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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俠盜影子系列-寶石眼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俠盜影子系列-寶石眼 作者:倪匡(已完成)

寶石眼



一、

  影子悶悶不樂地坐在陽台上。
  自從白蘭音走了之後,他幾乎每天都這樣悶悶不樂地坐著,足不出戶,比起以前活躍的影子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影子的僕人阿霖本來就不喜歡說話,再加上影子不開口,這間屋子連日來靜得就像完全沒有人居住一樣。
  影子望著陽光下的草地,輕輕歎了一口氣。他一生之中,心中從來也未曾有過如此的空虛感。現在,他像是一切都失落了。
  自然,他知道如何才可以填補他心中的這種失落感,只要白蘭音能夠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會像以前一樣地快樂和活躍。
  他的動作有點懶洋洋地,伸手在一旁的一張大理石几上的一具對講機上按了一按,道:「阿霖,替我調一杯酒來:塔基拉。別忘了青檸和鹽!」
  塔基拉是一種墨西哥的烈酒,要和酸澀的青檸和鹹苦的鹽一起喝。火辣辣的烈酒,酸澀、鹹苦,這正是影子目前的心情。
  阿霖照例連回答也沒有,但是影子知道阿霖一定已聽到了自己的吩咐。他仍然有點失魂落魄地望著草地。
  果然,不到兩分鐘,在他的身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阿霖來了。阿霖面目平板,手中托著一隻盤子來到影子的身邊,將盤子放在几上。
  影子伸手取過了盤子上的那杯酒,可是他還未曾將酒送到唇邊,就陡地呆了一呆。
  盤子中還有別的東西──那是一張機票!
  影子回頭向阿霖望了一眼,阿霖的面目平板,像是石頭人似地站著。影子伸手翻了翻機票,那是到巴哈馬去的頭等機位機票,起飛的日期是當天下午三時。
  影子呆了片刻才道:「阿霖,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出去散散心,巴哈馬是一個散心的好地方?」
  阿霖為影子做了遠行的安排,可是他仍不願多說話,他甚至對自己的安排不作任何解釋,他只是道:「行李已收拾好了,主人!」
  影子放下酒杯,拿起機票來,在掌心上拍了拍,站了起來道:「好吧!我的確是要出去散散心了。巴哈馬是個很恰當的地方,它離南美也不遠。阿霖,謝謝你妥當的安排!」
  影子說著,在阿霖的肩頭上拍了拍。阿霖一點反應也沒有,拿起盤子轉身走了開去。
  影子知道阿霖選擇巴哈馬作為他旅行目的地的原因。影子知道,阿霖對於白蘭音的離去雖然沒有公開表示過什麼竟見,但是他心中一定在額首稱慶。然而,阿霖一定也看出了影子這幾天神魂不屬的情形。
  白蘭音是回到她活動過很久的南美洲去了,這一點,影子和阿霖都知道。固軌的阿霖如果替影子準備了赴南美洲的機票那才是怪事!他替影子安排到巴哈馬去,而從巴哈馬到南美洲的幾個大城市至多不過是幾小時的飛行航程而已。
  阿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但是他對影子的關懷卻還是令影子感動。
  影子走進臥室,一隻皮箱放在房間中央。影子提起了皮箱。他知道,阿霖既然說已經替他準備好了行季,那麼一定比他自己收拾更來得妥當,他完全不必再費心去檢查一遍了。
  他提著皮箱下了樓,阿霖等在車裡,影子上了車,阿霖坐上了司機位,駕車向機場疾駛而去。
  在機場的入閘口,影子和阿霖還是沒有說什麼話,影子只是在進閘之際又伸手在阿霖的肩頭上拍了拍,阿霖微微轉了過去。
  經過了烈日薰曬的那一段路,進了機艙中感到份外清涼,當影子想到只要飛機一起飛,雖然自己不知道白蘭音在什麼地方,而南美洲一共有一千七百七十萬平方公里,有大部分地方還是亙古以來人跡不至的蠻荒地帶,但是只要飛機起飛,他和白蘭音之間的距離總是在越變越近。
  一想到這一點,影子就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他向美麗的空中小姐微笑著,空中小姐將他帶到一個靠窗的位子前,影子坐了下來,舒服地伸了伸懶腰。
  飛機還沒有起飛,旅客正陸續地上機來,影子望著窗外,地勤人員正在忙碌地工作著。他看了看手錶,約莫還有二十分鐘飛機就可以起飛了。
  就在這時,空中小姐又帶著一個半禿的老年人向前走來,那半禿的老年人一面走,一面不斷嘰嘰咕咕和空中小姐講著話。
  空中小姐的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不住地點著頭。
  他們來到了影子的身邊,那位空中小姐微微彎下身來,對影子道:「對不起!先生,這位老先生要向你提出個請求。」
  影子轉頭向那老年人望一眼,道:「請說!」
  空中小姐說道:「這位老先生說,他是第一次搭飛機,而恰好他又被編在一個不靠近窗口的位置上,他希望能夠充份享受第一次航行……」
  空中小姐的話還沒有講完,影子已經道:「我明白了。不要緊,我可以和他換位置。」
  空中小姐連聲道:「謝謝你!」
  那老年人看來真的是第一次出門,他用極生硬的英語道:「謝謝你!先生。像我這種年紀,這是第一次飛行,也可能是最後一次飛行了。」
  影子微笑著站起身來,讓那老年人坐在他原來所坐的位置上。空中小姐替那老年人調整好椅子的角度,並且將一隻枕頭墊在那老人的後腦。
  那老年人滿意地笑聲,望著窗外。
  地勤人員開始撤退,機師也已經進入駕駛艙,飛機快起飛了。
  影子閉上眼,準備開始休息。
  然而,就在他閉上眼的那一霎那間,他突然聽到了一下奇怪的破璃破裂聲。
  在飛機上,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聲音,但是玻璃破裂聲是無論如何不應該有的。影子陡地睜開了眼來,當他睜開眼來的同時,他也已聽到了幾個女人的尖叫聲,而 剎那之間,影子也被眼前的情形嚇得怔住了!
  他座位旁的機艙的窗子已經破裂,一看那種破裂的情形,就可以知道那是被一枚子彈射穿的。
  而那個老年人看來仍然十分安詳地躺在椅子上,但是他腦後的那個雪白的枕頭已有一小半成了殷紅色,鮮血自他的左額角處泊泊地淌出來,那麼紅、那麼稠,不斷地向外淌著。
  影子霍地站了起來,不由自主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來!一顆子彈射穿了破璃窗,射進了那老年人的腦中,那老年人已經死了!
  就算事情和他全然無關,也是夠駭人的了,何況影子一看到那樣的情形,立時想到:這個位子本來是自己所坐的!
  影子連忙向後退出了兩步。這時候,整個機艙之中已經充滿了驚呼聲,空中小姐鎮定地和機長匆匆走過來,機長立時道:「請鎮定!大家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千萬保持鎮定!」
  所有的搭客都聽從機長的吩咐,但只有影子仍然呆呆地站著。
  影子的心中亂到了極點。從破裂的窗子上望出去,可以看到機場大廈的大半部,從機場大廈的任何一個窗口,或是在機場大廈頂部的平台上,都可以成為射擊這架飛機的地方。一柄強力的遠程來福槍和一具配在槍上的望遠鏡,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而從子彈直射進那老年人的左太陽穴這一點看來,那個隱藏的狙擊者毫無疑問是一個出色之極的神槍手!影子簡直想不出除了他之外,世界上誰還會有那樣出色的射擊術?要有的話,那就只有一個人,這個人便是花羽──他是魔王高泰手下十二大將之一的「雞」。
  「雞」花羽,他要射擊一哩外的目標,也可以像雞啄食地上的谷粒一樣──一 啄必中,從來不會錯過目標!
  雖然有一塊玻璃破裂了,但是實際上絕不會影響機艙中的清涼,可是影子卻覺得他自己的背脊在隱隱冒著汗,這一次他能夠死裡逃生,只能說是毫無道理的一種幸運了!
  而這時,警車的「嗚嗚」警號聲己迅速傳過來,七、八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一起駛到了飛機的附近,警員自警車中跳下將飛機團團圍住,舉著槍對準了附近所有的建築物。
  機門打開,搭客紛紛下機,由警員護送著來到了一間特別的休息室中。
  飛機上的搭客都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驚惶地在紛紛議論著。飛機上的所有人員全都集中在那間寬大的休息室中,在休息室外有警員看守著。影子始終一聲不出,直到他聽到了休息室的門口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爭吵,他看到阿霖在休息室的門口硬要進來,但是守衛的警員卻不讓他進來。
  影子立即向休息室門口走去,他怕阿霖在衝動之下會和那警員動手。他一面走向門口,一面叫道:「阿霖,我沒有事!」
  阿霖一看到了影子便不再出聲,那時,只見沈總探長和幾個高級警官匆匆地走來。他到了門口,看到了阿霖和影子便不禁陡地一呆。接著,只見他臉色一沉,道:「影子,怎麼你到什麼地方,麻煩就跟到什麼地方?」
  影子無可奈何地笑著道:「誰知道?難道我會喜歡麻煩跟著我?」
  沈總探長和那幾個高級警官走了進來,阿霖也趁機跟了進來。影子低聲道:「阿霖,我還能活著見到你實在太運氣了,他們要殺我!」
  阿霖的神情十分激動,可是他說話仍然那麼簡單,他只說了一個字,道:「誰?」
  影子吸了一口氣,道:「從那一槍的準確程度來看,世界上只有兩人能做到這樣。」
  阿霖道:「你和──」
  影子道:「花羽!魔王高泰的手下花羽!」
  阿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在影子的身邊一聲不出,這時沈總探長已經向機長和空中小姐問完了話,轉過了身來。
  影子向沈總探長走去,沈總探長道:「你曾和死者換過座位?」
  影子道:「應該說,死者曾要求和我換座位,空中小姐可以證明這一點。」
  沈總探長點著頭,道:「影子,你明白這件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
  影子道:「明白,有人想要殺我。兇手利用了一個我絕不會提防的環境來下手,但是我運氣好!」
  沈總探長望著影子,道:「你要記得,好運氣不會永遠跟著你的!」
  影子苦笑了一下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麻煩永遠跟著我。」
  沈總探長頓了一頓道:「剛才我已經上飛機去看過,我上飛機的時候,屍體還未曾被移走。影子,花羽第一槍未曾射中你,一定再會有第二槍的!」
  影子點頭道:「我知道。」
  沈總探長歎了一聲道:「影子,我和你可以說是朋友,你還要繼續旅行嗎?」
  影子想了片刻,才搖了搖頭,道:「現在我不想再出門了,我要留下來等花羽的第二槍。沈總探長,你可曾到機場大廈的天台上去勘查過?我認為他最可能是躲在那裡射擊的。自然,他現在早已逃走了。還有,這家航空公司的職員,你也應該調查一下,問明白何以花羽知道我坐在那個位置!」
  沈總探長雖然用心聽著,但是他的臉上多少有著不滿的神情,道:「我知道我應該怎麼做,你只要自己小心就好了!」
  影子道:「謝謝你的關懷,我可以走了?」
  沈總探長點了點頭。影子和阿霖一起走了出去,他們在機場大廈的出口處略停了一停,一起走向停車場。影子沉聲道:「阿霖,當時你在什麼地方?」
  阿霖道:「在平台上,等飛機起飛。」
  影子問道:「你聽到槍聲了?」
  阿霖搖著頭,影子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可憐的老年人,那真是他一生之中最後一次搭飛機了!」
  阿霖駕著車,車子在影子的住所前停下,阿霖按下了一個掣,鐵門打了開來,阿霖將車子直駛進了車房之中,打開車門閃身而出,在牆上按下了掣,車房的鐵門立時自動落下。
  影子也出了車子,他笑著,道:「真的需要如此緊張嗎?」
  阿霖已推開了一道暗門,他冷冷地道:「幸運是不會時時跟著你的!」
  他們兩人從那暗門之中走了進去,走過了一條短短的甬道,從另一扇門中走了出來,走出來之後,已經在影子陳設華麗的客廳之中了。
  他們剛一來到客廳,就聽到了門鈴聲。阿霖和影子一起向外看去,在花園的鐵門外站著一個少年人,那少年人是騎著摩托車來的,摩托車還在「突突」地冒著煙。
  阿霖立時向外走去,影子留在客廳中沒有動,因為影子知道,自己就算立即跟出去也一定會被阿霖推回來的,影子只是來到了一張沙發旁,按下了一個傳音機的掣,他立時聽到已走到鐵門前的阿霖,聲音平板地在問:「找什麼人?」
  那少年人一面嚼著口香糖,一面道:「有一位影子先生住在這裡嗎?」
  阿霖道:「有什麼事?」
  那少年轉身,在摩托車旁的一隻大帆布袋中取出了一隻信封來,道:「有人托我送一封信來給他,你就是影子?」
  阿霖冷冷地道:「交給我就可以了!」
  那少年將那封信自鐵門中塞了進來,影子看到阿霖一接過那封信,身子便震了一震。
  影子也不禁一呆,要使阿霖也感到震動,那一定是極其嚴重的事情!他聽到阿霖立時問道:「喂!是誰叫你送這封信來的?」
  可是那少年卻沒有回答,他的動作十分敏捷,一轉身便跳上了車,車子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響,轉眼之間就駛遠了。
  阿霖轉過身來,影子看到阿霖將那封信藏進了衣服之中。阿霖的這個動作令影子感到奇怪,可是阿霖進來之後他的行動更加古怪。
  他像是完全未曾接到那封信一樣,走進來之後連望也不向影子望一眼,穿過客廳走到通向廚房的門,當他推開那扇門的時候,影子實在忍不住叫道:「阿霖!為什麼不將那封信給我?」
  阿霖並不轉過身來,他只是站在門口冷冷地道:「為了安全!」
  影子搖著頭,道:「別胡鬧了,快給我!」
  阿霖仍然背對著影子,道:「我不會給你,除非你有本領從我身上硬搶過去。」
  影子不禁感到啼笑皆非。他自然不會對阿霖的忠心表示任何懷疑,可是他對於那種方式的忠心卻也絕不欣賞。他站了起來,正色道:「阿霖,將信給我!」
  阿霖卻像是完全未曾聽到影子的話一樣,推開門向前走去。
  影子大叫一聲,身子疾彈起來。他敏捷得活像是一頭美洲豹一樣,才一落地便已到了阿霖的身後,一伸手就向阿霖的肩頭搭去。
  影子的動作已經可以說是夠快的了,可是阿霖的反應更快得驚人!
  阿霖不等影子的手搭上他的眉頭,倏地轉過身,右手突然揚起,食指和中指成鉤狀,直取影子的雙目。影子陡地吃了一驚,連忙向後退去。
  由於他心中實在太吃驚了,是以他退得十分匆忙,身子一晃,幾乎跌倒。
  他雖然逃開了阿霖的雙指觸目,但是心頭卻狂跳不已!雙方為了增進技擊的造詣,他和阿霖之間也時時動手動腳的,可是這時阿霖出手竟是如此狠辣,剛才如果不是他逃得快的話,他的雙目──
  影子想到這裡,不禁又驚又怒,喝道:「阿霖!你這算是什麼意思?」
  阿霖的神情仍然是那麼冷漠,全然不能在他的神情上看出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他的聲音,也還是那樣地平板,道:「你應該知道。」
  影子不禁十分生氣地道:「阿霖!那封信是給我的,你怎能不讓我看?」
  阿霖冷冷地道:「我不想你去送死!」
  影子疾聲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是傻瓜?如果真有危險的話,我難道會去送死?不論有什麼事,都應該大家商量,你不會喜歡我獨斷獨行,我也同樣不喜歡你現在行事的作風!」
  阿霖冷冷地望著影子,影子的話已說得十分嚴重,阿霖呆立著好一會不出聲,然後才道:「你本來不是傻瓜,可是你看了這封信之後就會變成傻瓜,就會去送死。」
  影子是何等聰明的人,他一聽阿霖那樣說,心中陡地一動,道:「是白小姐的來信?」
  阿霖並沒有回答,只是長長地歎了一聲,將那封信自衣袋中取了出來,放在几上。影子忙走了過去,將信拿起來。
  當他一看到信封之上有一個銀色的虎頭印記的時候,他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在微微發抖!
  那是白蘭音的「虎」標記,那真的是白蘭音的來信!影子迫不及待地將信拆開,裡面卻只是一張請帖,淺紫色硬卡片印著燙銀的字,極其幽雅、極其精緻。請帖上印著兩行字:六月十一日下午九時,在清海灣路三號恭候閣下光臨。
  請柬上並沒有具名,但是同樣有一個虎頭標記。
  影子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來,高舉著那請柬叫道:「阿霖,白蘭音回來了!她約我見面,你看──」
  影子興奮地叫著,可是他的話叫到一半便陡地停了下來。
  他的話,可以說是被阿霖冰冷的臉色擋了回來的。影子停了一停,道:「阿霖,你怎麼都不表示一點意見?」
  阿霖冷冷地道:「我從來不對傻瓜說話!」
  影子並不生氣,這時他心中的高興,已使得他不會對任何人生氣。他道:「阿霖,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麼,你以為那是一個陷阱,魔王高泰想殺我,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想將我引到那地方去殺我,是不是?」
  阿霖並不出聲,只是冷冷地望著影子。
  影子吸了一口氣,道:「阿霖,如果你那樣想,你就太不瞭解魔王高泰了!他不會出這樣的詭計,他要殺我一定是堂堂正正地下手。」
  阿霖冷然道:「譬如躲在機場,向飛機開冷槍?」
  影子呆了一呆,阿霖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魔王高泰或者不會行詭計,但是別人就不同,花羽就是一個殺人不擇手段的人。
  但是,那是白蘭音的請柬,不論有多大的危險他都要去赴約。他不能錯過和白蘭音見面的任何機會,雖然這張請柬是來得如此蹊蹺。
  阿霖顯然已在影子臉上的神情變化之中看出他已然下了決定,是以他突然道:「要不要我去請一位律師來,主人?」
  影子笑了起來,道:「幫我立遺囑嗎?阿霖,我活得很好,還不想死!」
  阿霖道:「那麼,你就當沒有這回事。白蘭音如果想見你,她為什麼不到這裡 來?」
  影子搖頭道:「阿霖,你太不瞭解女人!女人有她們的矜持。」
  阿霖道:「為什麼這張請柬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今天射擊事件發生之後?」
  影子道:「那──自然是巧合。」
  阿霖道:「我看,我還得和殯儀館接接頭。主人,我不喜歡辦喪事,尤其是你的喪事。」
  影子皺了皺眉。阿霖的話,表示他反對自己去赴這個約會的強烈程度。自然,阿霖的反對是值得好好考慮一下的。
  影子坐了下來,道:「阿霖,別說那麼多話,我們平心靜氣地來討論一下。」
  阿霖冷冷地道:「何必討論?你反正是已決定要去的了!」
  影子歎了一聾,道:「阿霖,你說得對!我反正是要去的。我不能不去,你知道的。」
  阿霖道:「我知道,魔王高泰也知道,花羽更知道,誰都知道!」
  影子低下頭去,自言自語地道:「她至少應該給我一個電話。」
  阿霖陡地提高了聲音,道:「她根本不在這裡,你絕見不到她的。」
  影子攤了攤手,道:「可是,阿霖,你知道結果即使是這樣,我仍然要去!」
  阿霖愣愣地望著影子好一會,才點頭道:「好的,我們八時十分出發。」
  影子笑了起來,道:「我們?」
  阿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進了廚房,在他走進去之後,才聽他道:「主人,那瓶一八一九年的白蘭地要不要現在開了它來試一試?」
  影子自然知道阿霖那樣說是什麼意思。阿霖是在說,他們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影子也提高了聲音,道:「不!留著。留著有大慶典的時候再喝。阿霖,我們會回來的。」
  影子拿著那份請柬上了樓,進了書房,他把請柬放在桌上看了一看。當他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了的時候,他越想越覺得阿霖的話有道理。
  可是,正如他自己剛才所說的一樣,他還是要去,就算能見到白蘭音的機會只有十分之一,他仍然要去冒這個險的。
  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影子拿起了電話來,是沈總探長的聲音,道:「影子,航空公司的職員說,有一個人來查乘客名單。這個人的樣子,根據職員的形容,毫無疑問是高泰的手下花羽。」
  影子道:「我早已料到了。除了他和我,誰還能有那麼高妙的槍法?」
  沈總探長道:「這幾天你應該留在家中,我加強警員在你的住所守衛。」
  影子直叫了起來,道:「千萬不要!總探長。別拿我當作是孩子,也別將你當作是保姆。」
  沈總探長的聲音有點發怒道:「或許你自己有辦法應付,但是你要知道,我絕不希望看到黑道人物的火拚在本市出現!」
  影子笑了起來,道:「總探長,如果你指我是黑道人物的話,是犯誹謗罪的。」
  沈總探長更是大怒,他的聲音也大得驚人,道:「總之,如果你自己有計劃的話,一定要通知警方,不能單獨行事!」
  影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好的。」
  沈總探長重重地放下了電話,道:「派二十個便衣人員,到影子的住所附近去。」
  一個高級警官立時答應著。而在太陽將要下山的時候,影子自他的住所中望出去,已經可以看到屋子周圍的那二十個便衣人員了。
  影子苦笑著。他在想:自己如果離開住所,這二十個便衣人員自然會跟著前去的,看來,阿霖是不能和自己一起去了。
  因為,必須有一個人引開這些便衣人員,而這個人,自然只能是阿霖!

二、

  八點鐘,天色已經相當黑了。
  一輛車子自影子的住所中直駛了出來,坐在駕駛位上的是阿霖,影子坐在後面。
  那輛車子才一駛出十來碼,一個站在電燈柱下的便衣人員便對著小型的無線電對講機,道:「報告!影子離開了他的住所,正向東駛!」
  那輛車子轉了一個彎,繼續向前駛的時候,幾乎每隔半分鐘便有這輛車子的行蹤報告。
  而在七分鐘之後,當這輛車子駛到了一個街口之際,兩旁的街道上疾衝出四輛車子來,攔住了這輛車子的去路。沈總探長自其中的一輛車中跳了下來,伸手拍著車頂道:「好了!影子,你準備到什麼地方去?別替我們找麻煩了!」
  阿霖在司機位上轉過頭來,道:「先生,你在和什麼人說話?」
  沈總探長「哼」地一聲,打開了車門,一伸手就抓住了坐在車後座的影子的手臂。
  然而,就在那一霎那間,他陡地一愣,手指的觸覺告訴他,那只是一個用軟塑膠製成的假人!
  那假人和影子一樣高,臉上的神情惟妙惟肖,也穿著影子的衣服。
  那假人製造得如此精巧,別說跟蹤者看不出來,就是沈總探長自己也直到抓住了那假人的手臂,才發覺那是一個假人。
  沈總探長發出了一下憤怒的低吼聲,縮回手來。阿霖冷冷地道:「總探長,我想我並沒有觸犯法律,我可以走了嗎?」
  沈總探長狠狠盯著阿霖,道:「你替我告訴影子,他那樣做是自討苦吃!」
  阿霖居然也現出了一絲苦笑,道:「總探長,這句話我至少已向他說過十次以上了。但是我一定替你將話帶到──如果他還能有機會聽到的話!」
  沈總探長的心中陡地一動,道:「影子到什麼地方去了?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訴我!」
  阿霖點頭道:「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既然已答應了他替他做這件蠢事,我就不會說。」
  沈總探長將頭探進車去,直視著阿霖道:「有人要殺影子,你不說出他的行蹤來就等於是幫兇!連我也不想影子被殺死,難道你想?」
  在剎那之間,阿霖的臉上現出極其激動的神色來。要使阿霖現出如此激動的神色,那是一件絕不容易的事情。那顯然是沈總探長的話打動了他的心。
  連沈總探長也以為阿霖接著一定肯將影子的行蹤講出來了。
  然而,那種激動的神色出現在阿霖的臉上只不過半秒鐘左古,他立時又恢復了冷漠、平板,同時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沈總探長倒吸了一口冷氣,直了直身子,道:「阿霖,如果影子死了,你將一生內疚!」
  阿霖卻一句話也不說,關上了車門。沈總探長已揮手令阻住去路的幾輛車子讓開,阿霖踏下油門,車子向前疾駛了出去。
  沈總探長究竟是一位極幹練的警務人員,當他目送著阿霖駕著車子轉過了街角之後,不久,他陡地想起來:阿霖是沒理由讓影子去送死的,他不肯向自己說出影子去了哪裡,只不過是不想自己知道,這時候他一定是趕去和影子相會了。
  沈總探長一想到這裡,像是遭到了蜂螫一樣地直跳了起來,他一面奔向一輛車子,一面急叫道:「繼續跟蹤那輛車子!」
  四輛警車立時向前疾駛而出。可是在他們轉過街角之後,阿霖的車子已經蹤跡杏然了。
  如果沈總探長不是剛才攔截了阿霖的車子,那麼跟跟一定可以繼續下去的,可是他卻太心急了些,而當他在截住了阿霖的車子之後,他以為已可以截住影子,也沒有再在前面有所佈置。
  天地良心!沈總探長的腦筋不算不靈活,他想到阿霖可能趕去和影子相會,只不過是阿霖離去不到半分鐘之內的事,怪只怪現代的科學太昌明,在半分鐘之內,一輛汽車在一個精明的駕駛人的駕駛之下,已足夠駛到教人追不到的地方了。
  沈總探長沒有追到阿霖,自然也不知道影子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他還不死心,立時又帶著人回到了影子的住所附近,但是影子已顯然不在他的住所之中了。

  影子是在阿霖駕著車駛出時同時離開的。只不過阿霖是堂而皇之地駕著車自正門出來,而影子卻化了妝、戴上了軟塑膠面具,從住所的暗道走到屋子後面。
  那暗道的出口,是豎立在街邊的一個高壓電箱。這時所有的便衣人員都已集中到屋子前面去了,影子推開高壓電箱走了出來,迅速地過了馬路,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過了一條馬路,路邊停著不少車,那些車子自然都是鎖著的,但是在影子這樣的人看來,任何形式的鎖實際上都是不存在的。
  他來到了一輛跑車前,輕而易舉地弄開了車門進入了車子,並且發動了引擎。
  他的行動是如此之快,就算這時有一個警員在旁邊,也一定以為他就是這輛車子的主人,而不會有任何懷疑的。
  影子駕著車向前駛著,這時他的心中也不禁十分緊張。
  他心中其實也知道,那張請柬是陷阱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而他之所以仍然要依時去赴約,完全是因為那請柬上有著白蘭音的標記之故。
  當然,任何人都可以在一張請柬上和信封上加上白蘭音的標記,但是也有可能,那請柬真的是白蘭音所發出來的,他不能錯過任何能夠和白蘭音取得聯絡的機會,因為直到白蘭音飄然而去之後,他才知道,他無法離開這個歡喜冤家了!
  影子駕著車,不一會就出了市區。
  在出發之前,他已經仔細地查過本市的地圖,知道清海灣路是在一個十分僻靜的海灘旁的一條路,他也用電話和經常與他保持聯絡的人接過頭,要他們先到那裡去察看一下。
  他得到的報告是:清海灣路三號是一幢相當古老的西班牙式洋房,那幢房子離最近的其他建築物至少有四百碼。
  這樣的一個地方,用來作為謀殺的場所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但是,如果用來作為幽會的場所,又何嘗不是極富浪漫氣氛呢?
  影子也查過前去清海灣路的通路,他選擇了一條遠路。那條路,要在郊區的幾條公路上兜一個大圈子,雖然費時久些,但是那樣可以避免他在半路上受到狙擊。雖然他這時既經過化妝,用的又是別人的車子,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敵人既然是魔王高泰的手下,那麼他就不能有絲毫的大意!
  八時四十五分,影子的車子轉進了清海灣路,當他轉進這條路之後不久,他立時看到了那幢屋子。
  那幢屋子建築在山坡上,是一幢有著十分傾斜的斜屋頂的西班牙建築,有一條斜路可以通到花園的鐵門之前。影子將車子停在路邊的大樹之後,拿起望連鏡來仔細觀察著。
  屋子的確已經很舊了,這一點從屋子的外牆之上攀滿了長春籐可以得到證明。那屋子甚至還採用一種老式的木格百葉簾。
  在屋子的底層有燈光透出來,但是卻看不到屋子中的情形,因為落地長窗內有窗簾遮著。
  影子放下了望遠鏡,望著公路,他在想,阿霖應該到了,除非他不能擺脫沈總探長的跟蹤,但是影子知道阿霖一定能的。
  果然,影子只等了三分鐘,阿霖的車子就到了。他的車子也駛離了公路來到了大樹後,阿霖和影子同時推開車門走出來。
  影子低聲道:「就是這幢屋子!」

  阿霖四面看了一下,道:「地方倒很理想!」
  影子也不知道他那樣說是什麼意思,只好苦笑一下道:「我們要去了,不然會遲到了!」
  阿霖點了點頭。他們兩人一起,向前走,來到了那條通向屋子的斜路口上,兩人分了開來,一個靠左、一個靠右,向前奔著。
  他們的行動是如此之快,再加上路邊灌木叢的遮掩,就算是有一個神槍手在屋中要向他們射擊,也是射不中他們的。
  而他們一直來到了鐵門前,卻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靜得出奇。
  他們隔著路打了一個手勢。阿霖先走了出來,影子手中握著槍,監視著那幢屋子。那幢屋子的花園不算太大,所以這時如果有任何人要由屋中向外射擊的話,影子可以有把握先發制人。
  阿霖來到了鐵門邊,門柱的燈光昏暗不明,他伸手按著門鈴。
  他們兩人都可以聽到門鈴聲在屋中響起,可是卻並沒有人從屋中走出來開門。
  阿霖不斷地按著門鈴,鈴聲響了又響,仍然沒有人出來開門。
  已經五分鐘過去了,影子也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向鐵門指了一指。阿霖的身子立時向上竄去,十秒鐘之後,他已翻過了鐵門。
  影子的動作和他一樣快,兩人翻過了鐵門之後一起向前奔去,直到奔上了石階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影子推了推落地長窗,竟然應手而開。
  長窗一開,風將窗簾吹了起來,他們立時看到那裡面是一個佈置得十分古雅的客廳,有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像是在打瞌睡。
  影子和阿霖兩人互望了一眼,阿霖立時跳下了石階,沿著牆來到了一扁窗前。影子側著身等在長窗之前,等到阿霖弄開了窗子跳進客廳去時,影子也向內疾衝了進去。
  影子一面向內衝去,一面叫道:「朋友,我們赴約來了!」
  他們倆從不同的方向奔進客廳,阿霖立時奔向樓梯口,將手中的槍對準了樓梯上面,而影子則來到了那個人的面前。
  當影子來到了那人的面前之際,他不禁陡地吸一口氣:那人坐在吵發上,看來很安詳,但是在他的心臟部位卻有一個小孔,鮮血已在孔邊凝結,他的上衣有一半已被血染紅了。
  那人的正心臟部位中了一槍,他已經死了!
  一看到那個彈孔,影子幾乎立時可以肯定,那麼乾淨利落的致命的一槍,一定是花羽射擊的結果!
  他立時回頭向阿霖望了一眼,沉聲道:「他死了!」
  阿霖的神情仍然很平板,他在聽得影子那樣說之後立時向樓上奔去,而影子也握著搶去檢查樓下其它的地方。
  等到他們兩人又重新在客廳之中會合之後,他們已可以肯定整幢屋子之中除了他們兩人和那個死者之外,絕沒有別人。
  直到這時他們才來打量那個死者。那死者穿著一件質地很高貴的絲質繡花襯衣,配著碎鑽石鑲成的鈕扣,單是這件襯衫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極其講究享受的人,其講究享受的程度絕不在影子之下。
  他的頭髮已然半花白,約莫有五十上下年紀,這時他的臉色自然很難看,但是他的臉型還是一看就可以叫人知道──他是一個拉丁美洲人!
  影子伸手在那人的臉上輕輕觸了一下,肌肉已經冷而開始僵硬。
  影子道:「他死了至少已有三小時了!」
  阿霖則望著死者胸前的彈孔,道:「殺他的人是花羽!」
  影子不禁苦笑了起來。起先,他們以為這張請柬是一個陷阱,但是現在,當他們已經來到這裡,他們反倒難以解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死者是什麼人?他何以會被花羽殺死在這裡?如果請柬是那人發出來的,他為了什麼要和自己見面?
  而所有的問題在影子的心中最後又歸納成一個:白蘭音是不是來了?如果白蘭音來了的話,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當影子的腦中亂成了一片、呆立著的時候,阿霖已在那人的身上迅速地搜查著,但卻什麼也找不到,他們無法知道那死者是什麼人。
  影子深深地吸著氣,道:「阿霖,這個人可能是白蘭音的手下。」
  阿霖道:「是白小姐派他來和你會面的。」
  影子苦笑著,道:「那是最樂觀的估計,悲觀的估計是:白蘭音和他一起來,他死了,而白蘭音──」
  影子講到這裡,只覺得喉際一陣硬塞,再也難以向下講下去。
  阿霖卻轉過身來,道:「白小姐沒有來。」
  影子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阿霖冷冷地道:「她要是來了,而不直接來見你,我就要對不起她。」 阿霖的話聽來完全是不成為理由的,但是影子卻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阿霖的意思是──白蘭音如果來了,那麼她一定應該像影子想念她一樣地想念影子,她不應該有一分鐘耽擱,而應該立時投入影子的懷抱。
  影子苦澀地笑了一下道:「看看電話線被割斷沒有?我想,我們應該通知沈總探長了!」
  阿霖轉過身看到了電話,他拿起電話聽筒來,立時撥動著號碼盤。

  影子和阿霖一直在警局的會客室中等到了午夜,一個警官才來請他們到沈總探長的辦公室去。
  沈總探長的臉色很不友善。他望著影子,道:「你想知道什麼?」
  影子道:「我想知道死者的身份。」
  沈總探長冷笑著道:「你更應該知道,射死死者的子彈和飛機上的那位死者身上的子彈,是由同一柄來福槍所發射出來的!」
  影子道:「這一點,我在一看到彈孔的位置時就已經知道了。」
  沈總探長冷笑了一聲,道:「現在我要間你,你們兩個人為什麼會到那屋子中去?」
  影子呆了一呆,道:「為什麼要問我這樣的間題?難道我們有殺人的嫌疑?」
  沈總探長往後靠了一靠,道:「既然發生了命案,那麼警方就有權查問一切和這件事有關的人,而你也必須回答我!」
  看到沈總探長那樣地打著官腔,影子實在想笑,可是這時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卻又笑不出來,他反倒歎了一聾,道:「沈總探長,有人請我去的!」
  沈總探長立時問道:「什麼人?」
  影子又考慮了一下,才將那張請柬取了出來放在桌上。沈總探長向那張請柬看了一眼,身子也不禁震動了一下,道:「白蘭音又參加了魔王高泰的組織?」
  影子搖著頭,道:「這不可能!」
  沈總探長站了起來,背負著雙手來回走了幾步,道:「影子,死者是一個南美洲的商人,昨天才來到本市。我已經向國際警方調查過死者的背景,證明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個犯罪組織中的首腦份子,而這個組織,以前是由虎女白蘭音控制的!」
  影子吸了一口氣,道:「你的意思是,死者是白蘭音的忠實部下?」
  沈總探長道:「可以那麼說。」
  影子抬頭向阿霖望了一眼,道:「那麼,也等於說,他來到本市是奉了白蘭音的命令,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和我接頭的?」
  沈總探長點頭道:「是,可以這麼說。而他的行蹤早一步被魔王高泰得知,由於白蘭音已背叛了魔王高泰,所以這個人自然要被魔王高泰處死!」
  影子後退了兩步,坐了下來用手撐著頭。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極度的危險之中,可是這時他卻絕不加以考慮,他在想的是:白蘭音派了一個親信千里迢迢的來找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
  沈總探長手按著桌子,道:「影子,你已經知道了死者的身份,你打算怎樣?」
  影子抬起頭來道:「我會設法和白蘭音聯絡,她一定有重要的事和我說,不然她不會派她的親信到本市來見我的。」
  沈總探長冷笑了一聲道:「那樣正中魔王高泰的下懷,白蘭音是他的眼中釘,你也是,當你們兩人取得了聯絡而會面的時候,他要除掉你們兩人更可以少費一番手腳了!」
  影子立時道:「如果我和白蘭音會了面,高泰不但不能除掉我們,而且還得擔心他自己的安全!」
  沈總探長道:「影子,別太自信了!將這件事交給警方處理,你要接受警方的保護。」
  影子望了沈總探長半晌,才緩緩地道:「總探長,聽說本市警局負責全市刑事偵緝工作的一位副局長,也就是你的頂頭上司,快要退休了是不是?」
  沈總探長楞了一楞,道:「那關你什麼事?」
  影子向前走來,直來到了沈總探長的身前才低聲道:「老沈,如果你在現在這種時候建立了特殊的功勳,那麼這位置就是你的了!我所謂特殊的功勳,譬如說,你擒住了像花羽那樣著名的殺人兇手之類。」
  沈總探長沉聲道:「影子,你是一個賊!」
  影子聳了聳肩,道:「我從來也沒有否認過這一點,你的話也引不起我絲毫的自卑感。總探長,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但是你絕不要扯我的後腿,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好不好?」
  影子向沈總探長伸出手來,沈總探長歎了一聲道:「影子,別將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花羽是魔王高泰手下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世界各地的警局除了知道他的槍法如神之外,甚至連他的照片都沒有!」
  影子仍然伸著手,他道:「我當然知道,但是他既然要殺我,我當然不能只是躲著他,對不對?」
  沈總探長又歎了一聲,望著影子伸向他的手,他終於也伸出一手來,和影子握了握手,道:「影子,別忘記我的忠告!」
  影子已轉過身去,他和阿霖兩人一起走向辦公室的門口,然後才轉過身來笑道:「總探長,讓我來預祝你的升職!」
  沈總探長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知道影子的話是對的,如果他能捉到花羽,那麼他一定可以升上去,他也知道影子神通廣大,然而他仍然不樂觀。
  影子和阿霖一起出了警局,上了他們自己的車子駛回家中去。在路上,阿霖和影子都一聲不出,直到車子進了車房,阿霖停了車才道:「主人,那人未曾說出你會去!」
  阿霖的話往往是無頭無腦的,但是影子和他相處久了,倒也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說,清海灣路三號屋子中的那個死者並未曾向任何人提及他來本市的目的,要不然,花羽在殺了他之後一定還會等候影子的到來,而不會立時離去的。
  影子走出了車子,道:「白蘭音信得過的人,自然是十分可靠的。」
  阿霖望了影子一眼,道:「那麼,你準備如何和白小姐聯絡?」
  影子的神情有點茫然,道:「我不知道,或許我應該到南美洲去一趟。」 阿霖道:「你以為她不會主動和你聯絡?」
  影子的心中陡地一動,忙道:「你說得對!阿霖,她派人來和我見面,一定是有什麼事不方便在長途電話中講的。但是她應該會打一個電話來問問我,與這人見面後的結果怎樣?」
  影子說看,急急地向客廳走去,就像是電話鈴已然響了起來一樣。

三、

  夜已很深,影子獨自坐在工作室中望著電話。
  他那樣坐著至少已有半小時了,可是電話鈴一直未曾響過。
  影子歎了一聲站起身來,而就在他站起身來的那一剎那間,電話鈴突然響了。
  影子一伸手就抓起了電話來,緊張得幾乎出不了聲。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並不是女人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那男人先 「哈」地一聲,道:「影子,睡不著嗎?」
  影子沉聲道:「什麼人?」
  那人「嘿嘿」笑著,道:「你不知道嗎?今天早上你幸運地逃過了我的一槍,但是我的第二槍,你絕逃不過去的了!」
  影子笑看,道:「花羽,你什麼時候發第二槍?我想一定不會叫我失望。事實上,你的槍法雖好,但是你的判斷力卻太差了!」
  那邊的聲音發出了一下憤怒的悶哼聲,道:「你等著!影子,你等著!」
  影子哈哈笑了起來,道:「你也要記得,槍彈射中影子是沒有用的!」
  影子這句話中的「影子」自然是雙關語,花羽立時放下了電話。 影子也放下了電話,可是他才一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影子再拿起電話來,只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長途電話。你是影子先生?」
  影子的心怦怦跳著,剛才,一個如此可怕的殺人兇手的電話,他在接聽之際極其鎮定,然而這時聽到了「長途電話」,他卻心跳了起來。
  他等到了!那一定是白蘭音的電話來了!
  他忙道:「是!我就是影子。」
  那女人道:「請你等一等,可以開始談話了。」
  隨著那女人的聲音,影子已聽到了白蘭音的聲音。白蘭音笑著,她的笑聲是那麼地動人,她道:「影子,好久不見了!」
  影子的第一句話,是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他道:「你怎麼笑得那麼開心?自從你不辭而別之後,我幾乎沒有笑過!」
  白蘭音呆了極短的時間之道:「影子,你已見過我派來的人了?」
  影子道:「見過了。」
  事情和影子估計的一樣,白蘭音自己沒有來,她只是派了一個人來和自己聯絡。
  白蘭音又道:「怎麼樣?你什麼時候啟程?」
  影子呆了一呆,道:「什麼意思?」
  白蘭音「唔」地一聲,道:「你對我的提議沒有興趣?」
  影子的聲音很急促,但是他講的話卻很清楚,他道:「你聽著!蘭音。我見到你派來的那個人。但是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白蘭音「啊」地一聲,影子立時道:「是花羽下的手。魔王高泰一定偵知了他的行蹤,而且知道他是你的人,所以才──」
  影子講到這裡突然呆住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他工作室的窗外出現了一張人臉!那張人臉緊貼在破璃窗上,望著影子,並做出如同白癡般的笑容!
  那實在是可怖之極的事!影子張大了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接著,他又看到了一隻手伸出來,在破璃上「啪啪」地敲了兩下,影子立時拉開抽屜,取出了槍 來,對準了那張人臉。
  影子直到握槍在手,才想起是多餘的,他屋子所有的破璃全是不碎的鋼化玻璃,那是影子自北歐訂購來的,就算在極近的距離也不能將之射穿。
  在窗外的那張人臉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是以當他看到了影子握槍在手的時候,咧著闊嘴笑了起來。那張人臉上塗滿了各種顏色,突然在窗外出現本來說是詭異絕倫的事,這時他咧嘴一笑,更增添了幾分恐怖,使得影子不由得冷冷地打了一個寒顫。
  自從影子看到了窗外的那張人臉之後,可以說沒有什麼聲音發出來過,但是在
那一段時間肉,影子卻也沒有講話。
  是以,電話那端的白蘭音連聲問道:「影子,發生了什麼事?」
  白蘭音連問三、四遍,聲音一遍比一遍焦切,影子才說:「沒有什麼,蘭音。你可以繼續說下去。」
  白蘭音也停了幾秒鐘,看來她像是在思索影子說的「沒有什麼」是什麼意思,白蘭音忽然打電話來,那是令影子最高興的事,可是,室外卻突然出現了那樣一張詭異絕倫的人臉,影子一面講著電話,一面盯住了那張人驗,而那人也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他的臉緊貼著玻璃,鼻尖在破璃上壓得扁扁地,眼珠骨碌碌地轉動著,打量著房間內的一切。
  在那種情形下,影子多少有點心不在焉,但是他還是聽到了白蘭音的話,白蘭音用極其迷人的聲音道:「要發一筆橫財嗎?我和你一起。」
  影子吸了一口氣,道:「能和你在一起,就是將我現在所有的財產拋棄我也願意!」
  白蘭音「格格」地笑了起來,道:「別念台詞了!你也不適宜演第八流的文藝大悲劇。」
  影子的心中暗歎了一聲,他那樣說絕不是在念台詞,而是說心底的話。他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可是即使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也是很難猜測一個美麗女人的心意的。
  影子在這時候就無法猜得到白蘭音是真的不明白他的話,還是故意如此的?
  影子仍然盯著窗外的那張臉,口中道:「我們怎麼見面?」
  白蘭音道:「你來里約熱內盧。你一到,我就會和你見面,我派來接你的人襟上會別著一朵深紫色的花。」
  白蘭音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道:「你難道不問一下橫財從哪裡來?」
  影子道:「我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你自己不來接我,還要派人來?」
  白蘭音的聲音聽來有點安然地,她道:「影子,魔王高泰已正式宣佈我是叛徒。他已經命令他在全世界的黨徒:如果能夠將我殺死,就可以代替我在組織中的位置,和得到巨額的殺人獎金!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們的行動不得不小心一些。」
  影子的心中陡然一動,他仍然看看窗外的那張人臉,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人,但是卻可以斷定那人和魔王高泰有關係。
  白蘭音曾在南美洲活動了那麼久,魔王高泰不論動員多少人,要找到她自然不是易事,但是如果魔王高泰知道了他要去和白蘭音見面,由他的身上開始跟蹤而發現了白蘭音呢?
  影子想將在他身上發生的事全說出來,提議白蘭音暫時不要和他相會。 可是,就在迅速轉著念頭,還未曾說出口時,白蘭音迷人之極的聲音又傳了過 來,道:「我等著你,影子!」
  接看,便是「嗒」地一聲。白蘭音已放下了電話。
  就在白蘭音放下電話的那一剎那間,那張人臉陡然消失了。影子以快到不能再快的速度衝向窗外。他沖得實在太快了,以致他不但碰倒了一張椅子,而且他的額角也「砰」地一聲撞在玻璃上。
  而當他來到窗前時,他看到黑暗之中,一個人影正迅速地在向外飛去,飛過了圍牆。
  那人影乍一看來完全是向外斜斜地飛了出去的,可是影子立時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他知道那人先發射了一根極細的合金絲,合金絲的一端有一個小鉤鉤住了屋頂,然後那人利用這根合金絲來到了他的窗前,而當他要離去的時候,他手中的一隻小滑輪扣在合金絲上,使他迅速地滑了開去。
  這種方法看來雖然有點神乎其技,但是在影子的心目中卻是不值一哂的,他早在七、八年前就已將這種行動方法列為「落伍方法」,而不加使用了。
  影子一看到那人出了圍牆,便放高聲音叫道:「阿霖!」
  阿霖也幾乎立時出現在門口,當影子轉過身來時,阿霏已經開口道:「那人化妝得像是一個小丑一樣,他是魔王高泰的手下。」
  影子說道:「是花羽?」
  阿霖搖頭道:「當然不是!」
  影子頓足道:「該死!你早知他混了進來。怎麼不對付他?」
  阿霖的聲音冷漠而平板地道:「我知道你在和白小姐通電話,所以我不驚動你,但是,他絕不能活著離開二百碼之外……」
  阿霖的話才講到這裡,屋外的轉角處突然傳來了「砰」地一下爆炸聲,從窗子看出去,還可看到黑暗的街道上閃起了一片火光。
  影子愣了一榜,而阿霖卻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仍然用他冷漠而平板的聲音繼續著他的話道:「在他緊貼著窗子時候我溜了出去,在他的車上裝了爆炸品,他車子的引擎一開始發熱,就──」
  阿霖並沒有再向下講去,他不是一個喜歡講話的人,當他知道人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後,他是不會多講一個字的。
  影子走了過去,伸手在阿霖的眉頭上拍了拍,道:「白小姐約我去和她見面。」
  阿霖略略轉過了頭道:「你是說剛才在電話中約定的?」
  影子點了點頭。阿霖又道:「那個人有沒有可能聽到你的講話?」
  影子坐了起來道:「你也大小心了。就算他已聽到,他立時就死了,根本沒有用處,何祝,我的聲音很低,他根本聽不到。」
  阿霖吸一口氣,緩緩地道:「照時間算來,爆炸遲了十九秒鐘,他在那十幾秒鐘內可能己作了報告,但是既然聽不到你的講話,自然也不要緊了。」
  影子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的手心在隱隱冒汗。他俠盜影子享有如此的盛名,被人家認為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人物,連魔王高泰擁有一個如此厲害、龐大組織的人都對他無可奈何,但是影子卻自己知道,如果沒有心思鎮密到了如此地步的阿霖的幫助,他只怕早和別人一樣敗在高奉的手下了!
  影子苦笑看,道:「你贊同我去?」
  阿霖已轉過身於去,冷冷地道:「根本沒有什麼人可阻止你去!」
  影子歎了一口氣,道:「是的!阿霖。我是一定要去的,就算花羽的槍口隨時隨地都在對著我,我還是要去!」
  阿霖像是根本不在聽影子的話,影子閉口時,他已經向外走了出去,但影子還是將話講完,他必須如此,因為阿霖是他生死與共的至交,他必須讓阿霖知道他的心情。

  阿霖的時間算得極其準確,那人在滑出圍牆進入他停在街角中的那輛車子後,的確曾耽擱了十九秒鐘,而他用十二秒鐘以無線電通訊儀報告了這件事。
  這十二秒鐘是影子疏忽了的,但影子也沒有錯,隔著隔音玻璃窗,他又不是在大聲叫喊,那人根本無法聽到他在講些什麼。
  但是影子和阿霖兩人卻完全疏忽一點,他沒有研究何以那人臉上要塗抹成那樣子。影子也沒有注意何以那人一直將臉貼在玻璃上,以致他的鼻子被壓得扁扁地,使他的整個臉都變了形。
  而事實上,就是他們研究到這一點,也是不容易得出結論來的。
  而事實的真相說穿了卻極其簡單,那人根本是影子的一個熟人,如果他不是在臉上塗抹過,而且又壓扁了鼻子的話,那麼影子一眼就可以認出他是什麼人來──他是一個「唇語」專家!
  一個「唇語」專家,也就是說,他根本不必聽到任何聲音,只要看到一個人嘴唇的動作,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在講些什麼。
  所以,他完全知道影子在電話中對白蘭音講的是什麼,而不必聽到聲音。
  第一個接到報告的是花羽,花羽接到的報告很簡單:「影子要到南美和白蘭音見面,他的第一站是里約熱內盧!」
  那人畢竟知道影子並不是好惹的人,是以他只報告了一句便急急離去,而他的車子才轉過了一條街,猛烈的爆炸便令他連人帶車都成了碎片。
  然而,他的報告已經送了出去。

  花羽在接到了報告之後,立時將這句話轉告魔王高泰,他也立即得到了魔王高泰的指示,暫時停止對影子的行動,應該等他和白蘭音會面之後,將他們兩人一齊解決。
  魔王高泰的指令中,還附帶了一個不常見的附註:為了解決影子和白蘭音兩人,可以調動組織中的任何力量來幫助進行!
  這個附註表示,魔王高泰的確已下定決心要消滅影子和白蘭音兩人了!
  這一切,全是在爆炸發生之後幾小時之內就完成的事,但是影子不如道,阿霖也不知道,遠在南美洲的白蘭音自然也不知道。
  這時候,影子正在他的豪華客廳內接見沈總探長,影子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來,道:「爆炸?連人帶車都炸成了碎片,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有聽到了一下聲響,還以為是汽車爆了胎。」
  沈總探長的一對眼睛盯著影子,冷聲道:「這不是你的傑作?」
  影子歎道:「你知道,總探長,我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最反對兇殺!」
  沈總探長大聲道:「阿霖呢?」
  影子攤開了雙手,道:「阿霖的事我怎麼知道?你還是自己去問問他吧!要不要我叫他出來?」
  沈總探長不是沒有領教過阿霖三拳打不出一個悶屁來的性格,是以他連忙搖手,道:「不必了!」
  他來回踱了幾步,又道:「影子,警方在清海灣路的一幢房子中發現的那具屍體,已經證實他曾在白蘭音的手下做過事。」
  影子連眉毛都不動一動,用絕不感興趣的聲調反問道:「是嗎?」
  沈總探長狠狠瞪著影子,道:「花羽向你放冷槍,白蘭音的手下死了,離奇的爆炸在你屋外發生,你的行動如此鬼祟!這一切全證明你、白蘭音,和魔王高泰之間又有事要發生了!」
  影子道:「除了『我的行動鬼祟』這一句話之外,我什麼都同意,可是你不能將責任推在我的身上,我是一個被害者啊!」
  沈總探長道:「和警方合作!影子,如果你以為憑一點小聰明就可以和魔王高泰龐大的犯罪組織作對,你就大錯特錯了。」
  影子打一個呵欠,道:「我不和你爭辯,但是我和高泰作對不是今日才開始的。」
  沈總探長道:「好!不論你怎麼樣,警方總要負責你的安全,因為你是一個良好而守法的市民。」
  沈總探長在「良好而守法的市民」這句話上特意加重了語氣,然而影子卻全然是一副受之無愧的神氣,道:「謝謝你,只希望那不是監視我行動的代名詞就好了!」
  沈總探長也笑了笑,道:「你自己去慢慢想吧!影子,晚安。」
  沈總探長走了出去。影子坐了下來,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著,又緩緩地將煙噴了出來。

  早上,影子的屋前屋後全是警方的便衣人員,連那條暗道的出口處、那個高壓電箱旁,也有便衣人員把守著,影子只要一離開屋子,沈總探長立時就可以接到報告。
  影子留在屋中,阿霖卻離開了整整一個上午。阿霖的行動沈總探長全知道,阿霖訂了三張班次不同的機票,一張是到紐西蘭、一張到大馬士革、一張是到巴基斯坦去的。
  沈總探長不知道影子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去,但是他卻可以肯定一點:影子仍然要離開!
  中午,阿霖回來之後不久,沈總揮長又接到了報告,阿霖又駕著那輛大房車駛了出來,西裝筆挺的影子坐在車後座。
  沈總探長忙下令叫守在影子住宅之外的警方人員更加留意屋中動靜,他已經估計到,在影子的屋中可能有秘道了。
  而他自己也立時開始行動,他在離影子住宅約五、六條街處截住了阿霖駕的那輛車子。
  果然,影子坐在車後座坐得筆挺、僵硬,連眼珠也不轉動,和上次沈總探長截停阿霖的車子查問影子的行蹤時一樣。
  不過,這一吹,沈總探長的注意力卻不再集中在後座的影子身上,那是一個橡皮人!沈總探長已經上過一次當了。更重要的是,上次上當使他十分尷尬,他好幾天不能忘記阿霖在他上當時,眼中就露出來的那種嘲弄的神色!
  是以,沈總探長的注意力集中在阿霖的身上,他道:「阿霖,又出來兜風?」
  阿霖點了點頭,向車後的影子指了一指,道:「是他的命令,你可以問他為什麼要兜風,不必問我!」
  沈總探長笑了起來,道:「阿霖,你可以告訴影子,叫他別再想出什麼花樣了!他不論從什麼地方離開屋子,我都可以知道的。」
  阿霖沒有說什麼,臉上的神情平板而冷漠。
  沈總探長退了開去,阿霖駕著車繼續向前駛。車子駛出了兩條街之後,被沈總探長認為是塑膠製成的影子忽然開了口,道:「阿霖,你知道嗎?要閉住呼吸還不難,最難的是這雙眼珠不動!」
  別人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會笑起來,但是要阿霖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仍然神情平板而冷漠,而車子繼續向前駛去。
  影子離開了!他所用的方法就是如此簡單,但是又如此有效。影子可以說是研究他人心理的專家,他知道,堂而皇之的行動最不容易引起注意,所以做賊不心虛,就是一個成功的賊。只不過,世上像影子那樣的賊實在太少了,可以說絕無僅有!
  影子在車中進行化妝,他在離機場不遠處的一家酒店中住了下來。
  沈總探長一面命人繼續監視影子的住宅,一面也派人監視那三班飛機。
  影子當然不會到那三處地方去,他另外訂了機票。當天傍晚,他就提著簡單的行李上了機,在上機之前,他還操著沉重的南歐口音,特地向一個沈總探長的得力手下問路。
  影子的這一連串行動花羽並不完全知道。但是花羽確切地知道,影子將要到里約熱內盧。而且可能就在那裡,影子會和白蘭音見面,也可能還要經過安排,但影子一定會到里約熱內盧,那是可以肯定的。
  所以花羽先去了。
  雖然魔王高泰給他調動組織中任何人來幫助他的特權,但是花羽卻是一個人前
去的,因為他對自己的行動有極大的把握。
  他的把握來自那個唇語專家的死亡。
  那位唇語專家死了,花羽知道,影子一定不曉得他的行蹤已經被洩露,全然不知道有人跟著他到了南美,而花羽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暗殺專家,如果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還不能成功,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花羽不想人家分享他的功勞,他也知道,當他成功之後,他在組織中的地位會提高到如何的程度。
  所以,當他在里約熱內盧機場下機的時候,他的神情就像是一個中了彩票、有了意外的收入而來度假的一個銀行小職員。
  花羽的樣貌實在太普遍了!像他那樣面貌毫無特徵的人,世上有千千萬萬,根本沒有人會去注意像花羽那樣的人的。
  他下飛機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腳擱在一隻小木箱上,讓一個孩童擦亮他的皮鞋,這也正是小職員型的人最喜歡做的事。
  他的心中在盤算著: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來會?影子一定經過化妝,他裝扮成什麼樣子自己不知道,白蘭音一定也已派人在機場迎接他,白蘭音派來的人是什麼樣子自己也不知道。
  看來,事情是毫無頭緒,花羽根本不如道如何進行才好。但是花羽的手中卻有著另一張主牌,那便是──他曾和白蘭音長期在同一個組織中工作,雖然他們兩人從未曾見過面,但是花羽有著白蘭音的一些資料,也知道白蘭音的行事方法。
  是以,當花羽遊目四顧,看到了一個掛著相機、大聲向遊客在兜著生意,而胸前又別著一朵深紫色花朵的人時,他就笑了起來。
  就是這個人!那就是白蘭音派來接影子的人:深紫色,近乎黑色的花,正是白蘭音最喜歡的東西!
  花羽心中在考慮,自己是先冒充影子去和那人接頭,見到白蘭音,殺了白蘭音之後再說呢?還是在這裡等影子出現了再說?
  花羽考慮了幾分鐘,決定採取後一個辦法。
  他決定採取後一個辦法的原因是──因為他得到唇話專家的報告實在太簡單了,那只是一句話!
  他不知道影子是不是曾和白蘭音約定了什麼暗號,又因為他瞭解得不十分多,是以他不敢貿然去冒充影子,怕露出什麼破綻。
  他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又去瞭解了一下飛機的班次,才舒舒服服地在附近的一家三流酒店住了下來。花羽在酒店中等了兩天,每當有班機自東方飛來時,他就出現在機場門口。
  在這兩天中,他並沒有等到影子,但是當他看到那佩紫色花朵的人每天都和他同時出現的時候,他心中就暗暗好笑。他注意著那個人,那個人都顯然未曾注意他,因為他樣子實在太普遍了。
  一直到了第三天早上,花羽正靠著牆角站著,他看到一個很衰老的老人慢吞吞地從機場走出來,這班飛機的旅客幾乎全離開了,那帶著紫花的人神情一直很緊張,那老人走了出來時,他又迎了上去。
  當花羽看到那老人的時候,花羽陡地震動了一下,不錯!不論你怎麼看,那都是一個老人,但是像花羽那種人物卻很容易看出來,那老人有著一對絕不屬於老人的眼睛!花羽也立時提高了警覺。
  影子的化妝術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他也戴上了隱形眼鏡,改變眼珠原來的顏色,而且隱形眼鏡也使他眼珠的活動變得呆滯,然而,不論怎樣,除非是使用顛茄一類的藥物來使眼珠充血,他要掩飾他雙眼之中那種獨特的神采,是很困難的一件事,而那種藥物性的化妝術,畢竟只適用於短時期的化妝之用。
  影子一走出機場,就看到那個襟上佩著紫色花朵的人,但是他卻故意連望也不向他望一眼,就逕自向前走了過去。他走得很慢,也很蹣跚。
  那佩戴著紫花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可是那人猶豫了一下,那人雖然從白蘭音那裡曾經聽到過影子的事,是以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去試驗一個如此行動不便的老頭子。
  影子在中途改了四次飛機,這便是他遲了兩天到達的原因。
  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行藏早已洩露,但是他還是必須弄清楚到底是不是有人在跟蹤著他。要知道他的敵人是魔王高泰的犯罪組織,在和那樣龐大的犯罪組織處於敵對地位時,稍有一絲一毫的疏忽就會演變成為致命的打擊。
  到他登上直飛里約熱內盧的飛機時,他已可以肯定沒有人在跟蹤他了,是以他的心情實在非常之輕鬆,當那戴著紫花的人向他走過來時,他心中實在熱切地期待著立時和白蘭音見面!
  那人追了上來,道:「先生,要我帶你參觀嗎?你已經踏上了一片奇妙無比的國土,我可以帶你參觀一切!你對美洲虎有興趣嗎?我可以帶你去看。」
  影子笑了起來,雖然白蘭音和他在電話中並沒有約定任何暗號,但是影子知道,白蘭音一定有辦法使他確知誰是她的手下。
  果然,那人一上來就提到虎!
  影子仍然,向前走著,他聲音非常低沉,他的回答也很簡單,道:「我就是你要接的人,影子!」
  那人陡地一愣,道:「真想不到──」
  影子這時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嗎?」
  那人笑道:「沒有!」
  影子向四周面看了一下,那時,花羽正向著他們走過來,影子也看到了花羽,但是花羽的樣子太普遍了,而且,他是直向著他們走過來的,又在他們的身邊走了過去,是以精明如影子也沒有注意他。
  而花羽卻從心底笑了出來,他見到了影子!
  那人已然伸手招來了一輛街車,他低聲道:「司機是自己人,我們都絕對效忠白小姐,請上車!」
  影子點了點頭,和那人一起上了車,車子向前駛了出去。當他們的車子轉過街角時,花羽背對著他們向前走著。
  不論是怎樣精明的人,當他在車中的時候,是絕不會注意到一個背對著他的行人的,雖然這時花羽站著不動,但他的左手持著一面小鏡子,右手握一柄相當小、但是口徑極大的槍,當車子駛過的時候,花羽扣動了扳機。
  花羽是神槍手,他這時如果要暗算影子的話,是一定可以得手的。
  但是花羽的那一槍卻不是向車子瞄準,他只是向車身發出了一槍,而且,自他那輛奇形的手槍中所射出來的子彈也沒有射穿了車身,只是發出了一下輕微的聲響,便吸在車子的保險桿旁邊,那是一處最不受人注意的地方。
  那一下輕微的聲響,車中的人是不會察覺的,就算聽到了,也只當是有一塊小石子彈了起來,彈中了車身而已。
  而當花羽轉過身來的時帳,車子早已駛遠了。花羽又走過了一條街,來到了一輛他早已租妥的摩托車旁,上了車,將一隻扁平如同煙盒大小的東西擱在車頭上,用夾子夾緊,然後戴上了一副墨鏡。
  他剛才射出去貼在街車車桿上的,是一具無線電波發射儀。而這只「煙盒」是接收儀,透過他那副眼鏡的特殊搶光設備,他可以看到接收儀上的一個小亮點及標誌指出的方向和距離。
  然後,他發動了摩托車,追上去。
  這是萬無一失的跟蹤,他可以和被跟蹤者保持相當的距離,他的身上有著最有效的攻擊武器,那是射程達兩百碼的火箭槍,當他看到白蘭音和影子會面的時候,他根本不必發射兩下,而只要射出一枝火箭就行了。這枚火箭雖然和尋常的子彈一樣大小,但是爆炸力卻極其強大!他不必射中哪一個,甚至一個也射不中都沒有關係(對花羽來說,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火箭爆炸時的威力,可以叫十尺範圍內的人無一可以倖存。
  花羽一面駕著摩托車,一面已經在盤算著,當魔王高泰再度召見他的時候,他在組織中的地位一定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四、

  街車一直向前駛看,影子連續問了好幾次:白小姐在什麼地方?
  可是,司機和那戴花的人卻都只是禮貌地向他笑著,而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影子也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望著街上的風光。
  里約熱內盧是一個極其美麗平靜的城市,這樣的環境和他的心境似乎很不相配,而當街車在一個街口停了下來,那戴花的人又開了口時,影子更加愕然了。
  那是一條很僻靜的街道,在街口,有三個下水道工程人員和工人正在一個打開了的下水道的鐵蓋之前站著,車子就停在離那三個人不遠處,而那戴花的人向影子道:「請下車,我們的第一程任務已經完成了,那三個人會帶你走第二段路程。」
  影子沒有說什麼,提著箱子下了車,而當他來到了那三個人的面前時,更使他愕然的事發生了,那三個人中的一個,什麼話也不說,就只是向下水道的洞口指了一指。
  影子陡地一呆,他已經估計到白蘭音可能會住在極其隱秘的地方,但是如果說白蘭音住在下水道中,那也未免太使人感到意外了!
  可是影子還是不說什麼,他立時從洞口鑽下去,沿著鐵梯向下爬,一股難聞的霉臭味撲鼻而來。當他才向下爬去的時候還有光亮,但是立即「砰」地一聲,下水道洞口的蓋子被蓋上,他的眼前就成了一片漆黑,使得他不知如何才好了。

  花羽在示蹤屏上曾看到他跟蹤的那輛車子停了一停,他立時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可是,當他來到那街上的時候,下水道洞口的鐵蓋已經蓋上,圍柵被搬走,那三個人也在幾秒鐘之前離開了。不論花羽怎麼想,他也無法想得到影子已經鑽進了那個下水道之中。
  他要弄明白──剛才那輛車子為什麼停了一停,是以他立時又向前追去。
  影子留在下水道中,他聽到了污水流動的聲音,難聞的氣味一直向他的鼻孔飄來,他正想取出電筒來照看時,不遠處已經亮起了電筒的光芒,同時有人道:「請繼續下來,沿著這個地方走。」
  那人的電筒光芒射在下水道壁一條不過一尺寬的水泥道上,那水泥道沿著下水道一直向前伸展出去。
  影子立時向下爬下去,下水道的壁是穹形的,而他又必須靠近下水道管壁,才能在那條不到一尺寬的水泥道上行走,是以他的身子必須向一邊側傾。
  他來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人道:「走起來很困難是不是?但那卻是最安全的!」
  影子沒有說什麼,但是他心中卻明白了一件事。他明白的是:何以白蘭音還在「虎」白蘭音的時候橫行南美,可以令得南美的軍警束手無策,一句話──那絕不是偶然的事。
  影子跟著那人在那狹窄的水泥道上一直向前走著,那人也似乎不怎麼愛開口,影子也一直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從那人的背影看來,影子可以請想得到那人是一個行動極其矯捷的漢子。
  在下水道中足足走了二十分鐘,影子對那種霉腐的氣味已經有點習慣了,那人停了下來。影子看到前面已是下水道的盡頭,污水自一根巨大的管中流出去,而在那根管子之上,則是一扇小小的鐵門。
  那人將鐵門拉開了一些,向外看了一看,立時又將門關上,低聲道:「影子先生,你可以出去了。」
  影子問道:「外面是什麼地方?」
  那人卻沒有回答影子的這個問題,他只是側了側身子,讓影子可以從他的身邊擠過,來到那扇鐵門前,影子推開了鐵門向外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外面,是一條河!
  污水由下水道注入河中,而那扇鐵門離河面足足有十二尺高。不過影子在一呆之後,立時看到就在鐵門下的河面上停著一艘快艇,快艇上有一個水手模樣的人正在用力吸著煙斗。
  帶他在下水道走到這裡的人,這時在影子的身後道:「要不要使用爬牆的工具?」
  在影子的身上自然有著爬牆的工具,不但有,而且有好幾種,都是他自己精心設計的。
  可是這時那人這樣問他,卻使影子感到那人話中多少有點桃戰意味在內,他立時道:「要我到下面的快艇上去?我想不必使用什麼工具了!」
  那人的聲音聽來很冷淡,他道:「要當心!下面的河水有許多湍急的暗流,如果你不能正確的落在船上,或是在落到船上時弄翻了船,那麼一小時之後,你可能已在大西洋之中了……」
  影子輕哼了一聲,那人這樣說,挑戰的意味更濃了!影子已然可以料想到,這些接引他去見白蘭音的,一定全是對白蘭音忠貞不二的部下,而白蘭音也必然曾對他們提起過自己,於是,也就必然形成他們心中對自己的不服,要找機會試一試自己的身手。
  影子想到了這一點,他心中好勝之心油然而生,應道:「如果真的那樣,倒叫白小姐空等了!」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下面,河面快艇上的那水手也抬頭向上望來。影子的雙足輕輕一彈,他整個身子便向上略彈了起來,接著身子已向下落去。
  從十二尺高處跳下,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而自十二尺高處要跳上一艘三尺寬、十尺長的快艇,很多人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影子在未曾向下跳去的時候,已經知道他的困難是如何能穩穩的落在那快艇之上,而不使快艇側翻,那必須要使他的身子在落到快艇上的時候將力道減到最低,才能成功!
  影子在開始跳下去的時候身子還是伸直的,但是當他下墜了五、六尺之後,他的身子便開始收縮了起來,縮成了一團。
  在那一剎那間,他全身的肌肉就像是繃緊了的弓弦一樣,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準備著碰到快艇的那一剎那間的來臨。他先鬆了手,讓他的手提箱落下去,然後他的手足突然伸開。
  他就像是一頭貓一樣,雙手、雙足同時碰到了快艇,四肢的支撐使他下墜的力道不是集中在一點,而是分散了開來,所以快艇只是晃了幾下,那種晃動的程度,和一個人踏上快艇簡直沒有多大的分別。
  自然,這樣的姿勢不是十分好看,但是影子敏捷的動作卻掩飾了這一點,他立時一個翻滾,人已變成坐在快艇之上了。
  快艇上的那水手望著影子目瞪口呆。影子抬頭向上看去,他看到下水道的鐵門旁是一張神情十分傲慢的臉,不過,傲慢的神情也迅速地自那臉上消失,而代之以驚愕!
  影子向那人揮了揮手,對那水手道:「我認為你應該立時啟航了!」
  那水手有點手忙腳亂起來,白蘭音的手下自然不致於如此慌張,那顯然是影子剛才的身手將他嚇呆了。他根本沒有看到影子是怎樣到了快艇上的,只覺得忽然之間快艇一晃,影子已坐在他的對面了!
  直到影子那樣說了,他才急急忙忙拉起纜繩、發動引擎。快艇以極高的速度向前駛去,駛出不多久,河面漸闊,許多有長桅的遊艇停在河邊。
  快艇直來到了其中一艘很大的雙桅遊艇之旁停下,那水手道:「請登船。」
  影子喃喃地自言自語,道:「但願一上了船,就可以見到我要見的人!」
  那水手只詭秘地笑了一笑。影子提著手提箱,沿著梯子上了那艘遊艇,遊艇上似乎一個人也沒有,十分地靜。影子在甲板上走了兩步,想去問那水手時,那水手卻已經駕著快艇離開了。
  影子一直來到艙房門口,才道:「有人嗎?」
  他立時聽得船艙中傳來一聲嬌笑,那個他所熟悉的嬌笑聲,使得影子的心猛跳動起來!
  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呼叫聲,「砰」地撞開了艙門,衝了進去。
  他衝進了艙中,就看到了白蘭音。 白蘭音穿著一套水手的衣服,站著。水手的衣服雖然粗陋,但是穿在白蘭音的 身上卻令她看來更嫵媚、更動人、更英姿勃勃,美麗的女人,是從來也不必靠衣飾來增加美麗的,而要靠衣飾才能變得看起來美麗的女人,就絕不配稱為美女。
  而白蘭音是真正的美女!
  影子呆了一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他重見白蘭音的那一剎那間,他有置身夢幻中的感覺,然而此刻卻不是夢幻,他千思萬想的白蘭音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左手一鬆,手提箱跌下。他向前走著,白蘭音仍然站著不動,看來她正竭力在維持她的矜持,但是當影子來到了她的面前,揭下了她面上的軟塑膠面具之後,白蘭音的矜持崩潰了!
  影子和她緊緊地擁在一起,他們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擁著,雙方可以清楚地感到對方的心跳,如此,語言自然也成為多餘的了。

  花羽追上了那輛街車。
  當花羽離那輛街車還有一小段距離的時候,他的心中已然充滿了怒意,因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影子已經不在車中了。
  他的一切佈置是如此萬無一失,但是卻讓影子在半途消失了!
  花羽只覺得雙頰發熱,他加快速度,摩托車疾橫過街車的車頭,迫使那輛街車停了下來。
  街車才一停下,花羽便疾跳下車,來到了窗前,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就扳動了機槍。裝有滅聲器的槍根本沒有發出什麼聲響,子彈已經射中了那個戴著紫色花朵的人的面門。
  子彈是從那人的鼻樑正中射進去的,那人的身子向後一仰,他還是坐著,但自他的鼻樑正中流下了一股濃稠的鮮血來。
  而花羽的動作是如此之快,那司機根本連雙手離開駕駛盤的機會也沒有,花羽手中的槍又己對準了那司機的面門。
  即使是一個極其勇敢的人,在看到了自己的同伴如此突然的死亡之後,也會不免心驚肉跳的,那司機又不能算是一個絕頂勇敢的人,是以花羽的槍口一對準了他,他就發起抖來。
  花羽的聲音陰冷得可怕,他道:「你已經知道我是不喜歡多浪費時間的人!」
  那司機的聲音發著顫,道:「是──是!」
  花羽又道:「或許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告訴你,我是花羽!」
  那司機的臉色本來已經夠難看的了,而當花羽一道出了他自己的名字之後,那司機看來簡直像是一個死人一樣!
  白蘭音以前的手下全是魔王高泰組織中的人,而魔王高泰組織中的人,自然都知道花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和他的行事手段。
  花羽一上來就殺了一個人,接著又道出了他的名字,這兩下攻勢,可以說,白
蘭音的手下是沒有一個人可以抵擋得住的。花羽立時道:「影子在什麼地方下了車?到哪裡去了?」
  那司機已完全沒有了抵抗能力,根本不必花羽再過問,他就斷續的道:「在──那個街角,他進了下水道!」
  花羽又問道:「然後到哪裡去?」
  那司機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負責送他到那街口,請你相信我!」
  花羽縮回手來,道:「我相信你!」
  當花羽的手漸漸縮出窗外之際,那司機以為自己已有了一線生機,可是,也就在那一刻,花羽一面轉過身去,一面板動了機槍。
  子彈從那司機的雙眉中心射進去,一縷鮮血緩緩地流了出來。
  花羽轉到了車後,先在車桿上取下了那具無線電波發射儀,又駕著摩托車往回駛,三分鐘後,他就來到了那個街口,他停了車,來到下水道的鐵蓋之前。
  憑他的觀察力,他可以肯定自己找對了地方,那鐵蓋是才被移動過的。花羽自鞋跟處抽出了一片銅片來塞進蓋縫中,然接向上提,街對面有幾個小童正好奇地望著花羽。
  花羽提起了鐵蓋,身子鑽進去,沿著鐵梯向下走了幾步,然後又將鐵蓋頂回去。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正在決定如何展開下一步的行動時,已經聽得黑暗之中有人以相當憤怒的聲音道:「誰叫你又下來的?」
  那聲音離花羽不到十碼。
  花羽貼住了鐵梯不出聲,那人也立時覺出了事情不對頭,他又斥道:「你是──」可是,他第二次開口只有機會說出兩個字,花羽的機槍已然扳動。在一片漆黑之中,花羽根本無法看清任何目標,可是那人起先以為下來的是自己人,等到覺出情形不對頭時,他又沒有足夠的機警立時不出聲,是以給了花羽最好的機會。
  花羽是不折不扣的神槍手,在他成為神槍手所受的嚴格訓練中,在黑暗中循聲發射正是課程之一,他能夠在黑暗中射中在他身邊遠處飛過的蜜蜂!
  本來,花羽還不想射死那人的,可是對方已然起疑,而他又處在一個對他完全陌生的環境之中,他自然非先發制人不可了。
  那輕微的「啪」地一聲響,結束了那人未曾完全開出的那句話,按著便是「撲通」一聲,一個人跌進了水中所發出的聲響。
  花羽持著槍在黑暗中凝神靜聽,他在等待著再聽到別的聲響,那就可以立時發出第二槍。他等了三分鐘之久,才肯定下水道中沒有別人了。
  他吸了一口充滿了臭味的空氣,扭亮了一隻小電筒,向前照著看,沿著鐵梯來到了那水泥道上,向前走著,一直來到了鐵門前向外看去。
  他當然沒有看到影子,也沒有看到那艘快艇,他只是看到了水流相當湍急的河面。
  花羽看了並沒有多久,便退了回來。
  自然,他知道要找到影子還得費一番手腳,但是有了這樣的成績他已經很滿意了。
  當他看到了那條河之後,他已經想到白蘭音為什麼要利用這條下水道來接引影子,道理很簡單,這條下水道是通到河邊的捷徑,而如果白蘭音不是在一艘船上,又何必使影子來到河邊?花羽慢慢地退了回來,頂開了鐵蓋,上了下水道。

  在陳設十分舒適的船艙中。影子躺在床上,白蘭音掠著亂髮。她的雙頰很紅,使她看來更迷人。她望著影子道:「其實,我可以不要你的幫助,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找你?」
  影子的神態很嚴肅,道:「你知道的,因為你實在想見我!」
  白蘭音轉過身去,小心翼翼地發出一下低歎,而不使影子聽到她的低歎聲。
  她也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板,道:「我們現在該來討論一下正經事了。」
  影子仍然躺著,他將雙手交叉著放在頸後,道:「那麼,先讓我和你說一些事。魔王高泰派了花羽來暗殺我。」
  白蘭音陡地吃了一驚轉過身來,美麗、澄澈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驚恐,道:「如果是花羽,你逃不過去的!」
  影子的笑容很苦澀,他道:「我逃過去了,純粹是幸運。而你派來和我接頭的那人,卻沒有那麼幸運。他死在花羽的槍下!」
  白蘭音陡地直了直身子,道:「那就是說,花羽已經知道我和你相會了?」
  影子道:「他可能會作這種猜測,但是他卻不會知道我到這裡來和你見面。」
  白蘭音的眉心打著結,道:「影子,別太自信!花羽不同於別人,他──他簡直是一個……」
  白蘭音像是想不出用什麼形容詞來形容花羽才好,是以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影子伸出手來握住了白蘭音的手,白蘭音的手竟是冰冷的。 影子解嘲似地道:「你是虎,虎難道也會害怕?」
  白蘭音道:「自然,虎怕陷阱!」
  影子笑了起來道:「但事實上並沒有陷阱。花羽可能還在我住所外苦苦等候我的出現,絕不知道我已經來到這裡。」
  白蘭音並不理會影子的話,她拉開了一隻矮櫃的抽屜,裡面是一副完整的無線電通訊儀。她按下了幾個掣,用影子聽不懂的、一種節奏很快的印地安語和一個人交談著。
  一分鐘之後,白蘭音關上了抽屜轉過頭來,臉色極蒼白。影子笑著,道:「別太緊張,花羽──」
  白蘭音立時接著說下去,道:「花羽已徑來了!機場門口接引你的那個人、街車司機,和在下水道中帶路的那個人,他們全死了。」
  影子陡地一震,自床上直跳了起來!白蘭音吸了一口氣,道:「現在你還那麼自信?」
  影子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他再也想不出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洩露行蹤,以致花羽會跟了來。
  白蘭音道:「現在該是我勸你別緊張了。我想,花羽還不能那麼快就找到我們,我們也不必因為他而耽擱了正事。我給你看一些東西!」
  白蘭音說著又打開了另一隻抽屜,取出了一隻銀質的盒子,道:「打開它。」
  一知道花羽已跟蹤前來,影子實在有點心煩意亂,他不想再談論如何應付花羽之外的任何事,可是白蘭音卻神色堅決地望著他。影子有點無可奈何地打開了那盒子,而當他看到盒子中的東西時,他也呆住了。
  影子的生活是充滿了驚濤駭浪的,可是他也很少在一天之中有過這麼多的曲折,在那銀質盒子中的,是一塊紅寶石。
  影子可以說是真正的珠寶鑒定專家,他是國際珠寶協會的名譽會員之一。這個協會一共只有三十七個名譽會員,任何珠寶鑽石,在經過這三十七位名譽會員中任何一位的簽名鑒定之後,就可以立時成為珠寶市場之上,最搶手的貨色。
  即使影子是那樣的專家,他在看到了那顆紅寶石之後還是沒有法子不吃驚。
  那是真正的純紅寶石!它的重量至少在三十克拉以上,如此通紅的顏色!而寶石之中一點裂縫也沒有,影子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大、這樣十全十美的寶石!
  看到了這樣的一一顆紅寶石,在那一剎間,影子也不再去想花羽了。他吹了一下口哨,道:「蘭音,這是一顆陌生的寶石!」
  「陌生的寶石」這句話聽來好像有點古怪,那是因為世界上好的寶石並不多,好的寶石都有名字,而且流傳沿革,也都有紀錄可以追尋。影子既然是專家,自然對出了名的寶石不會陌生,而這顆紅寶石他卻從來也沒有見過,所以他才稱之為「陌生的寶石」。
  白蘭音點了點頭,道:「是的,到現在為止,只有三個人看到過它,而第一個發現它的人已經死了!」
  影子揚眉,道:「南美洲不可能出產這樣好的紅寶石,它是──」
  白蘭音道:「應該說,南美洲現在不出產這樣好的紅寶石,但以前是有的。」
  影子道:「是在哪裡找到的?」
  白蘭音的回答,只是三個字,然而,那卻是影子不明白其中意義的三個字,只聽她道:「寶石眼!」
  影子並沒有再間,他只是望著白蘭音。
  白蘭音道:「我先給你看一套電影。」
  她說看,按下了床頭櫃上的幾個鈕,一幅銀幕自艙頂懸下,一具放映機自櫃側出現,銀幕上也立時出現了一片密林。
  那種密林是南美洲常見的密林。鏡頭下移,一道寬闊的溪流向前流著,溪水湍急,鏡頭移動,是一道寬闊的瀑布,直向下衝去,接著便是一個俯視鏡頭,瀑布之下是一個約有一英畝大小的湖,湖水很平靜,但是在瀑布瀉下的地方,湖水卻形成一個急劇的漩渦。那漩渦的形狀很怪,不是普遍的圓形,而呈橢圓形的兩端又有兩股激流向旁流去,以致整個漩渦的形狀看來像是一隻極大的眼睛。
  白蘭音按下了一個掣,銀幕上的影像凝止不動,白蘭音指著銀幕道:「看到這個漩渦沒有?它就是「寶石眼」,拉瓦華族人這樣稱呼它。」
  聽到了「拉瓦華族」這個名詞,影子的身子又不禁震動了一下。
  拉瓦華族,是巴西未開化的土人之中最可怕的一族。影子是知道的,拉瓦華族出沒的叢林高山從來就是地圖上的空白,即使是最大膽的探險家也裹足不前,事實上,去了也沒有用,根本沒有一個人可以去了而又活著回來的。
  影子呆了時刻,道:「我仍然不明白。」
  白蘭音仍然指著那個漩渦,道:「在這個漩渦下,有著數量無可估計的金器,這些金器上鑲滿了各式各樣的寶石。早在幾百年前,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侵入印地安人的世界,所有的土人在領略到了入侵者的搶掠手段之後,就將他們的寶物全沉在這裡,自然那時拉瓦華人還未曾遷到那裡去。」
  影子用心聽著,但是等到白蘭音講完,他卻笑了起來,道:「蘭音,這樣的傳說我聽得太多了,你怎麼也會相信?」
  白蘭音道:「不錯!你說得對,可是那一顆紅寶石卻不是假的。」
  影子略頓了一頓,不說什麼。白蘭音道:「我發現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被拉瓦華人綁在毒汁樹上,這種樹分泌一種毒汁,使人的皮膚一沾上就因極度的痛癢而潰爛,那是最可怕的毒刑之一。」
  當白蘭音提到毒樹之際,影子又不期然地想起食人蟻來,他苦笑著道:「你救了他?」
  白蘭音道:「誰也沒有法子救一個被毒汁樹的毒汁侵蝕過的人,但是我卻替他注射了麻醉藥劑,使他在臨死前幾分鐘,對我說出了寶石眼的事,那顆寶石及這卷電影全是他臨死前給我的。」
  影子道:「他潛水下去取得寶石?這好像不可能吧?那漩渦會吞沒任何東西!」
  白蘭音道:「他不是潛水下去取到的。據稱有一年,那道瀑布曾停止了極短暫的時間,使得拉瓦華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沉在湖底的一切,有一個拉瓦華人潛下水去,取了一隻金碗上來,上面一共有六顆這樣的紅寶石。拉瓦華人用來逗小孩玩,那人得到了一顆,可是他和別人一樣,無法活著離開那地區。」
  影子的心中很亂,他已經完全明白白蘭音叫他來,以及和他講起寶石眼的事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但是影子卻假裝不知道,他道:「還是你的運氣好,蘭音,我想請手工最好的鑲嵌專家將這顆紅寶石鑲起來,讓它別在你的胸口──」
  白蘭音冷冷地道:「我不止要一顆,在寶石眼下面有幾千顆、幾萬顆!」
  影子望著白蘭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白蘭音的意思已經再明白沒有了,可是影子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也許他不該一想起拉瓦華人就身子發冷,但是,誰又能想到要進入拉瓦華人的地區而臉色不變的呢?
  白蘭音仍然望著影子,她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等著影子開口。
  影子停了好久才道:「蘭音,你已經決定了一定要去?」
  白蘭音有點幽幽地道:「影子,我是一個女人,沒有一個女人經得起那樣的誘惑。你想想看,一隻金碗上就有六顆那樣的紅寶石,如果我得到了寶石眼中的全部寶石,我──」
  她的臉頰因為興奮而變成了緋紅色,在她的雙眼之中也射出了一種狂熱的光芒來。
  白蘭音是一個極其媚人的女人,在這樣的女人面前男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著迷,而不忍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這是美女無往而不利的原因。
  影子實在不想令白蘭音失望,而且,這時白蘭音雙頰緋紅,那種熱切的希冀神情也極動人,影子更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一拍桌子,說一聲:「我們立即就去!」的話,白蘭音心中的高興一定可以使她變得更美麗!
  然而,影子卻並沒有那麼做。
  影子究竟是影子,他是一個成熟之極的男人,絕不是一時衝動的毛頭小伙子。
  他自然希望白蘭音能夠高興,但是當他一想及拉瓦華人的兇殘和神出鬼沒時,他就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他一面搖著頭,一面用緩慢的聲調道:「蘭音,打消這個念頭吧!世界上有這樣一顆紅寶石的女人已經是絕無僅有的,你應該心滿意足了!」
  白蘭音的聲音在突然之間變得十分尖銳,她叫了起來,道:「我和別的女人不同!」
  影子歎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當然和別的女人不間,可是──」
  白蘭音站了起來,挺著她飽滿的胸脯,道:「而且我不怕。你害怕,是不 是?」
  影子望了白蘭音半晌,在那一剎那間,他真的感到害怕,他絕不是在怕拉瓦華人,因為他只要不進入拉瓦華人的禁區的話,拉瓦華人的毒箭再厲害也射不中他的身上,這時他所害怕的是,他感到他將無改變白蘭音的主意!
  影子的聲音聽來很乾澀,他道:「是的!蘭音,我害怕。」
  白蘭音略愣了一愣,像是想不到影子會坦然承認自己感到害怕,但是她隨即笑了起來,轉過身去,背對著影子,道:「影子,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之際,人家說,你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因為你能夠進入任何地方,那個地方即使只有一道縫,你也能夠進去,就像是影子一樣。」
  影子有點無可奈何地道:「人家是那麼說。」

  白蘭音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敢到拉瓦華人聚居的聖大馬塔爾山去?那裡的門戶是敞開的,而我們的敵人只不過是一群末開化的野蠻人,他們的武器只不過是原始的弓箭。」
  影子用十分誠懇的聲調道:「蘭音,你估計錯誤了!那裡,我們的最大敵人是大自然,那地方是探險家地圖上的空白,大自然中的草木蟲獸全是我們的敵人!」
  白蘭音緩緩轉過身來,她的神色已變得十分平靜,像是什麼事也未曾發生過一樣。她微笑著道:「好了!我們別再爭論了。你是第一吹到南美洲來吧?我可以帶你好好玩一玩。」
  影子愣了一愣,白蘭音完全不提寶石眼的事了。
  自然,那不可能是白蘭音已被他說服了。唯一的可能是,白蘭音感到自己難以說服影子,是以她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單獨行事了。
  白蘭音笑盈盈地向影子走來,影子趁機拉住了她的手,道:「你打算──」
  白蘭音道:「我打算陪你一個月。」
  影子苦笑著道:「換句話說,就是將你的聖大馬塔爾山之行押後一個月?」
  白蘭音發出了一聲動人的笑聲來,道:「隨便你去猜吧!親愛的。」
  影子站了起來,他沒有說什麼,因為他實在決定不了自己應該怎麼做。如果說,白蘭音是一個性格十分個強的人,想到了怎麼做就絕不肯改變自己的主意,那麼,影子也是一樣。
  影子不願做的事情,那就絕沒有什麼人可以強迫他去做。
  可是,現在情形有點不同了,他似乎非順著白蘭音的意思而逆自己意思不可了,問題是,白蘭音可以硬得起心腸來,自己一個人去獨行其事,但是他硬不起讓白蘭音去冒險的心腸。
  白蘭音也不說什麼,只是倚在影子的身邊,她看來像是一頭柔順美麗的小羊,誰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的是再勇敢的人也感到戰慄的事。
  他們互相靠著,慢慢地從船艙中走到了甲板上。
  這時,已經將近黃昏了,血紅的夕陽帶起半天缸霞,連水面上也在閃著金紅色的光芒。影子感歎地道:「你看,世界多美麗!」
  白蘭音立時接下去道:「在美麗的世界中活看多好啊!是不是?」
  她一面說,一面抬起頭來,調皮地望著影子、眨著眼睛。海風將她的長髮吹拂了起來,凌亂地蓋過她的臉龐,風姿醉人,影子一低頭,吻了下去。
  也就在影子準備陶醉在深吻中的那一剎那間,他的頭皮之上突然感到了一陣灼熱,同時,「啪」的一聲,遊艇前艙的一塊破璃碎了!
  任何人在那樣突然和毫無準備的情形下忽然遭遇了那樣的意外,一定會呆上一呆的。
  但是,影子是影子,白蘭音是白蘭音!
  他們兩人幾乎就在碎玻璃片還未曾落到甲極上的時候,相互一推,依偎在一起的身子立時分了開來,隨即艙中滾去。
  他們滾動得是如此之快,以致他們滾到了艙前時,落下的碎破璃一起落在他們的身上。
  而也就在他們滾動的時候,「啪啪啪啪」四下聲響,甲板上又著了四顆子彈,出現了四個小洞。
  他們根本沒有聽到槍聲,只看到子彈飛射過來所造成的破壞。
  他們一齊跌進了艙中伏著,而且同時叫了起來,道:「花羽!」
  影子伸手在頭頂上摸了一下,他摸到了一綹焦了的頭髮,那一顆射向他的子彈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飛過去的。
  而當時,如果他不是正在那一剎那間俯下頭去吻白蘭音的話,那麼這顆子彈就恰好射進他的腦中了。而甲板上的那四個彈孔也排列成一條直線,由甲極上直通到艙門口,他們的動作如果稍慢一些的話,也絕無倖免!
  那樣駭人的槍法,除了花羽這個神槍手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白蘭音也不禁在微微喘著氣,道:「影子,你說花羽絕不知道你的行蹤!」
  影子苦笑了起來,道:「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白蘭音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想在他的射程之內,我們立時離開這裡!」
  影子的心中亂成了一片,以致像他那樣聰明的人竟也問出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來,他道:「我們如何離開?一出船艙,就成了他的靶子。」
  白蘭音呆了一呆,才道:「影子,你怎麼啦?船是可以航行的啊!」
  影子苦笑了起來。白蘭音已彎著身迅速地向前走去,他們穿過了兩個船艙來到了駕駛艙中,白蘭音仍然俯著身,不使自己暴露在窗外。她迅速地按下了幾個按鈕,全部自動操作的儀器已發動引擎,收起了鐵錨,船開始向前緩緩駛出去。
  等到船駛到離碼頭較遠,附近的船隻不再是那麼擁擠之際,速度陡地加快。
  船的加速來得如此突然,以致令影子站立不穩,突然一仰身跌倒在船艙中,這時白蘭音也在船艙的地上坐了下來。
  她:「我想,我們已擺脫花羽了。」
  影子苦笑道:「我以為我們早已擺脫了他。」
  白蘭音望著影子,道:「你判斷錯了。你能夠安然來到這裡,並不是花羽不想下手,而是花羽想借由你發現我,將我們兩人一起解決。」
  影子更大搖其頭,道:「不可能!你約我在這裡相會,除了你、我和阿霖之外,沒有別的人知道。而你知道,阿霖是絕不會洩露秘密的,除非──」
  影子陡地想起了自己和白蘭音在打電話時,窗外出現的那化妝得十分詭異的一張臉,可是他又隨即搖了搖頭,那人也不可能知道的。
  白蘭音忙問:「除非什麼?」
  影子將那張臉突然在窗外出現的情形說了一遍。他翻身坐了起來,道:「隔著窗子,他絕聽不見我和你在電話中的談話!」
  白蘭音的神色十分嚴肅,道:「他們可能裝置了儀器,竊聽你的電話。」
  影子搖頭道:「絕不可能!一有人竊聽,警號早說大作了!」
  白蘭音道:「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人是一個唇話專家,他根本不必聽到任何聲音,就可以知道你在講些什麼。」
  白蘭音的話令影子的心頭陡地一亮!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所有的謎團都揭開了!那人雖然立即被炸死,但是他一定是在被炸死之前將消息報告了出去。
  影子道:「你說得對,我疏忽了!」
  白蘭音伸手在影子頭頂上被子彈掠過的那一綹頭髮上輕輕撫了一下,道:「你這一個疏忽,幾乎使你成了異鄉鬼。」
  影子想起剛才的險境,心頭也不禁生涼。他將一隻手指輕輕放在白蘭音的唇上,道:「幸而你的唇是那麼誘人,叫我忍不住想要吻你,才免了一死!」
  白蘭音捉住了影子的手指。影子忽然笑了起來,道:「在花羽的狙擊生涯中,兩次失手只怕是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事!」
  白蘭音道:「一次失手,也算是奇跡了,影子,你的命是白撿回來的。人的生死全是注定的,說不定在自己感到最安全的時候,死神就來,也說不定,故意和死神找麻煩,死神反倒逃走了。」
  影子笑著,道:「你還在惦記著寶石眼?」
  白蘭音站起來,來到了控制台之前,又操作了片刻儀器才轉過身來,道:「影子,你曾經犯過錯誤,一個犯過錯誤的人,是沒有資格再發表他的意見了。你所應該做的,就是絕對服從!」
  影子也站了起來,道:「到聖大馬塔爾山去?」
  白蘭音點了點頭,道:「我已經校正了航行的方向,現在我們離岸約十五里,向北駛,然後轉向西。」
  影子呆了一呆,道:「到什麼地方去?」
  白蘭音道:「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二十五天之後我們可以到達巴西北部一個十分美麗的小城,叫培蘭。在那裡,我有了充份的準備。」
  影子皺著眉,他知道,就算不是因為他的那項疏忽,他也絕沒有第二條可以選擇的路了,是以,他只好用心聽著白蘭音的計劃。
  白蘭音又道:「在培蘭,我們帶兩個人和大批設備上船,我們將會繼續航行,但不是航在大西洋上,而是轉入多干定河,再轉進亞拉瓜雅河。影子,那些河流的兩岸風光,你將會畢生難忘!」
  影子攤了攤手,道:「如果我還有剩餘的日子來回憶的話。」
  白蘭音嬌笑了起來,道:「看你的神情像是一個被提去沖熱水澡的孩子。」
  影子也不禁笑了起來,道:「然後怎樣?」
  白蘭音道:「亞拉瓜雅河發源於聖大馬塔爾山,你該明白了吧?全部航程是一個月──」
  白蘭音又嬌笑了起來,道:「我曾答應你帶你遊覽南美洲一個月,我仍然沒有食言。」
  影子無可奈何地道:「而我又犯了第二個錯誤,我以為你會延遲你的計劃一個月。」
  白蘭音慢慢走向影子,像是有點歉意地道:「別怪我,影子,別怪我!」
  影子環摟住了白蘭音纖細柔軟的腰,不出聲。
  天色已完全黑了,船在海面上平穩而快速地行駛著,船上只有他和白蘭音兩個人,看來,就算沒有花羽的偷襲,白蘭音也會突然將船駛離的,他似乎不應該苛求什麼,能和白蘭音在一起一個月,那應該可以抵償踏進拉瓦華人禁區的任何損失了。
  影子一直沒有說什麼,他輕吻著白蘭音的面頰,終於,他們深吻著。

五、

  花羽到碼頭時,並不知道白蘭音和影子是在眾多的船中的哪一艘上。他找到了一個可以俯瞰整個海港的高地,用望遠鏡觀察著。
  而當他看到白蘭音和影子突然出現之際,他心中的高興實在是難以形容的。
  他瞄準了影子的腦袋,看到影子的腦袋在他裝有完善的滅聲器的遠程來福槍瞄準器的十字中心,然後扳動了槍扣。
  影子和白蘭音自然聽不到槍聲,因為花羽離開他們足足有三百碼,而且,就算他們離花羽只有三碼,他們聽到的聲響也至多是輕微的「啪」一聲而已。
  在射出了那一槍後,花羽的預期是影子立時中槍而死。只要影子一死,就算白蘭音再機伶,當她發現突然之間,她偎依著的竟然已是一個死人之際,她也會驚呆得不知所措的。
  在那樣的情形下,花羽就有足夠的時間來發射第二槍,結束他的任務。
  可是,就在那一剎那間,影子的頭卻低了下去!花羽的那一槍射空了!
  而影子和白蘭音兩人又立時分開,在甲板上打著滾。花羽曾有一分鐘內連射十槍,槍槍命中的紀錄,本來,影子和白蘭音的反應雖然快,花羽仍有足夠的機會可以下手的。
  但是,第一槍射空卻使花羽感到了極度的憤怒,影子竟在他的槍下逃過了兩次!
  對於一個像花羽那樣的神槍手而言,這簡直是一種無可形容的侮辱!
  極度的憤怒使得花羽耽擱了一、兩秒鐘,雖然他立時又瞄準,再扳動槍扣,但是他可以射殺影子和白蘭音的機會已經消失了,影子和白蘭音兩人早已滾進船艙之中了。
  而他們一滾進了船艙中,花羽射擊的目標就已經消失了。
  他接著射出的四顆子彈仍然未曾射中。
  花羽緊緊地咬著牙,以致上下兩排牙齒相磨,發出了「格格」的聲響來,他幾乎有點不知所措了!
  然而,他畢竟是魔王高泰手下的十二大將之一,就在那時候,他換了另一柄槍,射出了第六槍。
  第六槍射出的並不是子彈,而是一枚四周圍都是尖刺、看來像是小刺蝟一樣的東西。他在瞄準器中看到那東西緊釘在那艘船的船身時,他心中的怒氣才遏抑了下來。
  他知道影子和白蘭音逃過了狙擊之後,一定會駕船離去,而他必須知道他們的行蹤。
  而他射出的那東西正是遠程跟蹤者的恩物──那是強力水銀電池做動力的無線電波發射器。他可以在一百五十里之外,憑著靈敏的接收儀收到自那發射器中發出的微弱電波。
  花羽看著白蘭音的船在緩緩駛離港口,他向前奔著,來到了碼頭,等到他趕到碼頭時,白蘭音的船已經駛出港口,並且速度陡地加快。花羽沿著碼頭奔了一會,看到一種正在啟航的漁船。
  他在碼頭上大叫著,正在緩緩駛離的漁船上的人瞪著眼睛望著花羽,不知道這個瘋子想做什麼?而花羽在奔出了十來碼之後,突然縱身一躍,躍出了七、八尺,兩個漁民伸出手來拉住了他,將他拖到了船上。
  漁船的船長走過來,厲聲道:「你想做什麼?你瘋了!」
  花羽並沒有說什麼,他打開了他手中提的那一隻提箱,那手提箱有正反兩個蓋,如果他打開正的那個蓋的話,那麼顯露出來的就是他心愛的、性能優越的、各有不同作用的七、八柄槍械。
  但這時他打開的那個蓋,展露在那船長眼前的是一扎扎、排列得十分整齊的五十元面額的美妙。
  那船長呆住了!花羽拿出了其中兩扎,道:「這算是定洋!」
  船長接過了鈔票,有點不知所措,道:「你──你想訂購什麼?」
  花羽關上了箱蓋道:「我要訂購你這艘船,聽我的命令行駛。」
  船長有點受寵若驚,道:「先生,這是一艘很舊的舊船了!它能為你做什麼?」
  花羽道:「我要捕捉一種十分稀有的魚。你們知道嗎?我是海洋生物學家。我租用你的船,每天付你一千美元的酬金,你的船員由我支付每天五十美元的薪金,你同意嗎?」
  船長還未曾出聲,在他四周圍的船員已一起叫了起來,笑著、罵著道:「他媽的!不同意的是瘋子!」
  船長也忙道:「當然同意!」
  花羽道:「好了!將你的房間讓給我,不准來搔擾我!現在,你將這艘漁船的性能告訴我,它最高速度是多少?」
  船長詳細地介紹著漁船的性能,而這時,漁船也已經駛出了港口。
  如果花羽有機會選擇的話,那麼他一定不會選擇用這艘破舊漁船去追蹤白蘭音和影子的,但是當時他卻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當他聽完船長說了漁船的性能之後,他只是皺著眉,沒有說什麼。他將自己鎖在本來屬於船長的狹小船艙之中,取出了接收儀,弄清楚了白蘭音航行的方向,命令漁船向北駛。
  同時,花羽也改變了他原來的計劃,本來,他是不準備驚動組織中的任何人,由他自己一個人來完成任務的。但是現在看來,這一點已經沒有可能了,是以他用無線電通訊儀和組織接觸,要組織立時派出兩個人和一艘性能卓越的船在維多利亞港等候他。
  他不能利用這艘破舊的漁船一直追蹤下去,他要一艘較好的船。
  從里約熱內盧到維多利亞港的航程是三天。在這三天之中,白蘭音和影子兩人如果知道花羽在跟蹤著他們的話,他們只要全速前進就可以將花羽拋後兩百哩,花羽也追不上他們了。
  可是,他們兩人卻並沒有那樣做。白蘭音剛責備影子疏忽了,她自己也疏忽了。
  她以為花羽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如道她的行蹤的,因為她一受到襲擊就立時駛出了港口。
  她不知道花羽一共射出了六槍之多,而且最後一槍射出的是一其無線電被發射儀。
  是以白蘭音和影子並不急於趕路,他們的船沿著海岸向北駛著,觀賞著大西洋沿岸的巴西風光,有時峭壁聳天,有時平原連綿,他們就像是在渡蜜月一樣,盡情地享受著,遇上有美妙的海灘,他們甚至停下船來戲水遊玩。所以,當三天之後,花羽在維多利亞港登上了組織替他準備的船隻時,影子和白蘭音離開維多利亞港才一個小時。
  他們曾在港內捕充燃料、食物和水,魔王高恭的組織是極其嚴密的,在接到了花羽要求派出船隻的電報之後,就已經有好幾個人到了維多利亞港,這些人甚至攝到了影子和白蘭音在一起的照片。
  等到花羽離開了那艘舊漁船,而登上了新船隻開始繼續追蹤之際,形勢對花羽是極其有利的。他不但多了兩個助手(也是第一流的槍手),而且,他的新船隻速度極高,根據前三天的航行情形來看,他足可以追上白蘭音的船而有餘。
  而形勢對他最有利的一項則是:當他看到了影子和白蘭音兩人手拉著手,輕鬆地在維多利亞港街道上散步的照片時,他可以肯定,兩人並不如道他已經追了上來!而他可以從容地在海上下手,不必如同在陸地上那樣放冷槍。他可以明明白白地站在白蘭音和影子兩人的面前,然後開槍射擊。
  而且在海上,他殺了影子和白蘭音兩人之後,只要製造一場爆炸,就可以毀滅一切證據,那比起在陸地上行事之後還要倉皇逃走,更安全得多!
  所以,當花羽登上了新船駛離雄多利亞港之後,他半躺在甲極上的一張帆布椅上望著船頭濺起的浪花,心情十分愉快。
  白蘭音和影子是走不脫的了!好運氣不會一直跟著他們,這下要輪到自己了。
  花羽十分滿足於自己的機警,影子逃過了兩次死亡,但絕逃不過第三次!
  在駛離維多利亞港兩小時之後,一個槍手來到了甲板上,將一具望遠鏡遞給了花羽,道:「我們已經發現了白蘭音的那艘船。」
  花羽從帆布椅上欠起身,接過望遠鏡來,湊在眼上向前看去。
  他是不會忘記那艘船的樣子的,而且,這一帶的海域也很少有那種新型的遊艇在航行,是以他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他要追蹤的目標。
  當他向那艘船看去之際,他甚至還可以看到船舷有人影閃動,他心中咒罵了一聲,那人當然是影子,他要殺的人!
  那槍手在花羽的身後道:「估計他們距離我們約兩百里,他們的速度不高,我們如果追上去……」
  花羽放下了望遠鏡,冷冷地望定那槍手,道:「一切由我來出主意,你明白嗎?」
  那槍手的神色變了一變,道:「明白!」
  花羽又冷冷地道:「我們不必高速追趕,但是必須迫近那艘船,而你們兩人得化妝一下,裝扮成美國遊客。當我們和他們的船接近的時候,向他們大聲地打招呼,只要他們一在甲板上露了面……」
  那槍手道:「我們立時開槍!」
  花羽在突然之間像是被毒蜂螫了一下似地跳了起來,他的動作快得使那槍手根本無從趨避,他才一跳起來,「啪」地一聲,那槍手的臉上已經重重挨才一巴掌!
  而花羽的臉上則充滿了殺氣,他的聲音難聽得像鈍鋸子在鋸破璃,道:「由我出主意!而且,我也不會再有第三次警告!」
  那槍手掩著臉,神情又驚又怒,連忙向後退去。可是在花羽嚴厲的注視之下。
他還是立即放下手來,恭敬地道:「是!」
  花羽冷冷地發了一下悶哼聲,走進船艙。不到半小時,不必用望遠鏡他們也可以看到白蘭音的那艘船隻,而那兩個槍手,也穿上了花花綠綠的襯衫站在船頭。
  兩船之間的距離只有幾百碼了,白蘭音也早已發現了後面有一艘船在駛近來,她已用望遠鏡注視了相當的時間。這時她放下了望遠鏡,皺著眉道:「有兩個人站在船頭,好像是美國人。」
  影子自她的手中接過望遠鏡來,看了一會,道:「我以為只有我們才會這樣子旅行。」
  白蘭音伸了一個懶腰,體態撩人,道:「美國人也喜歡那樣。你以為是花羽追了上來?」
  影子道:「有可能。」
  白蘭音微笑著,坐在影子的身邊掠了掠亂髮,並不出聲。
  影子見白蘭音不出聲,有點不服氣,道:「為什麼不會是花羽?」
  白蘭音仍然微笑著,道:「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我認為花羽絕對無法知道我們的行蹤。連我自己在被襲擊之前,也不知道會立即由這條路線到我們的目的地去!」
  影子也笑了起來,他想到自己太多慮了,然而,面對著魔王高泰如此大而嚴密的組織,即使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提防。
  這是影子幾乎用生命作代價換來的經驗。
  在他到南美洲來的時候,他也認為花羽是絕不可能追上來的,但是結果如何?只差半寸,他就死在花羽的槍下。
  影子一面想著,一面又向後看了一看,那艘船離得他們更近了。
  站在船頭上的兩個人,看來的確像是美國遊客,要是花羽在跟蹤他們,他不會公然弄兩個人站在船頭上,可是話又說回來,花羽如果要免得他們疑心的話,那麼這是最好的法子了。
  影子正在想著,白蘭音已站起身向外走去。影子忙道:「蘭音,你做什麼?」
  白蘭音在船艙門口轉過頭來,道:「去和他們打個招呼,這是海上航行的規矩。」
  影子也跟著走出了船艙。當他們兩人來到了船舷的時候,那艘船已來到了他們的側邊,兩艘船的距離只不過四、五碼,都以同等的速度在平靜的海面上向前駛,是以就感覺上而言,就像是兩艘船都停泊在海面上靜止不動一樣。
  白蘭音首先和那兩個槍手揮著手,道:「歡迎你們欣賞南美洲的景色!」
  那兩個槍手也一起向白蘭音揮著手,其中一個道:「太美麗了!」
  那槍手只不過說了簡短的一句話,可是就在那一霎那間,白蘭音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影子就站在她的身後,他感到白蘭音受了震動,可是他卻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而他根本連發問的機會也沒有,白蘭音突然一縮手,手肘撞在他的胸前,那一撞的力道十分大,使影子的身子陡地向後一仰,跌進了艙中。
  而白蘭音也在同時身子向後倒來,她跌在影子的身邊,才一跌下來,一個翻身,已經爬了起來,撲向排列著駕駛儀的控制台,急速地按下了一個按鈕。
  影子只來得及問了一聲:「什麼事?」,船身就猛烈地震動,速度突然的加快,使得船像箭一樣直竄了出去!
  白蘭音的船陡然之間加快速度,兩艘船之間的距離立即拉遠。可是當影子站起身來時,發現後面的一艘船也立時以高速向前追來!
  白蘭音俏臉煞白,道:「影子,準備應付他們的攻擊!花羽來了!」
  影子仍然有點莫名其妙,因為他自始至終站在白蘭音的身後,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來。
  白蘭音在微微喘著氣道:「我在南美住的時間比你久,剛才那人一開口,講的雖然是英語,但是有南美人難以擺脫的尾音,你聽不出,我聽得出來!武器在主艙的床上,快去拿!」
  影子伏著身,迅速地向前奔了過去。這時,整艘船簡直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在海面上近乎瘋狂地向前駛著,影子在向前走去的時餒,必須不住挨著船壁才不致於跌倒。
  等到他提著一柄手提機槍回到了白蘭音身邊的時候,白蘭音的神色更緊張了。
  白蘭音的神色緊張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為儘管他們以高速在前進,但是後面追上來的船似乎比他們更快!
  當白蘭音將船的速度在猝然之間提到最高之際,他們沖離後面的船約有一百碼左右,可是現在,兩船之間的距離至多只有六十碼。
  後面那艘船上原來在甲板上的兩個人已經進入了船艙之中,影子雖然提槍在手,但是也無從射擊。
  那時,在他們前面的海面上出現了一組小島,那些小島全是凸出在海面之上的光禿的岩石,白蘭音在操縱著船向那組小島駛去,看來她是單備將船駛進陡窄而浪急的水道之中,來擺脫後面的追蹤。
  可是就在這時候,在後面的船上突然傳來「轟轟轟轟」四下巨響,緊接著便是銳利的呼嘯,再接著,在他們的船的左舷和右舷又是四下巨響,爆起了四根有幾十尺高的水柱來。
  他們的船身在爆炸形成的巨浪中左右搖擺著,連人也無法站得穩。
  影子發出了一下低呼聲。道:「蘭音,我們有沒有這樣的武器?」
  白蘭音緊閉著唇,搖了搖頭。
  兩艘船之間的距離更近了,在水柱化為驟雨自半空中撒下來之際,他們聽到了自擴音器中傳過來的花羽的狂笑聲。
  花羽一面狂笑,一面在吼叫,道:「停止!剛才的四發炮彈只不過是警告!」
  白蘭音的神色極其緊張,她的船仍在快速地向前衝著,眼看著已快可以穿進兩座小島之間,如果能夠衝了進去立時轉到小島之後,那麼他們就可以找到掩蔽,避免對方的轟擊了。
  然而就在那時候,在花羽的狂吼聲中又是一下炮響,那一發炮彈打在船尾,當爆炸聲響起之際,整艘船都向上彈了起來,將白蘭音彈得自控制台前直拋了起來,和影子一起滾跌在船艙底上。
  白蘭音的船的船尾已不見了,海水在迅速地灌進來,船首向上翹起。而花羽的船已經接近,他們看不到花羽的船上有多少人,只看到三挺手提機槍的槍口在有掩蔽的窗後伸了出來。
  白蘭音掙扎著站了起來,尖聲叫道:「他為什麼還不開槍?」
  在那種的情形下,影子比她鎮定得多了,他也掙扎著站了起來道:「他想活捉我們。蘭音,我們快離開船艙,船要下沉了!」
  白蘭音尖聲道:「不!我們就是死在海底,也不能讓花羽侮辱!」
  影子一伸手,緊緊握住白蘭音的手腕,疾聲道:「不能死!死了到不了寶石眼,要活著!」
  白蘭音的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影子拉著她,船身己傾斜,根本無法站得穩,影子向前直撞了過去,撞開了艙門。
  他們兩人一撞開了艙門,就立時躍進了海水之中,整艘船隨而沉沒,在海水中帶起了巨大的漩渦,將他們兩人一起牽引了下去。
  影子一隻手仍然緊抓住白蘭音的手腕,那挺手提機槍他已經背在肩上,他用一隻手向前劃著。
  白蘭音似乎立即知道影子想要做什麼了,她掙脫了影子的手,兩個人一起向前游著。他們在海水下面向前游,屏著氣息。他們實在只能在海水下活動至多一分鐘,但是在那一分鐘之中,他們卻也向前游出了二十碼,等到他們一起冒出水面的時候,他們的船隻已經在海面之上消失了。
  而花羽也已經出現在甲板上,像是欣賞熱帶魚一樣望著白蘭音和影子兩人。
  影子和白蘭音急速地喘著氣,仍然向前游著,又游出了十來碼,攀上了一塊岩石。那塊岩石只有一張桌子般大小,可是當他們靠在岩石上喘氣時,岩石卻隔開了他們和花羽。白蘭音抹著臉上的水珠,道:「影子,我們完了!」
  影子才轉過身來變成斜伏在岩石上,一陣槍聲已經響起。
  緊接著驚心動魄的槍聲之後的,是子彈射在岩石上的聲音,被子彈射起的碎石片濺了起來,像是暴雹一樣地落在海水之中。
  影子無法探出頭去,他仍然斜伏在岩石上。他提起了一隻腳,移開了他的鞋跟,兩枝扁圓形,鈕扣大小的東西落在他的手掌上。
  槍聲在持續著,但是成百的子彈都射在岩石上。在這塊岩石的左右,海水十分湍急,而且兩面都是更大的岩石,形成狹窄的水道。
  影子望著白蘭音,白蘭音點頭道:「他們不敢駛到我們的身後來。」
  影子道:「那說是說,我們可以守下去!」
  白蘭音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來,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她的笑容卻是使人心酸的,就算她再有信心、再樂觀,要她在如今那樣的處境之下發出真正的笑容來,那實在是不可能的。
  他們已失去了船,只靠一塊岩石在掩護著,而對方有一艘完整的船,而對方所持的攻擊性武器之中甚至包括一門大炮在內。
  白蘭音也知道,影子剛才在艱難中取出來的東西可能是兩枚烈性炸彈,但是那實在是無濟於事的,對方甚至根本不必出手,他們在這塊岩石上又能夠支持得了多久?
  影子伸過手來,在白蘭音的臉頰上輕輕地撫模著,白蘭音按住了影子的手背。
  花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影子、白蘭音,你們已到了末路了!」
  影子和白蘭音兩人互望著,看他們的神情像是根本未曾聽到花羽的話一樣。花羽又發出了一陣狂笑聲來,道:「你們兩人向我的船游過來!」
  影子也突然笑了起來,道:「反正我們已經到了末路,何必還要聽你的話?」
  花羽厲聲道:「聽我的話,你們或許可以多活幾小時,不然,我立即下令攻擊!」
  影子的手臂突然揮動,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半圓,二枝扁圓形的烈性炸彈已然越過岩石頂部,向前直拋了出去。
  緊接著,轟地一聲巨響,海浪沖上了岩石來,灑下了一篷雨花。
  然而,花羽的笑聲仍然傳了過來,他一面笑著,一面道:「影子,你還想表演什麼?你想知道你拋出的東西離我有多遠嗎?」
  汗水和海水順著影子的額向下淌著,影子在一生之中曾有好幾次置身在絕境之中,但是卻從來也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糟糕過。
  花羽的話又像箭一樣立即向他們射了過來,花羽叫道:「我又改變了主意,我想不會有什麼人經過這裡,看你們兩個人在岩石上被曬死,那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白蘭音和影子互望了一眼,道:「可惜你看不到我們!」
  白蘭音是故意如此說的。隔著岩石,花羽固然一時之間拿他們無可奈何,可是他們也無法攻擊花羽,因為他們正陷在絕境之中。
  花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我會看到你們的,你們不用心急。」
  從花羽的聲音漸漸遠離這一點看來,他的船似乎正在迅速地離去,影子和白蘭音兩人不禁感到大惑不解,然而,他們立時有了答案。
  花羽的船很快就在他們面前出現,他繞過了他們左面的大岩石,來到了他們的對面,和他們相距約有一百五十碼,停在他們的對面。
  他們看到了花羽在甲板上正指揮著兩個人,將一具三腳架放在甲板上,又裝上了一具相機。
  影子喉嚨中已開始像火燒著一樣,他的聲音也變得有點嘶啞,道:「他在幹什麼?」
  白蘭音苦笑著,搖了搖頭。
  花羽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了過來,解答了他們兩人心頭的疑問。
  花羽道:「你們看到了沒有?這是一具自動攝影機,每隔五分鐘自動拍攝一張照片。現在已經開始拍攝了,一直到你們死為止,你們死前的掙扎可以全部記錄下來。哈哈!我相信一定是一部精彩絕倫的紀錄片!哈哈!你們說是不是?」
  白蘭音咬牙切齒地道:「這畜牲!」
  影子的心中暗歎了一聲。他沒說什麼,他只是在想魔王高泰的手下幾乎全是嗜殺狂!花羽要看著他們慢慢地死,而感到心中快樂,那和當初他與白蘭音為敵時,白蘭音要拿他餵食人蟻的情形實在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影子卻歡迎對方有那種殘忍的心理。他們在岩石上沒有食水、沒有食物,自然非死不可,但影子估計,他至少可支持四十小時左右,在這四十小時之中,焉知不會出現一線生機?那總比花羽立時用子彈結束他們的性命好得多了!
  花羽的聲音不斷地傳過來,他道:「為了讓我這部紀錄片增加一點香艷鏡頭,你們在臨死之前不妨盡量親熱親熱!」
  花羽像是自己講了一個世界上最好聽的笑話一樣,突然笑了起來。
  在花羽身後那兩個槍手也跟著笑。
  影子和白蘭音兩人都閉上了眼睛,他們實在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白蘭音緩緩倒過頭來,道:「影子,你後悔接受了我的邀請嗎?」
  影子搖了搖頭,道:「現在的處境雖然不太妙,但是我一個人想念你的日子也不怎麼好。」
  白蘭音笑笑地歎了一聲,道:「影子,我現在才知道,你說愛我原來是真的!」
  影子吸了一口氣,道:「所以,你當日不辭而別,實在是愚蠢至極!」
  白蘭音的聲音放得很低,道:「原諒我,我是一個女人,再聰明的女人都會做一些讓男人看來很愚蠢的事情。」
  影子沒有出聲,他撐了撐身子,使自己離白蘭音更近了一些,道:「蘭音,如果情形不變,你可以支持多久?」
  白蘭音的睫毛在掀動著,她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影子又呆了好一會才道:「太陽下去了,你看,夕陽多麼紅!」
  白蘭音歎了一聲,道:「影子,求求你,現在這種時候千萬別再作詩了!」
  影子道:「你或許不明白,保持心情輕鬆,是一個人在困苦的環境中堅持下去的要素!」
  白蘭音苦笑著,道:「影子,我們現在怎麼辦?」
  影子呆了半晌才道:「等著。」
  白蘭音的聲音更苦澀,道:「等什麼?」
  影子道:「等到天黑。」
  海面上泛起金紅色的光芒,天已慢慢黑了下來,等到最後一片紅霞在天際消失之後,海風吹上身來已有了涼颼颼的感覺。
  花羽的船上亮了燈,白蘭音和影子兩人向前看去,可以看到花羽他們在甲板上,弄了許多食物,還開了好幾瓶香檳酒在痛飲。
  而這時候,影子和白蘭音已越來越感到口渴了。
  他們斜靠在岩石上,幾乎連轉動一下身體的地方都沒有,白蘭音才挺一挺身子,就幾乎跌了下去。
  就在這時,只聽得花羽和那兩個槍手突然哄笑了起來。在哄笑聲中,只見花羽抓起了遠程來福槍向他們瞄準,花羽並沒有在他的來福槍上裝上誠聲器,在這樣遼闊的海面上,槍聲雖然可以傳出好遠,但是也絕不會有人聽到,是以花羽才一抓起來福搶,清脆的槍聲就響了起來,一顆子彈射在影子和白蘭音的中間,碎石片散了開來,濺在他們兩人的臉上。
  影子和白蘭音部知道,花羽如果要殺死他們的話,是絕不會射不中的,而如今這顆子彈之所以沒有射中他們,完全是因為花羽不想射中他們。 花羽要使他的紀錄片」看來更動人,自然要增加刺激,他這時所做的事,就是要使影子和白蘭音兩人加倍地感到死亡的恐懼。
  影子在花羽射出了第一顆子彈之後忙道:「千萬別左右搖擺身子。蘭音,你在水中可以潛多久?」
  白蘭音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她並沒出聲,但是她的神態已然使影子明白蘭音絕不是一個潛水能手。而就在那兩句話間,花羽又射出了第二顆和第三顆子彈,每一顆子彈都在他們身邊幾寸的地方擊中岩石,濺起的石片已令他們身上帶了好幾處傷。
  白蘭音端著氣道:「影子,你不是還有一枚炸彈嗎?我們自己炸死自己算了!」
  影子的聲音突然冷得像鐵,道:「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做任何敵人想做的事!」
  白蘭音閉上了眼睛,現出極其痛苦的神情來。
  這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但是花羽和那兩名槍手仍在哄笑著,花羽仍然在不斷地發射,他的來福槍的瞄準器上顯然有著紅外線的裝置。
  當花羽射到了第八發子彈之際,影子的右頰上已經被碎石片所傷流下了血來,影子真想衝動地舉起他掛在身上的手提機槍向前狂掃一番。
  但是,當他的手向後伸去,碰到了手提機槍冰冷的槍口時,他心中陡地一動。
  白蘭音的潛水能力並不太強,他自己也難以在海底潛泳一百五十碼而不被對方發覺。他們並沒有壓縮氧氣可供他們在水下面呼吸,那麼,要在水底下藏匿,就只有使用最原始的辦法。
  最原始的辦法是用一枝蘆葦管含在口中,使蘆葦管的一端露出水面。
  他們現在當然也沒有蘆葦管,但是他手中的手提機槍的槍管,卻比蘆葦管更合用!
  影子將兩隻手都伸向後,不到兩分鐘,他已經將一支一尺多長的槍管拆了下來,然後他道:「蘭音,我手中有了一根空心的管子,機槍的槍管,有了它,我們可以輪流使用它來呼吸,匿藏在水中。」
  白蘭音愣了一愣,她的眼睛睜得很大,道:「然後怎麼樣?」
  影子道:「我們甚至可以在水中行動,想法子登上他們的船隻。」
  白蘭音的胸輔起伏,急速地呼吸著,影子又道:「我們可以滑下水去攀住岩石,首先繞到一邊去,自然,在我們滑下去前,我會拋出一枚炸彈來做掩護。」
  白蘭音的聲音雖然極其興奮、緊張,但是已比剛才平靜得多了,她道:「你可以盡量將炸彈拋向岩石,使花羽覺得我們因為身在絕境而自盡了。」
  影子點了點頭,白蘭音已突然高聲叫了起來,道:「花羽!」
  花羽抬起了頭來,道:「怎麼樣,投降了嗎?」
  白蘭音尖聲叫著,道:「你在做夢!花羽,你永遠沒有機會殺死我們了,我們會自己解決自己!」
  白蘭音和影子在時間上配合得如此之佳妙,白蘭音那句話才一出口,影子已經向岩石上拋出了那枚小型烈性炸彈!
  而也就在那一刻,他們兩人的身子就滑進了海水之中。但即使他們已經身在海水中,猛烈的爆炸仍然可以使他們感覺到海水洶湧而來,幾乎將他們疾盪開去。他們緊緊地抓住了岩石的一角,向前移動著,影子也立時將槍管遞給了白蘭音。
  他們向前移動了幾碼,海水已漸漸恢復了平靜,白蘭音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又將槍管給了影子。
  他們兩人在海水中,但是卻不可能潛得太深,一直到他們已到了那塊岩石的另一邊,他們才停止了行動,輪流用槍管吸著氣。
  不一會,本來是漆黑的海面上突然閃起了一片光芒。在海水中看到海面上突然亮起了光芒,那是一個種極其奇妙的感受。
  他們都知道,那一定是花羽的船上已用強烈的燈光在照射剛才發生爆炸的那塊岩石,同時在海面上進行搜索了。
  他們自然不會愚蠢到在這時候從水中冒出頭來看個究竟的。他們的全身都浸在水中,白蘭音的長頭髮在海水中飄浮,拂在影子的臉上,就像是柔軟的海草一般。
  海面上的光亮似乎越來越強,不久,他們看到了白色的船底已在漸漸接近他們剛才棲身的那塊岩石。
  花羽在突然的爆炸之際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而在爆炸過後,那塊突出在海面上的岩石被炸去了偌大的一角,影子和白蘭音兩人已經不見了。
  花羽咒罵了一聲,立時開亮了強光燈,燈光集中在那塊岩石和岩石附近的海面上,那兩個槍手懷疑地道:「他們自殺了?」
  花羽怒斥道:「放屁!你們以為白蘭音和影子是什麼人?他們怎麼會自殺?」
  花羽對白蘭音和影子的瞭解的確稱得上深刻,但是當他駛著船接近那塊岩石,再緩緩地轉了一轉之後,他也不禁疑惑起來了。
  離爆炸發生已足足有十分鐘的時間了。
  那塊岩石上絕無地方可以藏匿兩個人而不被發現的,自然,影子和白蘭音可能滑進了海中,但是什麼人又能在水中沉浸十分鐘之久,而不需要冒出水面來休息?
  花羽並沒有發現在岩石縫中、冒出水面寸許的那根槍管,黑黝黝的槍管和岩石同一顏色,燈光即使直射在上面也不容易分辨得出來。
  船繞著岩石打了一個圈,半小時過去了。
  那兩個槍手互望著,他們雖然沒有說什麼,然而他們在想些什麼,從他們的臉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來。
  花羽一直站在船頭,直到這時他才轉回身來,道:「他們已經消失了,嗯?」
  那兩個槍手中的一個忍不住又道:「他們自己將自己炸死了。」
  花羽望著那兩個人,半晌才道:「在我們向首領所做的報告書中,你們願意簽名作證?當然,你們參加了我領導的追殺行動,可以得到巨額的獎金。」
  那兩個槍手高興得舉起手來,道:「自然願意!他們兩個人已經炸死了!」
  花羽又呆了片刻才道:「停止航行,但是不要熄掉強光燈,以防萬一!」
  兩個槍手急急走進了駕駛艙。
  在海水中,白蘭音和影子清楚地看到船的速度減慢了,螺旋葉停止了轉動,終於,船停在離他們只有二十碼之處。
  白蘭音立時握了握影子的手,影子卻在水中搖了搖手,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們還要再等待,因為燈光沒熄,表示花羽的戒心還在。
  他們一定要等到花羽認為他們再也不可能出現的時候才開始行動。雖然浸在海水中只憑一根槍管來輪流呼吸,絕不是一件使人愉快的事,但是他們必須等。

六、

  時間慢得像是停止了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海面上才突然黑了下來。
  當他們眼前陡然發黑之際,他們什麼也看不到,又過了好一會,他們才慢慢地探出頭來。他們看到花羽的船距離他們不到二十碼,花羽仍然坐在船首的甲板上。
  影子和白蘭音兩人互望了一眼,又潛進了水中,他們慢慢地向前游著,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來,一直等到他們可以摸到船身時才又冒出了水面。
  他們又沿著船身來到了船尾,如果不是立時就可以反敗為勝那一種極度的興奮在支持著他們,他們是早該疲乏不堪的了。
  但這時,影子先將白蘭音從水中托了起來,迅速地爬上了船尾,接著影子也上了船。
  海面上十分平靜,影子和白蘭音彎著身,輕輕地來到了尾艙的艙門口,影子和白蘭音分立在艙門的兩邊,然後影子用手推門,尾艙的艙門緩慢而無聲地打了開來,影子側頭向艙內看去。
  只見那兩個槍手已經睡著了,他向白蘭音一招手,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入了艙中,立時用力扭住了那兩個槍手的頸子。
  那兩個槍手是在睡夢中死去的,影子在鬆開手的時候低歎了一聲,道:「我是一個反對殺人的和平主義者,請原諒我的暴行!」
  影子說得十分正經,白蘭音幾乎忍不住要笑了起來,她已經取過了掛在床頭的槍,影子低聲道:「給我們的朋友一個意外,怎樣?」
  白蘭音點了點頭,影子拿起了一隻杯子來,用力拋在艙底上,杯子應聲碎裂,船頭甲板上的花羽大聲道:「你們在做什麼?」
  花羽的呼喝聲一傳出,就有腳步聲傳了過來,白蘭音和影子互望一眼,兩人都將身子閃了開來,這時候他們都忍不住在笑,因為只要花羽一走進來,那麼他們就有熱鬧可瞧了!
  花羽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已從前面的主艙走了過來,推開了艙門向內看了一下,他所看到的,是在暗淡的燈光下那兩個槍手,仍然睡著。他「哼」地一聲,跨了進來。
  他才跨進了一步,影子和白蘭音一起行動,兩人手中的手提機槍在同時抵住了花羽的脅下。
  花羽的反應也來得十分之快,他身子陡地一縮,可是影子也在那時候抬起膝蓋來,在他的身後用力一頂。那一頂,正撞在花羽脊椎骨的最後一節上,花羽陡地吸了一口冷氣,白蘭音已格格嬌笑起來,道:「花羽,我們總算正式見面了!」
  花羽的口中發出了一陣怪吼來,可是影子手中的槍始終緊緊地抵在他的脅下。
  這時候,花羽也發現那兩個槍手已經死了。
  花羽喘著氣,道:「你們──你們──」
  他除了說「你們」之外,實在說不出別的話來,因為事情對他來說實在大意外了!影子和白蘭音兩人消失已有一小時以上,他們絕不可能藏匿在岩石上。而且在花羽想來,他們也沒有可能藏匿在水底。
  然而,他們卻就是藏匿在水底,用的是最原始、最古老的方法!
  在現在這個科學進步到如此地步的時代,有時候最古老的方法不但有效,而且還可以使人家絕對料想不到。這時的花羽就是那樣,他雖然已被影子和白蘭音兩人制住了,但是他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影子笑著道:「花羽,真抱歉!中斷了你偉大紀錄片的拍攝!」
  花羽的面色像是黃蠟一樣,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屈著,看來他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僵硬了,以致他無法直得起身子來。
  白蘭音掠了掠貼在臉上的頭髮,道:「花羽,你可知道我將用什麼辦法來對付你?」
  花羽的喉間發出了一聲可怕的呻吟聲。
  而白蘭音則繼續用她那動聽的聲音道:「我會將你和這兩個死人綁在一起,然後等到海中有鯊魚的時候拋下去,看著鯊魚是對死人感興趣,還是對你有興趣?」
  花羽像是在喃喃自語,道:「不!不!」
  影子已將花羽的一隻於扭了過來,拉直了花羽的身子,在他的身上迅速地搜索著。花羽不但是一個神槍手,而且可以說是槍械專家,影子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七、八柄大小不一的搶來。有些槍,影子知道它們的性能,但是其中兩柄小巧而精緻的槍簡直是前所未見,影子也不禁歎了一聲,道:「花羽,你真可以算得上是殺人的天才!」
  花羽的臉色已不像剛才那麼難看了,他急急地道:「影子,我對你有用處的!」
  影子笑道:「當然有用處,你可以測驗我是不是有足夠的好運。當我有好運的時候,我可以活下去,而當我不幸時,我就會死在你的槍下。」
  白蘭音道:「別多說了!將他和那兩個死人綁在一起,拋下海去!」
  影子已抽出了花羽的皮帶來,將他的雙手緊緊地反綁著,影子所打的那種特別的結,除了他自己以外,絕不會有什麼人可以解得開來。
  然後,影子將他一推,推倒在一張床上。花羽驚叫著,立時彎起身,滾了下來。
  影子向白蘭音道:「你去駕駛,我們照原來的路線行駛,這裡的事交給我!」
  白蘭音凝視著花羽,她的眼珠凝止得像是石頭一樣地冷酷,道:「影子,對豺狼是不能起慈悲心的。你想怎樣處置他?」
  影子給白蘭音一語道破了心事,不禁十分尷尬。影子不是一個嗜殺的人,正因他反對暴力,是以他的行動大都是十分巧妙的,可以說是人類智慧結晶而成的藝術!
  剛才摸進艙來時,他無法不扼死一個槍手,對他來說已經是極大的難事了,再要他殺死毫無抵抗力的花羽,他是下不了手的。
  影子並沒有回答白蘭音的話,只是拿起一壺水來向口中灌著,然後又將水壺遞給了白蘭音,白蘭音也大口地喝著水。
  等到他們兩人都止了渴,影子才道:「蘭音,我們可以暫時將他留在船上,不會有什麼妨礙的。」
  白蘭音望著影子,望了很久都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向前走了出去。
  影子感到十分抱歉,他也想到,留著像花羽那樣的危險人物在船上可能是一件十分不智的事,但是他卻難以改變他的決定。
  這或許就是影子的弱點吧!影子知道,不但白蘭音不會同意他的做法,如果阿
霖在的話,阿霖也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船在大西洋上快速地行駛著,天早亮了。
  那兩個槍手的屍體已被她拋下了海中,花羽被綁在甲板的桅桿之上。
  白蘭音和影子兩人已輪流休息過幾小時,體力已經完全恢復了。影子自艙中走出來時,拿著一份三明治來到了花羽的面前。
  花羽舔看他乾燥的嘴唇,道:「影子,我想,我是絕不會忘記你的,謝謝你!」
  影子先不說話,將那份三明治塞進了花羽的口中,才道:「你還是想想,不用雙手如何可以吞下那一份三明治好了。」
  影子回到了船頭,白蘭音冷冷地望著花羽,道:「要養他到什麼時候?」
  影子低著頭,道:「蘭音,請相信我的處理方法。」
  白蘭音沒有說什麼,只是坐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她才道:「我們只有兩個人,旅途如此之長,留著一個敵人在船上,這是極其不智的。」
  影子歎了一口氣,道:「有什麼辦法?我們究竟是文明人啊!」
  白蘭音也歎了一聲。在接下來的近二十天中,白蘭音沒有再提起這個問題過。
  花羽在開始的幾天是在甲板上,後來又被移到了船艙中。
  二十天之後,船已經駛進了寬闊的多干定河口,當天傍晚,船泊在培蘭市的碼頭上。
  船泊定了之後,白蘭音才又提出了花羽的問題,道:「我們怎麼處置他?」
  影子皺起了雙眉,道:「你不是說在培蘭準備了一切應用的東西嗎?等我們的東西一齊上了船,我想放了花羽,讓他登岸。」
  白蘭音的聲音陡地變得十分尖銳,道:「那樣他就會再尋找機會向我們開冷槍,而我們也不會再有那樣的好運氣!」
  影子將手按在白蘭音的肩上道:「如果真是那樣,就當我們下一次的運氣不夠好就行了。」
  白蘭音喘著氣,道:「影子,我不明白……」
  影子的神色是很少如此嚴肅的,但這時他真是嚴肅得像是一個哲學家,他道:「你以後會明白的,蘭音。我和你能從敵對的關係轉過來,為什麼他不能?在這二十天中,死神每一分鐘都可以降臨在他的身上,只要你承認一個人是能悔悟的話,那麼,以往的二十天是一個人悔悟的最好機會了。」
  白蘭音冷冷地道:「他或許會悔悟,但是等到他恢復了自由,一切都會丟在腦後了。」
  影子沒有出聲,白蘭音試探著道:「影子,如果我殺了他……」
  影子歎了一聲,道:「那就等於在我和你之間劃一道溝,蘭音,那會使我極其痛苦的,我愛你!」
  白蘭音的長睫毛閃動著,她美麗的大眼睛中像是孕育著淚水,她終於低下頭去,長歎了一聲,影子將她擁在懷裡。

  白蘭音上了岸。在白蘭音上岸的時候,影子坐在花羽的對面,花羽的神情很憔悴,他們兩人都不開口。半小時後,白蘭音和幾個大漢一起回來,將好幾隻巨大的木箱搬上了船。
  當那幾個大漢離去之後,白蘭音又發動了引擎。影子站了起來,自鞋底抽出了一柄極其鋒利的小刀來。花羽的眼睛睜得老大,望著那柄小刀,影子一言不發來到了花羽的身邊,伸手割斷了綁住花羽那雙手的皮帶。
  花羽慢慢地將雙手挪到了身前,他仍然望著影子。影子冷冷地道:「上岸去吧!」
  花羽向外走去,影子跟在他的後面來到了駕駛艙,花羽卻不再走向甲板,他望了望白蘭音,又望了望影子,道:「我不知道你們要到什麼地方去,但是如道你們一定是去進行一項冒險,我會對你們有幫助的。」
  白蘭音縱聲笑了起來,道:「花羽,算了!」
  花羽的臉上現出十分委屈的神情來,道:「虎,你不相信?」
  白蘭音疾聲道:「相信你?憑什麼?」
  花羽突然抬了抬手,用左手在他右手的脈門上輕輕一按,「磁」地一聲響,一支鋒銳的尖針已經射進了艙壁之中。
  那一下變化真是來得意外之極,連白蘭音和影子兩人也未曾看出那一支針是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而且,直到針射出來之前,他手上還是空無一物的。
  花羽道:「憑這個。事實上,影子一割斷了我的皮帶,我就可以將他射死的,但是我沒有那樣做。我不能殺他,也不再殺你!」
  影子和白蘭音齊吸了一口氣!花羽伸出了他的右手來,道:「你們一定想不到,所有的人也一定想不到,我右手的尾指在一次槍戰中失去,我安裝了一個假的尾指,那是一柄槍,我甚至動手術將精巧的不銹鋼機簧也鑲在肌肉之中。影子,你運氣真好,當你扭住我的手之時恰好是抓住了我的左手,如果你抓的是我右手手腕,然後再扭向背後,可能那一支針已射進了你的心臟。這樣的毒針,我一共有四支之多!」
  白蘭音和影子兩人互望著,影子不由自主伸手在額上抹了抹汗。
  花羽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想將自己當做是雨果筆下的尚萬近,我一世也是為了我自己,我曾被你們俘虜了二十天,而魔王高泰的規矩你們是知道的,我已經沒有路可走了!」
  影子直到這時才道:「你是第一流的槍手,還怕沒有人來要你?」
  花羽仍然苦笑著,道:「或許你不信,但是在這二十天之中我也許和死神太接近了,我突然領悟到死亡是如此可怕。我知道你們有一個發財計劃,坦白地說,我想分一份。」
  白蘭音徐徐地道:「那是用生命做賭注的!」
  花羽道:「總得再賭一次,才能收山!」駕駛艙中突然之間靜了下來。過了好久,影子首先伸出手來和花羽緊握著手,接著,白蘭音也向花羽伸出了手。
  當白蘭音向花羽伸出手去的時候,她是望著影子的,她臉上帶者微笑,掩不住他內心對影子的欽佩!

七、

  由多干定河轉進了亞拉瓜雅河,河道窄了許多,但是河水卻更清,簡直是一片碧綠,兩岸全是莽莽蒼蒼的森林,間或可以看到有一簇一簇高大、光圓的茅屋屋頂露在樹梢之上,那是當地土人的居住所在。
  影子、白蘭音和花羽在一起,開始的時候還不是十分習慣,可是三天之後,他們之間的隔膜已經完全消除了。
  花羽並不是一個十分愛說話的人,也許這是他多年的殺手工作所形成的習慣。他幫著影子、白蘭音準備著上岸後必須用的一切器具,二人合力裝好了一輛四周全是防彈玻璃的小汽車──有著巨大的輪子和履帶,可以在叢林或沼澤地帶行駛,白蘭音也告訴了他全盤計劃。
  從第三天起,兩岸已經可以見到連綿的山峰。第七天,河道已窄得無法航行,河水也變得很淺,而且湍急得難以形容,河水在淺灘的大石上攤起十幾尺的浪花來,許多銀白色的小魚在逆著河水向前衝刺著。
  白蘭音將船駛上了一個淺灘,當船的機器聲靜了下來之後,他們聽到了來自森林中的各種聲音。
  白蘭音道:「我們已進入拉瓦華人的區域了,我們要步行五天到六天才能到達目的地,當然,還得絕無意外才行。」
  影子皺眉道:「你有地圖?」
  白蘭音搖著頭,道:「沒有。可是拉瓦華人有路標,我們要循著他們的路標走,通過他們聚居的中心區,再開始攀登上山。」
  白蘭音像是在敘述著一件極其普通的事,可是在她身邊的兩個男人臉色卻變得十份蒼白了。
  白蘭音連望也不望他們,道:「準備跳板吧!已經到了這裡,想退縮也不行了。」
  影子道:「蘭音,來的時候你並沒有說要正面和拉瓦華人接觸。」
  白蘭音頑皮地眨著眼,現出一個十分甜蜜的笑容來,道:「我要是說了,我現在還會往這裡嗎?」
  影子在剎那間實在有啼笑皆非之感,白蘭音是那麼熱切地希望到達寶石眼,她倒不是和別人在開玩笑,簡直是在和她自己開玩笑。
  但是白蘭音卻十分興奮,她雙手按在影子的肩上,道:「我依了你一件事,你也應該依我一件事才行!」
  影子歎了一聲,道:「快將車子弄上岸吧!」
  事情既然已到了如此地步,影子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可想了。
  他們合力架設了跳板,白蘭音駕著那輛車子,自船上駛了下來。那車子後面還拖了一輛拖車,拖車中是食物、槍械,以及潛水用具等等。
  然後他們三個人一起進了車子,向前駛去。
  白蘭音一面駕著車子,一面十分輕鬆地道:「你們看,拉瓦華人只有毒箭,並沒有槍炮,所以我們是百分之一百安全的。」
  花羽的聲音很低,他道:「是,如果我們不走出來的話,那就安全。」
  白蘭音笑著道:「你是在預算之外的,如果你真的害怕,可以留在船上等我們。」
  花羽吸了一口氣,沒有出聲。車子已駛過了險灘和河邊的那一小片有限的平地,在兩株大樹之間駛進了森林中。
  才一駛進森林,三人的眼前使陡地黑了一黑。那是互古以來,未有文明人足跡的原始森林,車子雖然可以在樹和樹的空隙中前進,但是地上巨大的樹根盤纏著,卻使得車子顛簸不已。
  駛進了森林不多久,就看到一隻獐子被一株籐纏著,獐子還在竭力掙扎著,可是那根翠綠色的吃人籐卻像是蛇一樣地纏著它。
  白蘭音指著那根籐道:「這種籐會分泌出一種乳白色液體,那是上佳的麻醉劑。」
  車子直駛了過去,突然之間,白蘭音停了下來。
  花羽先問道:「怎麼了?」
  白蘭音的聲音仍然很鎮定,她道:「看到沒有,前面那棵樹上?」
  花羽和影子循著她所指向前看去,不禁齊抽一口冷氣!在那棵樹上,齊齊整整地嵌著一副人的骨骼。
  白蘭音又道:「再向前去可能會見到他們,不妨和他們開一個玩笑。」
  白蘭音按下一個掣鈕,車頭突然噴出了一大蓬煙來,車子的速度,也隨之加快,轉眼之間就衝過那棵樹,也就在那時,只聽得一陣刺耳之極的叫嚷聲伴隨著數十枝毒箭一起射了過來。
  約莫有三十個到四十個身上塗著各種顏色的拉瓦華人在前面一面叫,一面後退,一面射著箭。
  箭射在車身上紛紛落地。白蘭音笑著向著他們衝過去,將他們衝散,然後停了下來。
  影子說道:「別停下!」
  白蘭音道:「為什麼?你不想看看,他們看到了從來也未曾見到過的車子時的駭異神情?」
  影子向外看去,三十多個拉瓦華人已迅速地圍在車子附近。拉瓦華人每一個都是勇士,這真是一點也不錯的,要他們夠膽能圍住這輛車子,所需要的膽量遠在文明人圍住一條恐龍之上。
  他們不但圍住了車子,而且在漸漸接近,不斷跳著、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面上的神情古怪之極。然後,突然有一個人身上塗著最多的紅色,看來是一個領袖,舉起長矛向車子刺來。
  影子也不禁笑了起來,他向那人辦了一個鬼臉,那拉瓦華人立時向後退了開去。
  影子一面笑著,一面道:「看來我們可以試著和他們打交道!」
  花羽立時急叫了起來,道:「千萬別試,快開車!」
  在叢林之中,車子不可能駛得太快,而拉瓦華人則跳躍如飛,他們足可以跟得上車子。漸漸地,叫著、蹦跳著的拉瓦華人越來越多,少說也有兩、一二百人了。每一個人的手中都執著尖矛,那種尖矛全都是獸骨或石頭做成的,毫無例外的是,在矛尖上都塗著一種顏色殷紅的塗料。
  影子他們雖然在車中,而且也有著最新的武器。可是,當跟著車子的拉瓦華人越來越多之際,他們的心中也不禁駭然。
  那時候,白蘭音的神情也不再那麼輕鬆了。她緊抿著嘴,只是朝著前面駛著車。
  在駛進叢林發現了第一批拉瓦華人之後的四小時,跟在他們後面的拉瓦華族人已經增加到了四、五百人,那種尖銳的呼叫聲使得影子、花羽和白蘭音三人的神經如同繃緊了的弓弦一樣,緊張至極。
  天色已慢慢黑了下來。可是跟在後面的拉瓦華人一點也沒有離去的意思,他們之中有的甚至越過了車頭盯著車子,充滿了敵意。
  而當天色漸漸黑下來之後,他們都紛紛地點起了火把,在閃動的火光照映之下,他們五顏六色的身子看來更是可怕之極。
  影子吸了一口氣,就算他有著再多的機智,在這些根本未曾開化的土人之前也是無法施展的。那些土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
  天色更黑,拉瓦華人的尖叫聲聽來也更加刺耳。可是在突然之間,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接著,便是兩下令人毛髮直豎的吼聲。
  白蘭音的神色略略一變,道:「他們的酋長來了。」
  花羽有點疑惑地道:「他們的酋長是豹?」
  白蘭音的聲音低啞,道:「豹是酋長養的!」
  影子還未曾來得及表示他自己的意見,只見跟在後面的拉瓦華人一起閃了開來,又是兩下豹吼聲,兩頭幽靈也似的黑狗疾竄了出來,摸到了車頂之上,用它們的利爪抓著車頂上的玻璃。
  豹爪自然抓不破玻璃,可是看著白喬森的利爪離自己的頭頂不到一尺,而且抓在玻璃上發出那麼難聽的聲音,這也的確令人難以忍受,花羽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看來他已經忍受不住了,因為他自車頂的孔中伸出了槍去,槍口正對準了其中一頭黑豹的腹部。
  白蘭音沉聲道:「別開槍。要是打死了黑豹,所有的拉瓦華人都會和我們拚命!」
  花羽苦笑著,道:「現在,他們也不見得將我們當作朋友。」
  白蘭音冷冷地道:「服從我的命令!」
  花羽吸了一口氣,他的手指仍然留在機槍上,而他的手在微微發著抖。
  就在這時候,靜止了片刻的拉瓦華人,又齊聲尖叫了起來,在尖叫聲中,只見一個身上披著黑豹皮、身形高大、上半身塗滿了紅色塗料的拉瓦華人已然大踏步向車子奔了過來。
  車子還在向前駛著,但是速度抬終不快,尤其在天色黑了之後,車頭燈的燈光不可能照得很遠,行駛起來更加困難。
  那向前奔過來的人顯然是拉瓦華人的酋長,他大聲吼叫著,一下於就追到了車尾,跳上了拖車。
  影子也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道:「天!他想幹什麼?」
  白蘭音沉聲道:「我想,他是在盡他酋長的責任,要殺死闖進他領域的怪物。」
  那首長一上了拖車,便從豹皮之下抽出了一柄刀來,看那柄刀的形狀,像是探險家用來披荊斬棘的,自然是死在他們手中的探險家所留下來的。
  酋長揮著刀,一刀又一刀地砍在玻璃上,發出可怕的聲響來,那兩隻黑豹也不斷吼叫著,數百個拉瓦華人則在吶喊助威。
  影子、花羽和白蘭音三人在那輛車子中,這時就像是處身於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一樣,隨時有傾覆的可能。花羽抹著汗,道:「我們為什麼不反抗?」
  影子苦笑著,道:「大屠殺?」
  花羽的神情既緊張又激動,道:「再不開槍,我們全活不了!」
  也就在這時候,白蘭音突然停下了車。
  車子一停,所有的拉瓦華人全都發出了歡呼聲。他們可能以為「怪物」已被他們英勇的酋長用刀斬死了!他們一面歡呼著,一面向前湧來。白蘭音將兩把槍遞給了花羽和影子,她自己也握了一柄,道:「用這柄可以發射麻醉氣體的槍。記著!等他們來得近了才放,而且要射進人叢中去。」
  花羽和影子忙接過了槍,自玻璃的孔洞中伸出槍去。前後不到半分鐘,五、六百個拉瓦華人已像潮水一樣湧了過來,酋長也自拖車上躍了下來,高舉著刀發出勝利的叫聲。
  花羽首先發槍,他連續發了三槍,三枚足有四寸長的子彈以拋物線向上飛了出去,在子彈快要落到人叢中時,「砰砰砰」地爆了開來。
  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三篷濃白色的煙霧迅速蔓延開來。
  拉瓦華人尖叫著,有十幾個人立時倒了下來。花羽繼續發射著,影子和白蘭音兩人也扳動了槍把,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他們一共射出了將近三十發麻醉彈。這種麻醉彈,在空氣不流通的地方因爆炸而散發的麻醉氣體,是可以令一百個人以上昏睡二十四小時的。
  而樹林中,正是空氣流動不大的地方!
  拉瓦華人一批批倒下去,連在車頂上的那兩頭黑豹也靜了下來。白蘭音放下槍,駕著車向前繼續駛去,在這時候,叢林之中變得出奇的靜。
  白蘭音道:「別太樂觀。據巴西政府不完全估計,拉瓦華人至少有五千名戰士,這裡昏倒的只不過是五、六百人!」
  花羽道:「可是他們的酋長也在內!」
  白蘭音沒有再說什麼,車子向前駛著,一直駛出了十多里才又停了下來,熄了所有的車燈,叢林之中一片漆黑。
  白蘭音傾聽了片刻,道:「好了,我們可以下車活動片刻,一小時後再啟程。我們三人輪流駕車、輪流休息,連夜趕路。請你們記得,別弄出光亮來!小心各種各樣的毒蛇和毒蟲,千萬別去碰樹上的蜂巢和地上的蟻蛭!」
  白蘭音一連串地吩咐著,影子和花羽兩人除了相視苦笑之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蘭音打開了車門,首先跨出了車子。
  影子和花羽兩人遲疑了一下,才相繼走了出去。他們已在狹小的車廂中侷促了很長的時間,實在需要出來活動一下了。
  然而,當他們離開了車子的時候,他們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那實在是一種奇妙之極的經歷,不是親身處在這樣黑暗的原始蠻荒的大森林之中,是絕難想像得出那時的感覺的──一片黑暗,幾乎連最近的樹也看不到,神秘死亡統治著一切。在黑暗之中,死神飛舞,可以使人致命的一切可能就在你的身邊。
  影子不知道花羽的感覺怎樣,他自己只感到就像是大庭廣眾之間自己一個人裸體一樣。毫無保障,而且也無從掩蔽!
  白蘭音已經走了開去,立時消失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了。花羽和影子扶著車子,只有由他們的一隻手還觸及人類文明的產品之際,他們的心情才會比較好些。
  花羽忽然沙啞著聲道:「影子,你後悔嗎?」
  影子緩緩地道:「我要就不做,做了一件事從來就不後悔。」
  花羽顯然是在冒汗,他伸手抹著汗,道:「我──真有點後悔。」
  影子並沒有出聲,因為在花羽的聲調中,他聽出了花羽心中的痛苦,那使得影子不忍再責備他。花羽是一個窮兇極惡的殺手,天下第一的槍手,但這時他的聲調竟完全像是一個迷了路的小孩。
  花羽呆了時刻,才又道:「我不是後悔跟了你們來,而是後悔我在少年時為什麼立志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我一心想與眾不同,我加入了魔王高泰的組織,我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暗殺手……而如果我早年能不那樣想的話,我現在自然是一個普通人,我可能是一個小職員,早已結了婚,現在我會在自己的家中,喝著啤酒、看著電視……」
  花羽講到這裡,又停了半晌,才又歎了一聲,道:「真奇怪,青年時代最不屑為之的生活,現在看來竟成為不可企及的奢望了!」
  影子仍然保持著沉默,他伸手在臉上抹了抹,抹去了臉上的汗珠。
  花羽的話是很有道理的,那種絕大多數人都在過著的平凡而寧靜的日子,在他們這種過慣了冒險生活的人看來,簡直是奢望了。
  過了好久影子才道:「我們是注定了不能過那樣生活的了。」
  花羽又長歎了一聲。影子慢慢地向前走了幾步,黑暗更濃、更密,影子舒著手腳。森林之中有一般十分怪異的氣味,那種氣味絕不能用「清新」兩字來形容,反倒有霉腐的感覺。
  那種氣味可能是由附近的沼澤地區傳過來的。
  影子呆立了二十分鐘,才聽到白蘭音的低呼聲,道:「好,我們可以繼續趕路了!」
  影子走回車子,發現花羽早已坐在車子。他上了車,車子繼續向前駛去。夜間,車子的速度雖然慢,但是卻很寧靜,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白蘭音讓花羽駕著車,她靠在影子的肩上閉上了眼睛。可是影子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他實在有點難以想像,同是在地球上,有的地方會連一棵樹都看不到,鋼筋水泥佔據了一切,而有的地方竟會像是另一個星球一樣,一點文明的氣味也聞不到。
  而白蘭音顯然對南美洲的叢林是習慣了的,不久她便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一直到午夜,靜寂才被一種鼓聲所打破。
  那種蓬蓬的鼓聲自四面八方傳來,一下接一下,沉緩、單調,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力量。
  白蘭音也陡地睜開了眼來用心聽著。花羽和影子兩人都望著她。鼓聲自然是土人的通訊,這種通訊自然也只有白蘭音聽得懂。
  白蘭音聽了片刻,皺著眉,道:「拉瓦華人的鼓語,和別的部族似乎不同,但我也可以猜得到,其餘的族人已發現了被麻醉過去的那幾百人,他們正在傳遞著這個不幸的消息。」
  影子沉聲道:「他們會在前面阻截我們?」
  白蘭音搖頭道:「不會。他們可能都趕到出事地點去了,從他們的鼓聲聽來,他們以為酋長和那幾百個人全都死了!」
  花羽移動了一下身子,將車子讓影子來駕駛。幾小時之後,森林之中間才有各式各樣的聲音,接著,天已破曉了。
  天色依然朦朧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看到林木比較稀疏,而在前面,是晨霧繚繞中的一座山峰。
  白蘭音興奮地指著前面的山道:「我們快到了。那個人曾告訴我,拉瓦華人在通向寶石眼的那一條山路上豎了一根極高的圖騰。」

八、

  影子繼續駕著車,車子顛簸著,森林之旅已結束了,車子衝過了一片草原,也看到了那根圖騰。那是一株約有三丈來高的樹,樹幹筆直,樹枝和樹皮全被弄掉,在樹上用塗料畫出了圖案,看來好像是一個神。
  車子駛過了圖騰,半小時後就在一大塊倒懸的岩石下停了下來。
  白蘭音出了車站在車頂上,用望遠鏡向四面看著,又跳了下來道:「沒有拉瓦華人的蹤跡,我們要攀登一條山路,還要負帶必要的東西。」
  影子道:「要帶的東西讓我和花羽負責好了。」
  白蘭音望著花羽道:「我絕想不到我們會有一個意外的參加者,所以潛水用具只有兩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花羽點頭道:「我明白。」
  影子忙道:「你可以在水潭邊作我們的接應,既然允許你參加自然有你的一份!」
  白蘭音有點冷冷地道:「現在就來談如何分配水中的寶物未免太早了,快動手吧!」
  他們需要帶上山去的東西還真不少,除了兩副潛水用具之外,還有大盤的玻璃纖維繩子、槍械、乾糧和爬山的工具。
  幸而,白蘭音選擇的全是實用的東西。那一盤玻璃纖維繩子比筷子還細,但是卻可以負得起一千磅以上的重量。四筒壓縮氧氣也是小型的強力壓縮筒,是以花羽和影子分別負著這些東西上山還不覺得怎麼吃力。
  白蘭音的身上掛了兩支槍,手中又握了一支在前面開道,影子和花羽兩人跟在後面。他們從一條十分陡峭狹窄的山路登上山去,露珠在不到五分鐘之內就將他們的全身弄得像被雨淋過一樣地濕。
  山路越來越陡峭,到後來根本沒有路了,他們逼得要打釘繫繩向上攀去。
  一直到日頭正中,他們才來到一條極其寬闊的山溪之旁,山溪的水很湍急,白蘭音俏臉通紅,大聲道:「到了!再向前去,到溪水的盡頭我們就可以看到寶石眼了!影子,我終於到達了!」
  影子吸了一口氣,在溪水邊蹲了下來將頭浸在溪水之中,讓清涼的溪水從他頭上流過。
  他浸了一會,才抬起頭來繼續向前走。到處全是水聲,那是可以看得到,和看不到的瀑布所發出來的聲音,這時候他們又彷彿有置身在仙境中的感覺。
  等到他們聽到了一陣轟隆的瀑布聲自前面傳來的時候,他們更加快了腳步。
  不一會,他們已經看到了那道瀑布,也看到瀑布下的那個大水潭,看到了那個橢圓形、如同人眼一樣的大漩渦。
  那水潭的邊上有三個缺口,形成另外的三道大瀑布,直瀉向下。水聲轟隆,震耳欲聾,以致白蘭音雖然在大聲叫著,她的聲音也全給瀑布聲蓋了過去。
  白蘭音一面叫,一面向前奔著,從岩石向下攀去,影子和花羽兩人跟著她,不一會他們就來到了那水潭的邊上。
  白蘭音興奮得異乎尋常,她不斷地在說著話,可是花羽和影子兩人實在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只好由她的手勢來猜度。
  白蘭音發著一連串的命令,她令花羽將繩子的架子牢牢釘在岩石的縫中。然後,她又和影子負上了潛水的裝備,將繩子扣在腹際的皮帶中,又試著無線電通話儀,道:「花羽,我們一說要上來,你就立即將我們拉上來,聽到了沒有?」
  花羽點著頭,白蘭音又將一柄槍遞了給他,道:「小心戒備!」
  花羽接過了槍來,白蘭音再試了試繩子的軸盤,套上了潛水面罩,又試過了和影子、花羽的通話。完善的通話設備可以使她和影子兩人雖然潛到了水底,三個人相互之間也可以如面對面一樣地講話。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影子和白蘭音沿著潭邊的岩石慢慢下了水,向那個眼形的大漩渦游去,他們才游出了十來碼,就發現那大漩渦有一股大得異乎尋常的牽引力拉著他們向漩渦的中心靠攏,並且迅速地沒進了潭水的深處。
  在開始的時候,影子不免有點兒慌亂,因為潭水的深處一片漆黑,而且潭水冷得叫人打顫。
  他連忙開亮了燈,同時耳際也響起了白蘭音的聲音,白蘭音道:「別掙扎,盡量放鬆,漩渦的力量會將我們帶到潭底去的。」
  在燈光的照耀下,影子發現白蘭音就在他的身邊,他拉住了白蘭音的手。
  這時,他們兩人的情形就像高空跳傘者忽然遇上了一般旋風一樣,他們的身子打著轉,身體不由主地向下沉著、沉著。
  影子的手越握越緊,他估計至少已經下沉了一百尺,可是向下望去,下面仍然是墨綠色的一片,似乎根本沒有底一樣。
  他又聽到白蘭音在問花羽:「上面的情形怎樣?我們已下沉了多少尺?」
  花羽的聲音立時傳了過來,道:「你們下沉了八十五尺……九十尺。上面的情形很平靜。你們究竟要下沉多深才可看到寶物?」
  白蘭音道:「誰知道?但是我相信不會超過一百五十尺。再深的話,拉瓦華人也不能潛水在潭底取到什麼。你不斷向我們報告我們的深度!」
  花羽的聲音聽來很緊張,他道:「九十五尺……一百尺……一百零五尺……一百一十尺──」
  就在那時候,影子和白蘭音兩人一齊驚呼了起來。
  他們實在沒有辦法不驚呼,任何人看到了他們這時看到的情形都會不由自主地驚叫起來的!
  在燈光的照耀下,他們已經看到了潭底,潭底有好幾塊堆疊起來的大石,形成了一個深穴,也許就是那個深穴,所以才形成了漩渦的。
  在那個深穴之中寶光奪目,無數細小的金器在急驟的漩渦中滾動著,泛起一片金光,而巨大的金器則沉在深穴之中。
  每一件金器之上都鑲滿了寶石,影子伸過手去,已經摸到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綠寶石。那塊綠寶石被一個碗形的金質器皿包住了一半,在燈光之下看來,那塊綠寶石完全是透明的!
  花羽的聲音傳了下來,道:「你們看到了什麼?」
  白蘭音在急速地喘著氣,道:「我們看到了世界上所有的財富!」
  花羽的聲音也極其興奮,他道:「但願我也在水底,我們真的找到了寶石眼!」
  影子道:「少廢話,快放網下來,快!」
  他和白蘭音不斷地拿起一件又一件的金器來,放下這一件又去撿另一件,似乎每一件上的寶石,都不如另外一件那麼好。這時候,他們真恨不得有幾千隻手!
  不一會,一隻巨大的網旋轉著直落了下來,影子和白蘭音兩人拉開了網口,將深穴中的金器一件一件向網中拋著。
  而他們也不住地發出呼叫聲來,那是因為他們眼前的寶石實在太動人了。在和那些寶石相比較之下,原本也價值昂貴的黃金簡直是不值一提了!
  影子本來也不是貪戀財富的人,可是寶石的價值是超乎金錢之上的,寶石有一種奪人心魄的美,那種美是寶石所獨有,而且是可以教人看得到的。自從人類有歷史以來,寶石就迷醉了那麼多人,絕不是沒有理由的事。
  那只網的容量足有四立方公尺,等到他們裝滿了那隻大網後,他們也發現了漩渦的秘密:原來在那個深穴之下,還有一個直徑三尺的大深洞,不知通到什麼地方去的?那個大深洞恰好被一件巨大的純金磨盤樣的東西遮住,是以深穴中的東西才得以保存下來。
  當影子推開了那金磨盤之際,漩渦的力量陡然加強,許多件他們還未曾取到網中的、鑲滿了寶石的金器一起溜進了那深洞之中消失了。
  白蘭音驚叫起來,道:「快堵住那個洞,我們還要再下來的!」
  影子道:「行了!蘭音,我們已得到那麼多,快上去吧!花羽,拉我們上去!」
  漩渦的力量在加強,是以他們兩人扶著那一大袋的寶器在向上升去的時候不斷地在打著轉,轉得三股繩子全纏在一起。
  白蘭音在不斷催促著,道:「快、快!」
  花羽也不斷地道:「水的牽引力太大,還有六十尺……五十五尺……三十尺……」
  白蘭音緊握著影子的手,等花羽說到「還有五尺」之際,他們已可以看到水面上的陽光了。可是也就在此際,他們突然聽到花羽發出了一下駭然欲絕的呼叫聲來,道:「他們來了!」
  花羽發出了那一下呼叫聲,接著,便是一連串密集的槍聲。影子和白蘭音兩人沒有再向上升,也沒有再向下沉去。
  他們用力攀上了那隻大網袋,那恰好使他們的頭露出水面,可以看到潭邊發生的事情。
  而當他們可以看到潭邊所發生的事情之後,他們都呆住了!
  花羽正像瘋了一樣,不斷在射擊著,在密集的槍聲下,成堆的拉瓦華人倒了下去,鮮血流到了潭水之中,碧綠的潭水染成了鮮紅色。
  而更多的拉瓦華人發出一陣陣的尖叫聲,向花羽衝了過來,同時毒箭像是飛蝗一樣,自他們口中的吹筒之中激射而出。
  不知道有多少拉瓦華人!放眼看去,潭邊上全是塗滿了五顏六色顏料的拉瓦華人,而花羽身上至少已中了七、八枝毒箭,他已經倒了下去,但仍在地上打著滾、射擊著。
  影子和白蘭音兩人都看得遍體生涼,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們兩人離潭邊還不到五碼,可是他們卻無法上岸去救援花羽,因為漩渦的牽引力實在太大,他們根本無法游近去。
  而且,就算他們能游上岸去,又有什麼用,憑他們兩個人就能對抗上千個拉瓦華人?
  花羽的身子痙攣著,他突然又跳了起來,在他臉上現出了一種可怕之極,使得白蘭音和影子兩人畢生難忘的神情,然後又倒了下去,一動也不動──死了!
  大群拉瓦華人,呼叫著湧了過來,他們也立時發現了在水潭中的影子和白蘭音。
  但因為白蘭音和影子兩人的臉上都戴著潛水的面罩,是以使得湧到潭邊的土人都呆了一呆。在他們看來,那簡直是兩個怪物!
  影子的呼吸急促起來,他道:「我們完了!」
  白蘭音只是急速地喘著氣,沒有回答。
  就在一剎那間,五、六枝毒箭,向他們射了過來,但是卻射在他們的面罩上,紛紛落到了水中。
  影子道:「我們快沉進水去!」
  他拉著白蘭音,可是白蘭音卻掙扎著向上攀去,就在這時候,他們又看到一個拉瓦華人呼嘯而上,手中揮著酋長的那柄鋒利的鋼刀來到了繩架子之上,用力砍在繩子上了
  白蘭音尖聲叫了起來道:「讓他砍斷繩子我們就完了!」
  影子也知道這一點,可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首先斷的,是繫住那大網袋的繩子,他們兩人的身子本來是攀在大網袋之上的,繩子一斷,大網袋迅速向下沉去,他們的身子也沉到了水中。
  他們看得極其清楚,大網袋一沉到水中,幾個急速的旋轉,已令網袋口張了開來,袋中的一切全都打著轉,一件一件向下沉去,消失不見。
  緊接著,影子覺得自己的身子突然迅速下沉,他連忙抱住了白蘭音,而白蘭音的身子也向下沉去,繫住他們兩人的繩子都斷了。
  漩渦以極大的力量扯得他們向下沉去,他們毫無掙扎的可能。轉眼之間他們就已被牽進了那個深穴之中。當他們被牽進去的時候,還可看到有幾件金器碰撞著他們的身子,在他們的身邊滑過。影子最早發現的那一顆大如拳頭的綠寶石也在其中。
  白蘭音的雙手亂抓著,也不知道她是想抓住其中的幾件,還是在為她自己的生命掙扎著?
  無線電通話設備還完好,是以影子可以聽到她發出一下又一下的呼叫聲。他們的眼前隨即變為一片漆黑,燈已失靈了,他們仍在向下沉,像是要一直沉到地獄的中心。
  然後,在突然之間,當影子懷疑他們幾乎已進了地獄之際,他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得向上升了起來,陡然之間,他們見到了光明。
  影子定了定神,發現他仍然緊抱著白蘭音,他們是在一條河水極其湍急的河流中被急流沖得向前疾瀉而下,在河水中翻滾。
  影子在定過神來之後,第一句話就道:「蘭音,我們的命撿回來了!」
  白蘭音喘著氣,一句話也不說。
  他們足足在河水中翻滾了兩個小時之久,不知被衝出了多遠,河面漸漸變闊,水勢也不再那麼湍急了,他們才一起用力掙扎著游上了一個淺灘。
  他們在淺灘上伏在地上喘著氣,過了好久,夕陽已西下了,他們才站起身來。
  影子苦笑著,道:「現在,我們是在什麼地方?」
  白蘭音連嘴唇都是慘白色的,她道:「我們已經到手的那些寶石在什麼地方?」
  影子望著上游那湍急的河水,苦笑著,道:「自然和我們一起被衝下來了,它們散佈在這條河的河底,再也沒有什麼人可以找得到它們了!」
  白蘭音低下頭去,影子卻捧住了她的臉頰,將她的頭抬起來,神情嚴肅地道:「蘭音,只當這是一場夢,現在,夢已經醒了!」
  白蘭音淒然地笑著,道:「可是,我的確曾看到過、拿到過那些寶物!」
  影子歎了一聲,道:「到現在為止,我們比花羽幸運得多了。蘭音,最可貴的還是人的生命!就算有一塊和你人一樣大的紅寶石,我也寧顧要你!」
  白蘭音將臉貼在影子的胸前,低聲道:「我也是!」
  夕陽漸漸西沉,天上滿佈著晚霞,河面上泛起一片金色的光芒來,影子和白蘭音兩人相互靠著,一動也不動,像是一切都凝止了一樣。
  他們在那淺灘上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游上了河岸,沿著河向下遊走著,到了中午,白蘭音道:「影子,我可以肯定這條河是亞拉瓜雅河。」
  影子道:「我們真會有那樣的好運氣,如果是的話,那麼我們再向前走去就可以看到我們停在河邊的船。」
  白蘭音道:「自然是,我們就快可以看到了!」
  他們果然看到了那艘船。在他們登上了船之後,他們在甲板上打著滾、跳躍著,白蘭音看來比她得到全世界的寶石還要高興。
  在經過一整天的長途跋涉之後,他們一點也不覺得疲倦,因為他們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從影子在飛機上和那個老年旅客換座位開始,好運氣似乎就一直跟著影子,但是在最後的兩天,好運氣卻不存在了。
  白蘭音首先病倒,她發著高燒、說著囈語。影子知道那是可怕的黃熱病,他必定也會被傳染,他必須在自己還能支持之前趕到培蘭,要不然他和白蘭音兩人就得喪命!
  然而,就在當天晚上,影子站了起來,想從駕駛艙中走到主艙中去看看發著高燒的白蘭音時,他突然感到船上的一切似乎都在迅速地膨脹,他的視線變得極其模糊,他在大聲叫著,但是叫的是什麼他自己也聽不出來。他勉力支撐著,只是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出了幾步,就跌倒在通道上。
  自此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培蘭市的衛生當局接到了緊急通知,在離市區三十五里的河面上發現了一艘船,船上有兩個患黃熱病而昏迷的人──那是另外兩艘船上的人發現這艘船直撞向河岸擱了淺,而登船發現的。
  一個救護隊出發將這對身份不明的男女帶到了醫院,展開緊急的救治,所有曾登上過這艘船的人事後也都接受嚴格的隔離和治療。
  黃熱病是叢林之中最可怕的傳染病之一。它的病原體是什麼到現在還莫名所以,它幾乎就在空氣中浮游著,使不習慣叢林空氣的人受到感染。而生活在叢林之中的土人卻一點事也沒有。
  培蘭市的醫生在搶救這一對男女的這一件工作上,可以說盡了最大的力量。
  在足足十天之後,影子和白蘭音才先後恢復了知覺。培蘭布的警方派人來詢問他們的身份,他們只說自己是來自東方的遊客。
  他們的健康直到一個月之後才算是初步恢復,他們又在醫院中休養了半個月。
  然後培蘭市立醫院中發生了一件從來未曾發生過的怪事:那兩個被救回來的一男一女,突然失蹤了!
  全市的警員都在尋找這兩個病人,但是一無所獲。醫院和警局的檔案將之列為無頭案件,那是在病人失蹤後第七天的事。
  而在那時候,這一雙失蹤的男、女病人──影子和白蘭音已經到了歐洲,他們在荷蘭找了一名最好的寶石切割匠,將白蘭音的那塊紅寶石切成了兩半:他們一人一半。那塊紅寶石割開了之後,仍然在歐洲的珠寶市場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騷動。而且,由於影子的身份異乎尋常,也替他惹來了一場麻煩,但是那已經是另外一件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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