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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二章 大鬧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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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徐子陵兩人到達春在樓時,又改了一副樣貌,只像兩個普通的武林人物。
  這是雲玉真的提議,若發生了什麼意外事,只要事後扮回米商,就可掩藏身份了。
  在陳老謀的妙手下,寇仲變成個年紀在三十五、六間的小鬍子,徐子陵被加濃了眉毛,塗黑了皮膚,好遮蓋他出眾的文秀之氣。又黏上五綹長鬚,即管熟人都難把他認出來。
  像他們這種普通樣貌的武士,每天出入於青樓都不知多少,所以初時把門的龜奴一點不在意,到寇仲塞了錠金子到他掌裡,才知來的是大闊客,忙打躬作揖的恭迎他們進客堂內。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希望今趟的運道會好一點。」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想起以前每逛青樓,總沒有一次是有好結果的。
  龜奴這時拉了個眉花眼笑的鴇母白娘來招呼他們,今次寇仲加重了出手,塞了兩錠金子給她,才道:「我們今趟是慕霍琪姑娘之名而來,白娘你至緊要不讓我們失望啊!」
  白娘欣然笑道:「兩位大爺出手這麼闊綽,奴家怎都會識做的!不過琪琪晚晚都忙得不暇分身,奴家要想盡辦法,才或可使她過來唱上一曲,好稍遂大爺們的心願。」
  寇仲那還不會意,再慷香玉山之慨,多塞了塊金子給她,道:「若只是匆匆過場,實在太沒味道了,不若白娘給我和琪小姐預約明晚……」
  白娘「啊喲」嬌呼,截斷他道:「明晚更不行,連奴家都沒有法子了。唉!你也不知琪琪多麼紅,若奴家不是見兩位大爺這麼好人,怎肯挨罵都要為你安排呢!」
  接著又道:「兩位先在這裡喝口熱茶,待奴家為大爺在內院找間有體面的別院,為兩位挑幾位聲、色、藝俱佳的標緻人兒,再來領兩位大爺進去。」
  在鬧哄哄客堂內的一組桌椅坐下後,接過小婢奉上的香茗,寇仲和徐子陵都蠻有興趣的溜目四顧。
  堂內靠壁處擺了十多組桌椅,坐滿了人,人人都惟恐聲音不夠大的樣子,吵得喧聲震天,有若巿集。
  寇仲呻了幾口熱茶,歎道:「身在此間,誰想得到中土正戰火連綿,生靈塗炭。」
  徐子陵低聲道:「你要小心,靠門處有兩個人正盯著我們。」
  寇仲皺眉咕噥:「照計我們該沒有露出破綻,有什麼好看的。我們又不是青樓的紅阿姑。」
  徐子陵苦笑道:「很快可以揭曉了,其中一人正朝我們走過來。」
  兩人詐作茫然不知,直至那人來到桌子對面坐下,才裝作醒覺地朝來人望去,一見下立時魂飛魄散,差點起身就跑。
  竟然是扮成男裝的東溟公主單琬晶。
  這時她玉臉含霜,狠狠盯著兩人道:「即使化了灰我也認得出你兩個小賊。」寇仲驚魂甫定,想起自己確實偷了她的東西,給她罵作小賊實難以反駁。尷尬的道:「公主你好,不見久了,想不到你不但漂亮了,還更成熟了。」
  東溟公主單琬晶眼中滿盈殺機,沉聲道:「死到臨頭還敢貧嘴,只要我大叫一聲寇仲或徐子陵,保證你們永遠離不開這所妓寨。」
  接著目光射向徐子陵,語帶諷刺的道:「想不到高傲自負的徐公子不但是賊,還是個淫賊。」
  徐子陵凝神瞧著她的瓜子臉兒,嘴角逸出一絲苦笑,聳肩道:「公主愛把我當什麼就當什麼吧!」
  寇仲笑道:「公主似是特別著緊我這位兄弟,所以連罵都沒小弟我的份兒。」單琬晶微一愕然,秀目閃過令人難辨的複雜神色,然後沉下臉來,道:「我的確著緊你們,不過卻是你們兩條狗命。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被我揭破身份,一是隨我出去把我們間的問題解決。」
  寇仲回復賴皮本色,笑嘻嘻道:「公主有多少隨從呢?」
  單琬晶冷笑道:「要收拾你兩個小賊,還須人幫手嗎?」
  寇仲伸了個懶腰,微笑道:「公主自問比之你的跋情郎如何呢?」
  單琬晶大感愕然,呆了一呆道:「什麼跋情郎,噢……你們……」
  徐子陵淡淡道:「我們確曾與跋兄交過手。且請問公主今趟來九江,有何貴幹呢?」
  單琬晶似氣得七竅出煙的道:「我的事與你們何關?你連知道的資格也沒有。」
  接著狠瞪寇仲,氣鼓鼓道:「跋鋒寒只是個談得來的朋友,絲毫不牽涉男女之私,你莫要含血噴人。」
  寇仲攤手道:「那李閥的李小子又是否只是你另一個談得來的朋友?這問題是我代小陵問的。」
  徐子陵自然知道寇仲正利用自己和單琬晶的微妙關係,希圖渡此難關,故不以為忤,只是默不作聲。
  單琬晶嬌軀微顫,氣得玉臉鐵青,咬牙道:「滿口胡言亂語,我今天若不宰掉你們,誓不為人。」
  寇仲賠笑道:「公主息怒,凡事我們都須看後果。例如打架本非好事,但若打得化敵為友,就是好事;我承認偷東西本身不是好事,但假若偷的後果能弄死那昏君;你的另一位好朋友李小子又有爭霸天下的機會,就由壞事變作好事。嘻!公主大人有大量,我和小陵向你賠罪好了。」
  單琬晶默然半晌後,輕輕道:「任你舌粲蓮花,今晚亦休想脫身的了。由現在起,十息內你們若不隨我離開這裡,我就大叫寇仲和徐子陵在此,看看又會變出什麼好的後果來。」
  兩人立時頭皮發麻,但卻一點辦法都欠奉。
  若說堂堂東溟公主沒有隨員,殺了他們都不會相信。但這仍不是他們擔心的原因,他們最頭痛的是此戰只能挨打,難道他們可恩將仇報地擊傷東溟派的人嗎?
  七息、八息……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決定博他娘一鋪的眼神。
  九息!十息。
  單琬晶雙目精芒爍閃,驀地嬌叱道:「寇仲、徐子陵在此。」
  她這兩句話含勁而發,聲震大堂,傳到每一隻耳朵內。
  大廳倏地靜至落針可聞,百多道目光全集中到他三人身上。
  寇仲出人意表的哈哈大笑,長身而起道:「原來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小子在這裡鬼混過,但兄台又何必要撐大喉嚨大叫大嚷呢?」
  話尚未完,單琬晶已一掌隔台印來,強烈的氣勁,像箭般刺向寇仲寬闊的胸膛。
  寇仲保命要緊,顧不得洩露身手,游魚般滑到徐子陵身後。
  大廳仍是鴉雀無聲。
  現在只要在江湖上走動的人,都或多或少聽過兩人的事;不單因頭上有兩張追殺令,更因盛傳他們知悉『楊公寶庫』的秘密。
  徐子陵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神光,瞪著東溟公主單琬晶,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你可知自己做了些什麼事?」
  接著一掌拍在檯面,整張堅實的楠木桌立時寸寸碎裂,木屑灑遍地上。
  徐子陵大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那個要取我兄弟頸上人頭的,就過來動手,否則就請出去,免得我兄弟誤傷旁人。」
  當桌子砰的一聲變成碎粉時,包括徐子陵自己在內,三個當事人全嚇了。
  徐子陵所以大吃一驚,是他原本只是想拍這一掌以洩出心中憤恨。因為單琬晶這麼一句話,不但使他們立陷險境,最可恨的是等若把他們整個刺殺大計破壞了,偏是他們又不能下手教訓單琬晶。
  那想得到自己的掌力厲害至此,竟可硬把整張楠木台粉碎。
  寇仲大吃一驚,一方面是因徐子陵突如其來的掌勁,另一方面卻是從沒見過徐子陵發這麼大脾氣。一時間反將因身份暴露而引起的種種問題拋到一旁,暗中比較杜伏威當日掌碎酸枝台的相似情景。
  東溟公主單琬晶芳心劇震,除了從沒想過徐子陵的功力已到了如此境界,更被徐子陵威猛無儔的氣勢深深震撼著。
  且惹得徐子陵反應這麼激烈,她心中不由有少許兒後悔。
  一時間三人呆看著地上的木碎,徐子陵和單琬晶還對坐椅內,隔著碎屑,情景怪異之極。
  大堂內佔了大半是來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初時還有人對擒殺兩人頗為意動。到徐子陵露了這石破天驚的一手,登時人人噤若寒蟬,接近三人的幾桌客人均紛紛避往遠處。
  寇仲首先回過神來,指著單琬晶哈哈笑道:「各位!這位是女扮男裝的東溟公主單琬晶,她今趟到九江來是要刺殺『青蛟』任少名。」
  單琬晶大怒而起,戟指道:「你胡說什麼?」
  寇仲眨眨眼睛低聲道:「你可以胡言亂語,我們自亦可以胡言亂語,這事公平得很。哈!不拖你下水捱捱麻煩就是正蠢材一個呢!」
  此時堂內眾人聞得「刺殺任少名」之語,無不色變。
  膽小的商人和侍候客人的婢僕首先惶然散逃,接著是那些江湖人物,誰都知接著會發生什麼事,不想牽涉其中。
  只半晌工夫,本是鬧哄哄的大堂雞飛狗走後,變得人去堂空。
  只剩下一個人獨坐在近門那一桌處。
  此人身型雄壯如山,容顏俊偉,青色勁裝外加披風,有種說不出的懾人魅力,正是近來轟動武林的突厥青年高手跋鋒寒。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記起當日博君瑜說跋鋒寒約了單琬晶,原來見面的地方竟是這風風雨雨的九江城。
  跋鋒寒長身而起,大笑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徐兄掌力如此強橫,今晚與兩位兄台有緣相聚,跋某人欣慰之極。」
  寇仲「鏘」的一聲拔出雲玉真送他的精鋼長刀,以刀鋒點了點跋鋒寒,豪情萬丈道:「相請不如偶遇,更難得跋兄這麼好興致,讓我兩兄弟先送跋兄上路吧!」單琬晶眼中閃過奇異的神色,嬌叱道:「寇小賊你當我不存在嗎?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跋鋒寒殺機大盛,表面仍是帶著微笑,淡然道:「現在不只是琬晶想宰掉你們,連跋某都忍不住手癢,琬晶請讓小弟打頭陣好嗎?」
  徐子陵猛地立起,冷冷道:「公主的事,我們稍後自有交待,但跋兄實是欺人太甚……」
  單琬晶哂道:「他是欺人太甚,你們卻是人多欺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
  寇仲心中叫苦,要知他們對付跋鋒寒的唯一方法,就是聯手之術,假設單琬晶硬要插在其中,先不說單琬晶本身是第一流的高手,只是不能對她痛下殺著這要命的一點,已可注定他們必敗無疑。
  徐子陵完全冷靜下來,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讓我和跋兄單打獨鬥一場,看看是誰欺誰好了。」
  單琬晶完全沒法掩飾她的玉容微變,怒道:「你是在找死?」
  寇仲給她破壞了刺殺任少名的美夢,早恨不得把她按在膝上痛揍粉臀,遇此良機,故作詫色道:「這豈非大遂公主心意嗎?」
  接著又向徐子陵道:「小陵!我都說公主表面恨你,其實心中卻是向著你的,呵!」
  「鏘!」
  單琬晶長劍出鞘,繞過徐子陵,化作點點寒光,盛怒下向寇仲出手。
  寇仲見她劍法既精妙絕倫,又是凌厲之極,那敢怠慢,倏地退開。
  單琬晶卓立徐子陵背後,把寇仲迫在大堂的另一邊,叱道:「徐小賊你既不知天高地厚,就給本公主去送死吧!」
  「鏘!」
  跋鋒寒亮出長劍,登時生出一股強大無匹的勁氣,朝兩丈外的徐子陵直衝而去,把他籠罩劍勁之內,使對手就算想退縮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心中卻是靜如井中之月,沒有生死勝敗之慮,更沒有任何雜念,把真氣提至極限,對抗著跋鋒寒驚人的氣勢。
  兩大年青高手,終於到了決一生死的局面。
  單琬晶緊咬銀牙,強忍著回頭一看的衝動,只希望事情能盡快結束,而事後則努力把這一切徹底忘掉。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徐子陵在她芳心中占的是個怎樣的位置。
  寇仲卻是心念電轉,想著如何利用腰間的長鞭,好一舉制著單琬晶,那就有機會和徐子陵去掉跋鋒寒這個勁敵了。
  跋鋒寒的心神全貫注住徐子陵身上,沒有半絲波蕩,手上則不斷摧發劍氣,無孔不入地尋找他的弱點。
  但對方在他的強大壓力下,仍是站得穩如山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氣吞河岳,無隙可尋的氣勢,一時間竟不敢輕率出手。
  他不出手,寇仲更不敢動手,一時間四人分作兩對,均是對峙之局。
  驀地破風之聲由四方八面響起,顯示正有大批好手朝這裡趕來。
  跋鋒寒正要趁這間隙,全力出手取徐子陵的小命時,出奇地單琬晶舍下寇仲,掠往跋鋒寒,嬌叱道:「我們走!」
  寇仲大喜,衝到徐子陵旁,大叫道:「我們也扯呼啊!」
  跋鋒寒無奈下收回勁氣,由於他掌握了主動,故能收發自如。
  門窗人影連閃,鐵騎會的高手蜂擁而至。
  四人分作兩組,同時沖天而起,撞破屋頂,到了瓦面之上。
  只見下面火把處處,也數不清包圍的人有多少。
  寇仲大笑道:「公主和你的跋情郎,後會有期了。」
  向徐子陵打個眼色,橫過空中,兩人一先一後朝後院方向投去。
  他們對春在樓的形勢瞭若指掌,逃起來當然非常方便。
  另一邊的跋鋒寒和單琬晶,知道若不趁敵人未完成包圍,陣腳未穩時逃走,那就只有力戰而死的結局。
  他們豈敢怠慢,朝反方向殺去,落荒而逃。
  兵器交擊之音連串響起,接著是追逐之聲,逐漸遠去。
第十三章 兵行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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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鐵騎會和守城的楚軍在全城展開逐家逐戶的搜索行動。
  寇徐等人置身的興發隆亦不能免。
  幸好各人有正式出入文件,加上牛方才又暗施賄贈,終能平安過關。
  敵人走後,香玉山斷然道:「今趟事情敗露,任少名已有防範,我們再無機會,最要命是他已看破我們意圖於春在樓下手這一著。」
  眾人心中明白,除非像在春在樓那等公眾場所,又能精確把握時間與地點,否則根本沒法進行刺殺。
  雲玉真歎道:「我們明早立即離城,此地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陳老謀正為寇仲包紮逃走時傷了小許皮肉的右臂,點頭道:「能安全離開,是很幸運的了。」
  徐子陵淡淡道:「你們明天走,但我和仲少定要留下來。」
  卜天志愕然道:「這是絕不明智的做法。」
  寇仲笑嘻嘻道:「總之我們一天未死,便仍有成功機會。」
  香玉山苦笑道:「那大家都不走好了。且暫時我們的身份都不會有問題。」
  徐子陵斷然道:「不!你們明天定要離開,我們則裝作留下來談生意。若你們不走,我們一旦要溜起來會有很多顧忌的。」
  雲玉真臉色轉白,沉聲道:「這個險值得冒嗎?和送死有何分別。」
  寇仲哂道:「美人兒師傅你看我們是肯眼白白去送死的傻瓜嗎?乖乖的回巴陵等待我們的捷音吧!」
  雲玉真咬著下唇堅決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卜天志露出奇怪的神色,瞧了自己的幫主一眼後,才道:「兩位公子不若把計劃說出來,假若幫主認為可行,而她又知道離開會有利兩位的行動,說不定使肯先一步離開。」
  這番話合情合理,寇仲歎了一口氣道:「原因很簡單,就是任少名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徐子陵接口道:「就算他真的顧忌我們,也絕不想讓別人知道,又或讓手下曉得。所以他必會裝作絲毫不會介意的仍到春在樓去找霍琪。」
  寇仲笑道:「當然啦!就算他和霍琪上床,亦必會把那對流星錘塞在枕底,哈!這樣的枕頭倒是怎麼睡呢?」
  徐子陵不理眾人有何反應,續下去道:「在刺殺行動前,牛叔那方的人必須全體離開,因為我們必須利用現在的身份行事。」
  香玉山皺眉道:「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惡憎艷尼必會貼身保護主子,你們就算有下手的機會,也絕傷不了任少名半根毫毛。」
  牛方才亦點頭道:「任少名的手下更會大幅加強保安,這情況下,恐怕你們連接近的機會都沒有。」
  寇仲苦笑道:「若非事情凶險至此,我們怎須費盡唇舌勸你們先走一步呢?」徐子陵道:「只有全無後顧之憂,我們得手後才可有機會逃命。」
  寇仲一唱一和的道:「別忘了我們是逃生的頂尖高手,否則已不能坐在這裡勸你們好好合作了。」
  卜天志同意道:「我們明白了。」
  轉向香玉山和雲玉真道:「我們不若移到上游等待兩位公子,只要他們能回到船來,就可安然離去了。」
  雲玉真無奈下怏怏道:「你們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的。」
  言罷憤然回房去了。
  香玉山失去了雲玉真的支持,亦只好屈服。商量了事情的細節後,各人才回房休息。
  寇仲追著徐子陵入房,搭著他肩頭笑道:「你那一掌是怎麼弄出來的,嚇得整個大堂的人都溜了。」
  徐子陵思索道:「這事真奇怪,就像當年在學藝灘那無意的一擊,事前想不到,事後怎也難以重複;可能我們仍有潛力未發揮出來。」
  寇仲歎道:「你與風濕寒對站作勢時亦非常精采,哼!看那臭公主和跋小子還敢否小覷我兩兄弟。」
  徐子陵奮然道:「終有一天我會擊倒風濕寒的。」
  寇仲奇道:「你少有這麼著重勝敗的。為何對跋鋒寒卻是例外?」
  徐子陵坐了下來,沉吟道:「或者因為我覺得他是在玩弄瑜姨的感情吧!」
  寇仲在他對面坐下,俯前低聲問道:「真半點都與單琬晶沒關係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當然沒有關係,我從來不把她放在心上。」
  寇仲挨往椅背去,以手拍額道:「臭公主若聽到你這句話,必會傷心欲絕。她對你可是愛恨難分,否則就不會硬插到你兩人中間,好迫跋鋒寒鳴金收兵。」
  徐子陵有點心煩地道:「夜了!我們都該休息哩。」
  寇仲無奈地起身離開,到了門前轉身道:「小陵!我真的很感激你,若非你肯留下對付任少名,我就只有隨大隊回去一途,那將成為一個永不能彌補的遺憾。」這才推門去了。
  徐子陵彈滅燈火,整個人融入了房內的黑暗去。
  蹄聲不斷從街外傳來。
  明晚此刻,他們是否仍能好好的活著呢?
第八卷

第一章 計劃周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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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城內的氣氛仍然非常緊張,街上時見鐵騎會的戰士和林士宏的楚軍策騎來回巡逡。
  幸好牛方才與把守城門的將領關係良好,故而雲玉真、香玉山等一眾才能無驚無險的離城登船,使寇仲和徐子陵鬆了一口氣。
  牛方才回來後,取出九江城的形勢圖,向兩人細說其詳,道:「九江處於南北方交通的中心,由南往北的旅人,多從水路乘船至此捨舟登陸,取道北上,故城北的石碼頭有南船北馬之譽,非常興旺。」
  寇仲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大事張揚在九江結盟的事,正是含有同時向南北諸雄展示實力之意。唉!爭天下真非簡單的事。」
  牛方才續道:「九江南連洞庭,北系大江,水道縱橫貫穿,主要部分是舊城區,城牆高十五丈,設四座城門和三道水門。我這興發隆和春在樓都是在舊城區內,只不過一南一北,分處北門大街和南門大街之端,而兩條大街則被位於城心的院署『鎮江樓』分隔了。」
  徐子陵道:「十五丈那麼高的牆,得靠勾索一類的輔助工具才可攀過去。」
  寇仲道:「或者可考慮從水道溜走。」
  牛方才道:「水道口有雙重的鋼閘,非常牢固。兼且三個水道口均特別設有監察的崗哨和定時有人巡邏,想預先破壞亦難以實行。」
  徐子陵問道:「牛叔知否城軍巡邏的時間和崗哨更換的時刻呢?」
  牛方才欣然答道:「這正是我們的主要工作,全部有紀錄,他們共有十個不同時間表,每五日換一次,週而復始。」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道:「只要我們準確掌握更班和巡邏的時間來進行刺殺行動,便可在敵人發現前,破閘而出,但這當然須有特別的工具了。」
  牛方才皺眉道:「但那定會驚動哨崗的守衛的。」
  寇仲道:「那就順手幹掉他們好了。」
  牛方才苦笑道:「哨崗在城牆之上,若能到達那裡,不如翻牆逃走好了。可是城牆和最接近的房子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離,兩位公子若現身在這範圍內,立即會給發覺,只要他們居高臨下向兩位放箭,已極難應付。」
  徐子陵道:「這個倒不成問題,我們可長時間在水底不用換氣,就索性由水道潛過去,在水底破閘而出好了。」
  牛方才同意道:「若兩位確有這種通天的潛水能耐,確是可行之計,因為敵人怎都想不到你們可長時間藏在水內。」
  旋又歎了一口氣道:「但最大的問題是根本不可能接近任少名所在的春園而不被發覺。這當然是假定任少名今晚會到那裡去找霍琪哩!」
  寇仲沉聲道:「我們就在他赴春在樓途中下手好了。」
  牛方才搖頭道:「任少名因殘忍好殺,致仇家極多,所以從不採取相同的路線到某一地點去,此法絕難實行。」
  寇仲靈光一閃道:「春在樓外不是有幾顆老榕樹嗎?我們便在樹上來個蕩千秋,借力越過那三十丈許的距離,來到香園的瓦背上。唉!不過逃走就非那般容易了。」
  徐子陵淡淡道:「世上總難有兩全其美的事嘛!」
  寇仲掏出春在樓那張圖軸,在桌面攤開,先指著春園外西南面的一棵大樹,接著指頭移到靠北照比例該是五丈許外的另一棵樹。興奮地道:「假設我們能在這兩棵樹的樹頂處繫上一條又又有彈力的索子,逃走時借力彈起,噢!我的天,再假若我們能多布下這麼樣的幾條高空借力索,不是可來去如飛嗎?只是唯一要擔心就是會給敵人先一步察覺。」
  牛方才動容道:「這確是妙想天開但又切實可行的方法,索子由我想辦法,只要兩頭綁上包了布的鐵鉤,又染為黑色,加上遠離地面,希望沒有人能發現。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可瞞過敵人的耳目去作這些佈置,還有就是兩位公子能否毫釐不差的認準落腳點呢?」
  寇仲道:「這兩個問題由我們去擔心好了。」霍地起立,大笑道:「我們先去察看場地,任少名今晚除非不去春在樓,若去了必然沒命離開。」
         ※        ※         ※
  寇仲和徐子陵在酒樓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下,目光同時投往窗外。
  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馬車同時來往的寬敞街道,然後是面對酒樓正門的一排商店,佔了五間是藥店,可見由於九江一向多富豪,故有動輒倚賴藥物的風氣。
  其它還有糧行、油坊、布行、雜貨店等等。
  道旁每隔七、八丈,就植有大樹,遮道成蔭。
  朝南望去,剛好可見到春在樓後院東北角的高牆,牆後林木間一片片的青瓦屋頂,形制寬宏,頗有氣勢。
  院內青翠蒼翠的榆槐老榕,茂葉在清風中娑娑響著,似一點不知道今晚即將發生牽涉到天下形勢的生死之爭。
  寇仲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們先在街道這邊的大樹安裝一號借力索,到了另一邊街的樹頂處時,才安裝可使我們彈進院內的二號索,如此只需幾個起落就可到達春園,走時依循原路離去便成了。」
  這時夥計捧來麵點,寇仲忙亂說他語。
  夥計走後,徐子陵邊吃麵,邊道:「我們最好能在任少名抵達前,早一步埋伏在春園外,就不用進屋內動手那麼麻煩了,且逃起來也易一點。」
  寇仲點頭同意,低首專心用,到連湯都喝掉時,忽然沉聲道:「假若殺不死任少名,就是我們死,不成功就不走,明白嗎?」
  徐子陵微笑道:「完全明白。若不立下死志,我們是絕不會成功的。」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其實只是我的事,不應把你牽連進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怎麼忽然婆媽起來了?且成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有挑戰自然就有壓力,以前你試過這麼矛盾嗎?」
  寇仲長長吁出一口氣,俯前少許,道:「這將會是我兩兄弟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捩點,倘能成功,立時可把整個南方的形勢扭轉過來,同時名震天下。唉!但我卻知道你對這些根本沒有絲毫興趣,只是為了幫我才甘冒生命之險,你說我能不矛盾嗎?」
  又頹然挨住椅背去,輕輕道:「只要你一句話,今晚的行動就作罷算了。」
  徐子陵淡淡道:「一切依計劃而行吧!到了明天,一是任少名橫死春園附近,一是雙龍幫完蛋了。而第三個可能性只能是任少名根本沒有出現。」
  兩人離開酒樓,沿街朝春在樓的方向走,不覺有任何異樣的情況。
  寇仲回復了平時的經松,挨著徐子陵笑道:「我沒有說錯吧!那惡公主對你很有意思哩!」
  徐子陵瀟灑地聳聳肩道:「你忘了她約了風濕寒到這裡來私會嗎?她對我的意思就是要宰掉我,故而這意思是不要也罷。」
  寇仲哈哈笑道:「女人的心是最難捉摸的。或者她和跋小子好,只是想借他來忘記你,但到見看你時,什麼濕濕寒寒都拋到腦後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懂得代人自我陶醉。咦!似乎有人跟著我們呢?」
  寇仲亦有所覺,低聲道:「你是否說那穿著青衣的小子,在酒樓門外就一直吊著我們。嘿!轉左!」
  兩人左轉進入一條橫街去,這是次一等的道路,只供人行,高牆深院,巷道幽深,與熱鬧的大街迥然有異,環境寧靜。
  寇仲道:「沒有跟來!」
  徐子陵使了個眼色,兩人左右騰躍,分別沒入兩邊院宅的牆內去。
  不片晌那青衣人飛掠而至,風聲左右響起時,進退路都給寇仲和徐子陵封死了。
  後面的寇仲笑道:「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轉身,低呼道:「終找到你這兩個不知『死』字怎麼寫的小子。」
  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宋家大美人宋玉致。
         ※        ※         ※
  三人步出小巷,來到一座架設在河上的拱橋,只見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樓那一方流去。
  兩岸高低錯落的民居鱗次櫛比,河邊條石砌岸,門前踏級入水,景色甚為別緻。
  但黏上二撇鬍子以添陽剛之氣的宋玉致卻是臉若寒霜,在橋上停了下來,沉聲道:「你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無端端鬧得全城都知道你們來刺殺任少名,把我們擬好的計劃都給破壞了。」
  寇仲微笑道:「不知我們的約定是否還有效呢?宋小姐有否和令尊翁商量過?」
  宋玉致別轉嬌軀,怒氣沖沖的低叱道:「商量過有什麼用?在如今的情況下,誰都沒有機會了。」
  徐子陵移到橋欄處,低頭凝望河水,只是默默聽著背後兩人的對答。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約定仍然有效就成了。小姐請立即離城,明早保證會有好消息。」
  宋玉致沒好氣的道:「你定是瘋了,想死的話不若投河自盡好了。」
  寇仲笑嘻嘻的湊到她俏臉近處,涎著那「粗俗不堪」的假臉孔道:「不若再附加一個賭約,假若我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仍能成功,小姐就委身下嫁我寇仲好不?」
  宋玉致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的假肚腩碰著我呢!」
  寇仲故意用假肚腩多擠她一下,這才挪開少許,嬉皮笑臉道:「小姐尚未答這有關你終身的問題啊!」
  宋玉致苦惱地道:「你這人為何總愛這麼糾纏不清的呢?人家不是早告訴你爹已把我許了給人嗎?而且我見到你又煩又氣,沒許人都不會看上你,也不回家照照鏡子。」
  別頭朝徐子陵的背脊道:「徐子陵!你也要陪他去發瘋麼?」
  徐子陵淡淡道:「今晚就是任少名的忌辰,宋小姐請立即離城。」
  宋玉致對徐子陵的反應大感愕然時,寇仲裝出苦臉道:「原來宋小姐移情別戀看上小陵,我寇仲只好宣佈退出這場爭逐,只求幹掉任少名……噢!」
  「啪!」
  脆聲響起,寇仲的臉立時添多了宋玉致纖手的五道指痕,連油粉都給她刮下不少。
  宋玉致吃驚道:「你為何不閃避?」
  寇仲撫著痛處苦笑道:「我想看看能否給你刮醒,那以後就不用害單思病了。」
  宋玉致欲言又止,最後終沒說話,別過俏臉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凝立不動,正瞪著河道轉角處一個垂釣的漢子,若有所思。
  寇仲見有幾個人正朝他們置身的小橋走過來,扯扯宋玉致的衣袖道:「回家再說吧!」
  徐子陵忽地微顫道:「我的娘!仲少!釣魚絲!」
  寇仲立即忘了宋玉致,移到徐子陵旁,大喜道:「我們真蠢!這世上還有什麼索子比這娘的釣絲更夠彈力和能避人耳目呢?沈婆娘那趟就是用超幼釣絲暗算了我們,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時有路人從旁經過,三人都閉口不言。
  路人過後,宋玉致一頭霧水的道:「你們在說什麼?是否真的瘋了?」
  寇仲這時那還有心情和她纏下去,因為用的若是釣絲,無論白天黑夜,在離地近十丈的高處,一般高手在無心搜尋下絕難察覺。那他們就可趁早做些手腳了,遂笑道:「宋小姐請移玉駕到城外,明天便可能得捷報了!」
  宋玉致忍無可忍的道:「不!你們兩個立即隨我出城。」
  寇仲愕然道:「原來宋小姐這麼關心我們。」
  宋玉致忽然回復了一貫清冷的神態,柔聲道:「當然關心呢!若『楊公寶庫』落到任少名和林士宏手內,整個天下都要遭殃。」
  寇仲苦笑道:「原來你對我那麼好。算了!現在各走各路,但別忘了協議,否則我和你宋家以後都完沒了。」
  宋玉致聲寒如冰的瞧著他道:「你真的要去送死嗎?」
  寇仲虎目精光電閃,決然道:「正是如此。」
  宋玉致淡淡道:「那你們就去死吧!」
  就那麼拂袖去了。
第二章 網中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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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春在樓的高牆內傳來一下清脆的鳥鳴聲,寇仲看過左右無人,忙以鳥鳴作出回應。
  徐子陵翻下牆來,與寇仲掠到遠處一道橫巷內,才止步道:「一切佈置妥當,依計劃在院內指定的樹頂處拉起了五條天蠶釣絲,你那方面的情況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道:「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先到今早到過的館子坐坐,吃少許東西,才依計行事。」
  鬧哄哄的館子裡,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話題自離不開寇仲、徐子陵和東溟公主昨晚大鬧春在樓的事件。
  寇仲豎高耳朵細聽片晌,眉飛色舞道:「原來我們在江湖上的口碑這麼好!」徐子陵沉聲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寇仲點頭道:「我這人就是這樣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風濕寒和臭公主躲到哪裡去呢?若是躲到一間小房裡,臭公主必然貞操不保。」
  徐子陵若無其事道:「現在哪還有閒情去想這種事,我反而在擔心宋玉致沒有知機離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歎道:「看來你真的一點不把單琬晶放在心上,否則聽到我這麼說,神情怎都該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罵道:「好小子!竟對我也動機心加以試探。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兩人結賬下樓,踏出街門,同時色變。
  只見又大又圓的明月在東方大際剛露出仙姿,夜空萬里無雲,月色遍灑九江城,與昨夜的層雲蔽天,完全是兩回事。
  寇仲失聲道:「槽了!在如此明月當頭之下,只要有人抬頭賞月,我們就完了。」
  徐子陵低聲道:「人多耳雜,到別處再說。」
  片刻後兩人翻入了一戶大宅人家的院子裡,脫掉外衣偽裝,又抹去臉上粉漿,露出真面目,裡面穿的都是黑色的緊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裡大刀和鞭子取出來,佩戴好後,才苦笑道:「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兒這麼快就鑽出來呢?」
  徐子陵道:「怨也沒用,我們先去看看形勢,若明知不可為,只好乖乖由水道離開算了。」
  兩人竄高伏低,不一會到了剛才那座酒樓的瓦背頂,朝春在樓遠眺細察。
  寇仲大訝道:「奇怪!為何完全不見明崗暗哨一類的東西呢,難道任少名怕死不敢來了。小陵你有什麼感應?」
  春在樓後院專用為款待貴賓的十座別院均燈火通明,隱有管弦絲竹之聲傳來,由於時間尚早,只偶有婢僕在園中走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我有不安詳的感覺。」
  寇仲呆了半晌,低聲道:「是否該鳴金收兵呢?」
  徐子陵緩緩搖頭,虎目射出寇仲從未見過的精芒,平靜地道:「假若我們未知虛實就臨陣退縮,此事將會在我們的心靈留下難以縫補的缺陷和疤痕!使我們永遠都不能達至登峰造極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們仍恐懼死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湧而來的豪情壯氣,奮然道:「說得好!縱使敵人張開羅網恭候我們兄弟兩人,我們都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鬚,這就叫置諸死地而後生了。」
  徐子陵瞧著那道朝春在樓流去的小河,道:「這道河橫穿春在樓的後院,明眼人都知是潛入春在樓的快捷方式,所以我們絕不可從水裡去。」
  寇仲歎道:「問題是任少名來或不來?若來的話,春園附近必是密佈高手,既不能從空中去,則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實難避免陷入重圍,力戰而亡的結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橫繫於兩樹間的釣絲嗎?」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許外,春在樓後院外橫跨兩棵老榕頂上的空間,由於受樹蔭月影的影響,運足目力仍難見到自己親手繫上的釣絲,遂搖了搖頭。
  徐子陵道:「我曾作過試驗,只要你朝上衝去,到近約一丈的距離時,會覺察釣絲微僅可見的反光,便可準確把握到釣絲的位置。」
  寇仲慶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這樣月色下,必然無所遁形。」
  徐子陵冷靜地道:「我們必須改變計劃,就是當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園內時,才以雷霆萬鈞之勢,硬闖春園。一擊不中,立即借釣絲遠揚而去。此必大出敵人意料之外,教他們連我們的衫尾都摸不著。」
  兩人又研究了硬闖的路線和方法,這才藏好身形,輪流監視春園的情況,靜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駕。
  寇仲一邊遙遙觀察漸見熱鬧的春在樓,一邊輕輕道:「我們打一開始就想到洛陽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後,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該否到洛陽打個轉呢?」
  徐子陵正仰臥背著春在樓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裡,細數天上的星星,聞言歎道:「不要過分高估自己的運道,且和氏璧還牽涉到慈航靜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著走,那時累及小弟呢。」
  寇仲苦惱道:「又給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點呢?」
  旋又歎道:「照我看宋玉致對你的印象似乎比對我好多了。嘿!你有沒有興趣。她絕不比單琬晶或沉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悅道:「你不知她被爹許了男家嗎?」
  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況只是口頭說說的婚約?不過真奇怪,她怎都該有十八歲,為何仍未過門呢?其中定有點問題。」
  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好了,何用找這麼多借口?」
  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名來了。」
  徐子陵翻過身來,爬到寇仲身邊,探頭出瓦坡頂,往春在樓春園的方向瞧去。只見人影幢幢,雖看不清楚來者是誰,但總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則那來這麼多隨從。
  十多人魚貫進入春園,只留下四名保鏢模樣的守在門外。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覷。
  難道任少名一點都不怕有人行刺?
  寇仲道:「會否是個陷阱呢?不過說不定他真以為我們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只有求老天爺保佑,去吧!」
  兩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的飛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著河旁的草樹潛到春在樓的外牆處,舍下面的入水道不入,翻過高牆,落到春在樓後院的花圃處,半點不停留的竄上了附近一棵大樹枝葉茂密處,居高臨下察看形勢。
  十座別院均傳來歡笑絲竹的聲音,隔了一座別院的春園更是特別喧鬧。
  除了守在正門的四名大漢,春園四周都不覺有護衛保鏢。
  徐子陵特別再一次點出釣絲的位置,然後道:「我們分頭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在暗處,然後在春園後那棵大樹上碰頭,到時再決定怎麼下手。」
  寇仲點頭答應,兩人立即分頭行事。
         ※        ※         ※
  一刻鐘後,他們先後抵達春園後那株比別院尚要高上丈許的榆樹上。
  徐子陵歎道:「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擔心,他的手下亦不會這麼疏忽的。」
  寇仲瞧著下方春園的瓦頂,苦笑道:「我也覺得很不妥當,不過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們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們這樣退兵,說不定錯失了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瞞不過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分由左右撲入春園去,一見額上紋有青龍的麻臉壯漢,立即撲殺。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門突圍,記著七號救命釣絲就在離大門十五丈處兩棵大樹之間。」兩人下了決心,疾掠而出,無聲無息的落到瓦面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
  「砰!砰!」
  窗︻木鬲︼碎裂。
  兩人同時進入春園的大堂裡。
  剎那間他們的目光遍覽全廳,立知中計。
  廳堂內正門對著的那一端設有兩張檯子,坐了十多名大漢,不但見不到長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樣的人,連青樓姑娘和婢子都沒有半個,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樣的兵器,正嚴陣以待。
  寇仲和徐子陵觸地彈起時,敵人已蜂湧撲來。
  兩人在廳中會合,正想先一步在給敵人纏上前硬闖正門,風聲驟響,一朵彩雲由正梁處投往兩人頭頂去,教兩人想騰躍而起,亦有所不能。
  同一時間春園外亮起了無數火炬,照外面明如白晝,卻不聞任何喊叫之聲。
  只是片刻時間,兩人立即由神出鬼沒的刺客,變成了網中之魚,陷身重重圍困之內。
  尖銳陰寒的氣勁,壓頂而至。
  寇仲大喝一聲,大刀朝上搠去。
  徐子陵則雙掌上托,右掌如舉千斤重石,左掌卻是飄忽無定,令人生出怪異之極的感覺。
  彩雲間忽現出一個禿頂的美女,正是『艷尼』常真。
  她那對能勾魂攝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嬌嫩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如絲的細眉下眼角朝上傾斜,顴高鼻挺,粉紅的嘴唇配著整齊的雪白牙齒,迫人的艷光,像太陽般照耀著兩人。
  「蓬!」
  玉臉隱去,彩雲疾壓而下。
  寇仲但覺長刀刺中處軟綿綿無法著力,駭然下抽刀退往大門。
  徐子陵帶著沉雄掌勁的右掌,亦給對方色彩燦如雲霞的長衣化去,反是左掌發出的陰勁與對方硬拚了一記。
  陰柔得似有如無,偏又是能奪人魂魄的邪異真氣透掌而入,徐子陵駭然下滾倒地上,借翻滾之勢消解對方的氣勁。
  「艷尼」常真亦不好受。
  她本絲毫看不起兩人,欲一舉制勝,豈知兩人一寒一熱,真氣迥然有異,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
  猶好她的『銷魂綵衣』乃師門秘技,不但能千變萬化,還最擅化解內家真氣,才不致當場受傷。
  但與徐子陵左掌的交鋒卻因同屬陰柔,無從化解,遂只好硬拚一記。
  常真嬌哼一聲,整個人往上拋起。
  寇仲這時已衝至閉上的大門前,舉腳便踢。
  「砰!」
  木門應腳破開時,四支長矛疾刺而至。外面人影綽綽,且因受火光影響,一時間竟看不清楚外面有多少人。
  背後更現警兆。
  那是微不可聞的暗器破風之聲。
  在這一刻,寇仲必須下一個決定,他只可從闖出門外和應付後面射來的暗器兩項上選擇其一。
  只要他略作閃躲,這四名矛手便會擁殺入來,可能使他永遠失去了闖到七號釣絲處的唯一機會。
  在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爭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問題。暗忖縱是被暗器擊殺,在臨死前他亦能殺出一條血路,讓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線逃走機會。
  寇仲一聲狂喝,手中長刀湧起千百道精芒,人與刀似若融成一體,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階那四名矛手之中。
  徐子陵這時滾到寇仲背後,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見到往後拋飛的「艷尼」常真凌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細針,往寇仲後腦項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
  本坐在桌旁的十三名大漢,這時亦撲至離他和寇仲不足一丈處,只要略作停留,立即就會給他們纏上,陷入苦戰之局。
  形勢之劣,尚不止於此。
  左右兩邊的窗子,同時有人竄了進來,若留在堂內,必是有死無生之局。
  這根本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敵人似是對他們的行動瞭若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樣的客人,到了春園附近的別院去,所以春園四周雖看不到伏兵,其實伏兵處處,有起事來便可形成眼下這種包圍局勢了。
  徐子陵彈了起來,兩掌一圈,變魔術地把常真射來的牛毛細針全納入掌間的勁氣裡,再旋了一個小圈,往外猛推。
  牛毛針化作漫空的光點,把撲來的十二名大漢完全籠罩在內。
  慘叫聲中,眾漢倉皇躲閃,狼狽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針倒地。
  徐子陵也不知自己為何可變得如此厲害,更無暇多想,疾往後退,到背脊快要貼上殺出門外的寇仲時,左手閃電探出,握著了正攻向寇仲背後的一刀一劍。
  內勁狂吐下,那兩人噴血飛跌。
  他再反手擲出刀劍,刺入了另兩個要攻上來的敵人的胸膛裡。
  他兩人終來到春園正門台階下的空地處,離七號釣絲尚有十三丈的距離。
  但那卻像是萬水千山般的遙遠。
  敵人從大門蜂擁而出,使他們再無退路。
  在無數的火把照躍下,四周是以百計的敵人,使他們陷進一層又一層的重圍中,想移進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
  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勁道,刀過處圈圈芒虹,不是有人應刀跌退,就是把敵人震退。
  驀地一槍一刀,分從左右兩側攻來,都是功力十足,顯是敵陣中出類拔萃的好手。
  寇仲此時不但忘了生死,心靈亦靜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這慘烈戰場每一絲的變化。
  他迅速判斷出在時間上,絕無可能在槍刀觸體前,同時把這由兩個不同角度攻來的兵器擋開。
  換了在平時,仍可借改變位置來應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壓力重重,兼且他一閃開後面的徐子陵必然遭殃。
  怒哼一聲,長刀快逾電閃的斜斜畫向敵刀,右肩卻使了一下卸勁,一縮一挺。「鏘」的一聲起處,持刀敵人濺血跌退,寇仲同時亦右肩血濺。
  敵搶給他卸得往旁滑開時,還欲迥槍變化,那人已給他側踼得噴血飛跌。
  敵陣立時亂了起來,寇仲見機不可失,人刀合一,疾衝而前。
  徐子陵接過了寇仲後方所有攻勢,令寇仲全無後顧之憂。
  最厲害處,就是每當被敵人反震得氣血翻騰,又或後力不繼時,只要和寇仲背脊相觸,兩人的氣勁便可互補所需,保持強大的實力。
  他把真勁貫注四肢,每碰上敵人兵器,立時借物傳力,霞得敵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淺者立即頹然倒地。
  這時兩柄長矛夾擊而來,帶起的氣旋,使人呼吸不暢,可見來攻者絕非一般庸手。
  徐子陵夷然不懼,無視身上的多處傷口,左手翻旋,右手拍擊,硬攻入對方矛光潮湧處,手法精妙無倫。
  「啪!」
  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
  徐子陵早抓著被撞者的長矛,同時踼中對方小腹。
  兩人慘嘶倒地時,徐子陵長矛在手,一邊隨著寇仲退走,同時長矛發出千萬幻影,迫得敵人東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這時離七號釣絲仍有十丈的距離。
  「噹!」
  一下脆響,震徹全場。
  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內勁透體而來。
  四周的敵人潮水般往四外退開。
  徐子陵運功「代」寇仲化去入體的敵人氣勁,又轉身運槍,朝迫得寇仲急退的敵人攻去。
  「噹!」
  那人操杖掃槍,硬把徐子陵的長槍盪開,得勢下杖影重重壓至,迫得兩人同時再退半步。
  兩人心中駭然時,那可怕的敵人竟不乘勢進迫,反疾退三步,橫杖而立,赫然是個額上戴了個鋼箍,高大兇惡,身穿紅色僧袍的禿頭和尚。
  「惡僧」法難。
  有他守著逃命之路,他們休想能退到七號釣絲去。
  此時十多重的敵人,圍成了個大圈,而他們則變成了籠中鳥、網中魚,全無脫身之法。
  冷哼和嬌笑聲從後傳來。
  一把妖媚之極的女子聲音道:「法難哥兒啊!你這麼虎視眈眈,一副要把兩個俏哥身兒吞了來吃的樣子,教他們怎麼回過頭來欣賞奴家呢?」
  法難的巨目現出笑意,把重鐵杖扛在肩上,從一側繞過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邊去。
  兩人緩緩轉身,來不及望向艷尼,終於與威震南方,名氣僅次於「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齊名的『青蛟』任少名,他們此來要刺殺的目標正面相對。
第三章 反敗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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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任少名身邊有多少人,他總會一眼就給辨認出來。
  這不單是因他在額上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約半個巴掌大的青龍,更因他特異的形相和凌厲的眼神。
  任少名的皮膚閃亮著一種獨特的古銅色,整個人就像鐵鑄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仲,配著黑色勁裝和白色外袍,對比強烈,顯得他格外威武。
  他有一個寬寬的密佈麻點的臉龐,眼窩深陷,眉稜骨突出,眉毛像兩撇濃墨,窄長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殘酷和仇恨電芒,冷冷地瞅著徐子陵與寇仲。
  他比常人粗壯的大手分垂兩邊,各提著一個頭顱般大而沉重精鋼打成的流星錘。
  他左邊是那艷光四射的「艷尼」常真,右邊則是個又高又瘦的文士,臉龐尖窄,配著嘴唇上的鬍鬚,有點像頭山羊,但眼睛卻明亮冷靜。
  當惡僧來到常真的身旁時,那高瘦文士首先開腔笑道:「在下崔紀秀,見過徐兄寇兄。」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均心中懍然。
  這崔紀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謀臣,被林士宏這個楚帝封為國師,向以智計著稱當世,今晚的陷阱,極可能就是由他策劃佈置的。
  果然崔紀秀笑道:「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所以當人人都以為兩位知難而退,在下卻斷定兩位必會兵行險著,碰巧竟給在下猜對了。」
  「艷尼」常真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美目彩光流溢,掃了兩人幾遍後才道:「兩位哥兒身手不凡,若肯歸傾會主,會主必不會薄待兩位。」
  任少名冷哼一聲,悠然道:「若要歸順,必須拿出誠意來。也不用我教你們怎麼做吧!」
  寇仲道:「可否先讓我兩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點頭道:「隨便!」
  寇仲搭著徐子陵肩頭,湊到他耳旁輕輕道:「今趟不投降,必然沒命。」
  口上是這麼說,但卻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記,表示是詐語。
  徐子陵見任少名全神灌注,會意過來,同時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寫了「戰」和「釣絲」三個字,忙低聲道:「除非他親手擊敗我們,否則怎能就這麼不戰而降呢?」
  寇仲點了點頭,離開徐子陵,哈哈笑道:「會主若想我們歸降,先要擊敗我們兩人,那我兄弟倆立即把『楊公寶庫』的秘密如實奉上。」
  整個場地數百人竟是寂然無聲,只有火把燒得「僻啪」作響。
  任少名嘴角逸出一絲不屑的笑意,看樣子得要答應時,崔紀秀插入道:「假若會主分別擊敗兩位,是否又作數呢?」
  寇仲心中恨不得打他兩拳,故作驁訝道:「我們兩個小子乃後生小輩,兼之現在既傷且疲,若對會主單挑獨鬥,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惡僧」法難把手中長達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許,再重重頓在地上,不但發出一下悶響,還似令大地亦微見晃動,狂笑道:「就讓貧僧來侍候兩位小哥兒吧!何用勞煩會主呢?」
  徐子陵淡淡道:「假若大師輸了,可是等若會主也輸了呢?」
  法難立時楞住,雙目凶光畢現。
  任少名再冷哼一聲,道:「我若不親自出手,也難教你兩人心服,來吧!」
  語畢往前跨出。
  他踏出第一步時,四周的氣氛立時變得肅殺沉重,隨著他跨出第二步,一股龐大無匹的凜例氣勢,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湧過來,若換了一般庸手,早便膽戰股慄,棄械敗走了。
  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體會到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勢。
  圍困著寇仲和徐子陵的鐵騎會眾,自然而然往四面退開,讓出更廣闊的空間予圈中的決戰者。
  寇徐兩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三步時,便立即會發動狂猛攻勢。乘機詐作撐不住他的氣勢侵迫,往後退去,一刀一槍,虛晃作勢。
  後方的人怎知他們意在七丈許外橫過空中的釣絲;更怕殃及池魚,退後再多讓出三丈許的空間。
  只要多移後四丈,就可抵達釣絲的下方了。
  兩人心中這時只想到溜之夭夭。
  此消彼長下,任少名氣勢驟盛,健腕一抖,兩個流星錘化成無數反映火炬光芒的紅芒,像蜂飛蝶舞般,震懾全場。
  寇仲和徐子陵見到任少名的功夫,才明白為何宋玉致會說他們不知天高地厚。能把沉重的流星錘舞得這麼出神入化,乃他們事前從未曾想像過的。
  驚人的壓力並非只來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面擠壓而來。
  更使人震駭的是任少名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若忽然隱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處。
  兩人進退不得,更不要說什麼超越棋盤的弈劍之術了。兼之此時乃力戰之後,使不出平時的一半功力。
  驀地其中一團芒影,挾著勁厲的風聲猛撞往寇仲左肩處。
  這時寇仲方才驚覺,大喝一聲,揮刀擋格。
  噹的一聲大響,寇仲蹌踉側撞到旁邊的徐子陵身上。
  芒影散去,露出狀似魔神的任少名,左右兩個流星錘,又奔雷掣電的直往失了腳步的寇仲推去。
  狂猛的氣流,迫得數丈外的旁觀者亦要後撤,首當其衝的寇仲和徐子陵,苦況更是可想而知。
  任少名不惜損耗真力,憑氣勁把兩人壓制得動彈不得,正是要以速戰速決的戰術,好在手下面前立威。但使他吃驚的是兩人在力戰之後,仍能有此強撐的韌力。現在見寇仲敗勢已成,那肯錯過機會,立以雷霆萬鈞之勢,準備一舉把兩人制著。他這記雙錘出擊,乍看似是要同時擊殺兩人,事實上卻頗有分寸,剛中含柔,可點對方穴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後者卻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內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軀一挺,硬把寇仲反撞得往任少名雙錘迎去。
  任少名大感愕然時,寇仲已得徐子陵補充真氣,不但氣血回復暢順,還趁任少名愕然間露出那一絲空隙,揮刀劈入,快得沒有人能瞧得清楚。
  任少名疾退半步,悶哼一聲,流星錘左右合攏,準確無誤地把他長刀夾在錘間,反應之快,教人歎為觀止。
  「啪!」
  長刀中分折斷。
  寇仲駭然提著斷刀後退時,流星錘化作漫天芒影,鋪天蓋地朝他罩來。
  他暗叫娘時,徐子陵的長槍由他脅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處。
  芒影散去。
  以任少名之能,亦被這奇招迫退兩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勢。
  「噹!」
  右手流星錘側撞槍頭,震得長槍蕩了開去。
  徐子陵給他震得手臂酸麻時,寇仲棄下斷刀,接過長槍,大喝一聲,變化出千萬道光影,罩往任少名,大有橫掃千軍之概。
  任得這鐵騎會主想破腦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擊後,為何反能悍狠尤勝剛才,對他發動這麼劇烈的攻勢。
  任少名的氣勢不由窒了一窒,只好一個旋身,竟閃入寇仲槍影裡,流星錘以快打快,迎上寇仲的槍鋒。
  寇仲的槍法立變得無法開展,改而手執槍柄正中,以槍鋒和尾左右擋擊對方愈趨凌厲的流星錘。
  兩人使到急處,只見錘影槍影翻騰不休,內中兩條人影兔起鶻落,作動輒可立判生死的埋身搏鬥。
  徐子陵這時飛臨任少名頭頂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強弩之末,那敢遲疑,把逃走之念完全排出腦海之內,冷喝一聲,兩手疾往任少名頭蓋抓下去。
  旁觀的數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更不要說吶喊喝采,全場靜得不合常埋。
  「噹!」
  長槍在寇仲手中斷作兩截,持槍的寇仲鮮血狂噴,卻在流星錘觸體前游魚般往外移開,使任少名以為萬無一失的一錘點在空處。
  任少名這才低馬坐股,兩錘迎上頭頂徐子陵的雙掌。
  「蓬!蓬!」
  徐子陵整個人被反震得拋往明月映照的虛空去。
  寇仲跌出了三丈有多,累得旁觀者紛紛後退。
  可在他腳步尚未站穩時,突然沖天而起,雙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拋擲的身體,運勁猛托,同時狂喝道:「小陵走!」
  任少名一聲長笑,先彈上半空,再疾往兩人橫移過去。
  徐子陵反手一把扯著寇仲的衣領,拉得他和自己一起更升高兩丈,再把他往外拋去。
  眾人見兩人敗局已定,還想逃走,均紛紛發出嘲笑和辱罵的喝倒采聲。
  包圍網往四外擴大,一副貓兒戲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們。
  任少名後發先至,追到兩人身後丈許處,順手先把流星錘插回背上,再探手往兩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忽然在虛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開來,還停頓了剎那的光景。
  任少名不禁大為驚異,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難在半空停留和發力,但對方卻似能凌空穩住身子,還可借力反彈,當他正為跟前異狀震駭得魂飛魄散之時,兩人勁箭般倒射回來。
  地面眾人亦齊聲驚叫,但已無從阻止即將發生的事。
  這時任少名一口真氣已盡,再無法變招抗敵,而對方卻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長下,相差豈可以裡計。
  「蓬!蓬!」
  任少名分別架著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時,脖子竟給一條軟鞭由背後繞來捆個結實,欲退無從。
  然後頭頂劇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靈重穴。
  「砰!」
  寇仲換氣旋身,在他連鞭拋飛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盡碎,鮮血狂噴。
  法難、常真、崔紀秀等大駭掠至時,兩人借擊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騰升,足尖又點在釣絲處,大鳥般沖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釣絲落去。
  「蓬!」
  任少名的屍身重重掉到地上。
         ※        ※         ※
  寇仲和徐子陵從大江爬上岸近時,離開九江足有十里之遙。
  此刻天尚未亮,但兩人均筋疲力盡,伏在岸邊的泥阜處,動彈不得。
  寇仲喘著氣呻吟道:「終幹掉任小子了,唉!他真厲害,恐怕風濕寒都殺不了他。但卻……噢!」
  徐子陵勉強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把臉貼回泥淖裡,辛苦地道:「你也不知自己現在狼狽樣子多麼可笑,痛嗎?」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沒有事,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都給我們刺蛟成功。哈!哎喲!」
  寇仲歇了半晌後,又道:「橫豎要到洛陽去,不若順道宰了宇文化骨,好為娘報仇。」
  徐子陵歎道:「千萬莫要得意忘形,今趟能殺死任少名,是有點幸運的成分。可能因他多行不義,終於惡貫滿盈。而宇文化骨雖時運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閥在背後撐腰,宇文傷更是與『天刀』宋缺齊名的宗師級武學巨匠,仲少你還是專心去爭你的天下吧!」
  寇仲默然片刻後,沉聲道:「但我怎可看著你一個人去冒險呢?」
  徐子陵道:「一切都待找到『楊公寶庫』再說吧!咦!有船馳來呢!」
  一艘中型風帆,出現在下游彎角處,迅速駛至。
  寇仲極目望去,喜道:「看到嗎?船上插著宋閥的旗幟,定是宋玉致來找我們。」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功力未復前,不宜與任何人碰頭。」
  寇仲點頭同意,與徐子陵爬到一堆亂石裡,硬著心腸任那艘船來了又去了。
         ※        ※         ※
  到天明時,兩人憑著互補真氣的奇功,恢復了八、九成的功力,又到江裡洗澡,雖仍是衣衫破爛,但絲毫不能影響他們各有自己風采的體型外貌。
  他們就近摘了些野果充飢後,展開身法,朝與香玉山約定的那河彎趕去。
  當兩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處時,立時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來。
  天上白雲冉冉,左下方長江衝奔而來,江水粼粼,對岸的山巒反映著日光,右方土地開闊平坦,一個小村莊點綴其上,仟陌交錯,被翠色濃重的群山環繞作襯。在一片恬靜中惟只江水滔滔,澎湃奔流。
  寇仲湧起像大江般奔騰不止的豪情壯志,大喊道:「寇仲來了!」
  回音在兩岸間飄蕩轟鳴。
  徐子陵亦感胸懷擴闊,自昏君被殺,他們逃離江都後,尚是首次感到這種海闊天空,任我翱翔的動人感覺。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緊壓胸口,令他血脈沸騰的豪情壯氣,徐徐道:「由今天開始,天下再沒有人敢小覷我兩兄弟,誰要這麼做,最後都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地好,笑道:「這話仍是言之過早,我們是靠聯手之力,又因預作佈置,才能幹掉任少名。應該說下次若再有人來對付我們時,就必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會教我們更難應付。」
  寇仲伸了個懶腰,道:「我現在最怕是沒有人來供我們磨練。嘿!你在看什麼?」
  徐子陵回頭凝望九江城的方向,道:「你看不到揚起的塵頭嗎?說不定是追兵趕來呢。」
  寇仲怪叫一聲,領頭衝下山坡去了。
第四章 地刀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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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瞧著從上游駛來的風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掛著宋閥旗幟的船兒,現在只是那旗子給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道:「想知道還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運氣叫道:「請問宋小姐在船上嗎?」
  聲音朝著逐接近的風帆遠遠傳去。
  寇仲愕然抬頭,難以相信地瞧著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對我接近宋玉致嗎?為何今天一反常態,積極到這等駭人的地步。」
  徐子陵露出個真摯的動人笑容,油然道:「你根本早就認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裝模作樣,所以無論我說什麼,你總有方法作出我現在所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好了。夠兄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夠風趣才真。這麼來耍我,哈!笑死我了!」
         ※        ※         ※
  兩人先後落到甲板上去,宋玉致冷冷瞧著他們,檀口微張道:「掉頭回航!」站在她身後的宋爽忙發出命令。
  風帆上的水手立即忙碌起來。
  寇仲欠身施禮道:「宋小姐在大江上來回奔波,不知是否為了我兩兄弟呢?」宋玉致冷冷瞪了他好一會,忽然搖頭歎道:「你們怎能辦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道:「小姐的消息真靈通。」
  宋玉致沒好氣的道:「除非又聾又盲,才會不知道,任少名之死令整個九江大亂起來,沒有人能控制得住。鐵騎會正將怒火發洩在城內的武林人物身上,死了很多人,聽說楚軍亦正和鐵騎會衝突火並呢。」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暗忖那豈非連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見座駕船成功掉頭,逆流而上,柔聲道:「兩位公子請賞面進內用點酒菜好嗎?」
  兩人進入窄小至只容放下一張圓桌和十多張椅子的小艙廳,立時愕然。
  對著艙門那邊擠了七、八個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穩的坐著,顯是最有身份地位。
  此人年在四十許間,身材修長,膚白如雪,瘦窄的臉龐上有一雙滿載幽鬱但卻機靈智能的眼睛,加上一張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縷長鬚,這一身文士裝束、風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諸葛武侯再世下凡。
  見到兩人進來,他長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歡迎兩位公子大駕光臨,請坐!」
  竟是宋閥的第二號人物「地刀」宋智!寇仲回過神來,施禮笑道:「原來是宋二爺來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談。」
  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後,宋智這才入座,其它宋閥高手都站到宋智椅後,只有宋玉致和宋爽立在兩人的一方。
  徐子陵尷尬道:「宋小姐等為何不坐下來呢?」
  宋智從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們坐下來嘛!兩位公子今趟能在鐵騎會高手如雲的重重圍困中,巧施妙計,鬥智鬥力,擊殺任少名,此戰必然轟傳天下。不過愈出名煩惱愈多,未知兩位公子對日後有何打算呢?」
  兩人見宋智對當時的情況如若目睹,心中凜然,知他必有眼線布在鐵騎會內。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兩位是否早已知曉,任少名實是鐵勒「大盜」曲傲的兒子,此人橫行西疆,無人能制,論威望僅次於武尊畢玄,但殘忍好殺處,畢玄卻要瞠乎其後。」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錯愕。
  曲傲之名,他們是當日偷聽宋玉致和沉落雁的對話得來的。宋玉致還向沉落雁強調曲傲和杜伏威暗中勾結,對付李密。想不到他竟與任少名是父子關係。
  不過他們卻絲毫不懼。
  寇仲聳肩道:「打算非是沒有,但宋二爺卻可能聽不入耳,因為我兄弟只打算把一批鹽貨運到關中缺鹽之地,狠狠賺他娘的一大筆。」
  聽到寇仲又說粗話,宋玉致表面雖大皺眉頭,但芳心中卻湧起親切而難以形容的刺激感。
  宋智默然片響,忽然仰頭一陣長笑,瞧往窗外陽光漫天的河岸,含笑不語好一會後,目光才再次落在兩人身上,啞然笑道:「兩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當作朋友了呢?」
  寇仲身後的宋玉致帶點不屑地道:「我早說過這人沒半句真話哩!」
  宋智頗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眼,才正容道:「若兩位公子志只於此,便既不會刺殺任少名,更要以此來作交換桂錫良當上幫主的條件。老夫說錯了嗎?」
  寇仲若無其事道:「宋二爺怎會看錯,不過我說的亦是真話。」
  徐子陵接口道:「這趟運鹽到關中,實是我兄弟倆的一個心願,好磨練下自己。」
  宋智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輕經道:「『楊公寶庫』是否在關中呢?」
  兩人更是心中暗凜,這宋智不愧宋閥的智囊,竟把事實推測了七、八成出來。寇仲歎道:「二爺真厲害!」
  宋智淡然道:「為何不索性做大一點?」
  寇仲不解道:「怎樣才能做大點呢?」
  宋智微笑道:「無論兩位要多少鹽貨,我們也可供應。」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搖頭道:「我兩兄弟最怕受人管束。」
  宋智截斷他道:「兩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於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點,今天亦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宋玉致接著道:「二叔啊!玉致早說過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說意氣話,誰能殺死任少名,誰就有資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說話。」
  再凝視寇仲一眼才燃須微笑道:「現在南方形勢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轉過來,環顧群雄,只有林士宏和蕭銑尚可與我宋家一爭短長,兩位若有志於天下,何不談談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升起奇異的感覺,感受到擊殺任少名後的風光。否則憑什麼和這宋閥的第二把交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論高談合作了。
  寇仲沉吟片時,點頭道:「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我們才能真的同心協力,就是貴閥閥主能把玉致小姐許配與我寇仲。」
  一直沒有作聲的其它宋閥高手齊感愕然,宋玉致更「啊」的一聲嬌呼,霞生玉頰,喜怒難分。
  只有宋智冷靜沉著如故,盯了寇仲好一會後,啞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少,打的更是如意算盤。」
  徐子陵平靜無波,令人一點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寇仲卻是面無愧色,油然道:「聘禮就是『楊公寶庫』。」
  宋玉致差點想即場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會嫁他!」
  宋爽最疼宋玉致,忍不住插入道:「玉致早給定下親事呢!」
  宋智舉手阻止兩人說下去,瞧瞧寇仲,又看看高深莫測的徐子陵,點頭道:「寇小兄確是爭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閥當面錯過,家兄必會怪責。」
  宋玉致劇震道:「二叔!」
  宋智向她微笑道:「『楊公寶庫』仍是遙不可及的事。何況此事必須爾父點頭才行,玉致何用驚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異日只要你親口說個『不』字,我寇仲怎會厚顏相強呢?」
  其它人無不點頭稱許,欣賞寇仲的心胸風度。
  只有宋玉致緊抿芳唇,但亦沒有再出言反對。
  宋智笑道:「事情就這麼大致決定,兩位小兄須否我們的協助呢?」
  寇仲搖頭拒絕,壓低聲音道:「二爺大可考慮與蕭銑結盟,那林士宏便當腹背受敵,難有作為了。」
  宋閥方面的人無不動容。
  宋智雙目精芒電閃,好一會後才道:「我們一向和巴陵幫河水不犯井水,但也沒有什麼交情,這麼……」
  寇仲笑道:「這可由我兩個負責穿針引線,現在我們即返回巴陵,無論蕭當家意下如何,我們亦可教二爺知曉。」
  宋智呵呵笑道:「和兩位小兄說話,快人快語,實是痛快淋漓,不若就由玉致陪兩位一道回去,看看蕭當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議道:「二叔!」
  宋智微笑道:「此事關係重大,玉致乃最適合的人選,更可表示我宋家的誠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玉致領命!」
         ※        ※         ※
  三人登岸後,朝與香玉山等約定的泊船處趕去。
  宋玉致故意墮在後方,不與兩人一道走。半個時辰後,巨鯤幫那兩艘船出現在山坡下方處,寇仲倏地停止,累得宋玉致差點撞到他的寬背上去。
  徐子陵則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後側皺眉道:「你幹嗎要停下呢?」
  寇仲凝望下方,沉聲道:「你看到船桅上掛的紅白旗嗎?那代表有敵人在船上,但船上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著下方林岸處冒起的船桅和飄揚的紅白旗,色變道:「那為何你讓徐子陵一個人去冒險呢?」
  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獨自應付任何危險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動,可見事情非是十分險惡。」
  宋玉致不悅道:「但我們呆站在這裡不是浪費時間嗎?」
  寇仲別過頭笑嘻嘻道:「只要有宋小姐陪我,就不會有浪寶時間的問題。」
  宋玉致俏臉微紅,狠狠道:「寇仲你記著,就算爹和二叔答應了,我宋玉致也絕不會嫁給你的。你這人根本沒有半分誠意。」
  寇仲淡淡道:「假設我有誠意,小姐是否會回心轉意?」
  宋玉致裝出個沒眼看他的嬌俏表情,故作漫不經意的道:「若要你這人有誠意,太陽也會從西方升起來哩!」
  寇仲這時聽到徐子陵發出的三聲連續鳥鳴,道:「來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著我寇某人的。」
  不待她反責,往下掠去。
         ※        ※         ※
  在戰船的甲板上,一邊是香玉山、雲玉真、卜天志、陳老謀等人,另一邊卻是突厥年青一代最超卓的高手跋鋒寒和東溟派的新主子東溟公主單琬晶。
  看雙方的神態,顯然尚未動過手。
  跋單兩人的武功雖勝過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面卻是人多勢眾,亦非是易與。
  寇仲和徐子陵領著宋玉致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陣營後,跋鋒寒和單琬晶立成弱方,但兩人卻不露半點不安神色。
  跋鋒寒看到風姿獨特的宋玉致,雙目一亮,笑道:「這位姑娘是……」
  單琬晶接口道:「原來是宋家小姐玉致,不知為何會和這兩個小賊一道回來呢?」
  宋玉致與單琬晶顯然相識,淡淡道:「公主若要和這兩個小……嘿!小子過招,切勿把玉致算在其內,我宋家是不會管你們的事的。」
  香玉山和雲玉真等都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們間的關係。
  雲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親熱地湊在他耳邊道:「你們竟真的殺了任少名,多麼教人難以相信啊!這對狗男女比你們早半個時辰來了,堅持要等待你們。」
  寇仲點了點頭,向跋鋒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任少名如何呢?」
  跋鋒寒淡淡笑道:「未動過手,怎知高低。今趟專誠在此恭候兩位大駕,正是要弄清楚誰高誰低的問題。」
  宋玉致這才知道他是跋鋒寒,不由仔細打量起他來。只覺他無論外型風度,均不遜於寇仲和徐子陵,鋒芒露得來不但不惹人厭,還平添一種非常引人的魅力。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和跋兄從來沒有什麼真正的過節,何用動輒生死相拚。但我們並非怕了跋兄,只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吧了!」
  跋鋒寒想不到他說話如此得體,愕了片晌,苦笑道:「我雖和寇兄徐兄沒有什麼過節,但可惜跋某的兩位紅顏知己都欲殺兩位而甘心,跋某豈能袖手旁觀?」
  寇仲微笑道:「跋兄若真能袖手旁觀,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嗎?哈!讓我做個試驗你看,小陵!站出去讓公主把你殺了吧!切勿還手。」
  一直沒有作聲的單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滾出來受死,看我敢否殺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公主若非下不了手殺小陵,何用找我仲少來代替呢?」
  「鏘!」
  單琬晶拔出佩劍,踏前兩步,臉寒如冰的以劍尖遙指兩人道:「都給我滾出來,我宰掉你兩個小賊,更不需人幫手。」
  香玉山肅容道:「公主務請三思,一旦有人流血,勢將結下難以解開的仇怨,以致糾纏不休。」
  單琬晶冷冷道:「這是我與他們兩人間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雲玉真嬌笑道:「跋鋒寒算是外人嗎?」
  單琬晶斬釘截鐵道:「他也不會插手。」
  跋鋒寒灑脫地坐在船欄處,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兩句老話,如是一對一的公平比拚,跋某絕不干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們不願傷你,這可不公平得很哩!小陵!你去打頭陣吧!」
  徐子陵大步踏出,來到單琬晶身前半丈許處,平靜地道:「公主請賜招!」
  單琬晶美目射出無比複雜的神色,凝視了徐子陵片刻後,像下了決心似的,忽地玉手一揮,驀然間化出千萬道光影,劍氣瀰漫,把徐子陵完全籠罩在內。
  眾人早知她劍法高明,但仍想不到如此驚人。
  徐子陵看著她的劍鋒化作一點寒星,當胸奔至,竟仍沒有任何反應動作。
  寇仲雙眉上揚,眼睛射出凌厲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況,只狠狠盯著單琬晶平靜得駭人的眼睛。
  只有他才明白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賭,好化解這段糾纏不清的仇怨。
  跋鋒寒亦露出訝異之色,手按到刀柄去,只不知他是要阻止這事的發生,還是在防止寇仲等旁觀者出手。
  香玉山、雲玉真、卜天志、宋玉致等卻同時色變,但事情來得太快了,連驚呼都不及時,單琬晶的劍尖離徐子陵胸口只有一寸。
  寇仲微微俯前,雙目電光閃射,只要單琬晶這劍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會不顧一切的將單琬晶撲殺。
  跋鋒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勢以待。
  劍氣催得徐子陵破爛的衣衫往後狂揚,可是他昂然立在那裡,一對虎目閃爍著神聖而秘不可測的光輝,臉容靜若不波古井,一點不把這決定他生死的一劍放在心上,連眉頭都不皺半下。
  就在決定生死的一刻,單琬晶的眼神終於出現變化。
  那是既苦惱又憤怒的微妙表情。
  劍氣倏收,鋒尖斜斜朝上滑去三寸。
  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脅。
  徐子陵清楚感到劍鋒及骨而止,然後單琬晶抽劍疾退。
  鮮血狂湧而出,但徐子陵仍是穩立如山,沒晃動少許。
  到這時仍沒有人驚叫作聲,兩條船上百多人都似變了啞巴。
  寇仲鬆了一口氣。
  跋鋒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內先閃過讚賞的眼色,接著是一現即消的凶厲殺機。
  單琬晶退到船頭盡處,低頭察看染到劍鋒上的徐子陵鮮血,鐵青著臉顫聲道:「徐子陵!為何不還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運功收止傷口流出的鮮血,柔聲道:「公主的氣消了點吧!」
  單琬晶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抬頭瞧著徐子陵,緩緩搖頭道:「氣是永不會消的,但偷盜賬簿一事就此作罷。」
  騰身一個空翻,消沒在岸旁的密林裡,最出奇是沒有招呼跋鋒寒一道走。
  眾人的目光落在有點尷尬的跋鋒寒身上。
  雲玉真驚魂甫定,嬌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還不走嗎?」
  跋鋒寒搖頭苦笑道:「變了心的女人,有什麼好追呢?」
  身形閃了閃,就像忽然消失了般的離開了。
第五章 長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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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戰船從河彎駛出,進入長江,逆流往巴陵開去,而貨船亦沿河北上。
  寇仲推門進入徐子陵房內時,後者正調氣運息,除臉色仍有點失血後的蒼白外,一點不像剛捱過一劍的樣子。
  兩人坐到窗旁的兩張椅子裡。
  寇仲歎道:「小陵你的確膽子真大。當時我真怕她收不住手,要了你的命,事後想起亦要冒一身冷汗。」
  徐子陵苦笑道:「這是唯一解決的方法,否則她怎麼下台?拚將起來,誰傷了都不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任少名之死,不但改變了南方的形勢,亦改變了我們的命運,更使我們成為眾矢之的。雖說以前一向如此,但現在我們的情況會更凶險。」
  頓了頓續道:「有兩人我們必須倍加提防,猜到我是想說誰嗎?」
  徐子陵沉吟道:「其中一個是否跋鋒寒呢?當單琬晶放過我時,我感到他對我動了殺機。另一個該是鐵勒大盜曲傲吧?」
  寇仲道:「若說的是曲傲,哪用你來猜。我想說的是楊虛彥,他要刺殺香小子,擺明在幫林士宏和任少名,現在反給我們宰掉了任少名,他不來尋我們的晦氣才怪。」
  徐子陵瞧往窗外月照下的江岸,歎了一口氣,又搖搖頭,似欲把所有煩惱揮走的樣子。
  寇仲試探地道:「連跋鋒寒都看出惡公主對你是大有意思了。」
  徐子陵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意思又怎樣。東溟派最多怪規矩,公主早定了駙馬爺。更重要是我根本不想娶妻生子,只希望能自由自在的度過這一生算了,亦不像你般胸懷大志,什麼救世濟民的。」
  寇仲苦惱道:「又來耍我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說的只是事實,在策略上,若你能娶得宋玉致,確是上上之著。」
  寇仲仰望艙頂,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又抹上一層茫然之色,夢囈般道:「無可否認她有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總不能像對李秀寧般待她,那是一種夢縈魂牽,令人夜不能寐的感悄,既痛苦又快樂。唉!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寧的教訓,所以再無膽闖情關呢?」
  徐子陵斷然搖頭,微笑道:「李秀寧代表著仲少你生命上一個關鍵性的轉折點。由那刻起,你把對美好事物的憧憬,轉移到事業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愛上宋玉致的時候,毅然決定娶她為妻。因為對你來說,沒有事情比爭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只能從這方面的利害關係著眼。我有說錯了嗎?」
  寇仲愕然道:「那我豈非永遠喪失了深深愛上一個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失。選擇就是選擇,選中了這個,自然失去了其它的。」
  寇仲抓頭道:「我可否同時向兩者選擇呢?再求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沒好氣地道:「假設現在李秀寧來找你,告訴你她終於發覺愛的是你,求你與她偕老。在這情況下,你肯放棄宋玉致嗎?」
  寇仲立即啞口無言。
  這時雲玉真推門進來,艷光照人的笑道:「兩位大英雄談什麼呢?我可以參與嗎?」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兒師傅,有沒有興趣坐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
  雲玉真風情萬種的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處,向徐子陵道:「還痛嗎!那公主對你看來該是……」
  見到寇仲不斷向打手勢,雲玉真知機的改口道:「哎!差點忘了告訴你們一個最新的消息,和氏璧出現了!」
  寇仲動容道:「詳情如何?」
  雲玉真道:「江湖間盛傳寧道奇會在端午前往洛陽把和氏璧交給師妃暄。」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一臉茫然。
  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寧道奇手上嗎?」
  寇仲興趣卻在另一方面,問道:「師妃暄是誰?聽名字該是女兒家。」
  雲玉真見引起兩人興趣,欣然道:「這個消息顯是疑點重重,首先,兩個當事人都不會洩漏這種可招來無窮煩惱的消息,而造謠者肯定很有想像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皺眉道:「你還未說師妃暄是誰呢?」
  雲玉真橫他一眼道:「你是否只要對方是女人就大感興趣呢?」
  寇仲啞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兒師傅,就算你說的是寧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給的人叫寇老牛,我也會對這寇老牛大感興趣。這叫針對人和事,而非是性別。」
  雲玉真媚笑道:「算師傅錯怪你了呢!你們聽過慈航靜齋嗎?她和陰癸派很相似,既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測,分別只在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閃閃,緩緩道:「那樣這師妃暄就是這一代代表慈航靜齋與陰癸派決戰的人選了。」
  雲玉真點頭道:「原來你們也知道這正邪兩大宗派的事,今趟你們殺了任少名,陰癸派肯定不會罷休。」
  寇仲微笑道:「若沒有陰癸派這種敵人,我將永遠登不上寧道奇那般級數的高手境界。」
  雲玉真呆瞪了他半晌,有點忍不住地問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還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呢?」
  徐子陵淡淡道:「美人兒師傅把這兩樣事說得就像當鹽梟或是當廚子般輕鬆容易,對仲少來說,這兩個目標就是魚與熊掌,皆欲得之而後快。」
  雲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喚過人家作美人兒師傅了!今天是吹什麼風呢?」
  徐子陵歎道:「今晚美人兒師傅無論一顰一笑,均帶上點以前所沒有的真誠味兒,使我心生感觸,記起了初遇你時那段美麗日子。」
  雲玉真嬌軀微顫,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輕輕道:「我認識你們時,你們尚是未長大的頑童,到現在你們殺掉稱霸南方十多年的厲害人物,我忽然驚覺到你們終於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武林高手。」
  頓了頓又歎道:「雖然我曾算計過你們,但事實上那時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知是基於什麼原因,我總感到和你們特別投緣,願意信任你們,為你們辦事。我是不大信任蕭當家的。」
  最後一句聲細如蚊蚋。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低聲道:「美人兒師傅若肯助我,我保證會好好待你的。」
  雲玉真帶點無奈地道:「希望你不會有一天忘了這個保證,小陵就是證人。」徐子陵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計劃;建立自己的勢力和威名,而成功殺死任少名,正是最重要的關口;否則像雲玉真這種有豐富江湖經驗的幫主級人物,怎會向他表示臣服,而其中牽涉到男女間的吸引力,更形複雜。
  假若將來寇仲做出對不起雲玉真的事,他徐子陵該怎辦呢?寇仲對雲玉真展現出動人的笑容,柔聲道:「美人兒師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師重道。是呢!那師妃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武功如何?」
  雲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孜孜的道:「師妃暄就像石青璇般處處都透出神秘的味兒,見過她的人不多,但舉凡見過她的都會被她那種超凡脫俗的氣質所懾,她就像代表一這人世間最美好的某種事物,使人心生嚮慕,但又絕不會興起色慾之心。且不論男女,在她面前都要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呆了起來,世間竟有如此人物。
  徐子陵奇道:「她不是個尼姑嗎?為何偏用俗家姓名?」
  雲玉真答道:「這就沒人知曉,但她雖蓄了如雲秀髮,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卻與出家人沒有分別。生活刻苦樸素。」
  寇仲饒有興趣地問道:「她用的是什麼兵器?」
  雲玉真搖頭道:「表面看她沒有佩帶兵器。更從未聽過她和人動過手,據說任何遇上她的人,恭敬崇慕都來不及,那能興起殺戮之心呢?」
  寇仲訝道:「師傅為何知道得這麼清楚?聽你的語氣,你也未見過她的,是嗎?」
  雲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悵和被傷害的神色,頹然垂頭道:「是侯希白和我分開前說的,他是師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與她同游三峽,談古論今。唉!」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感受到雲玉真對侯希白的依戀和苦楚。
  上趟提起侯希白時,她拒絕回答,今次坦然說出,顯是向寇仲表白心跡,不想將來惹起誤會。
  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來忘卻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皺眉道:「難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點都不感自慚形穢嗎?」
  雲玉真秀眸閃過溫柔之色,低聲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揮灑自如。文采風流,對事物有很深刻的見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師妃暄為友。」
  兩人愕然對視,這才明白侯希白在雲玉真心中的位置。即管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師妃暄吧!他究竟是什麼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
  雲玉真答道:「他是個謎樣般的人物,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囊內卻有用不盡的金錢,立志要遍訪天下名妓,本身更精於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藝,所以才被稱為多情公子。我就是因對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開的一所青樓結識他,豈知……唉……我不想說了。」
  寇仲淡淡道:「不說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什麼兵器?」
  雲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出道不過五年許,死在他手上的採花淫賊已過百數,用的是一把畫有美女的大折扇,是他親手繪上去的。每認識令他心儀的女子,扇上便會多添一個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這小子真算是個風流種子。」
  雲玉真歎了一口氣,淒然道:「可以不再談他了嗎?」
  敲門聲響。
  寇仲問道:「誰!」
  宋玉致的聲音在外邊響起道:「徐公子有空嗎?我想和他說幾句話。」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
  她究竟有什麼話要私下和徐子陵說呢?
         ※        ※         ※
  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後,步出船艙,江風迎面吹來,令他精神一振。
  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鯤幫,見他出來,都忙喚徐爺,神態較前恭敬,這或者就是因刺殺任少名而來的威勢了。
  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雖不像沉落雁或雲玉真般婀娜多姿,但卻另有一股討人歡喜的爽健。
  當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來到她旁,默然不語。
  宋玉致任由秀髮隨風拂動,手按在船欄處,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你是否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呢?還是不想和我說話?也不問人家為何不避嫌疑的喚你到這裡。」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遠處泊了十多艘漁舟,隱隱透出昏暗的燈火。當他想到每盞燈火代表著一個溫暖的家時,心中一陣感觸。
  從小到大他們都欠缺一個真正的家,以後可能也不會有。而他也習慣了沒有家的感覺。
  深吸一口江風,徐子陵淡淡道:「宋小姐請直言。」
  宋玉致別過俏臉,往他瞧來,微笑道:「你和寇仲怎會成為比兄弟還親密的朋友呢?你們的性格是這麼不同。」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聳肩道:「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有可能小時候人單純多了,很快就習慣和接受了對方。」
  宋玉致那對美目亮如天上閃爍不休的星兒,露出個回憶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總愛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當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別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就會問人山後有什麼。瞧見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兒去。」
  徐子陵啞然笑道:「這真想不到,宋小姐為何會想起這些兒時舊事?」
  宋玉致皺眉搖頭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為我信任你,與你相對時心情特別輕鬆所致吧!」
  徐子陵愕然道:「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識,為何肯信任我呢?別忘了我和仲少是一夥的,所以其它人都以兩個小子或兩個小賊來稱呼我們。」
  宋玉致罕有的「噗哧」嬌笑,橫他一眼道:「你說話的刁滑處其實一點都不遜於寇仲,只不過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覺不到你在這方面的長處。但我第一眼見你時就看出來了,你是那種天生俠義的人,凡事都先為人著想,所以我才願意信任你,知你不會騙我。」
  徐子陵還是首次接觸到她女性化動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問剛才那個問題嗎?」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問的事嗎?」
  徐子陵頹然點頭,痛苦地道:「無論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問我有關他的事,我該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視反映著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聲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俠義心來,告訴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
  徐子陵見她雙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這麼晚喚我出來,說是這種事,不是明著告訴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亂了,事後他必有方法旁敲側擊地從我處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靜答道:「知道又怎樣?他早就看出我心緒大亂,所以我必須知道真相,而你亦已告訴了我答案。」
  徐子陵默不作聲,好一會後才輕輕道:「我在哪裡給了宋小姐對這事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道:「你的口沒有說出來,但從你不肯幫他來對付我,玉致還不明白你的心意嗎?」
  徐子陵歎道:「今趟慘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唉!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發笑,這是否苦中作樂呢?」
  徐子陵感受著她溫婉可愛的一面,憐意大生,柔聲道:「寇仲或者是個精明厲害,只講實利的人,但卻不是個心腸壞的人,感情更是特別豐富。只不過現在他全副心神都投到爭雄天下的夢想裡,把其它一切都視作次要罷了!唉!這麼說算不算幫他呢?」
  宋玉致秀眸異采漣漣,搖頭道:「不!你只是說出事實,寇仲絕不是壞人,更是奮發有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卻知他並非全心全意對我,打開始我就知道。唉!可是明知如此,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堅決拒絕,二叔都奈何不了我。」
  徐子陵苦笑道:「看來宋小姐對我這兄弟已是難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平靜地道:「錯了,我並非難以自拔,只是選擇了要面對這挑戰,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縮。今趟隨你們來,就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惡傢伙有多少度板斧和手段。」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這心意,又早看穿了寇仲的意圖,為何仍要找我來說這番話呢?」
  宋玉致嘴角飄出一絲充滿無奈意味的苦笑,輕輕道:「因為我怕二叔為了『楊公寶庫』,說服爹他把自己女兒的幸福犧牲了。」
  徐子陵心想這可能性看來很大,宋智是頭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則變成他們的一著棋子。
  沉聲問道:「你真是一點都不歡喜寇仲嗎?」
  宋玉致歎了一口氣,坦然道:「若真對他沒有半分好感,我現在就不用這麼煩惱。假若我對他沒有感情,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會拒絕他,因為知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為他傷心。可是我現在卻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嗎?」
  徐子陵深切體會到她矛盾的心情;既愛且恨,更兼是不服氣。
  無論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傷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的伸了個懶腰,微笑道:「話說完了,心裡舒服多哩!徐子陵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不會助紂為虐,或者你能成為我的救星也說不定。」
  甜甜一笑,輕鬆地走了。
  剩下徐子陵一個人在船尾發呆,思量她最後那句話的深意。
         ※        ※         ※
  徐子陵在寇仲房門輕敲一下,寇仲應道:「小陵嗎?進來吧!」
  徐子陵知道雲玉真不在房內,放心推門入內,寇仲早撲了過來,喜出望外地摟著他肩頭,笑道:「我蹩得都不知多麼辛苦呢?去問你又怕你會給臉色我看。嘻!究竟她是否移情別戀,看中了你,哈!一世人兩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讓愛,以後才設法彌補這道心之傷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無差,早看出你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愛上她。」
  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像的厲害。看來此役我是輸多贏少,早知剛才索性把美人兒師傅留下來,今夜就不愁寂寞了。唉!不要認真,我只是在說笑,好減輕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倒懂見風駛︻巾裡︼之道,你根本就沒有什麼感覺。最痛苦的那個是我,一邊是好兄弟,一邊是個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卻要去騙那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勵她不要被騙。」
  寇仲放開搭著他肩膊的手,失聲道:「什麼?那我豈不是又要失戀?快拿酒來!」
  徐子陵頹然坐下,搖頭歎道:「不要裝模作樣了。你若再以這種會傷害人家的手段去爭天下,我便要離開你!」
  寇仲在几子另一邊坐下,賠笑道:「感情是培養出來的,我保證不會傷害她,不過說也沒用,現在此事宣告完蛋,滿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緩緩道:「男女間的事,一旦開了頭,就誰都肯定不了將如何結局,我身為你的好友兼兄弟,怎都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劍更鋒利,且兩邊都是鋒刃,你要好自為之。」
  寇仲肅容道:「我會記者你的忠告,絕不會在這方面行差踏錯。現在我就去向宋玉致宣佈取消婚約,使她不用再擔心。」
  言罷推門去了,剩下徐子陵一個人在苦笑。
第六章 愛恨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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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門,問道:「可以進來說兩句話嗎?」
  宋玉致應道:「若只是兩句話就可以。」
  寇仲歎了一口氣,推門而入。
  房內一片暗黑,惟只月色從艙窗斜斜映入沒有燈火的室內,剛好把獨坐椅上的宋玉致籠罩在淡淡的金黃色光裡。
  這美女烏黑的秀髮垂了下來,自由寫意地散垂在香肩處,眼睛像一對又深又明亮的寶石,正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寇仲心神劇震,首次發覺她女性化一面的氣質和外表,絕不遜色於李秀寧。
  宋玉致有點不耐煩地道:「你不是有兩句話說嗎?說完便給我滾出去。」
  寇仲苦笑道:「我今趟來是向宋小姐認錯和取消婚約之議的。以後寇仲也不敢對宋小姐有何妄想了。」
  說完便要離開。
  宋玉致一呆道:「給我滾回來!」
  寇仲的手已拿著門環,聞言凝止不動,背著她苦澀地道:「是我不好,不該把『楊公寶庫』和小姐的終生大事連在一起說,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後輕輕道:「坐下再說好嗎?」
  寇仲搖頭歎道:「現在我只想一個人躲起來好好思索,這些日子來我滿腦子都是如何去與人爭雄鬥勝,其它事都給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揚起,有些按捺不住的嗔道:「你這小子給本姑娘坐下再說,若你這麼溜了,人家會恨你一世的。」
  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嗎?難道那是假的嗎?」宋玉致避開他銳利的眼神,垂首道:「剛才你進來時,為何像個呆子般瞧著人家。」
  寇仲移到她座前,單膝脆下,右手抓著扶手,歎道:「因為我忽然發覺玉致你竟是這麼動人心弦,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愛慕之心,從而反省到自己的諸般不對。」
  宋玉致避無可避的與他在氣息可聞的距離間對視著,勾起那天給他壓在地上的情景,芳心暗顫道:「你先起來坐到旁邊去好嗎?」
  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時宋玉致低聲道:「你究竟想怎樣呢?」
  寇仲抓頭道:「宋小姐是指那方面呢?」
  宋玉致回復冷靜,淡淡道:「當然是指爭霸天下,究竟是為了什麼?」
  寇仲一對眼睛立時亮了起來,點頭道:「宋小姐是第一個向我提出這問題的人,即使小陵也沒有興趣想知道。」
  頓了頓肅容道:「我出身巿井,深切體會到當施政者仁義全失時,老百姓的生活是多麼淒慘和痛苦。唉!起始時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埋想和前途的義軍,豈知所遇到的像杜伏威、李密之輩,無不是唯利是視,心狠手辣的強徒,若讓他們當上了皇帝,絕不會是好事。而且既然他們可爭天下,我寇仲為何不可以?人最緊要是有志氣。」
  又歎了一口氣道:「問題是我亦看出要爭天下,絕不能空談仁義,讓仁義處處綁手綁腳。於是在宋小姐眼中,就變成一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了。嘿!事實上我只是想一舉兩得吧!」
  宋玉致沉吟不語。
  寇仲長身而起,伸了個姿態誇張的懶腰後,道:「我要回房了!嘻!把話說出來後,整個人都舒服多哩。」
  宋玉致柔聲道:「寇仲你知道嗎?爹和二叔絕不會把我嫁給你這種出身的人的,你在耍手段,他們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聲道:「什麼?」
  宋玉致盈盈而超,移到他身前,凝視看他道:「你為何不問爹把我許配了給誰呢?是否不屑一問,還是毫不在乎?」
  寇仲尷尬地道:「我是有點不敢問。」
  宋玉致淡淡道:「縱使你問,二叔也不會說出來,我的未來夫家就是李密的獨子李天凡。這婚事是一年前才訂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陽,我便要嫁入李家,明白嗎?」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臉頰撫了一把,微笑道:「寇公子回房休息吧!爭天下絕不會是簡單的一回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        ※         ※
  徐子陵彈熄了油燈,拉開房門,待要離開,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剛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懺悔,憂喜不定,心神恍惚時,香風迎面襲來。
  他自然而然往後退開,那知一個火辣的嬌軀已縱體入懷,纖手纏上他的頸項,香唇封上他的嘴兒。
  徐子陵這才驚醒過來,抓著對方的香肩,把她輕輕推開少許,俊臉通紅道:「是我!」
  雲玉真嬌軀劇顫,猛地退後,玉頰霞燒。
  徐子陵回復瀟灑自然,微笑道:「這會是我一段香艷美麗的回憶。」說罷逕自回房去了。
         ※        ※         ※
  船抵巴陵,蕭銑親自出城相迎,同來的還有其它另一大將左路元帥張繡。此人個子矮矮的,頭顱卻特別巨大,頭髮蓬亂,但目光卻是冷靜銳利得能洞察別人肺腑,給他凝視時頗有點給他以目光審問的味兒。據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帥董景珍更要高明,僅在蕭銑之下。
  歡迎隊伍裡當然少不了素素,見到夫君和兩個兄弟無恙歸來,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頭。
  更令寇仲和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復、石介和麻貴都來了。
  這四個小子渾身傷痕,原來途中屢遇毛賊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顯是武技因磨練而大有長進。
  蕭銑對兩人自是擺出感激倚重、禮賢下士的態度,對宋玉致更待別禮待,當然是想到與宋閥聯手的種種好處。
  當晚蕭銑設宴慶祝,席間對兩人讚不絕口。
  宴後宋玉致留下與蕭銑密話,他們則回到香玉山的將軍府去。
  途中素素提醒他們曾許下的承諾,這幾天定要陪她遊山玩水。
  兩人對她眷戀甚深,待她若如傅君婥,自是高興地答應。
  回到府中,三姐弟在府內園亭裡暢敘離情,言笑甚歡時,香玉山神色匆匆的來了,坐下道:「鐵騎會已分裂成三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沉法興,剩下的卻誓要為任少名復仇,由惡僧和艷尼率領。」
  素素花容失色道:「那怎辦才好?」
  徐子陵不悅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驚。
  寇仲訝道:「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
  香玉山先對徐子陵歉然賠笑,又安慰了素素,才道:「鐵騎會品流複雜,良莠不齊。一向對該與何方結盟都有不同意見。只因懾於任少名的威權,才似像萬眾一心,任少名大樹既倒,下面的猢猻自是四分五裂了。」
  寇仲欣然道:「這對南方該是好事,鐵騎會只是一群有組織的大賊,若讓他們得勢,首先遭殃的就是平民和百姓。」
  徐子陵少有聽到他開口為國,閉口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香玉山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現時仍只限於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亂,待得傳到北方時,誰都不知會再引起什麼後果。」
  寇仲忽問道:「你們和李密的關係是怎樣的呢?」
  香玉山道:「以前由於我們為楊廣辦事,與李密可說處於對立狀態,故關係一向不好。但亦未有正面衝突過,所以關係處於很微妙的狀態下。為何忽然問起這問題呢?」
  這時雲玉真來了,寇仲扯開話題,沒有回答香玉山。
         ※        ※         ※
  那晚宋玉致很夜才回來,眾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閒逛,她仍未起床,到眾人回府時,才知她悄悄離開了。
  晚飯後,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線後,返房休息。
  寇仲尾隨徐子陵回房,邀功的道:「陵少!今趟算我聽你的話吧!昨夜親口向宋玉致取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別了。」
  徐子陵奇道:「你好像對她離開沒有半點不愉快的感覺。」
  寇仲頹然坐下,看看站在床邊,一副準備上床高臥的樣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說沒受打擊就是騙你的。不過眼前這麼多頭痛的事,那容我有餘暇去自尋煩惱。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飛便讓她飛走吧!哈!我們不但沒有青樓運,還沒有美女運,個個美女都像和我們有十冤九仇似的。」
  徐子陵掀起帷帳,在床沿坐下,聞言心中一痛,想起傳君婥和貞嫂,前者香魂已渺,後者不知所蹤,不禁黯然神傷。
  現在只剩下最親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卻是由香玉山決定,人生真是如此無可奈何嗎?
  寇仲沉吟道:「今趟北上,會是最凶險的一段旅程,我們的敵人多得連自己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由明天開始,我們要對段玉成他們施以最嚴格的訓練,令他們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寇仲點頭道:「我們該在這裡留多少天呢?若太早離開,素姐定會怪我們的。」
  徐子陵道:「我們就多陪素姐十天吧!順帶也可訓練玉成他們。」
  寇仲同意道:「就依你的話。」
  徐子陵問道:「美人兒師傅方面又怎樣呢?」
  寇仲道:「她當然想隨我們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檔子事誰給她料理。」
  旋又壓低聲音道:「香小子卻私下告訴我她是約了獨孤策,所以才不肯離開巴陵,要這女人專心待一個男人,恐怕比摘取天上的明月更困難。」
  徐子陵皺眉道:「香小子為何會把這種事告訴你?這並不像他的作風。」
  寇仲冷哼道:「當然是奉了蕭銑那老狐狸的命令,設法破壞我和美人兒師傅的關係,現在海沙幫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巨鯤幫、水龍幫和大江幫,對蕭銑來說,美人兒師傅比我們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聲道:「剛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設素姐有半絲不開心,我也惟他是問。」
  寇仲笑道:「給個天他作膽,都不敢欺負素姐,唉!到現在我仍不明白素姐為何肯嫁給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氣道:「現在談這個問題再沒有任何意義。」
  頓了頓道:「知否為何我要留下十天那麼久呢?你雖然答應,但我卻知你只是無可奈何吧。」
  寇仲愕然道:「這個我真沒想過。只認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頭等大事。只要和她一起,我整個人就會輕鬆適意。」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惡僧艷尼等凶人必會來尋我們的晦氣,若能狠狠重創他們之後才上路,我們的旅途會順利多呢!」
  寇仲皺眉道:「這處是巴陵幫的地頭,他們敢來撒野嗎?」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在他們的地頭擊殺任少名,他們自然要在我們的地頭殺死我們,方能顯出威風。所以他們除非不來,否則必是以雷霆萬鈞之勢,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最大的殺傷和破壞。」
  寇仲劍眉揚起,冷笑道:「所以他們必會派人來先踩盤子探消息,假若我們能啜上這些先頭部隊,便可在他們發動之前予他們迎頭痛擊,哼!」
  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們,就會趁我們和素姐出遊時下手了。對嗎?」寇仲一對虎目立時亮起來。
  徐子陵續道:「一旦我們運鹽北上,我明敵暗,會使我們陷於絕對被動的劣勢,在戰術上非常不智。若不能把主動操回手內,我敢斷言我們永不能抵達關中。」寇仲訝道:「今天沒什麼事吧!你似乎從未試過對這些事如此熱心和積極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負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殺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們已和幾個惡勢力纏搭不清,捲進大時代的漩渦裡,避無可避,一是選擇自盡,一是選擇面對,再沒有第三個可能性。」
  別過頭來瞧寇仲,見他正目射奇光的盯著自己,訝道:「為何這樣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為剛才你顯了一代高手的氣勢和風範,最難得是那麼流暢自然。」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馬屁了,你不覺得近來自己態度有太著跡的改變嗎?詐作恭順聽教,又不時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頭,哈哈笑道:「做人有時不須這麼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宋玉致的未來夫家你道是誰,我的娘!竟是李密的獨子。」
  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別處去,仍忍不住失聲叫道:「什麼?」
  寇仲放開搭在他肩頭的手,挨在窗欄處,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雙目閃閃生輝的道:「這是宋閥和瓦崗軍的一場政治交易,南北為縱,以之對付西北方的李閥。所以若不設法粉碎這南北的聯盟,天下最終會落到李密手上。」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說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搖頭道:「你太小覷我寇仲了。只要我們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陽,婚約就無效。那時她宋家大小姐要嫁給什麼人,我寇仲絕不會破壞她的幸福。不過她若發覺沒法離開寇某人,那就是寇某的福分哩。這樣說,夠坦白誠實吧!」
  徐子陵聳肩道:「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好由老天爺去決定。現在該做的事在集中精神來對付敵人,其它的到我們還有命時再想吧!」
  寇仲皺眉道:「你是否暗示現在須上床睡覺呢?我們已很少談得這麼興高采烈和投契了!哈!『投契』這兩字用得真好。」
  徐子陵淡淡道:「我們投契的談話,現在才正式展開,我心中有個預感,就是惡僧艷尼和他們的同夥應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殺我們的良機。」
  寇仲坐下沉吟道:「說不定他們根本就在城裡,有什麼方法可把他們引出來呢?」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待他們出手,我們死傷難免,所以上策仍在能否先發制人。」
  寇仲嘴角逸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徐徐道:「今趟我們對付敵人,絕不借助蕭銑的力量,這才能達到磨練自己的目的。」
  又思索道:「照我猜惡僧艷尼由於形相特別,當不敢冒險進城,而只是派出手下查探和監視我們,且必在香小子將軍府外某處,好清楚我們出入的情況,只要找到那探子,就展開反跟蹤,先一步制敵死命。」
  徐子陵道:「自楊虛彥刺殺香小子不果後,香小子的軍府防衛大幅增強,在府外亦布下暗崗,所以若對方派人來,必是潛蹤匿跡,精擅輕功的高手,不會那麼容易被我們發覺行藏,所以我們若沒有一點手段,會很難發現這麼的一個人。」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這事包在我身上,若連惡僧艷尼都對付不了,還說什麼爭霸天下呢?」
第七章 神秘巨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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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督促段玉成等四人練功過招。
  寇仲正以一條鞭子迫得包志復和石介兩人左支右絀時,雲玉真來到旁觀的徐子陵身旁,驚訝地瞧著場中的倩況,道:「他們兩人的武功相當不錯,你們怎樣招攬他們回來的。」
  「噹!」
  包志復的大刀給寇仲的鞭子捲個正著,脫手墮地。
  徐子陵瞥了容光煥發的雲玉真一眼,目光落到揮舞雙槍,補上包志復位置的段玉成身上,先喝道:「麻貴動手!」
  麻貴一聲領命,左右手各放出三枚鐵彈子,疾射寇仲胸口和胯下要害。
  雲玉真登時嚇了一跳,心想那有練功亦像生死相拚的樣子。
  寇仲哈哈大笑,身子晃了晃,麻貴的暗器全部落空。
  徐子陵這才微笑道:「美人兒師傅為何這麼早起床?」
  雲玉真拋了他一記媚眼道:「掛著你們嘛!」
  徐子陵苦笑道:「師傅似乎又把我錯當是寇仲了!」
  雲玉真俏臉微紅,尷尬地白了他一眼道:「我還以為你再不會提起那件事的。」
  那件事指的自是她錯把徐子陵當作寇仲而投懷送吻的事。
  徐子陵淡淡一笑,步入場中,喝道:「輪到我了!」
  寇仲收鞭退到雲玉真旁,徐子陵已空手和四人戰作一團。
  寇仲笑道:「這四個小子愈來愈厲害,既證明了我們眼光獨到,又是我們教導有方。哼!昨晚沒有我在旁,美人兒師傅當然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了。」
  雲玉真的粉臉更紅了,啐道:「人家睡得不知多麼香甜,為何男人總狂妄得以為女兒家沒了他們就不成呢?」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了,我還以為美人兒師傅沒了我就不行。那麼過幾天我離開後,再不用急著回來哩。」
  雲玉真明知他在耍自己,仍忍不住大嗔道:「寇仲!你這是明著欺負人家。」寇仲微笑道:「終試出雲幫主的心意。嘻!素姐來了,你要不要和我們一道去玩兒呢?」
  雲玉真橫他一眼道:「鬼才陪你去?」
  又送他一個甜笑,這才去了。
         ※        ※         ※
  馬車駛出將軍府,八騎開路,八騎護後,而寇仲和徐子陵則並騎在素素的馬車旁緩行。
  素素心情暢美,不時隔窗和兩人談天說笑,樂也融融。
  車隊由北門出城,目的地是上游的臨江亭,乃巴陵城外著名的勝地,可飽覽長江的美景。
  出城後,素素聽兩人的話,在道旁稍事休息。
  寇仲見徐子陵不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兒,臉色還顯得有些蒼白,便問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猶豫半晌,才道:「我忽然想起楊虛彥,他究竟為誰出力辦事呢?」
  寇仲皺眉道:「不是有人說過他在追求楊世充的美麗女兒嗎?大家都姓楊,自然容易親近哩!」
  徐子陵回頭朝城外碼頭處深深望上一眼後,道:「我當然記得這事。卻覺得不合情埋。現在楊世充最害怕的人是李密,何時才輪得到蕭銑。」
  寇仲沉吟道:「但更沒有埋由為林士宏辦事。像楊虛彥那種皇族出身的人,與林士宏這種綠林出身人物怎都拉不上關係。不過你亦說得對,若我是楊世充,那有閒情去管南方的事。」
  徐子陵道:「若楊虛彥不是楊世充的人,就該與四閥之一有關連。宋閥向與皇室不和,又偏處南方,可以刪除。剩下的就只有李閥、獨孤閥和宇文閥。」
  寇仲分析道:「獨孤閥一向是巴陵幫的盟友,亦可剔除。剩下就是宇文閥和李閥了。看來該是宇文閥的可能性大一點。唉!但宇文閥也是自顧不暇,像楊世充般無暇南顧。我的娘,難道是李世民那小子。」
  徐子陵動容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李小子乃高瞻遠矚、雄材大略的人。只有他才可先一步看穿香小子的重要性,殺了他,蕭銑就等若盲了半隻眼睛,由此亦可見李小子很看得起蕭銑。」
  寇仲點頭道:「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若論情報網的周密龐大,無孔不入,莫過於香小子手上所掌握遍佈全國的青樓和賭場。嘿!李小子加上楊虛彥,不是很有趣嗎?」
  這時素素又揭開簾子,探頭出來道:「人家很悶哩!過來陪姐姐聊天好嗎?」
         ※        ※         ※
  到黃昏回府時,段玉成向他們報告道:「下屬們依足兩位幫主吩咐,由馬車出門開始,便全神監視四周動靜,既沒發現有人跟蹤,又或任何異樣的情況。」
  兩人回房後,都大惑不解,更非常失望。
  難道是猜錯了,又或敵人高明到能避過段玉成四人耳目的地方。
  寇仲拍台道:「沒理由的,玉成他們藏身監視的位置,都是精心挑選,只要有人跟蹤,定瞞不過他們,除非……嘿!」
  徐子陵接回道:「我才不信那對惡僧艷尼肯嚥下這口鳥氣,那惡僧更是性情暴躁,絕沒有久候的耐心。除非……」
  兩人對望一眼,均感腦子內靈光閃過。
  除非他們在等候援手,否則沒有理由會放過在城外襲殺他們的機會。
  假設惡僧艷尼確是陰癸派的人,那來援的定是陰癸派或曲傲一方高手,這就不能小覷了。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千萬不要再帶素姐離城,索性用空車充數算了。」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定要想辦法把這被動的形勢扭轉過來,最好能在敵方的高手趕來前,先一步幹掉惡僧艷尼,不然我們就有禍了。」
  寇仲抓頭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這事相當奇怪。若照表面的情埋,惡僧艷尼根本不知道我們和巴陵幫的關係,更不知道我們事後溜了到巴陵。為何我們總認定他們清楚掌握到我們的行蹤,還準備隨時伏擊我們呢?」
  徐子陵道:「這純粹是一種近乎靈異的感覺,沒有埋由可說的。」
  寇仲歎道:「可見長生訣確是道家瑰寶,而你在這方面比我敏銳多了。皆因你的心態更接近修真之士。不!你根本是如假包換的子陵真人,嘻!只差還沒有換上道袍。最適合與那師妃暄配作一雙,搶了侯希白的心頭愛,哈!」
  徐子陵苦惱道:「這時候還來說廢話。」
  寇仲正容道:「這絕非廢話。假設你真有這種靈覺,我們便可加以利用,例如你能否感覺到敵人大約在哪個位置呢?」
  徐子陵默然半晌,緩緩搖頭道:「不!我只是心中隱有不祥的預感,就是那麼多了。」
  寇仲長身而起道:「不若我們來作個試驗,先在城中兜兜圈子,不成時再到城外去。假設你心中那危險的感覺加強時,就表示我們更接近敵人了。這種察探之術,保證曠古絕今,教人意想不到,可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徐子陵劇震道:「那就不用兜圈子,還記得今早剛出城時,你問我在想什麼嗎?我答你是想起楊虛彥,其實那是後來的事。當時我那危險的感覺大幅增強,心中很不舒服。就像那天楊虛彥偷襲我們前的樣子,所以我才會想起楊虛彥,但往西去後,那奇異的感覺就逐漸消失。」
  寇仲大喜道:「這就成啦。城門外碼頭處泊滿大小船隻,其中定有一艘是敵人藏身之所。而他們那時定在暗中窺伺我們,好決定是否尾隨下手,你才會生出感應。就像那天楊虛彥想行刺香小子那樣。哈!今趟得寶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虎目精芒閃射,沉聲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給敵人一個教他們終生難忘的意外驚駭。」
         ※        ※         ※
  巴陵城外的一截里許長的河道,泊滿了大小船隻,少說也有二、三百艘之多。岸上的曠地處,搭有十多座涼棚,放著堆積如小山般的貨物,都是趕不及運入城內的余貨。
  徐子陵和寇仲穿上水靠,伏在其中一堆貨物後,瞧著以百計從船上映來的點點燈火,完全不知怎樣入手找尋敵人。
  寇仲低聲道:「有沒有對某處的感覺強烈些呢?」
  徐子陵苦笑道:「完全沒有什麼感覺,唉!我們應否回去睡覺呢?」
  寇仲搖頭表示不同意,沉吟道:「假設我們把耳朵貼著船底,運功偷聽,你猜能否聽到船上所有的聲音?」
  徐子陵沒好氣道:「聽到又怎樣?假設船上的人全睡了,又或沒有說話,我們是否仍要輪著偷聽下去。別忘記這裡有數百條船,就算每艘只聽上一刻鐘,聽不到一成天早光了。」
  寇仲終於放棄,頹然道:「那只好明天再來,希望你的感覺會靈光點。咦!」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見一艘沒有燈火的快艇,正在船舶間左穿右搖,往岸旁駛來。只看快艇的速度,便知操舟者是會家子。
  兩人運足目力,不放過目標的任何動靜。
  快艇上站看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年青女子站在船頭,衣看打扮似是婢子的身份,容貌娟好,卻帶點浪蕩的味兒。
  男的身形粗壯,但面相鄙俗,看樣子與女子同屬婢僕之流。
  快艇迅速靠近,尚未抵岸,女婢騰身而起,幾個起落後,沒入江岸的暗黑裡,小艇則在男僕的操作下靠在岸邊等待。
  兩人喜出望外,雖不敢肯定他們是否惡僧艷尼的人,但比之先前的茫無頭緒,自不可相比較。
  打個眼色後,兩人無聲無息地繞了個圈子,在男僕目光不及處悄悄下水,不片晌潛到艇底處,運功貼附。
  他們乘機凝聚功力,好應付或會來臨的惡戰。
  小半個時辰後,婢子回來了。
  男僕問道:「拿到東西了嗎?」
  婢子「嗯!」的應了一聲,表示取得東西。
  艇子開出。
  艇上婢僕再沒說話。
  好半晌後,小艇來到一艘巨舶之旁,停了下來。
  兩人離開小艇,潛到巨舶底下,貼耳細聽,似乎隱有人聲,可惜卻被拍打船身生出的江浪聲響所擾,聽不真切。
  寇仲扯著徐子陵,從船尾處冒出水面,低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
  徐子陵笑道:「何來這麼多廢話,去吧!」
  兩人對視一笑,往上攀去,到了甲板邊沿處,探頭窺看。
  這艘船在水底已覺其巨,現在由這角度看去,更有宏偉的感覺,船身竟長達二百餘尺。
  甲板上的船艙共有三層,三十多個艙窗,只見其中四個亮了燈火,還傳出人聲。
  甲板上則靜悄無人。
  徐子陵湊到寇仲耳邊道:「我發現了兩個暗哨,均設在第三層處,可見他們是以監視江面其它船隻的動靜為主,反注意不到甲板上的情況。」
  寇仲輕鬆地道:「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鋪,勢頭不對時便借水遁。來吧!」
  兩人翻上甲板,貼地疾竄,躲到艙尾的暗影裡,不但迅若鬼魅,其動作一致,仿如預早操練了千百次似的。
  他們不敢冒失內闖,功聚雙耳,細心靜聽,艙廳內傳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那人道:「這兩個小子合起來時特別厲害,連任少名都要飲恨收場,所以我們動手時,先揀其中之一全力殺掉,到擒下另一人時,再以嚴刑迫供,我才不信他不把『楊公寶庫』招出來。」
  兩人聽得愕然以對,這不是剛離常熟時在江口追擊他們的大江會二當家「虎君」裴炎的聲音嗎?當時尚有個武功強橫之極的王魁介。
  想不到今趟以為找到惡僧艷尼,卻是誤中副車。
  另一把陌生的聲音道:「我們待他們八日後渡江北上時,便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他們或擒或殺,以我們的實力,對付他們應像捏死幾隻小蟻般容易。」
  此人說話的聲音變化多端,忽而暗啞低沉,忽而尖聲尖氣,斷斷續續,聽的人耳朵都要受罪。
  若他因練功而變成這樣子,那他的武功必是詭奇邪異,教人難以測度。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卻不是因他的聲音怪異,而是對方為何能將他們的行蹤把握得如此精確。不用說亦是有人通風報信,難怪他們不用派人來偵察動靜了。一把低沉的女聲狠很道:「我們就殺死那徐子陵,再擒下那天殺的寇仲,我要他受盡折磨後才死去。」
  只聽她聲音透出的仇火,便知她恨寇仲恨得入心入肺。
  兩人都覺有點耳熟,卻一時想不起這女子是誰。
  另一又嬌又甜,柔軟得像天上浮雲的女聲淡淡道:「遊仙姑的心願必可達到。這兩個小子都可以自豪了,竟促成了爹和沈當家的聯手,將來我們畫地稱王時,還得多謝他們哩!」
  寇仲和徐子陵登時醒悟過來,那恨他們入骨的女子正是海沙幫的俏尼姑游秋雁,是另一個艷尼。
  沈當家自是沉法興,海沙幫最近當了他的走狗,其聯軍更被兩人重挫,難怪急於復仇。
  那女子的爹又是誰呢?看樣子大江會亦要聽命於他。
  沉法興的聲音響起道:「今趟得媚公主主持大局,可肯定這兩個小子必是手到拿來,有了『楊公寶庫』,加上我們江南和迦樓羅兩軍的聯盟,天下還不是我們兩家的囊中之物嗎?」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心中一顫,終於知道這媚公主的爹是誰了。
  在天下起義的群雄中,若論凶殘成性,莫過於現在聲勢日盛,自稱迦樓羅王的朱粲。
  據說迦樓羅軍缺糧時便烹人來吃,此事容或有誇大處,但亦可見他們的聲譽是多麼壞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怎麼辦?不若用刀子畫下徐子陵寇仲曾到此一遊,嚇他們一跳也好。」
  徐子陵搖頭道:「不!那樣我們永遠都成不了真正的高手,索性大幹他娘的一場,免得將來礙手礙腳。」
  寇仲在他肩頭重重抓一下,虎目生輝道:「好!我們就隨機應變,看看誰的拳頭更硬一點。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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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妙計破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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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正要有所行動,卻給徐子陵一把扯著,正奇怪時,徐子陵湊到他耳旁道:「仲少你別忘了現在是爭霸天下,不是去逞強鬥狠,要講點策略才成。」
  寇仲一呆道:「你有什麼妙計呢?」
  徐子陵低聲道:「記得我們由九江來巴陵那艘戰船嗎?船頭還裝了尖鐵,若速度夠快,保證可把這艘巨無霸硬生生攔腰撞斷。」
  寇仲大樂道:「你這小子其實比我還狠,平時卻要裝成淡泊名利的道學先生。嘻!你不覺得自己今晚很不正常嗎?」
  徐子陵沒好氣道:「快來吧!」
         ※        ※         ※
  仍留在船上的卜天志給他們弄醒過來,到搞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時,動容道:「讓我遣人立即通知香將軍,若能擒得朱媚,等若廢去朱粲一條手臂。」
  寇仲忙道:「敵人非是省油燈,必在岸上布有暗哨,你們這麼千軍萬馬的掩去,敵人不走就是呆頭鳥,副幫主只可依我們的計劃行事。你負責撞船,我們負責下水拿人,這叫分工合作,明白嗎?」
  徐子陵接著問道:「朱媚很厲害嗎?」
  卜天志一邊點頭表示同意寇仲的話,同時答覆徐子陵道:「朱媚等若朱粲的腦袋,卻貌美如花,毒似蛇蠍,在她的流雲袖下,已不知多少英雄好漢飲恨收場。」寇仲笑道:「在水底還有什麼流雲袖可施展出來,今趟看她如何美如何狠好了。」卜天志忽地歎道:「兩位公子不但行事出人意表,想出來的方法更是妙想天開,天志受教了!」
  當下立即召喚手下,悄悄起錨開船,往上遊方向駛去。
         ※        ※         ※
  戰船緩緩掉頭,船上百多名巨鯤幫戰士人人強弓勁箭在手,準備對敵人迎頭痛擊,十二台投石機亦蓄勢待發。
  自兩人成功擊殺任少名後,巨鯤幫眾對他們奉若神明,這刻為他們效命,自是士氣如虹,人心振奮。
  寇仲和徐子陵持弓立在看臺處,指點出目標的位置,卜大志則不斷發出指令。戰船緩緩加速。
  江上一片寧靜,只有江水拍岸的聲音,讓人感受到大自然那永無休止的步伐。天上明月斜照,江水粼光掩映。
  數百艘大小船舶,一點都不知道即將而來的戰爭。
  到了離孤零零泊在外圍的目標巨舶約二百來丈時,戰船往對岸彎去,勢子更速。
  寇仲向徐子陵道:「要爭霸天下,必須廣攬人材,否則縱使有此妙計,我們亦沒有能力施行。」
  徐子陵瞧著滿張的帆子,默然不語。
  寇仲忍不住道:「小陵今晚為何這麼積極呢?」
  徐子陵凝視變成已在正前方的巨舶,沉聲道:「你是我在這世上最好的兄弟,既然答應了你要助你取得『楊公寶庫』,不積極點怎行?」
  寇仲心中一暖,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探手搭著他肩頭,輕輕道:「同時也是為了素姐,這些人既在香小子府內布有內奸,當然清楚素姐和我們的關係,假若奈何不了我們,說不定會向素姐入手,所以我們必須生擒對方一兩個帶頭的人,交由香小子用刑迫供,務要把內奸尋出,素姐的安全才有保障。」
  戰船勢子加速,快似奔馬的破浪朝巨舶攔腰撞去。
  敵人這時才知不妥,警號大作,人影閃動。但已來不及改變即將來臨的命運。似神聖不可侵犯的寧靜立被粉碎。
  卜天志大喝道:「動手!」
  巨石箭矢,像雷暴般往敵艦投去,一時殺聲震江。
  寇仲和徐子陵亦射出手上勁箭。
  木屑碎飛,帆桅斷折,敵人中箭慘叫聲中,「轟!」的一聲巨響,裝了生鐵的艦頭像瘋牛般重重攔腰撞在敵艦脆弱的右舷處。
  船裂木折的聲音連串響起,敵艦立往相反方向傾側打轉。
  戰船亦猛然劇震傾側,一陣刺耳的磨擦聲後,擦著對方船頭,戰船往外彎開,回復平衡。
  寇仲和徐子陵騰身而起,橫過兩船間的虛空,往破了一個大洞仍在打轉的敵艦撲去。
  敵人亂成一片,燈火熄滅,也不知有多少人掉進江水裡。
  四周船隻上的人全被驚醒過來,吵成一片。
  寇仲落到對方看臺時,巨舶已開始傾側下沉,敵人根本無心戀戰,紛紛借水逃遁,亂得像末日來臨。
  極度紛亂中,他看到兩個體態婀娜的女子破窗而出,投往江水裡,身手靈活迅捷。
  寇仲哈哈一笑,追著去了。
  徐子陵卻落在船頭,有如虎入羊群般,見人便打,擋者披靡,這時甲板因船身傾側,變成了個斜坡,中招者都朝下滾往江水去,狼狽之極。
  忽地一聲暴喝在身後撐起,由上而下,破風聲至。
  徐子陵殺得興起,看也不看,踼飛了一名敵人後,反手一掌拍去。
  「蓬!」
  徐子陵被震得差點滑下斜坡時,那人亦被他反擊之力迫得蹌踉跌退。
  其它敵人得此緩衝,乘機逃命。
  此時卜大志的戰船又回來了,箭如雨發的往江上浮沉的敵人射去。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氣,回過頭來,與敵人打個照面,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大江會二當家『虎君』裴炎。
  只見他一對凶睛不住閃動,顯是因試出徐子陵功力強絕,生出怯意,不住往斜坡頂退去。
  巨舶已沉下大半,甲板上除他們外,再不見任何人。
  徐子陵緩緩迫去,兩手撮掌成刀,遙遙發出真勁,制著對方,從容笑道:「二當家也要逃命嗎?」
  裴炎一擺手上大刀,停步呸的一聲厲喝道:「殺了你這小子才走也不遲。」
  徐子陵閃電橫移,隔空一拳打去。
  裴炎大吼一聲,險險跌倒。原來因徐子陵改變了位置,出拳角度巧妙無倫,登時擊中了他右肩,不但劇痛攻心,差點連刀子都丟掉,本來他也非是如此不濟,問題是他根本無心戀戰,又早寒了膽子,故才被徐子陵所乘。
  這時他逃走之心更盛,正要後撒,徐子陵鬼魅般來到他右側,無奈下厲叱一聲,刀交左手,拚命反擊。
  徐子陵采遊走戰術,無論裴炎如何閃躲,他總能迫得他硬拚,震得他左手發麻,無法施出平時的五成功夫。
  此消彼長下,裴炎左臂再中一指,大刀墮地。
  裴炎魂飛魄散,使出壓箱底的本領,故意滾下斜坡,雙腿疾踼,凶悍之極。
  徐子陵一聲長笑,雙拳齊出,正要一舉制敵時,一股尖銳之極的破風之聲,從左側疾射而至。
  當他猛然醒悟敵人一直躲在艙門處時,敵劍籠罩了左方的空間,劍氣瀰漫。
  徐子陵剎那間判斷出來襲者功力最少要勝裴炎兩籌,假設自己不全力應付,可能要吃大虧,無奈下放過裴炎,轉身揮手,硬接敵劍。
  「蓬!」
  掌劍交擊。
  徐子陵被震得血氣浮動,橫移兩步。
  那人則借勢飄飛,落在傾斜的帆桅上。
  裴炎剛滾到甲板斜坡部,沒入江水裡。
  那偷襲者一身黑衣,瘦長英俊,脂粉之氣極重,長笑道:「今趟算你們狠,但終有一天我白文原會好好報答你們。」
  再一個翻身,沒進江水裡。
  他的聲音忽而暗啞,忽而尖亢,正是那在艙內說話的人。
  此刻江水已浸至徐子陵腳下,巨舶終於沉沒。
         ※        ※         ※
  寇仲這時在水底追了近里許遠,到離兩女不及四丈時,兩女左右分開逃走。
  在暗黑的江水中,寇仲認定其中一人,發力追去。
  從對方潛游的美妙姿態,他可肯定眼下這條美人魚是游秋雁,尤其是她光滑的禿頭,更是別人無法假冒的。
  寇仲已和她多次交手。
  若論水底功夫,他絕及不上她這水上專家,但他在內功和手腳上均遠勝於她,故不愁她可飛出他的掌心。
  前面的游秋雁似是氣力下繼的緩了下來。
  寇仲心中好笑,知她不是要發暗器就是要撒網,詐作毫不知情的加速潛去,同時手握腰間的鞭把,準備給她來個意外的驚愕。
  三丈、兩丈、一丈。
  游秋雁猛一旋身,網子迎頭罩至。
  寇仲倏地下潛,右手輕抹,長鞭脫腰而出,水蛇般往游秋雁繞去,左手伸指點在網沿處。
  真勁借網傳去,游秋雁嬌軀劇顫時,鞭子纏上她修長的玉腿,封閉了她的穴道。
  寇仲一把將她抱個結實,升上水面。
  上游處仍是喊殺陣陣,江上的搜捕遊戲顯是方興未艾。
  寇仲在游秋雁的香唇吻了一口,笑嘻嘻道:「雁姐想在江中親熱,還是待上岸再溫存呢?」
  游秋雁氣苦地瞪了他一眼後,緊緊閉上美目,這是她目下唯一表示抗議的無奈方式。
  寇仲摟著她爬上一道淺灘,把她壓在身下微笑道:「我上趟放你,還以為你會心中感激,怎知對我最凶的竟是你,貴幫主身體好嗎?」
  游秋雁瞪開美目,冷冷瞧著他道:「殺了我吧!」
  寇仲湊到她晶瑩如玉的小耳旁,咬著她耳珠道:「不!我仍要放你!」
  接著拍開她的脈穴,彈起身來,豪情萬丈道:「因為我喜歡你的俏樣兒,當日貴幫主摟著你的小蠻腰時,累得我都不知多麼想當幫主。哈!不過我終不是也抱了你親了你又摸了你嗎?」
  游秋雁跳了起來,美目滴溜溜轉了好一會,歎道:「寇仲你莫要後悔,有機會我絕不肯放過你的。」
  寇仲探手在她臉蛋摸了一把,淡淡笑道:「其實你是愛上了我,所以才特別恨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吧!我們走看瞧好了。」
  游秋雁不知是氣自己給他摸時不懂閃躲,還是心中對他愛恨難分,猛一踩腳,轉身便去。
  看著她美好的背影逐漸遠去,寇仲不由想起東溟公主和徐子陵間那種曖昧的關係,接著又想起李秀寧,歎了一口氣,往上游趕回去。
  天際終現出第一道曙光。
         ※        ※         ※
  是役寇仲和徐子陵大獲全勝,震動了整個巴陵城。
  敵人遭擒者三十多人,其中有三個是女的,包括昨晚登岸的女婢在內。死傷者由於隨水下飄,所以難以點算。
  蕭銑和香玉山知道將軍府內暗藏內奸,都非常緊張,立即展開調查。
  雲玉真卻有點不高興,既怪兩人沒有通知她就私下去對付敵人,更怪兩人沒得她同意,卻指使她的手下去作戰,頗有越權之嫌。
  不過在寇仲的溫柔手段下,很快她就回嗔作喜,與兩人談笑如常。
  到晚時,寇仲問起查探內奸的事,香玉山面色沉下來道:「早已知機逃了。」
  素素接口道:「她是我的一個貼身小婢,自今早出門便失去蹤影。唉!想不到我待她親如姊妹,她竟會做這種事。」
  香玉山苦笑道:「她自幼便侍候我,想不到竟會給人收買了。」
  徐子陵皺眉道:「她懂武功嗎?」
  香玉山愕然搖頭。
  寇仲歎道:「你給人騙了,若我猜得不錯,這小婢必是遭了毒手,好使你以為已沒有了內奸的問題。」
  素素劇震道:「小梅!」淚水同時奪眶而出。
  徐子陵怨怪地瞪了寇仲一眼,扶起素素,進入內廳加以勸慰。
  寇仲拍額後悔道:「是我不好!」
  雲玉真低聲道:「你們對素姐確是好得令人沒話說。」
  香玉山沉吟道:「怎樣才能把這內奸挖出來碎屍萬段呢?」
  寇仲望了內廳一眼,又長長一歎,沉聲道:「只是他令素姐傷心落淚,我便不肯放過他。給我把那被活擒女婢提來,我保證可從身上得悉內奸的身份。」
         ※        ※         ※
  女婢被帶到偏廳,寇仲揮手命其它人全退出廳外。
  這女婢年華雙十,長得頗為娟秀,雖是臉色蒼白,但卻神色堅決,顯是不肯輕易屈服。
  寇仲挨坐太師椅內,微笑道:「姑娘請坐!」
  小婢搖了搖頭,緊抿嘴唇,擺明不會說話。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你肯答我幾個問題,我可以立即放了你,讓你好好享受你的大好青春。」
  小婢呆了一呆,眼睛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但旋又搖頭。
  寇仲知她不肯相信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笑道:「誰不知我寇仲是個好人,你的主子要殺我,並非因為我做過什麼壞事,只為對『楊公寶庫』起了貪念,所以你的主子才是壞人。哈!這道理多麼簡單,不明白的就是笨蛋。」
  小婢雖沒說話,但俏臉再不繃得那麼緊了。
  寇仲拍胸道:「就讓我這好人作出保證,只要你肯答三條問題,我就放了你。」
  小婢嬌軀微顫,垂首啞聲道:「若我答了你,但你又硬指我說謊,那……」
  寇仲截斷她道:「是否說謊,大家都心知肚明,例如假若你稍有猶豫的情況,又或說得斷斷續續,便分明在編故事,那就不用繼續下去了!」
  小婢咬著下唇道:「真的只問三個問題?」
  寇仲攤手道:「當然!我豈是言而無信的人。」
  小婢勇敢地與他對視,俏目生機盡復的道:「只要我沒有猶豫,說話更沒有斷斷續續,就可以走了嗎?」
  寇仲肯定地道:「就是這樣。不過假若你犯上這些錯誤,我立即廢了你武功,並把你賣落最低級的子,讓你每天至少接十個客,明白嗎?」
  小婢聽得臉色大變,而事實上寇仲根本不懂得如何可廢她武功,更不會賣她落青樓,全是一派恫嚇之言。
  好半晌後,小婢點頭答應。
  這麼便宜的事,換了任何人都難以拒絕,寇仲正是摸準她這種心理,不愁她不入圈套。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瞧得小婢心中發毛垂首時,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字?」小婢愕然道:「我叫小秋。」心想這麼容易,不知是否算作一個問題。
  寇仲拍幾道:「第一個問題過關了!」
  小婢忍著心中狂喜,輕輕道:「寇公子請說第二個問題吧!」
  寇仲柔聲道:「第二個問題是,嘿!你的主子是誰?」
  小婢迅快答道:「媚公主!」
  寇仲欣然道:「恭喜姑娘連過兩關,答完下個問題後,我會親自送姑娘出城與家人團聚,最好不要回媚公主那裡去了。如此聲名狼藉的主人,黏上了隨時有禍,今趟當作是個教訓好哩。」
  小婢低聲道:「公子問吧!」
  寇仲故意默然半晌,到小婢緊張得渾身不自然時,倏地喝道:「昨晚誰把信交給你?」
  小婢猛地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寇仲暴喝道:「不能過關!」
  小婢淚水湧出,急叫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啊!」
  寇仲不容她有思索機會,喝道:「他有多高!」
  小婢不敢猶豫,答道:「比我高半個頭。」
  接著寇仲連珠彈發的連問十多個問題,最後長身而起道:「我知道他是誰了,這便送姑娘離開,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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