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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原振俠系列-降頭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原振俠系列-降頭 作者:倪匡(已完成)

走進病房,一看到那一盆花卉,原振俠就不禁怔了一怔。

    病房在醫院新建的西翼建築的頂樓,是特等病房,病床放在裡間,外間是一個相當
寬敞的,連著陽台的起居室,佈置得舒適簡潔。看起來,不像是醫院的病房,倒像是間
十分雅潔的高級酒店房間。而且,所有的陳設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白色,而是由多種悅目
淡雅的色彩所組成的,是設計師精心設計的結果。

    能夠住進這種特等病房的病人,身分自然非富則貴,而且,通常來說,病情都未必
見得嚴重。身分地位高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最關心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身體
健康,這似乎是毫無例外的事。所以,就算有一點小毛病,也會進醫院來住幾天,乘機
檢查一下身體,以求益壽康健。

    身分地位高的人,一進了醫院,自然諸親好友送來的鮮花也特別多,所以在特等病
房的起居室中,特別設計專門放置鮮花的架子。可是這裡的花架上,一直甚麼花也沒有
,這個病人在進來之後,不但沒有探訪者,也沒有人送鮮花,花架子一直空著,直到今
天,才有了一盆花。

    那是任何人一進來,只要向花架子看上一眼,就一定會注意到的一盆花。

    花的形狀並不特別,花朵很大,有點像芍藥花,一共是九朵,每一朵都在盛放的狀
態之中,看起來有一種生命怒茁的感覺。花種在一隻普通的綠色的盆子中,九朵花,每
一朵的高低不同,像是插花名家的精心傑作。這些都不算甚麼,使得那九朵花叫人一看
就注意的,是它們的顏色。

    那一束花,是黑色的──漆一般濃的黑色!

    原振俠這時,倒也不單是震驚於黑色的花朵,而是他對於這種濃漆一樣的黑色,心
有餘悸。看到了這種黑色的花,使他想起了那一艘裡裡外外,全都是黑色的遊艇,和遊
艇的主人──與詭異莫測的魔王,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那個美麗的女郎。

    這個女郎和原振俠的一個好朋友,目前正利用他們的財勢,在鼓吹一種邪教。目的
是要信奉的人,自願把自己的靈魂出讓給魔王,以換取魔法的降臨,而達成靈魂出賣者
的願望。

    這是一個十分令人不愉快,甚至一想起來就打寒戰的故事。在原振俠許多怪異的經
歷之中,他最不願想起的,也就是這個「魔女」的故事。所以,他看到了濃黑色的花朵
,就自然而然地心中發怔。

    原振俠的視線,在那束黑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在想:這樣的一盆花,送給
「魔女」,倒是十分適合的!

    他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動作的結果是,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陣十分濃
烈的甜香──那種花香,也是原振俠從未曾經歷過的,一時之間,他只能想起滿樹桂花
。可是桂花的甜香是軟膩的,不像這股花香那樣叫人聯想起剛烈,所以,當時聞起來,
才會那麼突出。

    原振俠並未曾把那種十分特別的花香,和那束黑色的花朵聯繫在一起。因為,植物
學家早就做過研究,純黑色的花朵,在自然狀況下是不存在的。一般來說,深紫色的花
就被視為黑色的了。例如中國人最喜歡的花──牡丹花,就有所謂黑色的品種,但是所
謂「黑牡丹」,其實也只不過是深紫色而已,黑色的鬱金香也是一樣。

    而花朵在自然狀態之中,沒有黑色的原因,植物學家有幾種不同的說法。被普遍接
受了的一種說法是:植物由於要依靠昆蟲來傳播花粉,使生命延續下去,所以花朵也需
有著能吸引昆蟲的色彩和氣味。而昆蟲是不喜歡黑色的,所以,就算以前有黑色花朵的
植物,也因為黑的條件不適應,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

    所以,自然界沒有黑色的花朵。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原振俠一看到那束黑色的花朵時,所想到的是:那是一盆假花
。假花自然不會有香味,所以他也未曾把那種突出的香味,和黑色的花朵,在思緒中聯
想在一起。

    這時,他除了想到不久之前,有關「魔女」的不愉快事情之外,又想到:誰送一盆
假花來呢?

    送假花到病房,本來已經夠不適宜的了,何況還是黑色的假花!可能送花者只是一
種惡作劇,或者是沒有惡意的開玩笑,可是對病人來說,就有可能引起心理上的不愉快


    尤其,原振俠作為這個病人的主治醫生,他知道病人非常敏感,明明通過了嚴格的
全身檢查,而仍有疑慮。檢查範圍之廣,其實已超過了一般健康檢查的原則──許多額
外的檢查,醫生認為根本是不必要的,而且,被檢查者要忍受著相當程度的痛苦,例如
在脊椎骨中,抽出脊髓來等等。可是由於病人的堅持,還是一一進行,而檢查的結果是
,一切都十分健康正常。

    然而,病人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他的神態,作為醫生可以看得出來,病人心中認
為,死亡正在威脅著他!

    原振俠強烈地感到,這個病人心理上有這種壓力,所以他曾要求精神病科的專家來
會診過。可是病人一知道了會診醫生的身分之後,就怒氣沖天地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


    從原振俠和這個病人的一些對話中,可以看出這個病人的心態。前幾天,在所有對
人體可以做的檢查全部結束,而且都有了確切的報告之後,原振俠用輕鬆的腳步走進特
等病房,而且用十分輕鬆的語調對病人說:「一切檢查,全都證明你身體的各部分完全
健康正常,你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

    病人聽了之後,低頭不語,神情十分鬱鬱不樂,像是充滿了心事。

    (趁這個機會,介紹一下這個病人,因為在這個故事的以後發展中,這個病人有著
十分重要的地位。)

    當原振俠被這個病人指定作為主治醫生之前,他並沒有見過他。

    那天,在辦公室,他接到了院長的電話:「有一位席先生,有連納斯博士的介紹信
,指定要你替他主診,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原振俠自然知道連納斯博士是甚麼人,那是世界著名的熱帶病理學權威,在斯里蘭
卡,主持一個國際規模的熱帶病理研究院。

    那位「姓席的先生」,有著這樣一位大科學家的介紹信,雖然說醫生不應該注意病
人的身分,只應該注意病人的疾病,但是人總不免有小小的缺點──對於身分特殊的病
人,總會引起醫生一些特別的關注的。

    當時,原振俠心中就想:為甚麼指定要自己主診呢?他一面想,一面在電話中回答
:「熱帶病並不是我的專長,這位病人……」

    不等他講完,院長已經呵呵地笑了起來:「你快來吧!依我看,這位先生身體健康
得很,甚麼病也沒有,他多半是想做一次詳細的身體檢查!」

    原振俠到了院長的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那位病人。他看來大約三十七、八歲,瘦
削而高,有著一種天生的高貴氣質,皮膚的色澤看來十分黝黑,可是臉色卻又相當蒼白
。(這並不矛盾,甚至黑人也有臉色蒼白的時候。)

    他的臉形稍嫌狹長,但是卻突出了他十分有神采的眼睛,和相當高的鼻子。只是他
的眼神看起來相當憂鬱,絕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應有的眼神。

    他的口唇比普通人的厚,不過線條非常明顯。

    原振俠對這個病人的初步印象是:這是一個可以被稱為美男子的男人,而且一定是
一個十分有內涵的男人。

    所以,當他和對方握手,發現對方的手指修長,而頭髮又天然鬈曲的時候,他心中
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位藝術家,多半是音樂家,更可能是鋼琴家。

    可是他卻沒有說出來。使他沒有一下子說出「閣下是音樂家」這句話來的原因是,
他同時又看到了對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鑽石戒指。戒指上所鑲的鑽石相當大,
至少有五克拉,而且質地極佳,即使是在普通的室內光線之下,也熠熠生光。

    如果說,初見面有一點不好印象的話,那是由於這枚戒指。

    那也令他想到,一位藝術家,再富有,也多半不會有這種俗氣的裝飾。所以,他感
到自己對對方所作出的估計是錯了。

    握手之後,那位「姓席的先生」用十分標準的英語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席‧朋
加拉‧泰寧。」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介紹了自己,然後問:「閣下是……」

    他的意思,是想問對方是哪裡人。這個名字,顯然不是中國人的名字,而對方看來
,明顯地是亞洲人,所以原振俠才想問。

    可是,那位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卻有意規避著這個問題,只是禮貌地微笑了一
下:「我有幾個中國朋友,他們都叫我席泰寧,我就算姓席好了!」

    原振俠揚了揚眉,自然沒有再問下去。院長在這時遞過了一封信來:「這是連納斯
博士寫給我的信,你應該先看一看。」

    原振俠心中有點納悶,可是他在迅速把信看了一遍之後,就明白院長為甚麼要他「
先看一看」了。

    這就是博士的信:


    介紹「病人」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到貴院來,我在病人這個字加上引號,是由於
根據我的診斷,這位先生的健康狀況極佳,根本沒有病。可是他堅持要到醫院就診,所
以我才寫這封介紹信給閣下。

    席‧朋加拉‧泰寧先生並且要我向閣下,轉達他的一個特別願望。他將會指定貴院
的某一位醫生主診,並且,他不願意透露他的身分──其實,他的身分連我也不知道─
─所以,只把他當作一個病人,不要追究其他,我深信他極為富有,所以,可以負擔任
何費用。


    這是一封十分特別的介紹信,而且是連納斯博士親筆書寫的,益發顯得介紹十分鄭
重。

    原振俠看了介紹信之後,略想了一想──在這時候,去打量那個不願透露自己身分
的人,是不禮貌的舉動,所以原振俠只是在心中想:這個人的身分,究竟是甚麼?但是
隨即,他感到那是沒有意義的事,管他是皇帝還是乞丐,只要他有病,醫治的方法都是
相同的。

    所以,他用十分自然的態度,把信交給了院長,同時轉問席泰寧:「席先生的意思
是……」

    席泰寧立即道:「我想請原醫生,先替我作詳細的檢查。」

    原振俠點頭:「可以!」

    當他在答應的時候,他也絕未曾想到,所謂「詳細檢查」,竟然會詳細到這種程度


    於是,通過迅速的安排,席泰寧先生,作了原振俠醫生的病人,住進了醫院的特等
病房。

    第二天,檢查就開始,自然已經夠詳細的了,可是席泰寧卻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
作各種各樣的檢查。

    將近十天,原振俠應他的要求,進行著檢查工作。同時,也在小心地觀察著他的心
態。

    泰寧十分憂鬱,心事重重,不怎麼說話。在沉默的時候,他總是皺著眉,像是在想
甚麼,而且,他幾乎不能忍受自然的黑暗,一到了天色入暮時,他就會顯得十分不安,
而且開始喝酒──醫院中本來是絕不能喝酒的,可是一則是特等病房的病人總有點特權
;二則是在第一天的檢查之後,原振俠就肯定他根本沒有甚麼病。所以當第一次席泰寧
當著醫生的面前,取出一瓶名貴罕有的「雪里涅克」陳年白蘭地酒時,他向原振俠望了
一眼,原振俠只是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從這之後,席泰寧每晚喝酒,也就成了慣
例。

    席泰寧的酒量十分好,一瓶酒,到第二天,就只見一個空瓶,而他一點醉意都沒有
。為了進一步了解病人,原振俠曾一直陪他喝酒到午夜。通常喝了酒的人,話一定相當
多,可是席泰寧卻不同,只是喝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愈喝酒,神情就愈是沉鬱。而
且,中間發出的嘆息聲,也可以使人明顯地感到他心情的痛苦。

    原振俠企圖使他說出心事,可是不成功。在幾天之後,原振俠可以肯定的一點是:
他要求的種種檢查,證明他真的以為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有病,會令他致命。這就是為
甚麼,原振俠要請精神病醫生來會診的原因。

    會診的結果,極不愉快。一向十分君子,舉止自然高貴的席泰寧,瘋狂一樣地發怒
,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

    不過原振俠倒也得到了專家的意見:「這個病人,自己以為身體內有一種隱藏著的
,可以致命的疾病,這種例子並不罕見。儘管他自己不願意,你還是要提議他接受精神
病治療,不然,他會被自己心中,這種固執而怪誕的想法害死!」


    所以,當原振俠那天用輕鬆的語氣,向席泰寧說了他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他
的健康絕無問題之後,席泰寧的反應,並不令他驚訝。

    席泰寧當時,在聽了原振俠的話之後,先是轉頭望向窗外,然後,雙手捧住了頭,
用十分哀傷的語調道:「你們查不出來!」

    原振俠雖然並不感到意外,但是在那一剎那間,他也有一種衝動──真想一把抓住
席泰寧濃密而又鬈曲的頭髮,把他直摔出病房去!

    他甚至於已經伸出手去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當然不能這樣做,而想立時縮回手來
的時候,席泰寧卻突然抬起頭來,雙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他在這時,望向原振俠
的眼神,完全是一個處在絕望境地中的人,向人求助而發出的一種神色!

    原振俠吃了一驚,但還是用十分鎮定的聲音說:「你想說甚麼,只管說!」

    席泰寧的口唇發著抖,顯然他是想說甚麼。可是過了好幾分鐘,卻始終沒有說出甚
麼來,只是唉了一聲,鬆開了手:「看看……是不是還有甚麼部分忘了檢查?」

    原振俠嘆了一聲:「連頭髮和指甲都化驗過了,還有甚麼可以檢查的?席先生,對
,有一樣還需檢查的,就是你的精神狀態。」

    席泰寧用堅決拒絕的神態和語氣回答:「不!走開,我自己明白,我的精神狀態十
分正常!」

    原振俠有忍無可忍之感,冷笑著,用醫生絕不應該對病人說話的態度道:「那麼,
我沒有甚麼可做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甚麼不對。醫生是不應該這樣對病人說話的
,可是對方根本不是病人,自然不同。

    席泰寧轉過身去:「我還不想出院,你仍然是我的主治醫生!」

    原振俠一聲不出,轉身就離開病房。

    席泰寧「可以負擔任何費用」,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單是他每天所喝的那瓶酒,
就是一個高級職員一個月的薪水。原振俠對他的來歷身分,曾經有過一個時間的好奇,
但現在也沒有興趣了。

    雖然,由於席泰寧一直維持著十分有教養的風度,還不至於令原振俠感到厭惡,但
是他自然而然地,對席泰寧冷淡了許多。

    自從那天起,作為主治醫生,原振俠不過是每天進病房三次,給「病人」量量體溫
、血壓,用聽診器聽聽,問「病人」有甚麼不舒服,只此而已。

    自然,原振俠不管「病人」的多次堅拒,還是每次都建議他,去向精神病專家就診
。可是席泰寧的態度,一直都很憂鬱,甚至終日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知他在想些甚麼。

    原振俠曾將這個情形向院長提起過。醫院中各式各樣的怪病人都有,但是像席泰寧
那樣的卻很少有,院長也拿不出辦法來,只好由得他住下去。

    而今天,忽然多了一盆黑色的假花!

    原振俠立時想到的是,黑色代表死亡,對席泰寧來說,這種怪異的變化,一定會引
起他情緒上的不安。希望花是才送進來的,席泰寧還未曾見到,他要趕快把這盆假花拿
出去!

    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快步向花架子走去,而當他走近去的時候,那股濃香也愈
來愈甚。雖然他心中認定那是一盆假花,可是也可以肯定,那種濃香,是由這盆花所發
出來的!

    要使假花能發出香味的方法,自然很多,最簡單的,就是在假花上噴上大量的香水
。那麼,送花人的目的是甚麼呢?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來到了花架前。當他低頭去看那盆花的時候,那種香味就更濃
,幾乎使得他的呼吸也有點不暢順。原振俠急忙直了直身子,也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那
盆花不是假花,是真正的花,真正的純黑色的花!花枝是深棕色的,有著細密的刺,沒
有葉,就只有花朵──約成人手掌一般大小的花!

    這使原振俠感到極度的驚訝,當他再度低下頭去,想更仔細地去觀察那盆奇異的花
朵時,席泰寧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了過來:「別湊得太過近,這種花是有毒的,花粉的毒
性很烈!」

    原振俠怔了一怔,這才注意到,黑色的花朵,有著濃黑如漆的深黑色花蕊,雌花蕊
十分突出,雄蕊上有著同樣黑色的花粉。

    原振俠的原意,是不想讓席泰寧看到那盆花的,這時,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多此一
舉了。他轉過身來,看到席泰寧的神情十分怪異,像是有著一種異樣的興奮,可是卻又
帶著焦切。

    原振俠向那盆花指了一指:「這是甚麼花?」

    席泰寧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走到花架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
嗅著花香:「不但花粉有毒、花梗有毒、花瓣有毒、花根有毒,連花香也有毒!」

    原振俠望著他,對他的話,很有點莫測高深之感,等著他進一步的解釋。

    席泰寧再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花的香味,聞名天下,會使人迷醉。效果和喝酒
、抽大麻、甚至服食迷幻藥差不多,會使人產生十分美麗的幻覺!」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必通過焚燒的過程,單聞花香就會使人迷醉?」

    席泰寧點了點頭,走開了幾步,坐了下來。原振俠又向那盆花望了一眼,這時,他
只感到這盆黑色的花,有一種說不出的邪異之感。

    他沉聲道:「既然這盆花是有毒的,我認為它不適宜放在病房之中!」

    席泰寧像是早已料定會有這種情形出現,他的反應來得又快又鎮定:「醫生,對於
你們不懂的事,最好別表示任何意見!」

    原振俠心中有點惱怒,揚了揚手。可是不等他開口,席泰寧已經搶著道:「這盆花
,可以做到你們這家設備精良、人才濟濟的大醫院做不到的事!」

    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諷刺意味。原振俠自然可以聽得出來,當下就冷冷地道:「
是生嚼花朵呢,還是煎成藥茶吃下去,就能醫得好你的疑心病?」

    他本來想說「就能醫得好你的精神病」的,但是一轉念之間,把「精神病」改成了
「疑心病」,口氣上自然緩和了許多。

    可是席泰寧還是十分惱怒,沉聲重複道:「對你不了解的事,最好不要發表意見!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有甚麼不了解的?你沒有病,這種花也不能幫你甚麼,我全
了解!」

    席泰寧立即用十分急速的聲音反問:「你了解?請問你對『降頭』了解多少?」

    一時之間,原振俠實在無法聽懂他這句話,只好問:「你說甚麼?」

    原振俠聽不懂席泰寧這句話,自然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一直用英語在交談,而在
說到「降頭」這兩個字的時候,席泰寧並沒有用英語,而是使用了中國粵語的發音,像
「功夫」、「雲吞」已成了英語詞彙一樣的說法。所以一剎那間,原振俠實在無法把這
兩個字的發音,和「降頭」這兩個字聯繫起來,在思緒上形成一個概念。

    而當原振俠反問了一下之後,席泰寧的反應十分奇怪。剎那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
無比,眼神之中也流露出十分驚恐的神色。像是他剛才在氣頭上,急速地講出來的那句
話,是洩露了甚麼祕密,立刻會有大禍臨頭一樣!

    原振俠等了一等,得不到他的回答,又再追問了一句:「剛才你說甚麼?」

    席泰寧站了起來,揮著手,又坐了下去,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一樣,自他的口中,
道出了兩個字來:「降頭!」

    說出那兩個字,對他來說,像是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氣。講完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喘
著氣,而且,額角上也見汗珠滲了出來。

    可是原振俠還是不懂。自然,原振俠如果看到了「降頭」這兩個字的話,他是知道
是怎麼一回事的。可是單聽聲音,他實在無法在那種突兀的情形下,聯想到對方忽然會
提到「降頭」這件事!

    他只是模擬著這兩個字的發音,然後十分疑惑地問:「那是甚麼?」

    席泰寧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來,喃喃地道:「要是知道那是甚麼倒好了!」

    原振俠看出席泰寧的神態十分認真,他忙道:「不能有最簡單的說明?」

    席泰寧望著原振俠,氣息急促:「最簡單的說明就是,那是一種巫術──」

    這句話一出口,原振俠陡然之間明白了。他吸了一口氣:「哦,降頭!對不起,我
實在想不到,你會忽然提起這件事來。降頭,當然,我對降頭是沒有甚麼了解,你為甚
麼忽然想到它……」

    原振俠講到這裡,陡然住口,用一種十分驚疑的目光,望定了席泰寧。有一句問話
,在他的喉間打著轉,可是卻沒有問出來。

    沒有問出來的原因是,他覺得這句話如果問了出來,那將是一樁十分滑稽的事情!

    他想問的那句話是:「席先生,難道你是中了甚麼降頭?」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自然不能這樣問。

    剛才席泰寧所做的最簡單的說明是:那是一種巫術。這說明自然不足以概括「降頭
」的豐富內容,但這已是十分簡單明瞭的了。

    原振俠是西醫,是經過嚴格的科學訓練的,而巫術卻全然是玄學範圍中的事。

    然而,原振俠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曾有親身的經歷,證明巫術的存在,巫術的
詛咒,可以應驗在被詛咒者的下一代身上!這種經歷又使他確信,人類科學所能了解的
事太少了!

    正由於他心情是這樣的矛盾,所以他這句話雖然未曾問出來,但直視著對方所流露
出來的疑惑的神情,已經等於說了出來一樣,而席泰寧居然十分緩慢地點了點頭。

    剎那之間,病房中靜到了極點,兩個人,互相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席泰寧等於已經回答了原振俠的問題:是的,我中了降頭!

    原振俠在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後,思緒自然亂到了極點。他首先想到的是:甚麼叫
「中了降頭」呢?

    「中降頭」,是一種十分普遍的說法,意思就是為「降頭」所害了。

    然而,「降頭」又是甚麼呢?

    原振俠不能算是這方面的專家,他所知的,只是比普通人略為多一點而已。

    他知道,「降頭」有著豐富無比的內容。這時,他也無法一一細想,他只是概括地
想到了一點:那是一種通過巫術的、法術的,或者是種種不可思議的法子,去達到目的
的過程。

    而「中了降頭」,就是被這種種法子所害,而受害的人,後果可以有幾百種!

    席泰寧中的是甚麼降頭?他會有甚麼樣的結果?看來,他這樣嚴格地要求對他的身
子做徹底的檢查,不是無緣無故的。他中的降頭,是不是某種毒藥,會使他死亡?

    沉默維持了至少有三分鐘,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席泰寧。

    他苦笑了一下:「這就是我為甚麼一定要來找你的原因,因為我知道,你曾經有過
不少奇異的經歷,尤其是在巫術方面,你也有過深刻的研究……」

    原振俠也苦笑了一下:「你是說,你……被一種巫術所害……會怎麼樣?」

    席泰寧深深吸了一口氣:「會……生一種怪病,然後,很快就會死亡。」

    原振俠緊蹙雙眉,搖了搖頭。

    那實在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

    席泰寧陡然激動了起來,聲音有點嘶啞:「你不信?你應該相信的,為甚麼不信?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說我不信,事實上,我曾經歷過更不可思議的事
。但是,我對你的情形全然不了解,怎可以有肯定的反應。」

    原振俠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席泰寧望了他片刻,激動的神情漸漸平復。

    原振俠又道:「如果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是無法用普通的常理來理解的話,那麼,
從你進醫院的第一天起,你就應該把我當作朋友,把一切全告訴我,而不是甚麼都不說
!」

    這幾句話,很有點責備的意味在內。席泰寧嘆了一聲,口唇抖動了幾下,才苦澀地
道:「我以為……憑藉現代醫學技術,總可以檢查出甚麼來的。誰知道……甚麼也查不
出來!」

    原振俠緩緩地道:「照常理來解釋,甚麼也查不出來,就是甚麼事也沒有。」

    席泰寧連連搖手:「不,不,一定有的,我知道我自己──中了降頭。」

    原振俠沒有搭腔,等著他進一步說,他自己是如何「中降頭」的情形。

    可是席泰寧神情不定,好幾次欲言又止,像是十分為難,又故意避開了原振俠的眼
光,也轉換了話題:「我們是不是應先確定一下,甚麼是『降頭』,再……說起來,就
比較容易明白一點?」

    對於席泰寧的這種態度,原振俠自然不是十分欣賞,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道:「這
個問題,只怕全世界沒有幾個人回答得出來。或許,花上大量人力物力,可以有一定的
結果,但那一定是厚冊的巨著,絕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的!」

    席泰寧現出十分失望的神色來:「我認為你至少對這類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原振俠聽出他的話,對自己的常識是一種挑戰,他不想在這個自稱「中了降頭」的
神祕人面前示弱,所以略想了一想:「據我所知,『降頭』的內容十分複雜,追溯起來
,源自中國雲南、貴州一帶苗人和夷人所使用的『蠱』。那是一種離奇怪異的方法──
培殖一些現代科學無法理解的物質或細菌,並且可以通過人體情緒的變化,控制這些物
質或細菌數目的增多或者減少!」

    原振俠一口氣說到這裡,才停了一停。對於剛才,類似教科書那樣的「文體」,連
自己都感到有點好笑。

    可是席泰寧卻十分用心地聽著,還表示了他的意見:「是,有一位先生,當他年輕
的時候,就有過一段關於『蠱』的經驗,我詳細看過他的記載。」

    原振俠道:「好得很,那我們就可以在那一方面,約略地提一下就算了。『蠱』有
許多種,每一種,都通過十分複雜的方法以達到目的。或許是由於自然環境的緣故,蠱
術不曾向北流傳,而向南流傳,傳入了東南亞一帶,緬甸、泰國、馬來亞,甚至印度,
都是蠱術流傳的地區。而在那些地區的中國人,就把蠱術統稱為『降頭』,實際上,兩
者之間,內容很有不同之處!」

    席泰寧連連點頭。原振俠的這番話,顯然使人知道,他對「降頭」並非一無所知。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事實上,降頭的內容比蠱術還要豐富,結合了當地的法術
、巫術、咒語,應用的東西也更多,連死人都包括在內,甚至牽涉到了靈魂學。在眾多
的各種各樣的降頭之中,就有一種通過神奇詭異的方法,可以使施術的人,控制一個兒
童或者少年的靈魂,替施術者服役!」

    席泰寧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是的,這種降頭,叫作『養鬼』。」

    (「養鬼」是十分可怖的一種降頭術,降頭師要去偷盜才死的幼兒的屍體──死亡
不能超過一天一夜。然後,在一個極隱密的所在,對童屍作法唸咒,通過一種極其神異
的力量,使得死者的靈魂由施術者控制。)

    (在施術者成功地控制了死者的靈魂之後,再埋起屍體。那個被控制的靈魂,會隨
著施術者的心意,去做許多只有靈魂才做得到的事,例如超越時空、迷惑人的情緒或者
害人等等。能力的強弱,端視施術者的法力高低而定。)

    (「養鬼」這個降頭術,高深莫測,而且防不勝防,自然也是用來刺探祕密的最佳
方法。)

    席泰寧的反應來得如此之快,可知他對「降頭」也有一定的認識。

    原振俠揮了揮手:「所以,最簡單來說,各種各樣的降頭,是蠱術、巫術和法術的
結合,是玄學研究中的一大課題。因為有關降頭的一切,絕不是任何現代科學能解釋的
!」

    席泰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衷地同意了原振俠的說法:「是!」

    原振俠望著席泰寧,有關「降頭」的最簡略的說明,他們都同意了,那自然該聽席
泰寧,講他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席泰寧卻不出聲,先是呆坐了一會,然後,又走到那盆
黑色的花的面前,嗅了嗅花香,才道:「這盆花的土名,叫作『克娃克娃』,意思就是
『天堂』。天堂花,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

    原振俠皺了皺眉,他想到,席泰寧還是不願意談他自己的事。這自然令原振俠感到
不快,他沒有表示甚麼,心想聽他講講這種奇異的天堂花的來歷也是好的。

    同時,原振俠心中也相當疑惑。這盆天堂花,看來自有一種巫術上的妖異之感,既
然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怎會在這裡出現呢?席泰寧的身分是甚麼?

    難道他本身就是一個降頭師,而中了另一個降頭師的暗算?

    席泰寧背對著原振俠,繼續緩緩地道:「天堂花的最大特點是,它有劇毒,極其罕
見,只生長在十分陰暗潮濕的地方,在熱帶森林或者熱帶沼澤之中。由於它本身的毒性
如此之甚,在它生長的一百公尺範圍之內,是全然沒有蟲蟻毒蛇的。它可稱是植物界的
毒物之王,甚至有毒的動物都避而遠之!」

    雖然席泰寧所說的話十分新奇有趣,原振俠有聞所未聞之感,可是他還是咳嗽了一
下,表示了一些不耐煩。

    席泰寧緩緩轉過身來:「它的毒性經過降頭師的處理,是可以控制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那就變成一種毒降頭了?」

    席泰寧糾正了一下:「可以變成幾十種不同的毒降頭,而且每一種,都是毒降頭中
十分厲害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席先生,我們的話題,原來是你中了降頭……」

    席泰寧嘆了一聲,略微停了片刻。可是他並沒有理會原振俠溫和的抗議,仍是自顧
自說下去:「它的花瓣、花枝、花蒂、花蕊──雌蕊和雄蕊、花根,都可以變成不同性
質的毒降頭。而中了『天堂花』製成的毒降頭之後,也只有『天堂花』可以破解。」

    原振俠耐心地聽著,正當他想再一次,請席泰寧回到原來的話題去時,席泰寧突然
說了一句令他為之一怔的話:「我中的,就是有天堂花成分在內的毒降頭!」

    他這句話,說來相當平靜,但語氣卻十分肯定。原振俠在一怔之後,道:「你剛才
說,天堂花可以製成毒降頭,也可以破解毒降頭。你現在有了一盆天堂花,那還有甚麼
問題?」

    原振俠的話,自然是無可辯駁的──中了毒,現在有了解藥,那還有甚麼問題呢?

    席泰寧停了一會,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為甚麼肯定
,自己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

    原振俠點頭:「當然想知道,我也有些奇怪。通常來說,中了降頭的人是不會知道
的,更不會知道是中了甚麼樣的降頭。你何以會如此肯定?是下降頭的巫師告訴你的?


    席泰寧側著頭,像是在想著如何措詞才好。隔了一會,他才道:「由於降頭術在我
們那裡相當盛行,所以……」

    原振俠揮手,打斷他的話頭:「你們那裡是甚麼地方?」

    席泰寧對這個問題,仍然沒有正面答覆,他只是說:「反正是降頭術十分盛行的地
方就是了!」

    他的這種態度,使得原振俠感到十分奇怪。

    他這樣閃爍其詞,目的自然是想隱瞞他的身分。可是他連國家的名字都不肯說出來
,那未免太過分了一些!難道他說了自己是馬來亞人,他的身分就會暴露了嗎?除非他
是極其顯赫的要人!

    但如果真是如此顯赫的話,說不說國家的名字也是一樣的。例如印尼總統,誰會認
不出來呢?

    原振俠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心中的不快。

    席泰寧自顧自講下去:「利用降頭術害人既然十分通行,所以,一般來說,如果環
境許可的話,也都會有降頭師做保護人,以免被降頭術所害。」

    原振俠道:「你大可以說得直接一點,富貴人家或是顯赫人物,都聘有降頭師來保
護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是不是?」

    席泰寧「唔」地一聲:「可以這樣說。」

    原振俠沒有再說甚麼。席泰寧有著十分特殊的身分,這一點是不必懷疑的了,他的
氣度,他對金錢的如此揮霍和不在乎,都早已證明了這一點。他在「他們的地方」,自
然也屬於聘有降頭師的那一個階層。

    席泰寧吸了一口氣:「自然,首先是我自己……的一些經驗,使我想到,我有被人
施以降頭術的可能。然後,再由……」

    原振俠再次打斷他的話頭:「你的經驗是甚麼?它既然導致你中了降頭,應該十分
重要!」

    席泰寧現出了一點慍怒的神色來,道:「請你別打斷我的敘述!」

    原振俠毫不客氣:「請你注意一點,是你主動要向我說關於你的一切的!」

    席泰寧的神情更是慍怒,急速地來回走動著,看來像是想藉來回走動,來遏制自己
的怒意。

    原振俠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等了一會,席泰寧才恢復了常態:「那個經驗,不到萬
不得已,我是絕不會講出來的。請你不要再提及它,好不好?」

    對於席泰寧的態度,忽然有了那麼大的轉變,原振俠自然不好意思再繼續堅持下去
。他道:「好,那由你來決定!」

    原振俠可以推測到,那段「經歷」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因為席泰寧在怒意漸斂
之後,現出的那種戚然的神情,十分深切。

    席泰寧接了下去:「在我自知有中了降頭的可能之後,就有一個和我十分接近的降
頭師,檢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降頭、中的是甚麼降頭。那位降頭師的……資望十分高,
一般的降頭,他都可以施以破解術。最初,他檢查的結果是我沒有中降頭,但是他接著
又告訴我,有幾種極厲害的降頭,是檢查不出來的!」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檢查不出你中了
降頭,就是中了最厲害的降頭!」

    席泰寧這次,倒沒有憤怒,只是冷冷地望著原振俠,像是原振俠說了最無知的話一
樣。原振俠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視之下,笑不下去,只好聽他繼續說。

    席泰寧乾咳了一下:「那位降頭師告訴我,例如用天堂花配製的好多種毒降頭,用
普通的檢查法,就一點跡象也沒有,必須用特殊的檢查法才能覺察。」

    原振俠作了一個「那你當然接受了,其他特殊的檢查法了」的手勢。

    席泰寧點著頭:「你不可能想像,特殊的檢查法是多麼複雜!我必須嚥下好幾種毒
蛇的血液,和生吞一些你聽也沒聽說過的怪蟲的內臟,還要和一個新死的婦人親吻……


    席泰寧的神情十分認真和古怪,原振俠本來忍不住要開他一句玩笑:「幸好不是和
一個新死的婦人做愛!」

    但是他想了一想,連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覺得那實在太噁心恐怖,
所以就沒有講出來。

    席泰寧在繼續著:「我還必須在一種特殊配製的藥水中,浸上十多個小時。在通過
了那些檢查法之後,肯定了一點……我確然是中了天堂花配製的毒降頭。」

    原振俠「哦」地一聲:「太不幸了,徵狀是甚麼呢?如果是嘔吐的話……我想任何
人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嘔吐是不足為奇的。」

    席泰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是嘔吐,而是這裡──」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頂。當他指向自己頭頂之際,原振俠仍愕然地看著他
,不明所以。

    席泰寧指著他自己的頭頂,走了幾步,來到窗前:「請過來看。」

    原振俠走了過去,仍然不知道要看甚麼。席泰寧道:「撥開我的頭髮,看我的髮旋
部分。」

    每一個人的頭髮至少有一個髮旋,有的人甚至有一個以上的髮旋,這是十分普遍的
生理現象。

    雖然為甚麼會有髮旋,科學家也說不出確切的原因來,但既然席泰寧有這樣的要求
,原振俠自然照做。席泰寧的頭髮十分濃密,他和大多數人一樣,在頭頂近後腦的部分
,有一個髮旋。

    席泰寧一直在用相當平靜的語調在說話,可是到了這時,他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有
點發顫:「看到沒有?髮旋下的頭皮有一塊是黑色的,深黑的黑色!」

    原振俠看到了,但是他有點不同意席泰寧的形容。那黑色的「一塊」頭皮,不過小
指甲般大小,作不規則的圓形,其黑如漆,看起來十分奇特。

    原振俠摸了一下,放下手來:「或者,那是你與生俱來的胎記?」

    席泰寧挺了挺身子:「絕不是!在特殊檢查之前,降頭師就告訴我,如果我中了天
堂花毒降頭,結果就會在髮旋之下的頭皮上,現出黑色的斑點來,那是中了毒的證明,
結果果然如此!」

    原振俠聽到這裡,也不禁黯然。如果席泰寧所說的全是事實的話,那麼,他的確是
中了降頭──一種由天堂花配製而成的毒降頭。

    席泰寧嘆了一聲:「由黑斑的大小,那位降頭師,甚至可以推測到降頭發作的時間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頓:「他推測的時間是一年,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個多
月。」

    原振俠怔了一怔:「為甚麼過了那麼久,才來醫院想辦法?」

    席泰寧苦笑了一下:「來醫院想辦法,是最沒有辦法的辦法!天堂花配製的毒降頭
,只有天堂花才可以破解!」

    原振俠聽到這裡,心情並沒有因此而緊張。席泰寧早已說過這一點,而房間中還有
一盆天堂花在,而他又有一個十分有資望、道行極高的降頭師幫助他,那麼,破解毒降
頭,應該是毫無疑問的了。

    可是,席泰寧的情形似乎又不是如此簡單。原振俠心中所不明白的是,他不知道在
有了天堂花之後,對於破解毒降頭還會有甚麼關鍵問題?

    席泰寧嘆了一聲:「查出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用天堂花。可
是天堂花是十分罕有的東西,不是說有就有的。當然,我們立即就開始尋找,出了重賞
徵求,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一點結果也沒有!」

    原振俠指著那盆花:「現在你終於有一盆了,只一盆還不夠?」

    席泰寧又苦笑了一下:「你大概可以知道,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雖然我深知降
頭術的確存在,但是我也想過一個問題:現代科學是不是可以解釋降頭呢?譬如說,我
中了降頭,這就表示有某種毒素,潛伏在我的身體之中,而在一定的時間內就會發作。
於是,我想,通過嚴格的檢查,應該可以檢查出來……」

    原振俠點頭:「這就是你來這裡的原因!」

    席泰寧略搖了搖頭:「做詳盡的身體檢查,很多醫院都可以做到。我到這裡來的主
要原因,是因為你,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感到了受恭維:「謝謝你!」

    席泰寧嘆了一聲:「你有過許多怪異的經歷,甚至知道巫術的惡毒詛咒也是事實。
我想,降頭術再奇妙不可思議,也不會比詛咒可以實現更甚!」

    這種說法,原振俠表示同意:「是的,降頭術要憑藉一些實實在在的物質,不像巫
咒,幾乎全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席泰寧接上了話題:「在等待尋找天堂花的過程之中,我也曾做了多次檢查,可是
甚麼也查不出來。我在這裡所接受的檢查……」

    原振俠感嘆地道:「不可能再詳細的了,絕對沒有甚麼潛伏的毒素存在。」

    席泰寧向自己的頭頂指了一指:「如果我不將事情詳細告訴你,你一定會拒絕檢查
我發黑的頭皮的,是不是?」

    原振俠呆了一呆,才道:「當然,現在,你的意思是,既然中毒的徵象,是頭皮上
的黑斑,毒素可能也在黑斑之中,所以要檢查一下?」

    席泰寧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原振俠攤了攤手:「何必呢?你不是已經有了天堂花了嗎?可以破解毒降頭了!」

    席泰寧來回走了幾步:「是的,後來終於找到了一株天堂花。昨天晚上,專程送來
給我的,同時,那位降頭師也來了,天堂花是他親自護送來的。」

    席泰寧講到這裡,忽然道:「你是不是要見見這位降頭大師?」

    他在提到「降頭大師」之際,語氣相當尊敬,原振俠不禁大感興趣。他曾見過各種
各樣的人,連新幾內亞島上的大祭師也曾打過交道,可是卻未曾見過正式的降頭師。尤
其,這位降頭師還是十分有資望的!

    他立時答應:「好啊,請你安排一下!」

    席泰寧道:「不必特別安排,他就在我房間裡。」

    原振俠「啊」地一聲,病房是特等的,分開起居室和臥室。原振俠一走進來,就被
那盆黑色的天堂花所吸引,接著,席泰寧就在他的身後出現,所以,雖然講了許多話,
原振俠也不知道臥室中還有人在。

    席泰寧的話一說完,就向著臥室:「史奈老師,請你出來一下。」

    臥室中傳來了一下低沉的答應聲,接著,就走出了一個人來。

    原振俠期望的是一個面目陰森詭異、身上掛著死蛇、頸際懸著人頭骨這樣的人。可
是他向自書房中走出來的人看了一眼,心中大是訝異,那人全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樣
子!

    那是一個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半禿頭,面色紅潤,一副十分平庸普通的樣貌。身上
的衣著也一點沒有甚麼怪異之處,是一套半舊的灰色西裝,更沒有甚麼古怪的東西作為
裝飾。

    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是事先經過特別介紹,絕不會叫人把他和任何怪異的事情聯
想在一起,只會當他是一個十分平常的小商人。

    那人來到了席泰寧的面前,面向著原振俠,伸出手來。他的手倒是又大又紅潤,原
振俠和他握著手,他道:「我叫史奈,是一個降頭師。」

    原振俠知道,在降頭術盛行的地方,降頭師有著極崇高的地位。

    這一點,從剛才席泰寧稱他為「老師」,也可以證明。

    而且,要是得罪了降頭師,他要是玩點甚麼花樣,弄一些甚麼降頭在你身上,那可
也不是玩兒的。所以原振俠也連忙自我介紹:「我叫原振俠,是一個學西方醫術的醫生
。」

    史奈講的是相當生硬的英語。他們互相自我介紹了之後,史奈才道:「你和……席
先生的談話,我已經完全聽到了!」

    他在稱呼「席先生」之前,略微猶豫了一下,像是對這個稱呼不是很習慣。

    原振俠的思考推理能力相當強,他立時可以肯定,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是
由於史奈平時不是用「席先生」這樣的稱呼,來叫席泰寧的。而如今使用了這個稱呼,
自然是為了不想暴露席泰寧真正身分之故。

    原振俠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卻並不表露甚麼,只是道:「席先生讓我知道了許
多聞所未聞的事……」他不再客套下去,立時切入話題:「天堂花已經有了,看來醫院
的責任已經完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天堂花的毒降頭,只能用天堂花來破解,這是我一直知
道的。這株天堂花,是我從一位老降頭師那裡得來的,他在給我這株天堂花的同時,卻
又告訴我進一步的情形……」

    史奈講到這裡,向席泰寧望了一眼。席泰寧雙手抱著頭,神情苦澀。

    這種情形,令原振俠心中疑惑。

    史奈再吸了一口氣,才道:「天堂花的各種不同部分,可以配製出各種不同的毒降
頭來。例如說,用雄蕊配出來的是一種,用雌蕊配出來的又是另外一種……」

    原振俠聽到這裡,已經聽出一點道理來了。是以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
,打斷了史奈的話,但立時又道:「請繼續講下去!」

    史奈道:「我想原醫生已明白了,用哪一部分配製的毒降頭,必須用花的哪一部分
來破解!」

    原振俠想到的,正是這一點!

    史奈的聲音十分無可奈何:「而我們無法知道席先生中的,是哪一種天堂花毒降頭
。我的檢查法,只能查出他確然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而已──而且,絕不能一部分一部
分來試,因為天堂花的每一部分都有劇毒,一試不中,毒性發作,必死無疑!」

    原振俠也不禁怵然,這種情形,很使他聯想起一些驚險影片中的場面:一顆等待拆
去的定時炸彈,有五根不同顏色的電線,剪去其中某一根,炸彈就會失效。可是絕不能
剪錯,一剪錯,炸彈就立即會爆炸!

    原振俠在想了一想之後問:「機率是多少?」

    史奈並沒有回答,席泰寧已經道:「幾乎是天文數字比一!」

    原振俠不明白:「怎麼會呢?」

    席泰寧道:「天堂花,一共可分成十七個不同毒性的部分……」

    原振俠道:「是啊,那也只是十七比一!」

    史奈接口道:「毒降頭在配製時,可以只用一部分,也可以使用兩部分、三部分或
四部分……」

    原振俠不禁怔呆,用十七這個數字任意組合,可以有多少個組合?這真是接近天文
數字了!他不禁無話可說。

    史奈道:「其實,機率是沒有意義的。就算是二比一,也不能亂試,因為還是有一
半可能是中毒死亡,而不是破解毒性……」

    原振俠表示同意:「唯一可靠的方法,是把中的是哪一部分的毒找出來!」

    史奈點頭:「是!」

    原振俠知道困難的所在了:席泰寧中了天堂花毒降頭,他也有了一株天堂花可以破
解,但是卻無從下手。他也知道了史奈和席泰寧的意圖:「兩位的意思是,把有黑斑的
頭皮詳細化驗檢查,同時再化驗天堂花的各部分,看看是不是有同樣性質的毒性,就可
以確定用哪一部分來破解?」

    席泰寧道:「你還有更好的提議嗎?」

    原振俠嘆了一聲:「請兩位注意幾點:第一,出現黑斑,只是一種現象,未必有毒
素在黑斑之中。」

    席泰寧和史奈都不說甚麼。

    原振俠又道:「第二,如果所中的毒降頭是複合性的,由於複合的可能太多,絕對
無法在天堂花中,找出同樣的由於複合而形成的毒素來。就算花上極長的時間來研究,
只怕至少需要一千株天堂花才夠用!」

    史奈用力揮了一下手:「在數學上,是有『組合』的公式的。我曾請人計算過了,
十七的任意組合……」

    席泰寧喃喃地道:「接近天文數字!不過,希望只是單式的,而且黑斑上有毒,這
就簡單了!」

    他在這樣講了之後,又強調了一句:「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原振俠想了一想,試探著提議:「向席先生下降頭的,自然也是降頭師,為甚麼不
設法在對方身上,得到毒降頭的資料?」

    史奈搖頭:「這種想法太天真了。下降頭的人,目的是要席先生死,他怎會肯透露
資料給我們?」

    原振俠忍不住想說一句:「難道沒有法律嗎?」可是他卻沒有說出口。因為把「降
頭」和「法律」相提並論,實在是十分可笑的事。兩者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聯繫可言,
全然無關!

    原振俠想了一想:「化驗一下有黑斑的頭皮,是很簡單的事,現在就進行?」

    席泰寧道:「自然愈快愈好!」

    原振俠道:「好,我通知手術室和化驗室準備。」

    席泰寧作了一個「請立即進行」的手勢。原振俠又向那株「天堂花」望了一眼,就
走出了病房。

    當他離開病房時,他有著離開了一場噩夢的感覺。而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這實在是一件矛盾之極的事。在這一家設備先進、有著各類專家的醫院中,出現了
一個降頭師,和一個中了毒降頭的「病人」,而醫院中的一切,對這個「病人」竟然無
能為力!

    這種情形,如果傳了出去,可能成為全世界醫生的笑柄。可是,看起來,降頭術卻
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他用力搖了搖頭,回到辦公室,吩咐了有關方面準備。然後,他再到病房,把席泰
寧帶進手術室。

    在頭皮上割下一小片來,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手術,但也得先把頭髮剃光,進行消
毒。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切下來的一小片,看來是純黑色的皮膚,立即被送進了化
驗室,原振俠也參加了化驗工作。

    三小時之後,原振俠走進特等病房。剃光了頭的席泰寧戴著一頂帽子,和史奈一起
,用十分焦切的眼光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帶來的是壞消息。化驗的結果是,除了黑色素高度集中之外
,沒有任何發現!」

    席泰寧倒在沙發上,仰臉向著天花板,一聲不出。史奈則不斷地走來走去,幾次停
下來,看看席泰寧,欲言又止,又繼續踱步。然後,來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盯著,一
動不動。

    整個病房之中,充滿了極其難受的沉默。

    原振俠首先打破了沉默:「站在現代西方醫學的立場,我還是要說,席先生的身體
健康,絕沒有任何中毒的現象存在!」

    史奈悶哼了一聲:「再普通的降頭,也不是西方醫學所能查察得出來的。降頭術和
西方醫學,完全是兩回事!」

    原振俠道:「我承認這一點,但既然沒有毒素潛伏,如何會致人於死呢?」

    史奈翻了一下眼睛,在這一剎那,他看起來真有點陰森之感:「我只是說西方醫學
查察不出,並沒有說沒有毒素。毒素可能深入在單一的一個細胞之中,到時才迅速地蔓
延。」

    原振俠覺得有辯解一下的必要。

    他想了一想,盡量使自己措詞溫和:「這種說法,似乎不是醫學的範圍了!」他自
認這是最溫和的語調了。

    史奈立即道:「怎麼不是?癌細胞不也是從一個開始的嗎?所不同的,只是發作時
間的快慢而已。人體有多少億個細胞,絕對無法對每一個細胞都進行檢查的!」

    原振俠沒想到史奈貌不驚人,但是詞鋒卻十分犀利,他不禁為之語塞。

    在這時,席泰寧忽然跳了起來,不耐煩地道:「別爭了,趁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
我回去,去見巴枯。」

    席泰寧口中的「巴枯」,聽起來像是一個人的名字,原振俠自然不知道他是甚麼人
。可是史奈顯然知道,因為他一聽得席泰寧這樣說,面色和神情在剎那之間,變得難看
到了極點!

    席泰寧的神情也不見得好看,原振俠由於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也不便說甚麼
,一時之間又沉默起來。過了好一會,史奈才用十分難聽的聲音道:「去見……他,一
點用也沒有。」

    席泰寧卻立道:「本來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事,至多也還是沒有辦法!」

    史奈的聲音更加乾澀:「請你注意兩件事!第一,他是使你……」

    史奈才講到這裡,席泰寧突然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他說得十分快,而且所使用的
,根本是原振俠所不懂的一種音節十分快速的語言。他在說了這一句話之後,史奈陡然
住了口,神情依然是那樣難看。

    原振俠對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爭執,不是不感好奇,但是看席泰寧把他自己的身分保
護得那樣嚴密,知道問了也是自討沒趣,所以裝成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史奈走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眼睛瞪得圓圓的。原振俠為了打破僵局,道:「
這株奇異的植物,究竟含有甚麼樣的毒素,比較容易化驗。」

    席泰寧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原振俠沒想到會碰了這樣一個釘子,自然不是很愉快,他想了一想:「你們一定還
有點話要說,我先告退了!」

    席泰寧點了點頭。原振俠走到門口,在他要打開門的時候,席泰寧忽然叫住了他:
「原醫生,我們在這裡講的一切,希望你別對任何人說起,連院長也別說!」

    原振俠心中更是生氣:「放心,我也不覺得作為一個醫生而談起降頭術來,會是甚
麼有面子的事。」

    席泰寧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

    原振俠離開了席泰寧的特等病房之後,當天下午,他照常下班回家。

    翌日,他照常上醫院時,院長就告訴他:「那位席先生,昨夜連夜要出院,說是找
不到你,我已經批准了他。」

    原振俠怔了一怔。沒有主治醫生的簽字,病人自然可以在院長的批准下出院,但是
,那是對主治醫師十分不禮貌的行為。

    不過原振俠也沒有表示甚麼,只是淡然道:「他本來就甚麼病也沒有!」

    院長也笑道:「這種病人再多幾個,醫院就快變成特種的大酒店了!」

    原振俠真有一點衝動,想問問院長對「降頭術」知道多少,不過他並沒有問出來。

    席泰寧和史奈都走了,發生在席泰寧身上的神祕事情,自然也隨之而去。

    原振俠在三分鐘之後,進了那間病房。那盆黑色的天堂花也不在了,可是病房中,
還瀰漫著那種特異的花香。

    原振俠叫來了護士,吩咐把病房所有的窗子打開,讓空氣流通。那護士答應著,道
:「這位病人,有一封信留給你。」

    這一點,倒頗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護士已經從制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隻信封
來,同時道:「我猜是一張鉅額的支票!」

    原振俠斥道:「少胡說!」

    護士道:「可是他送了我一隻紅寶石扣針,真的紅寶石。我去問過,珠寶店肯出十
萬美元購買它!」

    原振俠呆了一呆。

    席泰寧的出手,竟然這樣闊!

    他一面想,一面拆開信封,首先看到的,赫然是一張空白的支票!

    原振俠呆了一呆,心中不禁十分惱怒。席泰寧簡直豈有此理了,這算是甚麼意思?

    他幾乎一下子就想把支票撕掉!

    不過,信封之中,除了支票,還有一封簡短的信,字跡相當潦草。席泰寧應該有時
間寫信的,字跡之所以潦草,多半是因為他心緒十分惡劣之故。

    信的內容是:


    原醫生,我努力想挽救我自己的生命,不過我知道,我的努力不會有甚麼成功的希
望。我還會需要你的幫助,可能會在不久,提出不情之請。到時你會需要為了幫助我而
花錢,請別見怪。


    原振俠在看完了信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把信和支票一起摺了起來。

    原振俠知道,席泰寧一直說要他幫助,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醫生,而是由於他有著
許多常人所沒有的經歷。

    可是原振俠實在也想不出,他能給一個「中了降頭」的人甚麼幫助!

    如果降頭師的計算正確,還有兩個多月,席泰寧就會毒發身亡!這是很難令人相信
的事。原振俠倒有點希望席泰寧快點來找他幫忙,那可以使他進一步,跨進降頭術的神
祕領域之中。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之中,在原振俠的身上又發生了一些事,他似乎天生要過著多姿
多采的冒險生活,不能平平淡淡地做一個普通的醫生。但那些事和《降頭》這個故事無
關,所以沒有必要詳述。

    在這一個月中,原振俠也盡量從各方面,去尋求有關降頭術的資料,不過所得甚少


    巫術,不論是黑巫術也好,是白巫術也好,都有相當完善的巨著,記載著它們的來
龍去脈和內容。可是,卻沒有一本書是和降頭術有關的。看來,降頭術是巫術之中,最
神祕的一環。

    恰好是席泰寧出院之後的一個月,一個晚上,原振俠從一個宴會中回來,發現他的
寓所之中有燈光透出來。原振俠心頭不禁怦怦亂跳,有人進了他的寓所,會是誰呢?是
黃絹?還是海棠?

    他生命中到如今為止的兩個難忘的異性,都曾使他有過極度的歡愉,也都令他有過
無窮的煩惱和悵惘。現在,在樓上的是哪一個呢?他自己在心中問自己:你希望是哪一
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實在說不上來。是黃絹也好,海棠也好,都是他渴望見到,但
是又不想見到的女人。

    他的心情十分矛盾,出了電梯之後,在他自己寓所的門前,佇立了好一會。這時,
門已打了開來,可是開門的人卻躲在門後,所以原振俠看不到,開門的是甚麼人。

    他踏進屋去,並不轉過身來──他不必轉過身來,已經知道在身後的是甚麼人了。
只有她,才會用那種充滿了野性的聯想,有著乾草和陽光芳香的香水,香味濃烈得會使
人有暈眩的感覺。

    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淡:「你好,這次,怎麼沒有帶衛隊來?」

    黃絹在卡爾斯將軍統治的國度中,位居高職,整隊的衛士全是久經訓練的人物。原
振俠在講完了之後,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到了黃絹,一時之間,他驚訝得幾乎不能相信
自己的眼睛。

    原本長髮及腰,髮光可鑒,如流雲、如飛瀑一樣的黃絹,竟然將她的秀髮,剪成了
短到不能再短,只有兩公分長。

    看來凌亂但是又別有風姿的短髮,自然是經過刻意修飾的。她還化著濃粧,配著金
光閃閃、一對大得異乎尋常的耳環,使得她看起來沒有半分像一位女將軍,倒有九分像
是熱情如火的吉普賽女郎。

    她的大眼睛中,仍然閃耀著動人的光采。原振俠有時在夢中,夢見這對動人的大眼
睛,總是帶著閃忽的眼神,猶如閃電的感覺。

    兩人互相對視著,原振俠感到自己的呼吸有點急促。黃絹顯然也一樣,她豐滿的胸
脯起伏著,還是她先開口:「居然還記得我的香味!」

    原振俠口唇動了動,沒有說甚麼。他和海棠的交往,當然是瞞不過黃絹的,黃絹掌
握著全世界的恐怖活動,她手下至少有超過一千個一流的特務,在世界各地活動!

    黃絹低嘆了一聲,略昂了昂頭,顯然她也把她要講的話忍了下去。然後她緩慢地向
原振俠走了過來,原振俠也向她走近。

    兩個人,如兩塊有磁性的金屬一樣,自然而然地靠近,然後,是輕輕的擁抱。但是
在極短的時間內,擁抱就變得有力,雙方都有想把自己融入對方身體之中的衝動,互相
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當他們互相望向對方之時,他們的嘴唇又迅速地黏合在一起,那
是一個使得他們幾乎窒息的長吻。

    黃絹的雙手,繞過原振俠的腰際,在他的背上用力地抓著。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
,把黃絹抱了起來。黃絹發出了呻吟聲,她的一雙大眼睛,流露出的水汪汪的春意,可
以把原振俠溶進一個再也擺不脫的夢境之中!

    幾乎完全不必多餘的語言,一切都化為最原始的喘息和呼叫。等到終於靜下來時,
原振俠輕撫著黃絹的短髮──黃絹還是黃絹,不管她是長髮還是短髮。

    原振俠自然十分明白,黃絹的野心只有愈來愈大,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也只能這樣
了!

    雖然,他有著被玩弄的感覺,可是像黃絹那樣出色美麗的女郎,又使他甘心於被玩
弄!

    當他們重又在客廳坐下來,手中各自轉動著酒杯之際,他們是背靠著背而坐的,看
起來只像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可是一開始對話,他們講話的內容,卻又是如此之驚心動
魄!

    黃絹先開口:「泰寧儲君的身體,有甚麼毛病?」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因為原振俠根本不認識甚麼泰寧儲君!

    (在這裡,要做一點簡單的說明:黃絹在說到儲君的名字和身分之前,是提到了一
個國家的名稱,而且,儲君的名字也不是「泰寧」,而是另一個。因為有種種的關係,
這個故事發展下去,有預料不到的變化,牽涉到的人和事相當複雜,把這個亞洲國家的
名字直寫出來,不是十分妥當。所以,就避了開去,只稱之為「亞洲某國」。)

    (聰明的讀者,自然早已知道,黃絹口中的「儲君」,就是醫院中的怪病人席泰寧
。他既然用了這個假名,就稱他為「泰寧儲君」。儲君,自然不但是王子,而且,有朝
一日,會成為一國之君──國王的。)

    原振俠當時在呆了一呆之後,道:「我想我沒有認識那麼多達官貴人。」

    黃絹淡然一笑:「哦,他沒有向你透露身分?他住進你們醫院的時候,用的化名是
:席‧朋加拉‧泰寧。你是他的主治醫生!」

    原振俠「啊」地一聲。席泰寧原來是那個國家的儲君!難怪他看來器宇軒昂,另有
一股高貴的氣派。

    原振俠對於那個國家的政治情形也相當清楚:軍人當政,但是舉國上下,對國王十
分尊敬。國王在位多年,已有退位的打算,但繼承王位的儲君,相傳和軍方不是很合得
來。而這個國家又相當落後,而且強敵在側,政局本來就相當動盪,只要儲君有甚麼三
長兩短,軍方必然會實施更嚴厲的軍事統治。如果儲君接位,而真的和軍方起了衝突,
那麼在一旁等候機會的強敵,就大有可能挑起戰爭!

    所以,這個儲君的地位十分微妙,可以說「牽一髮而動全身」。不但和亞洲的局勢
有關,甚至,和世界局勢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原振俠又立即想到,他「中了降頭」,是否是一種政治謀殺呢?

    難道降頭術的應用範圍如此之廣,竟連政治陰謀都要靠它來發動?

    他的思緒十分亂,黃絹頭向後仰:「原,我在等你回答!」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想,醫院對他所做的檢查紀錄,你早已弄到手了!」

    黃絹直認不諱:「是,一個完全健康的人,為甚麼要做那麼詳盡的身體檢查?」

    原振俠對於黃絹在從事的活動,一點好感都沒有。所以他一點也沒有打算把有關降
頭的事說出來,他只是道:「他將是一國之君,自然要注意身體健康!」

    黃絹嘆了一聲:「如果你只是簡單地說不知道,我會相信你不知內因。現在你這樣
說,我肯定你是知道原因的,說給我聽。」

    原振俠立即道:「是,但是我不說。」

    黃絹轉過頭來,蹙著眉。這時,她臉上的化粧已經全部抹去,身上又只裹著一條大
毛巾,以致她看起來,像一個俊美的大男孩。

    她沒有再催原振俠說甚麼,只是道:「近年來,我們很注意亞洲的局勢……」

    原振俠立時冷冷地道:「求求你們放過亞洲,亞洲人的苦難已經夠多了!」

    黃絹沉聲:「泰寧儲君曾在兩年之前,和卡爾斯將軍見過面,我們也負責替他訓練
一支小型的軍隊,所以我們必須知道他的情形!」

    原振俠聽得暗暗吃驚。看來,泰寧儲君不甘於和現任國王一樣,有名位而無實權,
他要掌權,要和軍人政府起衝突!而他的支持者之中,竟有卡爾斯將軍這樣的人在內!

    他苦笑了一下,眼前這活色生香的美女,實在不應該和這種事聯結起來的。可是事
實上,她非但參與,而且還是重要的角色!

    他搖頭:「難怪你們最近,甚至買進了香港的一家銀行!」

    黃絹伸了伸腰,做了一個十分誘人的姿態:「儲君最近一年來的行動十分古怪,而
且,不和我們派去的人見面。只說他有點私人的事要解決,可是卻又沒有人知道是甚麼
事……」

    原振俠道:「所以,你要親自出馬?」

    黃絹低下了頭一會,才抬起頭來:「或許你怎麼也想不到,為了政治上的原因,儲
君在即位之後,國際上支持他奪權的力量,安排我做他的皇后。」

    黃絹說得十分平靜,像是完全在說別人的事一樣。而原振俠卻突然跳起來盯著黃絹
,他不明白她怎麼還能那麼平靜!

    原振俠目瞪口呆,足有三分鐘之久,才吞了一口口水:「你……你……覺個這樣被
人安排來、安排去的生活……十分有趣?」

    黃絹的神情有點落寞,聲音仍然平靜:「談不上有趣或無趣,只是我必須這樣做。


    原振俠難過地閉上眼睛,自然而然又想起海棠說過的,「人形工具」這個名詞來。
黃絹的目的是甚麼呢?是她在利用卡爾斯將軍,還是另外有一股更強大的勢力,在利用
著他們?

    她若是成了那個國家的皇后,又會有甚麼花樣玩出來?這個美麗的女人,她的野心
究竟有多大?

    原振俠長長嘆了一口氣,再睜開眼來,看到黃絹正昂起頭望著他。

    原振俠語音乾澀:「我不能提供你甚麼情報,他只是一個來接受身體檢查的病人,
不是你說,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而檢查的結果,你是知道的,他身體絕對健康!」

    黃絹咬著下唇,慢慢站起來,毛巾自她柔滑的肌膚上滑下來。原振俠並不貪婪地去
凝視她那美麗的胴體,反倒故意偏過頭去。

    黃絹走向臥室,當她又從臥室出來時,已經穿回了衣服。她用一種挑戰的語氣道:
「一個人的決定,能夠決定幾百萬人的命運,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政治狀況,這種滿足
感,是未曾經歷過的人難以想像的!」

    原振俠一聲不出,走進臥室,背對著房門:「再見了,偉大的人類命運創造者!」

    黃絹的腳步聲,聽來是走向門口,也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起。門一定是黃絹打開
的,黃絹的聲音也隨即傳來:「原,你有客人!」

    原振俠轉過身來,不禁怔了一怔,站在門外的那人,竟然是降頭大師史奈。

    史奈的神情看起來極其憔悴,只不過一個月不見,他的頭髮幾乎全禿了。可知這一
個月來,他一定經過一些不知甚麼樣的煎熬!

    而更使得原振俠尷尬的是,當史奈向內走進來之際,黃絹關上了門,倚在門邊,向
他望來,似笑非笑地道:「只是普通的病人?那麼,不知史奈大師來找你做甚麼?」

    史奈陡地吃了一驚,立時望向黃絹,神情表現得極陰森,也極疑惑!

    史奈像是想不到這個美麗的女郎,怎會一下子就認出他的身分來!

    而接下來黃絹所說的話,更令他吃驚。黃絹幾乎毫不留情地又問:「儲君好嗎?御
用降頭大師史奈先生!」

    史奈的喉際發出了「咯」的一聲,向原振俠望來,一臉的疑問。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位小姐,如果她想知道一件事的話,那麼,這件事就不會
再是祕密。」

    原振俠的意思是,有龐大的情報網在為黃絹工作,所以黃絹可以刺探任何祕密。可
是史奈顯然會錯了意,他的神情,在陡然之間,變得十分古怪,直視著黃絹,雙眼之中
,甚至射出一種綠黝黝的陰森光芒來,看來極其駭人,連黃絹也不禁為之一怔。

    然後,史奈陡然用十分尖亢的聲音問:「小姐,你養了甚麼鬼?那麼有用!」

    黃絹人再聰明,也無法一聽到了那句話,就領會到這句話的意思。原振俠也先怔了
一怔,但是他隨即明白史奈誤會了,以為黃絹能夠知道祕密的原因,是她「養鬼」──
那是降頭術中,十分高深的一門功夫。

    史奈誤會了黃絹會養鬼,自然緊張莫名。而黃絹雖然一時之間,聽不懂他的話,但
由於史奈那時的目光和神態十分駭人,她也不禁怵然。

    雖然,她一聲令下,就可以調動數以萬計,有最現代化裝備的軍隊,可是在古老而
又神祕的降頭術面前,她也難免感到害怕。史奈如果要用降頭術對付她,她權力再大,
也只怕難以抵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解釋著:「黃小姐對降頭術一無所知,大師你誤會了。她和儲
君是相識,在國家事務上,他們是合作者!」他用最溫和的語調說。

    原振俠沒有明確地說出黃絹的身分,可是史奈一定曾聽儲君講起過「國家事務上合
作」這件事,所以「哦」的一聲,神情緩和了下來。

    黃絹鬆了一口氣:「你剛才說的是……」

    史奈十分詭異地笑了一下:「忘了那句話……」

    原振俠補充了一下:「他以為你是與他一樣的行家了。」

    黃絹沒有再問下去,只是道:「儲君在近一年來,似乎故意在迴避和我們見面,大
師可以替我帶一句話嗎?」

    史奈一點反應也沒有,黃絹有點氣惱:「如果他無意在國家事務上和我們合作,我
們會另外尋找合作者!」

    原振俠又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黃絹那聽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絕對有可能引發
一場血腥的政變!

    史奈仍是神情木然:「我只是降頭師,不過問任何國家事務,但是我會告訴他。而
且這一年來,儲君實在是為了私人的事,不能分身處理其他任何事情。」

    黃絹插了一句:「甚麼性質的私事?」

    史奈迅速地和原振俠交換了一個眼色,原振俠示意自己甚麼也沒有說過,史奈才吁
了一口氣:「我不能說!」

    黃絹冷笑了一聲:「你們不說,我也可以猜得到。他頻頻和醫生接觸,又在醫院檢
查身體,自然是身體有了問題。哈哈,貴國盛行降頭,我看泰寧王子,是中了降頭了!
哈哈……」

    她在提及「泰寧王子中了降頭」之際,顯然是當作笑話來說的,充滿了譏嘲的意味


    原振俠不動聲色,史奈卻神色大變,狠狠地瞪了原振俠一眼。原振俠無法為自己分
辯,只好苦笑了一下。這一切,看在黃絹眼中,不禁大奇,叫了起來:「怎樣?難道我
猜中了,王子真是中了降頭?」

    原振俠喟嘆了一聲:「也可以說,王子患的是一種比較嚴重的恐懼症,認為自己的
生命受到了威脅。在某種壓力之下,人是會出現這種心理狀態的!」

    黃絹乾笑了幾聲:「他應該保持身體健康,我們在他身上投資之巨大,他自己應該
知道!」

    原振俠有忍無可忍之感:「請別在我這裡討論政治陰謀!大師,你有甚麼事要找我
?」

    史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黃絹冷笑一聲,走向門口,打開門,背對著原振俠,站
立了片刻,才跨出去,用力把門關上。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剛才黃絹頎長苗條的背影,看起來極其動人,可是她的行為,
卻那樣和他不相投!

    史奈在呆了半晌之後,才壓低了聲音:「王子請你去見他。」

    原振俠沒有答覆,只是反問:「問題全解決了?」

    史奈緩緩搖了搖頭:「離毒發的時間愈來愈近,只有一個多月了!雖然我們又找到
了另一盆天堂花,可是……仍然無法下手。」

    原振俠苦笑:「連你也沒有辦法,我能做甚麼?」

    史奈道:「我不知道王子為甚麼要見你,是他逼著我來請你的。」

    聽他說得那麼嚴重,原振俠也不禁感到好奇:「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王子現在在甚
麼地方?我盡快去找他。」

    當原振俠這樣問的時候,他自然是以為泰寧儲君又和上次一樣,來到了這個城市。
可是史奈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我國一處十分隱密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
知道他的所在,我可以帶你去。」

    原振俠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回答,他立時搖了搖頭:「如果他所在之處要保守祕密的
話,你不能帶我去。剛才那位小姐手下,不知有多少跟蹤專家,不論如何隱密之處,他
們都會跟上來。」

    史奈十分肯定地道:「降頭師一生所學,總也有點用處的……」

    原振俠望著他,史奈的意思十分明白,如果有人跟蹤,他會利用降頭術來阻止!這
令原振俠興趣大增,黃絹肯定會派人跟蹤,他倒要看看降頭術,如何在這種實際生活的
鬥爭中起作用!

    史奈又道:「王子說,就算是你出診,不論多少費用……」

    原振俠不等他講完,就道:「這是我的私人行動,和醫院無關。」

    史奈吸了一口氣:「那就請立即動身,有一架私人飛機在等著。」

    在知道了席泰寧的真正身分之後,原振俠自然也不會對私人飛機大驚小怪了。他決
定立刻跟史奈走,等回來之後,再向院長解釋。

    二十分鐘之後,原振俠和史奈就離開了住所。史奈是駕了一輛車子來的,這個降頭
大師,很有點現代生活的技能。

    不過,原振俠再也料不到,在一路上絕未發現有人跟蹤的情形下,到了機場,利用
外交人員的權利,登上那架小型噴射機之後,史奈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原醫生,你
受過高空跳傘的訓練沒有?」

    原振俠愕然:「有……為甚麼?怕我們的飛機會遭到攻擊?」

    這時,機身滑動,飛機已開始起飛了!

    史奈道:「攻擊?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機場,必須在目的地上空,
利用降落傘降落!」

    飛機已經升空了!

    原振俠掩不住心頭的惱怒:「如果我不會跳傘呢?到時硬把我推下去?」

    史奈道:「不至於這樣,我會照顧你,我受過極佳的高空跳傘訓練。別以為降頭師
,全是生吞蜈蚣的野人!」

    原振俠悶哼一聲:「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有甚麼驚人的頭銜。」

    史奈的聲音十分平靜:「也沒有甚麼特別驚人的,只有柏林醫學院的藥物學博士,
和英國愛丁堡醫學院的藥劑學博士,還可以提一提,其餘的不必說了。原醫生,聽說你
是在日本學醫的?」

    原振俠剛才在這樣說的時候,明擺著是在譏諷對方的,他絕對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答
案。一時之間,他張大了口,尷尬得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史奈笑了一下:「所以,別以為我未曾想過把降頭術科學化。但是,玄學是玄學,
科學是科學,完全不同,無法統一。玄學自有存在的價值,也根本不必去尋求統一!」

    原振俠乘機鬆了一口氣,連聲道:「是是!是是!」

    他這種前倨後恭的態度,連他自己也覺得可笑!

    史奈緩緩搖著頭:「柏林醫學院有一位干納教授,是細菌學專家。他為了研究『蠱
術』,深入中國雲南省的腹地,和當地善於蠱術的苗人生活在一起。」

    原振俠道:「是啊,有一位先生,曾在苗人聚居處見過這位教授,也記載了有關蠱
術的事。」

    史奈道:「在這位先生的記述之中,干納教授說過一句話:『在這裡的每一個苗人
,在細菌學上的知識,都超過我十倍以上!』」

    原振俠點頭:「是。」

    史奈笑了起來:「為甚麼你聽到我有博士頭銜,就肅然起敬,而無視我降頭師的地
位呢?」

    原振俠只好老實道:「或許是我對降頭術一無所知的緣故。例如,我就不明白,要
查出是不是中了天堂花的毒降頭,為甚麼要去親吻一個才死的婦人?」

    史奈道:「這就是玄學和科學的分野,玄學不是沒有道理可講,但目前沒有人懂得
道理何在。親吻一個新死的異性,在降頭術中經常用到,可能是新死的人,還有生物電
在發射。這種生物電又和活人所放射的生物電不同,可能是由於別的原因,誰知道!」

    原振俠聽得大感興趣:「降頭,是不是在利用細菌的控制繁殖呢?」

    史奈攤了攤手:「太複雜了,有些是,有些不是。例如『養鬼』,那就全然是靈學
和巫術,與細菌無關。」

    一個問題在原振俠的喉嚨轉了幾轉,但是他最後還是問了出來:「大師,你也……
養了鬼?」

    史奈笑得相當陰森:「絕不會有人直接回答你這個問題的。」

    原振俠只好自我解嘲:「是,我真是太笨了!」

    在得知了史奈同時也有著豐富的科學知識之後,可以談的話題自然極多。不到六小
時的飛行,原振俠非但不覺得悶,而且多姿多采的談話,使他聽到了許多聞所未聞的事
。他也把自己經歷中怪異的事告訴史奈,例如「血咒」的恐怖結果等等。

    等到飛機明顯地開始減低飛行高度時,穿過了雲層,已經可以看到下面起伏的山巒
,和山間流過的河流。等到飛機來到了大約只有一千公尺的低空時,史奈和原振俠開始
作跳傘的準備。然後,他們坐在特別準備的椅子上,同時按下一個紅色的掣鈕,自動彈
跳裝置,就把他們自機艙中直彈了出去!

    在空中,原振俠向下面望著──他練過跳傘,一面下墜,一面看下面的地形,並不
會有昏眩的感覺。下面是一個群山環抱中的一個大湖,自空中看下去,湖水極其平靜。
原振俠自然知道,這個湖是在那個國家境內,可是他卻無法確知是在哪一部位,只是從
飛行的時間來推測,這個湖,多半是在該國的北部。

    湖中,有幾個小島,看起來像是浮在水面的樹葉一樣。他們降落的目的地,是其中
一個形狀和鴨掌差不多的小島。當兩個人都拉開了降落傘之後,控制著風向,很快就落
在小島上的一片草地上。

    那片草地不是很大,小島上長滿了一種枝幹高大、開滿了白花的樹,一陣陣花香中
人欲醉。抬頭看去,每棵樹上都掛著極大的,體積至少有一立方公尺大的蜂巢。成千上
萬,拇指大小,黃黑相間的野蜂,有的聚集在蜂巢之旁,有的鬧哄哄地在花叢中飛舞,
也有的就在草地上打轉轉。那種野蜂,原振俠以前未曾見過,所以當有些向著他飛過來
之際,他自然而然避了一避。

    史奈沉聲道:「這種野蜂,土語叫『虎頭蜂』,被牠刺入後,普通人大概只能活七
分鐘。」

    原振俠怔了一怔,不知怎麼說才好。

    史奈還在繼續著:「牠們對熱血動物特別敏感,所以這島上,根本沒有任何熱血動
物,連一隻野兔都沒有。有的話,在不到一分鐘之內,就會招來無數虎頭蜂,把牠刺死
!」

    原振俠感到喉際有點乾澀,望著就在眼前飛舞盤旋的虎頭蜂:「那……我們……」

    史奈笑了起來:「服食過我特製的一種藥物之後,十二小時之內,虎頭蜂不會來侵
襲。所以,如果在這島上生活,就必須不斷服食那種特製的藥物。你曾提過怕有人跟蹤
,我看不必多慮,成千上萬的虎頭蜂,是最好的護衛,入侵者會在登上小島之後,一分
鐘內死亡!」

    原振俠感到喉嚨發癢:「我……沒有……服食過甚麼藥物啊!」

    史奈的神情十分有趣:「降頭師要別人服食藥物,當然有他特別的手法──我是把
它放進你在機上喝的那杯咖啡之中的!」

    原振俠不禁苦笑:「那麼,我算不算是中降頭了?」

    史奈一點也不諱言:「當然是,避蜂降,那是救命的。很多入深山採野蜂蜜的人,
都會在出發之前,服避蜂降、避瘴降,不然,必定有去無回。」

    原振俠試探著:「十二小時?那要不斷地服食了?」

    史奈道:「自然是。」

    原振俠無可奈何:「我有一個要求,別再把那種藥物放在我的飲料之中,我寧願當
面吞服!」

    史奈笑著:「悉聽尊便──哦,對了,順便說一句,儲君要我不論用甚麼方法,都
要請你來。如果你不肯答應,也一定要你來……」

    原振俠大感駭然,失聲道:「你不是在我身上,又落了甚麼降頭吧!」

    史奈聳了聳肩:「我正準備對你下手,你已經答允了!」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了黃絹。這位降頭大師落降的手法,是如此
出神入化,而黃絹又分明對他大有敵意,會不會……

    他們本來是一面說著話,一面在向前走的。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停了下來,望向
史奈。

    史奈搖頭:「我們不隨便向人落降頭。因為幾乎每一種降頭,製作過程都極其複雜
,得來不易,怎麼肯隨便浪費?」

    原振俠在一大群嗡嗡飛著的虎頭蜂之間,小心地走著,心中想:人的未來真是太不
可測了。十小時之前,怎麼會想得到,自己忽然會處身於這樣的蠻荒之地?

    穿過了一大片樹林,前面是一大片岩石,十分險峻。在岩石之中,有著一條裂縫,
只能供人側著身子走進去,由於有流水的緣故,岩石上長著一種鮮綠的青苔。史奈走在
前面,原振俠看到他順手把這種青苔採下來,放在口中,津津有味地嚼吃著,並示意原
振俠也試一下。

    原振俠沒有照做,他只是在想,這個降頭師,不知道還會有甚麼古怪神祕的事要做
出來。他好像掌握著生命的大權,可以用降頭術來做任何事!

    不過,他再神通廣大,也無法解救泰寧儲君所中的毒降頭。看他這一個月來,那種
心力交瘁的樣子,就可以知道了。

    岩石裂縫只有二十來公尺,一走到盡頭,豁然開朗。原來岩石圍著一個小盆地,有
一道山溪流過平地,在溪旁有著三間用十分粗糙的木頭搭成的屋子。原振俠一下子,就
看到了屋前空地上種著的兩株「天堂花」,在那兩株天堂花附近的其他植物都已枯萎,
那自然是抵受不住天堂花的毒性之故。

    然後,中間一間屋子的門推開,席泰寧──儲君,走了出來。

    這時,正是夕陽斜照時分,金黃色的太陽光映在儲君的臉上,使原振俠可以清楚看
到他也憔悴了許多。這一個月來,他心中的焦慮必然每天都在增加!

    他迎上了幾步,勉強地笑了一下,聲音很乾澀:「原醫生,你肯來,真好。」

    原振俠走過去和他握手,望著他深陷的雙目,不知道說甚麼話好。想了一想,才道
:「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大人物,但也想不到你有這樣的身分。」

    王子怔了一怔,立即向史奈望去。原振俠忙道:「你的身分,是我們都認識的一個
女士,告訴我的!」

    王子的聲音有點發顫:「她……知道我的處境?」

    原振俠把黃絹的話重複了一遍,結論是:「中了降頭,是她根本不能接受的事,不
必擔心。」

    王子嘆了一聲:「我請你來,也有幾分原因,是由於你也認識她……」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顯得十分心不在焉,然後道:「請進來坐。」

    他自己先轉身走了進去,原振俠跟在後面。才一進屋子,他就嚇了老大一跳,一時
之間,不知是仍向內走好,還是退出去好!

    原振俠看到的,也不是甚麼駭人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個皮膚十分白皙的女子,全身赤裸,蜷曲著身子,伏在一個相當小
、有一人高的架子上。那女子的背部曲線十分動人,伏在那架子上,一動不動,只有背
部微微隨著她的呼吸在起伏。一頭烏黑的長髮,一半垂下來,遮住了她的面,一半散披
在她的裸背上,看來姿態十分誘人。

    一看到這種情形,原振俠首先所想到的是:這個女子一定是泰寧儲君的女伴。雖然
儲君中了降頭,心事重重,但是他一個人居住在這裡,以他的身分地位、權勢金錢,找
一個美麗的女子來做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原振俠不明白的是,何以這個女子──從她充滿彈性、腴白而又滑膩的肌膚看
來,應該是一個美女──要用那麼怪異的姿勢,伏在一個架子之上?難道王子在那麼惡
劣的心境之中,還有興致玩性變態遊戲?

    原振俠在怔呆之間,在他身後的史奈已經大踏步走向前,超過了他。史奈一面向前
走,一面迅速地脫下他自己的外衣,來到了那少女的身邊,將外衣罩向那少女赤裸的身
子。

    史奈用衣服去遮住裸女的身子,動作看來是相當自然的,可是原振俠怔了一怔。因
為史奈的外衣,是罩向那少女的上半身,而不是下半身。而且,看起來,史奈的目的,
並不是要用上衣遮住那少女的身子,只不過是要遮住那少女的頭臉而已!

    當他的上衣罩上去之後,他才用十分輕柔的聲音,講了一句話──原振俠聽不懂他
說甚麼,只看到他扶著那少女,自那架子上下來。

    那少女雖然頭臉被衣服遮住,但整個身子還是赤裸的。雖然好奇心強,但在禮貌上
,原振俠自然不能盯著人家的胴體直視,所以他偏過了頭去。而史奈就扶著那個少女,
經過他的身邊,走了出去。

    原振俠在偏過頭去時,眼光掃及了那少女的小腿,看到了那少女潤滑如玉的纖足。
光是那樣的一雙纖足,已經可以令人興起不少遐思了。

    原振俠自己也有點不能理解,他又不是沒有見過美麗的女人,黃絹和海棠都是美女
中的美女。可是不知為甚麼,這個少女卻特別有一股能令人意亂情迷的力量。

    他甚至未曾看到那少女的臉,心中就有了一股迴腸盪氣感!

    而且,原振俠也深切地感到,這種感覺是和肉慾無關的。只是一種如同在仙境之中
的遐想,安寧而甜蜜,完全超脫塵世的美麗!

    而何以在十來秒鐘的一瞥之間,就會使他的思緒之中,蕩漾起那片濃濃的浪漫情思
?他真的說不上來,只好歸諸於那是美女特有的吸引力。

    聽到了史奈扶著那少女走出屋子去的腳步聲,原振俠才緩緩吸了一口氣,定下神來
。直到這時,他才看清楚屋裡的情形。

    這時,泰寧儲君已在屋角的一張用天然樹根製成,樣子十分奇特的椅子上,坐了下
來,雙手抱住了頭。

    原振俠看到靠著牆有許多櫃子,一半以上是全放著書的。另一半,則放著許多古怪
之極的東西──大約有超過五十隻標本瓶,瓶中放著原振俠至多只能認出三分之一來的
各種大小昆蟲。

    原振俠向前走幾步,視線停在其中一隻標本瓶上。瓶中是一隻長方形、如同一包香
煙大小、背上負著鱗片、看來無頭無尾、其色翠綠可愛、蛇不像蛇、蛙又不像蛙的怪東
西。

    在牆上,還掛有許多飛禽走獸的乾屍。也用一種鋼刺,釘了許多爬蟲類的生物在牆
上,單是蜥蜴,就有三數十種,而且其中有過半是活的,還在扭動著身子。

    在儲君所坐的那張椅子之旁,是一個形狀相當古怪的瓦罐,約有半人高。瓦罐是放
在一個爐子上的,這時,爐中並沒有生著火,但是卻有幾縷淡淡的輕煙,自爐子中冒出
來。

    總而言之,這屋子中的一切,都透著無與倫比、難以言喻的怪異!

    原振俠立即可以肯定,這裡,一定不會是王子的行宮。那麼詭異絕倫的地方,應該
屬於──

    他還未曾想到答案,史奈的聲音已經在他的身後響起:「這裡,一直是我的住所。
一個降頭師的住所,在普通人眼中看來,總不免有點古怪。」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一個降頭師的住所,就是巫術和不可測的、無邊
深邃的降頭術的神祕王國。在這裡,唯有降頭術才是主宰,一切都是現代文明、現代科
學所探索不到的領域!

    他吸了一口氣:「豈止是古怪而已,簡直……有點不可思議。這一切……全和降頭
有關?」

    史奈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可以這樣說──一隻在泥沼深處撈出來的翡翠蟾,和
整套的德文藥物學放在一起,這或者可以代表我這個人!」

    當史奈這樣說的時候,他伸手指了一指原振俠剛才留意過的那綠色怪東西。

    原振俠「哦」地一聲:「這玩意叫……『翡翠蟾』,是生活在泥沼之中的?」

    史奈點頭:「是,據我所知,全世界被發現的,不會超過三隻。用牠來製成的降頭
,可以使人把最壞的事,看起來覺得美麗無比!」

    原振俠想了一想:「改變人視覺神經的活動?」

    史奈搖頭:「不是那麼簡單,不但要更改視覺神經的活動,而且要改變其他感覺神
經的活動。使臭的變香、粗糙的變滑膩、醜變妍,自然,也要改變人的心理狀態,複雜
之極。至於為甚麼牠有這樣的功能,又是誰最先想到牠有這種功能的,全然是未知數!


    原振俠聽得有點近乎迷醉的感覺,他還想問無數的問題。他感到單是在這間房間之
中,他至少可以逗留三年五載,來填補他對降頭術認識上的空白!

    不過,還未曾等他再發問,王子抬起頭來,放下雙手,道:「請坐!」

    屋子中,還有幾張同樣用天然樹根做成的椅子,原振俠找了一張和王子最接近的坐
了下來。他感到有點口渴,但是還未等他開口,就有一個女郎托著一隻盤子,輕盈地走
了進來。

    原振俠立即肯定,走進來的女郎,就是剛才被史奈扶出去的那個。這時,她穿著傳
統的長裙,走動起來,更是搖曳生姿。她手中的盤子是用竹子編成的,托住盤子的雙手
,白腴得有點眩目,指甲修得十分整齊。原振俠心中想:這樣的一雙手,才配得上被稱
為「玉手」!

    在盤子上,有三隻碗,碗中盛著金黃色的、看來相當濃稠的液體。它散發著一股沁
人的清香,清香之中,帶著一種甜味。

    她仍然赤著腳,腳趾小巧整齊地排列著,潔白的肌膚上,一點泥塵也不沾。

    她走了進來之後,把盤子放在剛才她俯伏著的架子上,又一聲不出走了出去。

    (好像有點不對,是不是?)

    (形容了半天,這女郎已給人有仙女的感覺,可是她的臉貌是怎樣的,為甚麼一字
不提?)

    (不是不是,而是根本無法提!)

    那女郎的身形高挑頎長,長裙雖然不是把她的身子緊裹著,但是也毫無疑問,她的
胴體曲線之美妙,是無懈可擊的女性人體美之最。

    可是她的臉貌,原振俠卻無法看得見,因為她戴了一個十分奇特的面罩。

    那個面罩,是用極細的細竹絲編成的,不是很緊密。所以猜想戴了這樣面罩的人,
可以透過竹絲間的隙縫,依稀看到東西,但是人家卻全然無法看見她的臉容。

    而由於這個女郎的體態,是如此優美出眾,所以雖然那竹絲面罩十分怪異,也使人
不去注意,只是陶醉在她的那種可以帶給人難以形容的舒暢之感的境地之中,而不去計
較其他。

    當那女郎仍然用那種輕盈、動人、優閒的步子走出去之際,原振俠由衷地道:「這
……如果說湖中有仙子的話,她就應該是!」

    原振俠在讚美那女郎,泰寧儲君陡然直了直身子,聲音有著極度的激動:「你……
甚至未曾看到她的臉,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感覺?」

    原振俠毫不猶豫:「是!」

    儲君抬起頭來,原振俠向他望去,竟然發現他雙眼之中,隱隱有淚花流轉,這令原
振俠十分驚訝。

    儲君在喃喃自語:「可知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她本來就是湖中的仙子,是山上的
仙子,是人間一切所在的仙子!」

    原振俠不明白儲君的自言自語,是甚麼意思?但至少可以懂得,他是在讚美那個女
郎的美麗。

    這樣說來,那女郎的面貌一定和她的體態配合,是極其美麗的。但是,為甚麼又要
戴上一個竹絲編成的面罩呢?

    原振俠又立刻想到,當那少女伏在那個架子上的時候,史奈曾脫下上衣,將她的頭
臉遮住。這種不尋常的舉動,是不是也有著甚麼特別的意義?

    原振俠這時,心中的疑惑已經到了極點,他有不知多少問題要問,可是又不知如何
問起才好──這種情形是很少見的,通常,再疑惑,總可以提出一點問題來的,但這時
,原振俠除了知道王子中了降頭之外,其餘一無所知。

    他想了想,只好道:「請問,你要見我的目的,是甚麼呢?」

    這時,夕陽西沉,天色已經迅速黑了下來,屋中的光線更黑。加上屋中那些古怪的
東西,足以令氣氛格外陰森詭異。

    原振俠的問題,沒有得到直接的回答。在黑暗中,儲君的眼神看來十分空洞,他欠
了欠身:「我們可能要作長時間的交談,先吃點東西,維持一下必需的體力。」

    儲君說的時候,伸手向那女郎捧進來的那三碗東西,指了一指。

    史奈忙過去遞了一碗給他,他立時就著碗沿,一口一口喝著。

    史奈也給了原振俠一碗。雖然一想起在一個降頭師的住所之中進食,心中不免有點
發毛,誰知道在這碗聞起來又香又甜的東西之中,有多少種降頭在?也沒有人知道中了
那些降頭之後,會有甚麼後果?但其勢又不能不吃不喝,而且原振俠也真的十分飢渴了
,他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也就著碗沿,大口大口地喝著。

    那碗東西,入口非常清甜,滋味極佳。

    史奈一面喝著,一面解釋道:「這是用虎頭蜂的蜂蜜調製的,在所有的自然食品之
中,可以說再也沒有比它營養更豐富的東西了!尤其是第一次吃它的人,由於其中,有
許多種人體從未接觸過的異種蛋白質和胺基酸在內,更是提神醒腦。蜂蜜之中,甚至會
有天然的苯基酸,使人不會有飢餓的感覺。原醫生應該知道,Phenylpropa
ndolamine已經被普遍應用在遏止飢餓感覺上了!」

    原振俠一面吞嚥著,一面道:「是!是!」

    他雖然答應著,可是心中不禁苦笑:單是蜂蜜已經大不相同,誰知道除了蜂蜜之外
還有甚麼?史奈卻又沒有繼續解釋下去。

    一直等喝完,都沒有甚麼異樣的感覺,飢渴之感反倒已不再存在。三個人都放下了
碗,史奈過去,點著了一盞油燈。原振俠看到那盞油燈,不知是用甚麼動物的頭骨製成
的,看起來多半像是人頭骨,而且燈火並不明亮,閃爍不定,比沒有燈的時候,更增陰
森。

    史奈小心地把燈火剔亮了些,由於他就在燈火之旁,深黃色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
,襯著他盯著燈火的目光,有一種幽深的光芒。他的嘴唇迅速地掀動著,發出了一連串
如同咒語一樣的聲音來。

    這種情景,看得原振俠直冒涼氣,忍不住問:「你……在幹甚麼?」

    史奈又唸了一會,才退回了座椅,若無其事地答:「施一種降頭術,使在這裡講的
話,沒有人可以偷聽得到。偷聽者,必然不得好報。」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說島上不可能有別人嗎?為了防止……那女郎偷聽?


    史奈道:「不,以防萬一!而且,施術之後,也可以使我們三個人,不把在這裡所
說的話,隨便洩漏出去!」

    原振俠一聽,不禁又驚又怒,這分明是針對他而施展降頭術的了!

    他陡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對不起,我根本沒有興趣在這裡聽到甚麼!請你撤回
你的降頭術,我可以立刻離去,這算是甚麼待客之道?」

    原振俠這時,不但憤怒,而且心頭還有著一種異樣的恐懼。

    他雖然曾接觸過黑巫術的「血咒」,也曾和全然不可測的外星生物,甚至收買人類
靈魂的「魔王」打過交道,可是在過往的經歷之中,他從來也沒有那樣不舒服的感覺過


    這一次,他竟然成了降頭術施術的對象!

    泰寧儲君忽然笑了起來:「醫生,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有降頭術的存在嗎?」

    原振俠沉聲道:「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明白。不論怎樣,我不想成為施術的對象,
不想受到這種對待。」

    儲君嘆了一聲:「別太緊張了,原醫生。或者,請你原諒,事實上是不會對你有任
何損害的!」

    原振俠仍然堅持著,直視著史奈。

    史奈嘆了一聲:「好吧!不過,你既然對降頭術一無所知,我的動作對你來說,是
沒有意義的!」

    原振俠只是悶哼著:「我應邀前來,應該被當做可以對你們有所幫助的人!」

    儲君忙道:「是!是!」

    史奈又來到了燈火旁,仍然眼發異光,急速地唸著咒語。同時又向著原振俠連揮了
三下手,才又退了回來。

    由於剛才的氣氛不是太好,所以,三個人坐定了之後,一時之間,在深黃而閃耀不
定的燈火之中,只是一片難堪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才由王子首先打破沉默。他緩緩地道:「原醫生,你即將聽到的故事
,有宮廷的隱祕、一個國家政局的變化、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迷戀,和神祕莫測的降
頭術在陰謀中的作用,以及國際陰謀集團的活動,請你別覺得駭異。」

    原振俠心中惱怒未消,冷冷地說道:「好,這正是目前西方暢銷小說最流行的題材
,我有興趣聽。」

    王子苦笑了一下,又停了下來,像是不知如何開始才好。

    過了大約一分鐘,泰寧儲君才開始了他的敘述:「我的身分,你已經知道了,我國
的政治局勢,相信你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君主,接近是象徵式的元首,但是又得到人
民的尊敬。不論政局如何動盪,君主不受到侵擾,尊貴卻沒有實權。」

    原振俠靜靜地聽著。

    王子繼續著:「如果所有可以登上君主寶座的人,都像我父親一樣,那麼,這種情
形可能長期維持下去,再跋扈的軍人集團,也不會想推翻這種制度。可是……」

    他說到這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是,我卻是一個十分有野心的人。早在五年
之前,我就知道,不必多久,我就會成為一國的君主。我不要做一個名義上的君主,而
要做一個真正的君主,至少,要像西班牙卡洛斯國王一樣,在一國的政治上,起到實際
的作用。

    「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改變長期以來,軍人掌握實權的狀態。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而且要祕密進行,我的野心只要一暴露,名義上的君主也當不成了!」

    王子說到這裡,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真的,儲君,對於貴國
的政治情勢,我一點也沒有興趣,而且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儲君的聲音有點悲哀:「請耐心一點聽下去,會有關係的!」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他怎麼想,也想不到自己會和一個國
家的儲君,想自軍人集團手中奪權這樣的大事,有甚麼關聯!

    儲君道:「我開始活動,活動是多方面的,也培植了一批親信,在不露痕跡的情形
之下,在軍隊之中,安插了一些中級和低級軍官。可是軍隊的上層結構卻盤根錯節,針
插不入,不攻破這一點,就不能達到目的。於是,在一次安排之下,我和卡爾斯將軍祕
密見了面。」

    原振俠牽動了一下身子,知道一個國家的陰謀,從此擴散為國際陰謀了。


    這次會見,自然是極度祕密的,會見的地點,是在地中海風光如畫的海岸,一艘豪
華而設備精良的遊艇之上。在嚴密的保安之下,在會面的船艙中只有五個人──除了卡
爾斯將軍、黃絹、泰寧儲君之外,還有兩個人。如果把他們的身分地位公開說明,而又
說他們曾和卡爾斯將軍一起,為了同一目的的議事而進行過密談的話,那一定會被當成
是四月一日愚人節的玩笑,不會有人相信。

    這兩個人,一個是法國情報當局的高層人員,是泰寧儲君的支持者。另一個,是泰
寧國家鄰國的一個流亡政府的首要人物──他的國家,雖然已被另一個強大的鄰國所佔
領,但是他還可以控制著數以萬計的軍隊,很有一點實力。

    而法國和卡爾斯將軍一直公開為敵(雖然暗中有大筆軍火買賣,包括各型飛彈在內
),流亡政府的首腦,和法國人關係倒相當深,但也絕不公開來往。

    會議的參加者是如此奇怪的一個組合,他們討論的卻是:支持儲君的計畫成功之後
,他們可以有甚麼好處,和儲君要求甚麼樣的支持。

    泰寧儲君在會議中,顯得十分興奮:「通過各種管道,把忠於王室的年輕人送出國
外,在一處祕密的地方,訓練他們成為新軍──裝備最精良的新軍!」

    卡爾斯將軍照例一副救世主的樣子,大剌刺地,並不輕易發言。但是他既然親身參
加,自然表示他對這件事有極大的興趣。

    黃絹問:「計畫人數是多少?」

    泰寧儲君陡然吸了一口氣:「三千到五千人,而且,要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可以迅
速回國,發生作用。」

    法國人乾咳了一聲:「如果時間是三年,三千人要達到這樣的目的,費用至少是二
十億美元。」

    卡爾斯將軍沉聲道:「不夠,至少要加一倍,別忘了我們的王子的要求。我想至少
要有一中隊配備空對地飛彈的空軍,才能一舉成功!」

    泰寧儲君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作為一國的儲君,王室的財富,自然積聚甚豐
,但是那也只是對普通的豪富相對而言,他總不能作主把王宮賣掉。一千萬美金,對一
個超級花花公子來說,也夠一陣子揮霍的了,可是放在軍事行動上,還不夠向法國購買
一架幻象式戰鬥機!

    所以,他雖然明顯地感到了將軍的譏諷,他還是無聲可出。無聲可出的原因很簡單
:如果需要四十億美金的「本錢」,他連十分之一也拿不出來,他的「本錢」,只是他
是一國儲君的身分!

    流亡首領自然也沒法出聲,只能眨著眼睛。

    法國人狡猾地笑著:「反正我們一直在供應武器給卡爾斯將軍。將軍是大買家,多
買十億八億美金軍火,貴國的軍人,大抵還不會聯想到事情和他們有關。」

    黃絹用力揮了一下手:「那麼,一切費用是要我們獨力負擔了?」

    會議艙中立時沉默。

    卡爾斯將軍用力在腹際──他從不離身的巨大軍用手鎗的皮套之上拍了一下:「把
我們的條件說給王子聽聽。」

    黃絹向王子看了一眼:「條件十分簡單,在事情成功之後,我們有一個顧問團派駐
貴國,以增進我們兩國之間的關係,形成亞洲和非洲之間的大團結。至於顧問團的權限
細節,以後可以再詳細討論。」

    泰寧儲君略微牽動了一下身子:「當然,我同意這樣的安排。」

    卡爾斯將軍笑了起來,相當不禮貌地伸手指著儲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甚麼!等
到自己的力量鞏固之後,就把顧問團一腳踢開!」

    儲君的神情,是明顯地遏抑著怒氣:「如果將軍閣下,認為我有這樣想法的話,那
甚麼都不必談了……」

    法國人在這時講了一句話:「四十多億美金是一筆大投資,將軍也不是過慮的……


    儲君「哼」地一聲:「有甚麼可以令將軍放心的方法,請只管提出來。」

    卡爾斯將軍挺了挺身子,又在他那有著精緻雕花的鎗套上拍了一下:「方法是……
顧問團的團長,一定要是貴國未來的皇后……」

    將軍這句話一出口,除了黃絹是早已商量定了的之外,其餘三個人的錯愕,真是難
以形容。

    儲君道:「對不起,我不明白。」

    將軍伸手向黃絹一指:「她,將成為貴國未來的皇后,指揮顧問團,掌握貴國的一
部分權力,這是能使你我都放心的好辦法……」

    那個流亡元首感嘆了一聲:「真是……只有想像力極豐富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好
法子來!」

    儲君一時之間,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以致他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過了好一會,黃絹才道:「儲君同意不?還是嫌我不能母儀天下?」

    儲君忙道:「不,不!你……不過,這實在是沒有先例的,這……」

    黃絹用冰冷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頭:「在貴國的歷史上,甚至出現過中國籍的君
主。再來一個外人做皇后,不算甚麼!」

    儲君盯著黃絹,他很想講一句話,可是想了一下,由於有求於人,終究沒有講出來


    儲君想說而又沒有說出來的一句話是:「皇后是君王的妻子,在你藉這個地位,取
得了廣泛的權力的同時,你是不是也盡妻子的義務呢?」

    由於黃絹和卡爾斯將軍的關係,國際上人人皆知,而這時卡爾斯將軍也在,儲君自
然不好意思這樣責問黃絹。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好,我同意!」

    卡爾斯將軍望向法國人:「請你安排裝備三千人的武器!」

    他又轉向流亡首領:「利用你殘餘的在政治上的影響力,為儲君將來鋪路。」

    兩人都立時點頭答應,卡爾斯將軍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因為根據他的
計畫,他等於花了四十多億美金,就買到了一個在亞洲有一定重要地位的一個國家。他
的影響力,一下子就擴充到一萬公里之外!

    對於一個野心家來說,實在沒有甚麼比這個更值得高興的了!

    將軍開懷地笑著,儲君也跟著笑,而且他的笑聲中,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成分。

    他有他的想法:別說顧問團的團長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將來在自己羽翼豐滿之
後,還不是一樣可以剷除!估計在奪得軍權政權之後,三五年時間,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原振俠聽著儲君的敘述,這時,他心中只想到一個問題:卡爾斯將軍和儲君,在骯
髒的政治陰謀之中,各懷鬼胎,而黃絹的想法怎樣呢?黃絹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為「
皇后」,她是心甘情願的?權力的野心,真能令一個外型那麼可愛的女郎,變得如此可
怕?

    原振俠只好苦笑:「在那次會議之後,一切都照計畫在進行?」

    儲君一點猶豫也沒有:「是,而且進行得相當順利。」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雖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甚麼關係,但是……你要對
抗的,全是貴國的軍事強人,難道他們一點疑心也沒有?還是他們已經有了情報,所以
才用降頭對付你的?」

    史奈在這時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頭,和政治是全然無關的。」

    儲君也在這時,發出了一聲幽幽的長嘆來。在他的嘆息聲中,充滿了愁思和痛苦,
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實在已到了極點。一時之間,變得十分沉寂。

    過了一會,原振俠才問:「一定曾有意外發生過,是不是?究竟是甚麼意外?」

    儲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個角落,打開一個櫃子。在閃耀的燈火下,原振俠
看到那櫃子裡全是酒──就是王子在醫院中喝的那種美酒。他取了一瓶,打開,也不用
杯子,就著瓶口,大口地喝了幾口。

    當他喝酒的時候,是背對著原振俠的,原振俠看著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發著
顫。每一下輕微的顫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處散發出來,以致連原振俠也受到了
感染,覺得心頭的壓力愈來愈重。終於,也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儲君仍然不轉過身子:「為了不使那些軍事強人起疑,我裝出一副對政治沒有興趣
的樣子來,酗酒好色,十足是一個無野心的花花公子,騙得他們十分相信。有幾個人甚
至勸我早日接位,他們會更擁護我,我也樂得再假裝下去,一直到了……」

    他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又喝了幾口酒,才轉過身,又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
了下來。

    原振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頭,絕不是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為了甚麼?難道
還會為了愛情?一個充滿了政治野心、整個心靈都被陰謀詭計佔據了的人,難道還會知
道甚麼是愛情?

    原振俠注意看儲君,看到他緊握著酒瓶的手,在不住發著抖。可是漸漸地,他那愁
苦的,充滿了憂鬱的臉上,卻出現了一絲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漸擴展,竟然十分甜蜜
,洋溢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可是在笑容之外,卻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剎那間,
他的神情看來簡直怪異莫名!

    他會有這樣怪異的神情,自然是由於,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興的往事之故。
而幾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開始是甜蜜無比,但是結果卻是十分悽苦的,所以
才會使他有那麼怪異的神情顯露出來。

    他沒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靜的聲音說著:「我國北部,還是一些十分貧窮落後的地
區,我在名義上,是擔任著全國福利機構的主持人──」


    北部地區,有一個孤兒院成立。作為儲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寧儲君厭惡這種「任務」,那比起他想像之中,站在檢閱台上,穿上金碧輝煌的
戎服,看三軍整齊地在他面前列隊而過,滋味實在一天一地。

    泰寧儲君去替孤兒院揭幕,為了掩人耳目,裝出十分有興趣的樣子來。離開首都之
前,還向新聞界發表談話,表示在一個落後國家之中,社會福利發展的重要性。長篇大
論一番,彷彿那就是他終生的大志願一樣。

    然後,他就啟程北上,到了那個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極偶然發生的。就在他已經啟程回首都,車隊行駛在公路上的時候
,他的司機,一個年輕的軍官,忽然道:「殿下,都旺親王有一間大別墅,離這裡不遠
。別墅四周的環境極美麗,親王說如果殿下要去住幾天,只管去!」

    儲君如果簡單地回答一聲「不」的話,那麼,以後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可是他
在聽了那軍官這樣說之後,心中卻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動也是有理由的,因為都旺親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國最高的統帥,就
是他奪權要對付的主要敵人。

    而那軍官又說出這種話來,可知這軍官,在被挑選來作為他的司機之前,是見過親
王的!

    這說明了甚麼呢?

    說明了那些軍事強人──現在控制著國家,並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對他
並不是那麼放心,還是在暗中對他進行著嚴密的監視!

    一想到這一點,他自然難免震動。但是他卻裝著若無其事,只是順口道:「哦,原
來你是親王派來的?」

    那軍官到底年輕,也沒有聽出這一問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興:「是,能替殿下
做點事,真是光榮之至。」

    儲君向後靠了一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點,心中已把都旺親王詛咒了幾百遍。並且
決定,一旦奪權成功,立刻以叛國罪處決這些「軍事強人」。

    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考慮,既然親王有這樣的提議,他如果不遵從的話,豈不是
要惹得親王不快?他是絕對沒有力量和親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時哈哈笑了起來:「如果環境真是那麼好,大可以住幾天,只不過……
只不過……」

    他故意不說出「只不過」甚麼來,那年輕軍官也立時笑了起來:「親王早就想到了
,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親王已命人挑選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別墅恭候殿下光臨,殿
下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儲君心中又暗罵了幾聲,可是他卻露出一副極其高興的神情,甚至看起來,如同急
不及待一樣地搓著手!

    都旺親王為泰寧儲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儲君既然要假裝成毫無政治野心
的花花公子,自然來者不拒。

    不過儲君心中十分明白,親王安排的美女,縱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親王主使的女特
務,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現得十分好,自信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來,反倒使
親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沒有政治野心。

    由於這裡是一個降頭術盛行的國家,別看親王檢閱起軍隊來,有最新型的噴射機在
天空掠過,可是在首都聳立的摩天大廈、五星級酒店的背後,神祕莫測的降頭術,卻深
入人心。

    曾有人說,真正統治這個國家的是降頭術。這樣說法雖然誇張了一點,但是宗教和
降頭術,毫無疑問,是這個國家的兩種無形的巨大統治力量。

    所以,女特務,儲君可以應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頭師,要奉甚麼人的命令來加
害的話,儲君卻也防不勝防。這就是儲君和宮廷御用降頭大師史奈,關係特別密切的主
要原因。

    史奈是極有資格的降頭師。在他十六歲那年,他已是公認的出色降頭師,曾在一次
降頭師互相的鬥法中,令得他的三個對手,兩個七孔流血而死,一個變成了瘋子,不斷
咬自己的肉,在極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沒有人知道史奈的來歷出身,只知道他是當時最令人敬畏的一個降頭大師巴枯,撫
養長大的。

    (原振俠在這時,是第二次聽到「巴枯」這個名字。第一次,是在醫院中,當儲君
提及這個名字之際,史奈的反應極其強烈。)

    (即使在這時,儲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撫養長大的時候,史奈陡地站了起來,又
坐了下去,仍然顯得十分不安和激動。)

    有一個駭人的說法是,巴枯,作為當時最受人敬畏的降頭師,他也會「養鬼」這種
降頭術。

    而有一次,當巴枯去盜棄屍的時候,帶回來的卻是史奈。

    因為史奈的家中十分貧窮,瘟疫流行,無力就醫,他家人以為他已經死了,把他棄
在荒野。巴枯也以為那是一具新死的童屍,就帶了回去,但就在快要施術之際,才發現
孩童還沒有斷氣。

    凡是降頭師,也都是十分出色的醫師。巴枯沒有花太多工夫,就救活了孩子,從此
,孩子取名史奈,跟著巴枯長大。

    這是史奈何以在十六歲,就是出色降頭師的原因。

    泰寧儲君在和史奈結成了師生般的關係之後,自然也學會了不少有關降頭術的奧祕
。他也曾考慮過,利用降頭術來達到他的目的,但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第一,無法用降頭術去對付那麼多人;第二,所有地位重要的人,防範降頭術的功
夫都十分嚴密,而且各人自己也都有相當豐富的降頭知識,根本沒有進攻的機會。

    像都旺親王,他的降頭師就是巴枯──巴枯和史奈,在史奈二十歲那年鬧翻了。起
因是所有降頭術流行的地區,超越了國界,要產生一個降頭術之王。巴枯應該是毫無疑
問的降頭王,但是史奈卻表示,自己不是爭不過他,而是念在當年的撫養教育之恩,而
不與他爭。

    在史奈而言,這樣說,是為了保持自己在降頭術中一定的地位。但是話傳入了巴枯
的耳中,巴枯卻勃然大怒,聲言接受史奈的挑戰。他並且先下手為強,連向史奈下了七
次降頭,一次比一次厲害,但是都被史奈一一破解了。在七次之後,輪到史奈向他下降
頭了,然而史奈卻沒有出手,反倒離開了自己的國家,遠赴歐洲。他的幾個博士頭銜,
就是在去國十年之後得回來的。


    原振俠聽到這裡,打斷了儲君的敘述:「對不起,我太好奇了。巴枯是史奈大師的
師父,降頭術的造詣應該在史奈大師之上。」

    儲君並沒有回答,史奈想了一想之後,才道:「所有的降頭師,在傳授降頭術給傳
人的時候,都不會把自己的本事全部傳授出來,至多只傳授五分之四。因為降頭術接觸
到許多離奇怪誕的事,在那些事件之中,是沒有任何親情可講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親如你和巴枯的關係,也不在考慮之列?」

    史奈面無表情地道:「在緊急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考慮的只是自己。」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沒有再出聲。史奈又道:「降頭術是一種玄學、一種巫術,也
需要有相當的天才,才能領會它的妙處。巴枯雖然保留了若干未曾教我,但我自己早就
融會貫通,領略了不少,而且,降頭術在施術、煉術的過程之中,不斷發展,又可以有
很多新的發現。所以,真要是鬥起來,師父不一定是徒弟的敵手。」

    原振俠有一種遍體生寒之感:「巴枯向你的七次進攻,一定是驚心動魄之極的了!
你是怎樣一一將之破解的,可以知道嗎?」

    史奈還沒有回答,儲君已然不滿:「原醫生,你是來聽我的遭遇的!」

    原振俠知道儲君的經歷,一定有極曲折詭異之處,他自然要聽。但是他更想先聽一
聽,降頭術進攻和破解的具體過程。

    所以他道:「王子,我想我應該對降頭術,至少有一點具體的認識,史奈的經歷是
最好的教材!」

    儲君不再說甚麼,只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原振俠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不會那麼
容易喝醉,所以只是望著史奈,想聽他的敘述。

    想來,接連破解授業恩師的七次進攻,也是史奈生平的得意事,是以史奈的雙眼之
中,現出異樣的神采來:「第一到第五次,沒有甚麼好說的。嗯,第六次,巴枯用的是
『血降』,也算是厲害的了……」

    原振俠聚精會神地聽著。

    史奈道:「巴枯未曾傳授過我『血降』,這種降頭,是要把自己的血,和七個處女
的血混在一起,再加上七種有毒的動物,和七種有毒的植物,一起煉製而成。可是我早
已在別的降頭師中,聽說過有『血降』,也知道它的來龍去脈,更料到巴枯遲早會在我
身上使用血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七種動物和植物,是些甚麼?」

    史奈陰森地笑了一下:「講給你聽也不懂,而且,你又不準備做一個降頭師!」

    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史奈停了一停,續道:「破解的方法很簡單,在他找到了七
個處女,要刺滴她們的鮮血之前,先在其中七個處女的身上,下了『淫降』,使她們不
再是處女……」

    原振俠忙道:「等一等,降頭怎能使處女變成非處女?處女的定義是……」

    史奈一揮手:「處女的定義是甚麼,不必討論。中了『淫降』的女性,自然會千方
百計,找男性使她由處女變成非處女。」

    原振俠嘀咕了一聲:「明白了,是一種強烈的催情劑!」

    史奈並沒有直接回答,卻在這時,十分之沒有來由地向儲君望了兩下──說他這個
動作沒有來由,是因為這時他和原振俠在說著的一切,是和儲君全然無關的。

    儲君神情木然,只是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看來相當可怖。

    史奈道:「這樣一來,他以為向我下了血降,其實是無效的!」

    原振俠「嗯」地一聲:「那是你預先採取了防止的手段。如果你中了血降,那怎麼
破解?」

    史奈側頭片刻:「我就要把自己的血,和七個處男的血,再找毒性與血降相反的七
種動物和七種植物,來煉製解藥。不然,在七天之內,我就會全身出血──由身體的每
一個毛孔之中,都有血珠透出來而死亡。那比較麻煩得多,所以我採取了前一個方法。
巴枯見我中了血降,若無其事,並不忙於破解,不知我有甚麼法道。我這才逼他在第七
次,終於使用了『鬼降』來對付我!」

    原振俠聽到了『鬼降』兩字,真有點鬼氣森森之感。

    史奈解釋著:「鬼降,就是他驅使他養的鬼來對付我,這是最狠毒的一招。一般來
說,如果出了這一招,那就表示,以前不論有多大的恩典情誼,都一筆勾銷了!這也是
我希望他用鬼降對付我的原因,非如此,不能徹底割斷他和我之間的關係!」

    原振俠沒有表示甚麼,他已被「鬼降」的詭異迷惑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史奈又道:「唉,一山不能藏二虎,原醫生,我想你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爭奪降頭
術之王的地位,和儲君想要把國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意願,是一樣的!」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他心中的問題極多,但是首先,他想知道有關「鬼降」的詳
細情形:「大師,你不必解釋,只說經過好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眼之中,又射出了那股邪異的光芒來。


    「鬼降」,就是通過養鬼術之後,控制了一個鬼魂,令這個鬼魂去做種種事情。各
種不同的鬼魂,分別擔任不同的任務,「鬼降」所以也有很多種,而其中最惡毒的一種
,是「血鬼降」。

    「血鬼降」不但煉的過程相當複雜,而且最難得的一點,是煉「血鬼降」時,要把
一個活生生的孩童,由降頭師作法下手,把他的一身血全都放光,把孩童的靈魂和他的
血,混在一起來煉。

    所以「血鬼降」和其他的鬼降不同。其他的鬼降,被控制來執行任務的鬼魂是無形
無跡的,不能為普通人的肉眼所看到(有本事的降頭師是可以看得見的)。而「血鬼降
」,即使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到,那是來去若電的一條血紅色的人影,在它出現的時候,
甚至還可以聞到濃重的、中人欲嘔的血腥味。「鬼降」之中,也只有「血鬼降」可以殺
人。

    當巴枯向史奈進攻的時候,巴枯煉有多種鬼降,也包括血鬼降在內;而史奈,雖也
煉了幾種鬼降,卻沒有煉血鬼降。

    史奈並不是不懂得煉「血鬼降」的法子,他會煉。事實上,巴枯煉「血鬼降」的時
候,他還是主要的助手,過程如何,他十分清楚。

    他沒有煉血鬼降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心地比較好,幾次想煉,都忍不下心來,把
一個活生生的孩童,一身血放得一滴不剩──煉其他血降是用童屍的──或許是由於他
幫助巴枯煉的時候,那孩童一滴一滴的鮮血被擠出體外之際,那種痛苦的神情,給他的
印象太深了。

    二則,血鬼降是一種十分惡毒的降頭術,十分難以控制。降頭師要滴上自己的血─
─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鮮血進去,連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但也
還要時時刻刻防範血鬼降的反噬。因為在煉的時候,過程如此殘酷,被降頭術控制了的
鬼魂,是充滿了陰、陽兩界之中的怨毒的,它不會放過每一個可以報仇的機會!

    所以,血鬼降雖然厲害,但往往也成為一個降頭師,最大的心腹之患。

    歷史上,就有不少降頭師,被自己所煉的血鬼降害死的例子。史奈行事比較慎重,
所以不敢輕易嘗試。

    (原振俠聽到這裡時,要深深呼吸,才能減輕那種想嘔吐的感覺。他幾乎想要史奈
不要再講下去了,因為那實在令人太噁心了!)

    而且,血鬼降不放出去則已,一放出去,除非把要害的人害死,不然就收不回來。
收不回來的結果,是變成了「野血鬼」,到處來去如電地害人。每害一個人,它自己的
能力就增加一分,而最後,煉降的降頭師,一定也成為野血鬼的受害人。

    據說,野血鬼如果害了煉它的降頭師之後,那麼,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
以控制它了!

    史奈在那時候,雖然年紀還輕,可是他卻十分有見地,深謀遠慮。他知道自己在降
頭術上的造詣與日俱增,總有一天,要和他的恩人起衝突的。所以,當巴枯煉血鬼降的
同時,他已經向另外幾個資歷十分深的降頭師,詳細討論怎樣破血鬼降的方法。

    由於破解的方法十分複雜,而且有許多應用的東西,準備起來,也絕非三五天可能
辦得齊的,所以他一直在暗中蒐集。果然,在他有了一切準備之後不多久,他就需要用
那些東西了!

    在巴枯使用了「血降」而失敗之後,史奈知道巴枯下一步,一定是使出他煉成之後
,一次也沒有用過,卻最最惡毒的血鬼降了。

    所以,史奈一刻也不停留,把他準備好的東西全都用上了。包括九十九隻黑狗的狗
血、九十九隻黑貓的貓血,和九十九隻黑雞的雞血──降頭師有十分奇妙的方法,可以
把動物的血保存得十分新鮮,甚至有可以保持到十年以上,使鮮血不會凝結,不會腐壞


    (原振俠可以設想使鮮血不凝結,那只要破壞血小板的凝血作用就可以了。但何以
能長時期維持不敗壞,原振俠就不明白了。)

    (原振俠的醫學知識範疇,也令他無法接受史奈的解釋。史奈說,自活生生的動物
中放出來的鮮血,經過降頭術的特殊處理之後,保持著生命,是「活」的,和在動物體
內的情形一樣。每一個血細胞都是活的,那當然不會敗壞了。)

    (原振俠知道有這樣的事實後,覺得這種方法如果應用在保存血液上,將會極其實
用。但是史奈說,一來方法是降頭師的祕密,二來,實施起來,十分複雜,比密封之後
冷藏複雜多了。)

    史奈所採取的第一個步驟,是把三種血混合起來,把他住所的所有門、窗、牆全都
塗上,只在其中一處地方做了一點手腳──甚麼「手腳」,下面自會詳述。

    他的第二個步驟,是利用剩下的鮮血,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塗滿,使他看來簡直像是
一個血人。

    然後,第三個步驟是,他把一頭懷孕的母牛殺掉,把母牛的胎盤取出來,拉平,使
得它變成一層半透明的,約有半平方公尺面積的薄膜。

    在準備好了這一切之後,他把住所的一扇窗戶打開著,坐著,等候「血鬼降」來臨


    果然,不出他所料,巴枯在六次失敗之後,最後使出了「血鬼降」。在接近午夜之
前的時刻,一陣極濃的、使人欲嘔的血腥味,首先飄入鼻端。史奈雖然有了準備,可是
心情還是十分緊張,因為在他降頭師的生涯之中,「血鬼降」的破解法,還是十分陌生
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效。萬一失效的話,那麼,他體內的每一滴鮮血,都會被血鬼降吸
走,而變成了一具乾屍!

    史奈緊張地等待著,他蹲在那扇半開著的窗戶之下,陡然之間,一條看來十分矮小
的鮮紅色人影出現了。

    血影自中間的窗戶之中,直撲了進來,來勢快絕!

    史奈是得過高人指點的,血影才一撲進來,他立時長身起立,一下子將窗子關上。
那條血影根本不必轉身,立時向他撲來,史奈只覺得自己,像是跌進一個滿是鮮血的池
子中一樣,血腥味滿鼻滿口都是,難過得幾乎要昏了過去。

    但是,血影撲到史奈身前,卻未能和史奈的身子相接觸,立時後退。史奈在這時,
知道自己的佈置成功了!三種黑色生物的血,再加上降頭術的煉製,果然是使血鬼害怕
的上佳法子。

    血鬼倏然後退,又向前撲,血腥味更濃。一連三次,未能接觸到史奈,血鬼立即轉
向窗口撲去,看來準備逃走了,可是窗上一樣塗有破解它的三黑血。血鬼滿屋子亂竄,
本來它有透牆而過的能力,但是屋子上下四面全都塗上了三黑血,使它這種能力漸漸消
失。血鬼在滿屋子亂竄了一會之後,陡然之間,發覺有一處地方並沒有塗上一黑血,它
就直撲那處而去。

    而那一處地方,正是史奈事先做過手腳的所在。史奈所做的手腳是:把泥牆先挖去
一部分,使得牆上出現了一個大約十公分深、三十公分寬、五十公分高的凹槽,在那凹
槽的底部,塗上厚厚的三黑血。然後,再糊上土,使得牆上的凹槽消失,回復平整,是
以在表面上看來,那一小塊牆上,是沒有三黑血的。

    史奈早就料到,血影看到沒有出路,遲早會向那一處,表面上沒有三黑血的地方撲
去,以求逃出去的,現在,果然如此!

    由於史奈早有準備,所以血鬼的行動雖然快,史奈的行動也絕不慢。血鬼一撲向那
所在,史奈早已等在旁邊,一等血鬼撲上去,他立時用準備好了的牛胎膜,疾蓋了上去
!血鬼才一透過泥牆十公分,就遇上了泥後面早已塗著的三黑血,想要退回來,牛胎膜
已經罩了上去。

    由於所有的「鬼降」都是用童嬰煉成的,嬰孩才離開母體的胎盤不久,所以胎盤對
任何鬼降都有剋制的作用,連血鬼也沒有例外。所以,牛胎膜一置上去,血鬼就被封錮
在那牆上,再也不能移動了!

    史奈仍然不敢怠慢,極其迅速地用三黑血調成的膠水,將牛胎膜牢牢固定在牆上。

    就此,巴枯所養的血鬼就留在牆上,再也不能離開了。而巴枯在預定的時間中,未
見自己所養的血鬼回來,知道自己又失敗了,心頭駭然之極,又怕血鬼反噬。

    在巴枯手忙腳亂的時候,本來是史奈進攻的最佳時機。但是史奈的心地不算壞,他
想到自己要不是遇上了巴枯,早已夭折了,哪裡還有今天,所以他傳話給巴枯,說他不
會進攻。

    非但不進攻,而且,準備把「降頭術之王」這個榮銜讓給巴枯十年,希望巴枯能在
十年之後,把這個頭銜還給他。巴枯眼看自己要一敗塗地,忽然又有了這種意想不到的
轉機,自然求之不得。

    而史奈也幾乎立即就到了歐洲,開始了他的學業。等到十年之後,他一回來,巴枯
就要把頭銜奉還。而他早在外面的世界之中,長了見識,覺得「降頭術之王」沒有甚麼
重要,所以也沒有接受。

    而他自回國之後不久,就擔任了宮廷御用降頭師,這已經證明了他是名至實歸的降
頭師之王了!


    史奈十分詳細地,敘述了巴枯當年如何以降頭術向他進攻,他如何破解的經過。聽
得原振俠在那一段時間之中,如同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中一樣!

    那另一個世界,是充滿了神祕和黑暗、詭異和不可測的世界!

    他呆了半晌,陡然之間,想起一件事來。本來,他已經由於史奈的敘述而遍體生寒
,這時,更有手腳冰涼的可怖感覺,以致他一開口,聲音也十分乾澀:「請問……那時
……你住在甚麼地方?」

    史奈的聲音卻十分平靜:「我一直住在這裡。」

    原振俠張大了口,呼了兩口氣。他發出的聲音,由於心中的震駭,以致他自己聽來
,也像是從甚麼老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那麼說……那個……血鬼,現在仍然受著禁
錮?就……就在這屋子中?」

    史奈的聲音仍然十分平靜:「是!」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何以我看不見?」

    史奈淡然道:「如果你想看的話,只要移開那塊鱷魚皮,就可以看到。」

    他一面說,一面向一邊牆上所掛的一塊鱷魚皮,指了一下。

    牆上本就掛著不少動物的皮,全是整張剝下來的,在整間屋子之中,那塊鱷魚皮可
以說是最普通,和最不起眼的東西了。可是就在它的下面,卻有著一個被禁錮了許久的
鬼魂,一個肉眼可以看得到的血鬼!原振俠雖然一聽之後,就立時站了起來,可是卻並
沒有立即向前走出去!

    原振俠站著不動,是他的內心決定不下,自己是不是真有勇氣,去面對那麼詭異的
事實!

    他曾面對過許多詭異的事實,例如來自外星的生物,有時還不止一個,例如「鬼界
」中的一大群。可是那畢竟是可以解釋得通,是可以理解的──外星生物,是來自地球
以外的星體上的生物。

    然而「鬼降術」之中的「鬼」,一個「血鬼」,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理解的!

    原振俠站立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向前走去。當他經過儲君身前的時候,
儲君把手中的酒瓶遞給他,原振俠接了過來,毫不考慮,就大口地吞下了一口──他確
然需要一些酒,來使他更鎮定一些。

    然後,他來到了牆前,手把不住有點發抖,揭起了那塊鱷魚皮來。

    他立即看到了血鬼!

    他已經預料到那是極其駭人的情景,可是當他一看到之後,他還是吃驚得難以言喻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張牛胎膜,呈灰白色的半透明──幸而那是半透明的,如果是
全透明的話,情景不知道還要如何驚人!

    在半透明的牛胎膜之後,是一個鮮紅色的小人影,顏色是如此之鮮紅,就像是才從
人身體中迸出來的、最濃稠的鮮血一樣。頭、手、足、身,都清清楚楚,甚至還隱約可
見五官。

    即使是隱約的感覺,也給人以極其猙獰可怖之感。

    原振俠失聲叫了起來:「天……它……還是活的!」

    當他不由自主這樣叫了出來之後,他自己也不禁苦笑!因為這句話,根本不能成立
,甚麼叫「活」的?

    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經過降頭術處置的鬼魂,鬼魂怎麼會是活的?可是又該用甚
麼形容詞,去形容他看到的景象呢?他感到了極度的迷惑!

    可是他的話,卻引起了儲君的共鳴:「是的,它是活的。還隨時可以聽從它主人的
差遣!」

    史奈叫了一聲:「儲君!」

    儲君沒有再說甚麼,原振俠陡然感到,關於這個「血鬼」,他絕不是聽了一個故事
就算了,一定還會有意想不到的後文!

    然而,他又想不到還會有甚麼事發生。他也同時感到,「血鬼」的一切,史奈是應
他的要求而說出來的,但是他這時覺得,就算他不要求,史奈也一樣會說出來的!

    他像是跌進了一個圈套之中!

    一有了這樣的感覺,原振俠感到十分不安。他又向那個像是隨時可以竄出來的「血
鬼」看了一眼,放下了鱷魚皮,重又將之遮蔽起來。

    而令他心中更感到奇怪的是,像巴枯和史奈,這種超級降頭術大師之間的鬥法,有
關「血鬼降」的奧祕和它的破解法,以及被史奈施法禁錮了多年的血鬼等等,這一切,
都是降頭術之中至高無上的隱祕,為甚麼史奈大師要向他一個外人,說得如此之詳細?

    這當然是有目的的,而他們的目的是甚麼呢?

    原振俠無法進一步推想下去,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然
後回到他原來所坐的地方。在又經過儲君身前之際,他主動拿過酒瓶來,大大喝了一口
酒。

    當他坐定之後,他才由衷地道:「太神祕了,真是太神祕了!」

    史奈只是淡然一笑,並沒有說甚麼。儲君乾咳了幾下:「輪到我說下去了,剛才我
是說到甚麼地方,才被你突然打斷的?」

    原振俠道:「說到你的司機是都旺親王手下的人,提議你可以到親王的別墅中,去
休息幾天。」

    儲君接了下去:「是,他還說,替我準備了十二個出色的美女。我和親王之間的微
妙關係,你是知道的了。還再更進一層的微妙敵對關係,就是我的降頭師是史奈,而親
王的降頭師是巴枯。」

    原振俠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儲君道:「如果那次外出,史奈不是和我在一起的話,或者我會想到,在那別墅之
中,巴枯如果用降頭術對付我,我會防不勝防,那我就會拒絕……」

    儲君講到這裡,停了下來,忽然自言自語起來:「唉,我真不知道,如果一切從頭
再來一遍,我是不是會拒絕。我想……一樣不會拒絕。」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幾句話是甚麼意思。從他的神情語氣看來,分明是他
在親王別墅中,遭遇到了巨大的不幸,可能就導致中了天堂花的毒降!但何以他又會這
樣說呢?

    原振俠沒有提出任何問題,因為他知道事情一定極其複雜,還是由得他慢慢說好了


    儲君再嘆了一聲:「平時,和親王在一起,我們之間很少提及降頭的事。這種事是
不能隨隨便便提出,就算有意用降頭害人,也大都不會顯露的!」

    史奈補充了一句:「而且,為了防備別人,大家都有高明的降頭師護身,要施術也
不容易。」

    儲君喝了一口酒:「當時我就說,既然有那麼多美女等著,那當然去!」


    車隊在這時,正好駛進一個岔路口,領頭的儲君的車子,轉向東北的那條路,其餘
的車子也跟了上來。通過無線電對講機,儲君告訴了後面車子中的史奈,他要到親王的
別墅去。

    那十二個美女,真正全是出色之極的美女。當她們聽說王子殿下駕到,各自體態動
人地迎出來之際,真看得人目迷五色,頭昏目眩。

    雖然儲君知道,十二個美女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親王訓練出來的特務,但是
他也真正難以掩飾他的高興。而且,親王的別墅,建造得美麗至極!

    別墅造在一個山坳之中,都是純現代化的建築。整個建築物,是在山坳中的一個湖
邊。那個湖呈狹長形,像一隻眼睛,最闊處約有四百公尺,別墅是造在最狹的一端之旁


    由於別墅和它所在的地形,對於故事將來的發展,有相當大的關係,所以必須詳細
描述一番。

    別墅是在狹長的一端,另一端狹長處,深入山中,是一道十分大、水流相當湍急的
山溪。整個湖的湖水,全是由那道山溪注入的。

    由於山溪流經之處,有著明礬礦的緣故,所有注入湖中的水,都經過天然的淨化作
用,所以湖水清徹無比,簡直如同純淨的蒸餾水一樣。而湖底又是岩石的,即使在湖水
最深處,超過二十公尺,湖底的岩石仍然歷歷可見。

    這本來是深藏在深山中的一處風景絕佳的所在,根本不為人所知。是軍方早幾年,
利用最新的探測飛機進行空中探測,以繪製軍事地圖時發現的。

    都旺親王在乘坐直升機來視察了一遭之後,立時看中了這個世外桃源一樣的美麗所
在。

    親王是一國之中最有權勢的人,他要在這裡建造別墅,開山闢路,自然十分輕易。
別墅造成也有好幾年了,親王自己卻不怎麼來。

    作為儲君,王子還是第一次知道,在自己的國境之內,有一處這樣美麗的地方!

    當他看到四面青蒼的山影,倒映在水晶一樣的湖水之中,天上的飛鳥,在湖水之中
的影像,連羽毛都清晰可見。他想到自己現在是儲君,將來定然是一國之君,但即使他
成了一國之君,如果沒有實權的話,他也必須先有親王的批准,才能在這種仙境一樣的
所在住上幾天,而且還要接受各種各樣的監視行動。

    他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頭,更感到緊握實權的重要!

    車子是停在湖邊的,當十二個美女,一起向儲君行過禮之後,儲君張開雙臂,摟住
了其中兩個美女的細腰。

    那些美女,顯然都經過嚴格的、善解人意的訓練。在一大群美女之中,王子首先留
意到兩個腰肢特別纖細的女郎,而當他張開手臂時,其餘的,本來就算在他身邊的美女
,自然地退開去,那兩個有著過人的纖腰的,也自然而然,來到了他的身邊。

    所有的美女都穿著傳統的民族服裝,腰際是赤裸在外的。當儲君的手臂,環抱著纖
細的柔腰時,那兩個美女嬌媚地緊偎著他。而她們的腰是那樣細柔,儲君的手臂,幾乎
可以把她們的腰完全環抱過來。

    四周圍洋溢著花香,再加上身邊美女散發出醉人的體香,儲君有點陶醉,回頭向跟
在後面的人看了一眼:「這裡,真是人間仙境!」

    在美女的簇擁之下,儲君慢慢向前走著,史奈想要暗中對儲君說一切都要小心,卻
一點機會也沒有。史奈是知道儲君在進行的一切的,他想到,至少儲君的計畫還是在極
度的祕密時,親王不會對儲君不利,若是他表現得太緊張了,落在監視者的眼中,反倒
有了痕跡。所以,他維持著降頭師應有的身分,跟在後面。

    當儲君沿著湖邊,看到了就在湖中建造起來的那個游泳池之際,他又發出了讚嘆聲
──游泳池相當大,一道足有十公尺高的人工瀑布,把清澈的湖水不斷注入池中,而又
任由湖水在池的一個缺口處再流出去,整個湖的湖水,就在游泳池中不斷地循環。

    然後,直至走進了屋子,十二個美女不理會其他人,逕自將儲君擁進了臥室之後,
儲君才知道了親王的豪奢,到了甚麼程度。

    整個臥室,分成兩個部分,根本沒有臥床──沒有一種臥床,可以同時躺下十多個
人。

    臥室的一部分,地上所鋪的是軟硬適中的墊子,至少可以舒服地躺下二十個人。而
另一部分,是一個極大的浴池。

    浴池是圓形的,在浴池中,有著根據人體曲線設計、可以供入浴的人舒舒服服全身
浸在水中的、可以轉動的「座椅」。

    儲君約莫數了一下,這樣的「座椅」有十五、六個,呈環形,而有一個是在環形的
中央!

    那也就是說,如果他坐在中間的「座椅」上,十二個或更多的美女就可以環著他,
侍候他,使得他在美女陣中入浴!

    儲君吸了一口氣,只見其中一個身形頎長、膚色白皙的美女,陡然擊了一下掌。隨
著她的掌聲,熱水自十幾個出水口湧進浴池,水氣瀰漫之中,十二個美女,一個接一個
,卸下了身上的衣服,水氣在她們各自美妙的胴體旁邊繚繞著。王子感到一陣目眩,他
實在不知道看哪一個更好,所以索性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感到輕柔的手指,把他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輕輕撫摸著他的肌膚。然後,
是柔軟滑膩如綢緞的女體,一個接一個地偎依著他,使他那種飄然的感覺更甚。他微微
睜開眼來,一張一張美麗出眾的臉龐,在他的眼前,個個綻出鮮花一樣芳香的笑容。

    雖然他明知是被其中幾個美女抬起來的,但是在感覺上,他完全像是自己飛起來一
樣。

    等到他的身子浸進溫度適中的水中之後,環在他身邊的美女,輪流用最純熟的技巧
,刺激著他壯健的、正常的男性身體的敏感部分。使得他因為身體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快
感而發抖,發出原始的呼叫聲來。

    他全然無法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他在浴池中的享受,絕不是高峰。當他被
抬出了浴池之後,美女各自把自己美麗的胴體,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眼前,而且,每
一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曼妙誘人之極的姿態。這種種姿態,不但把她們每一個人美麗的曲
線更動人地表現出來,兼且都在表示歡迎他的佔有!

    儲君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親王的安排。他心中也很高興,幾年來自己故意營造
的沉湎酒色的形象,看來已有了成績。

    瞞過了老奸巨猾的親王那種勝利的感覺,和眼前的情景,把他的興奮推到了頂點。
他發出了最原始的呼叫聲,雙手摟住了一個美女的纖腰,他只是輕輕一帶,那美麗的胴
體就溫柔地向他靠來,使得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單是聽著儲君用平靜的語調,講述他在深山之中,親王的別墅內所度過的那幾天旖
旎風光,原振俠也有點口乾舌燥之感。雖然,如今這種生活,也不限於帝王之家。

    儲君說到接連兩天,他在那十二個美女陪伴下的日子,並不如一開始時那樣詳細。

    當他的敘述又告一段落之際,原振俠道:「在你完全沉醉在美色之中時,就有人趁
你不備,向你暗下毒手?」

    因為儲君向原振俠敘述往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解釋他如何中了天堂花毒降頭的
經過,所以原振俠做這樣的揣想,也十分合情合理。可是儲君喝了兩口酒,搖了搖頭:
「不!」

    原振俠有點愕然,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儲君繼續講下去。

    儲君再喝了一口酒:「我之所以比較詳細地,向你敘述在別墅中,我和那些女郎的
情形,是因為……因為我想說明,男人在性享受上所能得到的歡愉,那種情形,並不是
真正最高的境界。」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為甚麼這樣說,但是卻完全同意他的話。因為在儲君剛
才的敘述之中,那只是肉慾的發洩。

    自然,單是肉慾的發洩,也能使人在生理上獲得無比的快感。但比起靈慾交流的那
種歡愉,自然層次上低了許多!

    原振俠不禁想起了自己:甚麼叫作男女之間真正的靈慾交流?只怕自己也不懂。和
黃絹,和海棠,是屬於哪一個層次的,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就這樣,屋子裡保持了一個較長時間的沉默。然後是史奈的一下咳嗽聲,儲君把垂
下的頭抬高了一些:「這樣過了三天,我才有機會和史奈老師見面。」


    在這三天之中,如果儲君真要和史奈見面的話,自然也是可以的,可是他卻並沒有
這樣做。

    自然,主要的原因是,那十二個美女實在太誘人了,她們懂得用各種各樣的方法,
去挑逗男人。肉體上的歡愉,幾乎是無窮無盡的,才在這個美女的身上爆炸,很快地又
可以在另一個美女的身上騰上雲端。

    而另一個原因是,精明能幹的儲君,很快就發現,這十二個美女,都是親王挑選訓
練來送給他的「禮物」,目的是要他沉迷美色。

    儲君為了要表示,自己對美色的興趣,高於對國家大事之上,自然不能辜負了親王
的美意。他也知道,親王每天都會接到報告:他是如何喜歡那些「禮物」!

    三天後,儲君才和史奈見面。但兩人只交換了一個「一切都很好」的眼色,並沒有
說甚麼。

    山坳中的氣候十分溫和,湖畔的草地上開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美女群一直簇擁在
儲君的身邊,照說,他是沒有甚麼單獨行動的機會的。

    而親王也打了一個電話給他,儲君在電話中表示極度的滿意。親王則表示,只要他
喜歡,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又表示如果他對這十二個美女,開始厭倦了的話,他可以更
換十二個更出色的來。

    儲君一時興起,想看看掌握大權的親王,究竟想把自己推到甚麼樣的色慾深淵中去
,所以他立時道:「好極了,立刻調走舊的,儘快派新的來!」

    親王在「哈哈」的大笑聲中,掛上了電話。而不到十分鐘,一輛車子駛來,把那十
二個美女載走了。

    儲君至少又證明了一件事:親王和別墅之間,另外有聯絡通訊的途徑,而且效率極
高。而他是受到監視的,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了。

    這實在使他十分惱怒,幾乎是難以遏制的。所以,他突然宣布,他要一個人,沿著
湖的另一端的山溪去走走,只是他一個人,不要任何人陪伴!

    他才一做了那樣的宣布,作為他司機的那個年輕軍官,和史奈齊聲反對。

    青年軍官和史奈反對的理由是一樣的:為了儲君殿下的安全。

    儲君冷冷地道:「我只要一個人──」他簡直有點負氣了:「任何有行動自由的人
,都可以一個人喜歡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的!」

    青年軍官由於明知自己負有監視王子的任務,儲君一提到了這敏感的問題,他自然
不好再說甚麼了。可是史奈仍然堅持著:「殿下,在前面的山中住著不少土著,連我對
他們的一切,也不是很了解,殿下何必要去冒這個險?」

    儲君哈哈大笑了起來:「不論山中住著甚麼民族的土著,他們住在我國的國境之內
,也就是我的子民,我怎麼不能去看看他們?」

    儲君的理由是如此充分,連史奈也無法阻止了。

    於是,一干人等就看著儲君,沿著狹長的湖岸,向另一端走去。那時,正是上午時
分,儲君在揮手令眾人停步之後,道:「日落之前,我一定會回來。一個人,有時需要
獨自靜一下的!」

    的確,人,有時真是需要獨自靜一下的,雖然人是群居性的動物。

    當儲君來到了湖的另一端,山溪中的溪水,陡然遇到了比較寬闊的流床,水流也由
湍急而變得緩慢。但是在急和緩之間的那一段水流,卻由於有許多塊大石在,水勢看來
格外驚人。在轟隆的水聲中,濺起老高的水花,水花飄散開來,映出一道又一道大小不
同的弧形彩虹,絢麗燦爛之極,看得人心曠神怡。

    儲君伸直了手臂,發出了幾下嘯聲,繼續沿著山溪,向前走去。

    溪岸,有時是較為平坦的山坡,山坡上青草翠綠,各種顏色的野花遍地都是。大得
出奇、色彩幻麗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

    儲君只覺得賞心悅目,信步向前走著。偶然回頭,別墅早已看不見了。

    他走了大約七、八公里,隨手採了一些他認識的野果子吃著。想起過去三天來的生
活,和現在沉浸在大自然的奇趣之中,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一樣!

    他盡量靠近溪水走著,故意讓湍急的溪水濺上來。到後來,他索性脫掉了鞋襪,捲
起了褲腳,踐踏著清涼的溪水,向前走著。

    要不是那偶然的一瞥,使他陡然停了下來的話,他不知道還可以走出多遠。

    他偶然一瞥,看到他左首是一個小山坡,那小山坡,和他已經經過的十多個小山坡
,並沒有甚麼不同。可是他卻立時站定了不動,因為他看到了不應在小山坡上出現的東
西。

    那是一雙人的腳──正確地說,他看到的,並不是腳的全部,而是十隻腳趾──也
當然不是單獨的腳趾,情形比較特別,需詳細描述。

    應該說,他一看之下,就可以知道,有一個人,頭下腳上,躺在斜坡上。而這個人
的全身,都被採摘而來的各種各樣的野花遮蓋著,只有十隻腳趾露在花的外面。

    而吸引了儲君視線的,正是那十隻腳趾。它們是……真正難以形容的吸引人,真正
難以形容的動人,真正難以形容的美麗,一看就知道,被鮮花蓋著的是一個女郎。

    照說,人的腳趾,形狀都是大同小異的,何來特別的美麗動人?但人的五官,又何
嘗不是大同小異,媸妍之間,就可以相去一天一地。

    儲君這時站立的地方,離那雙可愛的、微微在動著的腳趾,大約有五公尺。

    那十隻小巧的、均勻的、潔白如玉的腳趾,可能由於花下的人,正在無聲地哼著甚
麼曲調,所以腳趾也有韻律地在緩慢地動著。

    幾年來,為了刻意營造花花公子的形象,泰寧儲君不知欣賞過多少美女的胴體。或
許是在這之前,他完全未曾注意過女性的腳趾,也可能是,如今在他眼前的腳趾,真是
世上最美麗的腳趾,以致令他幾乎屏住了氣息,唯恐驚擾了花朵掩蓋下的那個女郎。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在這種情形下,時間對他來說,當然是沒有意義的事,他
只是恣意地欣賞著那十隻可愛的腳趾。

    由於山坡是斜的,被野花掩蓋了全身的那個女郎,又不可能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不
動。所以,每當她略微動一下的時候,掩在她身上的花朵,總會有一些,自她的身上滾
跌下來。

    所以,漸漸地,儲君看到了她的雙腳,自花堆中露了出來。

    單是足趾已經是那麼迷人,裸露了雙腳,更是叫王子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他不由
自主地踏前了一步,想把那纖細的腳踝緊緊握在手中。自然,也從緊握腳踝而聯想到了
更狂野的動作。

    可是在跨出了一步之後,他整個人又呆住了。這時,鮮花落下更多,那女郎的小腿
,也自花叢之中顯露了出來。

    膚色是腴白的,有著玉一樣的半透明,但那是有生命的玉,線條是如此均勻動人!

    王子在那時,感到自己不像是站在地上,腳下踩的不是草地,他像是飄浮在半空之
中一樣。

    然後,是一陣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風。清風帶來了各種各樣野花的香味,也把那女郎
身上的鮮花吹開了不少。當各種顏色鮮艷的花朵,順著那一雙大腿滾落下來之際,泰寧
王子絕對不能相信,人間竟然會有這樣的美景!

    呈現在眼前的雙腿,是如此修長、如此動人。而且,大腿一直裸露到股際,在接近
股際處,形成渾圓──散發出濃烈的誘人的渾圓。

    那女郎是裸體的!

    泰寧王子知道,當地山村中的女性,有在溪澗中裸浴的習慣。他也知道,這個女郎
一定是在浴罷之後,摘了許多野花,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用鮮花把自己蓋起來,在花香
之中休息。

    當泰寧王子,看到了裸露到了股彎之際的大腿之後,他已經幾乎要昏眩了。

    在他的一生之中,他不是沒有見過美麗的女性胴體。可是眼前那一雙粉光緻緻的玉
腿,那的確是他從來也未曾見過的。

    這雙美麗的玉腿正緊緊地併在一起。然後,當花朵跌落更多時,呈現在眼前的是渾
圓而豐滿的股,以及腿側形成的、神祕莫測、美麗得令人心悸的線條──小腹和大腿之
間形成的線條,像是蘊含著天地之間,所有的奧祕和生命的源泉。

    泰寧王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發出了
令他有震耳欲聾之感的讚嘆聲。

    陽光閃耀在粉白的、修長的美腿上。在花朵繼續流落之後,陽光便自然地閃耀在平
坦腴滑的小腹上。然後,是在那麼纖細,看起來就給人以柔軟無比的腰肢上。

    王子慢慢地吞嚥著口水,花朵繼續在那女郎美妙之極的胴體上滑落。等到嫣紅的乳
尖和乳暈,自花朵之中冒出來的時候,王子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雖然是仰躺著,可是雙乳是那樣挺聳。潔白如玉的乳房上,小小的乳尖,幾乎是嫣
紅色的,那麼動人、那麼誘惑。

    王子不由自主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時,王子對於自己的存在,根本已經一點也不覺得了,所以,他根本不能控制自
己腳步的輕重。他心中想要輕輕跨出一步,但實際上,卻幾乎是重重地向前跌出了一步


    山野間是如此寂靜,除了蜜蜂的嗡嗡聲之外,只有輕風的吹拂。王子的行動,自然
使得那女郎驚覺到了有人到了她的身邊。

    所以,就在王子跨出一步之後,她陡然坐了起來。當然,她一坐起,鮮花也自她的
身上全散落了下來。這時,王子所看到的,是她美麗晶瑩的背部,她的長髮散落下來,
有的拂在肩上,有的披在背上。烏黑的頭髮披拂在白玉般的肌膚上,黑白是如此分明。

    她坐了起來之後,直伸著的雙腿也自然而然地彎曲起來,以一種十分優美的姿態坐
著不動。

    而由於她垂著頭,所以,也有一部分長髮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或許是由於驚
恐,她的身子在微微發著顫,那更令她嬌美的身軀,有一股驚心動魄的誘惑力。

    王子聽到了一個極其輕柔的聲音:「你……不該這樣子的。」

    輕柔的聲音極其動聽,說的話是指責,可是又一點也沒有指責的語氣。

    王子自然知道她在指責甚麼,裸浴的習俗,傳之已久。而每當婦女在溪澗中裸浴之
際,男子如果在一旁窺視,在習俗上,那屬於不道德的行為。

    其實,窺視行為一直是有的,被發現之後,大膽的女子甚至會裸體去追逐窺伺者,
但是溫柔的女性,都會把自己的嬌軀蜷縮起來,然後,不是很嚴厲地責備偷窺者,就像
這個女郎這時所做的一樣。

    王子想為自己辯護幾句,可是一開口,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不論他如何努力,他
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只是結結巴巴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一
堆花……看到了你的足趾……我再也走不開,你的身體在花朵之中……我……我實在不
是有意的,可是我……不知道……請原諒……」

    那女郎發出了幾下並無嘲笑之意、輕柔動聽的笑聲,緩緩站了起來,背對著王子。
當她完全站直之後,王子又忍不住發出讚嘆聲來:「你真美!」

    女郎又笑了一下,用雙手把遮住她臉的長髮,撥到了背後。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動
作優美得絕不是人間所能看得到的!

    王子喃喃地道:「仙女!你一定是仙女。你是山中的仙女?還是湖中的仙女?」


    泰寧儲君娓娓說著,當他在敘述到那女郎的嬌軀,是怎樣一部分一部分自覆蓋著的
花朵之下,顯露出來之際,用的字句並不是太華麗。可是他的語氣是這樣地沉醉,有著
強烈的感染力,使人感到他在那時,心中是如何為那女郎出眾的美麗而傾倒。所以,當
他最後達致「仙女」的結論時,使人感到極其自然。

    原振俠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他有點明白了。他才一進屋子的時候,見到一個
女郎赤裸地蜷伏在一個架子上,後來這個女郎,又在頭上罩著奇異的竹編頭罩。由於這
個女郎的體態是如此之優美,使得原振俠也自然而然,使用了「仙女」這個詞來形容,
當時王子便大有同感。

    由此可知,這個女郎一定就是王子在山溪旁邊,遇到過的那一個了!原振俠心中,
也陡然因之生出了一個重大疑問。

    泰寧儲君在講述他遇到那個女郎時,從先看到她的足趾講起,一直用著各種各樣的
詞句,在稱頌著那女郎身體各部分的美麗──從腳趾到頭髮,從聲音到體態,都使他感
到那女郎簡直就是仙女!

    可是直到他講到了那女郎站了起來,還是背對著他的,他還沒有看到那女郎的臉。

    而那女郎,當時一進屋子,史奈大師就用衣服遮住了她的頭臉──這是一種十分反
常的舉動,原振俠當時就覺得奇怪──後來她又用頭罩籠住了整個頭。那是不是說,這
個女郎,有著仙女一般美麗的身體,但是卻有鬼怪一樣可怕的臉龐呢?

    如果竟是這樣的話,原振俠想起她動人的胴體,真不知說甚麼才好了!

    在沉默了一會之後,他才道:「那女郎,當然就是剛才的那個了,是不是她的險上
……」

    原振俠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子已陡然吸了一口氣。他吸氣的動作是如此急促,以致
發出了「颼」的一下聲響來。接著,他用十分尖銳的聲音道:「她的臉!」

    原振俠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心情有一種沒來由的緊張。

    本來,那女郎的面容是美是醜,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他既然曾見過那女郎這
樣美妙的身體,那簡直是造物主的傑作,再也不可能有更美的女體,如果竟然是一個醜
不可言的醜女,那未免太可惜了。

    人總是有追求完美的性格的,原振俠自然也不能例外。

    泰寧儲君又大口喝了一口酒,才能抑制著激動,用裝出來的平靜聲音道:「當時,
她叫我離開,可是,我怎能離開?」


    王子當然不肯離開,他瞪著那女郎的背影,非但不離開,而且,還一步一步走近去
。那女郎在他走近時,並不逃開,只是雙臂環抱在胸前,雙手搭在她自己的肩上。細長
的手指、豐腴的手背、潤滑的肩頭、細腰、圓臀,所構成的一切,都令王子心跳加劇,
近乎窒息!

    王子一直來到了那女郎的背後,在他深深吸氣之際,已經可以聞到自那女郎的肌膚
之中,散發出來的那股難以形容的沁人肺腑的芳香。一陣清風過處,把那女郎的長髮吹
起了少許,拂在他的臉上,只是那種柔髮拂臉的感覺,已經使得王子全身發抖,像是跌
進了無比歡樂的深淵之中一樣。

    王子盡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在那女郎的身後低聲道:「我要看一看你!」

    那女郎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輕輕回答:「你早已……看到我的一切了!」

    王子吸了一口氣:「讓我看看你的臉,我的確已經看到了你的一切,但是沒有見到
你的臉!」

    那女郎並不轉過身來,反倒把頭垂得更低。她的長髮又遮住了她的臉,自濃髮之中
,透出來的聲音是:「你會失望的,還是別看的好!」

    當王子要求看看她的臉時,心中所害怕的,只是遭到女郎堅決的拒絕。那樣的話,
雖然他是王子,地位尊貴,可是他也一定不知該如何才好。在這樣美麗的女郎之前,王
子的身分,實在不算是甚麼,重要的是,要女郎自己願意。

    而這時,王子聽出了女郎的口氣,並不是堅決的拒絕,他不禁大喜過望,一個箭步
,來到了那女郎的身前。那女郎的身子又震動了起來,挺聳的雙乳,由於她身子的震動
,而在微微發顫,情景之動人,使得王子感到那飽滿的胸脯,簡直是兩團烈火!

    王子緩緩伸出手去,當他的手指穿過了垂下的長髮,碰到了那女郎的下頷之際,那
種只是指尖接觸到那女郎肌膚的滑腴之感,已使得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太美麗的美女,會使得男人產生一種對女體的神聖崇拜的感覺!

    以王子對付女人的習慣動作,這時他應該早已用手,緊握向那女郎挺聳的雙乳了。
可是這時,他並沒有這樣做,雖然晶瑩如玉的胴體就在他眼前,伸手可及,但那時他的
心中,幾乎沒有肉慾的想法,只是對一個美麗的女體的無限崇敬。

    自然,他並不是甚麼聖人,也不知道自己這種心情可以維持多久,獸性何時發作?
但是在當時,他的確沒有在肉體上佔有那個女郎的念頭。

    他的手指抵住了那女郎下頷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緩慢地,把
那女郎的頭抬起來。

    當他抬起那女郎的頭時,垂下來的閃亮濃黑的長髮,就向那女郎的臉頰兩旁披拂了
開去。當他把那女郎的頭,抬得變成微微仰視著他的時候,那女郎的臉龐,毫無保留地
呈現在他的眼前。

    不但整個臉龐呈現在他的眼前,而且,離得他極近,相互間氣息可聞。

    就在那一剎那間,泰寧儲君又感到了極度的震驚。

    他要求看看那女郎的面容時,想也沒有想到過,那女郎是美是醜的問題──因為這
樣體態美麗的女郎,一定是一個出色的美女!

    如果說他想過的話,那也只是想到,這女郎會美到何種程度而已。

    可是,當他托起那女郎的下頷,那女郎的臉龐,在離他那麼近,整個呈現在他的眼
前之際,他還是震驚了──極度的震驚。

    因為,不論他如何設想,他都無法設想一張少女的臉,可以美麗到這樣令人心頭狂
跳的程度。

    那女郎的胴體極成熱,可是臉上卻還有著一點稚氣,看來她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
早熟少女。那一點稚氣,再加上三分羞澀和驚惶,使她美麗的面容,有著一種楚楚可憐
的神情,使她的雙眼看來更深邃,像是一雙充滿了愛憐的深潭。

    她的五官是無懈可擊的,臉頰有著玫瑰花一樣天然的艷紅。而發自她雙唇之間的那
種芳香,是任何花香都無法比擬的。

    她眼瞼下垂,長睫毛在抖動著,又偶然抬眼向王子望了一眼。漆黑的大眼珠中,閃
耀著只有天上的星星才有的光輝。

    泰寧儲君整個人都呆住了,只是瞪著那少女美艷姣好的臉龐看著。直到那少女的聲
音,伴著一陣芳香,進入了他的心靈深處。

    那少女道:「陌生人,你該離去了。」

    泰寧儲君的魂魄──如果人有魂魄的話──這時,才算是重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體
之中。他自然而然,想把那少女拉向自己,把她擁進懷中。

    但是,那少女卻輕輕一掙,向後退了兩步。王子急忙道:「你……你是前面村子裡
的?」

    少女點了點頭。

    王子踏前兩步,少女作了一個手勢,不讓他再走向前來,王子自然而然就停了下來


    少女的臉上,綻出了一個甜蜜之極的微笑,看得王子又像是在不知不覺之中,飄然
上了雲端。

    然後,那少女轉身,向前走去,口中輕輕地哼著曼妙的歌聲。

    當那少女走出了七、八步之後,王子才陡地叫了起來:「我還要再見你!」

    那少女用歌聲回答:「如果真心想再見,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那是一首情歌的句子,女郎如果願意再和人相見,會用這樣的山歌來回答,王子聽
得如飲醇醪。當時他也未曾想到把那少女留下來,告訴她自己的身分,只是在癡癡呆呆
、迷迷糊糊的情形之下,看著那少女向前走去,來到了溪邊,在一塊大石之旁,取起了
衣服披上,然後,又對他回眸一笑。

    即使是在那時候,他還是不以為自己有著肉慾佔有之念,只不過由於那少女實在太
美麗了,他想把她擁在懷中。

    雖然這時,那少女和他相隔已經有二、三十步遠,可是那一笑,仍然使得王子神魂
顛倒。

    他眼看著那少女向山溪的上游走過去,轉過了山角,再也看不見了。直到這時,他
才大叫一聲,踉踉蹌蹌地向前追了過去,可是當他轉過山腳時,那少女卻已走得不知去
向了。

    他還想再追上去,可是那年輕軍官、史奈和幾個侍衛卻已經追尋了過來,勸王子趕
快回去,別再向前走。史奈的話十分堅決:「殿下,前面山區中的土著,不但兇悍,而
且他們的降頭術,自成一格,連我都不十分知道,何必去冒險?」

    泰寧儲君沒有說甚麼。本來,他和史奈之間,幾乎是沒有祕密的,可是這一次,他
並沒有將遇到了那少女的事說出來。

    等到他被眾人簇擁著,回到親王的別墅時,那十二個新的美女已經來了。

    新來的十二個美女,當然全是美女,但這時在王子的眼中看來,卻全然不算是甚麼
。所以,當他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接受那十二個美女的服侍之際,他簡直是一直閉著眼
睛的。

    他閉著眼睛,才能一面享受肉慾上的歡樂,一面想像著歡樂是來自他才見過的那個
少女。他對那少女的身體的佔有慾,大抵是在這時才開始的,而一開始了之後,簡直就
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他四周圍全是玲瓏浮凸而美麗的女郎,也雖然他閉著眼睛,可是當他的雙手撫
摸著那些女郎的胸脯之際,他就在心中告訴自己:不!不是那樣的,感覺不應該是那樣
的,我應該感到我是飄浮在雲端,而不是仍感到自己躺在墊子上。這種想法,使他登時
對眼前十二個美女,產生了極度的厭惡感。

    泰寧儲君的行為,使得那十二個美女大為吃驚。先是美女的百般挑逗,他一點反應
也沒有,接著,他閉著眼,揮著手,用十分疲弱的聲音,如同呻吟一樣:「走開,你們
全走開!全走開!」

    當那些美女離去之後,他十分不安地走來走去。那時候,各種各樣的想法,紛至沓
來,而他想佔有那少女的慾望,也在雜亂無章的想法之中,愈來愈是高漲。他從來也未
曾對一個女郎,有過這樣的思念,更從未有過打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恐懼。而這時,他卻
有,他恐懼的是:如果那女郎對他一點沒有興趣,對他的要求拒絕,那怎麼辦呢?

    雖然那少女藉情歌的歌詞,約了他再相見,但是那並不表示她肯把身子給他。而她
如果不肯,他怎麼辦?在見了她之後,覺得其他的女人甚至不再是女人,他實在非得到
她不可!

    他變得那樣焦躁不安,那樣無所適從。這種情形,連一個初戀的少男都不如,怎麼
會發生在他這樣一個,有著王子身分的人身上?


    泰寧儲君的語氣愈來愈激動,把他當時的焦躁心情,表露無遺。

    原振俠在他略停一停之際,苦笑道:「一個女人,如果真的令男人動了心,男人在
害怕得不到她的心理陰影之下,是會產生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的。」

    儲君沒有說甚麼,史奈在這時卻發出了一下冷笑聲來。

    過了好一會,儲君才嘆了一聲。然後,又是半晌沉默,才道:「是的,我太緊張了
。這個少女……我在見到了她之後,只覺得她已佔據了我整個心靈,如果我得不到她,
就算把整個國家交給我,也是沒有意義的。」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你有這樣的憂慮,情形比較特殊。因為你是一個王子,如
果以一個王子的身分,而得不到一個民間少女的話,這種失敗的可能性太小了。」

    儲君的聲音變得乾澀:「可能性小,並不等於全無可能。北部山區的土著,民風強
悍,而且有許多古老相傳的奇風異俗,他們未必會為了王子,而去違背這些怪風俗。譬
如說,這位美麗的少女本來已經有了情郎的話,那我就必須和這個人決鬥,武器由對方
選定。」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才又道:「我不認為在運用狩獵野豬的尖叉上,會比一個
山區的土著更加純熟,我不想冒險。」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你得假設她沒有情郎,而且,運用你男性的魅力──事實上
,你已經成功了,不是嗎?」

    王子當然是成功地,得到了那個仙女一般動人的少女,因為原振俠一進來,就已經
看到了那個少女。

    而且,他雖然沒有看到那少女令王子用盡了美麗的形容詞所形容的俏臉,但單是在
體態上,原振俠已經承認,那是一個絕色美女。

    當原振俠這樣說的時候,王子低下了頭,喃喃地說了一句:「是的,我得到了她!


    他在說了一句之後,又靜了下來。原振俠已經感到,其間只怕還有許多曲折,可是
王子又不出聲。

    就在這時候,史奈乾咳了一下,王子立時向他作了一個手勢。

    史奈道:「讓王子休息一下,我來敘述。」

    原振俠沒有異議。史奈既然一直在王子身邊,那麼,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一定知道的
,由誰來敘述,全是一樣的。

    史奈仰起了頭:「那天,我看出了王子的坐立不安,自然知道有些事發生在他的身
上了。於是,在晚飯後的休息時間中,我問他為了甚麼,他就把日間遇到那少女的事告
訴了我。」


    泰寧儲君在向史奈講了他遇到那少女的經過之後,精神還是處於一種極度的恍惚之
中。他問:「世上真有這樣的美女?還是她只是傳說中的神仙,屬於山,屬於湖水,我
在見了她一次之後,就再也不能見到她了?」

    史奈一點也不感到好笑,反倒感到事情十分嚴重。因為他太熟知王子的性格了,王
子一定要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一個美女,既然能在短短的相見之後,就使得他如此傾心,那如果得不到的話,會
使他的身心變得極度痛苦。他已經把那少女和「整個國家」來比較,而且地位還在「整
個國家」之上,事情的嚴重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下,史奈道:「她當然是人,就是山溪發源處山區中的土著。我想,先派幾個人
去調查一下她的身世,和了解一下,他們在男女關係上有甚麼風俗禁忌。這樣,進行起
來就方便些。」

    史奈的提議本來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可是憂心如焚,對自己一點把握也沒有的王子
,卻立時否定了:「那不好,萬一查到她早有情郎,或是有甚麼禁忌,進行起來,更不
方便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那就只好你再到那地方去,等她出現。」

    儲君咬著下唇,神色十分不安,欲言又止,終於沒有再說甚麼。

    這一晚,儲君自然反側難眠。十二個人見人愛、出色之極的美女,在寢室之外,不
敢闔眼,等候著王子隨時召喚,可是王子一直只是一個人在寢室之中。

    王子的反常行為,自然立刻有人密報都旺親王。由於儲君在國家的地位十分微妙,
雖說親王的軍事集團手握重權,但還是在不斷提防儲君的一切行動。

    等到第二天清早,親王得到的情報是:王子在一次獨自的行動之中,遇上了一個土
著少女而一見傾心,變成了「六宮粉黛無顏色」了。

    都旺親王在聽到了這樣的報告之後,反應如何,不能直接知道,只能憑以後發生的
事,來作推測。在史奈和儲君的共同推測中,他們肯定有一個人,在整個後來事態的發
展之中,佔了重要的地位,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這個人,就是都旺親王的降頭師巴枯。也就是史奈的恩人和師父,後來又鬧翻了,
甚至在降頭術的鬥法之中,也輸給了史奈的巴枯。

    史奈甚至懷疑,巴枯要對付的究竟是王子還是自己?因為,一則,巴枯所豢養的一
個「血鬼降」,還在史奈的禁錮之下。這些年來,巴枯雖然作了種種準備,但如果史奈
把「血鬼降」放出來的話,那些準備工夫,是不是真正能防止「血鬼降」的反噬,巴枯
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的。

    (自然,巴枯也知道,史奈對於再把「血鬼降」放出來一事,也不會輕舉妄動。因
為「血鬼降」當年所奉的命令,還是對付史奈的。)

    其次,史奈現在是王子的降頭師。如果王子竟然在降頭上出了甚麼差錯,那麼,這
就等於史奈的失敗,巴枯自然可以大大出一口氣了!

    由於以後,王子的確發生了事──中了降頭。所以史奈的推測,自有道理。

    自然,史奈知道,王子出事不是他的錯,是王子自己做了錯事。要不然,對方是絕
對沒有下手機會的。

    對方所用的落降頭的手法,竟然如此詭祕,史奈不得不承認,降頭術的內容實在太
複雜。

    一個人窮一生之力,也無法學得全,無法完全知道全部降頭術的內容為何。

    當然,這一節所說的,全是事後的推測。當時,王子和史奈都怎麼也想不到,王子
遇上了一個美麗的玉女,這樣普通的一件事,會變成政治上和降頭術的王國之中,勾心
鬥角、驚天動地的大事!

    第二天天一亮,王子就急急宣布,他要單獨行動,不准任何人跟蹤他。他宣布得十
分正式,也十分鄭重。

    然後,在太陽才一升起不多久,他就到了那個昨天遇到那少女的山坡上,開始等候


    時間慢慢過去,王子在每一秒每一分中,都飽受著相思痛苦的煎熬。遠處的一株樹
被風吹動,他會整個人彈跳起來;一隻野兔自草叢中竄出來,他會飛快地奔過去──這
些,都使他以為是那少女來了。

    一直等到中午,還是不見少女的蹤影──他把希望寄託在下午,因為昨天,他遇到
少女的時間是下午。

    他在溪邊,把自己整個頭浸在清涼的溪水之中。但儘管溪水是如此清涼,卻絕不能
令他火熱的頭腦冷靜下來。甚至當他抬頭望向灼熱的太陽之際,他眼前所浮現的,也是
那少女美麗動人的俏臉。

    他一直等著,到了下午時分,史奈和別的侍從也全都跟了來。那年輕軍官,甚至在
一個相距並不是太遠的高地,用望遠鏡監視著王子──理由自然是保護。

    不過,所有人遠遠看到的情形是,王子有時像是泥塑木雕一樣,維持著一個姿勢,
半晌不變;時而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時而又對著一株樹,或是一簇花
,不斷講話。

    等到夕陽漸漸西斜時,他開始摘花。野花本來俯拾即是,他一下子就已經採摘了一
大堆,可是他還是不斷採摘著,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才靜止不動。

    史奈在這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在黑暗中看來,王子的臉色蒼白得極其可怕,他
雙眼失神,望向史奈,聲音聽來像是孤魂野鬼的哭泣:「她沒有來!」

    史奈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帶著他向前走,王子十分順從地跟著。

    別墅之中,早已備下了豐盛之極的食物,可是食物所發出的香味,和準備侍候王子
進食的美女,一點也引不起王子的興趣。王子連看也不看一眼,就回到寢室,在一張椅
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托著頭,一副癡癡呆呆、失魂落魄的樣子。

    史奈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在王子呆了很久,一動也不動之後,史奈突然用相當高亢
的聲音道:「殿下,你現在的情形,像是中了降頭一樣!」

    王子抬起頭來,居然並不否認:「是,你不是曾經告訴過我,降頭術太奇妙了,奇
妙到了某一個人的本身,就是一種降頭,只要望一望他,就已經中了降頭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是,這種降頭叫作『心降』,那不是降頭師所能控制的。『心
降』是由人自己來決定的,甚至對方也無法控制!」


    原振俠聽到這裡,發出了「嗯」的一聲,表示對「心降」這種奇妙現象的理解。

    一個人,這個人的本身就是一種降頭術,會使他人中降頭──這種事,聽起來好像
十分奇妙,但實在是相當普通的現象。

    男性對女性,或是女性對男性的刻骨相思,甚至為情可以犧牲生命。在旁人看來,
全然是不可思議的行徑,但是對當事人來說,卻自然不過。因為有一個人令他中了「心
降」,從此行事就不由自主了。

    這實在是一種深奧的心理現象,原來也可以列入降頭術的範疇之中,這是不能不令
人發出讚嘆聲來的!


    史奈的神情極嚴肅:「殿下,你應該考慮到,這個少女是不是由人派遣來的?」

    王子長嘆一聲:「反正我已中了『心降』,管她是怎樣來的,如果得不到她,我就
再也不會有快樂。我……她今天沒有來,這表示她心中並沒有我……我成功的希望……
很少。明天我再去等,她如果出現,我……要……我要使用……『淫降』……」

    他在結結巴巴了一會之後,才說出了「淫降」兩個字來,史奈的臉色立時一沉。

    所謂「淫降」,是能使女性失去自持的一種降頭,雖然不是致命的降頭,但是卻被
公認是十分卑下的一種降頭行為。尤其,當施降者的目的,是為了自己佔有一個女性時
,更為卑下。

    「淫降」,自然是一種強烈的催情劑在發生作用。女性當時不能自持,事後如不是
願意,那就吃虧極大。所以這門降頭雖然簡單,降頭師也不是很肯傳援他人,王子這樣
說,當然是有意向史奈求助。

    史奈在一沉下臉來之後,立時道:「不!」

    王子陡地跳了起來:「一定要,只要我一見到她,我就要她是我的,我……不能沒
有她。而且,我一定會用我整個生命去愛她,那只是怕她不要我,並不是利用降頭去玩
弄她!」

    當王子在講這番話的時候,雙眼佈滿了紅絲,額上的青筋也暴得老高,樣子看來十
分可怕。

    史奈沉默著,用沉默來表示他的不滿。

    王子仍然咆哮著:「你不答應,我去求別人,『淫降』又不是甚麼了不起的降頭術
,每一個降頭師都會!」

    史奈自然要小心估計,王子這一番話的用意。雖然由於他和王子的關係太密切,王
子不可能免去他王室降頭師的職務,但如果王子找了別的降頭師,那對他的地位總是一
種威脅。

    所以,在王子狠狠瞪著他的眼光之下,他沉聲道:「好,我給你。」

    為了表示他實在是在脅迫之下才答應的,他話一說出口,就立時寒著臉走了出去。

    儲君焦急地搓著雙手,他知道淫降的效用。可是如果那少女根本不出現呢?山區如
此廣闊,他上哪兒去找她呢?

    十分鐘之後,史奈仍然寒著臉回來,把一隻指頭般細的小竹筒,交給了王子。竹箇
的一端,是天然密封的竹節,另一端,塞著一隻木塞子。

    史奈的語氣也是冰冷的:「怎麼用你是知道的了。可以不用,最好還是不用。」

    王子的態度十分誠懇:「老師,把一個平凡的山區少女變為皇后,這應該不是壞事
!」

    史奈悶哼了一聲:「她不是一個平凡的少女,她使得一個王子中了心降。」

    王子喃喃地道:「她真是太美麗了,那不能怪我,任何男人……」

    他接著,又含糊不清地說了一些話,全都是在焦慮煩躁的情緒下,所說的沒有意義
的話。

    史奈在他略微鎮定了一些之後才道:「有幾件事,殿下一定要注意。如果她不是處
女,你要立刻告訴我,可能其中另有曲折。還有,不論在甚麼樣的情形下,都不要吞嚥
她的唾液。」

    王子呵呵地笑了起來:「怎麼啦?怕仙女會向我下降頭?」

    史奈道:「我是殿下的降頭師,有責任向殿下提醒一切可能發生……」

    儲君揮著手:「放心,提防降頭的方法,你教過我許多了!」

    史奈在這時,本來不應該再說甚麼的,可是他心中,卻有著一種捉摸不到的不祥預
感。這種預感,甚至是他一聽到,王子在湖畔遇到了一個美麗的少女之後,就開始的。

    (降頭師是一生和玄學、巫術打交道的人,能夠成為一個傑出的降頭師,總和常人
有不同之處。不同之處是甚麼,沒有人說得上來,或者是特別聰明,或者是腦部結構有
甚麼特異之處。大多數降頭師的第六感都十分敏感,他們特別對於將會發生的事,有一
種預感,可是也像所有預感一樣,只是一種不可捉摸的感覺。)

    史奈覺得自己這種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強烈。雖然他一再設想,但卻想不出王子的行
為,會帶來甚麼樣的不祥,只覺得小心一點的好。

    所以他明知王子聽了會不高興,還是道:「殿下,你當然知道,有好幾種厲害的降
頭,是在男女雙方交合的時候乘機落的!」

    王子有點不耐煩,但總算還點著頭:「我知道,而且我已有足夠的力量預防。」

    史奈還是不放心,可是又不知道說甚麼才好,只好嘆了一聲。他心中在想:最好別
讓王子再見到那個少女,王子如今的情形,雖然中了心降,但那並不會嚴重。只要另外
有事發生,使他分心的話,心降自然也會不藥而癒的。

    當晚,王子仍然一個人,度過了極其不安的一夜。他做了許多綺夢,夢見他和那仙
女一般美麗動人的少女,在如茵的綠草地上,共同享受著人類在生理上所能得到的最大
樂趣。

    一連三天,他一早就去那山坡等,那少女依然蹤影不見。

    儲君幾乎要發瘋了,他的雙眼由於睡眠不足,看起來簡直是血紅的。他已下定決心
,再等一天,若是再不見那少女前來,他就進山區去尋找。不理會要經過多久、要走多
少路,他都要把他心目中的仙女找出來。

    第四天,一直等到下午,王子幾乎又要絕望了。但是就在他耳際充滿了腦中所發出
來的轟轟聲時,他陡然聽到了清甜曼妙的歌聲,隨著清風飄送入耳。

    那歌聲才一入耳,他所有的煩惱焦躁都立時消失,連本來已經漸漸模糊的視線,也
變得異常清晰──他看到了那少女!

    當然就是她!除了她之外,誰還會有那麼輕盈美妙的體態?她根本不是走過來的,
而是輕飄飄地滑過來的。傳統的衣服把她苗條的胴體裹得緊緊的,她的笑靨,令得所有
爭妍鬥麗的花朵全然失色。

    她向前走來,她所到每一處都成了仙境。她的雙眼靈活地注視著四周,在他看來,
那是兩股生命的靈光。自她小巧豐滿的口唇之中吐出來的聲音,根本就是仙音,誰理會
她在唱些甚麼?單是聲音,已經叫人甚麼都不想,甚麼都不記了。

    她是從一簇灌木之後轉出來的,儲君想立即飛奔著迎上去,把她緊擁在懷中。可是
他整個人像是釘在原地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這一刻,實在令他太緊張了,他甚至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等了太久之後的幻覺!

    少女漸漸走近,王子陡然之間震動了一下,因為他看清了少女臉上的神情──那是
極美麗動人的笑容,可是他感到,那是一個美女對陌生人發出的笑容,絕不是心中已經
有了戀情的少女的笑容。

    在剎那之間,王子感到極度的恐懼。這時,他也根本不及再去想史奈的告誡「可以
不用就不用」,他根本沒有考慮的餘地,就已經取出了那個小竹筒來,用拇指頂開了塞
子。

    這時,那少女恰好是迎著風走過來的。王子把小竹筒捏在手中,竹筒打開了的一頭
,對準了那少女,然後揮動著手。看起來,他像是有點手足無措,但實際上,他卻是毫
無錯誤地在畫著一道符──那是施展「淫降」的必要步驟。

    自竹筒口,有一股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粉紅色煙霧揚了出來,一出來就消散在空氣之
中。

    而就在他才一停手之後,那少女先是呆了一呆,王子的一顆心,像是懸在口中一樣


    不到一分鐘,少女又再笑了起來,同樣是笑容,可是已和剛才的完全不同了!

    剛才的笑容,帶著陌生的羞澀,雖然極其動人,但是使人不敢對發出這樣笑容的美
麗少女,有任何侵犯的行動,至多只是產生難以自禁的遐思。可是這時的笑容,卻充滿
了成熟女性的魅力,一雙明澈的眼睛之中,有熱烈的火苗在燃燒──這種充滿誘惑挑逗
的笑容,能把男人體內最原始的野心擠榨出來!

    王子心跳加劇,大踏步向那少女走過去。那少女陡然笑出了聲來,在蕩人心魄的笑
聲之中,她陡然轉過身,向山坡之上奔去。

    當那少女才一轉身,向山坡之上奔去之際,王子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但是他隨即明
白,自己的心情太緊張了,從她奔開去時所發出的笑聲,從她奔開去時的體態,都說明
了他已成功了──她在向他發出進一步的挑逗!

    他立即追了上去。

    她在奔走之際,腳步是那樣地輕靈,腰肢擺動得那樣有韻律,渾圓的臀部像是跳躍
的火球。他追了上去,伸手,卻沒有把她抓住,只是抓住了她身上的衣服,衣服立時被
扯下一大片來。他的手指只是在她的背部輕輕碰了一下,一股滑膩的、酥麻的、令人難
以形容的快感,已經自他的指尖傳遍了他的全身,像是奇妙的電流一樣。那更使得他發
狂,他不由自主地發出含糊不清的呼叫聲,再一躍向前,又把她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來
。大半裸的背影使得他目眩,而她的笑聲更歡暢,顯然是對他的行為,不但沒有一點譴
責,而是有更多的鼓勵。

    她在前面奔著,轉眼之間,就到了山坡頂上平坦的草地之上,陡然停了下來。

    草地上的野草相當長,各種顏色鮮艷的野花,夾雜在碧綠的青草中。她站著不動,
任由清風把她身上已被扯破了一大半的破衣吹得飄動。她那美麗的身體在微微發著抖,
她的肌膚本來是晶瑩雪白如玉的,這時在陽光照耀之下,更由於心情的興奮,而隱隱透
出一抹淡淡的艷紅。

    他曾經看過她的裸體,如果說上次足以令他瘋狂的話,那麼,現在更令得他感到加
倍的瘋狂,一種接近死亡的瘋狂!

    他來到了她的身後,在一片醉人的沁香襲來之際,他在她的身後,伸臂環抱著她,
雙手自然而然按撫在她的酥胸上。她發出了一下嬌吟,頭向後仰來,微閉著的、充滿了
媚意的雙眼,微顫的、豐滿誘人的紅唇,和她反手環抱著他的雙手,一切全都組成了一
張令人無法掙脫的網!

    他先是深深地吻著她,當他們的舌尖互相抵及的時候,天和地一起旋轉了起來。他
們都無法對抗這種旋轉,所以一起跌倒在柔軟的草地上,跌倒在一簇一簇的花朵之中。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已經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存在。身上幾億個細胞,每一部分的
細胞,甚至包括絕不應該有感覺的頭髮細胞和指甲細胞在內,在他的感覺上,都充滿了
歡樂。

    這種歡樂,如同充進了氣球之中的空氣一樣,令他覺得自己全身的細胞,都由於不
斷注入極度的歡愉,而在不斷地膨脹!

    膨脹幾乎是無止盡的,他感到自己成為天地之間唯一的一個人──唯一的一個全身
充滿了極度歡愉的人。他無意識地叫著,為他得到的歡樂而叫,要讓全世界、全宇宙知
道。

    他覺得自己所得到的歡樂,可以通過他的叫聲,傳達到宇宙的最深處,向宇宙間所
有能有快樂感覺的生物宣告:他,作為一個地球人,此刻是在甚麼樣的一種歡愉狀態之
中!

    伴隨著他的叫聲的,是她的嬌吟,一種全然分不出是歡愉還是痛苦的聲音。不過,
誰會去分析她發出的聲音中,有幾分是痛苦,有幾分是歡愉?她發的聲音是那麼動人,
含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使他更興奮,使他的歡愉不斷增加。

    藍天白雲、綠茵紅花都在不斷地旋轉,一會兒在他們的頭上,一下子又在他們的下
面。而漸漸地,四周圍的一切,全都變得模糊不清,甚至連意識也模糊不清了,只覺得
宇宙之間,唯一存在的就是他們。

    然後,是極度的靜,靜到相互之間的心跳聲,聽起來如同急驟的戰鼓。或許是由於
他和她的身子,貼得實在太緊密的緣故。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感到懷中香馥軟滑的身子在動,也感到了陽光的刺目,同
時感到了自己還需要呼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他因為吸氣而胸膛擴張時,緊貼著的女體又顫動了一下,
才緩緩離開了他。他立時坐了起來,看到她走開了幾步,坐了下來,垂著頭,任由長髮
披拂下來。

    這種姿態,自然又是極其動人的。他怔怔地望著她,突然發覺,在她頭下的花朵上
,多了一顆又一顆的露珠──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不應該有露珠的。他立即明白了,
那不是露珠,在陽光下,有著彩虹般絢麗光采在流轉的,是她的淚珠!

    於是,他輕輕走過去,在她的身邊,用莊嚴而帶著懺悔的心情跪下,撥開她垂下的
頭髮,托起她的下頦。這時,自她動人的大眼睛中湧出的淚水,流過她的臉頰,他用他
的唇吮吸著。

    她甚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說了一個「你」字。他自然明白,她在指責甚麼。

    於是,他向她傾訴第一次見了她之後,那種瘋狂的相思。

    他又向她傾訴他對她的愛慕,那些言語,是任何女孩聽了之後,都會像喝了醇酒一
樣地陶醉。

    接著,他又向她說了,他是先中了她的「心降」,才在極度害怕得不到的情形下,
才用了「淫降」的。

    他不斷講著,直到她發出了一下幽幽的長嘆,用只有成熟女性才有的、風情萬種的
眼波,掃向他時才停止。眼波和輕嘆,都表示了對他的原諒。

    他心頭狂喜,立刻又把她緊擁在懷中,一面親吻著她身軀的每一部分,一面又在她
的耳際,告訴她自己的身分。而且指天發誓,要使她成為一國之后,他會是君主,她自
然是皇后!

    她驚訝的神情,使她看來更動人。他一再重複著,他把她從少女變成婦人,也一定
能使她從一個身分平凡的女人,變成尊貴的皇后。

    她在他的語言之中沉醉了,幽怨的神情消失了,代之是醉人的歡暢。她緊緊偎依著
他,兩人又再一次沉進了無比的歡愉之中。


    儲君的聲音愈來愈低沉。在低沉的聲音之中,動人的敘述,更容易使聽者受到感染


    原振俠簡直是感動了!

    雖然儲君一上來所使用的手段十分卑劣,他使用了強烈的催情劑,來使得那美麗的
少女不克自制,從而佔有了她。可是,這時,原振俠絕不懷疑儲君對那少女的愛戀,他
一定會盡他所能去愛她,使那少女生活得高貴、幸福和快樂。

    由於他的愛意是如此的真誠,似乎一開始的卑鄙手段,也值得原諒了。

    一切看來,還是美好的,後來的悲劇──王子中了天堂花的毒降──又是怎樣發生
的呢?悲劇和王子動人的敘述一定是有關聯的,不然,又何必把這一切,敘述得如此詳
細呢?

    原振俠並沒有把心中的疑問提出來。這時,史奈的神色十分陰森,在燭光的掩映下
,他看起來有一股寒森森的可怖感。而儲君卻極其傷感,低著頭,當原振俠望向他的時
候,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過去好久好久,原振俠才像所有聽故事聽了一半的人一樣,問了一個人人都會問的
問題:「以後呢?」

    儲君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不斷地喝酒,一喝就是一大口。

    原振俠嘆了一聲:「酒並不能改變現實。」

    儲君苦笑了一下:「道理誰都明白,可是明白了道理又有甚麼用?」

    原振俠又問:「以後呢?」

    儲君吸了一口氣:「那天,一直到夕陽西下,在漫天彩霞之中,我把水靈帶回了別
墅──」

    原振俠問:「水靈?」

    儲君點頭:「那是她的名字,水靈。」


    王子和水靈一出現在眾人的面前之際,人人都怔呆得說不出話來。水靈全身上下沒
有一點人工的裝飾,她身上的衣服,甚至還是被撕破了一半的。可是自她身上每一處所
發出來的魅力和艷麗,都使得那十二個經過刻意裝扮的美女,為之黯然失色。

    美麗的女性,是最不肯承認別的女性的美麗的。但是那十二個美女,在一見到水靈
後,怔呆了一下,立刻用最崇敬的禮節來迎接她。因為她們全知道,未來的皇后,除了
她之外,不會再是第二個了。

    史奈的神情也是極度驚訝,王子在眾人的反應中,知道自己的眼光得到了公認,這
是令他又高興又驕傲的事。在他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那樣高興過,就是他手握實權
、統治了國家,只怕也不會比這時更高興了。

    他邀請所有人參加晚宴,又吩咐拿最好的衣服給水靈穿。當水靈略經打扮,和王子
手挽手進入宴廳之際,她的光芒,比明亮的水晶燈更令人目眩。

    王子在整個晚宴之中,一直和她手握著手。她看來是那麼柔順,完全沉醉在夢境一
般的幸福之中。

    一直到宴會將近完畢,史奈才有機會向王子使了一個眼色──因為王子的視線,幾
乎一秒鐘也沒有離開過水靈──詢問一個王子早已知道是甚麼的問題。

    史奈問的自然是:有沒有用「淫降」?

    王子一面笑著,一面點了點頭──雖然,一點也看不出有甚麼不對勁來,可是史奈
就在王子點頭之際,那種不祥的預感又湧上了心頭。感覺是如此之強烈,以致他的臉色
難看之極。

    儲君居然注意到了,呵呵地笑著:「史奈老師不舒服嗎?」

    史奈的嘴唇動了一下,沒有說甚麼。在這種時候,自然是不便掃興的。

    而事實上,就算這時史奈說了,儲君也根本不會聽進去的,因為水靈動人的笑聲,
正在大廳中蕩漾著。每當她發出清脆悅耳的笑聲時,所有的人都會靜下來,好傾聽那種
美妙的聲音。

    一直到十天之後,史奈才又有機會和儲君交談,談話還是從黃絹開始的。

    史奈問:「殿下,你忘記了要冊立那個女將軍,做皇后的承諾嗎?」

    儲君呆了一呆,他的確忘記了。他皺了一下眉:「由得它去吧,有了水靈,我覺得
能否掌實權,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史奈臉色鐵青:「殿下,訓練軍隊的事和你的計畫,如果一暴露,你連無權的君主
也當不成了!軍政府和親王怎會肯放過你?」

    儲君知道那是實情,可是他實在不願意在這時聽到這種令人不快的事。他揮著手,
像是想將不快揮走。

    就在這時,暫時離開了一會的水靈,又回到了王子的身邊。在一個降頭盛行的國度
中長大,雖然她一直生活在偏僻的山區中,但是她自然也知道降頭師的地位,所以她相
當恭敬地向史奈行禮。

    史奈本來已準備轉身走開,可是就在那一剎那間,他向水靈的臉上看了一看,臉色
大變,聲音尖厲地問:「開甚麼玩笑?」

    王子和水靈都為之怔呆,不知道史奈這樣責問是甚麼意思。史奈已經指著水靈的額
上,近耳朵的部位,他在這樣指著的時候,手指甚至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王子訝異地去看史奈所指的地方,發現在水靈白玉一般的肌膚上,有細細的、短短
的一道紅絲,看起來,像是沾上了一根紅色的絲線一樣。王子伸手想把它抹去,可是那
卻不是甚麼沾上去的紅絲線,當然無法抹掉。

    史奈的聲音之中,充滿了驚懼:「畫上去的?」

    水靈的眼神十分訝異,睜大了眼:「大師,你在說甚麼啊?」

    史奈陡地吸了一口氣,喉間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來。他這種神態,令王子和水靈
都知道,有一些極嚴重的事發生了!

    王子忙問道:「甚麼事?」

    水靈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史奈並不立即回答,只是領著他們進入臥室,來到了鏡子
之前,叫水靈自己,看那道自她皮膚下透出來的紅絲。

    水靈一面看,一面用力在額上用手指搓著。直到她嬌嫩的皮膚搓得發紅了,那根紅
絲還在。

    史奈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甚麼時候起的?」

    水靈也知道事情一定十分嚴重,俏臉發白:「不知道,我根本沒有注意到!」

    史奈屈著手指,像是在計算著甚麼,然後問:「你們村子的降頭師叫甚麼名字?」

    在降頭盛行的國度之中,幾乎每一個村子都有一個降頭師。這個降頭師,也是村子
中地位十分重要的人物,類似非洲部落中的祭師。

    水靈嚇了一跳:「叫達里,達里爺爺是一個好人,不會向我落降頭的!」

    史奈仍然用十分可怕的眼光,望定了水靈。水靈更著急了:「達里爺爺真是個好人
,他還介紹了一個大人物給我認識,那大人物很喜歡我,收了我做他的乾女兒。」

    史奈疾聲問:「那大人物叫甚麼名字?是甚麼身分?」

    水靈相當神氣地回答:「他叫巴枯,聽說是──」

    水靈下面又說了些甚麼,史奈和儲君都沒有再聽進去。

    他們一聽到巴枯去找過水靈,而且還認了水靈做乾女兒,剎那之間,整個人就像是
浸進了冰水之中一樣,除了驚懼,沒有任何別的感覺!

    當然,這時他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但是巴枯竟然會在絕不應該出現的
事件中出現,那一定不是好事,史奈覺得自己的不祥之感快要應驗了!

    他們兩人互望著,好久,史奈才對著滿臉不解神色的水靈道:「把事情詳細說說!


    水靈的聲音聽來十分惶急:「究竟怎麼了?」

    史奈重複著:「把你如何認巴枯做乾爹的情形,詳細說說!」

    水靈順從地答應了一聲:「就是在遇到……遇到他的第二天──」她向儲君指了一
下:「下午,我準備再去那山坡見他……」

    王子「啊」地一聲:「原來你第二天,就準備來和我相會的!」

    史奈粗暴地道:「還不知道是甚麼樣的禍事,先別高興!」

    水靈有點害怕:「我才準備出村子,達里爺爺就派人來叫我。我進了他的屋子,看
到一個十分乾瘦的老頭子,他雙眼像是會放光一樣!」

    史奈聽到這裡,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水靈又道:「達里爺爺告訴我,這位老人是一位了不起的降頭大師,是降頭師之王
,他的名字是巴枯。巴枯大師的樣子雖然很怪,可是對我十分客氣,他叫我坐下來,然
後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又誇獎我說,任何懂事的男人見了我,都會在不知不覺之間中
了『心降』,這是任何降頭師難以做到的。降頭師至多能施術令一個人入迷,但總有清
醒的時候,唯有真正美麗的女人,才有著這種非凡的魔力!」

    史奈悶哼了一聲,王子握住了水靈的手,水靈深情地望著王子:「他又告訴我,如
果有人令我也感到傾心的話,就不要急著去和他相會。這樣才能試出那男人,是不是傾
全部生命之力在思念我。」

    水靈講到這裡,雙頰酡紅,嬌艷欲滴:「巴枯大師好像可以看穿我的心事一樣,因
為我在昨天,在山坡上就遇到了一個可愛的男人。這個男人,甚至看到了我的全身。當
時我雖然急著再見他,但是聽巴枯大師那樣說,我就忍了下來!」

    王子低聲道:「一連三天,你也太忍心了!」

    水靈的聲音,甜膩如蜜:「你以為我不想你嗎?可是在第二天,巴枯大師就認了我
做乾女兒,我不能不聽他的話,只好強忍了三天。」

    史奈的眉心打著結,用詢問的目光望定了王子。王子吸了一口氣:「或許巴枯知道
我一定會娶水靈為后,所以預先為自己建立一個重要的地位──真可惡,我在這裡的行
動,竟然像是玻璃缸中的金魚一樣!」

    史奈冷冷地道:「這是最好的想法,可是,你看,她的太陽穴下已經起了紅絲,這
是……這是……」

    他說到這裡,聲音變得十分恐怖,水靈和王子齊聲問:「那是甚麼?」

    史奈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表示她……她曾經成為一個降頭術的媒介體。也就是說
,通過她,有一個人已中了可怕的降頭!」

    王子陡然一震:「我?」

    水靈連忙抱住了他:「不,不!怎麼會?我怎麼會令他中降頭?」

    史奈沉聲道:「你作為媒介體,是全然不自覺的,不過……不過好像又沒有道理。
作為巴枯這樣地位的降頭師,絕不會對無冤無仇的人施術,而他和儲君殿下是一點冤仇
也沒有的!」

    泰寧儲君的神色不定:「會不會是……有人命令他來害我?」

    史奈道:「除非你的計畫不再是祕密了!」

    儲君想了一想:「我可以肯定,親王絕對不知道我的祕密計畫!」

    史奈沉吟不語,決定不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王子倒相當樂觀:「不會有事的,或
許,那只是……那只是巴枯想水靈為他做點事……」

    王子才說到這裡,就聽到臥室門外有人大聲道:「史奈老師,你的電話,是巴枯大
師打來的!」

    史奈「啊」地一聲,剎那之間,臉色又變得難看到了極點。

    王子也害怕起來,史奈立時道:「別怕,如果他害你,我來責問他,他說不出害你
的理由,就必須替你施術解救。他不能不顧名譽和身分,即使是親王的命令,以他的身
分,也不應該暗中行事,而先要和我鬥法。我是你的降頭師,要贏了我,才能向你施術
!」

    聽得史奈這樣說,王子比較放心了一些,水靈和他緊握著手。史奈過去打開門,侍
衛推著一架手推車走進來,車上是一副設備齊全的無線電話。

    史奈先吸了一口氣,才按下了一個掣鈕:「巴枯老師?」

    電話擴音器中,傳出了一個聽來相當蒼老的聲音:「史奈,你好!我們的王子殿下
真有眼光,水靈真是一個又善良又美麗的好女子,她是我的乾女兒,你已經知道了?」

    史奈乾笑了兩下:「老師,我發現她的太陽穴下現出了紅絲……」

    史奈的聲音十分低沉,反倒是巴枯的聲音十分吃驚:「甚麼?真的?那怎麼會?」

    史奈悶哼一聲,語氣已不再那麼客氣,而轉趨嚴厲:「你玩了甚麼花樣?誰是受害
人?」

    巴枯道:「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史奈厲聲道:「她成為一種降頭的媒體,你通過她,向誰施了術?」

    巴枯的聲音聽來也像是十分惱怒:「你在說甚麼?我要向任何人施術,何必用她來
當媒體?她是我的乾女兒,我當然要盡我的責任保護她……」

    巴枯才講到這裡,史奈的身子已劇烈發起抖來。他甚至站立不穩,連連後退,退到
了一張椅子之前,坐了下來。

    巴枯的聲音,繼續自電話擴音器中傳出來:「我要保護她,所以在她身上下了『隱
降』,誰要是害她,對她不利,就會得到嚴厲的報復。怎麼,有人對她不利了?是甚麼
人?當然不會是王子,王子殿下那麼愛她,怎麼會害她?」

    這時,不但史奈站立不穩,連王子也站立不穩了,他發出了一下十分可怕的呻吟聲
,身子搖晃著。在他身邊的水靈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想去扶他,可是結果是兩個人
一起,跌倒在一大堆軟墊之上。

    史奈要竭力掙扎著,才問出一句話來:「你下的『隱降』是甚麼?」

    巴枯卻笑了起來,笑聲聽來十分狡猾:「你也是降頭師,而且,幾乎把我的本領全
部學了去,有誰遇了害,你應該可以查得出是中了甚麼降頭。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一種
十分厲害的毒降,就算弄明白了,也別隨便施術去救,那不是你能力範圍的事!」

    巴枯講到這裡,又「哈哈」一下,然後,就是他掛斷電話的聲音。

    史奈和儲君都面色灰敗,出不了聲。水靈惶急地問:「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不單當時水靈這樣問,這時,正在用心聽著敘述的原振俠也這樣問:「究竟發生了
甚麼事?甚麼叫『隱降』?不是說巴枯不能無冤無仇加害王子的嗎?」

    史奈和王子都保持著沉默,過了好一會,史奈才道:「『隱降』,是一種極其複雜
高深的降頭術……舉實例來說,巴枯對水靈下了隱降,水靈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也不
會有任何害處,那種降頭是隱形,所以才叫『隱降』。」

    原振俠仍然不明白:「那有甚麼作用呢?」

    史奈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隱降是起保護作用的一種降頭,作為降頭師,都
會對他所要保護的人下隱降。例如,我就對王子下了隱降。」

    史奈講到這裡,王子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又大口吞著酒,神情極其苦澀。

    原振俠知道,自己這時已經接觸到了降頭術中,最複雜最神祕的一部分了。除了聽
他們慢慢解釋之外,不可能有甚麼快捷的方法,可以一下子就弄明白。

    史奈嘆了一聲:「隱降是可以轉移的,王子的身上有隱降保護,如果誰向他施降術
,隱降就會轉移到害他的人身上。」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種轉移的過程……」

    史奈立時接口:「過程如何,也沒有人知道,降頭師也只知道方法而已。隱降在沒
有轉移之前是隱性的,一轉移之後,性質就改變了,會依據降頭本來的性質而發作。」

    儲君在這時候,陡然尖聲叫了起來:「何必花那麼多的詞句來解釋,就拿我來作例
子好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他雖然在叫著「我不在乎」,可是身子抖得很厲害,聲音也尖厲得可怕。

    而史奈的神情語氣,看來更陰森了些:「我在王子身上下的隱降是『鬼臉降』,在
王子身上,一點害處也沒有。但如果誰要是向王子施降術的話,鬼臉降就會轉移到那個
人的身上發作,發作的結果是,那個人的臉會變得比鬼怪更恐怖。」

    原振俠聽到這裡,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猜到一些事情的經過了。他不禁也打了一個哆
嗦,因為他想到的一些事實,極其可怕!

    他的聲音聽來也有點不自然:「巴枯在水靈身上所下的隱降,是天堂花的毒降?」

    史奈點頭:「是,當然這是事後,花了很多工夫才查明白的。」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抓過王子手中的酒瓶來,大口喝了一口酒:「你和王子都無
法找巴枯去算帳,因為是王子先向水靈用了『淫降』的!」

    史奈道:「是!如果王子不先用『淫降』,那就甚麼事也沒有。我是勸過王子,可
以不用就不要用的,可是他……他……」

    王子雙手捧住了頭,聲音聽來如同狼嗥:「我怎麼知道……她身上有隱降?巴枯…
…的陰謀……那是巴枯的陰謀……他究竟想對付誰?是你還是我?」

    王子顯然有著埋怨史奈的意思,所以史奈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由於巴枯和史奈之間,有著那麼深的恩怨糾纏,巴枯通過謀害王子,而使得史奈聲
名掃地,也是大有可能之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王子就變成兩大降頭師鬥法的犧
牲品了。史奈是王子的降頭師,而王子居然死於降頭,史奈自然再無面目自稱降頭師,
別人也不會再承認他降頭師的地位了。

    原振俠一面想著,一面只好苦笑。

    事情的經過已經十分明白了:巴枯在知道王子迷戀上了水靈之後,就立即找到了水
靈,開始了他深謀遠慮的陰謀。

    陰謀的第一步,是要水靈在三天之後才去見王子。巴枯對王子的性格,一定有著十
分深切的了解,他知道王子在經過了三天焦切的等待之後,唯恐得不到水靈,一定會一
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使用淫降,以求佔有她。

    就王子的想法來說,雖然手段有點卑下,但也不算甚麼,因為他真是極其迷戀著水
靈。可是他的行動,卻使得巴枯的陰謀得以實現。

    就在他在那山坡之上,綠草紅花之間,享受著他一生之中最高的歡愉之際,天堂花
毒降已經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在至高歡樂的同時,也埋下了最深痛苦的種籽!

    由於王子身上也有著隱降,所以,在他中了天堂花毒降的同時,「鬼臉降」也由他
的身上,轉到了水靈的身上。這當然就是為甚麼史奈要用上衣遮住水靈的頭部,和她要
戴上竹織頭罩的原因了!

    本來是一個絕色美女,現在不知道變成了甚麼樣可怕的鬼怪!

    原振俠想到這裡,又打了一個寒戰,問:「水靈……自然是最無辜的受害人了……
史奈大師為甚麼不施術替她消解?」

    史奈苦笑:「太遲了,等我們知道一切時,已經過去了十天,沒有任何方法能使『
鬼臉降』消解了。」


    當時水靈的問題,王子和史奈都答不上來。王子在那時,還不知道自己中了甚麼降
頭,但是水靈已經中了鬼臉降,他是可以肯定的。當下,他用發顫的手指,輕撫著水靈
嬌艷如花的臉頰,一面向史奈望去,眼中充滿了乞求的神情。

    當然,他是向史奈詢問,是不是有消解的可能,史奈緩緩地搖著頭。水靈卻仍然不
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她偎依著王子,仰著頭,又問:「發生了甚麼事?」

    叫王子怎麼說呢?事實是如此殘酷,叫他怎麼忍心向水靈說呢?他喉間發出不能控
制的「咯咯」聲響,他的手掌一直沒有離開過水靈的俏臉。過了好一會,他問:「多久
?」

    史奈苦笑了一下:「可以施術延遲到半年之後,可是你自己必須先弄明白,你自己
是中了甚麼降頭,才能設法解救!」

    水靈一聽,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你……中了降頭?怎麼會?」

    王子緊緊地擁了水靈一下:「小寶貝,你慢慢會明白的!」

    他心緒亂到了極點,莫名的恐懼使他不住地發抖。降頭術有千萬種,巴枯所下的降
頭,一定會使他蒙受極度的痛苦!

    而且,還有水靈,他那樣愛戀著的水靈!在過去十天來,他對水靈的愛意愈來愈深
,和水靈在一起的歡樂也愈來愈甚。可是,水靈卻中了「鬼臉降」,半年……半年之後
發作起來……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見過中了「鬼臉降」發作之後的人是甚麼樣子的。他實在不敢
想像,那麼動人美麗的水靈,會變得比任何鬼怪還可怕!

    (各位親愛的讀友,請原諒不將「鬼臉降」發作之後的情形詳細寫出來。由於水靈
遭到了這樣不幸的事故,一個這樣的美人,多少應該讓人保留一些對她美麗的聯想,而
不要去破壞它。)

    王子在極度的恐懼和激動之中,陡然叫了起來:「可有甚麼清靜的地方?只有我和
她兩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加入的。不是還有半年嗎?我要和水靈在一起度過那半年,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起,那是……我們兩人最後的生命!」

    史奈還沒有回答,水靈也已經有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她十分深情地望著王子:
「有半年……也就夠了,能和你在一起,沒有別人……夠了!」

    她的聲音是平靜的,不像王子那樣激動,這證明她所說的,是她真正的心意。

    史奈嘆了一聲:「有!我原來的居所,那是一個湖中心的小島。那島上有大量的虎
頭蜂,絕不會有人到,可以使你們……」

    史奈講到這裡,心裡一陣難過,沒有再講下去。

    他們當天就離開了親王的別墅,一點也不耽擱,只由史奈向王子的父親──當今的
國君,說明王子有極重要的原因,至少要隱居半年。國君自然追問了甚麼,但史奈堅決
不肯說。

    由於降頭師的地位相當高,所以雖然是一國之君,也不便相強。

    王子和水靈到了湖中的那個小島上,住了下來。史奈是唯一和他們有接觸的人,他
們在島上,真的每一秒鐘都在一起。

    史奈用了很多工夫,才弄清楚了王子所中的毒降,是天堂花毒降。那簡直是沒得救
的,史奈想盡了方法,在最初的幾個月中,他甚至得不到一株天堂花。

    半年之後,水靈所中的「鬼臉降」發作,一夜之間,一個嬌美如花的美人,變成了
可怕之極的鬼怪──由於他們早知道有這樣的結果,所以王子和史奈早已警告了水靈,
叫她千萬別用鏡子照自己。反正她自己看不到自己,而王子也答應,絕不去看她變了形
之後的臉,要把她嬌美的臉容,永遠留在記憶之中。

    王子倒真是做到了這一點──不看水靈的臉,而水靈不是用面幕將自己的臉罩住,
就是戴上頭罩。當她和王子歡好的時候,不是在極其黑暗的環境中進行,就只是用背對
著王子。由於她的胴體是那麼美麗,王子仍然可以有高度的歡愉。

    島上根本沒有鏡子,可是還是出了事,他們忘記了有清澈無比的湖水!

    那天,在湖邊,王子用水靈的雙腿做枕,躺在草地上,望著藍天白雲。水靈裸露的
玉腿,仍然是那樣美妙動人,撫摸上去的感覺,也仍然是那樣使人心醉。可是王子的心
境卻十分沉重──已經證實了中的是天堂花毒降,史奈大師正在想盡一切解救的方法,
時間剩下不到半年了,水靈的臉又變了形……

    他正在思緒十分紊亂間,並沒有留意水靈正悄悄地探向湖水,伸手揭開了她臉上的
面幕。

    水靈也知道自己的臉變了形,也知道一定十分可怕,不應該去看,可是好奇心卻一
天比一天增加。人總是想知道自己是甚麼樣子的,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臉是甚麼樣子
的都不知道,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所以,當她在湖邊坐了好久,知道清澈的湖水,可以把自己的臉容清晰地反映出來
時,她終於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了。

    心事重重的王子,並沒有留意水靈的動作,他只是在陡然之間,聽到水靈發出了一
下撕心裂肺、驚怖之極的尖叫聲。在王子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間,水靈已經跳了起來
,雙手掩住臉,向前奔去,一直奔到了一株大樹之前,才停了下來。

    她在向前奔出去之際,不住地發出一下又一下驚怖的尖叫聲。

    王子自然明白了,她是忍不住向著湖水去照自己的臉,看到了她自己現在的臉容!

    那實在是無法用言語安慰的事!

    王子只是默默地來到了她的身邊,嘆了一口氣。水靈的整個身子在抽搐著,同時尖
叫著:「離我遠一點,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王子又長嘆了一聲:「你當然是人,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美人。」

    水靈急速地喘著氣:「你……總有一天會看到我現在這樣子的,總會有一天……」

    她身子抽搐得更厲害,王子輕輕按住了她的肩:「不會的……我不知還能活多久…
…」

    水靈哭得極悲切:「你死了,我絕不獨活!」

    王子轉過身,和水靈背貼背站著,長嘆一聲,欲哭無淚。

    又過了沒有多久,王子離開了那個島,企圖從現代醫學的途徑,來解決他中了降頭
的問題。這就是他為甚麼會來到原振俠工作的那家醫院的原因。


    敘述到這裡,告一段落。又是好幾分鐘的沉默,原振俠才道:「似乎不能排除巴枯
的陰謀,是親王授意的可能。如果王子的行動已為親王所知,那麼親王就有足夠的理由
,把王子除去。」

    王子苦澀地道:「自然也有可能。看起來我們是一家人,但是為了權力,勾心鬥角
,誰知道誰的心中在想些甚麼?」

    原振俠深深地吸著氣:「水靈的臉……」

    他才講了半句,王子就陡地震動了一下,立時道:「請別討論這件事。」

    原振俠卻堅持著:「不,你在黑暗之中,感不到她的臉有甚麼不對,由此可知她的
臉不是畸形變形,不然你一定可以撫摸得出來。在這種情形下,現代醫學或者可以有幫
助!」

    看王子的神情,他是盡了最大的忍耐力,才讓原振俠把話講完的。他立時嘆了一聲
:「醫生,你對降頭術所知實在太少了,請別對你幾乎完全不了解的事發表意見。」

    原振俠碰了一個釘子,自然不是很高興,他悶哼了一聲。王子很有點歉意:「她現
在的面容……是難以言狀的可怖……不過我根本不去看她。而且,我和水靈之間,由於
生理上的極度愉悅,已經和心理上的深刻愛戀,結合到了緊密無間的程度……」

    原振俠「嗯」地一聲:「所謂靈慾一致了?」

    王子道:「當然,如果我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王子頓了一頓,又道:「如果
我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心理上一定極受影響。雖然說愛情是心靈交往的事,但是外貌
也有很重要的關係!」

    原振俠嘆了一聲:「沒有人能否認這一點。」

    王子嘆了一聲:「你剛才也曾見過,水靈是多麼完美的一個女人!」

    原振俠由衷地點著頭,王子又道:「她說,她在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就覺得我是
她生命中的男人……其實在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根本不必用甚麼手段,她都會把一切
獻給我,可是……唉,後悔也沒有用。現在,她用盡一切方法取悅我,她的嬌軀還是那
麼迷人,她經常用各種誘人的姿態,把她的胴體呈現在我面前,讓我恣意欣賞,也只有
這時,我才會稍解悲戚!」

    王子說得十分真摯,原振俠聽了,不禁長嘆了好幾聲:「好!那麼請問,你把這樣
重大的祕密說給我聽,又把我請到這裡來,我能為你做點甚麼?」

    王子並沒有立時回答,他現出了十分為難的神情來,卻反而向史奈望去。

    原振俠揮了揮手:「只管說,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不會胡亂答應,做得到的
,我一定盡力而為。」

    王子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

    他在連謝了好幾聲之後,又靜了下來。原振俠正有點不耐煩之際,史奈道:「原醫
生,我們想請你去對付巴枯。」

    原振俠陡地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巴枯是降頭大師,他只是個
普通的醫生,對神祕莫測的降頭世界一無所知,有甚麼力量去對付巴枯?

    一時之間,他眨著眼,不知如何反應才好。而王子和史奈,又顯然神情十分焦急地
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只好苦笑道:「我看……這是異想天開了,我有甚麼能力,去對付
一個降頭師?」

    史奈沉聲道:「整件事,我和儲君進行過詳細的研究,覺得實在非要你的幫助不可
!」

    原振俠攤著手:「先不說我如何去對付巴枯,先聽聽為何非要我去進行不可的理由
。」

    王子沉聲道:「第一,我們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另一方面來說,沒有人可以令巴
枯不起疑的。再說,我已經準備結束和卡爾斯將軍共同進行的計畫,你和黃絹相識,要
你在其中疏通一下,不然,我也無法向卡爾斯將軍交代。」

    原振俠笑道:「這倒比較簡單,黃絹也未必想當你的皇后!」

    王子忽然長嘆一聲:「在有了水靈,和經過了將近一年的生死邊緣的煎熬之後,我
的人生觀有了很大的改變。唉,一切都是過眼雲煙,趁肉體還有感覺的時候,盡量尋求
歡愉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忽然之間發起這樣的牢騷來,原振俠不置可否,只是道:「剛才我的問題,還沒
有得到確切的答覆!」

    王子道:「就是要利用你和黃絹的關係。雖然我國的情報工作不如大國那樣進步,
但是你和這位女將軍的關係,也絕不是祕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難以為自己辯護幾句。

    王子又道:「我們計畫的第一步,是你先把我們祕密計畫的部分文件,帶去見親王
。當然,這些文件曾經過細心的選擇,只叫親王一看,就知道有一個巨大的陰謀在進行
,而絕不牽涉到我的身上。而這些文件,你是無意中在黃將軍那裡得到的。」

    原振俠苦笑,他對於顛覆陰謀、特務活動、軍事政變,一點興趣也沒有,實在不想
淌這個渾水。所以他表現得不是很熱切:「很不錯的開始,可是我為甚麼要出賣黃絹,
去討好貴國的一個軍事強人呢?」

    王子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親王在看了這些文件之後,一定會著手調查你
和黃將軍的關係,他也很快就可以知道,你給他看的文件是真的。然後,你可以告訴他
,你還能獲得更多的文件!」

    原振俠道:「也不錯,可是還是那個老問題:我為甚麼要這樣做?」

    史奈回答了這個問題:「你是醫生,而且有過不少不可思議的經歷。為了探究神祕
莫測的降頭術,你聽說巴枯是降頭師之王,所以要向他學習降頭術,希望親王能促成這
件事,作為代價!」

    王子顯得十分興奮:「那麼,你就有機會見到巴枯了。而且,巴枯絕對不會對你有
絲毫防範!」

    原振俠搖了搖頭:「就算事情進行到了這一地步,我又怎能對付巴枯?」

    史奈道:「不用你來對付。」

    原振俠愕然:「我不明白。」

    史奈和王子互望著,神情相當為難。過了一會,王子才道:「總要說出來的,原醫
生如果不肯答應,也沒有辦法!」

    在他們的談話之中,原振俠知道,辦法一定是匪夷所思,而且要自己冒極度危險的
,所以他們才會這樣吞吞吐吐。

    他吸了一口氣,等他們說出來。

    史奈也吸了一口氣:「辦法其實十分簡單。我有天堂花,一共兩株,我也會製造天
堂花的毒降……」

    原振俠道:「可是我不懂得如何下天堂花毒降!」

    史奈再深深吸了一口氣:「由我來下──」

    原振俠想打斷他的話頭,可是史奈一揮手,阻止了他,一字一頓地:「由我來下,
下在你的身上!」

    原振俠在剎那之間,如同遭到雷擊一樣地震動了一下,他明白了!

    隱降!

    史奈要在他身上,下天堂花毒降的隱降!然後等巴枯用別的降頭術對付他的時候,
天堂花毒降,就轉移到了巴枯的身上!

    巴枯如果也中了天堂花毒降,史奈自然可以和他展開談判,把他的性命和王子的生
命作交換,而且肯定可以達到目的。

    辦法聽來很簡單,可是只要隨便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問題實在太多了!

    第一、天堂花毒降如此厲害,就算是「隱降」,又焉知不會由於不知甚麼因素上的
一點差錯,而產生巨大的危害。

    第二、隱降要轉到巴枯的身上,一定要巴枯先向他下降頭,那是肯定大大有害之事
,誰知道巴枯會下甚麼降頭?

    第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巴枯的身上也有隱降的話,那情形就像水靈和王子之間
的情形一樣,巴枯身上的隱降也會轉移到他的身上!

    原振俠感到,他們的計畫已超越了要他去冒險的地步,甚至也超越了把他推到死亡
邊緣的地步,而簡直是推進死亡的深淵之中。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在神祕詭異
、深不可測的降頭世界中死亡!

    他當然無法答應這樣的要求,那種要求,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太過分了!

    原振俠在拒絕的時候,一點也沒有覺得有甚麼不好意思。他立即十分堅決地道:「
我不能答應!你們也應該知道,我為甚麼不答應的,因為這種要求,超出了要求他人幫
助的範圍!」

    王子喃喃地說了幾句話,原振俠沒有聽清楚。史奈沉默了一會,才道:「請讓我知
道直接的原因。」

    原振俠爽快地道:「好!」

    他把剛才自己迅速想到的三點,講了出來。

    史奈的神態十分平靜:「第一點,是絕沒有問題的。既然是隱降,絕不會在你身上
發作,只會轉移。退一步說,就算發作了,我有天堂花,立時可以解除。」

    原振俠抿著嘴不出聲。

    史奈又道:「關於第三點,你或許不知道,降頭師身上是絕不會有隱降的。那並不
是降頭師自負,而是降頭師自小和各種降頭接觸,不能有隱降存在。如果有,也不會有
降頭師之間鬥法的情形出現了。」

    原振俠笑了一下:「第二點呢?你為甚麼跳過了第二點不談?在我身上的隱降要起
到轉移的作用,必須巴枯先對我施降,他會向我下甚麼降頭?你保證能消解得了他下的
降頭嗎?」

    史奈道:「這一點,我也有過十分周詳的計畫。這就是我為甚麼向你提及血鬼降,
和給你看那個血鬼的主要原因。」

    原振俠一聽得他忽然提起血鬼降來,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因為他已對血
鬼降有一定程度的理解,知道那是可怕之極的一件事!

    一時之間,他覺得喉頭發乾,而就在這時,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水靈又端
著盤子走了進來,頭上仍然戴著那個用竹絲編成的頭罩。

    原振俠這時,已經知道了有關她的全部故事,自然免不了向她多看了幾眼。他不得
不承認,水靈婀娜的體態,真可以說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她在走進來之際,纖細的腰肢
自然而然地擺動著,就叫人聯想起春風吹拂下的粼粼水波,她捧著盤子的手那樣柔白,
看起來簡直不像是人的雙手。

    原振俠自然更憶想起她全身赤裸,蜷伏在那個架子上的情形來。

    水靈進來之後,將盤子中那幾杯用蜂蜜調製的飲料放下。然後退到王子的身邊,沒
有再出去,王子立時和她互相緊握著手。

    原振俠剛好口渴了,取起一杯蜂蜜來,一飲而盡,感到了一陣沁涼。然後他才問:
「那……和血鬼降又有甚麼關係?」

    史奈道:「事情還是要從頭說起。你先由王子殿下介紹去見親王,你假裝說是先拿
了文件來找王子殿下的,不過王子對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就介紹你去見親王。


    原振俠「嗯」地一聲:「好,這樣一來,就算有人告訴親王,陰謀和王子有關,親
王也不會相信,世上哪有自己出賣自己的道理。」

    史奈又道:「接下來一切進行順利的話,巴枯自然知道你認識王子,就自然而然會
問起王子和我來,因為王子中了天堂花毒降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然後,你就告訴他
甚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們兩人非常忙碌,而且憂心萬端,不知在幹甚麼。巴枯就一定
會向你提出一個反要求,才肯教你降頭術。」

    原振俠聳了聳肩:「他會要我做甚麼?」

    史奈沉聲:「依我的估計,他會要求通過你,把他當年失去的血鬼弄回去給他!」

    原振俠嚇得直跳了起來:「我有甚麼能力……把血鬼降……把那麼可怕……而又神
通廣大的……一個經過巫術詛咒的鬼魂,弄回去給他?」

    史奈道:「你別急!辦法,他自然會告訴你的,而且由於他心急想得回血鬼,一定
會將辦法對你說得十分詳細,這是你知道血鬼降祕密的好機會。」

    原振俠發出了兩下乾笑聲:「好,請說明如何把血鬼送來送去!」

    史奈的神情十分坦白:「你根本不必把血鬼送來送去,你甚麼也不必做!」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他已下定決心,不參與這件事。因為不但事情太危險,而且超
出了他的知識和能力範圍。他對降頭術雖然有著極度的好奇,但是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
後,他絕不以為自己可以成為降頭術天地中的一份子!

    可是史奈卻還在繼續著:「巴枯為了要使你順利偷回血鬼,一定會對你施一種降頭
,他是知道我住的地方有著大量的虎頭蜂的,他會用避蜂降。他一這樣做,你身上的隱
降就立時轉移到了他的身上。而你只是使蜜蜂以後不能接近你,甚麼害處也沒有。你當
然在離開他之後,可以根本不必再依他的吩咐去做,因為我們的目的已達成了!」

    原振俠「哼」地一聲:「然後,讓一個降頭師天涯海角追蹤來報仇!」

    史奈搖頭道:「他不會,因為他吃過一次虧之後,不知道你身上還有甚麼隱降,所
以不敢向你下手,只好自認吃虧!」

    史奈的安排,聽來是天衣無縫的,原振俠看來也不必冒甚麼大險。可是原振俠還是
搖著頭:「我無法答應,因為我對降頭術太一無所知了!」

    王子陡然啞著聲道:「你要多少金錢報酬,你只管說好了!」

    原振俠對王子的這種態度,大為生氣,他立時冷冷地道:「好,一百億美金,你拿
得出來嗎?你給了我,我可以捐一半給你去訓練新軍!」

    王子的臉色,在剎那之間變得難看到了極點。可能他一生之中,未曾受過任何人這
樣的搶白。

    而就在這時,原振俠聽到了一個悅耳動聽的聲音,自那竹織的頭罩之後傳了出來。
那自然是水靈的聲音,說不出的柔和動人:「請不要這樣說他……他實在是……心裡太
焦急了!」

    一聽到了水靈這樣說,原振俠自然而然,連半秒鐘都沒有考慮,就道:「是,對不
起,我是不應該這樣說的!」

    他在話出了口之後,才驚異於自己何以想都不想,就這樣說了。

    但是他隨即知道,就算自己想了,也會這樣說的。並不是水靈的聲音,或她的話有
著甚麼不可抗拒的力量,而是像原振俠這樣性格的人,無法拒絕一個這樣動聽的聲音的
要求。

    水靈接著道:「謝謝你,我也不敢要求你甚麼,真的沒有辦法了,我會和他一起去
死。而且,我不會讓他忍受毒降發作之後的痛苦,我會先把他刺死……」

    當她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白玉一般美麗的手,在王子的心臟部位輕輕地撫摸著。然
後,她又把手撫摸到了自己的心臟部位,續道:「等他死了之後,我立刻也死……不會
多等一秒鐘。」

    她的語聲,聽來仍然是那麼平和,可是正因為如此,也可以使人感到平和後面,隱
藏著的那股深切無比的悲哀。俠義心腸的原振俠,不禁聽得全身發熱,他立時向史奈直
視過去。

    史奈像是可以看透他的心思一樣,一和他的目光接觸,就做了一個相當古怪的手勢
──右手伸出中指向天,左手放在胸口,拇指抵住了心口,小指和無名指都翹了起來。
然後以莊嚴無比的聲音道:「剛才我所說的有一字虛言,叫我被血鬼吸乾全身鮮血而亡
!」

    原振俠在以前,沒有見過這樣古怪的手勢。此際自然可以猜想得到,那是一種十分
隆重的起誓形式,說不定也有著降頭術的作用在內。

    在史奈的話說完之後,屋子中是一片靜寂。原振俠把史奈剛才的話,從頭到尾想了
一遍,覺得如果他所言是實的話,自己所冒的險,並不如一開始想像之甚。自然,他心
中仍然十分恐懼,但那多半是由於他對降頭術太無知的緣故。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可以答應,但是我也有兩個條件!」

    王子不敢多出聲,神情十分緊張,緊擁著水靈。水靈柔順地偎著他,雖然看不見她
的面孔,但是也可以聽得到,她由於緊張而發出來的細細的喘息聲。

    史奈的神情倒相當鎮定:「請說。」

    原振俠道:「以後,我對降頭術如果有任何疑問,史奈大師要負責解答。」

    史奈一口答應:「理所當然,第二呢?」

    原振俠向水靈望去,這時,水靈的身子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發起抖來。

    原振俠道:「純粹是由於好奇,水靈姑娘要答應我一件事,一件極小的小事。」

    水靈也立時道:「為了他,我甚麼事都可以答應。」

    原振俠點頭:「好,等事情成功了再說!」

    水靈長長吁了一口氣,沒有再說甚麼,她輕輕一拉王子,兩人相擁相依著走了出去
。他們出去之後,史奈才道:「如果你想看一看水靈的臉,以滿足好奇的話,我勸你不
必了。」

    原振俠想到的正是這一點,雖然史奈這樣講,他還是道:「如果水靈自己不反對的
話……」

    史奈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十分苦澀地笑了一下。原振俠心中在想:在撫摸的感覺之
下,一點也不感到臉上有甚麼變形,那怎麼會給人以視覺上的極度恐怖之感呢?他做了
好幾個設想,都沒有結果。

    史奈在沉默了一會之後,道:「現在開始,要安排你離去。來的時候,自天而降,
比較簡單,走的時候,你要經過三天山路的跋涉,我會送你到邊境。現在,請你別太緊
張,我要……」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望定了原振俠。雖然他沒有講完,可是原振俠已經緊張得
全身的肌肉都有點僵硬了!他自然知道史奈要做甚麼,史奈要施術,在他身上落天堂花
的毒降了!

    這無論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雖然史奈已經詳細說明,他落的是隱降,他只
不過是一個媒介體,可是原振俠依然有毛骨悚然之感。他勉力掙扎著,才說了一句:「
你不能……在我不知不覺中施術嗎?」

    史奈正色道:「自然可以,但是一切對你全然無害,光明正大,反而更可以消除你
心中的疑慮,暗中進行,你精神會受威脅!」

    原振俠苦笑:「說得也有道理!」

    他屏住了氣息,望定了史奈,只見史奈一翻手,手勢輕巧靈妙得像是個職業魔術師
一樣。在他一翻手之際,他右手中指的指尖上,出現了一隻十分小,但通體碧綠的蜘蛛
。他一彈手指,那隻小蜘蛛輕飄飄地向著原振俠「飛」了過來。

    那時,原振俠正笑著,小蜘蛛「飛」了過來,落在他的膝頭之上。由於蜘蛛是如此
之小,若不是他一直凝視著,根本就不可能覺察。他穿著長褲,蜘蛛落下來,一點感覺
也沒有。

    史奈接下來的動作相當快,像是不經意地伸手在那蜘蛛身上按了一下。等他再提起
手來時,蜘蛛已經不見了。原振俠大是駭然:「那……蜘蛛……隱進了……我的體內?
牠……牠……」

    史奈吸了一口氣,有點答非所問:「隱降的手續完成了。這是我煉製過的天堂花毒
降,如果不先施隱降,毒降一入體,你就會死亡了!」

    他說著,攤開手掌,掌心有一小撮黑色的粉末,黑得驚人。雖然只有一小撮,可是
自有一種令人心神皆震的恐懼感。

    史奈沉聲道:「和我握手!」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才和史奈握手。當他和
史奈握手之際,一點異樣的感覺也沒有,當兩人的雙手分開之後,那一小撮黑色的粉末
已經消失了。

    原振俠感嘆:「太神奇了!」

    史奈道:「是,神奇到了在假設的道理上,也解釋不通的地步!我們這就走吧!」



    史奈和原振俠,在走過了三天的偏僻山路之後,進入了鄰國的國境。然後,到了鄰
國的首都。

    在有了那樣詭異的經歷之後,再回到文明世界,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這一帶的國度都屬於降頭盛行的地區。根據安排,原振俠要在鄰國的首都等上三天
,在這三天之中,原振俠聯絡了一些熟人,和他們討論有關降頭的一切。可是他發現,
在和真正的降頭師打過交道之後,他在降頭術上所知之多,已經超過了那些憑空研究降
頭的人不知多少倍了。

    第四天,原振俠到了泰寧儲君國家的首都。然後,在一家豪華酒店的頂樓套房之中
,會見儲君──那是儲君由於要過花天酒地的生活,而常住之處。在那裡,他把史奈早
已交給他的一疊文件交給儲君,說著早已安排好了的對話。

    這些對話,自然會立即通過裝置在房間中的竊聽設備,傳到親王手下的監視人員耳
中。如果有重要的消息,親王也會立刻知道。

    儲君十分會演戲,他把文件拋回給原振俠,十分不耐煩地道:「我對這種事,一點
興趣也沒有!聽說那位黃將軍是十分出色的美女,哈,那倒是有趣的事!」

    原振俠分析著:「可是,文件顯示,有一個重大的有關貴國的陰謀正在進行……」

    王子打斷了原振俠的話:「有關國家大事,都旺親王會處理,我看你還是去見親王
,我可以安排!」

    原振俠悻然道:「好,你連看一看這些文件的興趣也沒有,那我就把它們帶走了。
我還可以獲得更多的文件,當然,親王是會有興趣的!」

    原振俠和王子的「戲」演得相當成功,在原振俠離去之後的十分鐘,他們兩人的談
話錄音,已在都旺親王面前播放出來。

    都旺親王是軍事強人,所以十分喜歡穿著軍服,他有著高大壯碩的身形,一副十分
威武的外表。他統治的國家,雖然不是軍事強國,但是在亞洲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親
王也深知軍事治國之道,一定要有十分完善的情報工作網,所以由他直接領導的軍隊情
報局,規模也相當可觀。

    原振俠和王子對話之中,提及的一些事、人名、國名和重大的陰謀,親王也曾隱約
聽到過一些,可是卻一點也抓不到證據。這一段對話,對他來說,自然具有極大的吸引
力。

    而就在這時,儲君的電話也來了,親王在知道正是儲君打來的電話之後,示意接聽
。電話接了進來,儲君的聲音一點也不正經:「有一個人,自稱有一批顛覆政權的文件
,你有沒有興趣見見這個人?」

    都旺親王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但由於史奈的安排實在無懈可擊,所以他一上來,
就已經跌進了安排妥當的陷阱之中。

    不過他還是十分小心:「那個人是甚麼身分?」

    王子哈哈笑著:「一個醫生,一個月前,我去檢查身體的時候認識的……」

    親王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了,你為甚麼要出國去檢查身體?是不是有甚麼不妥?


    王子和親王通電話之際,史奈當然也在旁邊,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親王
如果真的不知道王子為甚麼去檢查身體,那麼,巴枯的行動,就完全是個人的行動,不
是親王授意的。

    他們都希望是這樣,因為只是巴枯個人的行動,他們的計畫就更容易順利實現。巴
枯最大的對付目標始終是史奈,那還是降頭師之間的鬥法,王子不過是做了鬥法的工具
而已!

    那麼,巴枯自然極欲得回他蓄養的,而被史奈禁錮著的血鬼,這正是他們計畫的最
重要部分──要誘對方入彀,必須知道對方想要甚麼!

    王子和史奈都有著相當興奮的神情──這種神情,親王自然是看不見的,親王只是
聽到王子的聲音:「說起來真是……常常有點力不從心,你知道,這是最煞風景的事…
…」

    王子的聲音之中,甚至還有著幾分忸怩的成分在內。親王哈哈大笑了起來:「年紀
那麼輕,就已經有這個毛病了,真應該快點去醫治才行!」

    親王又問了一些問題,然後十分愉快地放下電話,向站在他面前,一直維持著立正
姿態的情報官員說:「給我一份原振俠醫生的資料,尤其著重於他和卡爾斯將軍的關係
!」

    情報人員的工作十分出色,半小時之後,詳細的有關原振俠的資料,已經放在親王
巨大的辦公桌上。而這時,原振俠也已經在辦公室外的一間房間之中,等候親王的接見
了。

    當原振俠由兩個軍官帶著,走進親王的辦公室之際,原振俠的心中,也不免有點緊
張。這是他從來也未曾做過的事──在一樁陰謀之中,擔當一個如此重要的角色。

    親王見到原振俠,立刻用十分客氣的語調說:「原醫生,你不是一個普通的醫生,
你有許多奇異的經歷!」

    原振俠微笑:「只不過是一個生性好奇者的普通經歷。」他立時把一疊文件放在辦
公桌上:「這些文件上,雖然沒有人名、地名,但是我認為,文件上要對付的國家,正
是貴國。我還有更多有關這個陰謀的絕密文件,可以提供給親王。」

    親王先不看那些文件,只是伸出他粗大的手掌,按在那些文件之上,直視著原振俠
:「你想得回些甚麼?」

    這也是意料中的問題,原振俠立時笑了一下:「我想通過親王的介紹,跟隨巴枯大
師認識降頭術。這個神奇的玄學領域,是人類知識的處女地,我想進入這個領域。」

    親王對原振俠的這個條件,顯然感到意外。他用十分威嚴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
降頭術是我們生活中極其隱祕的一部分,你是怎麼知道巴枯大師的?又怎麼知道我和他
有聯繫?」

    原振俠心中暗暗吃驚,親王竟會有這樣的追問,那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是他表面
上看來,十分鎮定,淡然笑著:「既然我有過不少奇異的經歷,那麼所知的,自然也比
一般人多一些。」

    親王沒有再問下去,只是看來有點老奸巨猾地笑著:「聽說,那位女將軍是你的好
朋友,你這樣做,不怕她對付你嗎?」

    原振俠揚了揚眉:「除非你向外宣布,資料是由我這裡來的。還有,我相信不論甚
麼計畫或行動,若是和狂人卡爾斯有關的,對人類來說,都是壞事而不是好事。只要有
破壞它的可能,我都會不遺餘力!」

    最後的幾句話,倒是出自原振俠的肺腑之言。親王不住點頭:「好,你回到你的酒
店去,等候通知。有甚麼需要,可以和我手下聯絡。」

    原振俠行禮而退,退出了那幢外表看來並不起眼的建築物,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知道,剛才的應對,稍有差錯,那麼他可能永遠在地球上消失!當然,他也知道自
己還不是安全的,親王還會對他展開周密的調查。而更大的難關,是他還要面對巴枯─
─一個有著鬼神莫測之能的降頭大師!

    在酒店中,原振俠足足等了三天。那是十分難耐的三天,原振俠幾乎要認為所有的
計畫完全失敗了,他也不敢和王子聯絡。

    一直到了第三天,接近午夜時分,他才接到了電話,叫他立刻到酒店的大廳去。他
到了大廳,兩個穿便服的男子走近他,只講了一句話:「請跟我們來,巴枯大師要接見
你。」

    原振俠抑制著心跳,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來,連連道:「啊,真好!真好!」然後
,他又壓低了聲音:「兩位是巴枯大師的甚麼人?兩位也是降頭師?」

    那兩個人面目陰森,並沒有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只是一左一右地把原振俠夾在中間
,向外走去。出了酒店,登上一輛豪華的大轎車,原振俠仍然夾在兩人之間。車廂的後
排和前面之間,有著一道間隔,坐在後排,是無法看到車外的情形的。

    當車子開動之後,原振俠試圖欠身去撥開車窗上的簾子,看看外面的情形。可是他
身子才一動,在他身邊的一個人便按住了他的肩頭,冷冷地道:「請不要亂動。」

    原振俠掩飾著心中的不快,反而故作輕鬆地道:「如果你是降頭師的話,是不是剛
才在我肩頭上按一下,就已經可以乘機落了降頭?」

    那人悶哼一聲,神情極其難看。另一個道:「原醫生,為了你自己著想,在我們的
國度裡,最好別拿降頭術作為幽默談話的題材。」

    原振俠嚇了一跳(真正地嚇了一跳),忙道:「是!是!我明白!」

    那兩個人不再說甚麼,原振俠也不敢說甚麼,心中七上八下。

    這時,他倒並不後悔自己答應了來淌這個混水,而是感到了應付親王容易,要應付
巴枯大師,難度遠在自己想像之上!別說巴枯了,眼前這兩個面目陰森的人,自己坐在
他們中間,就有遍體生寒的感覺,說不出的不自在!

    車子的速度相當高,行車大約四十分鐘左右,估計早已離開了市區才停了下來。車
門打開,原振俠看到車子停在一個大花園內,一幢極其巍峨的大洋房之前。那麼大的一
幢房子,竟然沒有燈光,一點燈光也沒有,所以看起來怪異莫名。

    那兩個人這時變成一前一後,夾住了原振俠,推開門向內走去。屋中更是漆黑一片
,原振俠跟著前面那人走著,只能憑感覺,是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走出了幾十步,聽到
了開門的聲音,前面那人的聲音,在濃黑中聽來更令人不適:「小心,樓梯!」

    雖然那人提醒在前,可是原振俠一腳跨出,還是幾乎跌了一跤。因為他沒想到,那
是向下的樓梯,而不是向上的樓梯。至少下了三十級樓梯,原振俠估計自己,在一個相
當深的地窖之中了。

    原振俠曾設想過和巴枯會面的情形,但是無論他如何設想,都想不到會在漆黑一片
的一個地窖之中!

    樓梯走完,兩個人中的一個道:「在你面前有一張椅子,請坐!」

    原振俠用雙手摸索著,摸到了椅背,他坐了下來,忍不住問了一句:「巴枯大師習
慣在黑暗中見客人?」

    那兩個人並沒有回答,原振俠聽到的是一陣腳步聲。顯然是那兩個人,又循著樓梯
走了上去,接著,便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原振俠對於處身於一片濃黑之中,倒不是沒有經驗的。在《鬼界》中,他曾在一片
濃黑的山腹之中,和受困於地球磁力的一群可憐的外星人在一起。在《精怪》中,他在
黑暗的大屋中,四周圍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青蛙結合的怪物。這些經歷都夠可怖的了,然
而,現在,當他處在一片濃黑之中時,卻格外心悸。因為他是一個陰謀的重要組成部分
,他身上有隱降,隱降要對付的人,恰恰又是降頭大師巴枯!

    他的氣息在不由自主之間,變得有點急促。也就在這時,黑暗之中,突然響起了一
個又老又乾澀的聲音:「在黑暗中看人,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這時,他自然不會去爭論那句話有著邏輯上的語病。他的聲音
聽來有點發顫:「是……巴枯大師?」

    那蒼老的聲音道:「是,你是史奈派來的?」

    在那一剎那間,原振俠心頭所受的震動,實在是無可言喻。因為他絕料不到,會在
這樣的環境下和巴枯相會,更料不到巴枯一開口,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還要假設,這時他雖然甚麼也看不到,但同在濃黑之中的巴枯,是一定有辦法可
以看到他的,所以他不能露出半絲驚駭的神色來!

    他只停了極短的時間(這是對一個不明白的問題的正常反應),就反問:「史奈?
史奈是誰?」

    那蒼老的聲音,聽來如同一陣陣陰風:「你認識儲君,會不知道史奈是誰?」

    原振俠在黑暗之中攤了攤手:「不知道。我不喜歡在黑暗中交談,我並不是來求甚
麼,而是給了親王極有價值的情報,來交換有關降頭術的知識的。請你弄點亮光出來,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但不必故弄玄虛,使我處在如此不愉快的境地之中!」

    他一口氣說完,心中已經鎮定了很多。

    在黑暗之中,傳來了巴枯的三下冷笑聲。緊接著,便是一團昏黃色的光芒,在他面
前亮起。原振俠立時看清,那是一個其大無比的地窖,整個地窖中,幾乎空無一物。

    除了他所坐的那張椅子之外,只有在他前面,約十多公尺處,另有一張椅子在。椅
子上坐著一個穿著灰白長袍的老人,那老人瘦得可怕,臉色也是灰白色的,一雙深陷的
眼睛,射出一種幽森森的懾人光芒。

    那一團昏黃色的亮光,發自一支蠟燭,就放在老人的身邊。老人這時,正微微揚起
右手,手指又瘦又長,手背上滿是皺紋,看起來詭異之極。

    原振俠連忙站了起來,他知道在剛才那一剎那間,巴枯如果要向他下手的話,至少
已可以向他下十七、八種降頭了!在如今的情形下,只好相信降頭師,尤其是有地位的
降頭師,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向人施降頭術這種說法了。他站了起來,十分恭敬地行禮:
「巴枯大師!」

    巴枯那雙陰森森的眼睛凝視著原振俠,原振俠只好心中暗暗祈禱:史奈的降頭術要
高明一點,別讓巴枯那一雙鬼眼,看穿了自己身上有隱降存在!

    在被巴枯注視著的時候,原振俠的感覺,就像是有千百條奇形怪狀的毒蟲,在他身
上到處亂爬一樣,難受之極。

    過了好一會,巴枯才用他那乾澀的聲音道:「王子在你的醫院中,做過身體檢查?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是,他患的是一種極度的神經衰弱症,懷疑自己會活不長久
!」

    巴枯聲音更難聽:「他沒有說甚麼原因?」

    原振俠攤開手:「根本沒有原因!」

    巴枯發出了幾下冷笑:「他沒有向你提及,他可能中了降頭?」

    原振俠回答得十分小心:「沒有,向我提也沒有用,因為我根本不懂甚麼是降頭。
也正由於這一點,所以我想向大師學習一點有關降頭的常識!」

    巴枯悶哼了一聲:「親王答允你可以見我,並不等於我會傳授你有關降頭的知識,
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原振俠忙道:「是!是!」

    他這時的回答,真是由衷的,自從和巴枯見面後,那種不舒服感,真是難以形容。
那使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夠再在這種情形下,維持精神不致崩潰。這時,如果巴枯將
他趕走,他雖然無法完成任務,但也會有如釋重負的輕鬆之感!

    而且,原振俠也感到,自己要完成任務,絕不是容易的事。直到如今為止,巴枯對
於那個被禁錮了的血鬼,一點表示也沒有,史奈的預計,不一定準確。更使得原振俠心
中不安的,是在見到了巴枯之後,他感到關於巴枯,史奈並不曾向他作詳細的介紹,可
能史奈為了利用他,還隱瞞了甚麼!

    而在降頭術的世界之中,他是完全不設防的,一點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這不能
不使他在加倍小心之餘,仍然有不寒而慄之感!

    巴枯緩緩地站了起來:「老實說,降頭術的一切,實在太複雜了。而且,有許多─
─幾乎是全部,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是所謂現代科學的範圍以外的。我不認為你能學到
甚麼!」

    原振俠十分誠懇地道:「是,大師,我事先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我是想,大師是
不是能教我幾種最簡單的降頭術?」

    巴枯翻了翻他那雙陰森的眼睛,然後向一堵牆走去。地窖除了四面牆,全是由一塊
一塊的石板鋪成之外,便看來空無一物。但巴枯來到牆前之後,伸手一推,將一塊石板
揭了開來。

    在石板後面,原來是一個隱藏著的、有著許多小格的櫃子,每一個格子中,都放著
些式樣不同的瓶子或盒子。那些瓶子和盒子不會比拳頭大,單是那塊石板之後,就有三
、四十個之多。

    巴枯順手拿起了其中一隻用竹根製成的小瓶子來,那竹根瓶看來歷史悠久,已經成
了赭紅色。他取了在手,轉過身來,向原振俠招了招手。

    原振俠的頭皮有點發麻,因為他感到巴枯的一雙眼睛,簡直可以看穿一切──他心
中的祕密,所說的謊話,根本巴枯是全都洞察的!

    他大著膽子向前走來,來到了巴枯的面前。巴枯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絲
十分詭異的笑容來。這種笑容,更使得原振俠遍體生寒,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可是原振俠這時的害怕,比起巴枯隨即講了的幾句話,他聽了之後的反應來,簡直
不算甚麼。巴枯接下來所講的那幾句話,使得他整個人,都像是跌進了冰窖之中一樣!

    巴枯的聲音十分低沉:「唉,那麼多年了,史奈的功夫並沒有甚麼大進展。他在你
身上下了隱降,別人看不出,我還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了!」

    原振俠雖然早已隱隱感到,自己心中的祕密,對方可能早已知道了。但感覺是一回
事,陡然之間,被人當面揭穿又是一回事!

    原振俠一生之中,有過不少驚險絕倫的經歷,可是從來也未曾像現在這樣狼狽和尷
尬過,而且,在極度的狼狽之中,他也有極度的驚懼。一時之間,他只像泥塑木雕一樣
地站著,張大了口,冷汗自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中沁出來,很快地在他的背脊上流著,
也自他的額上淌了下來。

    巴枯在講完了那幾句話之後,仍然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原振俠足足僵硬了好幾分鐘,勉力地鎮定了心神,感到這種尷尬場面,非得由自己
來打破不可。所以儘管他的喉頭發熱,他還是勉力道:「大師真是好眼力,不錯!我見
過史奈大師──剛才我欺騙了你。史奈大師說為了保護我,才在我身上下了隱降的!」

    巴枯連聲冷笑:「當然不是為了保護你,是想藉你來害我。可是他也太沒出息了,
怎麼會以為我,會無緣無故向你施術下降頭呢?」

    原振俠苦笑:「或者,他……另有企圖?」

    巴枯來回走了幾步。在他來回走動之際,他身上那灰白色的長袍,帶動了燭火,燭
光明滅,以致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如同幽靈一樣。

    原振俠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但這時,他也不禁在心中叫著:「快讓我離開!離開
這詭異莫測的降頭術世界,讓我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

    巴枯倏然站定,轉過身來。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我身上有隱降!你是不會對我
不利的,是不是?」

    巴枯冷笑了幾聲:「你不懂,沒有話說,史奈明明是懂的,卻還要拿這種話來騙你
。雖然你身上有隱降,但不論多麼厲害,我只要隨便找一個人替代,隱降就轉移不到我
的身上了,我何必一定要自己直接向你下手呢?」

    原振俠這時,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依附的昆蟲一樣,他感到自己一直在跌進一個
深淵之中!

    這道理其實十分簡單,可是在史奈對他講的時候,由於史奈的計畫十分周詳,講得
又頭頭是道,原振俠對於降頭術又不是懂得太多,再加上他的俠義性格,容易衝動,所
以終於答應了下來。

    現在再一回想,真是愚不可及。而且,史奈的話中,又不是沒有漏洞,偏偏他自己
聽不出,直到這時,才想了起來!

    史奈曾說及過,作為一個隱降的媒介體,在隱降轉移了之後,額上和太陽穴的部位
會現出一條紅絲來。就算一切照史奈的計畫進行,巴枯也立即可以知道,自己身上的隱
降,已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喘著氣,饒是他有應付各種惡劣處境的本事,可是此際,除了喘
氣之外,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而巴枯在這時,伸出鳥爪一般的手,在原振俠的肩頭上,
輕拍了兩下。

    那兩下,拍得十分輕,可是卻使得原振俠像是傻瓜一樣,直跳了起來。

    巴枯道:「你上當了!不過史奈派你來還是對的,因為我和他之間,有一些事始終
要解決的!」

    原振俠聲音苦澀:「我會……成為你們兩大降頭師鬥法的……工具?」

    巴枯停了一停:「不,你可以成為兩大降頭師停止鬥法的媒介。」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不過巴枯的口氣並不太
兇惡,這倒又叫他鎮定不少。巴枯又道:「對於史奈和王子之間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請告訴我!」

    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別說撒謊的勇氣,連說謊的技巧都完全消失了。他據實地
答:「很多,幾乎全知道了!」

    巴枯直視著他,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把他所知的,擇要地說了出來。巴枯聽了,一
點也沒有驚異之感,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史奈是知道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身上
有隱降。他下的隱降,的確是天堂花的毒降,可是他更知道我不會中計!」

    原振俠又驚又怒:「他……為甚麼要這樣害我?」

    巴枯卻搖頭:「他不是害你,那正是他計畫中的一部分,只不過沒有告訴你而已。
我想,他是怕先告訴了你,你就不會答應來見我。」

    原振俠感到自己在兩大降頭師間,簡直就像是嬰兒一樣。

    巴枯又道:「史奈很清楚我的目的是甚麼,我也很清楚他的目的是甚麼──我要得
回血鬼,他要解救王子。他要你來,多半是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他並
沒有害你之心,只是在某些細節上騙了你。」

    原振俠聽巴枯的語調愈來愈溫和,他抹了抹汗,又鎮定了許多。

    巴枯又來回走了幾步:「我對你說的話,你回去轉告史奈,要聽清楚,一個字也不
能記錯。」

    原振俠小心道:「我會記住。」

    巴枯站定了身子:「這個月的月圓之夜,恰好是在子時過後,他放血鬼,我會在這
裡施術收回來。」

    他講得十分緩慢,原振俠在他講完了之後,立時重複了一遍。

    然後,巴枯才把手中那隻竹根瓶交給了原振俠:「消解王子所中毒降的解藥在這裡
。如果他不先放血鬼,就給王子服食解藥,那解藥非但沒有效,而且還會令王子立時毒
發身亡。」

    原振俠又重複講了一遍,然後口唇掀動著,想問甚麼而沒有問出來。

    巴枯道:「你是想知道,為甚麼時間和動作,會對解藥的作用產生影響?」

    原振俠點了點頭,巴枯道:「史奈是一定知道的,在解藥之中,我混進了兩種毒藥
。一種毒藥會在月圓之夜,子時過後喪失毒性;另一種,則在血鬼解脫禁錮之後失效。
如果史奈不照我的安排去做,王子不能有生存的希望。」

    原振俠知道事關重大,所以又重複了一遍。巴枯道:「好了!我們的會面到此為止
了!」

    原振俠聽得巴枯這樣說,有大大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忍不住問:「史奈是早知道
我見了你之後,事態會這樣發展的?」

    巴枯道:「我想是!」

    原振俠苦笑:「其實他對我照實說,也沒有關係,為甚麼他不照實說?」

    巴枯翻著眼:「他照實說了,你會相信事情那麼容易解決?我會那麼好對付?」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巴枯的分析也很有道理,但是他真正迷惑了,根本無法判
斷一切事態。史奈講的話是真的呢?還是巴枯講的話是真的呢?他們全是頂尖兒的降頭
師,原振俠不但肯定他們不是普通人,甚至有他們是不是人的懷疑。

    巴枯在原振俠來到地窖的門口時,熄了燭火。原振俠推開門,才走出了一步,那兩
人就又陪著他,離開了那幢洋房,上了車子。

    一回到了酒店,原振俠立時和儲君聯絡,並且十分嚴厲地要求和史奈見面。儲君猶
豫了一下,答應了下來。三十分鐘後,原振俠已走進了儲君所住的酒店頂樓豪華的套房
中。

    一進房間,原振俠就看到頭上裹著面幕的水靈,像一隻小貓一樣伏在王子的膝上,
王子的手在她烏光閃閃的柔髮上,輕輕地撫摸著。而史奈大師,則坐在另一張沙發上。

    原振俠是充滿了怒意走進來的。當他看到了王子和水靈親密的神態時,他略怔了一
怔,心想自己不論如何受利用都好,至少為這對戀人做了一件好事。這樣一想,氣也消
了不少,但是他在向史奈望去之際,眼光依然是充滿責備的。

    史奈忙站了起來:「原醫生,的確只有通過你交出文件,才能使親王相信,使你見
到巴枯!」

    原振俠「哼」地一聲:「第一,你所謂計畫,是一片胡言。第二,你為甚麼不直接
和巴枯聯絡,而要利用我?」

    史奈從容不迫:「第一,我的計畫只不過向你隱瞞了一小部分,事實上,我肯定你
絕不會遇害的。第二,我和巴枯之間的恩仇太深,無法直接聯絡。原醫生,巴枯可是願
意和解?」

    原振俠取出那隻竹根瓶來。本來,他是想把竹根瓶向史奈直拋過去的,可是想了一
想,用聽來十分疲倦的聲音,將巴枯的話複述了一遍,然後放下了竹根瓶:「請你把下
在我身上的隱降收回去!」

    史奈收起了竹根瓶,十分訝異:「為甚麼?隱降在你身上,不會有半分害處,可是
卻能使你得到極大的保護!」

    原振俠態度十分堅決:「不,請你收回去,我不想再和降頭術世界有任何聯繫。我
承認自己無知,降頭術世界不是屬於人間的,那是巫術和鬼靈的世界!」

    史奈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原振俠雙手攤開。他走了過來,雙掌用力
拍在原振俠的掌心上,輕輕按了一下,又提起來。原振俠看到,在史奈的雙掌掌心之中
,各有漆黑色、指甲大小的一點,但似乎在一閃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王子輕輕推開水靈,站了起來,十分誠懇地道:「謝謝你,真
的,非常謝謝你。雖然,日後我空有國君的地位,而實際上無權無勢,可是我會記得你
,一直感謝你。而且,只要有水靈在我的身邊,雖然我是一個廢人,也永無遺憾。」

    原振俠一怔:「掌握不到軍事實權,也不一定就是廢人,你可以當一個很快樂的國
君。」

    王子口唇掀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奈嘆了一聲:「為了水靈……王子唯恐他總有一次,會不小心看到水靈的臉,所
以他已經下定決心,在解除了毒降之後,由我施術,使他變成瞎子,那樣……」

    王子用十分平靜的聲音接了下去:「那樣,水靈在我的心中,就永遠是那麼美麗、
那麼動人!」

    當他在這樣講的時候,水靈伏在他的背上,發出激動莫名的聲音來。

    原振俠也不禁呆了半晌,王子這樣的決定,真是太動人了。這也令原振俠的好奇心
再度被挑起,他用激動的聲音道:「或者先讓我看看水靈現在的面貌,或許可以有別的
方法……」

    王子的喉間發出了一陣難聽的聲音,他立時走進了裡間,把門用力關上。而水靈則
盈盈來到原振俠的面前,用她春蔥一般的手指,揭起了面幕。

    原振俠一直在想,如果撫摸上去,一點不覺得變形的話,那麼,「鬼臉」一定也可
怕不到哪裡去。所以當水靈揭起面幕之際,他心情並不如何緊張。

    可是,當水靈揭開面幕,原振俠一看清了水靈的臉容之後,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
下尖叫聲,身子連連後退,撞翻了一張茶几,又倒撞在牆上,雙手掩住了眼,足足抖了
三分鐘之久!

    (各位親愛的讀友,水靈的臉容究竟可怕到甚麼程度,由於她曾是那麼美麗可人,
所以還是決定不加描述。各位讀友可以憑自己的想像力去設想,但保證想像不到會如此
可怖。不過可以告慰的是,如果王子變成了瞎子,根本再也看不見的話,在他心目中的
水靈,一定始終仍然是那麼美好的。)

    在原振俠幾乎昏過去的震盪之中,他聽得史奈在道:「我早已說過,這個好奇心…
…還是不要滿足的好!」

    在原振俠回家之後的一星期,他接到了黃絹充滿了怒意的一通電話:「泰寧儲君是
怎麼一回事?他忽然成了瞎子,成了廢人!他有甚麼病?」

    原振俠嘆了一聲:「腦部有時有一種小到不可測的血瘤,根本檢查不出,但是會忽
然發作。如果恰好影響到視覺神經,那就會盲了。」

    黃絹「哼」地一聲:「不是中了降頭?」

    原振俠的聲音十分低沉:「降頭?我不知道降頭是甚麼。世人對降頭術所知太少了
,那是自成一個世界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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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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