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科幻] 俠盜影子系列-麗人劫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俠盜影子系列-麗人劫 作者:倪匡(已完成)

麗人劫







影子站在高高的圍牆下,天又陰又黑,街角的路燈完全照不到他,他整個人就像是溶在黑暗中一樣。他抬頭向上望了一眼,然後自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支煙來,用他特製的點火器點著了煙,再將一隻套筒套在煙上。自始至終,一點火星也沒有出現過,而他則在享受著芬芳的煙味,深深地吸著。
影子習慣在做重要的事之前吸一支煙,而今晚,他要做的事實在太重大了,是以他更要在行動之前一面吸煙,一面再將自己行動的步驟好好的想上一遍。
先得介紹一下影子這個人。影子的名字當然不叫影子,那只不過是他的外號,而他之所以得了這個外號,是因為他幾乎可以進入任何地方而得來的。他像是一個影子,只要有一道縫他就可以鑽進去。
影子自稱是俠盜,也只有他自己才這樣認為。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影子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是一個目光敏銳的投資家;是珠寶鑒賞家;是古董的評定權威;是一個了不起的發明家,他有幾件小發明在世界各國都有專利註冊;是一個運動家,精通各種運動;是一個有兩家著名大學機械工程學博士的高級知識份子。總之,是一個非同凡響的人物。但是,在警局的紀錄中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三年前,當沈總探長才上任的時候,對影子的評語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賊。一年之後,沈總探長在「賊」這個字上面加上了「狡猾的」三個字,影子變成了「狡猾的賊」。又一年之後,沈總探長又將影子的評語變為「第一流狡猾的賊」。到了今年,影子的評語已是「極其危險可惡的第一流狡滑的賊」。
不論在「賊」字上加上了多少形容詞,簡單來說,在警方的心目中影子永遠是一個賊,只不過警方從來也無法找到任何證據來控告他,所以影子在純法律上倒是很清白的,他沒有「犯罪記錄」。
影子是一個興趣十分廣泛的人,他幾乎什麼事情都做,像今天晚上那樣的事情,可以說全世界除了影子之外,絕不會有第二個人肯去嘗試的了,但是影子卻幾乎不為了什麼,僅僅是為了接受挑戰他就來了。
事情的開始是在影子豪華的住宅中。影子既然是一個從不失手的賊,他生活上的豪華也就可想而知。天雖然冷,但是他照常每天游泳。
他的游泳池是溫水的,水溫保持在攝氏二十三度——最適宜游泳的溫度。那也不算什麼,很多富豪的住宅中都有溫水游泳池,但是卻很少人像影子那樣,在游泳池的四周加建了一個極大的玻璃棚,外面寒風刺骨,玻璃棚中卻溫暖如春,他照樣可以伏在泳池邊享受陽光。對了,就在他享受陽光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影子懶洋洋地拿起電話,他的僕人在電話中向他請示說:「有一位小姐想見你,是不是請她進來?」
影子伸著懶腰,道:「請!」
他站起身披上一件毛巾衣,在椅上坐下,已經看到僕人帶著一位穿著豹皮長大衣的女人走近了玻璃棚。影子覺得眼前一亮——那女人穿著長可及地的豹皮大衣,可是卻遮掩不了她那苗條的身形。她那一頭長髮自然地披在肩上,看起來美麗而又富於野性。
而當那女人漸漸走近的時候,影子已在估計,她身上的那件大衣至少要八隻一歲大的金錢豹的皮才夠製成。換句話說,價值在五萬美金左右。而當那女人走得更近的時候,她舉起手來掠了掠頭髮,那只閃亮的鑽石戒指照得影子幾乎連眼睛也睜不開來,令他不由自主地歎了一口氣。
他按下了無線電控制器的掣,一扇玻璃門自動移了開來,僕人帶著那女人走進來,然後躬身而退。
當玻璃門關上之後,那女人站在原地不動。影子禮貌地打量著她:她大約二十三、四歲,長睫毛下的大眼睛明亮而澄澈,那證明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影子先開口:「小姐,我們好像沒見過?」
那位小姐的神態很冷漠,道:「是的,沒見過。我是想來看看你有沒有冒險的勇氣?」影子揚了揚眉,道:「結論如何?」
那位小姐現出了一個不屑的神情來,道:「一個太講究生活享受的人是不會有什麼冒險勇氣的。對不起!影子先生,你令我失望,我告辭了!」
她轉過身就走。影子呵呵大笑了起來:如果他那麼容易受激的話,那麼他也絕不會是影子。他一面笑著,一面道:「那好,不送!」
那女人走到玻璃門前略停了一停,才道:「你難道不能夠用行動來證明你是一個有勇氣的人?」
影子伸了一個懶腰,道:「我充分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用不著再費時間了。」
那女人轉過頭來,十分嫵媚地一笑,道:「好,那我只好去找高泰了。」
影子一聽到「高泰」這兩個字,神情突然激動起來,一挺身,人就從椅子上直彈了起來。
如果說在世界上有什麼人能令影子頭痛的,那就是這個女人口中所講出來的那個人:高泰!高泰是影子的敵人,影子有很多次所做的事情差不多要成功了,卻敗在高泰的手上。
影子一跳起來之後,就大聲道:「這卑鄙的賊!小姐,他不但是卑鄙的賊,而且是一個色情狂,像妳這樣美麗的小姐去找他的話,那是自討苦吃!」
那女人現出幽怨的神情來,道:「那有什麼法子?這件事,或者只有高泰能辦得成!」
影子大踏步,向前走去,道:「高泰能辦得了的事,我也辦得了。告訴我,是什麼事?」
那女人像是略微猶豫了一下,才道:「我需要一個人,能從一幢建築物中帶一個人出來。這裡是全部資料——那個人的相片、那幢建築物的地址,和建築物內部簡單的圖樣。」
那女人將一個信封交到影子的手中。
影子仍然望著她,那女人又從大衣袋中取出了一個更厚的牛皮紙袋來,道:「這裡是五萬美金。人帶出來之後,交到目的地還有五萬。」
她將牛皮紙袋拋向影子,影子接過牛皮紙袋,順手拆了一拆,袋中飛出五百張一百元面額的美鈔來,大半飄落在游泳池中,浮在水面上。
那女人驚訝地睜大了眼,影子道:「不錯!是五萬元。人交到什麼地方?」
那女人嫣然笑道:「帶回你家來,我們的人會到你這裡來接收的。再見,影子先生!」
影子按下掣,玻璃門打開,那女人扭身走了出去。自打開的玻璃門中吹進了一股寒風,使得影子打了一個寒噤,他也登時清醒了許多。
當他清醒了的時接,他立時想到:自己是上當了!那女人是什度來歷,他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弄一個人出來,他也不知道;可是他卻已答應了人家。
那女人還沒有走遠,影子揚起手,想大聲叫那女人回來,將散落泳池中的鈔票拾起來還給她,可是影子卻終於沒有出聲。
他無法不承認那女人找到了他的弱點——他不幹,那女人會去找高泰。
雖然影子相信那女人可能根本找不到高泰,因為高泰主持著一個龐大的犯罪組織,絕沒有人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但是影子還是沒有出聲,他既然已答應人家,而且也收了定洋,如果要反悔,那麼他除非打算在南太平洋買一個小島,在島上了此一生了。而他現在卻還沒那樣的打算,所以只好硬著頭皮去做了。
影子拿起了那個信封,離開泳池到了他的工作室,換好衣服,舒舒服服地坐下來,呷了一口上等的龍井茶,才將信封打了開來。
首先從信封中跌出來的是一張相片。
影子才拿起那張相片來看了一眼,就楞住了。相片上的人沒什麼特別,可是他卻穿著囚衣,衣服上有著號碼:七O一四四號。
那是一個囚犯!影子想到自己被人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他又急忙將信封中的紙張取了出來:一張,是道路的簡圖,那幢建築物的位置用紅色表示,影子一看就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市監獄!另一張,則是監獄內的簡圖,十分潦草。
影子不禁苦笑了起來。那女人的話並沒有錯——從一幢建築物中帶一個人出來,然而,影子再也想不到,那是要從一座守衛森嚴的監獄中帶一個囚犯出來!
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可以做得到這一點!
可是,他卻已答應了人家!誰叫他當場不將那信封打開來看個明白?現在再來拒絕已經太遲了。而且,他根本無法和那女人聯絡。
影子呆了好一會見。相片上的那個人很陌生,但只要有相片,他就可以很容易查出那是什麼人來。而且,也很容易知道他是犯了什麼罪。
至於是不是要去將那人救出來,那只好遲一步再說了。在影子而言,所謂「遲一步再說」,絕不是想放棄不幹的意思,而是要在經過縝密的佈置之後,再採取行動之意。

影子駕著經他自己精心改裝、外表看來絕不起眼,但實際上性能絕佳的汽車離開了家。
影子的工作效率十分高,到中午,他在一家高貴的餐室的一個角落坐下吃了豐富的午餐之後,他已經得到了他所要知道的資料。而且,他又曾在監獄旁觀察了半小時。
那個囚犯的名字是姜范。出乎影子的意料之外,他並不是什麼嚴重的罪犯,他的罪名只有兩項:一項是偷渡入境,棄保潛逃,另一項是偷入他人居所意圖行窮。兩項罪,被判徒刑半年。
這實在使影子感到意外。看來,他絕不是一個什麼重要的人物,那麼為什麼有人要出十萬美金的巨款使他能離開監獄呢?十萬美金是一筆巨款,半年只不過是一個短短的時間,兩者相比,實在太不對稱了!
而且,還有一點引起了影子極大的興趣,就是這個被判半年徒刑的姜范,他第一次被捕是在飛機場,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來的:他出現在海關,卻又提不出任何證件,因而被當做偷渡入境看待。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他也什麼都不肯說,可是當他被捕之後,出來擔保他的兩個人卻大有來頭,是兩個著名的廠商。
使得影子感到興趣的,就是那兩個廠商,因為影子知道他們根本是魔王高泰的下屬。由此看來,姜范這個人和高泰多少有關係。
影子靈活的腦筋立時又想到,那個穿豹皮大衣的女人可能根本就是高泰的人!
高泰無法將姜范弄出來,就派人來找他。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如果影子可以救出人來,自然最好,十萬美金對高泰來說,根本算不了一回事;而如果救不出人來,那麼,影子助人逃獄自然有罪,這對魔王高泰來說也是高興之極的事!
影子想到這裡不禁笑了起來。他的反應和尋常人多少有點不同,尋常人在想到那一切全是魔王高泰的詭計之後,一定會十分氣憤,但是他卻不,他是一個十分自負的人,他的想法是——高泰這一回是自討苦吃了!只要能將人救出來……
可是,如何才能將人救出來呢?
影子皺起了眉,以致他在吃著名貴的食物時,也有食而不知其味的感覺。
影子準備了一個下午。這一下午的準備工作絕無白費,他已經調查清楚,有一個神父每星期要到監獄中向囚犯講道一次,接受囚犯的告解。而這個神父是晚上到達的,他會駕著車自監獄旁邊的路駛來,所以影子就冒著寒風在高牆邊等著他。
影子將一支煙吸完,他又將整件事想了一遍。他仍然想不通,那個來歷不明的囚犯和魔王高泰這樣的人物有什麼關係?
寒風一陣陣吹來,街上冷清得可以,在高牆的遮擋下,那一條街道幾乎是漆黑的。
影子看了看手錶,他聽到了車子漸漸駛來的聲音,當他看見了一輛汽車轉過街角的時候,他急步來到了路中心。
那輛車子在他身前兩呎處停了下來,一個神父探出頭來,道:「你太不小心了!」
影子連忙湊近身去,道:「神父,我知道你會從這裡經過,我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向你說,我心中正在設想著一件犯罪的事!」
神父慈祥地道:「說出來,孩子。」影子歎了一聲,道:「神父,我想將你麻醉過去,然後假冒神父,代替你混進監獄去。」
那神父呆了一呆,影子一揚手,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支唇膏大小的噴霧器。他輕輕一按,一股噴霧射了出來,射向那神父的面門。那是強烈的麻醉劑噴霧,神父還沒沒有來得及閉口,便帶著一臉錯愕之極的神情向後一仰,昏了過去。
影子歎了一聲,道:「真對不起!」
他一面說著「真對不起」,一面卻以極快的動作將神父自車中拖了出來,脫下了他的神父袍,兩分鐘之後,神父已到了行李箱中,而影子儼然是一名神父,駕著車轉過了街角。
轉過了街角之後,仍然是監獄的高牆,看來極其陰森,再轉了一個彎,才到了監獄的正門。
影子將車直駛到正門前停下,崗哨中,一個警衛走上前來道:「咦,這不是劉神父的車子?」
影子道:「是的,我是王神父。劉神父因為有點不舒服,我是代他來的。如果需要證明,可以請你們打電話去詢問劉神父。」
警衛笑道:「不必了,請進去!」
警衛回到了哨亭打電話通知警衛室。影子也已經注意到,監獄的正門上有兩個電視攝像管,警衛室中一定可以直接看到大門外的情形,而監獄的大門是由警衛室控制開關的。
在那名警衛放下了電話之後不久,大門就打開來了。影子踏下油門,車子直駛進監獄。大門內是一個很大的廣場,廣場之後才是建築物。
影子的車子在監獄前停下。行李箱中的劉神父至少會昏迷四小時以上,他可以有充份的時間來行事。一名獄中警官向他迎了上來,影子又給他看了看他的假身份——拿著聖經,道:「警官,劉神父說,今晚該從輕刑事犯開始。徒刑半年以下的那種,請你帶路。」
那警官道:「但願你能感化他們!」
警官帶著影子經過了重重鐵門向前走去。
影子走在走廊中,走廊的兩旁全是監房,每個走廊的轉角都有警衛。影子不禁心中苦笑:他混是混進來了,要自己一個人離去也不是難事。但是,要帶著一個囚犯一起走,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在囚室的門上,都有著囚犯的號碼,有的囚犯看到神父走過就高聲呼喚,影子做出慈祥的微笑來。
他們一直來到另一條走廊邊上,那警官才道:「這一列監房全是半年以下的輕囚犯,你需要和哪一位接觸請通知警衛,他們會與你合作的。」
影子點了點頭,道:「謝謝你!」那警官離開了他。影子繼續向前走去,他一面向前走,一面又將他的計畫在心中重溫了一遍,看看是不是可以行得通。
別看影子平時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但是他在真正做事的時候卻是深思熟慮、十分小心的。
他一面向前走著,一面留意著囚室門上的號碼,當他看到了七O一四四號時,他停了下來。就在他身邊只有五、六碼處,就有一個警衛在,他向那警衛笑道:「請你打開這間囚室的門。」
那警衛走了過來,用一張磁卡插進了縫中,然後再用鑰匙打開門。在開門的時候,警衛道:「神父,你要小心,這個人十分兇惡,和他同室的人兩次都被他打破了頭,所以他是單獨囚禁的!」
影子聽了之後非但不吃驚,而且心中暗暗歡喜,這個囚犯有著那樣的紀錄,那對他來說,實行起他的計畫來只有方便得多。
囚室的門打開,警衛立時拿槍在手,才推開了門。影子向內看去,只見小小的囚室中亮著半明不亮的燈,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床沿不懷好意地望著他,影子一眼就看出來那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影子手裡揚著聖經,溫語道:「朋友,我來解救你的靈魂!」
那人喝道:「滾出去!」
影子向前走去,他在向前走去的時候順手關上了門,那警衛還在小窗口外張望著,影子回頭道:「請放心,他不會加害我的。」
那警衛猶豫了一下才退開去。影子立時道:「你聽著,你叫姜范是不是?我是來帶你出去的。」
那人眨著眼睛並不出聲。
影子又走近了些,道:「你心中一定在問,如何可以離開這裡?你看這個——影子一翻手,已從口袋中取出了一柄手槍來。
姜范仍然眨著眼(看來眨眼是他的習慣),但是這次他卻開了口,道:「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兩個人可以憑這柄手槍衝出去?」
影子道:「當然不。你用這槍威嚇我,他們怕你傷害我,只好讓我和你一起離去。」
姜范呆了一呆,一面眨著眼,一面笑了起來,道:「你真聰明。這辦法看來再簡單也沒有,但是卻一定可以行得通,是嗎?」
影子也得意地笑了起來,他動出來的腦筋很少是行不通的。而不論遇到什麼難題,行得通的辦法一定是越簡單的越好。
他將手槍交到了姜范的手中,突然大叫起來,在他發出叫聲之後,不到十秒鐘,囚室的門便「呯」地被打開,兩個警衛一起衝了進來。
可是當那兩個警衛衝進來時,姜范已經扭住了影子的手臂,手中的槍也抵住了影子的背部。影子忙道:「別妄動,他手中有槍!」
不需要影子提醒,那兩個警衛也可以看到姜范手中的槍正挺在影子的背後。他們兩人驚叫道:「神父……」
姜范沉聲道:「讓開!讓我出去!不然,神父就沒有命!」
那兩個警衛向後退去,姜范押著影子向外走去。當他們來到走廊中的時候,獄警已從四面八方湧來,可是神父在囚犯的手中,誰也不敢亂來。
姜范押著影子繼續向前走著,到了第一道鐵門之前,獄警無可奈何的打開了鐵門。到了第二道鐵門前,典獄長和幾個高級警官也趕來了。影子的演技真可以得奧斯卡金像獎,他悲天憫人地道:「朋友,你雖然可以逃出去,但是你的罪惡卻加深了一層。快放下槍回到囚室去,我可以替你贖罪!」
可是他一面說,一面卻在向前走著,第二道鐵門又打了開來。
幾個警官急得頓足不己,一點辦法也沒有。姜范又命令他們不准跟著來,影子聽到一個警官在說:「奇怪,這傢伙的槍是哪裡來的?」另一個警官則道:「他只不過被判半年徒刑,為什麼要越獄?」
對於第一個問題,影子的心中暗暗好笑;對於第二個問題,影子的心中,也是一團疑雲,但是影子在想,這團疑雲只怕也快解開了。
他們終於離開了監獄,姜范仍然用槍指著影子一起進了車子,整個監獄都轟動了,探照燈自高而下照住了那輛車子,但是典獄長還是不得不下令打開門,讓影子駕著車疾馳而去。
當車子轉過了街角之後,影子不禁大笑了起來。他迅速地轉了幾個彎,到了他自己的車旁,他下了車打開行李箱,將身上的神父袍脫下來覆在仍然昏迷不醒的劉神父身上,道:「謝謝你!」
然後他又進了車,姜范坐在他的旁邊。可是,當他又駛出了一條街之後,他發現姜范仍然用槍指著他。影子呆了一呆,笑著,但他的笑容已經十分勉強,他道:「喂!現在你不必再用槍對著我了。」
姜范一面眨眼,一面十分陰森地道:「為什麼不?如果我不用槍指著你,你會聽我的命令,將我送到我要去的地方?」
影子大聲叫了起來,道:「噯!這是什麼意思?別忘記是我救你出來的!」
姜范的聲音冰冷,道:「少廢話!左轉。」
影子吸了一口氣,車子向左轉,他道:「好了,我們到什麼地方去?」
姜范道:「向前直駛。」
影子無可奈何地聳著肩,在姜范的指揮下向前駛著。二十分鐘後,車子已駛出市區,在那樣的寒夜,郊區的公路上靜得一輛車子也沒有。
姜范又喝道:「駛快些!」
影子苦笑道:「這世界好人真難做啊!」
姜范冷冷地道:「你也並不是好人,沒有那五萬美金,你肯做嗎?」
影子笑了起來,道:「那你倒料錯了!那些美鈔雖然印刷精良,但如果我看不出來是假的,那麼我還算是什麼人物?」
姜范呆了一呆,道:「你明知那些鈔票是假的,為什麼還要帶我出來?」
影子氣道:「那是為了好奇!我心中在奇怪,為什麼你只判半年徒刑,但是魔王高泰卻急於要保你出獄,不惜利用他最憎恨的敵人來幫他的忙。」
當影子說出「魔王高泰」的名字之際,姜范的身子又震了一震,但是他手中的槍握得更緊。他泠冷地道:「好奇心太強烈是一件極危險的事!」
影子歎了一聲,道:「我承認你說得很對。」
這時,在公路的一條岔路上,一輛大型房車突然駛出來,就在路口停了車,開大了車頭燈。姜范也叫道:「停車!」
影子的駕駛技術可稱高超,車子就在那輛大房車的前面停下。大房車車門打開,那女人走了出來。她仍然穿著那件名貴的豹皮大衣,戴著閃亮的鑽石戒指,也仍然那樣風姿綽約。
影子不禁歎了一口氣。姜范先令影子出去,然後他也跟著出去。那女人迎了上來,道:「他真的把你弄出來了!真有辦法!」
姜范也道:「是的,真有辦法。可惜他棋差一著,將槍給了我!」
那女人「格格」嬌笑了起來,道:「那證明你比他更有辦法!」
姜范道:「他已經知道你給他的是偽鈔,也知道了我和高泰有關係,怎樣處置他?」
那女人雙眉揚起,在黑暗中看來,她的神情更像一頭充滿了邪惡的豹。她道:「影子,你知道得太多了,那是你自討苦吃!」
她倏地轉過頭去,道:「解決他!」
姜范也立時揚起槍來,扣動了扳機。
可是,在機槍扳動之後,卻只發出了輕微的「咭」地一聲響來,而影子的笑聲卻遠比那「咭」的一下聲響,更響亮得多!
姜范在陡地一呆間,影子整個人卻已彈了起來,他人在半空之中,雙足向前飛踹,「啪啪」兩下聲響,正踹在姜范的面門之上,姜范發出了一下模糊的叫聲,身子向後倒去。
那女郎立時伸手入袋,可是她的手還未曾自袋中伸出來,影子已經落地,一個打滾,身形挺立,一掌劈下,劈在她的手背之上,那女郎的手一鬆,一柄小手槍,「啪」地跌到了地上,影子一腳將槍踢到了路邊的草叢中,早已抓住了那女郎的手腕,將那女郎的手臂反扭了過來,同時又在倒在地上掙扎的姜范頭上重重加了一腳、令他昏迷過去。影子笑著道:「這傢伙竟笨到以為我會將一柄有子彈的手槍,交到陌生人的手中。」
那女郎喘著氣,胸脯起伏著,面色煞白,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影子卻吸了一口氣,道:「親愛的,我們該算算帳了!妳答應給我十萬美元,是不是?」
那女郎怒道:「我哪有這麼多錢在身上?」
影子道:「妳有的。妳這件大衣大約值五萬,妳手上的戒指值四萬,還差一萬……這樣吧!像妳那樣美麗的女郎,一個香吻值一萬不算太貴。」
那女郎尖聲叫了起來,道:「你敢!」
影子笑道:「不錯,我敢!」
他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拉住了那女郎的頭髮,將那女郎的頭拉得向後,然後在她的朱唇上吻了下去。
雖然那女郎是在盛怒之中,但是影子仍然不得不承認,那是醉人的一吻。
不過那一吻的代價也真不低,那女郎的左手在影子的臉上重重抓了一下,影子的左頰上出現了三道血痕。影子順手脫下了那女郎手上的戒指,伸手向前一拉,拉住了那件大衣的衣袖,將那女郎拉得向前跌出了一步,那件豹皮大衣已到了他的手中。
那女郎裡面的衣服十分單薄,而天氣又很寒冷。不過影子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他也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心,只是笑了笑,道:「快上車吧!外面冷,小心得了肺炎。」
他吹著口哨,到了自己的車邊。那女郎挺立在寒風中,咬牙切齒地望著影子,等影子進了車中,才聽得那女人叫道:「影子,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影子哈哈笑著,踏下了油門,車子像箭一樣地在公路上飛馳而去。







影子在離去的時候是哈哈大笑著的,可是車子才一向前駛出,他的笑容就僵住了,那是因為他剛才的大笑是裝出來的,他的心中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不錯!在這次事件中他是佔了上風:他不但在監獄中救出了姜范,表現了他過人的機智,做到了連魔王高泰也做不到的事情。而且,還讓姜范和那女郎吃了一點苦頭。
可是,他卻一點也不高興,而且感到事情來得極其嚴重,因為他又一次和魔王高泰正面接觸了!有好長一段時期,影子避免和魔王高泰有任何接觸,那是因為他知道高泰的厲害,也知道不但高泰本身是個厲害人物,而且高泰和各地的犯罪份子都有聯絡,在他的手下也有好幾個出色的人物,現在,那女郎很可能就是已投入高泰組織中的一個人物。
當然,影子是不肯承認自己鬥不過高泰的,他常常對自己說,一個聰明人是不會和高泰去正面相碰的,而他正是自以為聰明人的那一類人。
可是現在的情形不同了,他已經無法避開和高泰的正面衝突,高泰絕不會吃了這樣一個啞巴虧就算數,就算高泰肯了,那女郎也不肯。
所以,影子不但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而且還緊鎖雙眉。當他開車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時,阿霖開門迎接他。阿霖是影子的僕人,但也是影子的好朋友,阿霖是個十分有來歷的人,早幾年,由於他殺死了一個勾引他妻子的毒販而坐牢,是影子將他救出來的,自此之後他再也不提往事,一直成為影子的僕人。
影子走進起居室,阿霖一直跟在後面,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了下來,舒了舒手腳,阿霖道:「泳池邊上的鈔票,我全拾起來了,一共是五萬元,但全是假鈔,印刷得十分精美。」
影子點了點頭,道:「我已經知道了。將它們燒了,免得留著麻煩。」
阿霖的神色永遠是那麼平板,誰也看不出他是一個機靈的人,只有影子知道他的機敏絕不在自己之下。而且,阿霖還精於技擊,有幾門獨到的國術功夫。阿霖道:「已經燒掉了。」
影子點了點頭,道:「那很好……」
他自口袋中摸出那只鑽戒來,阿霖揚了揚眉,道:「主人,這只戒指是早上來拜訪你的那位小姐的。」
影子道:「不錯。這位小姐,你看她到底是什麼人物?」
阿霖立時道:「早上,當她和你會面的時候,我曾經檢查過她的車子,我發現她的車子中有一副隱藏得很好的袖珍無線電通訊儀,也發現在那個雜物箱中,另有一隻白金戒指,戒指面上是一隻鏤刻得十分精美的老虎。」
阿霖的聲音也同樣平板,他講的話在不明內情的人聽來,也絕無什麼特別令人吃驚之處,可是在影子聽來卻不同了。
影子本來舒服地坐著,這時,霍地站了起來,吃驚地道:「你的意思是……」
阿霖仍然平靜地道:「她是魔王高泰的手下。」
影子吸了一口氣,道:「而且,是魔王高泰手下的十二大將之一。」
阿霖點了點頭,道:「主人,在你出去之後,我也曾經花過了一番功夫去調查,這位小姐姓白,虎是她的代號。她一直在南美洲當魔王高泰的代表,是一個月之前才來到本地的。」
影子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臉頰上被那女郎抓出來的傷痕上摸了一下,不禁苦笑了起來。如果他早知道那女郎是魔王高泰手下的十二大將之一,那麼他就一定不會幹那樣的傻事了。
高泰手下的十二大將是他十二個得力助手。這十二個人各有所長,是全世界各地警方一提起他們就頭痛的犯罪份子。這十二個人各以一種生肖作為代表,這個女郎,白蘭音,她的代號就是虎。
阿霖望著影子,道:「有麻煩嗎?」
影子又苦笑了一下,道:「可以說是。剛才我強吻了她,而且還搶走了她身上的豹皮大衣和戒指。」
阿霖轉過身去,他的聲音仍然那麼平靜,只聽他道:「主人,那你要小心了。根據紀錄,白蘭音是一個十分殘忍的人,她曾將她的三個敵人身上塗滿了蜜糖,綁在原始森林之中,讓那三個人活活的被森林中的蟲蟻咬死。」
阿霖的語調雖然平板,但是他的話卻使得影子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他忙道:「阿霖,開放整幢屋子的警戒系統!」
阿霖答應了一聲就走了出去。
影子既然是一個從事冒險生活的人,他的仇家又多,是以他的生命也可以說無時無刻不在威脅之中。所以,他所住的那幢屋子的警戒系統可以說是影子精心傑作的代表。
只要他啟用全屋的警戒系統,而他又足不出戶的話,那麼可以說他是絕對安全的。然而,任何人都不能足不出戶地過著隱居生活。像影子那樣愛好活動的人更加
不能。
當阿霖離去之後,影子來回踱了幾步,他覺得事情既然已到了這一地步,害怕和躲避自然不是辦法,得想法子應付才行。
他雖然令姜范和白蘭音吃了個大虧,但是對魔王高泰來說卻還是估了便宜,因為他到底是將姜范從監獄中弄出來了!
影子的心中又升起了那一個老疑問來:姜范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魔王高泰一定要他離開監獄?當然,姜范一定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不然,高泰手下的第三號人物——「虎」白蘭音,一定不會親自出馬的。
想到了這裡,影子不禁有點後悔,他後悔剛才在走的時候沒有將姜范帶走。如果姜范是在他的手中,那麼他或許可以藉此要挾魔王高泰了。
影子的眉心一直打著結在想著,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影子抓起了電話,按下一個掣,那是接通錄音機的。影子既然是一個做事十分小心的人,他自然也有著將每一通電話都錄音的習慣。
他將電話聽筒湊在耳邊,首先聽到的是一陣縱笑聲,按著便是一個粗獷的、充滿了自信心的聲音,只聽對方道:「影子,不必害怕,在電話中你不會有危險的。」
魔王高泰!那是他的聲音!
影子將電話擱在擴音器上,冷冷地道:「我沒有害怕,也不必害怕!」
魔王高泰又縱笑著,道:「算是你的運氣,今天虎爪上沒毒。」
「虎爪上沒毒」這句話聽來像是沒頭沒腦的,但是影子卻完全可以明白它的意思。他心頭怦怦亂跳了起來,立時又伸手在頰邊撫摸了一下。
白蘭音的指甲很銳利,在某種情形下,她的指甲中可能藏有劇毒。那麼,一旦被她的指甲劃破了皮膚的話,他可能立時中毒!
影子想到這裹,又打了一個寒顫。
魔王高泰的聲音繼續傳了出來,他道:「在我而言,我倒很感激你,因為你將我要的人自監獄中救了出來。可是你激怒了她,你該知道,我對我的手下控制得雖然嚴格,但是從來不阻止他們報仇的。」
影子裝著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道:「魔王,你嚇不倒我的。我勸你還是將那頭老虎關進籠去的好,不然對你來說就不怎麼方便了。」
他講到這裹,略頓了一頓,而魔王高泰的反應卻是沉默。
影子立時又道:「我已經掌握了姜范的全部資料,而且,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他出獄,甚至我已知道了你下一步的行動。」
影子其實什麼也不知道,但是當他在那樣說的時候,他的語氣就好像他是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魔王高泰的反應還是沉默,接著「啪」的一聲,電話已掛斷了。
影子將電話聽筒放回原來的位置。他那樣說是不是已經起了作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根本起不了作用,只能使高泰更加恨他。
影子慢慢地踱回臥室。這時整幢屋子的警戒系統已經起了作用。別看影子來來去去和平時一樣,好像一點也不特別,那是因為他的皮帶扣中,暗藏著一具超微型的無線電波發射器的緣故,不然的話,走進任何一道門時警號就會響起,門就會自動關閉,將偷進屋來的人禁錮在屋中。
影子回到了臥室,他先沐浴,披著睡袍來到了窗口,將窗簾撥開了一條縫,向外面看了看。
他那幢房子座落於高尚的住宅區,是一幢獨立的花園洋房,房子的四周圍全是花園,花園外面則是街道。這時夜已很深了,他看到在離他房子不遠處有兩輛汽車停著,車中顯然有著人。
就在影子看到了那兩輛汽車之際,他陡地想起自己的臥室中亮著燈,那樣站在窗前是很容易被街上的人發覺的。
而也就在他想到了這一點的一剎那間,玻璃窗上已傳來了「啪」地一聲響,整扇窗子都震動了一下。影子立即看到在玻璃的中心部份出現了一個小白點,而這個小白點恰好對著他的額角。
影子立時後退了一步。有人用裝有滅聲器的來福槍向他發射了一槍。那人一定是一個神槍手,因為他發射得如此之準。
如果不是他整幢屋子的玻璃全是鋼化的不碎玻璃的話,那麼子彈一定已經穿過玻璃,射進了他的腦袋之中。
影子仍然站在窗前,他看到那輛車子中有一個人探出頭來,向上張望了一下,立時又縮了回去。
也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影子揚聲道:「進來!」
推門進來的正是阿霖。他道:「主人,要不要教訓一下那幾個傢伙?」
影子笑了起來,道:「你準備怎樣教訓他們?」
阿霖道:「用汽油淋在他們的車上。」
影子搖著頭,道:「不,那未免太野蠻了,他們會被活活燒死。我看,還是讓他們流流眼淚算了。」
阿霖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影子熄了燈,仍然站在窗前。阿霖可說是他最好的助手,只要他吩咐一聲,就會將事情辦得十分妥當了。
他看到那兩輛車仍然停著不動。不到一分鐘,兩枚小型的催淚彈,帶著兩股白煙自他的房中射出,射進了車子的車廂之中。只不過三秒鐘,那兩輛車子的車廂之中便已佈滿了白煙。車門立時打開,一共有四個人自那兩輛車子中,連跌帶爬,狼狽地奔了出來,他們不斷嗆咳看,用手抹著臉向外奔去。
影子看到這種情形,微笑了一下,脫去睡袍倒在床上,他將整件事又好好想了一遍,不到半小時,他已經有了決定。
魔王高泰在電話中,雖然裝出事情與他無關的樣子,但是整件事的幕後總指揮自然就是他。
而現在,正面的衝突已經開拾。在正面的衝突中,他如果不採取攻勢,而只採取守勢的話,那麼他就會吃虧在高泰的手中了。
所以,他的第一個決定是:進攻。
而他的第二個決定則是:首先由姜范的身上著手進攻。
他之所以如此決定,是他肯定了魔王高泰在姜范的身土,一定有一件極其重大的事情,他如果能偵悉這件事情並且加以破壞,那麼他就勝利了。
當影子作出了決定之後,他便睡著了。
第二天,影子醒來已經是上午十一時了。他伸了個懶腰,披上長袍,做了幾段柔軟操,才打開了臥室的門到了樓下。
阿霖正自花園中走進來。他的神色十分難看,從他的神色中,可以看得出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影子揚了揚眉,阿霖憤怒地道:「魚池中的金魚全被毒死了,有人隔牆射進了毒藥來,是氧化鉀!」
影子沒有出聲。魚池中養了不少名種金魚,全被毒死了自然可惜得很,但是和生死相關的衝突比較起來,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他「唔」地一聲,道:「這種事只有女人才幹得出來,男人是不做這種事的。」
阿霖道:「這個女人,要不要教訓她?」
影子道:「我會去找她的。外面情況怎樣?」
阿霖道:「不見有什麼異樣。」
影子道:「準備早餐,我要出去。」
阿霖走了開去,而影子在用完了早餐後,才打開了報紙。報紙上刊登著劉神父被歹徒迷昏,歹徒假冒神父串同做戲,劫走了囚犯姜范的新聞。沈總探長的照片也刊登在報上,那是他正在向記者發表談話時攝下來的,滿面怒容。
影子草草地將新聞讀完,又凝視了沈總探長片刻。沈總探長的談話中並沒有提到他,但是影子知道,精明幹練如沈總探長,一定知道本埠能做出那樣精彩的事情來的人實在太少了。而能夠將事情做得如此之精彩的,當然只有他——俠盜影子一個人。
當影子在凝視著沈總探長的照片之際,他心中已經想到,自己既然決定在姜范的身上著手進攻,那麼一定要獲得更多有關姜范的資料,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又似乎非要靠沈總探長的幫忙不可。
影子放下報紙回到了他的工作室,在他眾多的軟塑膠面具之中,揀了一具套在臉上。那種特製的軟塑膠面具薄得幾乎和皮膚一樣,一套在臉上就緊貼在皮膚之上。自然,那不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但是在改變一個人的容貌方面,它卻可以起著奇妙得令你難以相信的效果。
影子套上了那面具,向鏡子照了照,他看來已是一個生活很辛苦的中年人了。
他又改變了一下變型,換了衣服,帶了一些應用的物品。然後他到了樓下,吩咐阿霖道:「無論對方用什麼法子,你都別離開!」
他走向客廳的壁爐,按了壁爐旁的一個掣,壁爐向旁移開現出一條甬道來。
全世界知道這條秘密甫道的,只有影子和阿霖兩個人。而旁人就算知道有這甬道也沒有多大用處,因為在甬道中有七道鋼門,每一道鋼門都是聲波控制的,只有影子和阿霖兩人的聲音才能開啟這七道門。當然,如果有人的聲音頻率和他們兩人一模一樣,那又另當別論。但是,兩個人發出的聲音,音波的震盪頻率完全一樣的比例,比指紋相同的更少。
那甬道的出口,是屋後山腳下的一個高壓電箱。那其實不是電箱,只不過是出口而已。
影子推開了出口的門少許,向外看了片刻,等到他肯定沒有人注意他,他才推開門走了出來。他背靠著出口站了一會,才推上了門向前走去。
他特意繞到了他屋子的前面。昨天晚上的那兩輛車子已經開走了,但是有兩個行人。他幾乎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高泰的手下,或者是「虎」白蘭音的手下。
影子並沒有去招惹那兩個人。他若要去招惹那兩個人的話,那實在是太容易了,而他必須做些更困難的事,那便是他得去見見沈總探長。
他走過了幾條街,搭上公共汽車來到警局附近的一站,然後,他逕自走進警局,告訴值日警官說他看到了報上的消息,說總探長要求會見任何能提供逃犯姜范消息的人,他就有逃犯的消息。
一個警官將他帶往沈總探長的辦企室。沈總探長正忙著,那警官和沈總探長低聲說了幾句,沈總探長揮手令辦公室中的其餘人等離開,然後他關上了門,轉過身來,望著影子。
影子在沈總探長的注視之下,故意做出十分侷促不安的神情來。
可是,沈總探長在望了他片刻之後,突然,大笑了起來,那令影子感到愕然。而接著,沈總探長的話更令影子駭然。
沈總探長道:「別做戲了!影子,我早知道你會來自投羅網的!」
即使是影子,在那樣的情形下,他也難免手足無措起來。他只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僵硬,他想要為自己分辯幾句,可是卻張大了口發不出聲來。而沈總探長有力的手,已經按到了他的肩上。
影子只好苦笑了起來道:「總探長,我有點不明白。事實上,像這樣失風,我還是第一次。」沈總探長的面色一沉,道:「你已經被捕了!」
這時,影子反倒鎮定了下來,搖著手道:「別白費心機了,探長。你知道你什麼證據也沒有,你的那些目擊證人看到的只是面具,而不是我的真面目,在法庭上,他們是絕認不出我來的。」
沈總探長道:「我不控告你幫助犯人逃獄,我控告你向警方提供假消息!」
影子笑了起來,道:「那更無稽了!我是實實在在來向你提供姜范的消息的。」
沈總探長望了影子片刻,坐了下來。他雖然坐了下來,但是他銳利的目光仍然注視著影子,道:「那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你救出了姜范,發現姜范和你的對頭高泰有關,你上當了,所以我早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
影子也坐了下來,道:「是啊,探長!你看,你怎麼能夠逮捕一個和犯罪份子魔王高泰是死對頭,而又衷心和警方合作的良好公民呢?」
影子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不但出言流利而且絕不臉紅。
沈總探長望定了影子,足足望了半分鐘之久才道:「你絕不會和警方合作,只不過你有了危險,來向警方求助罷了。」
影子微笑著,道:「你也知道我並不是這樣的人。探長,我們不必浪費時間了。我想,如果我們握握手,我一定可以使得魔王商泰受到挫折,而你,多得幾枚獎章。我是最吃虧的了,只怕什麼也得不到。」
影子一面說著,一面向沈總探長伸出手來。
但是沈總探長卻並不立時伸出手來,只是仍然望著影子,半晌,他才歎了一聲道:「影子,如果你肯加入警方的工作,倒是一位奇才。」
影子仍然伸著手,微笑著道:「魔王高泰也說過同樣的話。他說:影子,如果你肯加入我的組織,我讓你做我的副手,領導我手下的十二名大將。」
沈總探長歎了一聲,他終於伸出手來和影子握了握。影子笑了起來,道:「魔王高泰一定在心驚肉跳了。我們既然合作了,我要知道姜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和魔王高泰的關係怎樣?」
沈總探長縮回手來,將桌上的一個文件夾向前推了一推,道:「姜范的全部資料,你自己去看!」
影子忙將那文件夾取在手中打了開來,他先看到了一疊照片,全是姜范的。在照片之後,只有兩張紙,一張是姜范入獄時的登記表格,幾乎全是空白,連年齡一項也沒有填上。
影子抬起頭向沈總探長望了一眼。沈總探長苦笑了一下,道:「這傢伙什麼也不肯說,而我們究竟是文明人,不能用刑罰來逼他。」
影子掀過了那張表格。下面那一張紙上倒記載著一些資料,並且註明資料的來源。那時國際警方和某國的國家安全局。國際警方說,姜范曾有過一次涉嫌偷運大批軍火進入非洲的紀錄,但是證據不足。某國國家安全局提供的資料則稱,姜范在半個月之前曾在一處火箭基地工作了兩個月,自動離職。
所有的資料就只有這些了。就憑著這些資料,要去瞭解姜范這個人實在太不夠了。
影子合上了文件夾,眉心打著結。
沈總探長道:「怎麼樣,你得到了什麼靈感?」
影子道:「既然你提到了靈感,我也只好發表一些我的設想。那些設想,是全然沒有事實根據的。」
沈總探長道:「別客氣了,快說。」
影子道:「姜范當然只是一個假名字,我想,他可能就是魔王高泰手下十二大將之一。」
沈總探長點著頭,表示同意影子的看法。
影子又道:「這個人,曾在火箭基地工作了兩個月,像那樣的危險人物,兩個月來,他一定獲得了許多高度的機密,可以供高泰出賣來賺大錢。」
沈總探長道:「推測很合理。但是,他為什麼要偷渡前來?」
影子道:「我的解釋是因為事情來得太倉卒了,他如果再不離開,就可能被發現,所以連假護照也來不及準備就溜走了。偷渡入境的罪名很輕,何況高泰還可以利用我將他救出去。」
沈總探長狠狠地瞪了影子一眼,才道:「我們自然要阻止高泰進行那樣的買賣。」影子站了起來,道:「自然是。這件事分兩方面來進行。你一方面大張旗鼓,發佈消息,說是有國際特務進入本埠,警方已在加以密切注意,藉使他們的交易延遲進行。」
沈總探長道:「你呢?」
影子聳了聳肩,道:「我?我當然是要將姜范找回來,交到你的手中。」
影子說得十分輕鬆,但是沈總深長卻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道:「影子,姜范已回到了高泰的身邊,你要將他找回來,那比將他自監獄中帶出去更難得多。」
影子「哈哈」笑了起來,道:「我這個人有點賤骨頭。越是困難的事,越能引起我的興趣!再見。」
他向沈總探長揮了揮手,拉開了辦公室的門,向外走了出去。
他一直來到警局門外,沿著人行道向前走著。他在想,要找姜范,得先向在自己家門口監視的人下手,制住了他們,至少可以由他們的口中得到高泰的一個據點的地址,然後一步步找下去才有希望。
影子向前走著,他的化妝十分精巧,而且他又是自甬道離開家裡的,是以他全然未曾提防。而等到他察覺出有人在他的背後貼得他實在太近了一點,他想要採取行動時,卻已經遲了。
他只覺得左、右的脅下都被硬物頂住。他停了下來,同時在他身後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別亂動!」
幾乎就在同時,一輛六門大房車轉過街角,在他身邊停下。車子由穿制服的司機駕駛,坐在最後一排座位上的,是一位穿著貂皮大衣的、雍容美麗的女郎。那女郎,影子自然認得,她就是「虎」白蘭音。
影子苦笑了起來,他的笑容苦澀之極!
影子在那一霎間,他心中所想的,倒不是自己落在「虎」白蘭音手中之後的命運會如何,他只是在想:是誰出賣了自己?當然不會是阿霖,如果連阿霖也信不過,那麼世界上就再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也不會是沈總探長,沈總探長是一個極盡忠職守的警務人員。那麼,唯一的可能是警方有人被高泰收買了,所以知道了他的行蹤,而使他現在落到這種地步。
車窗玻璃自動落下,白蘭音冷冷地道:「你喜歡現在就死在街頭,也隨便你!」影子笑笑地忙道:「不!我當然不想死。我又不是英雄。」
白蘭音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上車!」
隨著白蘭音的那一聲「上車」,影子的腰後,又被重重推了一下,推得他向車子跌撞而去,影子伸手扶住了車門,笑道:「別動粗!大家都是斯文人。」
車門打開,影子進了車,坐在車子的中排,在他的身邊,左右各有一名大漢,在他的身後則是「虎」自蘭音。別說影子這時不想抵抗,就算他想抵抗的話也是無能為力。
影子一上了車,車子就向前疾駛而出。車子中有好一會沒有人說話,還是影子最先開口,那是當車子已快駛到郊區之際,影子笑著,道:「喂!講點笑話來聽聽好不好?這樣不是太沉悶了嗎?」
在他身邊的兩個大漢仍然不出聲,在他身後的白蘭音卻冷冷地道:「好,講一個笑話給你聽聽:有一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大傻瓜……」
白蘭音只講了一句,影子便笑道:「白小姐,別影射他人。」
白蘭音仍然語氣冰冷,如果單是聽她那種冰冷的聲音,怎麼也想不到她竟會是如此動人的一個美人。她續道:「這個大傻瓜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居然還要聽笑話!好笑不?」
在影子身邊的兩個大漢立時笑了起來,影子想轉過頭來,可是他的頭才動了一下,自他的後腦使傳來重重的一擊,那一擊使得影子眼前金星直迸,身子陡地向前撞了出去,前額撞在前面座位的隔音玻璃上。他想大聲叫嚷,可是還未曾發出任何聲音來,便覺得天旋地轉,昏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在影子走了之後,沈總探長又在辦公室中著實忙了一陣子。
沈總探長是一個有著三十年服務歷史、經驗老到、極其幹練的警務人員。他在警方的地位也很特殊,他是總探長,普遍的案子他根本不過問,由他來主理的一定是極其棘手的案子。
當姜范以那種特殊的方法,由另一個人幫助而越獄的報告送到了沈總探長手上的時候,他立時就想到,那八成是影子做的事!
可是當時他心中未免有點疑惑:姜范和魔王高泰有關,這一點,雖然還提不出什麼確鑿的證據,但是明眼人的心中卻可以明白。而影子和魔王高泰又是死對頭,影子怎會幫高泰做事?
當時,沈總探長的判斷便是:影子並不知情,高泰不知用什麼方法騙過了他!
沈總探長自然不知道事情的經過情形,但是有一點他卻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影子一定會立時發覺受了欺騙,而他在發覺了之後,也一定會向警方求助,自然他不會正面求助,但是他一定會來。
自從沈總探長作了這樣的判斷之後,他幾乎一直在等著影子的出現,而事情的發展也一如他所料,所以儘管影子經過如此精巧的化妝,還是一進他的辦公室就被他認了出來。
影子走了之後,沈總探長又將整件事仔細想了一遍。他可以肯定,那個姜范和魔王高泰必然有著十分重要的聯繫,而魔王高泰一定有著一個極其重大的陰謀要在本埠展開。
對於影子參加了這件事,沈總探長的心中倒也感到很安慰。他絕不欣賞影子的為人,然而他卻無法不欣賞影子的機智和才幹。
他相信,影子一定會探聽出一些警方人員所探聽不出的消息來。然而他卻不知道,影子一離開警局就出事了。
影子的行蹤,本來是極度秘密的,魔王高泰的手下,可以說絕沒有辦法獲知他的行蹤,而他的化妝又是那麼地巧妙。
但是,當沈總探長離開了他的辦公室之後,如果除了那個清潔工人之外,還有另一個人在場的話,就可以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沈總探長在離開了辦公室之後不久,一個清潔工人佝僂著腰,拿著掃帚,推著垃圾桶走了進來。他先掃著地,然後以極快的手法掀起了牆上所掛的那張沈總探長的優秀服務獎狀。在鏡框之後,貼著一具極薄的、利用金屬薄片震盪原理而製成的無線電竊聽器。
他只是掀開來看了一眼,一看到那竊聽器還在,立時就將獎狀照原來的樣子掛好,然後繼續掃地,將字紙簍中的廢紙倒進垃圾桶之中,退出了辦公室。
整個警局裡的人都認識這個滿面皺紋、身形佝僂、行動遲緩的清潔工人,人人都叫他「余伯」。從來也沒有人對他有過任何的懷疑,因為他是那麼安份,他在警局擔任清潔工人已有好幾年了,就算有一個人忽然指著余伯對沈總探長說:小心提防他!他不是好人,他就是魔王高泰手下十二大將之一的「蛇」余逢春,是一個極其陰險、危險的犯罪份子!只怕沈總探長也不會相信的。
正因為他掩蔽得如此巧妙,就像是一條毒蛇躺在一堆樹葉上,它的保護色和樹葉難以分辨,一直要等到一個不幸的人踏到了它,被他噬上一口時,才能發現他。
而影子就是這個不幸的人!他和沈總探長的談話全部被「蛇」偷聽了去,並且立時轉告了白蘭音,所以影子一出警局,就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便落入了對方的手中!
當影子的知覺又漸漸恢復了的時候,他只覺得腦後像是有一千隻針、一萬隻針在刺著他一樣的疼痛,又像是在他的後腦上正有一塊燒紅了的烙鐵在炙著。
他想伸手到後腦去撫摸一下,可是他的手卻沒有法子移動,同時他感到有人正將他臉上的一層極薄的軟膠面具慢慢揭了下來。揭他面具的那人有著十分尖利的指甲,當指甲碰到他的臉時,影子感到刺痛。
影子立時想到,那是一個女人!
他想得不錯,因為他立時聽到了「虎」白蘭音的聲音。白蘭音在道:「看到了沒有?魔王。我將你的老朋友請來了!」
影子在這時其實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他大可以睜開眼來看一看眼前的情形,但是他卻並不睜開眼來,仍然一動不動,甚至不加速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為什麼一動也不能動?他不知道「虎」白蘭音將會如何對付他?但是他卻明白兩點:第一,他在昏過去之後醒得比常人快,那得歸功於他從小就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中國武術中的「練氣」是玄之又玄的東西,但如果持之以恆、常練不輟,即能培養成一種過人的體質,使人在異常困苦的環境之中,比常人有加倍的抵抗力。
第二,影子明白,如果敵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清醒,那麼假裝昏迷就會有許多好處,至少可以聽到許多在清醒時聽不到的對話。
在「虎」白蘭音的聲音停止之後,影子聽到了兩下乾笑聲。那是魔王高泰的笑聲,魔王高泰笑道:「虎,妳惹了大麻煩了,除非妳準備殺了他。」
白蘭音冷笑道:「不錯,我正準備殺了他。」
影子的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和「虎」白蘭音還是初次交手,但是在許多有關白蘭音的傳說之中,影子卻知道她是一個極其殘忍、近乎變態的女人,當她說要殺人的時候,那就是真的要殺人,絕不是說了就算的!只聽魔王又道:「那麼,快些下手!」
白蘭音笑了起來,她的笑聲聽起來十分嬌媚,那自然是她的心中正感到十分得意,她道:「你放心,他既然落在我的手中,自然玩不出什麼花樣來了。你可要來參觀我怎麼對付他?」
魔王高泰忙道:「謝謝你,不必了!」
影子聽到這裡,心頭的寒意更甚,試想,魔王高泰絕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自己也是殘忍出了名的人,可是當白蘭音提到要他來看她如何對付一個俘虜之際,他還忙不迭地推辭,因而可知白蘭音對付敵人的手段是多麼慘不忍睹了。
影子想到了這一點,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他在想,自己得快一點設法了!總不能坐在那裡聽憑白蘭音的宰割。他剛想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來打量一下自己所處的環境,但是也就在此際,只聽得高泰又道:「虎,我們的事情很重要,我看別節外生枝才好。」
白蘭音「格格」地嬌笑著,道:「魔王,你也不是未曾做過大買賣的人,怎麼忽然膽小起來了?影子已和沈總探長有了勾結,我們不對付他,他會放過我們?他是你的眼中釘,你還替他說話?」
高泰道:「不是這個意思,我一直很欣賞他的才能,想收他為我所用。」
白蘭音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妒意,道:「魔王,你那種想法會令我們十二個人寒心的!」
高泰沉默了半晌,才道:「好吧!由得妳決定好了。再見!」
接著,便是「啪」地一聲響,好像有人按掉了一個掣。影子直到此際才知道魔王高泰一直不在眼前,白蘭音和他只不過是透過了傳真無線電話在交談。
而在他聽到的交談之中,他至少肯定了兩點:一點是,對於手下的十二名大將,魔王高泰雖然有指揮權,但是這種權力卻不是絕對的。至少,「虎」白蘭音可以否定魔王的意見。其二,魔王高泰正有一件大買賣要干,這件買賣,大到連魔王高泰這樣的犯罪份子也感到心情十分緊張。
然而此際,影子只是將這兩點略想了一想,他就將之擱在一邊不做考慮。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弄清自己的處境,如何才能避免「虎」白蘭音用凶殘的手段對付自己。
影子將眼睛打開了一條縫,這樣,他已經可以朦朧地看到眼前的情形了。他首先看到的,是在他面前的一具電視機。
影子估計,那具電視機的螢光幕上剛才曾出現過魔王高泰。他緩緩轉動著眼珠,又發現他自己是在一間佈置得極其華麗的房間中。而他,則是坐在一張特製的椅子上。
他與其說是「坐」在椅子上,倒不如說是被「固定」在那張椅子上。因為他的雙腕、雙足和頸子全被鋼環扣著。
影子是世界上第一流的開鎖專家,他立時打量那將他的雙腕和椅柄扣在一起的鋼環,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到鎖孔。如果可以找到鎖孔的話,那麼只要他的手指還能活動,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打開它。
可是當影子打量了一下那鋼環之後,他不禁緩緩吸了一口氣,苦笑了起來。
那種鋼環上根本沒有鎖孔!白蘭音預防得十分周詳,顯然她也知道她要對付的不是普通人。這種鋼環,不是憑任何鑰匙來開啟的,它的內部有著複雜的結構,要靠無線電波的控制才能打開,而天知道那具無線電波控制儀在什麼地方?
影子有點奇怪,何以未曾看到白蘭音?但是他的奇怪立時有了答案。他仍然低著頭假裝昏過去,是以當白蘭音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只看到一雙鮮紅色的長皮靴踏在象牙白的地毯上。
白蘭音已到了他的身邊了,他該怎麼辦?他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繼續假裝昏迷不醒,但是立即地,他連繼續假裝下去也不可能了。
他的頭髮一緊,已被人抓住,接著,他下垂的頭被扯得向上仰了起來,同時聽到了白蘭音的聲音道:「好了!別裝死了,該醒來了!」
影子知道裝不下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再裝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用了!
是以,他睜開眼來。白蘭音一手抓住了他的頭髮,令他的臉向上,她自己則俯視著他。她看來仍是那麼美麗,只不過在她的雙眼之中卻蘊著一股令人心寒的煞氣。影子先咳嗽了一聲,道:「妳那一擊太重了,我昏過去了多久?」
白蘭音冷然道:「時間對你已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了!你將會立即知道,普通人的一秒鐘,對你來說比一天還要難忍。」
影子苦笑了起來,道:「白小姐,我實在想不出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白蘭音怒斥一聲,揚起手來就在影子的臉上重重打了一個耳光。影子吸了一口氣,白蘭音得意地笑了起來,道:「影子,你現在求饒已經太遲了!」
白蘭音鬆開了影子的頭髮,用力一推。影子這才發現,那張特製的椅子是有著滑輪的,在白蘭音用力一推之後,椅子直滑向前撞在一扇門上,將那扇門撞了開來,影子連人帶椅滑進了另一間房間之中。
那另一間房間,可以說是一間古怪的房間——它的四壁全是白色的瓷磚,在房間左首的牆上有一個極大的方形玻璃箱。
這種方形的玻璃箱,和一般人用來飼養熱帶魚的水族箱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不同的是,影子看到那玻璃箱中並沒有水,只有半箱泥土。
整間房間之中,除了那個玻璃箱之外什麼也沒有。影子正不知道白蘭音為什麼要將他推進這間房間來時,白蘭音已經跟了進來,她「格格」地嬌笑著,道:「你看清楚,玻璃箱中是什麼!」
當影子第一眼望向玻璃箱時,除了半缸泥土之外,他看不到什麼。
然而這時,白蘭音特地要他注意那玻璃箱中有什麼,他定睛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是一個幾乎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保持鎮定的人。然而也有少許例外,這時的情形便是例外。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他的臉色比死灰還難看!他實在不想再看到那玻璃箱中的東西,但是他的雙眼卻睜得老大,眼珠像是要從眼眶之中彈了出來,他的視線根本無法再離開那可怖的玻璃箱。
乍一看來,那玻璃箱中除了半缸混土之外什麼也沒有,可是只要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到在泥土之上和泥土之中全是成千上萬、巨大的黑蟻!那些黑蟻的身體足有半公分長,漆黑錚亮的頭、醜惡的蟻身在缸中爬上爬下、蠕蠕而動。影子禁不住失聲道:「這是什麼?」
白蘭音俯下身,將臉接近影子,影子聞到了一般沁人心肺的幽香,但是在這時候,他卻絕無心思去欣賞美人的芳香,他全身都在冒冷汗。
他喘著氣,而白蘭音卻將左頰貼住了他的右頰,同時,以左手輕拍著影子的另一邊臉頰,格格笑著道:「親愛的,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南美洲亞馬遜河上游的食肉蟻!」
影子的聲音有點發顫道:「這東西太醜惡了,推我離開這房間!」
白蘭音貼影子貼得更緊,看來,她像是在對自己的愛人用一種親暱之極的姿勢在說話,但是影子卻覺得死亡的陰影在罩下來了。
白蘭音道:「這些食肉蟻,已經餓了很久了,而你,就是它們的食物。」
影子叫道:「你不能那樣對待我!」
白蘭音大笑,直起身子來,道:「能的,影子。這就是你和我作對的代價。放心!我不會由得你坐在這椅子上聽憑這些食肉蟻嚼食,我會給你躲避的機會。我會先放開你,然後再放出這些蟻來。」
影子的喘息更加急促,道:「別那樣!有事好商量,我不過只強吻了妳一下而已!」
白蘭音卻已在向後退去,影子竭力掙扎著,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白蘭音退後幾步,道:「在我和你之間有一層玻璃隔著,我可以欣賞你被食肉蟻追逐的情形,那比中古時代羅馬貴族欣賞奴隸斗獅要好看得多了,可惜魔王不來看看。」
白蘭音講完了這句話,影子便聽到了「刷」地一聲響,他連忙轉過頭去看時,只見房間中間已有一塊大玻璃落了下來,白蘭音在玻璃之外,而他在玻璃之內,和那缸食肉蟻在一起。
影子也看到白蘭音自身上取出了一隻小小的扁平盒子來,那盒子上有著兩排按鈕。那一定是無線電控制鈕了。白蘭音按下了其中一個,影子手腕、足踝和頸上的鋼環立時鬆了開來。
影子也在一剎那間直跳了起來,他一腳踢向那椅子,椅子向玻璃直撞了過去,可是當椅子撞中玻璃時,發出了「砰」地一聲響,立時又彈了回來。從發出的聲音聽來,影子立時可以肯定,隔在他和白蘭音之間的那一塊大玻璃是不碎的鋼化玻璃。
他聽到白蘭音的笑聲自屋角的傳音器中傳了進來,道:「影子,你看看!那些餓了一個月的食肉蟻就快要出來了,用力踐踏它們,看你能支持多久!」
白蘭音說著,又按下了無線電控制儀的另一個掣,那玻璃箱蓋移了開來。
影子嚇了一大跳,立時退倒了離蟻箱最遠的一個角落之中,他的手在腰際摸了一下,他用的那條闊皮帶還在,這條闊皮帶之中,影子藏著好幾件精巧之極,而又極有實用價值的工具,這些工具曾不止一次救過他的性命,現在他又只好靠這些工具了。
在這些工具之中包括有兩具小型的烈性炸彈在內,每一枚同鈕扣大小的小型炸彈可以發出三倍於普通手榴彈的威力來。
本來,最直截了當的辦法便是以一枚小型炸彈拋向蟻箱。然而,此際影子是在一間密封的房間之中,炸彈一爆炸,他毫無躲避爆炸氣浪的機會,勢必被爆炸的震盪震死。
所以,這個辦法是行不通的,他在皮帶中取了一具小型的噴火槍在手。
那具如同打火機大小的噴火槍可以噴出攝氏一千五百度高溫的火焰,足以溶化鋼鐵,當影子在製造這具噴火槍之時,他再也未曾想到,這支如此精緻的噴火槍有一天會用來燒螞蟻!
當他取出了那具噴火槍後,食肉蟻已經開始成群結隊的自箱中爬了出來。
別看那些食肉蟻的身體是如此之小,但是它們的行動卻極其迅速,轉眼之間,地上便黑麻麻地,像是多了一塊黑色的地毯。
影子望著那些爬出箱來的食肉蟻,不禁有毛髮直豎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噴火槍只能噴三分鐘火焰,而要是還有一小部份食肉蟻未被燒死的話,他一樣會被他們活活地咬死。
是以,必須趁食肉蟻還未密集之前下手。
他跳向前去,陡地按下了掣,青藍色的火焰發著嗤嗤的聲響,直噴了出來,燒向地上的食肉蟻。霎那之間,整間房間之中立時瀰漫著一種令人作嘔,難以形容的焦臭氣味。
影子聽到了白蘭音發出憤怒的叫聲,但是影子完全無暇去看白蘭音的神情,食肉蟻被燒死了一大堆,但是又迅速散了開來,影子跳著,踏著那些食肉蟻,一面沿著玻璃箱口燒著正爬出來的食肉蟻。
可是,他的這一個動作卻犯了極大的錯誤,只聽得「啪」地一聲響,玻璃箱被高溫的火焰燒得破裂了開來,而玻璃箱一破裂,食肉蟻便像是潮水一般自玻璃箱中湧了出來!
影子連忙後退,這時候,已有十幾隻食肉蟻爬上了他的鞋面,他用力頓著腳,後退開去,在食肉蟻還未曾接近之前,他利用手中的噴火槍燒著水泥的地面,不斷地轉著圈。
他知道,水泥在受熱之後,熱度可以維持一個相當的時間不散,只要他的身邊有一個無形的「熱圈」在保護著他,食肉蟻就不敢侵入。
他不知道這個辦法能使他獲得多久的安全,十分鐘?或許只有五分鐘!但是無論如何,總比噴火槍所能維持的三分鐘來得多些。
他不住地拿噴火槍轉著圈,這時已有幾隻食肉蟻順著他的小腿爬了上去,影子用力隔著褲子按著,將食肉蟻弄死。
而他手中的噴火槍燃料也已燒光了。
他拋開了噴火槍,喘著氣。食肉蟻向前湧來,但是一湧到了燒熱的水泥地前便立時後退,轉眼之間,成千上萬的食肉蟻圍成了一個兩呎直徑的圓圈,而影子就站在那個圓圈的中間!
影子的身上已被汗濕透了,他又聽到了白蘭音的笑聲。他喘著氣,抬頭,向外看去,只見白蘭音正笑得花枝亂顫。她一面笑,一面指著影子道:「你的辦法不錯,但是你能支持多久呢?」
影子低頭看去,有不少食肉蟻還在向前爬來,但是炙熱的水泥地立時將它們燙得縮成了一團。
但是,那種情形絕不會維持太久的,熱度一消失,成千上萬的食肉蟻就會一起向他湧過來,而他再也沒有辦法躲避。
影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在尋求著辦法。那間房間是密封的,唯一的出口是那道玻璃。
影子拿出了小型手槍來,向著玻璃連射了三槍,可是槍彈在玻璃上彈了開來。
他已沒有多少時間了。可能比一分鐘更短,他便會被食肉蟻活活咬死!
他又低頭看去,看到面前爬來的食肉蟻不再被熱度燒成一團,蟻身翻轉死去,他知道,自己實在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實在沒有考慮的餘地了,他一定要衝出去。就算是冒死也要衝出去!他取出了一枚小型炸彈來,突然身子向前跳了出去。
這時,所有的食肉蟻幾乎全集中在他的身邊,他一躍了出去,食肉蟻還未及散開來,影子已經到了那張椅子後面,那是他可以獲得的唯一掩蔽。這張椅子是不是能擋得了炸彈爆炸的威力,只有天知道了!
影子也完全沒有多作考慮的機會,他拉開了引線,向那堆食肉蟻拋出了那枚小型炸彈。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中,「轟」地一聲巨響,炸彈爆炸了!濃煙在霎時間冒起,影子只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量向前逼來,逼到椅背上,椅子以極大的力量撞向他,他連人帶椅撞向後面,,在他身後的是玻璃。
就在影子以為自己一定會性命完結之際,玻璃碎裂了!
影子並沒有看到玻璃碎裂,他只是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而影子在那一霎那間,也根本沒有力量作任何的掙扎,他只是被爆炸的氣浪撞得向後跌了開去,而就在那時,玻璃碎裂了!
影子是在極高速的情形下自碎玻璃中穿出去的,碎玻璃像降雹一樣落下來,他一直撞出門,才打著滾到了那間華麗至極的房間之中。
他沒有看到白蘭音,也不知道白蘭音怎樣了,直到他打了一個滾,一躍而起,才看到白蘭音張開了五指狠狠地向他狐過來。
白蘭音的指甲上,有著閃閃生光的尖刺,那種尖刺上是有著劇毒的!影子還在覺得天旋地轉,但是他立時抓住了白蘭音的手腕。
白蘭音的右腕一被他抓住,左手又立時揮了過來,影子知道萬萬不能被她抓中,她指甲上尖刺中所含的毒藥極其危險,一旦被刺破皮膚,在十秒鐘之內便會全身痙攣。這種來自南美洲土人提煉的毒藥,毒性的根據何在,文明世界的醫生都找不出答案。
是以影子忙又抓住了白蘭音的左腕,他們兩人面對面僵持著,相隔得極近。白蘭音像是瘋了一樣露出她雪白的兩排牙齒,自她的喉間發出可怕的叫聲來。
她安排下了那麼完善的陷阱,將影子和食肉蟻囚禁在一起,一心想欣賞影子被食肉蟻噬咬時的痛苦情狀,可是霎那之間,事情竟發生了那樣的變化,她心中真是恨到了極點!
在白蘭音發出那種可怕的叫聲之際,只聽得房門之外有人敲著門,叫道:「白小姐!什麼事?」
白蘭音立時尖聲叫道:「你們進來!」
「砰」地一聲響,房門被撞了開來,四名大漢衝了進來。這時房間中仍充滿了煙霧,但是那四人一進來立時看到了屋中的情形,他們立刻掣槍在手,他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神槍手,他們掣槍在手的動作圓熟快捷到了極點。
然而,影子的動作比他們更快,就在白蘭音發出那一下尖叫聲叫人進來的時候,影子的右膝已經抬了起來,她的雙手抓了白蘭音的手腕,右膝一抬起就重重撞在白蘭音的小腹上。
本來影子雖然不是什麼君子,但是維持紳士風度倒是他一貫的主張,他不會以那樣重的手法來對付白蘭音的。
可是,他卻也知道,在有人衝進來之後,他如果不先制住了白蘭音,那就沒有抵抗的餘地了,而他絕對會再度落在白蘭音的手中!這美麗而又殘忍的女人,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法來對付他。他為了保護自己,紳士風度也就只好暫時拋開一邊了!
影子膝頭的撞擊使得白蘭音痛得彎下腰來,但是白蘭音卻也趁機一頭向影子的胸前撞去。不過影子早已有了準備,白蘭音的身子才一彎,他左手一鬆、身於一轉,轉到了白蘭音的身後,同時將白蘭音的左臂也扭到了背後。
白蘭音右手一鬆開,雖然她仍受制於影子,但是她的右手還是疾速向後抓了過來,影子重新又將她的右腕捏住,她的兩條手臂已全到了背後,更難掙扎了。
這一切,全是不到一秒鐘內發生的事,那四名槍手一掣槍在手,有一個已立時向影子發射,可是剎那之間,影子已到了白蘭音的身後。
那一下槍響,帶著子彈呼嘯的聲音,子彈就在白蘭音頸邊不到兩吋處掠過!
那名槍手一見到這種情形也不禁呆住了,持著槍,面色發白。
影子疾聲喝道:「將槍拋下!」
白蘭音厲聲叫道:「別聽他的!他要抓住我,就沒有辦法傷害我。他不敢鬆手的。」
影子怪笑著,大聲道:「白小姐,妳錯了!我可以將妳自己指甲上的尖刺,刺進你自己的手中。」
影子一面說,一面硬扭過白蘭音的左手來,使他左手的指甲,接近右手,白蘭音發出了一下驚恐欲絕的呼叫聲來,道:「別那樣!」
這個魔王高泰手下十二大將之一,殘忍成性的「虎」白蘭音,到了她自己也有可能中毒身亡的時候,她的厲叫聲聽來也像是哀鳴一樣了。
影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虎」白蘭音那樣地哀叫了起來,這證明他已經佔盡上風了。
他立時道:「那麼,你叫他們把槍放下!」
白蘭音抬起頭來,望著他面前的四名槍手,喘著氣道:「將槍跑開!」
那四名槍手的神情極其難看,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們根本沒有選擇,他們略微猶豫了一下,將槍拋在地上。影子又喝道:「退出去!」
四名槍手向後退,影子推著白蘭音向前走出了房門。房門外是長長的走廊,走廊上至少有二十個人,有男有女,全都殺氣騰騰,看樣子,影子要是一鬆開了白蘭音,他們就會立時衝上來將影子撕成碎片。
但是影子卻並不害怕,因為他控制了白蘭音。
他推著白蘭音向前走去,那些人個個都好像木偶一般貼牆而立,一動也不敢動。來到了走廊的盡頭,是一座升降機,影子在經過走廊的時候,已經可以肯定他自己是在地下。剛才那一下猛烈的爆炸聲,地面之上還不會有人聽到。
升降機的門打開,影子推著白蘭音進去,立時轉過身,升降機的門又自動關上。影子將白蘭音推向前,使白蘭音的鼻子按在升降機內的按鈕上,升降機向上升去,白蘭音發出憤怒至極的聲音,道:「影子,除非你將我殺死,不然我會將你撕成碎片!」
影子這一次並沒有笑,他十分正經地道:「雖然殺人有違我做人的宗旨,但是我一定會鄭重考慮你的提議。」
白蘭音喘著氣。升降機上升了約莫二十呎,門又自動打了開來,影子推著白蘭音走了出去。那是一個十分華麗的大廳。
在大廳中,也有十來個人在,個個如臨大敵,影子推著白蘭音走了出來,那些人立時向前迎來,白蘭音厲聲叫道:「快讓開!」







影子推著白蘭音急步出了大廳,來到了一座佈置修建得極其整齊的一座花園之中,直到此時,影子才看到自己是在一幢面對著美麗海灣的花園洋房中。
那幢花園洋房造在一座峭壁之上,有一道盤旋曲折的石梯可以通向海旁的一個碼頭,在碼頭旁泊著一艘華麗的天藍色遊艇。
影子笑道:「地方真不錯!」
他踏過草地,一直來到那通向海邊的石梯前,白蘭音仍然喘著氣,道:「你準備將我帶到哪裡去?」
影子道:「先上了那艘遊艇再說。在遊艇中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影子一面說著,一面推著白蘭音向石級下疾奔了下去。當他才開始向下奔去時,上面並不見人影,可是當他快來到碼頭上的時候,上面花園的欄杆旁突然出現了一群人,那一群人的手中各自執著遠程射擊的來福槍。
而就在那些人出現的同時,槍聲響了。
在海邊懸崖之旁,槍聲聽來格外驚人。影子在一看到上面有人出現,而且各自舉槍瞄準時,他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順利地押著「虎」白蘭音除了那幢屋子,從剛才屋中那些人被白蘭音一喝便立時退後的情形來看,實在是不應該有人會追出來持槍瞄準他們的,就算那些人全是神槍手,他們要想只擊中影子而不傷害到白蘭音的機會也不會超過十分之一。
影子是一個極端機敏的人,他的那種機敏,可以使他在極短的時間內明白一件平常人要經過苦苦思索才能明白的事。而他的那種機敏在他的冒險生活中,也不止一次救了他的性命,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他一看到那樣的情形之際,他立時想到,那些出現在上面的槍手不但要射擊自己,而且他們也要射擊「虎」白蘭音!
他也立即想到,一定有人將在這裡發生的事報告了魔王高泰,而那是魔王高泰下的命令。這也正是魔王高泰的一貫手法:在必要時,寧願犧牲自己最親近的人,也不使這個人落入對方的手中,導致他的秘密有洩漏的可能。也因為這種手法,才使得魔王高泰一直得以保持他的神秘性,使他高踞亞洲最大犯罪組織首腦的地位。
當影子的腦中電光石火也似的閃過這一個念頭時,他立時叫道:「快!滾下去!」
他一面叫,一面雙手用力一推,白蘭音被他推落石級之下,疾滾了下去,而影子自己也在剎那間身子一橫,疾滾了下去。
槍聲就是在那時響起來的,隨著槍聲,子彈呼嘯而下,射在他們剛才站立的石級上,迸起一篷又一篷的石屑來。白蘭音首先跌進了水中,影子的身形躍進,也跳進了海中,槍聲仍在繼續。影子到了海中立時向前游去,游到了遊艇之旁,他看到白蘭音也到了遊艇之旁,他叫道:「快上遊艇!魔王要殺我,也要殺你!」
他們兩人分別自不同的方向攀上了遊艇,槍聲仍在繼續。白蘭音才一上了遊艇,便發出了一下驚叫,他滾跌在甲板上,肩頭鮮血湧出。
影子暫時無法去查視白蘭音傷得怎樣,他彎著身衝進了艙中,一面叫道:「快找掩蔽!」
就在影子衝進艙中的時候,一顆子彈擊碎了影子身邊的一塊玻璃,玻璃碎片濺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割破了兩處。
但是影子還是成功地進了船艙,他也立時發動了引擎,他看到在甲板上的白蘭音已滾到了一大堆纜繩之後,子彈在甲板上造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孔,影子一下子就將引擎的轉速轉到最高。這艘遊艇竟有著那樣強大的馬力,影子在事先也未曾料到,只聽得在一陣引擎的怒吼聲之後,整艘遊艇像是要向上直飛了起來一樣,接著,繫住遊艇的纜繩被拉得筆直,隨即斷裂,遊艇像是瘋馬一樣向前衝去!
遊艇的速度之高,到了如此不受控制的地步,它雖然離開了碼頭,但是卻向著離岸不遠處的一堆淺石直衝了過去。
影子以極快的手法轉舵,遊艇在快要撞上淺石的那一霎那,從石旁掠了過去,可是左舷仍然從石上擦過,發出可怕的聲音和震盪,整艘遊艇幾乎顛覆。
影子看到白蘭音自那堆纜繩之後滾了出來,滾到了遊艇邊上,若不是她緊抓住了船舷,她一定跌到海中去了。影子回頭看時,遊艇正在以極高的速度離開懸崖,崖上的房屋看來如同積木一樣,而那些槍手看來也只是一些小黑點了。
影子鬆了一口氣,她總算在九死一生中逃了出來。他並不減慢遊艇的速度,而且還故意使遊艇不保持直線行駛,而不斷令船身側傾。
他知道只有那樣才能使白蘭音抓住船舷不敢亂動,不然白蘭音一定會進船艙來,而他是不可能一面駕駛,一面對付白蘭音的。雖然白蘭音已受了傷,而且她一定也知道,那些槍手是奉了魔王高泰的命令要將她一起殺死,但是,她仍然是「虎」白蘭音,一個殘忍成性、嗜殺如狂、危險之極的女人。
一直到遊艇駕駛表板上的油數表顯示遊艇已駛出了三哩,影子才漸漸減慢速度,終於令遊艇停了下來。當引擎停止之後,遊艇仍在緩緩向前滑行著。海面十分平靜,影子來到了甲板上。
他在墜進海中的時候全身盡濕,這時仍然十分狼棋,可是看白蘭音的情形卻比他更狼狽得多。
白蘭音的雙手緊攀著船舷,她的十隻手指已經緊張得僵硬而發白,她的半邊身子在船舷之外,當遊艇在疾駛向前的時候,海水一定曾不斷湧近她的頭部,是以她的臉色僵白得難看之極。連她的嘴唇都是灰白色,何況她肩頭上還中了一槍。
這時,遊艇雖已等於停了下來,但是白蘭音能夠支持著不跌到海中去已經真正不容易了,要她攀上甲板來,她卻沒有這個力量了。
影子來到了她的身邊,白蘭音喘著氣,她的聲音聽起來軟弱而乏力,她道:「快!快拉我上來!」
影子站著不動,白蘭音又道:「快拉我上來!」
影子仍然站著不動,道:「人家都說,當你看到一頭受傷的狼,最好由它傷重死去,如果你救了它,它傷癒之後第一個噬咬的,一定就是救他的那個人。」
白蘭音閉上了眼睛,她仍然喘著氣,道:「拉我上來!快!」
影子俯下身,道:「你還能支持多久?」
白蘭音睜開了眼,道:「我不知道。」
影子望著白蘭音攀住了船舷的雙手,在她已發白、僵硬的手指尖上仍然套著十枚尖刺,影子先伸手將白蘭音指尖上的尖刺一根一根拔了下來,拋進了海中。
白蘭音道:「你可以拉我起來了!」
影子卻在甲板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著膝,態度十分悠閒,道:「可以,但是你必須回答我幾個問題!」
白蘭音急促喘著氣,道:「那你就快問!」
影子道:「姜范是什麼人?他和魔王高泰有什麼交易?」
白蘭音咬著下唇,並不出聲。影子站了起來,道:「你最好記得,你再也不是魔王高泰手下的人了。魔王高泰從來不要曾被敵人俘虜過的人,那些槍手剛才也未曾對你留情。」
白蘭音道:「我不知道。他們的確有大買賣,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大買賣。」
影子皺了皺眉,他的判斷力雖然很強,但是他一時之間倒也無法判斷白蘭音的話是真是假。白蘭音毫無疑問的是魔王高泰的親信,但是卻也絕不等於說高泰會將一切都告訴白蘭音。
影子略想了一想,道:「這件大買賣還和哪一方面有關?」
白蘭音呻吟道:「我不知道。你快拉我上來!」
影手道:「那麼,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姜范?」
影子並不問白蘭音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魔王高泰,因為他知道那個問題就算問了也是白問的。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在何處可以找到魔王高泰,他可能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但是你要找他永遠找不到,魔王高泰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人物之一!
白蘭音道:「我也不知道。」
影子冷聲道:「我不會將你推下去,但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也絕不會將你拉起來。主持姜范和高泰會面的是你,你怎會不知道?」
白蘭音道:「在發生了這樣的事之後,高泰一定已將姜范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影子道:「那不干你的事,他原來在哪裡?」
白蘭音吸了一口氣,道:「在監獄旁邊的那條街,青松街二十號,四樓。」
影子也吸了一口氣。一個才從監獄逃出來的人,竟就藏在監獄附近的一幢屋子中!這樣的事誰又能料得到?他伸手出來抓住白蘭音的手腕,用力將白蘭音的身子自船舷之外拖了進來。
白蘭音在甲板上滾了一滾,伏在甲板上不住地喘著氣。影子回到了艙中,他早已注意到艙中有一具無線電波通訊儀,他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接過了警方的無線電話系統。聽到了沈總探長的聲音,影子忙道:「我有姜范的下落了!或者還可以趕在魔王高泰派出的人之前找到他!」
影子接看,講出了兩個地址,他聽到沈總探長在急速地下著命令。
影子又道:「沈總探長,我一出警局就落入白蘭音的手中,我看你得檢查一下你的辦公室了。」
沈總探長呆了一呆,道:「你現在怎樣了?」
影子道:「我差點被南美洲的食肉蟻咬死,又差點被炸死,幾乎死在亂槍下,和撞死在海上。不過現在我很好,謝謝你關心!」
影子看到「虎」白蘭音己掙扎著站了起來。一手按著中槍的肩頭,亂髮貼在蒼白的臉上,扶著艙壁走了過來,進了另一個船艙,「砰」地關上了艙門。
沈總探長接著又道:「我們得到了進一步的消息,一個一直替高泰掌管經濟的人自瑞士銀行中調來了大量現款。」
影子揚了揚聲,道:「多少?」
沈總探長道:「三千萬美金。」
影子吹了一下口哨,道:「真是大買賣!沈總探長,如果你捉到了姜范,別忘記是我提供的線索,更別忘記我們是合作的。」
沈總探長道:「影子,和警方合作,你可不能存著揩油的念頭。而且,你也撈不到什麼。」
影子「哈哈」大笑了起來,道:「那也得看和警方合作的是什麼人!」
他按下了掣,和沈總探長的談話中止。
影子呆立了一會兒。一千萬美金?這真是罕見的大買賣了!魔王高泰調集那麼龐大的一筆現金是要向姜范買什麼東西呢?
影子想到這裡聳了聳肩,他在心中自己對自己說:明知道有一宗這麼大的買賣在進行,要是不從中撈點油水,那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影子繼續發動引擎,遊艇又向前駛去,半小時後,遊艇駛近了一個無人的荒島,影子將遊艇停在一個不容易為人發現的海灣之中。
也就在這時,他聽到艙門打開的聲音,白蘭音裡著一條大毛巾站在門口。
在那半小時中,白蘭音顯然對她自己有了番刻意修飾,是以她的臉色看來雖然仍很蒼白,但卻已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艷麗。
她的手仍然按著左肩,道:「影子,可以進來替我包紮一下傷口嗎?」
影子立時道:「當然可以!」他走出了駕駛艙,來到了那個臥艙之中。那個臥艙簡直就是一間華麗的臥室。
影子道:「我以為在這半小時中,你一定在照料自己的傷口。」
白蘭音微笑著道:「對女人來說,傷口不算什麼,美麗才更重要!」
影子揭開了白蘭音肩上的毛巾,他發現白蘭音已將子彈取了出來,影子扯碎了一條白床單,熟練地替白蘭音包紮著傷口。
等到他紮好了傷口,白蘭音才呼了一口氣,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了下來。她的身上仍然只裡著一條大毛巾,看來極其誘惑。
影子道:「剛才,我忘了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我從警局出來的?」
白蘭音道:「現在,我還會告訴你嗎?」
影子道:「你別忘記,現在你和魔王高泰已站在敵對的地位了!」
白蘭音十分嬌媚地笑看,道:「你說得對,我和他已處在敵對的地位,但是只要他發現他的組織並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有任何破綻,半年之後我就可以回到組織中去,你明白了嗎?」
影子呆了一呆,道:「原來你沒有勇氣和魔王高泰作對!」
白蘭音格格嬌笑著,道:「我為什麼要和他作對?誰又能和他作對?別那樣瞧著我,你心中在想什麼?」
白蘭音忽然轉了話題,輕咬著下唇,望著影子,她的姿態極其誘惑,影子卻轉過身去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將你交給沈總探長。」
白蘭音忽然歎了一口氣,道:「有一個阿拉伯的故事,不知道你是不是聽過?」
影子向門外走去,可是他站在門口。他知道,白蘭音突如其來說了那樣的一句話,一定是有原因的。他道:「什麼故事?」
白蘭音的聲音很動人,她道:「有一個妖怪,被人家關在一個瓶子中沉在海底,他在瓶中發誓說,在第一個五百年,如果有人能將他放出來,他就使這個人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可是五百年過去了,卻沒有人來救他。他又發誓說,在第三個五百年,有人數了他,他就使那人成為世上最有權勢的人,表示感激,但是五百年又過去了,仍然沒有人來救他。」
當白蘭音講到這裡的時候,影子陡地轉過身來。
他已經記起了那個阿拉伯妖怪的故事,也已經明白白蘭音的意思了!
可是,當他轉過身來之時,白蘭音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小巧而精緻的手槍,那柄手槍鑲著象牙的槍柄,看來簡直像是裝飾品。
但是影子卻知道,這柄小手槍在二十碼之內隨時可以取人性命。
而他,不幸得很,和白蘭音相對的距離不會超過八碼。
影子失聲道:「可是我將你拉起來的!」
白蘭音微笑著,道:「你別心急,聽我將故事說完了再說。在過了一千年之後,仍然沒有人來救他,妖怪又發了第三個誓,他說,以後有誰去救他,那個人就要成為他的奴隸!影子,如果你一出來,我求你拉我起來,你就拉我起來的話,我一生都會感激你,但是現在就不同了。我沒有欠你什麼,你並不是救我,你拉我起來,是為了要在我身上得到魔王高泰的情報。」
影子想向前走去,可是他的身子才動了一動,白蘭音就喝道:「別動!將手放在頭上。」
影子雙手交疊著放在頭上,苦笑著道:「我早已知道,救一頭傷重的狼,結果就是被那頭狼吃掉。」
白蘭音得意地笑了起來,道:「影子,我也早警告過你,除非將我殺死。你不曾重視我的警告!」
影子瞪視了白蘭音半晌,歎了一口氣,他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白蘭音又道:「現在,你得聽我的命令。我要回去,當然由你來駕駛。」
影子道:「現在駛回去太危險了!等到天黑就安全得多了。」
白蘭音沉聲道:「現在就去!」
影子慢慢地轉過身,從身後的腳步聲聽來,白蘭音是站在他的身後。當然,不必回頭看他也知道,白蘭音的手中還握著槍。
影子又暗自歎了一聲:這樣的事,可以說是早在他的預料之內,可是他卻料不到事情會來得如此之快。他不禁問自己:為什麼要將白蘭音拉起來?為什麼不任由她掉下海去?
影子的心中十分亂,他得不到答案。是因為白蘭音的美麗?是他對這個危險至極的女人有了感情?還是那天晚上的強吻使他著了迷?
影子實在連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是他卻知道,自己已做了一件一生之中最大的蠢事。然而,他立即又想到,即使同樣的情形再重演一遍,只怕他一樣會做蠢事!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影子來到了駕駛艙,在白蘭音的監視之下將遊艇駛出了海灣,離開了荒島。
他不但覺得疲倦,而且覺得飢渴。他有點後悔,剛才和沈總探長通話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告訴沈總探長他將會在什麼地方上岸,好叫警方的人來接他?而現在,他又落在白蘭音的手中了!
不論,白蘭音和魔王高泰的關係怎樣,白蘭音一樣是那麼危險!
從銀板的反光中,影子可以看到白蘭音就坐在他背後的不遠處。白蘭音道:「影子,我在南美洲時就聽說魔王有你這麼一個對頭,我以前還不信有什麼人可以和他作對,現在看來,你倒還夠資格。」
影子苦笑著道:「別捧我了,我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白蘭音咬了咬下唇,笑著道:「請原諒我的好奇心,影子,像現在這樣的情形一定早在你的預料之中。那麼,當時你為什麼還要拉我上來?」
影子聳聳肩道:「誰知道?或許是我愛上了你!」
影子的話才一出口,白蘭音就大笑了起來,她笑得如此起勁,以致身子亦在不斷的晃動著。
但是突然之間,她的笑聲停止了,她的雙眼睜得十分大,望定了影子,從她的神情看來,她好像正陷進了沉思之中。
白蘭音在呆了好半晌之後,才緩緩道:「雖然你不是真心那麼說,我仍然很感激你。影子,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愛我!」
影子轉過頭來,訝異地道:「那怎麼可能?你是那麼美麗動人的女郎!」
白蘭音有點傷感地道:「女人太美麗了其實是很吃虧的。人人都以為美麗的女人一定有很多男人愛她,是以就不再對她打主意,結果呢?所有的男人都盛讚她的美麗,心裡亦的確認為她美麗,但是沒有一個男人肯愛她。」
白蘭音講到這裡忽然又笑了一笑,道:「在情場上,男人其實都是懦夫,勇於進攻的少,而善於退讓的多。」
影子也笑了起來。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論,不能一竹嵩打翻一船人,我敢說我就是一個在情場上勇敢進攻的人。」
白蘭音望著影子。在她明澈的眼睛中,有一種十分難以捉摸的神情,但這神情僅僅維持一段短短的時間,隨即她的唇角掀起了一個冷漠的微笑,道:「影子,別玩花樣了!你是想利用和我談情說愛來改變目前的處境。」
影子攤了攤手,道:「我不想解釋。」
真的!影子不想解釋,他也無法解釋,因為即使在他自己的心中,他對白蘭音的感情也是十分難以確定的。更何況,這個時候他又的確和白蘭音完全處在敵對的地位。
但是,影子可以肯定一點,那就是他從未在任何情形之下,對任何女人有過那樣惘然的、難以言明的一種感情。
白蘭音沉默著,影子也不再出聲。遊艇繼續向前駛著。這時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而在暮色之中,已經隱隱可以看到陸地的影子了。
影子低聲道:「我們快到了!」
白蘭音也低聲笑著,道:「你自然也知道,如果我能將你押回去,那麼就大不相同了。」
影子忽然又歎了一聲,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歎氣?但是他卻感到非歎息不可,因為他覺得白蘭音對魔王高泰的瞭解顯然還不知他!
影子的聲音更低沉,他道:「白小姐,我必須提醒你,你曾和我單獨在一起,高泰是一個疑心極重的人,他會懷疑你和我單獨相處的那一段時間內曾有什麼事發生。白小姐,你得好好考慮一下你的處境!」
影子那樣誠懇地對一個人說話,那對於他來說也是一件罕見的事。
但是白蘭音顯然未曾重視影子的話,她只是冷然地道:「不用你關心,你還是關心你自己吧!」
影子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白蘭音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女人,也正因為她聰明絕頂,所以她太容易相信自己的想法,而不肯接受別人的勸告。這本來就是聰明人的通病,連影子自己也不能例外。
陸地漸漸近了,白蘭音仍然在影子的身後,她道:「你知道小蝦灣?」
影子點了點頭,道:「知道。」
白蘭音立時又道:「將船駛到小蝦灣去,到了海灣之後,我會告訴你將船停在何處。」
影子沒有出聲,他已經下了決定,所以暫時將心中雜亂的思緒拋開,因為無論如何,白蘭音總是他的敵人,他已經知道自己如果一直在白蘭音的控制之下,那麼他的處境就十分不妙了。
這時,他一面駕駛著遊艇,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前進,一面在尋思著到了小蝦灣之後他有什麼機會。
影子對於小蝦灣並不陌生,那個灣是釣鯨魚的好地方,現在並不是釣鯨魚的季節,天色又黑了,那佈滿了大小石塊的海灣一定十分冷僻。白蘭音自然也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才選擇這地方做為登陸地點的。
也有可能白蘭音選擇小蝦灣是另有原因——魔王高泰可能有一個據點在小蝦灣附近。







離陸地更近了,影子將遊艇轉向右,趁遊艇急速轉彎的時候,他側頭看了一看。他看到身後的白蘭音手中仍然執著那柄精巧的手槍,美麗的臉上神情很冷漠。
也就在影子轉過頭來看她的時候,白蘭音冷冷地道:「影子,別懷疑我是不是會殺死你。」
影子倒並沒有懷疑這一點,因為如果白蘭音不想離開魔王高泰的話。那麼,她將自己的屍體帶回去,比活著押回去更有利得多。
但是影子感到不明白的是——白蘭音為什麼不開槍?是要他駕駛遊艇?這一點不成為理由,因為白蘭音的傷勢並不重,她是完全可以自己駕駛遊艇的。
那麼是為了什麼呢?
影子得不到答案。
而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
遊艇駛進了一個深遂的海灣,海灣的兩邊全是峭壁,那就是小蝦灣。白蘭音的聲音低沉,道:「向左,在兩塊大石之間有一片平坦的沙灘,加快速度,使艇首衝上沙灘。」
影子完全照著白蘭音的吩咐去做,他已經隱約看到了白蘭音所指的那兩塊大石,他對準兩塊大石中間的空地加快速度,遊艇引擎怒吼著,激起潔白的水花直衝向前去,眼看遊艇已可以直衝上沙灘了,但是在距離沙灘還不到二十碼的時候,影子突然改變了方向。
影子改變的方向極微,艇首只不過向左側了兩、三度,但是那已足夠使得遊艇不是衝向大石中的沙灘,而是撞向左邊的那塊大石。
白蘭音立時察覺到了這一點,她怒喝了起來。
但是影子卻並沒有機會聽到她的怒喝聲,連白蘭音自己也沒有聽到自己的怒喝聲,因為遊艇撞上大石的震盪和轟隆聲掩蓋了一切聲音。
影子是早有準備的,在遊艇撞上大石前的一剎那間,他已經鬆開了駕駛盤,身子也已準備捲縮了起來,但就算他有了準備,他的身子在猛烈的震盪之後還是整個被拋了起來。
在一剎那間,完全像是世界末日一樣,影子的身子被拋了起來之後又接連撞了好幾下,他根本無法知道自己撞在什麼地方,他所能做的只是雙手抱著頭,盡量使自己的身子捲曲。
震盪終於靜了下來,影子先吸了一口氣,撥開了壓在他身上的兩張椅子。
駕駛艙中,凌亂得像是有十頭大象衝進來踐踏過一樣,艇首已經不見了,玻璃像是原來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影子站起身來,他看到了白蘭音。
白蘭奇的身上也壓著一張椅子,她的頭撞上了一個櫥子,雖然她的手中仍然握著槍,但是她卻顯然已經昏了過去。
影子走過去,從她的手中將那柄槍取了過來,順手拋進了海中。影子喜歡各種各樣的武器,但是最憎恨連殺起人來也是那樣醜惡,毫無藝術可言的手槍。
他抓住白蘭音的手臂,將白蘭音拉了起來負在背上,然後吃力地走出船艙,躍上了那塊大石,再跳了下去,踏著高低不平的石塊走上了沙灘。
白蘭音一直沒有醒,影子也一直負著她,走出了五十多碼就到了公路邊。
影子站在公路邊上,將白蘭音自肩上放了下來,他仍然扶著白蘭音,使白蘭音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他開始留意公路上是不是有車子經過。
這是一條很僻靜的公路,他足足等了十五分鐘之久,才看到一輛跑車風馳電摯的疾馳而來。
影子扶著白蘭音奔向前去,大聲叫著,揮著手。那輛跑車在離他身前不到三碼處停了下來,跑車中一個將寒毛當作鬍鬚蓄起來的年輕人大聲罵道:「想找死!」
影子本來是準備向駕車人借車子一用的,可是車子一停他就挨了罵,影子於是改變了主意,他笑著道:「你看,我的女朋友在游泳時出了意外,你可以送她回去嗎?」
那年輕人看到了白蘭音,先是呆了一呆,隨即發出一下口哨聲,道:「當然可以!但是我只載她一個人。」
影子道:「那不成問題!」
他扶著白蘭音走近跑車,那年輕人側著身伸手來開車門。
而就在那一剎那間,影子倏地伸手,已經抓住了那年輕人的手腕,緊接著他手臂一抖,那年輕人發出了一下怪叫,整個人已被影子拋出了車廂,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這一摔,使得他倒在地上翻著臉,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而影子的行動卻十分從容,他先扶著白蘭音上了車,然後自己上了駕駛位,當他踏下油門,車子疾駛而出之際,他並沒有忘記轉過身來,向倒在地上的那個年輕人揮了揮手。
車子駛進了市區,在駛進市區之前,影子已拉起了跑車的車篷。他安然回到了家,一路上並未曾受到阻延。
一直到了家中,白蘭音仍然沒有醒來,他才扶著白蘭音下車,阿霖就已經打開了門。
阿霖的神色永遠是那樣平板,別說影子扶著一個半裸的美女回來不會引起他的驚訝,就是影子扶著一頭河馬進來,在他的臉上也一樣不會有訝異的神情。
影子扶著白蘭音來到了起居室,讓白蘭音坐在一張安樂椅上。
阿霖一直跟在影子的後面,影子並不轉過頭去,他只是望著白蘭音,道:「阿霖,我們要令這位小姐醒轉過來。」
阿霖道:「我認得這位小姐,她是危險人物。」
影子道:「我知道,但我仍然要令她醒過來。」
阿霖沒有再說什麼,走了開去,不一會兒他拿著一隻瓶子走了過來,將那只瓶子湊到了白蘭音的鼻端前,當瓶塞打開的時候,一股衝鼻的阿摩尼亞氣味連影子也不禁皺起了眉。
白蘭音在十秒鐘之內就有了反應,她疾轉過頭去,然後伸手去撥瓶子,阿霖已經縮回手來,白蘭音睜開了眼。影子道:「給她一杯酒!」
白蘭音霍地站了起來,但是當她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之後,她又立時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
阿霖端著白蘭地,到了白蘭音的面前,白蘭音舉起杯來,一口喝乾,才苦笑了一下,道:「影子,你又贏了!但是你在我身上得不到什麼!」
影子並不回答白蘭音的話,只轉頭對阿霖道:「阿霖,將門口的那輛車駛遠些,那是我搶來的。」
阿霖順從地走了出去。影子來到了白蘭音的面前,但是白蘭音立時抬腳問他踢來,影子的身子向後一仰,避開了白蘭音的一腳。他後退了一步,道:「白小姐,你難道不覺得,如果我們合作的話,會對彼此有利!」
白蘭音輕輕地道:「我並沒有什麼損失。」
影子疾聲道:「不!你知道你已經損失了魔王高泰對你的信任。」
白蘭音冷冷地道:「你以為如此?」
影子又歎了一聲,搓著手道:「好,你逼我將你當做敵人,那我也沒辦法。當然我不會用食人蟻來對付你。但你也別想在未曾供給我資料之前離開這裡。」
白蘭音道:「私自囚禁人是犯法的。」
影子縱聲笑了起來,道:「從你的口中出現『犯法』這兩個字,那真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了!起來!」
白蘭音狠狠瞪著影子,但是她還是站了起來。影子將她帶到一扇門前,打開了門,白蘭音帶著倔強的神情走了進去,影子用力將門關上。
白蘭音進去了這間房間之後,影子倒是有把握她是逃不出來的,但是影子立即想到,就算自己囚禁了白蘭音又有什麼用呢?高泰手下的十三大將之一落在自己的手中,對這個魔王而言自然是一種打擊,但是打擊也僅此而己,他仍然得不到什麼。
影子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回到了起居室,在電話旁又站了片刻,才拿起電話來。他撥了號碼之後不久,就聽到了沈總探長的聲音。
影子問道:「那地方怎麼樣?」
沈總探長道:「你的情報來遲了一步,姜范的確曾經在那裡藏匿過,但是當我們到達的時候,姜范已經走了!」
這一點,倒並不出影子的意料之外,因為在白蘭音被自己押走之後,行事縝密的魔王高泰自然會立時再做安排的。
沈總探長在電話中立時又問道:「影子,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影子道:「我在家裡。」
沈總探長忙道:「你留在家中等我,我有一項極其重要的消息告訴你,千萬不要離開!」
沈總探長一說完了那句話便放下了電話,甚至不讓影子問一問究竟是為了什麼。
影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換了衣服,然後,他按了一架電視機的鈕,在那架電視機的螢光屏上,他看到白蘭音在那間房間之中,坐在一張沙發上縮著身子,滿面怒容,那神情就像是被關在籠中的老虎一樣。
影子看了一會兒,門鈴已然響起。影子打開了門,只見沈總探長和幾個高級警官如臨大敵地衝了進來,影子陡地一呆間,兩個高級警官已然一左一右傍住了影子,使他無法有所動作。
那實在是出乎影子的意料之外,一時之間他又驚又怒,道:「這算什麼!」
沈總探長笑著道:「對不起,影子。我們之間有一點事要解決!」
影子踏前一步,但是他的手臂立時被那個高級警官抓住。影子怒道:「什麼問題?」
沈總探長道:「別發怒,影子。在我的職位而言,我必須弄清楚這一點:白蘭音在哪裡?她是一個惡名昭彰的犯罪份子,你不能私自將她藏起來的。」
影子呆了一呆,道:「什麼白蘭音在哪裡?」
沈總探長道:「別抵賴了!影子。你搶了一輛跑車,跑車的駕駛人報了案,將你和白蘭音的樣子形容了出來,白蘭音當時是昏過去的,而你立時回到了家中。影子,你說,白蘭音如果不在你這裡,在什麼地方?」
影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別的話可說了。這也可以說是他的失敗,因為他未曾預料到警方那麼快就得到了他和白蘭音上岸的消息。
影子翻著眼。沈總探長笑道:「影子,將她交出來,別因為她而妨礙了我們的合作。」
影子的喉頭湧起了一連串粗鄙難聽的罵人話,但是他卻沒有將這些話罵出來。他道:「總探長,白蘭音的確在我這裡。我認為,她在我這裡比在警方的看押中更有用一些,因為我們的目的不只是逮捕她。」
沈總探長笑了起來,道:「影子,你別花言巧語了,你不能在白蘭音身上得到什麼。而在警方手中,根據已有的資料,她至少要在監獄中度過二十年。影子,你不是在憐香惜玉吧?」
影子怒道:「姜范到本埠來作什麼?魔王高泰準備做什麼大買賣?你全弄清楚了嗎?」
沈總探長道:「那不妨慢慢來,先逮捕了白蘭音,總是警方的成績!」
影子吼叫了起來道:「你只顧警方的成績!」
沈總探長面色一沉道:「她在哪裡?」
影子緊抿著嘴,一聲不出。沈總探長對更多湧進屋來的警員道:「搜查!」
這時阿霖也回來了,看到了滿屋的警員,阿霖的神情仍然那麼平淡。他只是站在影子的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影子知道,只要自己一下令,阿霖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攻擊警方人員的。
而影子自然沒有下令。他又不是瘋子,怎會希望以兩個人的力量去和數十名武裝的警員為敵?
白蘭音所在的那間房間已被打了開來,警官高聲叫著,沈總探長忙走了過去,一分鐘後,白蘭音已被銬上了手銬,帶了出來。
白蘭音一走出來,用一種充滿了怨毒的眼光,望定了影子,當她在影子的身邊走過的時候,她突然「呸」地一聲,將一口口水吐在影子的臉上。
影子的神情很痛苦,他知道,白蘭音一定認為沈總探長是他召來的。影子並沒有解釋,在那樣的情形下,就算他怎樣解釋,白蘭音也不會相信的。
大批武裝警員圍著白蘭音,兩個女警官拉著白蘭音出了門,影子聽到警車的警號聲,大部份的警員都撤離了。
沈總探長也向門口走去,他在門口停了一停,道:「影子,換了你是我,你也會那樣做!」
影子心中怒到了極點,但是他的聲音,聽來卻出奇地平靜,他道:「我必然不會那樣做,因為我不是傻子。」
沈總探長的神情,有點惱怒,道:「白蘭音是國際警方全力通緝的要犯,你不能不讓警方拘捕她!」
影子顯得十分疲倦地揮了揮手,道:「算了!」
沈總探長又呆了一呆,才道:「如果你仍然願意和警方合作,我一樣歡迎!」
這時,影子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很少那樣發怒,但這時他卻大聲吼叫了起來,喝道:「快滾!」
沈總探長滿面怒容,倏地轉過身走了出去。
所有的警員全走了,只剩下阿霖和影子兩人。影子伸手在臉上抹了抹,道:「阿霖!」
阿霖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來,道:「我不參加!」
影子呆了一下,道:「你確實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是!」阿霖的回答很肯定:「你要將那女人從警方的手中救出來。」
影子歎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吃過女人的虧,憎恨女人,但是我非救她不可。她以為是我將她交給警方的,我必須證明這不是我做的。」
阿霖神情木然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參加!」
影子沉默了片刻才苦笑著道:「好,你不參加那就算了!」
他說著,向前走去,走出了幾步,他背對著阿霖道:「真想不到,當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一直最信任的人竟拒絕幫助我!」
阿霖仍然木然地站著,可是他面上的肌肉卻劇烈地抖動起來,甚至是影子只怕也從來未曾見過阿霖的臉上有過如此激動的神情。而事實上,這時影子也沒有看到,因為影子是背對著阿霖的,但是影子卻聽到阿霖上下兩排牙齒因為緊咬著而發出的摩擦聲。
阿霖陡然道:「主人,你的計劃怎樣?」
影子回過身來,高興地叫道:「阿霖,你終究是我的好朋友!」
阿霖的神情,恢復了漠然,道:「不!我不是你的朋友。是你的朋友,我一定不會幫著你去玩火。你,會毀在這女人的手上。」
影子忙道:「不,不會的!」阿霖的聲音,極其冷漠,道:「你為什麼那樣肯定?」
影子呆了半晌,才道:「阿霖,我不妨告訴你,你是第一個聽我那樣說的人警局」
影子才講到這裡,阿霖就揮著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道:「行了!別再說下去,我已經知道了。你一定也不擅於說文藝愛情片的對白,我也不想肉麻,這句話,你還是保留著吧!」
影子聳了聳肩,道:「真的!阿霖,你可知道,我們曾向在一艘遊艇之中,而當時我是受制於她的,她完全可以將我殺死,但是她卻沒有下手。」
阿霖道:「你完全不必向我作任何解釋,我已經答應和你一起行動了。你的計劃怎樣?」
影子道:「我的計劃是立即開始行動!」
阿霖望著影子,並沒有什麼表示,影子道:「沈總探長一定會在審訊室中問她的口供,我和你衝進去將她救出來,事情就是那麼簡單。」
影子的話講完之後,阿霖點頭道:「的確很簡單,成功的希望是百分之百。但是,將她救了出來之後,事情就不簡單了。」
影子道:「是的,我也早想過了,將她救出來之後,我們必須躲起來。」
「躲一輩子?」阿霖冷冷地問。
「不必。我們可以在暗中繼續偵查姜范和魔王高泰之間的關係,我相信那一定是一件極其嚴重的罪案,如果說們能破獲了這件罪案的話,那麼沈總探長或許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阿霖道:「好,我去準備些東西。」
影子知道自己不必再費神吩咐準備些什麼,阿霖完全會準備妥當的。影子到了外面,在車房中將車子開到門口等著。
阿霖在五分鐘之後下來,他提著三具防毒面具,和一串煙幕彈。
影子笑了起來,那正和他設想的一樣。他知道自己可以將白蘭音救出來的,因為他和沈總探長合作,警方人員是知道的,那也就是說,他可以順利進去。
而退出來的時候,有了這些煙幕彈,問題自然也十分容易解決了。而他也正有幾處地方是絕沒有人知道的,可以供他暫時藏匿。
影子踏下了油門,車子向前疾馳而出,十分鐘後便已然停在警局門口的廣場上。影子和阿霖兩人甚至是堂而皇之的提著防毒面具和煙幕彈走進去的。幾個警官見了影子笑道:「影子,這是幹什麼?」
影子也笑著,道:「準備打劫警署!」
那幾個高級警官一起笑了起來。影子問明了沈總探長正是在特別審訊室中,他直向前走去。審訊室門外有兩個警員守著,雖然隔著厚厚的門,但是也可以聽到沈總探長大聲的呼喝聲。
一個警員看到了影子,轉身敲了敲門,道:「總探長,影子來了!」
審訊室中的聲音靜了下來,接著門打開,滿頭大汗的沈總探長就站立在門前。
他看著影子,抹了抹汗道:「影子,你來得正好!她什麼也不肯說,我想對付女人你要比我有辦法得多了。」
影子並沒有說什麼,他走向前去。審訊室的燈光集中在白蘭音的身上,白蘭音仍然銬著手銬,已穿上了一件粗布的衣服,在燈光的映照之下,她看來是如此之冷,她緊抿著嘴,一聲也不出。
影子一直來了她的身邊,白蘭音立時轉過臉去,影子俯下身道:「白小姐,我來帶你離開這裡!」
在審訊室中的幾個警官和沈總探長卻呆了一呆,道:「你說什麼?」
影子又道:「白小姐,你屏住呼吸片刻,阿霖!」
影子那「阿霖」兩字是大聲叫出來的,而就在他一叫之際,阿霖已順手抽出了一枝煙幕彈,「轟」地一聲,撞在牆上,濃煙立時散佈開來,影子也在同時伸手拉起了白蘭音。
就在那一剎間,兩個警官向影子撲了過來。沈總探長像是想大聲喝罵,但是他一開口,迅速散佈的濃煙已使得他劇烈地嗆咳了起來。
影子的身形一矮,提起膝蓋來,撞中了一個警官的膝蓋,再一橫掃,將另一個警官也撞了開去,他拉著白蘭音向門口疾奔了出去。
而在那一剎那間,阿霖已然向外面也拋出了一枝煙幕彈。影子奔到門口,阿霖將防毒面具遞了過來,影子先將白蘭音拉到一邊,替她戴上了防毒面具,自己再迅速地戴上。
這時,審訊室內外已然濃煙密佈。在黑色的濃煙之中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在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中,影子可以聽出警局中亂到了什麼地步。
他仍然拉著白蘭音的手臂,阿霖又拋出了第三枝煙幕彈,影子拉著白蘭音向煙幕彈爆炸聲傳過來的地方衝了過去。
阿霖一共拋出了七枚煙幕彈,他們三個人也已經衝到了警局之外。這時候,警局之中已經響起了驚心動魄的警號聲,他們三個人疾奔進了車中,阿霖駕著車疾衝了出去。







一直到他們已駛出了好幾條街,自警局傳來的警號聲仍然刺耳之極。阿霖和影子已除下了防毒面具,影子側過身也替白蘭音除下了防毒面具來。白蘭音只是冷冷地望著影子,一聲也不出。
影子向白蘭音笑了笑,道:「想不到吧?」
白蘭音神情冰冷,她的語調也同樣地冷淡無比,道:「想不到?早在我意料之中!」
影子呆一呆道:「你知道我會衝進警局來救你?」
白蘭音突然縱聲笑了起來,道:「影子,你自編自導的這齣戲到這裡也該結束了!」
影子倒抽了一口冷氣,道:「你以為……」
他只講了三個字,白蘭音便已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通知沈總探長將我帶走,又假裝將我救走來博取我的好感,希望我會向你說出有關魔王高泰的秘密來,我告訴你,影子,你失敗了!」
影子呆住了。
不錯!他的心中不得不承認他是失敗了!
然而他承認的失敗,卻並不是白蘭音所指的那種失敗。他承認失敗,是因為他弄巧反拙,並未能洗脫他未曾向警方告密的嫌疑。
車廂中很靜,在白蘭音的連聲冷笑中,阿霖忽然道:「主人,戲該做完了!」
突然,一下急剎車聲,車子在路邊停了下來。
影子立時叫了起來道:「阿霖,你瘋了!為什麼停了車?」
阿霖冷漠地道:「我沒有瘋,是你瘋了。你難道還想將她帶到我們藏置的地方去?」
影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白小姐,我向你說幾句話,信和不信隨便你!」
白蘭音仍然冷笑著。
影子道:「在上岸的時候,我搶了一輛跑車,車主報了案,沈總探長才知道你在我這裡的。為了將你救出來,我們將有一段長時期的藏匿,你現在不能離開我們,因為不但警方在找你,魔王高泰一樣不會放過你。」
白蘭音道:「你倒對我很好。」
影子歎了一聲道:「我從來未曾對任何人那樣盡力過,真的!」
白蘭音又「格格」笑了起來,道:「為什麼?」,她問了一句「為什麼」,然而不等影子回答,她就學著影子的口吻道:「或許是因為我愛你!」接著,她又笑了起來。
影子凝視著她一聲不出,白蘭音揚起手來道:「替我除去手銬。」
用來銬住白蘭音雙手的手銬是最新型的,但是要弄開那樣一副手銬,對影子來說就如同點燃一支香姻一樣的簡單。
不到半分鐘,白蘭音的雙手便恢復了自由,她搓揉著手腕道:「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要走了。」
影子仍然不出聲,白蘭音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影子喃喃地道:「希望我沒有做錯事!」
影子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他明白白蘭音這時的處境是完全孤立無援的。雖然白蘭音是一個聰明絕頂而又是有自衛能力的女子,但是她一個人是無法敵得過警方雄厚的力量,和魔王高泰的天羅地網的。
影子所謂「做錯事」,自然是指他將白蘭音自警局中救出來一事。
白蘭音是高泰手下的十二大將之一,她落在警方手中自然大是不妙。然而她大部份時間在南美活動,在本埠可以說並沒有犯罪的紀錄,在那樣的情形下,一個精明的律師就可以有本事使得她堂而皇之的離開法院。
但是現在影子將她從警局中搶了出來,她如果落到了魔王高泰的手中,會有什麼後果那就難說得很了。白蘭音如果落到高泰的手中,那就是影子害了她。
影子絕不以為自己的能力在魔王高泰之上,但是從警局的特別審訊室中將白蘭音搶出來那樣的事,卻只有他做得到,高泰是做不到的。因為他可以明著走進警局去,使警局中的任何人都不懷疑他會有如此驚人的舉動。
在影子喃喃自語的時候,阿霖接上了口道:「自然是做錯了,還錯得很厲害!」
影子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阿霖的話,他只是看著白蘭音的背影。白蘭音一直向前走去,已經快轉過街角了,當白蘭音轉過街角之後,他就看不到她了。
白蘭音終於轉過了街角,影子的心中也陡地升起了一股茫然之感。
而也就在那一剎那間,只聽到街角上傳來了白蘭音的一下驚呼聲,緊接著便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影子像是被雷擊也似地叫了起來:「阿霖!」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的話,任何人都不相信面目平板的阿霖動作竟會如此之迅疾。影子才一叫,阿霖的身子簡直就像是子彈射出槍膛一樣地發射了出去。他出了車,在地上打了一個滾,連跳了兩跳,已轉過街角了,影子也立時竄了出去。
當他轉過街角時,他已看到阿霖在和兩個黑衣人動手,那兩個黑衣人的身手也十分矯捷,可是阿霖卻勇猛得像一頭黑豹。
影子略凝了凝神間,已聽到一下清脆的骨頭斷裂聲,一個黑衣人的身子向外疾翻了出去,而阿霖的身子直蹦了起來,他的雙足己一起踢在另一個黑衣人的面門上。
這時,另外兩個黑衣人拉著白蘭音已經到了一輛跑車的旁邊。
白蘭音本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但是她究竟肩頭上曾受過槍傷,在受了槍傷之後她甚至未曾接受過正式的治療。是以這時她儘管在掙扎著卻無補於事,已經被兩個黑衣人推進車廂去了。
在車中,另一個黑衣人坐在駕駛位上。影子看到了這等情形,向前疾衝了過去,他才衝前了一步,坐在駕駛位上的那黑衣人便連射了兩槍,影子在地上打著滾,逃過了槍彈。
也就在那一剎那間,身子躍在半空中的阿霖陡地自天而降,一腳踏在一個黑衣人的頭頂,那黑衣人連聲都未出,便像是一團濕麵粉也似的軟了下來。
白蘭音趁機一掙,掙脫了另一個黑衣人,出了車廂手起掌落,一掌砍在那黑衣人的後頭,那黑衣人的上半身撲進了車廂,坐在駕駛位上的那黑衣人卻不管三七二十一踏下油門,車子向前直衝了出去,將那上半身在車廂中的黑衣人拖出了十來碼,才從車廂中跌了出來。
戰鬥只不過是短短一分鐘之內的事情,躺在地上的四個黑衣人一動也不動。影子向他們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四個人以後就算還能夠說話,但也必然至少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
然而,那四個人是不是能說話根本無關緊要,他們的這種打扮,影子和白蘭音兩人都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四個黑衣人是魔王高泰的打手。
影子抬頭向白蘭音望去,只見白蘭音的臉色十分蒼白,而這時候,警車的響號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在靜寂的黑夜之中,剛才那兩下槍聲已經足以使得警車趕來了。
影子忙道:「我們快走!」
他一伸手拉住了白蘭音,和阿霖一起向前奔去,轉過街角,上了車子,向前迅速駛去。
警車的響號聲幾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阿霖駕著車大街小巷亂竄。終於,警車的響號聲漸漸聽不到了。車子仍然向前駛著,二十分鐘之後,車子駛上了一條斜路,又轉進了另一條斜路,在那條斜路的盡頭,阿霖按著喇叭,兩扇受聲波控制的鐵門自動打了開來,車子駛進去,鐵門關上。車於停在一幢十分精緻的小洋房之前,阿霖立時打開車門下了車。
影子直到這時才鬆了一口氣,白蘭音坐在他的身邊,看來並沒有下車的意思。
影子道:「在這裡,高泰和沈總探長都找不到我們,你可以先養好了傷再說。」白蘭音略略拾了抬頭,她的視線透過車窗停在屋子旁車房中的一輛小跑車上。她緩緩地道:「我要向你借一輛車子用用。」
影子立時道:「你不能出去。魔王已派了打手在找你,他甚至知道我們的行蹤。」
白蘭音冷冷地道:「打手可能不是他親自派出來的,我要去見他本人。」影子苦笑著道:「你太天真了!」
白蘭音的神情十分堅決道:「就算是他親自下令要派人帶我回去,那也沒有什麼。我正要見他,只不過我不能讓他派來的人帶走,我要自己去見他!」
影子搖著頭道:「白小姐,你是在希望奇跡出現,那究竟是不可能的。」
白蘭音冷笑著道:「你以為我去見魔王高泰是為了向他乞憐,要他再收留我?」
影子道:「那更不是辦法了,你怎能和他作對?」
白蘭音排戲似地道:「你能和他作對,我為什不能?」
影子只是苦笑著。白蘭音太聰明了!聰明的人容易自信,而聰明的女人更容易自信,白蘭音就是這樣一個聰明女人的典型。
影子也知道,像白蘭音那樣的女人,她已有了決定之後,要改變她的主意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不能不盡最後的力量來勸阻,道:「你去找魔王高泰那是自投羅網。」
白蘭音道:「那是我的事。我只不過向你借一輛車子,你不借就算了。我不妨告訴你,你的這幢房子絕留不住我!」
影子沒有再說什麼,他下了車,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替白蘭音開了車門。白蘭音下了車,傲然地站著,在黑暗中看來,她不但美麗,而且還有著一般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覺。
阿霖仍然站在車邊,白蘭音和影子兩人在車中所說的一切他全都聽到了,這時他只是定定地望著影子。他雖然未曾開口,但影子也可以知道他的心意,影子轉過身,拍了拍阿霖的眉頭道:「阿霖,你放心!白小姐是不會將我們這個地方講給任何人聽的!」
當他說完了那幾句話之後,他的確感到在剎那間竟變得十分疲倦,他不再看白蘭音,只是緩緩地向前走去,走上了石階。
到了房子的門前,他才道:「阿霖,將跑車的鑰匙給白小姐。」
阿霖在一串鑰匙中揀出了一柄,向白蘭音拋過去,白蘭音接過了鑰匙,影子已進了屋中。
影子一進了屋中,就在一張安樂椅中坐了下來,他的確感到極度的疲倦,是以在坐下來之後一動也不想動。
他聽到了跑車引擎發出的怒吼聲,也聽到了跑車駛出去的聲音,接著什麼都靜了下來,再接著,便是阿霖像幽靈似地走了進來站在他的身邊。
影子仍然一動也不動。他疲倦極了。

沈總探長的臉脹得通紅,而因為不斷地拍著桌子,是以連他的掌心也是紅的。
他在破口大罵:「連高泰的打手都能跟蹤到他們,我們竟找不到他!」
他團團轉著,又拍著桌子:「將影子和白蘭音兩人的照片影印一萬份,分發給所有的有關單位,在所有的報紙、電視台上展示他們的照片!」
他叫嚷一句,在他辦公室中的探員便答應一聲。沈總探長又轉過身來,對住了掛在牆上的地圖,在發現那四個黑衣人的所在釘上一面小紅旗。
影子和白蘭音曾到過這裡,而且還曾和高泰的手下打架,但是接著就到哪裡去了呢?
沈總探長只覺得心頭的怒火在陣陣燃燒,他只手緊緊地握著拳,指節骨格格作響。如果那時影子出現在他面前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影子的頸子捉住,將他活生生地掐死。
整個警局的人都忙碌無比,影子衝了進來將一個要犯劫走,這簡直是駭人聽聞之極的事。全警局中,只有一個人是空閒的,那人縮在走廊的盡頭,看來毫不起眼,根本沒有人注意他,但是他卻觀察著一切。這人,是警局中的清潔工人,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則是高泰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十二大將中的「蛇」余逢春。
余逢春慢慢站起身來,轉進了一間儲物室,他在一堆廢物之下取出了無線電通訊儀,向魔王高泰再報告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並且提供了他的結論,他的結論:.白蘭音和影子之間一定已有了某種程度的默契。不然,影子不會甘冒大險將白蘭音救出去的。
這已是他第二次報告了。他的第一次報告是在濃煙還未曾消散之際進行的,那一次,他在通知了警局外車子中的五個打手立時跟蹤影子的車輛之後,就報告了這件事。
余逢春從儲物室中走了出來,仍然沒有人注意他,余逢春的心中在暗暗感到好笑。
只不過余逢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麼影子明明是和警方合作的,但忽然之間卻用那樣的手法將白蘭音救了出去?
余逢春也曾懷疑那是沈總探長和影子兩人合議做成的圈套,但是看在事情發生後,沈總探長那種暴跳如雷的情形,他們兩人之間卻又實在不像是默契了。
沈總探長仍然在辦公室中發脾氣,一個警官來到了他的身後低聲道:「總探長,局長有指示!」
沈總探長忍住了怒意,按下了內部通訊的一個通話掣,戴上了耳機。內部通話是除了指定的人員之外,不准任何人旁聽的。
沈總探長立時聽到了局長的聲音,局長道:「在局中發生的事,我已接到了詳細的報告。」
沈總探長苦笑著道:「我一定會將他們兩人找回來的,他們……」
局長不等沈總探長講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你可以用各種方法去找尋他們,但是一定要秘密進行,絕不能公開!」
沈總探長呆了一呆,他剛才還下了一個命令,要將影子和白蘭音的照片透過公共傳播機構公開出來,要使每一個人注意他們。而局長的指示卻是不能公開。是以,他不禁有點著急道:「為什麼?局長。只有公開搜索,才會有更好的效果!」
局長的聲音卻堅定而有力,像是有一種力量使人根本無法反對他的決定。他道:「第一,這種事發生在警局內,如果傳了出去,全埠居民都會以為我們警方實在低能,難免人心浮動,造成社會更大的不安。」
沈總探長一聽局長那樣說,臉上不禁熱辣辣地迅速紅了起來。
影子和阿霖兩人衝了進來,就在他的面前將一個要犯帶走自然是他的失責,雖然局長並不曾說什麼責備他的話,但是他的心中也好一陣子不舒服,同時也更對影子恨之入骨。
他也有點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竟和影子那樣的人合作?如果不是自己信任他,絕未曾料到影子會幹出那樣的事來的話,影子怎能那麼容易得手!
沈總探長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答應了一個「是」字,接著,他立時寫了一張條子,取消了剛才的命令。
局長的聲音在繼續著,道:「第二,我們又已得到了進一步的情報,是關於那個越獄犯人姜范的。」
沈總探長的神經登時緊張了起來。
這一切事情,一切事先根本意料不到的意外,可以說全是由姜范越獄而起的,那麼有了進一步的消息,對整件案子自然是有幫助的。
他忙問道:「是什麼消息?」
局長道:「現在已經證明,那個姜范是亞洲三大傑出間諜之一,他有無數的化名。而現在,在他的身上有一項極其重大的秘密,是有關某國整個遠程飛彈的防衛發射系統的,而他正透過魔王高泰兜售這一項秘密。」
沈總探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既然這樣,那麼整件案子該移交給反間諜部門處理才是,不應該由警方來管了!」
局長的聲音多少有點惱怒,道:「本來是可以的,但是現在我們怎麼說呢?難道要說,本來我們已經拘捕了一個重要的人物,但是又被曾和我們合作的人從警局之中搶走了?」
沈總探長的臉上更紅、更熱。
局長又道:「這件事無論如何我們還有借重影子的地方,如果影子和你聯絡,你不妨將我們獲得的最新消息告訴他。」
沈總探長的心中,雖然極不願意,但是他還是應道:「好的,我會告訴他。」
局長又道:「同時你也可以告訴他,如果他能將姜范和他的秘密追回來的話,以往的一切可以完全不追究。」
沈總探長忙道:「我們會設法找回姜范來的,不必寬恕影子!」
局長歎了一口氣,道:「老沈,我和你似乎都應正視現實,承認影子的法道的確比我們大!」
沈總探長歎了一聲。局長說得對,影子的辦法是比他來得多。他答應著,按了停止通話掣。
局長的話,沈總探長是同意的,因為那是事實。影子的確是一個神通廣大之極的人。
這一點,不但局長和沈總探長承認,連魔王高泰也不得不承認。魔王高泰如果不承認這一點,事情一開始的時候,他就不會叫白蘭音去請影子出馬,將姜范自監獄中弄出來了。
不但魔王高泰承認這一點,而且所有犯罪份子,影子的同行也都承認這一點!
然而,被一致公認為神通廣大到了近乎不可思議地步的影子,這時卻一籌莫展地癱坐在安樂椅上。
自從他坐上了這張安樂椅之後就幾乎沒有動過。他將白蘭音自警局中帶了出來,可是他卻無法阻止白蘭音去見魔王高泰。
他也就等於是將白蘭音送進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之中。
而更令他沮喪的是,他明知白蘭音是去找魔王高泰,也明知白蘭音會有極度危險,但是他卻只能坐著一點辦法也沒有!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魔王高泰在什麼地方。
他卻可以想得到,就算是白蘭音她要去見魔王高泰本人,至少也得經過幾道程序才能達到目的,然而影子連白蘭音首先應該去見什麼人也不知道。
他坐了好一會兒,阿霖一直站立在他的身邊。影子緩緩地抬起頭來,疲乏地道:「你去休息吧!」
阿霖仍然站著不動,他冷冷地望著影子,道:「你想知道那女人在什麼地方是不是?」
影子苦笑著,道:「可是我……」
他本來是想說「可是我無法知道」的,可是話才講了三個字,他就隨地住了口!
阿霖絕不是一個多口的人,他甚至可以說根本最討厭講話,他可以好幾天一句話也不說,但是現在他卻說了一句那樣的話,那表示什麼?那表示,阿霖可能知道白蘭音的行蹤。
當影子一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他全身的疲乏突然消失了。他直跳起來,直截了當地道:「告訴我!」
阿霖道:「我也不知道,但是無線電波示蹤屏卻可以告訴你。」
影子狂喜道:「你在那輛跑車上放上了無線電波發射儀?可是,你根本未曾接近過那輛車子!」
阿霖的聲音仍然很平板,道:「不是在車子上,而是在車匙的柄上有一具超微型的無線電被發射儀,你可以去查看她的下落。」
影子向樓上衝去,推開一間房間的楊木門,那是一間很大的工作室,有著一具控制台。影子到了控制台前,以極快的速度按下了許多掣。
在他的左首,一幅暗綠色的,對角線長達五十四吋的螢光屏亮了起來。
在那幅螢光屏上,有著一條條並不很明顯的縱橫線條,那是本埠街道的簡圖。
影子也立時看到有一個針尖大小的亮點在螢光屏上有規律地閃動著,並且還在移動。那表示,白蘭音正駕著車在繼續前進。
影子大聲叫道:「阿霖!」
其實他根本用不著那麼大聲,因為阿霖已經站在門口了。影子忙道:「你守在這裡,隨時和我以無線電聯絡,報告她的行蹤!」
影子的話才一說完,阿霖已經道:「主人,別忘記,全埠的警員都在找你!」
影子道:「就算是全世界的警員都在找我,我也一樣要去!」
影子已站起身,在一個櫃前打開了一扇門,帶了些應用的東西,又戴上了一個面具。
他可以改變容貌,連他的車子也可以,他奔了出去,到了車中按下了幾個掣,本來是淺灰色的車身漸漸變成了暗缸色。
那是因為影子的車身上所用的是一種受熱就會變色的油漆,而在鐵製的車身下有著發熱線,他又按下了另一個掣,原來的車牌隱起,另一張號碼不同的車牌翻了下來。
當影子駕著車向前疾駛而去之際,他已經聽到了阿霖的聲音。
阿霖的聲音仍然是那樣平板而沒有感情,他道:「追蹤目標,在羅倫街的南端繼續向南駛。」
影子駕著車衝下了斜路,然後轉向南。他估計白蘭音距離他約有三公尺,他必須加快速度才能追上去,可是他卻又不得不將車速慢下來,因為路上警方的車輛十分多,他不想因為自己開快車而遭到盤問。
在他的車子駛進了羅倫街之後,阿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追蹤目標在轉向東之後就停下來,根據地圖,車子應該停在一幢商業大廈的門口。」
影子的車子疾衝過了羅倫街,轉向東,他也立時看到了白蘭音駕走的那輛跑車。
白蘭音已不在車中了!
影子停下了車等著。
他知道,白蘭音是在進行著會見魔王商泰的第一個程序,她一定還會出來的。

影子只不過比白蘭音晚到了三分鐘。影子趕到的時候,白蘭音才進入那幢大廈不久。她上了二十樓,在寂靜的走廊中走著,到了一扇門前,先側耳聽了一會,然後才伸手敲門。
她敲門的手法很有節奏,在她敲門之後,門立時打開,開門的是一個彪形大漢。
那大漢看到了她,陡地一呆,想立時將門關上,但是已經遲了一步,白蘭音的拳頭已經向前直伸了過去,「砰」地一聲擊在那大漢的胸前,那大漢被她擊得向後退出一步,白蘭音已用力推開了門,房間中的五、六個人一起站了過來。
那五、六個人的神色都顯得很不安,白蘭音向其中一個身形瘦削的人走去,來到了那人的身前,道:「羊,我要見魔王!」
那身形瘦削的漢子有著一雙突出的眼珠,那雙眼珠給人的印象是他是一個兇暴的人。可是他一開口,聲音卻陰軟得很,他是魔王高泰手下十三大將之一,「羊」楊雲。他沉聲道:「虎,如果我是你,就趁現在還有機會趕快逃走了!」
白蘭音冷笑著,道:「正因為你不是我!」
「羊」的暴眼轉了一轉,兩名大漢立時向前踏出了一步,可是白蘭音的動作比他們更快,一腳突然飛起,已踢中了其中一人。
那大漢中了白蘭音的一腳,痛得彎下了腰來,白蘭音忙向後退了一步道:「羊,你別不識趣……」
「羊」楊雲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道:「我只能帶你去見『鼠』都大順,是不是能見到魔王,還得要憑他的安排……」
白蘭音冷冷地道:「那你就帶我去見他……」
楊雲的神情還有點猶豫。他們本來同是魔王高泰的手下,但這時緊張的情形卻完全是大敵對峙。白蘭音冷笑著,楊雲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道:「好,我帶你去,你別再動手了……」
白蘭音的聲音仍然冰冷,道:「你先出去。」
楊雲走向門口,當他經過白蘭音的身邊之際,白蘭音突然將手插進了楊雲的臂彎之中。
在表面上看來,他們兩人十分親熱,是手挽著手走出去的,只有楊雲才知道,只要自己一有異動,白蘭音飽含毒汁的尖利的指甲立時可以刺進他的肌膚之中,而不等電梯到達樓下,他就是個死人了。
是以,雖然有白蘭音那樣的美人依在他的身邊,楊雲的面色看來還是和殭屍一樣。







正當影子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時候,白蘭音和楊雲兩人已經從大廈中走了出來。影子本來已決定躲在白蘭音的行李箱中的,但是他知道白蘭音不會一次就見到高泰,是以仍然回到了自己的車中。他一看到他們兩人走來的情形,就知道白蘭音是估了上風。
但是影子也知道,白蘭音所佔的上風是暫時的。誰能知道她在見到了魔王高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影子看到白蘭音和楊雲登上了車子,他立時尾隨在後,車子一直向前駛去,影子必須跟蹤得十分有技巧才不至於被發現。
他不但要跟蹤得有技巧,而且還得時時利用發熱裝置來改換他車子的顏色,和利用自動裝置來改換他車子的外貌。
那樣,就算白蘭音已經注意到有人跟蹤,由於車子顏色和外形的不同,她也不會起疑心了。
二十分鐘之後,白蘭音的車子已到了郊區。
郊區公路上的車輛很少,影子的跟蹤更困難了,他不得不和前面的車子保持相當的距離,而利用紅外線望遠鏡觀察著前面車子的動向。
在進入郊區公路之後沒多久,影子看到前面的車子停在幾幢十分破敗的磚屋之前,白蘭音和楊雲一起自車中走了出來。
影子以前和楊雲並沒見過面,但是由於他和魔王高泰是死對頭的緣故,他對高泰手下的幾個大將也確實曾經作過一番調查功夫,他知道和白蘭音在一起的是什麼人。
至於白蘭音,因為一直在南美而不在本地,所以影子第一次見到白蘭音的時候才會不認得她,要不然,影子也絕不會答應白蘭音去數人,他也不會捲進這件莫名其妙的是非之中了。
影子在望遠鏡中看到白蘭音和楊雲走進了那幾幢破敗屋子中的一幢,他的心中不禁疑惑起來:難道魔王高泰竟住在那樣簡陋的地方?
魔王高泰的行蹤是極其神秘的,他可能住在任何地方,但影子也知道魔王是一個極講究享受的人,居住在那樣破敗的屋子中總有些不可想像。
那裡恰好是一條斜路,影子熄了汽車引擎,讓車子又滑前了幾十碼才停下車,他藉著黑暗和樹木的遮掩直來到了白蘭音的車子之後。
當影子矮著身子躲在車後向前看去的時候,他聽到白蘭音的怒喝聲自屋中傳了出來。白蘭音的聲音十分尖利,道:「快叫郝大順出來!否則我就將他的鼠窩搗爛!」
影子聽得白蘭音那樣說法,心中也不禁暗歎了一聲。心想難怪國際警方前後不知派了多少幹練的警務人員來尋找魔王高泰,卻一點結果也沒有。試想,白蘭音以前是高泰的親信,高泰組織中的核心人物,但是這時要見高泰也得費那麼大的周章!
在白蘭音怒吼之後,屋中傳出了一種奇異的聲響,影子以他工程學博士的經驗,聽出那是一扇製造極其精密的暗門移動的聲音。
影子心中暗笑了一下,他早預料到的,即使是魔王高泰的手下也絕不會過那樣簡陋的生活,在那幾間破敗的舊屋之下,一定有著設備極其豪華的地下室,現在,多半是郝大順露面了。
影子的心中陡地一動。他大可以在現在突然現身,那麼他至少可以將高泰手下的兩個重要人物羊、鼠交給警方。
如果警方有了這兩個人,沈總探長也一定肯不再追究他劫走白蘭音一事了。
可是這樣做只不過使他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而已。而如果他不在沈總探長的手中將白蘭音救走的話,他是根本可以沒有事情的。影子在這時候已經深切地感到,他現在不是在為他自己,而是在為白蘭音。
他自然不能將白蘭音交到警方的手中,而白蘭音還以為魔王高泰仍然會相信她,不知她自己正在極度的危險之中。為了白蘭音,影子也不得不跟著去冒險,當他自己問自己究竟為什麼要那樣做的時候,在他的臉上重又出現那種惘然的笑容來。
緊接著,只聽得一個尖利得使人聽來極不舒服的聲音自屋中傳了出來,道:
「白小姐,你被影子俘虜過,你不再是我們組織中的人了。」
白蘭音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憤怒,道:「我逃出來了!我要見魔王!」
那個尖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我勸你算了!見到了魔王,你有什麼好處?」
影子的身子略移了一移,他只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就打開了行李箱蓋,側身鑽了進去。
在他鑽進汽車行李箱的時候,他還聽白蘭音在道:「見到了他,我自然有話說。除非你有本事現在對付我。不然,他的組織至少癱瘓一半!」
影子沒有再聽下去,他知道,楊雲和郝大順勸白蘭音別去見魔王高泰只不過是一種做作,事實上,魔王高泰想找白蘭音還求之不得哩。
果然,不一會影子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車門關上的聲音,車子向前駛去。
躲在行李箱中自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但是影子卻不覺得怎樣,因為他知道見過了楊雲和郝大順,白蘭音一定可以見到魔王高泰的了。
車子駛得很快,影子將行李箱蓋頂開了一道縫,想弄明白經過了一些什麼地方,可是天色又黑,車子又快,他竟完全無法辨認。
這一次,車子駛了足足有半小時才停了下來,而車子才一停就聽到了一陣「軋軋」的機葉聲,一聽就知道,那是直升機葉的聲音。
一聽到了直升機葉的聲音,影子的心就向下一沉!
他一直跟蹤到白蘭音和楊雲、郝大順會晤而未曾被發覺,那可以說是一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了。然而,就算他是影子,他也無法登上直升機去的。
他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便將行李箱蓋更頂開了些,看到了一架小型直升機已經降落。那地方是一處十分偏僻的海灘。
楊雲、郝大順走在前面,白蘭音的手中,握著一柄小巧的手槍跟在後面,三個人迅速地來到了直升機上,登上了直升機。
影子的跟蹤到此為止了,他絕對無法知道這架直升機要飛到什麼地方去,自然,直升機會載著白蘭音去和魔王高泰見面,而更可能的是,白蘭音這一去,從此之後便在世上消失。
影子眼看著直升機的螺旋槳轉得越來越快,機身搖擺著向上升去。
當直升機在汽車上面掠過的那一剎那,影子頂開了行李箱蓋,轉了一個身,取出一柄形狀很奇怪的槍來,扳動了機槍。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當他扳動機槍之際,那柄槍只發出了一下十分低微的聲音,在直升機的軋軋聲中簡直不算是什麼。
而這柄槍射出的也不是子彈,而是附著在一塊強力磁石上的小型無線示蹤儀。
這種小型無線電波發射器所能發出的無線電波相當徵弱,只能在一里的範圍內收得到。影子在這時只能希望這架直升機別飛得太遠,那麼他還可以有希望找到白蘭音的去處。
影子看到自己射出的那塊磁鐵碰到了直升機的底部,貼在機腹上未曾再落下來,而直升機已向海上飛了過去,影子幾乎立即就想到了魔王高泰是在海上!
影子自汽車行李箱中翻了出來,迅速地奔向海邊,這時直升機已飛遠了,他根本不必顧慮有人會看到他。來到海邊之後,他看到在他左首約兩、三百碼處有一列泳棚,海灘上好像還停著幾艘小艇。
影子大步向前奔了過去,跳進了其中一艘小艇,他一面發動著小艇的引擎,一面自鞋底抽出了無線電波接收儀。當他校正了接收儀之後,他高興得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來。
從儀器上看來,那架直升機已然靜止不動,而距離只不過是四分之三里,方向是東南。
影子解下了小艇的纜繩,駕著艇向前疾駛而出。他駛得如此之快,以致小艇的艇首直昂了起來,不多久他就看到那架直升機高高地在空中飛了過去,也就在這時,他看到前面有一艘很大的漁船停著。
如果不是肯定了那架直升機曾在這裡降落,影子也不敢斷定那艘漁船有什麼古怪。因為從外型看來,那完全是一艘普遍的大型漁船,甚至它的風帆也是殘舊而打上很多補釘的。
但是現在,漁船上正有著世界上最危險的犯罪份子,這一點已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白蘭音就在那漁船上會見高泰,也是毫無疑問的了!
影子立時停止了快艇的引擎轉動,當快艇無聲地向前滑去的時候,影子用紅外線望遠鏡向前觀察著。
他的快艇很小,海面上又很黑暗,距離又相當遠,影子不必怕漁船上的人發現他。而他在觀察了幾分鐘之後,心中,也不得不對魔王高泰由衷地佩服!
那完全是一艘普遍的漁船,他看到有男男女女,甚至小孩子,在甲板圍著正在吃飯。在望連鏡中,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的樣子,他們簡直和普遍的漁船一點也沒有不同。
然而,魔王高泰既然在這艘船上,那麼,船上的人除了孩子之外,自然個個全是魔王高泰精心挑選的人了。
影子考慮了極短的時間,他如果駕著小艇繼續前駛,那麼一定會被漁船上的人發現的,而他估計了一下距離,約摸是兩百碼左右,他的體力完全可以支持這個距離的游泳,而依然可以和船上的人做搏門——如果有必要進行搏鬥的話。
當影子輕輕地躍進水中的時候,他不禁想起了阿霖來。如果有阿霖和他在一起,那自然好得多了。
但是即使阿霖不在,他一個人也得去冒一冒險了!
他敏捷地向前游著,幾乎就像是一條魚一樣。當他漸漸接近那艘漁船的時候,他開始潛泳,每隔十碼左右才抬起頭來向前看一下。
他終於來到了漁船的船尾,攀上了航柄向上爬著,爬到了船尾之下,略停了一停。
在那時候,影子的心中也不禁有點懷疑,魔王高泰是不是真的會在這艘漁船上。
因為在船尾的右邊,是船上的廚房,這時正有一個婦人在大聲呼喚著孩子,叫那孩子將一盆水端到前面的甲板上去。
影子停了片刻再慢慢地向上攀,身子一翻,已經上了船尾。他看到那婦人從船尾的灶前走了開去,影子立時,向前急奔了幾步,來到了一大盤纜繩旁邊,身子騰起跳進了纜繩中間的空隙中躲了起來。
他明知早一刻找到了白蘭音就好一點,但是白蘭音究竟在什麼地方他卻不知道,而他自己又絕不能給船上的人發現。
海風吹在身上很涼,渾身被海水濕透的影子,當海風吹來的時候更加不舒服。
他躲在那盤纜繩中間,有不少人在繩旁走來走去,有的還在講著話。影子極其小心地觀察他們的動作,和聽他們講話,然而在十分鐘之後,影子的信心動搖了。
他得出的結論是:他一定上錯了一艘真正的漁船,魔王商泰絕不會在那艘船上。
那些在繩旁經過的人講的全是和漁民日常生活有關的話。影子可以肯定他上船來絕未曾被人發現。他並未曾趕得及看到直升機的降落,只不過在附近的海面上只有這艘漁船,是以他才偷上船來的。
如果他上錯了一艘真正的漁船。那麼,直升機可能降落在更遠的地方,白蘭音、楊雲、郝大順,都已上了另一艘船,而那艘船一定已經駛遠了。
當影子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心直向下沉,海水和汗水一起貼著他的臉頰在往下滴。他失敗了!不但失敗了,而且失敗得如此之慘!
影子在那盤繩子中間蹲了下來,雙手抱著頭。他實在沒有任何辦法可想了。
白蘭音一直以為見了高泰可以解釋她並未曾向敵人屈服,然而影子知道,魔王高泰絕不會相信她,這時候白蘭音可能已被高泰處死了。
一想到這一點,影子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剎那之間,不知多少往事湧上了他的心頭,從白蘭音穿著名貴的豹皮大衣、戴著閃亮的鑽石戒指出現在他的泳池邊起,到郊外的強吻,又想到白蘭音曾對他說:只有他一個人對她說過愛她……
影子的心中只覺得苦澀無比,那種心頭的苦澀,拿他口中苦澀的海水與之相比,簡直不算是什麼。
影子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已經打算離開這艘漁船了。
然而,他剛自那盤繩中探出頭來,突然他看到一股強烈的光芒自船艙中射了出來。
在那一剎那間,影子的心頭狂跳了起來!
如果是一艘普遍的漁船,船艙之中絕不會有那麼強烈的光芒射出來的。他沒有弄錯,魔王高泰的確是在這艘船上。
只不過因為魔王高泰的佈置實在太巧妙了,是以精敏如影子也被他瞞過了!如果不是一連串和白蘭音交往的回憶,使得影子多在繩中耽擱了十來分鐘的話,那麼他一定早已離船而去了。
這時,影子的心頭狂跳著,他提起了幾股繩子,從縫隙中向前望去。
只見在那股強光的照射下,整個甲板上亮得如同白晝。這時,一個人也沒有了,那些男女老幼的漁民不知到哪裡去了。
也就在影子緊張得屏氣凝息之際,他聽到了一陣極其熟悉的笑聲。
魔王高泰的笑聲!
影子的心本來就跳得夠激烈的了,這時跳得更厲害,使他簡直耽心自己的心跳聲會被別人聽到!但事實上,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接著那一陣笑聲,便是一個沉重之極的腳步聲,這個腳步聲沉重得異乎尋常,使得影子也不禁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猜不透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他立即明白了!
一個身高足有七尺的大漢出現在甲板上。那大漢不但身形高,而且粗壯如牛,他看來至少有兩百八十磅,然而在他的身上可以說沒有一磅多餘的脂肪,全是結實之極的肌肉。
他穿著一件運動衫,那件運動衫包在他結實的肌肉之上像是隨時可以爆裂一樣。這時,那大漢的一隻手反扭著白蘭音的雙腕。他五隻手指簡直就像是鋼箍一樣箍住了白蘭音的手腕,使得白蘭音完全沒有掙扎的機會。而且,白蘭音的身形和那個大漢相比,簡直就如同一隻小雞被抓在飛鷹的爪下一樣。
一看到那大漢抓著白蘭音出現,影子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自然知道那大漢是什麼人,不但知道,而且,他曾在那大漢的手下吃過苦頭,現在想起來他的心中仍不免害怕!
影子的技擊、柔道造詣雖然說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是很有名堂的了。可是一年前,他就和這個大漢交過手,才一近身,那大漢就將他提了起來拋出去!影子在被拋落地之後還能立即爬起來逃走,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因為事後他在醫院中躺了三個星期之久,幾根斷了的骨頭才生長復原!
那個大漢,就是魔王高泰手下十二個大將中的「牛」屠空城!
屠空城是土耳其人,甚至無法和別人交談,因為他只會土耳其的一種方言,而魔王高泰卻精通這種方言,所以「牛」屠空城才成了對魔王最忠心的人,除了魔王高泰的話之外,什麼人的話他全不聽,也根本聽不懂。
這時他押著白蘭音出來,自然也是奉著魔王高泰的命令了。
在強光的照射下,白蘭音的面色慘白,現出極其憤怒的神情來。
當巨無霸一樣的「牛」押著白蘭音走出來之後不久,楊雲和郝大順兩人也相繼出現了,再接著,影子看到了魔王高泰。
由於魔王高泰是如此之神秘,是以影子雖然和他做了多年的死對頭,也見他見得很少,連這次在內也只不過是第三次而已。
如果說,影子的風度、外型和他的行為十分不相配的話。那麼,魔王高泰的外型,和他的所作所為更是兩個極端了。
高泰有著十分強健的體格,他的兩鬢已然有點斑白,可是他的那種儀表、風度卻還是使人心折的,就算混合加利格蘭、奇勒基寶和泰隆鮑萊的神采,也難以和他相比。
這時候,他穿著一件米黃色轎花的真絲襯衫,領際結著一條同色的絲巾,鑽石的袖口鈕在閃閃生光,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十分有禮貌的笑容,像是他正在一個舞會之上準備邀請一位女士和他共舞一樣。
「牛」將白蘭音一直押到了船舷邊上站定。
高泰仍然微笑著,道:「真遺憾,你曾經替我做過不少事,但是我們還是要分手了!」
白蘭音尖聲道:「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早知道你是那麼愚蠢的東西,我也不會為你做任何事!」
高泰並不發怒,仍然微笑著道:「對不起,那是我的原則。而且,你沒有辯駁的可能,你曾和影子在一起那麼久。」
白蘭音厲聲道:「我逃出來了!」
高泰道:「你應該說,你出來了,是影子將你弄出來的。或者你更應該說,是沈總探長和影子串通好了,使你回到我的身邊來的。」
白蘭音奮力的轉過身來,「呸」地一聲便向高泰吐出了一口口水,但被高泰側身避了開去。
高泰繼續道:[我們要再見了,現在全是你的老朋友替你送行。老實說,我不是十分喜歡使用暴力,但我們仍然非分手不可了。」
魔王高泰要處死白蘭音了!
影子急得心中直冒冷汗。他應該怎麼辦呢?他怎麼出手才好呢?
他有一柄小手槍,也是藏在鞋底的,雖然他曾經游泳過,但是那柄小手槍一定還可以用。可是,就算他的動作再快,他至多只有機會射死兩個人,其餘的人就會一齊向他撲來將他撕成碎片。
他的身上還有一顆小型炸彈,那顆小型炸彈的爆炸威力倒十分強,但如果他拋出了那顆小型炸彈的話,連白蘭音也一樣會被炸得血肉橫飛。
他的身邊還有著一柄極其鋒利的小劍,那是十五世紀荷蘭最著名的劍匠倫勃諾斯的傑作,鋒利得幾乎令人難以相信,他也自信一衝出去之後可以在「牛」的身上刺上一刀。
但是刺上一刀之後又如何呢?「牛」會抓住他的雙臂,將他撕成兩半,而白蘭音仍然沒有逃生的機會。
影子的心中亂成了一團,他的一生之中可以說從來沒有那樣著急過。
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仍然只好向前看著。魔王高泰忽然歎了一口氣道:「我已靜靜研究過水流的情形,你的屍體將會在本埠天書灣附近被發現,我會通知沈總探長和影子的。你喜歡死後下水,還是在水中再做最後的掙扎?」
影子聽到了這裡,心中又狂跳了起來,他幾乎要站起來大叫道:「跳下去!別讓他殺死你。就這樣跳進水中!快跳!」
但是白蘭音卻是尖聲地罵道:「高泰!你是一個蠹得不能再蠢的混蛋!」
高泰吸了一口氣,道:「好吧!我倒真有點不忍心殺死你,你跳進海中之後最好別掙扎,你是絕沒有機會在海上逃生的!」
他在講完了這句話之後,突然高聲講了一句影子聽不懂的話。
只見「牛」將白蘭音的身子舉了起來。
當白蘭音被舉在半空之際,她仍然在尖聲叫罵著,但是「牛」的雙臂向前一送,白蘭音的身子便像是斷線風箏一樣,向前飛了出去。
她足足被拋出了十多碼,才「撲通」一聲,掉進了海中!影子緊張得幾乎屏住了氣息!白蘭音在落水之後不到幾秒鐘便浮了起來,高泰手一揚,在他手中的槍便已發出了驚心動魄的聲響來。
子彈在白蘭音之前,列成一條直線,濺起的水柱像是一堵水牆一樣,逼得白蘭音向外疾游了開去。
魔王高泰轉過身來,道:「駛船!」
他大踏步地走向船艙,「牛」緊跟在他的後面,楊雲和郝大順又跟在「牛」的後面。
等到他們四人走進了船艙,甲板上又黑下來之際,影子連半秒鐘也不耽擱的爬了出來,打著滾翻到船尾,沿著舵迅速爬下,一到水中就迅速地向前游了出去。
他才不過游出了十來碼,那「漁船」已經破浪而去,船蕩起來的浪花使得影子整個人都沉浸在水中,等到他又掙扎著浮起來之後,船已經開遠了。海面上十分黑暗,他無法看到白蘭音在哪裡。
影子記得白蘭音剛才游出的方向,他知道白蘭音這時一定不會出力向前游,而是盡量設法維持浮在水面保持力氣,只有那樣才有萬一獲救的希望,所以他只要向前游去,一定可以見到白蘭音的。
影子用力向前游著,果然!不到一百碼,他就看到了白蘭音。白蘭音浮在海面上,長髮散了開來浮在海面上,就像是美麗的仙女一樣。
影子一面向前游著,一面大聲叫道:「蘭音!」
白蘭音立即聽到了影子的叫喚,她在水中翻了一個身,只聽她的聲音十分乾澀,也叫道:「影子!」
白蘭音這時的聲音極其乾澀,和她平時那種動人的、跟音樂一般的聲音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但是在這種乾澀的聲音之中,卻充滿了感情!
影子和白蘭音兩人迅速地接近,然後他們又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影子緊抱著白蘭音,白蘭音也緊擁著影子!
白蘭音在抽搐著。像白蘭音那樣的女人竟也哭了起來!影子忙道:「我們盡力向前游,希望可以碰上我駕來的那艘快艇。」







白蘭音撥了撥頭髮,她望著影子,並沒有說什麼就轉身向前游了出去。
她雖然一句話他沒有說,但是當她剛才凝眸望定了影子的那半分鐘之間,千言萬語全從她的眼神之中流露了出來,而且那比說上一千句、一萬句話,更使影子有強烈的感受。
他們一直向前游著,由於海面十分平靜的緣故,是以影子駕來的那艘小艇雖然在順著海流飄動著,但是並未曾飄出多遠。當他們兩人在海水中掙扎了大約一小時之後,他們就看到了那小艇。
他們向著小艇游去,攀上了小艇,兩人一起滾跌在小艇的底部喘著氣。海面上仍然黑暗而平靜,天上的星星在閃著微弱的光芒。
過了好一會,白蘭音才以極低的聲音道:「我沒有死在海上?」
影子的聲音也很低,他道:「當然沒有。」
白蘭音呆了片刻,轉過頭來。當她轉過頭來時,她滿是水珠的臉距離影子的臉不過兩寸,她又低聲道:「你一直跟蹤著我?」
影子點了點頭。白蘭音笑了起來,她笑得那樣迷人,使得影子不由自主地在她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白蘭音閉上了眼睛,低聲道:「現在,我相信了!」
影子的心「怦怦」跳著,道:「你相信了什麼?」
白蘭音的話有點斷續,但是卻充滿了感情,她道:「我相信你可能真是愛上我了。不然,你一定不會為我冒險,幹那樣的傻事。」
影子輕碰著白蘭音的臉龐,道:「現在,不是可能,簡直是肯定了。」
白蘭音欠身坐了起來,道:「別忘記,我們兩人全是警方通緝的要犯。」
影子歎了一聲,道:「如果能夠破壞姜范和魔王高泰的陰謀,那又另當別論!」
白蘭音道:「為什麼不說,如果能將魔王高泰交給警方那又另當別論?」
影子搖著頭,道:「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不愛對不可能的事做太多的幻想。」
白蘭音吸了一口氣道:「我們回去!」
影子道:「你有什麼行動計劃?」
白蘭音道:「我知道魔王高泰已經將和姜范接頭,交易的任務交給了「鼠」郝大順,我一見到他,他已準備殺死我,是以他並未曾顧忌我在他們的面前。現在我的計劃是,在郝大順回去之前就趕到他的老巢去。」
影子道:「就是那幾間破敗的屋子?」
白蘭音嬌聲笑了起來,道:「是的。那幾間破敗的屋子,我可以帶你去見識一下。」
影子轉過身發動了引擎,快艇划破了平靜的水面向前疾駛了出去。海風勁疾地吹拂著他們兩人,使他們都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般寒意,那也使他們兩人,不由自主靠得更近。
影子遠遠看到了陸地之後,就在最近的一個海灣靠了岸。他們涉著水上了岸,走過了沙灘,那是一條十分靜僻的公路,步行了半里才看到幾幢房子。以影子的身手而論,要弄開那幾間屋子的車房,偷駛一輛汽車出來,那簡直是不值一提的事。
在駛出車子來的同時,影子甚至還「帶」出了兩套衣服和一條大毛巾,就差沒有一桶淡水了。
他們換上了乾衣服。白蘭音雖然穿上了一套十分普遍的衣服,可是看來一樣是那麼明艷照人。
他們駕著車,向前疾駛,半小時後,已經看到了影子原來停在路邊的車子。影子又停了下來望著白蘭音。白蘭音則注視著前面的幾間屋子,看她的樣子正在沉思著。
影子並不催促她,過了半晌白蘭音才道:「你猜郝大順回來了沒有?」
影子道:「如果郝大順和直升機取得聯絡,搭乘直升機的話,那麼他應該回來了。」
白蘭音又道:「據高泰說,姜范在等他的一個夥計,等那夥計到了,交易就開始進行。郝大順交出大量的現鈔,而姜范則將一項有關某國的空對空飛彈防衛計劃的情報交給郝大順。」
影子道:「魔王要這份情報……」
他的話還未曾講完,白蘭音已經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只要轉一轉手,他就可以多賺上一倍。」
影子笑了起來,道:「那可好得很,我們應該怎麼辦?」
白蘭音也笑了起來,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你想要那筆錢,也想要那份情報!」
影子微笑著道:「誰不想要錢呢?而且,你還欠我十萬美金。」
白蘭音橫了影子一眼道:「我以為我早已經還清了!」
影子望著白蘭音,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然而,錢是不會嫌多的,是不是?」
白蘭音點了點頭,道:「不錯!錢是不會嫌多的。那我們必須等著,等姜范和郝大順交易完再動手。天亮之前,他們的交易一定可以完成的。」
影子低聲道:「在等待的時候,我們做些什麼?」
白蘭音並沒有回答,但是她卻用行動代替了回答,她的手臂輕柔地繞在影子的頭上,然後,她仰起了臉,他們深深地吻著。
影子實在有點陶醉了。白蘭音一定也感到同樣的陶醉,因為影子在她的微閉的星眸之中看到了以前從來未曾見過的光彩。
對他們兩人來說,那輛汽車來得實在太快了。影子和白蘭音兩人究竟都是過慣了冒險生活的人,他們的機敏都是旁人難及的,那輛汽車還隔得十分遠的時候,他們已聽到了聲響。
然後,他們看到了那輛車子,出乎意料之外的,那是一輛計程車。
但是那輛計程車,還是在那幾間屋子前停了下來,計程車司機首先下車,接著下車的是一個身形相當臃腫的中年婦人。
但是透過紅外線望遠鏡向前觀察著的影子和白蘭音,卻都可以看得出那中年婦人是男人假扮的,他們更可以進一步肯定那男人就是姜范。
影子低聲道:「他們來了!」
白蘭音也低聲道:「姜范倒很聰明,他叫夥計扮成了街車司機!」
在他們說話之際,姜范已走到了屋子門前,屋門幾乎立即打開,那「司機」背對著門站在門外,並沒有進去,姜范一個人走了進去。
不到三分鐘,姜范就出來了。他進去的時候是空手的,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隻手提箱。
影子又笑了一下,道:「希望魔王高泰給他的不是假美鈔。」
白蘭音橫了影子一眼道:「我以為我們之間誰也不宜再提過去的事。」
影子拉起白蘭音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道:「那怎麼行?我以前說過我愛你!」
白蘭音淺笑了起來。這時姜范已經上了車,那輛計程車在公路上轉了一個彎迅速向前駛來,影子已握了一柄槍在手,當計程車在他們旁邊十來碼處駛過之際,影子扳動了機槍。
白蘭音看到有東西自槍口射了出去,而且也看到那東西射中了計程車的後胎,可是對方的車子仍然在向前疾駛著,轉眼之間便沒入了黑暗。
白蘭音回頭向影子望了一眼,影子笑道:「那輛車子的輪胎在駛出半里之後就會洩氣,我們慢慢趕向前去,正好來得及!」
白蘭音道:「難怪你能成為魔王高泰的勁敵,原來你的法寶真不少。」
影子一面發動車子,一面道:「現在魔王高泰更應該頭痛了。我,再加上你!」
白蘭音的身子向後仰了仰,並沒有說什麼,車子已疾駛向前。公路上靜得出奇,不多久,他們就看到了停在路邊的那輛計程車。
計程車的一隻車胎已完全漏了氣,姜范自車中伸出頭來向外看看,那司機已下了車在察看,影子的車子就在計程車的旁邊停下,探出頭去,叫道:「喂!姜先生,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那司機陡地轉過身來,但是在他轉過身來的同時,白蘭音已用力打開了車門,車門重重地撞在那人的身上,撞得那人的身子向後疾跌了出去,而白蘭音已像一頭虎一樣地竄了出去,在那人的身子還未曾站穩時,接連幾腳踢在那人的門面上。
那人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就倒在路邊一動也不動了。而那時影子也已經下了車,他的行動十分悠閒,慢慢地來到計程車前,姜范像是僵了一樣坐在計程車中,影子打開了計程車門,道:「請下車!」
姜范的手中緊握著一支手槍,但是他卻並沒有提起那支槍來,因為白蘭音早已到了另一邊的窗外。白蘭音的手中也有槍。影子一伸手,抓住了姜范胸前的衣服,將姜范疾推了出來,緊接著他一拳擊在姜范的下額上,姜范的身子軟軟地倒下來。
白蘭音自窗中伸手進來,接過了姜范身邊的那隻手提箱,道:「影子,這箱子中的錢,夠我們遠走高飛的了,快走吧!」
影子搖著頭,道:「真可惜,我們的意見多少有點分歧。我不喜歡遠走高飛,喜歡住在這裡。」
白蘭音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影子道:「郝大順已得了情報,但是他一定還未曾來得及轉手出去,我們可以……」
影子的話還未曾講完,白蘭音便「格格」嬌笑了起來,道:「我扮司機!」
影子像是十分委屈地攤了攤手,道:「沒有辦法,我只好客串一下女人!」
他一面說一面拉下了姜范頭上的假髮來,戴在他自己的頭上。
影子和白蘭音只不過花了兩分鐘的時間,就在姜范和那司機的手上注射了麻醉劑,使他們在六小時之內不會醒來,而在他們醒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人便是沈總探長。
然後計程車又向前駛去,等到計程車重又停在那幾間屋子之前時,影子下了車來到了門口。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前來,他根本不可能成功,可是和白蘭音在一起,那就大不相同了。白蘭音知道這間屋子暗藏的門鈴在何處。
影子在門邊找到了一塊微凸的磚頭,他將那塊磚頭拉了出來伸手進去摸到了門鈴,短促地連按了三下,等了一秒鐘,又按了三下。
門幾乎立時打了開來,影子站在門口沉著聲道:「我忘了一點東西。」
開門的那人道:「那不合規矩。你在門外等著,我去通知郝大哥!」
而影子在這時,已經抬起了頭來,白蘭音同時也竄到了門口,一下子極其低微的「絲」的一聲過處,發自白蘭音手中的一支麻醉針,正好射在那人的鼻樑之上,那人的眼睜得老大,身子晃了一晃,影子立時將他抓起,和白蘭音一齊走了進去。
屋中的陳設簡單而破敗,但白蘭音一進屋子之後立時來到了屋子的中心,影子輕輕地將那個已然昏了過去的人放了下來。
白蘭音在屋中心俯下身來揭起了一張草墊,草墊下有一個鐵環,她旋轉著那鐵環,然後退後。
只見屋的中心突然有兩塊活板向外移去,現出一個四尺見方的空洞來,同時有一道鋼梯自動升了上來。影子聽到了人聲,但是他根本不去辨別那是什麼人在講話,和那人在講些什麼。
他立時一揚手,自他的手中拋出了一枚爆炸之後會散發出強烈麻醉氣體的炸彈。
影子自稱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是以他自己設計的武器絕大多數都沒有殺傷力,而只是使人昏迷過去。影子常說,一個人昏過去和死過去是大同小異的。一樣沒有反抗能力了,何必要叫人死?
那枚炸彈發出了一下沉悶的爆炸聲,按著下面便是一陣混亂,有兩個人自鋼梯迅速地竄了出來,可是他們才一冒出頭來,就被白蘭音踢了下去。
一分鐘之後,影子和白蘭音口中含著不會比一枝鋼筆更大的壓縮氧氣筒自鋼梯走了下去。一下了鋼梯,影子真正是大開眼界了!
他總以為自己的居所已經夠得上華麗的了,可是,在那幾間破屋子下的地下室卻比他想像之中更加要華麗,那簡直是一座地下宮殿!
下面很寬敞,影子數了一數,一共有七個人。在一張大辦公桌之後,一張高背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白蘭音立時向那人指了一指。影子知道那人是「鼠」郝大順了,郝大順已經昏了過去。
在郝大順的面前桌上有一小卷的微縮軟片,郝大順的一隻手中還握著一隻放大鏡,看來,他正在檢查那些軟片。
影子笑了笑,向白蘭音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白蘭音立時退出去。白蘭音的神情有點疑惑,但是當影子再度做同一個手勢的時候,她和影子一起退了出來。
一到屋外,白蘭音就道:「影子,你可知道桌上的那卷軟片價值多少?」
影子搖著頭道:「自由的代價更高,用它來交換自由,無論如何是值得的!」
白蘭音略一呆,道:「你是說,現在我們去通知警方人員?」
影子道:「自然。沈總探長抓到郝大頤,獲得了這卷軟片,那麼,他就不會在乎你和我了,現在你明白了吧?」
白蘭音笑了起來,道:「聽明白了。影子,你成功的秘訣是:取你可以取的,但是絕不取你不應該取的東西。一句話:不貪心!」
影子拉著白蘭音的手,兩人一起上了計程車,駛到了他們自己的車子的旁邊。
當他們登上了影子的車子,又向前駛去的時候,白蘭音突然笑了起來,道:「你猜,如果魔王高泰知道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影子的正常反應是應該也輕鬆地笑起來的,因為這時在經歷了如許的驚險之後,他已經取得了勝利,他不但得到了原來應該屬於姜范的那一大筆錢,而且,還獲得了白蘭音的芳心。
但是影子的神情卻一點也不輕鬆,他皺著眉道:「在魔王高泰知道了這件事之後,我們就該為自己的生命加倍小心了。」
白蘭音仍然在笑著,她掠了掠頭髮,抬起頭來道:「換句話說,就是我們的生活更加刺激了!」
聽得自白蘭音的口中講出「我們的生活」這樣的句子來,影子不禁定定地望住了白蘭音。而白蘭音的臉上也泛起了一朵紅雲。
在那樣的情形下,影子的車子幾乎是直衝進那個加油站去的。
幸而影子在最後一秒鐘踏下了剎車掣,車子才沒有撞破加油站的玻璃,而加油站的兩個職員卻已然聲勢洶洶地奔了出來。
只不過,不論是如何發怒的男人,在一看到了白蘭音那樣的美人帶著抱歉的笑容,都一定會怒意全消的。在白蘭音和那兩個職員笑談著的時候,影子已走進了加油站拿起了電話來,撥了沈總探長的號碼。
當影子聽到了沈總探長的聲音之後,他立時笑著道:「總探長,你工作那樣負責,如果得不到褒獎實在太不公平了!」
沈總探長的聲音聽來十足像是一頭猛獸咆哮,以致影子不得不將聽筒拿遠些。
沈總探長厲聲道:「影子,你這個賊!我要叫你在監獄中度過下半生!」
影子笑著道:「用那樣的話來威脅一個老朋友,不是太過份了一些嗎?」
沈總探長繼續的咆哮著,只聽他道:「鬼才是你的老朋友!」
影子歎了一聲,道:「那真是可惜之極了!本來我有一點極其重要的消息提供給你……」
影子講到這裡故意停了一停,沈總探長那邊也沉默著不出聲,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才聽到了沈總探長壓抑著怒意的聲音道:「什麼消息?」
影子道:「姜范和他的助手在七號公路上一個加油站過去約摸三里的一輛計程車中。而魔王高泰手下叫『鼠』的郝大順和他的同黨,則在過去大半里的幾間破屋子中,他們都昏迷不醒等待你的大駕!」
影子在電話中清楚地聽到沈總探長深深吸了一口氣的聲音。
影子又道:「更重要的是,姜范售給魔王高泰的重要情報是一卷微縮軟片,也在郝大順面前的桌子上等著你來拿!」
沈總探長的聲音有點急促,他道:「影子,你不要離開,等我到來!」
影子笑了起來,道:「那不怎麼好,總探長。我怕和你見面之後,會發生不必要的衝突。再見!」
影子放下了電話回到車中,白蘭音向加油站的職員搖著手,車子疾駛而去。
車子駛到了影子那幢屋子之前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明瞭。影子按著汽車喇叭,受聲波控制的鐵門打開,車子駛了進去。
阿霖立即從屋子中走了出來,當他走出來的時候,臉上居然帶著喜悅的神情。
但是,當他一看到影子和白蘭音一起走出車來的時候,他的臉沉了下來。
影子自然知道阿霖為什麼不高興,因為阿霖恨女人。影子來到阿霖的面前,在他肩頭上拍了拍,道:「阿霖,白小姐應該感激你,因為要不是你,我找不到她在什麼地方。而我應該感激白小姐,如果不是她,事情也不會進行得那麼順利。」
可是阿霖對影子的話卻一點也沒有反應,他只是言語平板地道:「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影子笑著道:「我想沒問題了。但是,暫時我還不想受任何騷擾,在這裡不妨多住幾天。」
阿霖打了一個哈欠,自顧自走了進去。
影子在車中提出了那隻手提箱和白蘭音一起走進室內,當他們來到影子豪華的臥室之中打開那隻手提箱之際,他們兩人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
他們自然不是未曾看到過鈔票的人,但是那麼多鈔票突然呈現在眼前,無論如何總是一件驚心動魄的事,影子關上了手提箱蓋,他們兩人又緊緊擁在一起。
自從天色微明開始,沈總探長的神色便一直是那樣的興奮。
這一天,可以說是他就任以來最值得紀念的一天了!
他找到了姜范,找到了郝大順,得到了那卷徵縮軟片,當他將那卷微縮軟片交給軍方情報工作首長的時候,他聽到了從來未曾聽到過的褒獎語。
局長對沈總探長的褒獎也使沈總探長的臉興奮得通紅,這可以說是沈總探長一生之中最成功的一天了!而當成群記者圍著他攝影,聽他宣佈破案經過的時候,他更是神采飛揚得像電影皇帝。
自然,沈總探長沒有提及影子帶著人在他的審訊室中搶走了白蘭音的事,也沒有提及他之所以能夠破案,全是因為影子的那個電話。
他忙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時分,在他審訊了郝大順和姜范之後,他又下了一道命令:一定要找到影子。
那一天,對影子來說也是難忘的一天。
那一天之所以使影子難忘,並不是因為那一整天中他和白蘭音的繾綣,而是當他疲倦而入睡,又醒過來之後所發生的事。
他才醒過來時,夕陽映進了他臥室。他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手臂向旁伸去,他的視線還很朦朧,在朦朧中看來好像白蘭音還在他的身邊。
可是當他的手向旁伸出去之後,他呆了一呆。他碰到的不是白蘭音豐腴柔滑的胴體,而是一件冷冰冰的、四方角的東西。
那是一隻手提箱,一隻打開了的手提箱。
影子陡地坐了起來!他完全清醒了。房間中遺留著那股令人難忘的淡香,但是白蘭音卻已不在房間中了。
而那只打開了的手提箱是空的——本來,它放滿了鈔票。現在,說它是空的或許不怎麼公平,因為在手提箱中至少還有一張紙。紙上用口紅寫著一行字:
再見!影子,別忘記我是「虎」。「虎」是喜歡自由且單獨行動的,但我一定會記得你!再者,錢我帶走了,如果一個吻可以值一萬美金,我想你一定不會再怪我將錢帶走了!
影子看完了字條之後,像是被刀刺中了一樣叫了起來,他叫道:「阿霖!」
他叫了好幾聲,才省悟到他房間的完善隔音設備,隨便他怎麼叫也沒有用的。
他按下了一個掣,房門立時打開,阿霖站在房門口,面目依然平板。
影子吸了一口氣,道:「阿霖,白小姐走了!」
阿霖冷冷地道:「是嗎?」
影子吼叫了起來,道:「阿霖!我知道在你的看守下,沒有人可以離開屋子而不被你發現的!」
阿霖的聲音仍然像是木頭,他道:「主人,對不起!我曾睡了一小時,那是我的失職,白小姐或許就在那時候走的。」
影子吸了一口氣,阿霖已轉過身去,他像是在喃喃自語,道:「而且,當一個女人要離開你的時候,最好還是讓她離去!」
第二天,影子回到了他的豪華住宅。他到家不到半小時,沈總探長就來了。
影子看到沈總探長就嚷道:「我以為我可以將功贖罪!」
沈總探長冷冷地道:「是。如果你將那筆錢交出來的話,沒有人會再來追究你!」
影子道:「什麼錢?」
沈總探長厲聲明道:「你別裝模作樣了!你從姜范手中搶來的錢。」
影子攤開了雙手道:「或許你不相信發誓。但是,如果我得到了那筆錢中的一分,我就不得好死。」
沈總探長瞪著影子,瞪了好久,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道:「我明白了,強盜遇到了賊阿爸!」
影子點了點頭。
沈總探長又問:「誰有那麼大的神通?」
影子的回答很簡單:「一個女人!」
沈總探長大笑著走了。
這個故事,到這裡也結束了,要補充的幾句話是:在魔王高泰的心中,影子成了他頭號的敵人,他要不擇手段來對付影子。
而在警局的影子的檔案之中,沈總探長又增加了評語:這個狡猾的賊絕頂聰明,有著超人般的能力,任何事有他涉及在內必須千萬小心。
而在飛赴巴拿馬的豪華客機上,白蘭音閉著眼在想:影子畢竟是一個很可愛的人。而且,是唯一曾向她表示愛意的人。
至於影子自己,他仍然是影子,自稱俠盜——俠盜影子!



(全文完)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