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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三章 等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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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說出「我不想命斃長安」這句話的一刻,寇仲心中湧起萬丈豪情,無人可改移的堅強鬥志,入長安後種種挫折和失意,一掃而空。
  這句話字字發自真心,若他還不堅強起來,以捨刀忘刀的無畏精神,在劣境中奮鬥不懈,後果不堪想像。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這句跋鋒寒的名句,於此時此地更是無可置疑。
  跟在後面的徐子陵、跋鋒寒和侯希白默然不語,有會於心。曉得寇仲正向這長安重將展現他懾人的魅力。
  劉弘基呆看著馬背上的寇仲,措手不及,無言以對。
  寇仲露齒微笑,回復從容道:「請恕我寇仲交淺言深,假設我們應付得不恰當,中土將大禍臨頭,此為危急存亡之秋。對我寇仲來說,能否登上帝位實在無關痛癢,最重要是吃盡苦頭的老百姓能過和平統一的好日子,在關中我看得上眼的只有一個李世民,所以我絕不容他任人漁肉。煩大將軍稟上唐主,我們到宏義宮後再不離開,直至你們皇上撤除一切欲加於秦王身上的懲罰。」
  劉弘基色變道:「少帥!」
  寇仲雙目神光劇盛,語氣乎靜而堅決,淡然道:「我意已決。沒有李世民,軌沒有什麼勞什子的聯盟。沒有人比找我清楚塞外聯軍的可怕。面對如此勁旅,還要日防夜防被無恥之徒在後面暗扯我後腿,任人做這種蠢事肯定沒我寇仲的份兒。我何不返回梁都?來個坐山觀虎鬥,再檢便宜收拾殘局,怎都勝過像秦王般被鼠輩害死。」
  劉弘基垂下頭去,還策騎邊沉思,忽然道:「少帥這番話發人深省,不過請恕弘基不能如實稟告皇上,我只會說少帥留在宏義宮開解秦王。唉!事情怎會弄至如此田地。」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大將軍是性情中人,吾道不孤矣!」
  一夾馬腹,座騎加速。
  劉弘基像要盡洩心頭怨氣般一聲呼嘯,立即全力加速,馬蹄踢起揚天塵土,在月夜下朝宏義宮旋風般捲去。
  宏義宮是建於一座小丘上的宮城,規模及得上興慶宮,外牆卻更堅固,每隔五丈設置箭樓,正門向著長安方向,有斜道直抵丘頂上的宮殿群,氣勢磅礡。
  徐子陵心忖這地方除僻處長安城,遠離長安宮城的權力中心外,論地方形勢則著實不錯,充滿原野的清新氣息,且有足夠的防禦力。單憑建成、元吉的兵力,要對付堅守此城的李世民肯定是力有未逮。由此觀之,李淵該仍未有置李世民於死地之意。
  際此夜深之時,宏義宮外門城牆仍是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忽然一通鼓響,宮城外門大開,數十騎衝出,領頭者赫然是秦叔寶和程咬金,迎上寇仲等人。
  程咬金隔遠叱喝道:「原來是少帥大駕光臨,老子還以為是那什麼娘的長林軍,正要以滾油勁箭侍候。他奶奶的!誰敢來惹我秦王,我程咬金第一個和他拚命,天王老子都沒有面子給。」
  秦叔寶與一眾玄甲精兵人人神情憤慨,可以想像若來的其是長林軍,至或李淵的禁衛,李世民的精兵猛將定是拚死護主,直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絕不退讓。
  寇仲心忖這番話若一字不差傳入李淵其內,老朋友程咬金已犯下死罪。朝劉弘基瞧去,見他只露出苦澀無奈的神色,顯是對李世民的處境生出同情心。
  要知李世民正直仁愛的形象,早深植於大唐國軍民心內,又屢立大功,而於甫返長安的第一天,立即發生掖庭宮火器爆炸事件。時間的巧合,充滿以牙還牙的味道,令人可疑。只有李淵不是這麼看,還厚彼薄此,自然激起李世民方親兵愛將的公憤。
  在這一刻,寇仲猛地感到李世民被逐至此,非如先前想像中那麼不利。
  兩方人馬,在門外官道相遇。
  秦叔寶見到劉弘基,冷漠地打個招呼,道:「少帥交由我們接待,請劉統軍回城。」
  劉弘基搖頭苦笑,向寇仲施禮道:「弘基有機會當再向少帥聆教。」一聲告罪,領著手下原路而回。
  寇仲問道:「秦王在那裡?」
  秦叔寶歎道:「我從未見過秦王如此沮喪失意,他仍把自己關在書齋內,不肯見任何人,你們可能會例外。」
  程咬金怒火僚天的道:「照我的意思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反出關中,橫豎洛陽仍在我們手上,又有你們支持,就看誰的拳頭夠硬。」
  寇仲苦笑道:「意氣用事本身就不是辦法,當然更非最好的辦法,程老哥你仍是這副脾性。」
  轉向徐子陵三人道:「我想一個人獨自去見秦王,說幾句交心話兒。」
  李靖在門外報上道:「少帥求見!」
  好半晌後,緊閉的門張開,露出李世民蒼白木然的面孔,目光落到李靖旁的寇仲處,先示意李靖離開,然後默默回到齋內去。
  寇仲明白他的心情,緊隨在他身後,順手關門。
  李世民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子陵呢?」
  寇仲轉身倚門而立,瞧著以背向他木立齋內的李世民道:「他在外面,因我想單獨和秦王談話。」
  李世民轉過身來,心疲力倦的道:「坐下說。」
  寇仲到一旁坐下。
  李世民仍呆立書齋中心,仰天歎一口氣道:「或因是我一生人太順利吧!特別受不起挫折和打擊,現在我有失去一切的感覺!」
  寇仲聳肩輕鬆的道:「你沒有失去一切,只是失去對令尊最後的幻想和希望,從這角度去看應是好事。因為再不用我們鼓勵你,你也該知只有堅持和奮鬥下去。」
  李世民隔幾在他身旁頹然坐下,默默無言。
  寇仲淡淡道:「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李世民皺眉道:「你指的是……」
  寇仲笑道:「哈!竟當我的金石良言是耳邊風?你當日對我們發動兵變之事猶豫不決時,我不是說過你返回長安後,形勢會迫得你沒有選擇餘地嗎?只是連我都沒想過一切會在第一天發生。你的王兄王弟擺明要把你趕盡殺絕,故而計劃周詳。令尊亦以去你而後快,只是一直苦無借口,現在機會來臨!所以你才會悶在這裡自怨自艾。」
  李世民搖頭道:「我沒有自怨自艾,只是感到難以接受。」
  寇仲道:「換過是我或子陵,肯定沒有接受不接受的問題。現實就是如此殘酷,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苦笑道:「你罵夠了嗎?」
  寇仲歎道:「差不多哩!」
  李世民往他瞧來,沉聲道:「你們在這時候毫不避嫌的來見我,不怕令人起疑?」
  寇仲道:「這叫隨機應變,又是改變策略。不瞞你老哥,你被逐於此,我們也不好過。幸好現在想通一切,索性向令尊擺明我們之所以肯和他結盟,全看在妃暄和你份上。他若敢降罪於你,我們就拉大隊走人。他奶奶的!令尊當我寇仲是什麼腳色?惹怒我包他吃不完兜著走。」
  李世民呆想片刻,沉聲道:「我的心很亂,你有什麼新的計策?」
  寇仲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道:「建成、元吉這一毒招是弄巧反拙,明眼人均瞧出你是遭他們陷害的。而令尊不公平的處理手法,更惹起公憤,只是敢怒不敢言。像適才領我來的劉弘基便是其中之一,由此推知,懷此心態者大不乏人。所以我索性賭他娘的一鋪,向整個長安以行動表明我們的盟約繫於你老哥身上,這叫置諸死地而後生。」
  李世民雙目神光漸復,道:「若父皇沒法下台階,把心一橫,我們定無僥倖。」
  寇仲微笑道:「沒有寇仲還有個宋缺,可是大唐國肯定四分五裂,在關外忠於你的手下勢將一窩蜂的投向梁都,巴蜀更不用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李世民的大唐能同時頂得住陣容鼎盛的塞外聯軍和矢志復仇的少帥雄師嗎?」
  李世民雙目閃閃生輝,回復生機,凝望寇仲好半晌後,道:「那父皇豈非更害怕我謀奪太子之位?」
  寇仲點頭道:「說得好!事實上經此事後,你與令尊再無轉圜餘地,只看誰先被放倒,形勢更趨微妙。我們肯定正處於下風劣勢,稍後我會將最新情況、好消息或壞消息一一向你老哥匯報。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現在能否視長安為戰場?」
  李世民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寇仲歎道:「若你肯把長安視為戰場,將可把戰場上那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那一套,照本宣科的搬過來,明白嗎?」
  李世民先呆看著他,好一會後嘴角逸出笑意,逐漸擴大,點頭啞然失笑道:「對!罵得對!我之所以因父皇待我不仁而心痛欲絕、失去鬥志,皆因並不視長安為戰場。
  在戰場上,豈會因受挫於敵而頹唐不振?戰爭是不擇手段的,重要的是最後的勝利,世民受教哩!」
  寇仲離開時,清楚曉得李世民終於對李淵死心。
  寇仲來到徐子陵身旁,與他並立平台,倚欄遙望遠方宏偉的長安城。
  徐子陵瞥他一眼,淡淡道:「秦王肯聽你的勸告嗎?」
  寇仲低聲道:「我罵了他一個狗血淋頭,他奶奶的,直至今夜他才肯拋開對李淵的幻想,腳踏實地的去做人,為妻兒手下耆想。老跋和小侯呢?」
  徐子陵道:「他們去爭取休息時間,因怕明天有惡戰。」
  寇仲皺眉道:「你好像也沒瞌過眼,為何不上床睡覺?」
  徐子陵道:「我在等你,唉!累得你陷入這種九死一生的劣局,我的心很不安樂。」
  寇仲哈哈一笑,摟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說這些話來幹什麼?坦白告訴你,我們絕不會輸的,我還認為形勢愈來愈有利,愈來愈清楚分明。我們是別無選擇,李淵也別無選擇,最後只有退讓。他娘的!我現在最想先宰的人是香小子。」
  徐子陵道:「我剛才望著長安,忽然想起一事,就是要小心對方用毒。昨天我在長安城東市門外遇伏,射來鋼針上淬的毒非常霸道,令我差點不能消受。可知對方有用毒高手,而此人大有可能是烈瑕那小賊。」
  寇仲點頭道:「大明尊教除《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外可能還有本《毒經》,所以人人擅於用毒,烈小子的心那麼毒,用起毒來當然更勝其他人。」
  徐子陵道:「我很少想到殺人,但烈瑕卻是例外,我可以放過任何人,卻不可以放過他。」
  寇仲明白他的感受,烈瑕殺宋金剛,令徐子陵無法釋懷,種下解不開的深仇。道:「勿要盡想這些令人不快的事,改為我們光明的將來動腦筋。我們在這裡,可是玄恕和三十名飛雲衛卻在李淵手上,變成誰都奈何不了誰的僵持局面。我剛才來時邊行邊想,假若李淵任我們在這裡發呆,我們該怎辦好。」
  徐子陵道:「難道你沒想到辦法嗎?」
  寇仲笑嘻嘻道:「笨辦法倒有一個,我們就呆他娘的一天,待到晚上從寶庫潛回城內,著玄恕和雷九哥等從秘道離開,我和你、老跋、侯小子四人蒙頭蒙面的從秘道潛入皇宮,宰掉香小子,來個他奶奶的下馬威。哈!夠痛快嗎?」
  徐子陵道:「那豈非要和李淵決裂,世民兄的妻兒親眷全留在掖庭宮,肯定會遭殃。」
  寇仲道:「所以我才說這是只逞匹夫之勇的笨辦法,較高明是暫時放過香小子,只著一眾人等開溜了事。」
  徐子陵搖頭道:「這樣只會壞事,因為李世民我們不但事事投鼠忌器,還失去擊退突厥人的機會,最稱心的人是頡利,因為我們只餘殺出關中一途。」
  寇仲歎道:「想起殺香小子我便手癢,若非快要天亮,我便和你立即趕回長安行事。」
  徐子陵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照我看李淵面對來自佛道兩門和你少帥的雙重壓力,只好暫忍這口鳥氣,不會愚頑至任我們在這裡呆上一整天的。」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的預感靈光,那我們現在該否回去睡覺?」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在這裡看日出,你先睡吧!」
  寇仲放開摟著他的手,細審他的神色。
  徐子陵皺眉道:「有什麼好看的?」
  寇仲抓頭道:「真奇怪!師仙子的離開似乎對你影響不大,你現在的樣兒似甜蜜至可滴出蜜糖來,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快從實招來。」
  徐子陵歎道:「你這小子,總要知道別人的私隱。說給你聽又如何?青璇已答應委身下嫁我徐子陵為妻。」
  寇仲一聲歡呼,彈上半空連翻三個觔斗,落回徐子陵旁,大笑道:「這是我今趟回長安後唯一的好消息。我明白哩!妃暄是要成全你們,也同時成全自己,無牽無掛的回靜齋去哩!」
  徐子陵不敢肯定師妃暄是否再無牽掛,至少自己便永沒法忘掉與她的精神愛戀。
  但事情發展至如今的地步,他能做的只是不辜負她的美意,全心全意的去愛石青璇,令石青璇得到女兒家最大的幸福。
  寇仲興奮過後,頹然道:「我忽然睡意全消,可否留在這裡和你一起等待黎明,希望明天運道好上些兒。」
  徐子陵目光越過長安城,落在其後方東邊天際,道:「不用等,天開始亮哩!唉!你是否想起尚秀芳。」
  寇仲道:「我的心事怎瞞得過你,這方面你比我本事,可否指點一二?」
  徐子陵淡淡道:「在玉致來前,千萬不要和尚秀芳共渡春宵。待玉致來後,再把整件事和盤奉上,盡告致致。」
  寇仲失聲道:「什麼?我剛興致致修好,便這麼傷害她,試問我於心何忍?」
  徐子陵道:「她或者會明白的,只要得她同意,答應她只風流一晚,下不為例,你不是可心安理得的了結你的風流孽賬嗎?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早警告過你,不過我真的沒有怪你,男女間的事實非人力所能控制。」
  寇仲呆望東方,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采手搭上他寬肩,微笑道:「天真的亮哩!想不通的事,就由老天爺安排,希望我們的運道非是至此而絕,除此外我們還能幹什麼呢?」
  寇仲雙目隨天色亮起來,猛一點頭,道:「說得對!我要向致致作個誠實的乖孩子,全看她旨意辦事。天亮哩!睡覺去吧!」
第四章 暫息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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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睡夢正酣,忽然被遠方某處傳來的馬嘶人喊聲吵醒,猛地從臥榻坐起。
  侯希白氣急敗壞的搶門而入道:「報告少帥,大事不妙,大批人馬從長安方面殺至,小卒奉徐、跋兩位大人之命請小帥立即動身。」
  寇仲稍作定神,笑道:「這等時刻,你這小子竟來耍我,哈!難怪我忽然夢到上戰場,李淵真好膾。」
  倏地彈離睡榻,拿起放在床邊,內藏井中月和刺日弓的外袍,就那麼搭在肩上,衝出房門,問道:「徐小子、老跋何在?」
  侯希白追在他旁笑道:「所有人均聚往東門去,他們先行一步去湊熱鬧,著我來不理你是醒是睡都把你弄去。」
  寇仲忽然停步,站在通往東門的廊道間,向侯希白訝道:「你該是比任何人更戀棧生命才對!為何你卻像全不把生死放在眼內漫不在乎的樣兒?」
  侯希白欣然道:「生命此來彼往,有若季節轉移,是自然之道,沒有值得恐懼的地方。生命之所以令人感到珍貴,全因死亡每一刻均在虎視眈眈,在戰場上這感覺尤甚,使我份外珍惜生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恍然原來活著本身竟是如斯動人。哈!我既然在享受生命的賜予,心情怎會不好呢?」
  寇仲一手摟上他眉頭道:「事實上你是不用來淌這渾水的,只因你夠兄弟。哈!不過小心中了我師公的毒。」
  侯希白笑道:「中他的毒不會太差吧?我們先上戰場去!」
  寇仲和侯希白登上牆頭,李世民、跋鋒寒、徐子陵和李靖、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秦叔寶、龐玉等十多名天策府大將,正柱立牆頭,遙觀從長安開來的大隊唐軍。
  旌旗飄揚下,來者達三千之眾,清一色騎兵,似是先頭部隊,因為宏義官與長安城雖是小巫大巫之別,但守城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能征慣戰的兵將,又有寇仲四人助陣,以這樣的兵力攻打宏義宮實與自殺沒有絲毫分別。
  寇仲尚未在李世民身旁站穩說話,李世民喝道:「撤去防禦、開門!我要親自出迎。」
  手下傳令開去。
  寇仲仍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長長叮出一口氣,歎道:「成功哩!來的是世民兄的尊翁,而他並非來攻打宏義宮。」
  寇仲凝神瞧去,來軍仍在里許遠處,在揚起的塵頭裡,一枝大旗高舉,飄揚的正是代表李淵的徽號。大喜道:「又過一關,他娘的!」
  再看看天色,轉向跋鋒寒道:「別忘記你佳人有約,現在立即趕去,該可準時赴會。」
  跋鋒寒搖頭道:「我已失去赴約的心情。」
  徐子陵不悅道:「大丈夫有諾必守,你怎可言而無信。」
  跋鋒寒苦笑道:「她有答應去嗎?」
  李世民訝道:「我從沒想過鋒寒竟會約會佳人,這位美人兒是誰?」
  侯希白欣然道:「老跋是怕獨坐呆等,這樣吧,大家一場兄弟,讓我捱義氣陪老跋去,她若爽約我們便當吃早點好啦!」
  一手抓著跋鋒寒手臂,硬把他扯下城樓。
  手下來報戰馬備妥。
  李世民道:「我們出宮迎駕如何?」
  寇仲笑道:「這個當然,耍戲當然要耍全套,我們去也!」
  陪同李淵來的,除劉弘基和常何兩名大將外,出乎寇仲等料外的尚有李建成和李元吉,不過後兩者都是木無表情,笑容勉強。顯是此行非是甘心情願,只是不敢違反李淵聖意。
  李淵穿的是輕騎便服,腰佩長劍,看似精神抖擻,但眉宇間隱露倦容,看來昨夜並不好受。
  兩方相遇,李淵拍馬而出,呵呵笑道:「待我先處置家事,再重迎少帥和徐先生入城。」
  李淵方面全軍勒馬停下,建成、元吉兩人策騎來到李淵馬後,成品字形。
  寇仲方面只有他和徐子陵、李世民三人,後者聞言立即滾下馬背,跪地垂首高聲道:「孩兒願負起昨夜掖庭宮爆炸一切責任,請父皇處置。」
  李淵俯視馬前地上的李世民,雙目殺機一閃,瞬即斂去,換上笑容,沉聲道:「昨夜之事,本是罪無可恕,但朕念在王兒多年來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戰功彪炳,功可抵過,賜你戴罪立功,可重返掖庭宮,一切如舊,平身。」
  寇仲和徐子陵聽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的東宮怪火,心中暗歎,均知李世民心中的恨意正如火上添油。
  李世民高呼「謝父皇隆恩」,緩緩立起。
  寇仲正要說話,李淵欣然笑道:「少帥心意,李淵清楚明白,一切待回宮再說如何?」
  寇仲以微笑回報道:「我寇仲終相信閥主確有誠意合作,疑慮盡去,當然悉從閥主之意。」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約了老跋和侯小子在福聚樓吃早點嗎?」
  徐子陵會意,向李淵施禮告罪,逕自策馬先一步回長安城。
  李世民神情肅穆的踏蹬上馬,得李淵賜准後,策馬掉頭先回宏義宮,處理返回長安事宜。
  當寇仲與李淵並騎回城,心中想到這場風波非是成功化解,而是曉得對立的情況更趨尖銳,李淵已選擇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長安城內的凶險實有添無減。
  徐子陵先馳返興慶宮,弄清楚王玄恕等一眾兄弟無驚無險,渡過表面平靜、暗裡波濤洶湧的昨夜後,換馬趕往西市。
  經過躍馬橋,在馬背上欣賞無量寺、永安渠和兩岸的林木華宅。在春陽照射下,渠堤柳絲低垂,芳草茵茵,綠樹扶疏,市橋相望,碧波映日,魏峨的寺廟與高院大宅襯托起一派繁華安逸,不由想到地下的楊公寶庫和這宏偉都城未來的不測命運,心內感觸叢生。
  現在才是打正旗號重返長安的第二天早上,但他們的心境已有很大的變化,形勢的劇轉令他們再沒有必勝的把握。
  徐子陵在福聚樓前下馬,幾名專侍候乘馬客人的馬伕大喜迎來,徐大俠、徐大爺的不停叫著,爭者為他安置馬兒,弄得徐子陵很不好意思。眾馬伕對他的恭敬崇慕全發自真心,使他進一步感受到負在肩上對長安全城人民的艱巨重任。
  堂倌早得報,搶到大門迎客引路,不住打躬道:「徐大爺大駕光臨,是福聚樓的榮幸,跋大爺和希白公子正在三樓,請讓小人引路。」
  踏入大門,更不得了,滿堂過百食客倏地靜下來,談笑聲急潮般消退,接著爆起漫堂掌聲和喝彩聲。
  徐子陵抱拳回禮,以微笑回報,心事卻大幅加重,暗下決心,不會令對他抱著希望和熱切期待的老百姓稍有失望。
  對於長安城的軍民來說,他們今趟到長安來商談結盟,為面對塞外聯軍嚴重威脅的平民百姓,帶來最大的希望和轉機,有若在暗黑世界見到第一道曙光。
  好不容易登上三樓,一眼掃過去,吸引他注意的非是靠東窗對坐的跋鋒寒和侯希白,而是坐在另一角的一對男女。
  以徐子陵的修養,亦禁不住無名火起,不理會自己成為眾人目光的目標,向跋鋒寒揚手打個招呼後,逕自往那對男女走去。
  李淵歎道:「少帥可知你昨夜這麼硬要到宏義宮去,令我既為難更是窘惑嗎?」
  在太極宮書齋大堂,李淵寇仲兩人分賓主坐下,一片春日清晨的寧和靜謐,可是他們談話的內容,每字每句均關係到中土未來的得失榮枯。
  寇仲正暗怨剛才上床瞌睡的時間不足半個時辰,聞言苦笑道:「閥主啊!請你大人有大量,我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否則怎向子陵交待?子陵肯來說服我,是看在妃暄份上,妃暄則是看在秦王份上,若秦王給你老人家嚴懲不赦,例如貶謫遠方,我們間合作的基礎再不復存。唉!你要我怎樣說呢?我和太子的關係並不好。在戰場上我們唯一信任的人是秦王,只有他的軍事才能始可與我們配合無間。若明知要打一場必敗之戰,我不如返梁都來個倒頭大睡,再來個坐山觀虎鬥,怎都勝過被迫退守揚州。所以我昨夜的行動雖對閥主不敬,但最終為的仍是我們的聯盟。」
  李淵凝視著他,沉聲道:少帥可知領利終開出條件,只要我們肯照辦,他們將依約退軍。「寇仲很想問他是那些條件,但仍忍著不問及這方面的情況,微笑道:「閥主相信頡利嗎?」
  李淵淡淡道:「我想聽少帥的意見。」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條件中包括須獻上我寇仲人頭,頡利或者會暫時退兵。」
  李淵不悅道:「少帥言重,若條件中有此一項,我李淵根本不會考慮。」
  寇仲微俯往前,目光灼灼的迎上李淵眼神,道:「那其中一個條件,定是不可與我結盟,令我們反目決裂,如此頡利在收得損害閥主國力的重禮後,暫且退兵,待我進攻洛陽時,他即與突利大舉南下,再不用倚仗其他外族,完成他們夢想多年征服中土的壯舉。這是我寇仲的看法,也是秦王的看法,太子和齊王當然另有想法,此正為我只肯與秦王合作的原因。中土未來的命運,閥主一言可決。」
  李淵長身而起,在寇仲面前來回竣步,忽然停下,仰望屋樑,似是喃喃自語的道:「今早天尚未亮,淨念禪院的主持了空大師在東大寺的荒山引介下,到宮內見我。」
  寇仲坦然道:「我早知此事,若非在他力勸下,我已拂袖而去。在這樣的情況下,子陵很難怪我。」
  這叫打蛇隨棍上,於適當時機,盡量淡化與李世民的關係。
  李淵別頭往他瞧來,雙目精芒爍閃,沉聲道:「少帥竟是如此不滿我李淵?」
  寇仲絲毫不讓地回敬他的銳利神光,道:「這不是滿意或不滿意的問題,而是戰略上的考慮。若我寇仲只是孑然一身,捨命陪君子又如何?可是現在我手下超過千萬兒郎,他們的生死操控在我一念之間,我怎能不為他們著想?」
  稍頓續道:「我之所以接受子陵提議,除玉致的因素外,更重要是認為此舉行得通。而這看法大半是建立在秦王身上,因為我比閥主更清楚秦王是怎樣的一個人。」
  李淵冷笑一聲,盯著他道:「我絕不會認同少帥這句話,他是我一手養大的親生兒子,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誰比我李淵清楚?」
  寇仲從容笑道:「請恕小子冒犯,閥主眼中的李世民,大部份是別人的看法,是別人眼中的李世民。而我對李世民的認識,卻是最直截了當,因為他是我生平所遇到最強頑的勁敵,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因為我瞭解他的強項和弱點,那是生死攸關的問題。例如昨夜掖庭宮的火器爆炸,我以人頭保證,絕不該由他負責。我可以十成十地肯定的告訴閥主,這是個移贓嫁禍的陰謀。火器大有可能來自梁師都,因為子陵和希白曾親眼目睹梁師都的兒子梁尚明從海沙幫接收大批火器,若我有一字虛言,地滅天誅。」
  李淵聽得面色一變,好半晌才壓下聲音道:「竟有此事?」
  寇仲歎道:「閥主的真正敵人,是突厥人而非我寇仲。我早說過,擊退外族後我們可坐下來從詳計議,我根本沒有做皇帝的興趣。只是不願天下落入禍國殃民、私通外敵的昏君手上。昨晚我曾對了空明言,我的耐性愈來愈小,日防夜防,不如索性返回梁都操練兒郎,大家在戰場上刀來槍往的拚個痛快。閥主不是說過不會讓我空手而回嗎?那就拿出行動來,公佈我們正式結盟,把畢玄的使節團趕回老家去,大家在戰場上見個其章。」
  他確是失去瞎纏下去的耐性,這番話可說是對李淵最後的忠告,暗示若除去私通外敵的建成和元吉,一切好商量。
  李淵回到龍座,神思恍惚的坐下,呆望前方片刻,目光往他投去,點頭道:「我會好好思索少帥這番坦白的說話,不過請給李淵一點時間,快則五日,遲則十天,李淵會予少帥一個肯定的答覆。」
  寇仲心中暗歎,不過無論如何,李淵該暫時不會和他翻面動武,該算是個好消息。
  女的訝然往徐子陵瞧來,男的卻慌忙起立,笑容滿面的道:「相請不如偶遇,今天就讓愚蒙作個小東道,子陵兄請賞面。喚!差點歡喜得忘記禮節,這位是芷菁,長安望族沙家的四小姐。」
  沙芷菁大方的起立欠身施禮,姿態優美,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烈瑕又道:「這位是我的老朋友,現時長安城內人人談論的徐子陵徐公子。」
  沙芷菁「啊」的一聲嬌呼,顯是被徐子陵的朵兒震懾。
  徐子陵強按下燒冠沖發的怒火,微笑還禮,心中卻恨不得把這卑鄙奸徒碎屍萬段。烈瑕昨日口上的有約佳人,大有可能是沙芷菁,如此日日相見,可知他們關係的密切。他敢肯定烈瑕應是從趙德言處得知沙芷菁和寇仲的關係,甚至是在趙德言慫恿下,故意接近沙芷菁,攫取她的芳心,以這種卑劣的手法打擊和惹怒他們作報復,以擾亂他們陣腳,增添他們的煩惱。
  烈瑕拉開椅子,笑道:「大家坐下再說。」
  徐子陵目光落在他面上,立即變得鋒銳冰寒,淡淡道:「烈兄不用多禮,我來是想告訴你,五採石已物歸原主,烈兄再不用為此費神動歪念頭。」
  沙芷菁大為錯愕,始知徐子陵和烈瑕間的關係並不簡單。
  烈瑕雙目殺機一閃,笑道:「子陵兄有心哩!愚蒙但願採石能無驚無險,安返波斯。」
  徐子陵目光轉投沙芷菁,微笑道:「沙小姐請安坐,我這位老朋友最愛宣揚邪教教義,什麼黑暗與光明相對,諸如此類,引人入彀,沙小姐務要明辨是非曲直。」
  又探手往烈瑕肩膀拍去,笑道:「對嗎?烈兄!」
  烈瑕感到他看似簡單隨意的一拍,竟籠罩著他頭頸肩膊所有穴道,如讓他忽然變招,實有一舉制他死命的威脅力,雖明知他不敢如此當眾行兇,但豈敢拿自己的命去豪賭,駭然閃往剛坐下的沙芷菁椅背後。
  除子陵啞然失笑道:「人道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烈兄何事慌惶,是否怕含恨黃泉的宋金剛來找你索命呢?」
  轉向沙芷脊正容道:「沙小姐請恕在下交淺言深,我徐子陵極少討厭一個人,烈兄卻是其中之一。」
  言罷不待烈瑕反駁,施施然去了。
第五章 卑鄙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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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甫離御書房,給韋公公在門外截住道:「秀寧公主請少帥往見。」
  寇仲心中嘀咕不明白李秀率因何在這時刻明目張瞻的要求見他,當然是有要緊的事,只希望非是他承擔不起的另一個壞消息,於願足矣。
  韋公公引路領他直抵公主殿庭,在忘憂樓上層見到李秀寧。
  摒退左右後,李秀寧不避嫌的輕扯著他衣袖,到一角坐下,還親自奉上香茗。
  寇仲靈魂兒出竅似的喝了一口熱茶,放縱地軟挨太師椅背,感受著脊骨的勞累得以舒緩,向靜坐一旁的李秀寧道:「幸不辱命!」
  李秀寧喜孜孜的橫他一眼,道:「秀寧和你不說客氣話,人家早知你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寇仲笑道:「太過獎我哩!事實卻是我們差點陰溝裡翻船,一敗塗地。全靠老天爺可憐,勉強過關,希望老天爺肯繼續關照我們。」
  李秀寧「噗哧」嬌笑,如盛放的花朵兒,柔聲道:「有你解悶兒多好!昨晚秀寧未瞌過眼,天剛亮給父皇傳召,詳細問及關於你們和二王兄問的交往經過,接著起程往宏義宮。」
  說至此玉容轉黯,垂首道:「但秀寧仍是很擔心。」
  寇仲不解道:「秀寧因何如此擔心?」
  李秀寧妙目往他瞧來,輕輕道:「出發往宏義宮前,父皇發出命令,著柴紹立即動程往太原,探聽塞外聯軍的動靜,然後回來向父皇匯報。」
  寇仲明白過來,點頭道:「這種事該不用勞煩柴兄。擺明是要把他調離長安,免他被捲入長安的鬥爭內。唉!你可知剛才我向你父皇提起梁尚明向海沙幫買火器一事時,他怎樣反應?」
  李秀寧茫然搖首,雙眸射出令人我見猶憐的懼意,顯是不堪再受刺激。
  寇仲隔幾采手抓著這金枝玉葉的尊貴粉臂,沉聲道:「秀寧勿要惶恐,長安已成權力傾輒、不講倫理人情的戰場,我們必須勇敢面對一切。」
  李秀寧從衣袖伸出纖手,按上他手背,似從這充滿情意的接觸中得到鼓勵和力量,道:「說下去!」
  寇仲反手握著她柔若無骨的手腕,緊握一下,依依不捨地收回手。苦笑道:「他只是一句『竟有此事』便算數了事。既不追問細節詳情,更蓄意避過此話題,由此可知他不但有殺你二王兄之心,連找他不會放過。」
  李秀寧出奇地平靜,輕輕道:「你打算怎麼辦!」
  寇仲露出充滿信心的笑容,欣然道:「我本來心疲力竭,再無鬥志,幸好握過秀寧的手兒,竟似立即得賜神奇力量。哈!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大家走著瞧好哩!」
  李秀寧霞生玉頰,嗔怪的白他一眼,嬌羞的道:「你這人嘛!從沒有正經話。」
  寇仲幾乎樂翻,湊過去低聲道:「秀寧還有什麼心事話兒向我傾訴。」
  李秀寧大窘道:「快給我滾,小心我向宋家小姐告你一狀。」
  寇仲樂不可支的去了。
  沙芷菁繃緊俏臉離開,烈瑕追在她旁,到下樓梯前還故意向徐子陵三人擺出個不在乎的表情。連向愛風花雪月,不理人間恩怨的侯希白也感吃不消。
  跋鋒寒皺眉道:「這小子是否一心找死?」
  徐子陵淡淡道:「他比任何人更貪生怕死,目的只在激怒我們。」
  侯希白不解道:「惹怒我們有什麼好處?我們對付起他來絕不會講什麼江湖規矩,必是不擇手段務要令他橫屍街頭。」
  徐子陵道:「說說容易,但真實的情況卻是無從入手。他住的地方是有我師公坐鎮的凌煙閣,又與趙德言等人結成一氣,加上他行蹤飄忽,我們那來下手的機會?」
  跋鋒寒道:「縱使他有恃無恐,這樣千方百計的迫我們收拾他,對他仍是有百害無利,他該不會如此不智。」
  徐子陵道:「這個很難說,凡事因人而異,即使聰明如他者,亦會被仇恨蒙蔽理智。照我看他正進行個陰謀,目的是借畢玄或師公兩方面的夾攻來對付我們,至於其正的情況我們耐心等候。」
  寇仲此時在梯階現身,登時吸引全廳食客的注意。只見他神采飛揚的在徐子陵旁坐下,數名夥計忙慇勤招待,少帥前少帥後的叫個不停,招呼周到。
  跋鋒寒道:「少帥沒碰上烈瑕和沙家小姐嗎?」
  寇仲正回敬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頷首微笑,一副心情大佳,刻意收買人心的模樣,在座者不乏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更有不少是他扮丑神醫莫一心時的舊相識。可是當他目光落在另一角桌子圍坐的四個人時,立即目光轉寒,適在這時跋鋒寒的話傳入他耳內,劇震道:「什麼?」
  跋鋒寒淡淡道:「聽不清楚嗎?須否我重覆一趟?」
  寇仲雙目殺機閃閃,低罵道:「這殺千刀的直娘賊,一趟又一趟的在我大歲頭上動土,敢情是活得不耐煩。」
  轉向徐子陵以目光示意道:「你看!」
  徐子陵朝他目光瞧去,立即面色沉坐在對角桌子者赫然是梅珣、諸葛德威、王伯當和久違了的獨孤策,美人兒幫主雲玉真的陳年舊情人。這幾個人分別與他和寇仲有解不開的仇怨,這樣聚在一起說的當然是如何對忖他和寇仲的話。
  四人裡除諸葛德威垂下目光,不敢看他們,其他三人均以惡毒的目光回望!並掛著看你們如何淒慘收場的輕蔑笑意。
  寇仲沉聲道:「我對烈瑕這小子是忍無可忍,你們有什麼好計謀可收拾他。」
  侯希白歎道:「他雖是依附傅大師驥尾到長安來,終是李淵的貴賓,擺明著對付他會令我們與李淵的關係更惡劣。」
  跋鋒寒冷然道:「做得手腳干掙點不就成嗎?」
  寇仲以目光徵詢徐子陵的意見,後者苦笑道:「烈瑕這小子奸狡似鬼,想令他投進羅網難度極高。而我們際此四面受敵的當兒,更不宜輕舉妄動,以防因小失大。」
  寇仲沉聲道:「容忍像烈瑕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不是我寇仲一貫的作風。不過三位老哥的話各有道理,我們就來個折衷之計,一邊等待和製造機會,一邊透過種種途徑對他作出反擊。」
  跋鋒寒皺眉道:「如非動刀動槍,如何反擊他?」
  寇仲壓低聲音道:「例如尚秀芳、又例如常何。他們都可分別影響他與師公、沙芷菁的關係,最理想是能令他失去靠山。他被驅離皇宮之日,就是他命喪於子陵真言手印之時。他娘的我會施盡渾身解數,令他不能壽終正寢。」
  徐子陵道:「李淵有什麼話說!」
  寇仲道:「他仍是心中猶豫,因頡利開出騙人的退兵條件,令他心存僥倖。他奶奶的,我們只有五天到十天的時間,一是捲鋪蓋回家,一是發兵舉義。」
  轉向侯希白道:「侯公子可打者仰慕我們申文江申大爺的幌子,登門求見,公然成為我們和福榮爺間的聯絡人,此事非常重要,細節由你自己決定。」
  侯希白欣然道:「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好哩!我不去見申文江,別人才會奇怪。」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陵少負責去與未來嬌妻談清說愛,對付的當然是我們的頭號勁敵石之軒,更要設法聯繫上老封,讓他老人家曉得事情的緊迫性,務要在五天內弄清楚誰是支持我們的人。」
  跋鋒寒道:「希望我也有任務分配,因為我現在很想殺人。」
  寇仲苦笑道:「我本想說你的任務是等待瑜姨,例如獨坐此處直至等到她來見你,但卻知你定然不肯答應。」
  跋鋒寒吁出口氣,微笑道:「不瞞各位兄弟,實情是我感到如釋重負,因為我曾盡過力,她既選擇爽約,我該算是已有交待,不用心存歉疚,感覺上好多哩!我和君瑜間的事就這麼了斷,你們以後不要枉費心機,明白嗎?」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拿他沒法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可達志現身樓梯處,一面凝重的朝他們走過來。
  寇仲連忙起立,拉開空椅子,笑道:「達志請坐。」
  可達志卻不領情,冷銳的目光掃過四人,才在空椅後止步,最後盯著跋鋒寒。
  跋發寒眉頭輕皺,目光轉厲,淡淡道:「你在看什麼?」
  徐子陵怕兩人一言不合,大動干戈,忙插入道:「有什麼話,坐下再說。」
  可達志像聽不到徐子陵的話般,與跋鋒寒眼神交鋒,沉聲道:「我在看你如何反應,芭黛兒剛抵長安。」
  跋鋒寒色變道:「什麼!」
  可達志轉向寇仲道:「我來找你們非是通風報信,只是念在昔日龍泉的情份,順口說上一句。」
  寇仲正為跋鋒寒擔心苦笑道:「那什麼事能勞駕你呢?」
  可達志淡淡道:「聖者要見你,只限你一個人,就看你是否有此膽量。勿怪我不告訴你,不論在陶池發生任何事,即使李淵也干涉不了。」
  寇仲道:「見你們聖者須大膽才成嗎?這該是文會而非武鬥,聖者總不能迫我下場動手,又或設伏殺我。」
  跋鋒寒像聽不到他們的對話般,直勾勾瞧善桌上碗碟,臉色轉白,可見芭黛兒在他心中所佔的位置和份量。
  可達志沉聲道:「我這麼說,是要你明白我只是個奉命行事的小卒,臨池軒非是由我作主話事。少帥若認為沒有冒險的必要,大可拒絕聖者的邀請,包括我在內,沒有人認為你是膽怯,反只會認為是你的明智之舉。」
  寇仲心中一陣溫暖,可達志肯這樣提點他,擺明是深心處仍視他為兄弟。欣然道:「聖者既開金口,又派出你老哥作使者,我當然不可令他老人家失望,也很想聽聽他有什麼話好說的。」
  可達志歎道:「早曉得你如此。馬車在正門恭候少帥大駕,請少帥動身。」
  寇仲向徐子陵和侯希白打個眼色,著他們好好開解跋鋒寒,偕可達志去了。
  寇仲和可達志離開後,徐子陵和侯希白目光落在跋烽寒處,均不知說什麼話好。
  跋鋒寒露出苦澀的笑容,歎道:「她因何要來呢?大家不是說好的嗎!」
  徐子陵輕輕道:「感情的事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錢寒該借此機會把事情弄清楚。」
  跋鋒寒頹然道:「還要搞清楚什麼呢?」
  侯希白道:「要弄清楚是自己的心,坦然面對心底的真情,勿要欺騙自己,以致害己害人。」
  跋鋒寒搖頭道:「在與畢玄的決戰舉行前,我不想分心想其他事。」
  侯希白道:「逃避並不是辦法,心結難解反會累事。」
  徐子陵道:「照我看,芭黛兒於此時刻到長安來,是要阻止你和畢玄的決戰。」
  跋鋒寒搖頭道:「她不是這種人。她到長安來是要目睹我和畢玄的決戰,若我落敗身亡,她將為我殉情而死。唉!」
  徐子陵愕然無語。
  跋鋒寒回復少許生氣,迎上侯希白熱切關懷的目光,點頭道:「希白的話很有道理!我現在只想回興慶宮一個人獨自思索和她兩者間的事。坦白說,我自離開芭黛兒含,從沒有拿出勇氣面對或反省,此刻得你提醒,竟然大感有此必要。」
  頓頓續道:「畢玄只邀寇仲一人往見,擺明在羞辱我跋鋒寒,我會令他後悔。」接著長身而起,道:「你們不用送我回興慶宮,做人當然有做人的煩惱。」
  跋鋒寒去後,兩人你眼望我眼,頹然無語。
  此時梅珣離桌而來,笑吟吟的走到兩人身旁,兩人做禮起立歡迎。
  梅珣笑道:「徐兄侯兄不必多禮,小弟說兩句話便走。」
  徐子陵道:「梅兄請坐。」
  梅珣欣然入座坐好後,梅珣道:「小弟有一事相詢,兩位若不方便回答,小弟絕不介意。」
  徐子陵心中既擔心寇仲,更記掛跋鋒寒,那有與他磨蹭的心情,只想早點把他打發走,道:「我們正洗耳恭聽。」
  梅珣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態,好整以暇的道:「宋缺不留在梁都,忽然趕返嶺南,且自此足不出戶,即使少帥動程來長安,他仍不到梁都主持大局,此事很不合常理,兩位請予指教。」
  徐子陵心中暗歎,這叫紙包不住火,敵人終於對此起疑。要知寇仲在長安的安全,一半繫於宋缺身上,若被曉得宋缺與寧道奇決鬥致兩敗俱傷,需一年半載始有望復原,對他們的處境當然大大不利。
  淡淡道:「宋閥主向行事難以測度,我們這些作後輩的不敢揣測。」
  梅珣聳肩笑道:「果然不出我梅珣所料,徐兄不但沒有一個合乎情理的答案,還閃爍其詞,小弟明白哩。」
  哈哈一笑,長身而起道:「江湖上有一個傳聞,說宋缺與岳山決戰,後音落敗身亡,而宋缺亦在岳山反望下負上重傷,必須閉關靜養。初聽時我還以為是好事之徒造謠生事,但目下看來其中不無道理。哈!小弟說完哩!請代小弟向少帥問好。」
  哈哈大笑,回到獨孤策、王伯當和諸葛德威那席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對視苦笑此正是波未平波又起。
  馬車朝皇宮駛去。
  寇仲和可達志並肩坐在車內,都找不到要說的話。
  右轉進入光明大道,望東而行,寇仲終於開腔道:「可兄怎可容烈瑕這種卑鄙之徒攪風攪雨?」
  可達志木無表情的道:「現在主事的是趙德言,又或暾欲谷,聖者不會理這些閒瑣事,何時輪到我可達志表示意見,要怪就怪你自己,偏要到長安來胡混。」
  寇仲苦笑道:「罵少我兩句行嗎?你怎能不助我對付烈瑕那狗娘養的小賊?」
  可達志道:「不理他不成嗎?給個天他作膽他也不敢公然來惹你少帥寇仲吧!」
  寇仲道:「若他肯來讓我喂刀,我是求之不得。何用央你幫忙。他最不該是去糾纏沙芷菁,對她你該比我有辦法。」
  可達志愕然道:「什麼?」
  寇仲重複一趟道:「你說這小子是否可惡。」
  可達志的面色直沉下去,沒再說話。
  馬車駛進朱雀大門。
第六章 險死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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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貫看似冷漠無情、專志劍道的跋鋒寒,事實上他的感情極為豐富,只因受過往的經歷磨折,故把感情深深埋藏,因為害怕再遭這方面的打擊。在這強者稱雄的時代,他發現「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的道理,更希望能練成感情上刀槍不入的鐵布衫功夫,不受任何感情的牽累。可是傅君瑜和芭黛兒的接連現身,使他躲在保護罩裡的心兒受盡傷痛。
  徐子陵在往玉鶴庵的途上,心中卻在思索跋鋒寒的境況,包括他童年時的淒慘遭遇與現時的苦況。
  當年赫連堡之役,徐子陵、寇仲和跋鋒寒三人面對頡利和他所率的金狼軍,以為必死無疑時,跋鋒寒曾真情流露,心中惦記的正是芭黛兒,由此可知他對芭黛兒未能忘情。
  若跋鋒寒不能解開心結,與畢玄之戰將必敗無疑。
  玉鶴庵出現前方,即可見到石青璇的喜悅湧上心頭,與心中的憂慮匯合而成的複雜難言心境,感觸倍生,不由暗歎一口氣,正要舉手叩門。
  就在此時,心生警兆。
  此念剛起,兩股凌厲的刀氣從後方上空分襲頭背而來,速度驚人。殺氣刀氣,一時把他完全籠罩其中。
  只從對方發動攻擊後他才生出感應,可知對方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易應付。如對方尚有幫手,此戰實不樂觀。
  心念電轉下,他的心神晉入井中月離而不離的武道至境,一覽無遺、無有遺漏地精確掌握到身處的境況,同時曉得正陷身九死一生的險局。
  正如李淵所言,臨池軒的景色不在凌煙閣之下。
  陶池大小與煙池相若,不同處是陶地由大小不一的十多個湖池串連而成!形狀各異,殿宇亭台或臨水、或築於河溪、貼水借水而建,高低錯落於園林之內,在日照下綠波反映著蠡窗粉牆,倍添優致,令人大感可居可游,享盡拾景取靜的生活情趣。更動人處是半圓形的石拱橋倒映水中,虛實相接,綠瓦紅牆的走廊接連橋畔更把美景延續開去,半隱半現的穿行於婆娑林木間,令人心迷神醉。
  可是吸引寇仲注意的卻是位於陶池北岸草坪上一個特大的充滿突厥民族風情的大方帳,它與週遭的環境是如此格格不入,偏又像天衣無縫地與整個環境融渾為一體。
  環目掃視,不見人蹤,寧靜得異乎尋常。
  可達志領他踏上往北的一座半圓拱橋,止步歎道:「若我可達志是主事者,定會明刀明槍與少帥來個清楚分明的解決,而不會用謀行詭,徒令少帥看不起我們。」
  寇仲來到他旁,低頭下望水裡角兒活動的美景,沉聲道:「達志何不學水中游魚,自由自在忘情於江湖爭逐。」
  可達上心震下別轉雄軀,往他瞧來,雙目精芒劇盛,狠盯著他道:「香玉山果然沒有料錯少,帥和子陵今趟到長安來,是要玉成李世民帝皇霸業的夢想,而非只是與李淵聯手結盟。我們一直半信半疑,直到此刻親耳聽到少帥羨慕水中游魚忘於江湖爭逐之樂,還以此相勸我可達志,始知香玉山看得透徹精準。」
  寇仲心中苦笑自己終拽漏底蘊,並非由於疏忽,而是當可達志是知交兄弟,沒有防範之心。撇開敵對立場不論,香玉山可算是他兩人的「知己」,充份掌握他和徐子陵心中的想法。
  可達志續道:「子陵不用說,香玉山堅持少帥根本對帝座毫無興趣,只當爭霸天下是個刺激有趣的遊戲,一日勝券在握,將感索然無味。加上子陵對你的影響,會生出退讓之心,但你憑什麼可說服宋缺?」
  寇仲歎道:「大家一場兄弟,我實不願瞞你,即使你拿此來對付或挾制我,我之所以能說服宋缺,全因你們大軍壓境,令我們覺得扶助李世民變成唯一選擇。好啦!照我看你在頡利下混得並不得意,憑你老哥的人材武功,何處不可大有作為,縱橫快意,偏要與奸徒小人為伍,更要看頡利的喜惡面色做人,如此委屈何苦來由。」
  可達志容色轉緩,雙目射出複雜神色,再把目光投在橋下暢遊的魚兒,頹然歎道:「少帥為的是中土百姓的生命財產,我可達志為的是大草原的未來,突厥戰士的榮辱,兩者間並沒有相容的餘地。不過請少帥放心,可達志絕不會洩漏少帥真正的心意。」
  寇仲道:「達志可知說服宋淑的關鍵,在於李世民抱有視華夷如一的仁心。這與宋缺敵視外族的心態截然相反,更與我中土歷代當權者南轅北轍,代表善華夷混合的新一代精神。所以達志所提出你我間的矛盾非是沒有被此相容的地方。我們是新的一代,自該有新的想法去處理民族間的衝突。所謂知足常樂,大草原和中土各有優點特色,強要侵佔對方領土,共會帶來永無休止的災禍,那一方強大,另一方便遭殃。」
  可達志搖頭道:「太遲哩!楊廣的所作所為,令中土和我草原各族結了解不開的血仇大恨,一切只能憑戰事解決。我對少帥的勸告是不要對此再作任何妄想,聖者正在帳內恭候你的大駕,你能活著離開,我們再找機會說話。唉!小心點!」
  徐子陵不用回頭,仍可清晰無誤地在腦海中勾勒出有如目睹契丹年青高手呼延鐵真持雙刀來襲的圖畫。他並不明白自己怎會有此異能,不過事實正是如此。
  他的靈應並不止此,呼延鐵真不是單獨行事,同時來襲者尚有馬吉的頭號手下拓拔滅夫和韓朝安正分別從後方兩側潛至,在呼延鐵真凌厲的刀氣吸引自己的注意下,意圖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更狠毒的突襲。
  敵人先後發動兩趟刺殺,均發生在往見石青漩途上,可見對方的處心積慮,佈置周詳利用他因戀慕石青璇而心神分散的當兒,來個攻己不備的突襲。
  刺殺的部署本身實是無懈可擊,呼延鐵真雙刀之威確勢不可擋,兩股刀風把他完全籠罩,且是凌空下撲於他前有門牆擋路、進退無地的要命時刻,硬迫他倉猝回身全力接招。即使他能接下呼延鐵真的凌厲招數,也難逃拓拔滅夫和韓朝去接踵而來的殺著。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腦海他清楚掌握呼延鐵真看似同一時間襲至,其實卻有輕重先後之別的雙刀攻勢,他甚至透過他對雙刀刀氣的感應,一絲無誤地把握到敵人雙刃攻來的角度、力度和攻擊點,達到瞭如指掌的知敵至境。
  徐子陵洒然一笑,暗捏大金剛輪印,身體旋動,兩手幻化出仿如千手觀音無窮無盡、變化萬千的手印,緊護全身無隙可尋。
  靈覺的圖畫,換成現實的情景。
  三名敵人一式黑頭罩夜行服,在光天化日下份外使人感到與環境的不協調,至乎有種荒謬可笑的感覺。
  當然三人全力聯功的威脅力絕非等閒,此時呼延鐵真雙刀正像兩道閃電般凌空下擊,忽見徐子陵像倏然長出千百對手掌,而每隻手掌又不住生出不同法印,使刀鋒如生感應般顫震起來,本是變化精奇,凌厲無比的高明刀法,若兩條欲尋隙而入兇惡的毒蛇,不過速度上終因此受制而稍緩,即使只是毫釐之別,恰是徐子陵要爭取的空隙。
  拓跋滅夫手執長矛,他和韓朝安一直斂藏掩飾,此刻再無顧忌,全力刺往徐子陵右側,手上長矛如怒龍出洞,帶起的勁氣把徐子陵右方完全封死,矛氣隔丈已鎖緊徐子陵,幻出象徵著力道臻達極峰的凌厲軌跡,似拙實巧,毫不留情地全力攻刺。
  韓朝安雖為高麗有數的高手,可是比對起兩個搭檔卻明顯遜上一籌,但所持長劍挽起破空而來的一球劍花,足以硬阻徐子陵左方去路,做成極大的威脅。
  徐子陵哈哈笑道:「三位來得好!」
  左手一指點出,正中呼延鐵真右手刀鋒,蓄滿的寶瓶印氣以尖針的形態銳不可擋地的送入對方長刀去。
  同一時間他往拓跋滅夫的方向移去,右手一掌拍下。
  即使以石之軒之能,遇上徐子陵的針刺式寶瓶印氣,也會感到大吃不消,何況是差上大截的呼延鐵真,這位契丹高手立時悶哼一聲,往後拋退,能不受傷已非常難得,更遑論左手長刀繼續攻擊。
  徐子陵既力退呼延鐵真,威脅大減,更是得心應手,拍下的一掌忽然變化,就在接觸對方矛尖的前一刻,改為內獅子縛印,變化之精微神妙,堪稱神來之筆,任拓跋滅夫施盡渾身解數,矛勢屢改,仍給他以印法封得難作寸進,且欲卸無從。
  「砰」!
  兩勁雙擊,拓跋滅夫全身劇震,往後挫退,控制不住的連退兩步。
  在拓跋滅夫退出第一步時,徐子陵不但絲毫無損,還從他霸道雄渾的矛勁借得小部份真氣,又憑逆轉真氣之法,借勢在韓朝安反撞過去,同時飛起一腳,疾踢對方腹下要害,左手大金剛輪印,惑敵護體。
  稍退的呼延鐵真亦是了得,竟能於此時重整陣腳,二度攻來,不過比起先前,對徐子陵的威脅已大大不如。
  韓朝安那想得到徐子陵在力拚己方兩大高手後,仍能施出如此凌厲招數,原本針對徐子陵應接不暇下的妙著狂攻,立即變成魯莽失著,慌忙變招,劍花消去,拖劍撤招。
  就在徐子陵這勝券在握以為可脫身溜走的當兒,異變忽起。
  駭人至極的勁氣如萬斤重石的向他壓來,不但全身針刺般劇痛,且呼吸困難,踢往韓朝安的一腳,登時給牽制轉緩,有如在噩夢中感到有鬼魅來襲,偏是有力難施的無奈感覺。
  他心中先想起許開山的大明尊教魔功,接著聯想到其《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然後腦海裡浮現出「影子刺客」楊虛彥的鮮明形象。
  又是此子。
  楊虛彥不負「影子刺客」的盛名,竟可在他毫無所覺下藏身院門內,際此生死懸於一線的要命時刻,以隔山打牛的高明陰損招數,透門施展他大有長進,融合「不死印法」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可怕功力,試圖配合三大高手,一舉置他於死地。
  真氣相牽下,楊虛彥再難「隱形」,徐子陵幾可「看」到他變黑的魔拳即將透門而出,狂轟他背心,取他小命。
  右方的拓跋滅夫終站穩陣腳,雙腕一振,長矛顫蕩,又再攻來。
  徐子陵空靈通透,縱在這等絕對的劣勢下,仍平靜寧和似如井中明月,照見一切變化玄虛,掌握到四方齊來的殺著攻勢。他收回踢出的腳,放在另一腳上後,形成單足柱地。
  螺旋勁起卻,非要攻敵克敵,而是施於己身,似綬實快,閃電般擺脫楊虛彥可怕魔功的牽絆。
  兩手則化出千萬手印,令人不知其所攻,更不知其所守。
  「噗」的一聲漆黑的拳頭像搗破一張薄紙般穿門而出,木屑激濺四飛,院門其他部份卻是絲毫無損,情景詭異至令人心寒。
  徐子陵就在四方攻勢及體前,陀螺般拔身而起,升往高空。
  玉鶴庵外院杳無人影,寧靜至極。
  位於離地三丈高空處的徐子陵,一口真氣已盡,事實上剛才他應付呼延鐵真、拓跋滅夫和韓朝安的連番狂攻,看似從容,內中真元卻難免損耗。到楊虛彥隔門狂施殺著,如非他從拓跋滅夫處借得部份勁氣,化為已用,必受創於楊虛彥魔功之下,故此時窮於支絀,軟弱的感覺侵襲全身。
  但他的心靈仍保持在空靈透徹的境界,無憂無懼,因為他終爭得緩一口氣的珍貴時間,憑他融渾《長生訣》、和氏璧、邪帝舍利的奇異功力,使他有十足信心在敵人追襲而至前,回氣脫身。
  旋勢告終。
  面向玉鶴庵院,牆外三敵先後騰身而起,凌空攻來。院牆內的黑罩蒙頭只露雙目的楊虛度亦收回由黑轉白的魔手,「錚」的一聲拔出背負的影子劍,仰頭往他瞧來,一對眼睛射出詭異莫名的異芒。
  徐了陵大感不妥時,一股厲無匹的刀氣以驚人的高速橫空擊至,搶在呼延鐵真一眾高手之前,從院內右側方一株老樹之巔破空襲至,刀氣把他完全鎖死籠罩。
  一時間徐子陵全身有如刀割針刺,如入冰窖,耳鼓貫滿刀氣破空的呼嘯聲。
  徐子陵一眼望去,目之所見儘是攝人刀光,見其刀而不見其人,心中想到的是「蓋蘇文」三個字和即將降臨的死亡。更知自己已失回復元氣的保命良機,身心均為對方凌厲可怕的刀氣所懾,難有反擊餘地。
  就在此身陷劣境的時刻,石之軒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冷喝道:「誰敢傷他!」
  下一刻徐子陵已感到給人攔腰抱個正著,接著是兵刃勁氣不絕如縷的交擊響音,夾雜著敵人的悶哼怒叱,然後被石之軒帶得凌空而起迅速遠離令他九死一生的凶險戰場。
  寇仲直抵巨帳,隔著垂下的帳門施禮道:「小子寇仲,拜見畢玄聖者。」
  畢玄的聲音傳出來道:「少帥終於來哩!不用多禮,請入帳見面。」
  寇仲挺起胸膛,哈哈笑道:「聖者明鑒,若聖者是要說服小子,取消與李淵的結盟可免去此舉。」
  畢玄沉默下來,好半晌才道:「少帥是怎樣的個人,我怎會到現在仍弄不清楚。金子愈磨愈亮,木炭愈洗愈黑,人的性格一旦成形,沒有任何人力可加以改變。不過少帥亦應該明白,我們是狼的民族,長期生活在雄奇壯闊的大草原上,在連綿不斷的戰爭中成長茁壯,到今天雄霸大地,亦形成本身不山更改的民族性格。戰士的光榮是以鮮血和生命爭取回來的,認清目標後,從不會退縮改變。我畢玄本不欲多言,只因看在突利可汗份上,不得不親耳聽少帥一句話,少帥究竟要選擇作我們和平共處的兄弟朋友,還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寇仲終明白畢玄今趟召他來見,不但是要他作出是友是敵的選擇,更是動手或不動手的生死決定,深吸一口氣道:「我的心意早清楚告知言師,若獲得公平決戰,我寇仲必力爭到底,死而無憾。得聖者垂青,是我寇仲的光榮。」
  畢玄發出暢快的笑聲。
  帳門無風自動,左右分開,一陣的熱至使人窒息的氣流,排帳而出,縱使在這春暖花開的美麗園落裡,寇仲仍生出處身干酷荒漠的可怕感覺。
第七章 邪王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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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之軒放開徐子陵,後移三步,淡淡道:「子陵不用謝我,我救的其實是自己而非你。坦白說,自青璇抵玉鶴庵後,我沒法遠離她半步,你說我肯否容你被人殺死?」
  徐子陵苦笑道:「你又在偷聽我們談話,曉得青璇肯委身下嫁我這配不上她的人,對嗎?」
  他們身在玉鶴庵內東南角的榕樹園中,楊虛彥等早遠遁去也。
  石之軒微笑道:「我高興得要哭起來,因我忽然靈機一觸,想到一個能解開我和子陵間死結的方法,且是一舉兩得。」
  徐子陵頓忘本要向他興問罪之師,大訝道:「這種事怎可能有解決的辦法,更是一舉兩得?」
  石之軒雙目閃動看智慧的火焰,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後,道:「方法簡單至極,只要我傳你不死印法,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就當作是我給青璇的嫁妝吧!」
  徐子陵一呆道:「什麼?」
  石之軒欣然道:「即使聰明如子陵,恐也猜不到我此刻的心意,且聽石某人詳細道來。我之所以對你屢起惡念,皆因直至此刻,我仍有毀掉你的能力,可是假若你學懂不死印法,我縱慾殺你亦有心無力,以我的為人,自會斷去此念,不再為此縈懷。」
  頓了頓續道:「我既不願殺你,當然更不願見剛才的情況重演,讓別人幹掉你,你亦只有學成不死印法,才有機會在重重圍困下逃生保命,不讓青璇守寡。」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邪王行事,在在出人意表,苦笑道:「聽前輩的語氣,似乎幾句話即可令我學曉不死印法。但請恕我愚魯,恐怕有負所期。」
  石之軒傲然道:「我女兒看上的男子,會差到那裡去?別人不成,卻一定難不倒你徐子陵。早前你差點命喪蓋蘇文之手,皆因你不懂生之極是死,死之極是生,窮極必反之道。」
  徐子陵聽得摸不著頭腦。他對不死印法的認識,雖或比不上楊虛彥或侯希白,也下過一番思考上的工夫,明白其化死為生的訣要,可是從未想到石之軒剛說出來的竅妙,更不知如何能運用在武功上?
  石之軒淡然笑道:「蓋蘇文此子刀法不在寇仲之下,且有謀有略,像在剛才那種情況下,確有置子陵於死地的能力,不過若非你正陷左支右絀,他焉有得逞的機會。石某人創的不死印法,正是令剛才的情況永不會出現的功法。天道循環,陽極陰生,陰消陽復,生之儘是死,死之盡自生,此天地之理,子陵明白嗎?」
  又冷笑道:「虛彥雖是天份過人,且從安隆處得聞不死印全訣,可是自我創出不死印法後,即使石某人也要經十多年的實踐,始竟全功,他算什麼東西?」
  徐子陵道:「據前輩所言,難道不死印法竟是能令真氣用之不盡、永不衰竭的方法?」
  石之軒點頭道:「這只屬其中部份功夫,以子陵的長生訣氣,只要我把不死印法個中運轉的奧妙傳你,包保你能在短時間內融匯貫通,更練成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到時我再奈何不了你,不過你也依然拿我沒法。我們兩翁婿豈非能和平相處。」
  接著面色一沉,肅容道:「我知你極重兄弟之情,朋友之義。可是為了青璇,你有責任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保命逃生,不讓她痛失夫婿。至於青璇的安危更不用你擔心,我石之軒絕不容任何人傷害地分毫。」
  徐子陵感到婠婠仍沒有向他洩露楊公寶庫的秘密,否則以石之軒目下因愛屋及烏,不顧一切的心態,定為此向他發出警告。
  忍不住問道:「前輩說過我們以為最可憑恃的強處,恰是我們的弱點破綻,根本不堪一擊,究竟意何所指?」
  石之軒凝望著他,好半晌後輕歎道:「若我坦然說出,等若叛出聖門,出賣聖門。故只可以告訴你在長安你們絕無成功的希望,最好的辦法是立即離開,不過我亦曉得子陵聽不入耳。」
  忽然笑容滿面,欣然道:「子陵準備,我即將對你出手,只有從實戰中,你才可明白生死循環的至理。」
  「鏘!」
  寇仲掣出袍內暗藏的井中月,心靈立即與手上寶刀連成一體,無分彼我。天地在頭頂和腳下延伸開去,直抵天極地終的無限遠處,畢玄籠天罩地的炎陽大法,再沒法困鎖他的心靈,他有若脫出枷鎖囚牢,感覺非常動人。
  灼熱消去,代之而起是不覺有半滴空氣、乾涸翳悶至令人難以忍受的虛無感覺。
  寇仲由外呼吸轉為內呼吸,心底湧起寧道奇「創造不佔有,成功不自居」兩句話,就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宋缺「忘刀」的境界。
  與手上井中月結合後的寇仲,晉而與天地結成一體,不但無刀,更是無人,只剩下天地人結合後不著一物的心靈。
  身穿高領、長袖、寬大鑲金色紋邊袍的「武尊」畢玄腳不沾地的從分開的帳門破空而出,飛臨寇仲上方,雙手化出連串無數精奇奧妙的掌法,但不論如何變化,總是掌心相對,仿似宇宙所有乾坤玄虛,盡於掌心之間;而萬變不離其宗,一切玄虛變化,均是針對寇仲而來。
  寇仲一聲長嘯,井中月破空而起,迎向畢玄。
  在畢玄能驚天地、泣鬼神的玄妙招數的龐大壓力下,他只餘全力迎擊一途,更曉得畢玄沒有留下任何餘地,力圖在數招內分出勝負,置他於死地。
  若換過是目睹寧道奇與宋缺決戰前的寇仲,畢玄或能得逞,可是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足有反擊的力量。
  寇仲此刀沒有帶起任何風聲,真氣全蓄藏於寶刀內,包括他全心全靈的力量,天地人三界結合後的精、神、氣。
  「蓬!」
  勁氣交擊,發出悶雷般爆破使人膾顫心寒的激響。
  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刀掌在剎那間交換十多記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凌厲招數。
  寇仲落地後一個蹌踉、閃電旋身,像宋缺般全由手上井中月帶動,彎出刀勢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弧度,迎向眼前威震域外的一代宗師。
  畢玄現身於刀鋒所指處,全身衣服和長髮展現出逆風而行,往後狂舞亂拂詭異至使人難以相信的情景。
  這本是沒有可能的,卻是眼前的事實。
  寇仲信心十足的連消帶打,立即變成破綻處處的失著。
  畢玄的「炎陽大法」確是威力無儔,最可怕處是以他為核心生出的氣場,可模擬出種種影響戰場變化的氣流。
  寇仲變成順風而攻,畢玄更營造出把他吸攝過去的氣場。寇仲的刀鋒先一步感應到順逆之勢會隨畢玄心意隨時逆轉而改變,若他仍是招式不變,當逆順掉轉的一刻,將是他命喪畢玄手下的剎那。
  畢玄一拳擊出,拳頭在寇仲前方不住擴大,使他感到自己的心靈已被這可怕的對手所製。
  寇仲立施出真氣互換的奇法,倏地立定,不動如山,刀往後收,刀背枕於左肩膊,沉腰坐馬,竟來一招「不攻」。
  以不變應萬變,正是唯一化解的方法。
  畢玄長笑道:「果然了得!」
  忽然收拳,與左手交叉成斜十字護胸,接著陀螺般旋轉起來,忽左忽右。
  週遭氣流立生變化,一股股龍捲風的狂暴氣流,從四方八面向寇仲吹襲。
  寇仲發覺自己陷身於風暴攻襲的核心處,不動之勢再難繼續保持,竟閉上雙目,一刀劈出。
  井中月帶起的刀氣,神跡般把及體的勁流搗散。
  畢玄出現在左側丈許處,兩手環抱,送出一股氣勁,水瀑般照頭照面住他衝擊而來,果然是招招殺著。
  寇仲腳踏奇步,天然變化的改下劈之勢為橫刀削出,立成「方圓」。
  「轟!」
  寇仲應勁往後蹌踉倒退,直至九步終於立定,體內五臟六俯血氣翻騰,肝腸欲裂,到噴出一口鮮血,壓力始減。
  畢玄亦向後一陣搖晃,雖沒有挫退半步,但亦因而不能乘勢追擊,予寇仲喘定的機會。
  寇仲長刀垂下指地,另一手揩掉嘴邊血跡,雙目神光電射,狠盯著畢玄微笑道:「聖者要殺我不是那麼容易吧?」
  畢玄面容古井不波,平靜至令人見之心寒,一對眼睛卻是殺機大盛,淡淡道:「少帥認為自己尚能捱多久呢?」
  寇仲右手抬刀,遙指畢玄,天地間的殺氣似立即被盡收刀內,刀鋒發出勁氣破空的嘶嘶鳴響,長笑道:「我練的若非長生訣氣,今趟必死無疑,可是我的長生氣卻令我有比聖者更能抗傷和延續的能力。正如聖者自以為已取跋鋒寒之命,事實卻證明聖者錯了。聖者現在有此問語,正是一錯再錯。」
  畢友立時雙目瞇起,瞳孔收縮。
  寇仲曉得心戰之術,終於在畢玄本來無隙可尋的心靈打開一道縫隙,氣機牽引下,一聲長嘯,井中月破空擊去。
  畢玄遠在三丈過外,可是寇仲卻似能透過井中月,一絲不誤的掌握畢玄最細微的動靜反應。
  井中月再非井中月,寇仲亦非寇仲,人和刀結合後,昇華成另一層次的存在,得刀後忘刀。
  他甚至感應到畢玄心底的震駭,然後他再感應不到畢玄。
  畢玄仍站在那裡,可是寇仲再不能掌握著他,能溶鐵化鍋的灼熱風暴,又從畢玄一方滾捲而步,襲打他面向畢玄身體每一寸的肌膚,如此可怕的氣場,比之天魔氣場,又是另一番夢魘般的情景。
  他的刀勢和鬥志不斷被削弱,當他到達可與畢玄動手的距離位置,他將變為不堪一擊。
  寇仲再感應不到天和地,他和井中月亦分解開來,刀還刀,人還人。
  寇仲倏地立定,旋風般轉身,背著畢玄一刀劈在空處。
  石青璇坐在院落間一方青石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草地,嘴角掛著一絲淺淡的笑容,身旁放著她採擷草藥的籃子,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兒,風姿婥約。
  徐子陵來到她身旁蹲下,循她目光瞧去,找不到任何可吸引她注意力的事物,例如一隻螞蟻又或一頭甲蟲。訝道:「青璇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石青璇白他千嬌百媚的一眼,頑皮的道:「想徐子陵嘛!你以為我還會想其他東西。」
  徐子陵湊近她晶瑩雪白的小耳,壓底聲音欣然道:「我並不是東西,青璇也不是在想我。」
  石青璇喜孜孜的咬著他耳朵回敬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歡喜這樣和人家說話嗎?我可以奉陪到底。」
  徐子陵領受者與石青璇親熱依戀的動人滋味,苦笑道:「我怕他又在偷聽。」
  石青璇玉容一沉,道:「他!」
  徐子陵點頭道:「不要為他心煩。青璇剛才在想什麼呢?」
  石青璇伸手纏上他脖子,下頷枕到他寬肩去,在他耳邊呵氣如蘭的柔聲道:「思念是一種折磨,所以我必須找些事情來做,總好過想著你此一刻在幹什麼事情,會否遇上凶險,什麼時候來見我。」
  徐子陵把她擁緊,想起剛才庵門遇襲的險死還生,更感此刻的珍貴。衝口而出道:「青璇隨我返興慶宮好嗎?寇仲一直怨我不帶你去見他。」
  石青璇離開他坐直嬌軀,用神地審規他,輕歎一口氣低聲道:「讓我先解決他的事情好嗎?」
  徐子陵一呆道:「如何解決?」
  石青璇垂下蝶首,語氣平淡的道:「還有三天,就是娘的忌日,我會吹奏娘為他而作的蕭曲,那曾是他百聽不厭的。」
  徐子陵大吃一驚道:「萬萬不可!」
  石青璇愕然朝他瞧來。
  寇仲的心神全集中到下劈的井中月上,刀勢由快轉緩,高度的精神彙集,令他徹底駕御和控制下劈的速度,直至成功重演當日宋缺決戰寧道奇的拔刀起手式,每一個動作均是上一個動作的重覆。
  他終於明白宋缺當時的境界。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背後的畢玄,忘記了正拂背狂捲而來的驚人氣場勁道,至乎忘記勝和敗,心靈與天地幻化冥合為一,得刀然後忘刀。
  體內真氣澎瞬,無有窮盡,就像天地的沒有極限。
  一聲長嘯,寇仲橫刀後掃。
  那是完全出乎自然的反應,有如天降暴雨,山洪崩發。
  「蓬!」
  井中月砍中畢玄全力攻至的一拳。
  畢玄往後飄退,寇仲挫退五步,橫刀立定,哈哈笑道:「我不是吹牛皮吧?要殺我豈是那麼容易。」
  氣場消去。
  一切回復原狀,春意盈園,陶池風平浪靜。
  畢玄雙手負後,仰天笑應道:「要殺少帥當然不容易,否則何須我畢玄出手!少帥刀法之神奇,為我平生僅見,令我不由生出愛才之念。少帥若肯返回梁都,不再過問長安的事,我可以作主讓少帥安然離開。」
  寇仲微笑道:「小子差點忘記聖者是可為頡利大汗拿主意的人,順口多問一句,聖者召我來受死,是否得到李淵默許呢?」
  畢玄雙目精芒爆閃,淡淡道:「少帥現在自顧不暇,還有興趣理會這些枝節嗎?」
  「鏘!」
  寇仲刀回銷內,好整以暇的道:「想不到聖者到此等時刻仍要隱瞞,可見聖者並沒有殺我的絕對把握,故怕我曉得真相。」
  畢玄雙目殺機大盛,語氣仍保持著一種能令人心顫的莫名平靜,柔聲道:「我先前出手,意在測試少帥的能耐,就像狼在攻襲獵物前,必先擾敵亂敵以達到知敵的目標。現在少帥的長處缺點盡在我畢玄掌握之內,再度出手將不容少帥有喘息的機會,少帥請小心。」
  寇仲心中大懍、如畢玄所言屬實,那他勢將凶多吉少,因為剛才他已施盡渾身解數,仍險險落敗,佔不到絲毫上風,卻已差不多把壓箱底的本領全祭出來,接下來情況之劣,可想而知。畢玄是大宗師的身份,該不會在這事上誆他。
  雖明知如此,寇仲仍是毫無懼意,收攝心神,夷然抱拳施禮道:「聖者不用留手,請!」
第八章 自毀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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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珍而重之探手握著石青璇一雙柔荑,迎上她疑惑的美眸,歎道:「因為後果難測,他可能不堪刺激重陷精神分裂,那就糟糕透頂。唉!怎說好呢?他因青璇在此而不斷軟化,剛才還出手救我,更傳我不死印法的訣要,好令他因沒法殺我而斬去惡念,更重要是不論長安的情況如何發展下去,我們能活著離開的可能性可被看高一線。」
  石青璇花容轉白,香軀前俯,櫻唇貼靠他右耳旁,以極大的自制力把聲音維持平靜的輕輕道:「徐子陵你錯哩!事實與你的猜估恰恰相反,他不但立下決心毀滅你,更要毀滅我。娘臨終前曾警告我,石之軒這個人天生有自我毀滅的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結果,對人對己亦是如斯。當他與我娘共醉於愛果情花燦爛盛開般最幸福動人的美滿生活,正是他下手害死我娘的時刻。大隋國由他扶助楊堅而成,亦由他一手摧毀。這是他性格最可怕的地方,千萬不可對他有任何憧憬和幻想。現在他是蓄意令你和我生出希望,正是代表他要毀去一切的先兆,包括他自己在內。」
  徐子陵心中一顫,兩手從她脅下穿過,把她摟個溫香暖玉滿懷,道:「幸好得你提醒,我正奇怪為何他不提婠婠會出賣我們,原來他竟是心存邪念。放心吧!我絕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石青璇柔聲道:「他傳你不死印法背後實隱含深意,使你有機會成為唯一能破他不死印法的人,好結束他痛苦的生命。」
  徐子陵聽得糊塗起來,道:「這豈非矛盾?他究竟是要殺我們還是讓我殺他?」
  石青璇道:「此是他邪惡和良知不能妥協的天性,就像他毀掉娘,同時毀掉自己。石之軒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從來不懂掌握平淡中見真趣心安理得的生活。只有通過破壞和毀滅,始可滿足他邪惡的思想和心靈。」
  徐子陵想起他對大明尊教雞犬不留的殘酷手段,道:「青璇隨我回興慶宮好嗎?」
  石青璇平靜答道:「事情已到非解決不可的時刻,否則你們今趟將是一敗塗地、全軍盡墨。三天後的子時是娘的忌辰,若要動手必在這時刻,子陵請到這裡來與青璇祭奠娘,我要石之軒得到他應有的報應,那是娘離世後青璇在她墳前立下的誓言。」
  徐子陵心中狂震,難以相信石青璇一直對乃父存有報復之心,道:「青璇要殺他嗎?」
  石青璇移離少許,微笑道:「那是他最希望發生的事,我怎能償他心願。不要問好嗎!記著準時來這裡陪伴青璇,萬勿牽涉你的兄弟於其中,這是石青璇和徐子陵的事。」
  寇仲再度陷身炎陽大法那乾涸、炎熱、沙漠般沒有任何生氣的氣場內,目所見只餘畢玄似天魔煞神般的高挺雄軀,此可怕的對手就像風暴中永遠屹立不倒的崇山峻岳,沒有人能擊倒他,克制他。
  寇仲心知肚明在氣勢抗衡上處於下風,原因在適才曾對自己失去信心,被畢玄乘虛而入,致形成敗勢。若不能把這情況扭轉過來,當畢玄發動攻勢,他是必敗無疑。
  手握刀柄。
  心神立晉萬里一空,天地人合一的境界,來得如是此不假人力,自然而然,又是那麼理所當然。
  畢玄生出感應,雙目殺機更盛。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
  「皇上駕到!」
  寇仲像沒有聽到般眼睛心神全鎖緊畢玄,防他以一擊分勝負。
  畢玄哈哈一笑,斂收氣場,毫不動氣的道:「少帥今天怕是命不該絕,希望少帥下趟仍有這麼好的運道。」
  說罷逕自回帳,對正由內侍禁衛簇擁而來的李淵不屑一顧。
  寇仲回到興慶宮,在雙輝樓門外碰到正欲外出的侯希白,後者鬆一口氣道:「你老哥能活著回來,令我放下一樁心事。」
  寇仲一呆道:「難道你尚有什麼煩事?」
  侯希白苦笑道:「不是我而是我們,老跋離開福聚樓後根本沒有回來,我正要去尋他。」
  寇仲聽得眉頭大皺,思忖半晌,先問道:「陵少呢?」
  侯希白道:「他剛回來,在主樓見胡小仙。他的神情很古怪,看來有點心事,可惜我沒有機會問他。」
  寇仲早看到主樓前廣場停著馬車,只沒想過是胡小仙的香車,把侯希白拉往一旁,道:「你這樣去找老跋,利大海撈針沒有分別,我另有要事須你幫忙,先告訴我雷大哥方面的情況。」
  侯希白道:「他們黃昏時將乘船離開,只雷大哥一人獨自留下。麻常已開始運走寶庫內的兵器,還著我告訴你兵器箱內改放石頭,只在最上層鋪放少量兵器,那除非有人翻箱檢查,否則會以為仍是完封未動。」
  寇仲讚道:「麻常這傢伙確有智謀,我便沒他想得那麼周詳。」
  侯希白道:「少帥還有什麼吩咐?」
  寇仲道:「現在形勢發展愈趨惡劣,我們可能隨時被迫動手,請希白立即通知雷大哥,著他知會麻常,再由他和麻常擬定入城計劃,必須是兩手準備,一是由寶庫秘道入城,另一是借助黃河幫的力量,此事關係重大,不容有失。」
  侯希白道:「可否大約定下一個日子?」
  寇仲道:「就在三天之內吧!」
  侯希白色變道:「竟是如此緊迫。」
  寇仲歎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自入長安後,我們便被建成、元吉牽著鼻子走。現在是被迫來個大反攻,我和李小子商量好後,該可定下舉事的良辰吉日,他娘的!」
  徐子陵立在台階上,目送胡小仙馬車離開,寇仲出現他旁,笑道:「美人兒是否來向陵少撤嬌呢?」
  徐子陵道:「差不多是這樣。」
  接著對他上下打量,訝道:「畢玄請你去只是喝兩口羊奶嗎?」
  寇仲微笑道:「怎會有這般好的招待,他是想要我的命。若我所料不差,李淵該是默許畢玄殺我,只是後來改變主意,親移龍駕來中斷差點要掉我小命的決鬥。」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李淵如此出爾反爾,畢玄還不拂袖離城?」
  寇仲道:「畢玄當時的反應出奇地輕鬆,只是笑瞇瞇的躲回他的狼洞去。我猜是李淵並沒有親口同意畢玄的行動,可能是建成、元吉在其中穿針引線,慫恿李淵容許畢玄對付我。既可坐山觀虎鬥,更可討好突厥人。唉!我更搪心畢玄已摸清我的底子,有十足殺我的把握,所以不須急在一時。」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低聲道:「入樓說吧!」
  兩人登上三樓,在靠湖一方坐下。
  寇仲道:「老跋不知到那裡去呢?」
  徐子陵道:「我反不擔心他,先不說他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關鍵處在敵人正分身不暇,畢玄對付你的同時,楊虛彥夥同蓋蘇文、韓朝安、呼延鐵真、拓跋滅夫四大小子在玉鶴庵門外伏擊我。」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你怎能仍沒半點傷的坐在這裡說話?」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顧慮差點成為事實,幸好得石之軒出手營救,令楊虛彥等無功而退。」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道:「不用大驚小怪,很明顯我們再次闖過敵人精心佈局的另一輪攻勢。我們同時遇險非是巧合,而是一個陰謀。如若成功,我們先後歸西,敵人將大獲全勝,幸好我們都僥倖過關。」
  寇仲狠狠道:「我們再不能坐著等死,定要還以顏色,先揀幾個扎手的來祭旗。」
  徐子陵搖頭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追求的是最終決定性的勝利,而非好勇鬥狠地逞一時之快。唉!我的故事尚有下文,石之軒把他不死印法的精要傳給我。」
  寇仲聽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苦笑道:「他傳我不死印法的動機很古怪,好讓他沒法殺我,也讓別人增加殺我的難度,原因是他曉得青璇肯委身下嫁小弟。」
  寇仲喜道:「這麼說,我們是否再不用擔心他那方面的威脅呢?」
  徐子陵歎道:「此為另一令人頭痛的問題。」接著把石青璇的看法說出來。
  續道:「青璇準備在三日後她娘的忌辰與石之軒來個了斷。唉!坦白說,我對青璇的看法抱有懷疑。石之軒再非以前的石之軒,他對青璇確是真心真意,但青璇對他卻成見太深,若真的到該日該時吹奏起追魂蕭音,後果實不堪想像,若石之軒再陷於精神分裂,誰都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
  寇仲苦笑道:「難怪你說令人頭痛,我的頭現在正痛得要命。嗯!你學懂了不死印法嗎?」
  徐子陵沉吟片刻,道:「你還記得我們初學長生訣時,每逢力竭氣盡,回復過來後更有精神的古怪情況嗎?石之軒之所以不懼群戰,除在偵敵如敬、借勁卸勁方面有獨步天下的神通外,更關鍵處在於他能化死為生、轉生為死的玄妙功法,那就是不死印法的精義。」
  寇仲不解道:「化死為生當然了不起,但轉生為死不是等若自盡嗎?有什麼好學的?」
  徐子陵微笑道:「竅妙恰在這裡,所以我和侯小子一直想不通。原來真氣盡處是死,其氣復還處是生。生能轉死,死能轉生。其訣曰:『一點真陽生坎位,離宮補缺;干運坤轉,坎離無休;造物無聲,水中火起;上通天谷,下達湧泉:天戶常開、地戶常放』,你聽了有何感受?「寇仲生出興趣,點頭道:「此訣說的似是我們長生訣奪天地精華的狀況,真氣或貫頂而入,叉成從雙足湧泉升起,天氣地氣瀝聚丹田氣海。」
  徐子陵道:「只要把我們氣盡而復的過程千百倍地人為加速,變成在戰場上指顧間便能達致的事,我們至少學得石之軒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的一半境界。」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哩!」
  徐子陵道:「別人縱使明白,但因功法有異,能知而不可及。但我們一旦明白,立即可見諸實效。你再細心咀嚼以下的口訣:『後天之氣屬陰,先天之氣屬陽,陰盡陽生,陽盡陰生,其息調和,周流六虛,外接陰陽之符,內生真一之體。』明白嗎?」
  寇仲拍幾讚道:「石之軒確是魔門不世出的武學天才,這樣合乎天地理數的功法也給他發掘出來。憑我們吻合天道的長生氣訣,可以人為的手段令體內真氣消斂極盡,達至陰極陽生的臨界點,而去得愈速來得亦愈猛,天地之氣貫頂穿腳而生,生可復死,死可復生,像天道的往還不休。他娘的!真想立即再去見畢玄,讓他一嘗石之軒心法的滋味。」
  徐子陵道:「我們還要勤練一番,到得心應手才成。李淵和你有什麼話說?」
  寇仲道:「來來去去都是廢話。時日無多,我現在立即去秘訪常何,昨晚他當值,現在該在家中睡覺,跟耆還要找我們的世民兄。」
  徐子陵點頭道:「千萬不要被人發現,否則常何會是抄家大罪。我留在這裡等老跋回來。」
  寇仲得悉不死印秘法,心情轉佳,笑著去了。
  寇仲去後,徐子陵仍呆坐樓內,心中思潮起伏。
  今天只不過是抵長安後的第二天,可是他徐子陵已是兩趟遇襲,且均是發生在往會石青璇途上,佈局精妙。由此可見敵人情報準確,準備充足,謀定後動,務要不擇手段,不但要破壞他們和李淵尚未成事的結盟,還要置他和寇仲於死地。
  建成、元吉與以畢玄為首的突厥人、還有蓋蘇文一夥共同結成聯盟,動用手上一切力量無所不用其極地打擊他們和李世民的一方。而明顯地他們正處於被動和劣勢中,直至此刻仍反擊無力。
  石之軒和婠婠的意向難測,令他們劣無可劣的形勢雪上加霜,連楊公寶庫也再不可憑恃,妄然舉事無疑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幸好李淵雖一心支持建成,但對該否完全投向突厥人仍是猶豫不決,否則他們一切休提。
  還有是令他們情仇兩難全的師公「奕劍大師」傅采林,只能希望他異於常人,且看穿劻助突厥人對高麗是有百害無一利,不會站在建成的一方。
  這麼多不利的因素和尚未明朗的情況結合起來,正是他們現在面對的局勢,他們不但要掙扎求存,還要扭轉乾坤,爭取最後的勝利。
  想到這裡,暗歎一口氣。
  王玄恕登樓而來,道:「董貴妃又來哩!」
  徐子陵皺眉道:「董貴妃?呵!告訴她寇仲不在便成。」
  王玄恕憤然道:「早告訴她!她卻堅持見你也成。哼!看她氣沖沖的樣子,該是來大興問罪之師。」
  徐子陵記起玲瓏嬌的事,苦笑道:「著她在樓下大堂等我,我稍作整理後下去見她。」
  寇仲悄悄從後院離開常何的將軍府,心中一片茫然。常何並不如他所料的在府內睡覺,這小子到那裡去了?
  若得不到常何和長安城內幾位關鍵將領的支持,他們絕無可能對抗建成、元吉,更遑論手握重兵的大唐皇李淵。
  只是李淵安置在西內苑那支一萬五千人的部隊,力足可把任何形勢扭轉過來。
  即使與建成、元吉相比,只三千長林軍配合突厥、高麗諸股勢力,其實力已在天策府和少帥聯軍之上。他們的突然舉事或可在起始時稍得優勢,但最後在敵人的反撲下,必然將他們粉碎瓦解。
  時間愈越急迫,他愈沒法預料建成下一輪的攻勢在何時策動?幸好得石之軒傳授不死印法的竅要,令他和徐子陵在保命上多點把握,問題在他們並非憑開溜可解決問題,即使有不死印法傍身,他們終是血肉之軀,會因傷耗過重敗亡。
  唉!
  現在該怎辦才好?
  應否去找李神通商議?看他聯繫群臣諸將的發展。還是應直截了當去見李世民,商量一個舉事日子,來他奶奶的一個孤注一擲,看老天爺是否仍站在他們的一方。
  正猶豫不決間,腦際靈光一閃,想到常何可能的去處。
  寇仲收拾心情,先審查會否被人跟蹤,肯定沒有問題後,憑記憶朝離常府不遠的另一大宅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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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飛箭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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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玄恕尚未有下樓機會,董淑妮殺至,大發嬌嗔道:「你和寇仲算什麼意思?我現在來要人,給我立即把人交出來。」
  可是她的手勢卻與她的話絕不配合,頻指樓下,王玄恕看得莫名其妙,徐子陵終於會意,回應道:「在下有密事奉稟貴妃,貴妃明白後當認為我們情有可原,不過只能讓貴妃曉得。」
  接著向王玄恕打個眼色道:「不准任何人上來打擾我們,貴妃的從人可到最下層候命。」
  王玄恕一面孤疑的領董淑妮的隨從下樓去也。
  董淑妮還故意大聲道:「好!我就聽你有什麼話好說的。」一屁股坐到剛才寇仲坐的位子上。
  徐子陵靜心絀聽好半晌,點頭道:「貴妃可放心說話啦!」
  董淑妮探手過來,扯著他衣袖,以急得想哭的樣子和語調道:「你們要立即走,皇上已在建成、元吉、尹祖文、裴寂等人慫恿下,接受畢玄的條件,要你們不能活著離開長安。」
  徐子陵直覺感到她字字出於肺俯,非是假裝,大訝道:「這般機密的事,怎會讓你知道?」
  董淑妮放開他的衣袖,淒然道:「你們怎都要信我一趟。昨晚皇上召我去伴寢,接著韋公公來報,說你們要到宏義宮去見秦王,皇上大為震怒,後來和韋公公一番細語後,才勉強按下怒火。接著他招來建成、元吉、裴寂和尹祖文四人,談了近整個時辰才返回寢宮休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且不時目露凶光,任人家怎樣討好他,他仍是那副神氣。最後更召來韋公公,我偷聽到他是要去見畢玄和趙德言。若非關乎到你們的生死,他怎會在三更半夜去驚動畢玄?」
  徐子陵感到整條背脊骨涼颼颼的,沉聲道:「你這樣冒險來警告我們,不怕啟人疑竇嗎?」
  董淑妮嘴角露出不屑神色笑道:「他們只是把我視為沒有腦袋的玩物,我定要他們後悔。」
  徐子陵皺眉道:「你就為這個原因背叛他們?」
  兩人雖沒有明言「他們」是所指何人,但心中均明白說的是李淵和楊虛彥。
  董淑妮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低聲道:「玄恕表兄是王家現在僅存一點血脈,我董淑妮絕不容人把他害死。子陵啊!信任奴家吧!你們在長安是全無機會的,還要立即溜走。畢玄是個很可怕的人,是突厥人裡的魔王,我很怕他哩!」
  徐子陵一顆心直沉下去,董淑妮說得對,他們在長安再沒有成功的機會,因為李淵已完全靠攏建成和畢玄的一方,如非董淑妮冒死來告,他們仍對李淵存有一絲僥倖的希望。
  李淵今早肯按捺怒火,親到宏義宮寬恕李世民,只是為騙他們回城。至於中斷畢玄和寇仲的決鬥,大有可能因刺殺他徐子陵的行動失敗,覺得尚未是適當時機,又或是另外的原因,因而畢玄才表現得那麼輕鬆。
  董淑妮的低語續傳進他其內道:「我恨李淵,更恨楊虛彥,寇仲說得對,是他們害死我大舅全家。」
  徐子陵道:「你不是不肯相信寇仲的話嗎?」
  董淑妮的熱淚終奪眶而出,滿臉淚滴的悲聲道:「我是回去後找玲瓏嬌吐苦水,得她提醒你們是怎樣的人,就像從個糊塗的噩夢中清醒過來,想通以前所想不通的事。你們快走吧!」
  徐子陵記起梅珣在福聚樓試采他們和宋缺情況的話,李淵之所以忽然改變態度,令事情急轉直下,極可能是誤以為宋缺因與岳山決戰受了重傷,無法過問北方發生的事,所以現在若能殺死寇仲和他徐子陵,又能暫解塞外聯軍的入侵,將是他乘勢一統天下千載一時的良機,以他如此戀棧權力的人,怎肯輕易錯過。
  董淑妮舉袖拭淚,道:「玲瓏嬌在那裡呢?」
  徐子陵道:「我們派人護送她回塞外去。淑妮你現在立即裝作憤然回宮,再不要理我們的事,我們自有打算。」
  寇仲避過下人和府衛耳目,潛至府第內劉政會書齋旁的園林,功聚雙耳,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劉政會與常何在密語,說的正是他寇仲。
  只聽常何道:「此事真教人左右為難,你來告訴我吧!現在我該怎辦好?」
  劉政會沉吟片刻,道:「寇仲不論少帥或莫一心的身份,均是義薄雲天,我看他該不會洩露與你的關係。只要你和我當作不知情,應可免禍。」
  常何歎道:「若我是這麼想,便不會來找你,徒把你牽涉在內。令我為難處是昨夜太子盡起長林精銳,埋伏在興慶宮門外,務要把少帥四人一舉擊殺,幸好少帥及時對我表露莫一心的身份,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劉政會駭然道:「竟有此事,太子不怕皇上降罰嗎?」
  常何沉聲道:「照我猜皇上應是默許此事,否則太子豈敢如此大膽?聽說頡利向皇上開出條件,只要獻上少帥人頭,保證三年內不會進犯中原。」
  劉政會顫聲道:「頡利狼子之心,他的話豈能輕信。且若少帥遇害,定觸怒宋缺,更令天下群情洶湧,皇上怎可如此甘冒天下的大不諱?」
  常何道:「江湖上盛傳宋缺決鬥岳山身負重傷,短期內難以領兵上戰場,這個傳言影響皇上對結盟的心意。」
  外面的寇仲聽得心中一震,心忖原來如此,難怪李淵竟容畢玄對付他。
  劉政會道:「如少帥遇害,長安還有秦王容身之所嗎?」
  常何歎道:「所以你現在應明白,為何我要來找你商量。」
  「篤!」
  寇仲彈出指風,擊中窗門。
  窗門張開,露出常何和劉政會震駭的面容。
  化身為丑神醫莫一心的寇仲現身窗外,微笑道:「兩位老哥大人好,讓我進來說幾句話好嗎?」
  董淑妮去後,徐子陵失去呆候的心情,匆匆下樓,正思忖該否去找寇仲,告知他這關乎生死成敗的重大消息。跋鋒寒神態悠閒的回來,微笑道:「子陵欲外出嗎?須否跋某人送你一程?」
  徐子陵暫把心事撇開,訝然審視跋鋒寒神情,道:「你究竟溜到那裡去,因何心情竟似大佳?」
  跋鋒寒聳肩笑道:「我剛去向畢玄發出挑戰書,跨過可達志這討厭的障礙迫他決戰,當然心情大佳。」
  徐子陵一呆道:「你如何向畢玄發挑戰書。」
  跋鋒寒一拍外袍內暗藏的射月弓,欣然道:「當然是以神弓送書,我在皇宮旁的修德坊一所寺院揀得最高的佛塔,一箭射越掖庭宮,直抵陶池,以突厥文寫明畢玄親敞,保證挑戰書可落在他手上。若他有點羞恥心,只好準時赴會。」
  徐子陵色變道:「決戰定於何時何地?」
  跋鋒寒若無其事道:「就在明天日出前,地點任他選擇,我正靜候他的佳音。」
  徐子陵大感頭痛,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如脫疆野馬,再不受控制。
  常何和劉政會把老朋友「莫一心」從窗門迎入書齋,都有百感交集、心情矛盾為難,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寇仲以莫一心的招牌和難聽的聲音反客為主道:「兩位大人坐下再說,我今趟來是念在兄弟之情,為你們和全城軍民的身家性命財產著想,提供唯一可行之法。你們萬勿猶豫,因為活路只有一條。」
  常何和劉政會憂心忡忡的在他左右坐下,前者歎道:「我們早因你犯下欺君之罪。唉!你叫我們怎辦才好。」
  劉政會道:「在現今的情勢下,莫兄……噢!不!少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為。」
  寇仲淡淡道:「假設我立即拉隊離開,兩位以為長安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常何和劉政會欲言又止,終說不出話來。
  寇仲肅容道:「你們不敢說的話,由小弟代你們說出來,那時我唯一選擇,是趕返梁都,全力備戰,待塞外聯軍南來攻打長安,即揮軍洛陽。而李淵在那時只好褫奪秦王兵權,甚或以叛國罪處死秦王,大樹既去,長城已倒,軍心渙散,大唐國不但無力抗拒塞外聯軍入侵,更沒有能與我擷抗之人,我可保證秦王轄下諸將領會逐一向我寇仲投誠,因為那是最明智的選擇,那時中土的安危將是我和頡利之爭,大唐國只餘待宰的份兒。」
  他的樣子是醜神醫莫一心,聲音神態卻是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對常劉兩人生出詭異的震懾力。
  常何道:「這對少帥有百利無一害,為何仍要留在這裡冒險?」
  寇仲撕下面具,納入懷內,雙目閃著光輝,正容道:「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土的老百姓,他們已苦透了,再不堪大規模連年累月的戰火摧殘。你們或已猜到,我不是要自己做皇帝,而是希望在統一天下後,讓有德有能者居之,此君正是李世民。我寇仲若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我曉得兩位是忠君愛國的人,不過民為重,若為次,際此動輒國破家亡的時刻,有志為民生著想者均應作出正確的取捨,否則錯很難返,更要為可怕的後果負上責任。」
  常何苦笑道:「我們絕對相信少帥的誠意,但問題是即使我們肯投向少帥,於此皇上、太子、齊王全力防備的時刻,我們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寇仲喜道:「有常大人這番話,我已感不虛此行。首先我想問你們,像你們般看不過皇上厚建成薄世民者有多少人?大唐臣將裡又有多少人認同建成不顧羞恥地討好和勾結對我們懷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的所作所為?」
  劉政會道:「少帥是否準備行弒……嘿……」
  寇仲搖頭道:「我要殺的是建成與元吉,但李淵必須退位讓賢。」
  常何頹然道:「這是沒有可能辦到的。」
  寇仲從容道:「你們仍未答我,若秦王與建成、元吉公然衝突,有多少人會站在秦王的一方?」
  劉政會坦然道:「長安城的軍民,大部份是支持秦王的。」
  寇仲一抬手道:「這就成哩!我有批能以一擋百的精銳部隊,正枕戈城外,隨時可開進城內助陣,配合秦王的玄甲精兵,力足以把長安變天。在民族大義的前題下,你們必須作出抉擇,否則我立即離城遠去,再不管長安的事。」
  「砰!」
  常何一掌拍在身旁几上,道:「好!我常何相信少帥和秦王,就這麼決定,政會你怎麼看?」
  劉政會道:「只看少帥不殺我們滅口而只選擇離開,可清楚少帥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劉政會一向自詡飽讀聖賢之書,當知擇善而從的道理。好吧!請少帥賜示。」
  徐子陵呆坐雙輝樓大門石階頂盡處,苦候寇仲回來。
  跋鋒寒返回臥室閉門靜修,作好應戰的準備。
  侯希白此時步履瀟灑的回來,縱使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中,徐子陵仍因他天生優雅悠閒的神態感到繃緊的神經得到舒緩,侯希白不但文武雙全,且是個樂天知命的妙人。
  侯希白在他旁坐下,笑道:「這叫近朱者赤,我從沒想過會坐石階的,竟是這麼清涼舒服。」
  旋又神秘兮兮的道:「你猜我帶了些什麼東西回來。」
  在午後溫柔的春陽下,置身於興慶宮園林內,令人沒法想像宮外繁囂的城市街道情況,更很難聯想到兵凶戰危的緊迫氣氛。
  徐子陵微笑道:「不若你來猜猜,我腦袋內準備好什麼東西招呼你。」
  侯希白一呆道:「我怎知道?」
  徐子陵道:「你正說出我的答案。」
  兩人對視一眼,相與大笑,充滿知己兄弟的情意。
  侯希白喘著氣道:「好!我說吧!我在福榮爺的府第見過麻常,這人確是能擔當重任的人材,早看穿我們形勢不妙,放在過去兩天透過黃河幫把部份兄弟和兵器運進城來,他們主要藏身於泊在碼頭的船上秘艙裡,除非敵人有確切情報,否則不虞會被人察覺。」
  徐子陵點頭道:「他做得很好,非常好!」
  侯希白道:「聽到我的傳話後,他決定放棄楊公寶庫的秘道,改為加速潛入城內,只要我們的少帥大爺發出訊號,他可憑信號呼應。哈!你終猜到我懷內的救命寶貝哩!」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發信號的煙花火箭?」
  侯希白大力一拍他肩頭,另一手掏出以臘紙包裹的煙花火箭,道:「煙花火箭分紅、綠、黃三色,每式四箭,如見紅色,麻常會領人朝火箭升空處殺去,綠色則以太極宮後大門玄武門為進攻目標,黃色則攻佔永安渠出城的關閘,接應我們從水路逃生。」
  徐子陵讚歎道:「麻常想得很周到。」
  侯希白道:「麻常說最好讓他們與天策府取得直接聯繫,那起事時可與玄甲兵互相配合。現在他倚賴黃河幫廣佈城內的眼線耳目,對城內兵力分佈瞭如指掌,可是皇宮內的情況,特別是駐於西內苑由唐儉指揮的部隊,卻所知不多。」
  徐子陵道:「待寇仲回來,他會與麻常碰頭,作出指示和安排,這方面他比我在行。」
  侯希白擔心道:「老跋呢?」
  徐子陵道:「他回房睡覺。」
  侯希白大喜,繼而打個呵欠,笑道:「回來就好哩!我也想倒頭睡一個大覺,今晚還要去見師公。嘿!你腦袋內有什麼想告訴我的東西?」
  徐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
  侯希白愕然以對。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道:「令師已傳我不死印法,現在我轉傳予你,到你感到有把握時,楊虛彥就交由你去負責清理門戶,如何?」
  侯希白難以置信的道:「師尊竟傳你不死印法?老天!這是什麼一回事,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苦笑道:「別問我,因為我也大感糊塗。到現在我才真正掌握什麼是化生為死、化死為生。為何令師自認不死印化是一種幻術,而宋缺亦有相同的看法。」
  侯希白呆聽無語。
  除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其是出神入化後的一種幻術,針對的是我們腦袋內的經脈、可令人產生種種錯覺,知敵後惑敵愚敵,配上能化死為生、能令真氣長時間處於巔峰狀態的獨門回氣方法,故能立於不死之地。」
  侯希白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子陵請指點。」
第十章 拂袖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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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從後門進入興昌隆,迎接他的是段志玄,後者低聲道:「少帥請!」領路往後院一座似是貨倉的建築物走去。
  興昌隆的大老闆是卜萬年,身在關外,長安的鋪子由二兒子卜傑主理,屬關中劍派的系統,當年徐子陵首度混入關中,便是透過他們的關係。
  寇仲往見常何前,通過聯絡手法,約李世民於此密會。
  倉房的大門張開少許,露出龐玉的俊面,神色凝重的道:「秦王恭候少帥大駕。」
  寇仲似老朋友的拍拍他肩頭,輕鬆笑道:「不用緊張,直到此刻,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半晌後,他在堆滿貨物的一角,與李世民碰面。
  李世神色沉著的揮退龐玉與段志玄兩人,道:「世民正要找少帥。」
  寇仲微笑道:「是否因令尊頒令,以後你們三兄弟出入太極宮,必須經由玄武門。」
  李世民愕然道:「密諭在午時頒布,消息竟這麼快傳入少帥耳內?」
  寇仲道:「我剛從常何處聽來的。長安的大臣均為此議論紛紛,不明白皇上因何有此一著,只知絕非好事。」
  李世民雙目精光大盛,振奮道:「常何?」
  寇仲點頭道:「正是玄武門四大統領之一的常何,他現在是我方的人,已宣誓向秦王效死命。」
  李世民大喜道:「這消息是久旱下遇上的第二度甘霖,雖然我們回長安只不過兩天的光景。」
  寇仲欣然道:「尚有其他好消息嗎?」
  李世民道:「正午前劉弘基來找我說話,直問少帥是否全力支持我李世民。在父皇的心腹將領中,他一向與我關係較佳,且為人正義,所以我沒有瞞他。」
  寇仲道:「我支持你的事現在是全城皆知,他要問的大概是若生異變,天下統一,當皇帝的是你還是我。」
  李世民點頭道:「少帥看得很準,際此成敗存亡的緊張關頭,我必須把他爭取到我們一方,所以我直言相告,動之以國家興亡的大義,他立誓向我效忠。」
  寇仲喜出望外道:「這確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世民激動道:「劉弘基肯歸順,全賴少帥昨夜赴宏義宮途上與他的一席話,深深地打動他。他對我說,以少帥一個外人,且實力足以和我唐室抗衡,在塞外聯軍壓境的情況下,不但不乘我之危,還捨帝業力求中土免禍,如此大仁大義的行為,更突顯建成、元吉至乎父皇的只求私利,令他義無反顧的靠向我們的一方。」
  寇仲謙虛道:「這只是其中一個誘因,秦王你仁義愛民,在戰場上不顧生死的為大唐屢立奇功而成的那面金漆招牌,才是招徠貴客的本錢。」
  李世民啞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帥的說話會令人聽得這般舒服。」
  寇仲笑道:「我拍馬屁的本領,不在我的刀法之下。」
  兩人對視而笑。
  李世民正容道:「得常何和劉弘基加入我們陣營,令我們勝算大增。尚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不過連我也難以判斷好壞。」
  寇仲皺眉道:「竟有此事!」
  李世民沉聲道:「畢玄的使節團,於正午前離城北去,據說守護宮門和城門的將士均不知情,一時手足無措,只好眼光光的放行。」
  寇仲愕然道:「難道畢玄因令尊中斷他和我的比武,令他老羞成怒,故率眾拂袖而去?」
  李世民問道:「什麼比武?」
  寇仲解釋清楚後道:「若畢玄確與令尊決裂,反目離開,那便代表令尊確有結盟之意,情況並不如我們想像般惡劣。」
  李世民沉吟片晌,道:「你的推想合乎情理,不過正因合情合理,令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
  寇仲道:「這是你們的地盆,應可確知畢玄是否真的返回北疆。」
  李世民搖頭道:「他們乘的是突厥快馬,離城後全速馳往北面的河林區,事起倉猝下我來不及派人偵查,實無法弄清楚他們的去向。」
  寇仲道:「可達志是否隨團離去?」
  李世民道:「現在仍不曉得。」
  寇仲苦笑道:「畢玄這一手非常漂亮,我感到又陷於被動下風,更使我們在心理上難以立即舉事,而這本是我來見你的初意。」
  李世民雙目精光流轉,緩緩道:「畢玄的離開,會在長安引起極大的恐慌,代表塞外聯軍即將南侵,我們再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及早動手,否則後悔莫及。」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終把長安視作戰場,故能重現戰場上成王敗寇、當機立斷的爽颯風姿。對長安的情況你比我清楚,應於何時發動?」
  李世民道:「楊公寶庫既不可靠,你們只好由黃河幫掩護入城,當少帥方面準備妥當,我們可於任何時刻舉事,只要我們行動迅速,可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控制皇宮,再憑玄武門力阻唐儉的部隊於玄武門外。」
  寇仲道:「經常駐守皇宮的御衛軍力如何?」
  李世民道:「軍力約一萬人,另太子的長林軍有三千之眾,若不計宮外的護城軍和西內苑唐儉的部隊,我們仍須應付的是在我們一倍以上的敵人,所以必須謀定後動,以快制慢,事起時必須佔據宮內各軍事要塞,而最關鍵的必爭之地就是玄武門,只要能奪得玄武門的控制權,至少有一半成功的希望。」
  寇仲道:「幸好有常何站在我們的一方,大增事成的機會。」
  李世民歎道:「我剛才說準備好後隨時舉事,可惜我無法定下日子時辰。因為若由我聯同你們主動策反、血染宮禁,實情理難容,所以我們必須等待一個機會。」
  寇仲皺眉道:「什麼機會?」
  李世民道:「當太子和齊王欲置我於死地的一刻,我們的機會就來哩!」
  寇仲道:「他要殺我們又如何?」
  李世民道:「皇兄多番嘗試,仍沒法奈何你們,故何必捨易取難。先除去我後,結盟之議再不可行,父皇將別無選擇,必全力把你們留在長安。故此太子若能成功,是一舉兩得。否則將來聯軍南來,太子、齊王連戰失利,形勢所迫下,我大有可能重掌兵權,而這是太子、齊王至乎父皇最不願見到的。」
  寇仲苦惱道:「我不得不承認你把形勢看個透徹,令尊厚彼薄此之舉,令全城軍民對你深表同情,若再來個保命反擊,沒有人可說你半句閒話。問題在我們怎知太子在何時策動?那豈非主動完全掌握在敵人手上。」
  李世民道:「這正是我們現在最精確的寫照,我們必須枕戈待旦、蓄勢以待的靜候那時機的來臨。而我們並非完全被動,我們可通過魏征、常何、封德彝、劉弘基等幾個關鍵的人物,監視和掌握對方的動靜。現在情勢微妙,沒有人曉得少帥何時失去耐性拂袖而去,故對方必須速戰速決,盡快打破這僵持不下的局面,若我所料不差,我們該不用等多久。」
  寇仲道:「好!我們分頭行事,聯繫魏征等人由令叔淮安王負責,務要快敵人一步,在這個賭命的遊戲中勝出。」
  李世民道:「我們的情況絕非表面看上去的悲觀,假設現在開始,我的活動縮窄至只在早朝時出入太極宮,那對方能設伏之處,已是呼之欲出。」
  寇仲點頭道:「玄武門!」
  李世民道:「若畢玄的離去是個得父皇首肯的幌子,便顯示父皇完全站在太子一方,且已接受頡利開出的條件,獻上少帥人頭。而下令我和太子、齊王三人以後須經由玄武門出入太極宮,正是針對我們而來。父皇的轉變,應是因宋缺決鬥岳山致負重傷的謠傳所引發,令他再無顧忌,以為除去少帥後,天下唾手可得。」
  寇仲道:「謠傳從何而來?」
  李世民道:「此傳聞是從林士宏一方廣傳開去,而林士宏全力反擊宋軍,進一步令父皇對此深信不疑。」
  寇仲暗罵一聲他奶奶的,皺眉道:「若是如此,令尊首要殺的人是我寇仲,希冀借此討好突厥人,解去塞外聯軍的威脅。然後全力掃蕩群龍無首的少帥軍。說到底你終是他的兒子,怎都會念點骨肉情份。」
  李世民苦笑道:「楊廣殺兄弒父的先例,令父皇沒法忘記,故一旦認定我是另一個楊廣,父子之情反變為疑忌難消。少帥初入長安時扮作與我沒有任何聯結,忽然又親到宏義宮兄我擺明與我共進退,更堅定父皇對我們暗中結盟謀反的懷疑。若我向你投誠,父皇將失去關外所有土地,他的天下岌岌可危,在這種情況下,若你是他,會作如何選擇。」
  寇仲點頭道:「若我是他,會製造一個可同時把你和我殺死的機會,一了百了,那時最惡劣的情況,只是突厥人反口南下,而他卻不用再擔心關東的牽絆。」
  李世民道:「去掉我們兩人後,父皇會封鎖長安,消滅一切與我們有關係的人,使消息不致外洩,再派元吉出關接收洛陽,穩定關內外的形勢,倘若突厥人依諾守信,天下幾是父皇囊中之物。這想法令我感到很痛苦,不過自被父皇逐到宏義宮,我對他再不存任何幻想。」
  寇仲苦思道:「他怎樣才可以製造出一個可以同時收拾你和我的機會呢?」
  接著一震下朝李世民瞧去。
  李世民亦往他望來,相視頷首,有會於心。
  蹄聲傳至。
  徐子陵向侯希白笑道:「畢玄的回覆到哩!」
  侯希白歎道:「唉!真令人擔心。」
  一名飛雲衛策馬馳至,翻身下馬,雙手奉上一枝長箭,箭上綁著原封未動的信函。
  徐子陵接過飛箭傳書,雖不懂其上的突厥文,仍可肯定是跋鋒寒箭寄畢玄的挑戰書,登時大惑不解,問道:「誰送來的?」
  手下答道:「由一位相當漂亮的突厥姑娘送來,要立即交到跋爺手上,還說畢玄聖者在箭到前已率眾離城北返,說罷匆匆離開。」
  徐子陵和侯希白聽得兩面相覷,大感不妥。
  手下去後,兩人入房把傳書交到跋鋒寒手上。
  跋鋒寒捧箭發呆半晌,苦笑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者因李淵干涉畢玄對付寇仲,故畢玄反目離開,芭黛兒卻選擇留下來。」
  跋鋒寒搖頭道:「若畢玄一心要殺死寇仲,沒有人可橫加干涉,寇仲亦不得不硬著頭皮應戰到底,此事必有我們尚未想通的地方。」
  說罷長身而起,披上外袍。
  侯希白道:「你要到那裡去?」
  跋鋒寒正要跨步出房,聞言止步淡淡道:「我想到宮外隨意逛逛,好舒緩心中鬱結的悶氣。」就那麼邁開步伐去也。
  侯希白擔心道:「他不會出岔子吧?現在的長安城,總給人步步驚心的危險感覺。」
  徐子陵沉聲道:「若我沒猜錯,他該是去找芭黛兒,與畢玄的決戰既暫擱一旁,他對芭黛兒的心不由自主的活躍起來,說到底芭黛兒仍是他最深愛的女人,即使瑜姨也難以替代。今早瑜姨爽約,對他的自尊造成沉重的打擊,希望他能跨越民族仇恨的障礙,與芭黛兒有個好的結局吧!」
  侯希白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小弟也感到氣悶,有什麼好去處可散散悶氣?」
  徐子陵笑道:「你給我乖乖的留在這裡,一切待寇仲回來後再說。最黑暗的一刻是在黎明前出現,暴風雨來臨前正是最氣悶的時候。告訴我,你回巴蜀後幹過什麼來?」
  侯希白苦笑道:「你當我是小孩子嗎?竟沒話找話來哄我留下,這樣吧!分派點任務給我,否則我便到上林苑好好消磨時間,今晚才回來陪你們去見師公。」
  徐子陵拿他沒去,沉吟道:「好吧!你乘馬車去上林苑打個轉,設法把麻常秘密運回來,我們必須定下種種應變的計劃,以免事發時手足無措。」
  侯希白含笑領命去了。
  寇仲一腦子煩惱的回興慶宮,宮門在望時,橫裡閃出一人,道:「少帥請隨奴家來。」
  寇仲定神一看,赫然是金環真,冷笑道:「你也有臉來找我?」
  金環真苦笑道:「少帥愛怎樣罵奴家也好,奴家可發誓沒有任何惡意,只希望我們夫婦能稍盡棉力,報答少帥和徐公子的救命大恩。」
  寇仲心忖難道我怕你嗎?且看你們又能弄出什麼花招,沉聲道:「領路吧!若有事情發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環真淒然一笑,領他轉進橫巷去。
  徐子陵獨坐跋鋒寒房內,心中思潮起伏。
  今趟抵長安後,諸般事情接踵而來,令他們應接不暇。畢玄忽然率眾離開,令局勢更趨複雜和不明朗,吉凶難料。
  董淑妮說的話究竟是實情,還是她對李淵的誤解?於他們來說,任何錯誤的判斷,均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災禍。
  魔門中人一向擅長玩陰謀手段,他們的佈置如何,若弄不清楚這點,極可能成為他們致敗的因素。
  想到這裡,心現警兆。
  徐子陵朝房門瞧去,人影一閃,美艷不可方物的婠婠現身眼前,微笑道:「人家可進來為子陵解悶嗎?」
  在一座位於勝業坊的宅院裡,寇仲見到周老歎夫婦,三人在廳內坐下。
  寇仲肯定沒有埋伏後,肅容道:「我可以不計較你們在龍泉恩將仇報的事,不過請勿和我玩手段,因為我再不會相信你們說的話,明白這點便不要浪費我寶貴的時間。」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兩夫婦對望一眼後,一言不發的同時起立,並肩跪對南方,齊聲道:「聖門弟子周老歎、金環真,向聖門諸代聖祖立下聖誓,若有一字瞞騙寇仲,教我們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永世沉淪。」
  寇仲聽得呆在當場,瞧著兩人重新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抓頭道:「你們為什麼忽然對我好至如此地步。」
  周老歎臉上密佈的苦紋更深了,愈發顯得金環真的皮光肉滑。他正容道:「少帥雖然對我們印象極差,但我們夫婦是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人,若少帥仍不肯相信我的話,我們亦沒有辦法。」
  金環真道:「我和老歎已決定離開這是非之地,歸隱田園,好安渡餘生。自聖舍利的希望幻滅後,我們一直有這個想法,只是身不由己,現在機會終於來臨,且要借助少帥一臂之力。」
  寇仲道:「說吧!只要你們有這個心,我定可玉成你們的心願。」
第十一章 重操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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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安座床沿,一言不發的盯著鬼魅般飄進來的婠婠,後者笑靨如花,神態溫柔的在他旁坐下,輕輕道:「師妃暄走哩!子陵傷心嗎?」
  徐子陵有點害怕她如此接近,因婠婠深悉他的長生氣的底細,若不懷好心,以她已臻極致的天魔大法,可對他造成難測的傷害。自親眼目睹她瞞著他們秘會石之軒,他無法再信任她。兼且她一直避開自己,如今忽然現身,事情絕不尋常。
  長身而起,步至窗台,目光投往外面的園林美景,淡淡道:「為何要說這種話?」心中隨即升起答案,婠婠是要亂他心神,這推斷令他大感震驚。
  婠婠如影隨形的來到他身後,呵氣如蘭的幽幽道:「算婠兒不對好嗎?撩起子陵的傷心事!幸好子陵仍不愁寂寞,因為石青璇來了!」
  徐子陵歎道:「你來見我,就是要說這些話嗎?」
  婠婠語調更轉平靜,道:「子陵不想聽,人家就不再說這些話吧!聽說宋缺與岳山決鬥,兩敗俱傷。岳山竟能傷宋缺?真教人難以置信,是否確有其事呢?」
  徐子陵心中劇顫,表面卻不露絲毫痕跡。他直覺感到自己的答覆事關重大,若能令婠婠仍深信她仍能成功碗倒他和寇仲,他絕不應在此事上說謊,如此一來其他的說話,均可令婠婠深信不疑。徐徐道:「使宋缺負傷的非是岳山,而是寧道奇。」
  以婠婠的鎮定冷靜,仍忍不住嬌軀輕顫,失聲道:「寧道奇?」
  徐子陵道:「他們決戰於淨念禪院,確是兩敗俱傷。宋缺在不欲同歸於盡下,故而九刀之約尚欠最後一刀。宋缺依諾退返嶺南,不再過問世事。否則何來結盟之事,我們更不會耽在這裡。」
  婠婠不悅道:「你們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徐子陵平靜答道:「你該明白原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不過既然你垂詢,我只好如實奉告。」
  婠婠道:「宋岳決鬥的消息雖與事實並不完全符合,但已傳進李淵其內。你們有什麼打算?」
  徐子陵早擬備答案,從容道:「寇仲對李淵的耐性已所餘無幾,若非畢玄率眾離開,他今晚便拂袖離城,可是若李淵明天仍沒作下決定,我們也再不會在這裡坐以待斃。」
  又低聲道:「如不是與傅采林有約在先,恐怕我們不會等至今夜。」
  婠婠道:「你們不是要扶助李世民登帝位嗎?為何又有離去打算?」
  徐子陵暗運不死印法,在婠婠無法察覺下進入高度戒備的狀態,因他視婠婠為另一個祝玉妍,為振興魔門無所不用其極,不可不防。
  苦笑道:「在現今的情勢下,我們除此還可以做什麼呢?了空向寇仲表明立場,若我們選擇離開,他絕不會怪我們。故與其一起在此等死,結盟破裂反會對李世民生出一線機會,當外族聯軍南下,建成、元吉連連失利,李淵不得不再起用李世民,那時我們仍有成功的可能。」
  婠婠淡淡道:「你們認為李世民的小命可留至那一刻嗎?」
  徐子陵道:「那要由老天爺來決定。寇仲今趟肯來長安,大半是由我徐子陵促成,我怎忍心令他冒生命之險留在這裡作此沒有意義的事。何況李淵是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對付李世民的,不但徒使軍心不穩,更會令關外天策府系諸將投向寇仲,我們的離開,反可保他一命。」
  婠婠默然片晌,然後平靜的道:「你們真的完全沒有還擊的打算嗎?」
  徐子陵歎道:「坦白說,直至剛才我們對李淵仍心存幻想。到早前在福聚樓梅珣來問及宋缺的事,始知此事流傳開去,我們再無可恃,才決定頂多再等一天。此刻寇仲不在這裡,是為要去知會秦王我們作的決定。我已為妃暄盡過心力,無奈形勢不就,她該明白我約為難處。」
  婠婠又沉默下去。
  徐子陵則全力戒備。
  婠婠輕輕道:「子陵!」
  徐子陵裝作想起師妃暄,心不在焉的道:「什麼事?」
  婠婠柔聲道:「我要你記著,天下間你是唯一能令我心動的男兒。」
  徐子陵感到婠婠雙掌按上他背心要穴,天魔勁發。
  周老歎輕聲道:「不要信那妖女!」
  寇仲立時明白過來,周老歎和金環真仍然是以前的周老歎和金環真,仍是那麼自私自利,非是變成有恩必報的大好人。說到底他們只是基於對祝玉妍刻骨銘心的仇恨,借報恩之名,利用自己為他們報仇。可以肯定的是在魔門陰謀下,他們定然得益不多。蓋以他們的作風,是自己得不到的,亦希望別人得不到,何況仇人?
  心中一動,問道:「婠婠是否與趙德言重歸於好。」
  周老歎和金環真不能掩飾地露出震駭神色。周老歎只提「妖女」兩字,寇仲不單猜到是婠婠,還直指婠婠與趙德言已拋開因爭奪邪帝舍利而起的嫌隙,重新攜手合作。他們不知寇仲早已曉得,婠婠既可與「殺師仇人」石之軒合作,當然也可以與趙德言狼狽為奸。魔門講的是絕情棄義,在振興魔門的大前題上,沒有人或物是不可以犧牲的。
  寇仲察神觀色,曉得說話得收奇效,兩人被迫不敢隱瞞,因摸不清他寇仲還曉得多少內情。
  金環真故作恍然道:「原來少帥早有防那妖女之心。」
  寇仲再來一著奇兵,問道:「先說出要我寇仲如何助你們。」
  周老歎不敢猶豫,道:「我們沒法離城,尹祖文那狗娘養的在我們身上做了手腳,即使能成功逃往城外,終難逃那妖女追殺。」
  寇仲皺眉道:「什麼手腳?」
  金環真苦笑道:「那是滅情道七大異術中的『千里索魂』,尹祖文把從索魂草提煉出來的毒素,注進我們體內去,令我們在百天內不斷排出一種獨特的氣味,敵人可憑此輕易追蹤我們。」
  寇仲不解道:「既不信任你們,何不乾脆把你們殺掉?」
  周老歎道:「因為我們尚有利用價值,更重要的是天邪宗只剩下愚夫婦,他們若殺掉我們,《道心種魔大法》將隨我們雲散煙消。故婠婠和趙德言雖疑忌我們,仍不得不給我們一點甜頭,讓我們在心甘情願下說出《道心種魔》的秘訣。」
  金環真厲聲道:「可是我們怎能忍受這種屈辱?」
  寇仲明白過來,以鼻狠嗅幾下,皺眉道:「為何我嗅不到異樣的氣味?」
  周老歎道:「你試試默守準頭和人中兩處地方。」
  寇仲依言照辦,點頭道:「我不但嗅到來自你們的古怪氣味,更嗅到全屋瀰漫同樣的氣味,魔門秘功,確是層出不窮。」
  金環真道:「少帥或者會奇怪,尹祖文等既不信任我們,為何又肯讓我們參與他們的事。」
  寇仲笑道:「我在洗耳恭聽。」
  周老歎沉聲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一直和趙德言關係密切,所以趙德言把我們安插在長安,以替他出力為名,監視尹祖文等人為實,以保障趙德言的安全與利益。」
  金環真憤然道:「可是趙德言竟容尹祖文向我們施術,我們對他的相好之情已蕩然無存。」
  寇仲道:「我明白啦!這什麼娘的『千里索魂』確是陰損之極。我雖有辦法把你們弄出城外,但對這手法卻是一籌莫展。」
  周老歎陰惻惻的笑道:「尹祖文太低估我們夫婦,應說是低估先師,先師博通魔門諸種手法,早研究出破解之術,只恨我們力有不逮,若得少帥肯幫忙,破解易如反掌。」
  寇仲哈哈笑道:「成交!快說些有用的話兒來哄哄我。記著老老實實,我寇仲絕非容易欺騙的人。」
  婠婠陰柔至極的真氣直摧徐子陵心脈,但其力道輕重全在徐子陵掌握之中,不過若非他學懂不死印法,絕不敢冒此奇險。肯捱婠婠此擊,因他要顯示對婠婠的信任,以身犯險,令婠婠完全相信他剛才說的每一句話。更重要的是令婠婠誤以為他受創重傷,那魔門將慫恿建成、元吉至乎李淵在誤判己方情勢下倉猝發難。
  一如所料,婠婠的一擊因怕他先一步察覺,故真勁直到按實他背心才發力,不過她能催發的卻只是她二、三成左右的功力。
  當然這一擊已是非同小可,徐子陵身不由己的往前撲跌,乘勢破窗掉往窗外的迴廊,滾往草坪。
  生之極是死,死之極是生。
  徐子陵本是全身氣血翻勝,眼冒金星,心脈將斯,不死印法卻全力展開,倏地全身虛虛蕩蕩,婠婠那股摧心欲裂的真氣被他體內其氣融和淡化,在剎那間以高速排往體外,下一刻先天真氣貫頂透腳而來。此時婠婠飛臨上方,淒然呼道:「子陵勿要怪我,這是先師的遺願。」
  雙掌下擊。
  徐子陵單掌按地,橫飛開去,險險避過連不死印法也難以化解婠婠這全力一擊,同時脫出婠婠剛凝起的天魔場。
  徐子陵硬迫自己噴出一口鮮血,再一掌按地,彈上半空,往主樓逸去。
  婠婠正要追去,兩道人影掠至,其中一人正是侯希白,婠婠一閃而沒。
  侯希白一把抱著徐子陵,大驚道:「子陵你中了她的暗算?」
  麻常見徐子陵臉無血色的垂危駭人樣兒,手足無措,亂了方寸。
  除子陵閉上雙目,臉色漸轉紅潤,吁出一口氣道:「她走啦?」
  旋即站直虎軀,微笑道:「你們不用擔心,難道忘記我是另一個石之軒嗎?」
  寇仲回到興慶宮,立即登上雙輝樓頂層見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笑道:「你猜我遇上什麼人?」
  由李世民供應的長安城卷正攤在桌子上。侯希白待寇仲坐定,亦笑道:「你也猜猜子陵遇上什麼人?」
  寇仲愕然道:「什麼人?」
  徐子陵把婠婠遽下毒手的事說出來,並下結論道:「最早今夜,最遲明天,李淵定會對付我們。」
  寇仲大喜道:「子陵真棒,我和李小子正憂心對方何時肯動手,現在當然煩惱全消。他娘的,天下問只有子陵一人有騙過婠婠的能耐,你的故事當然精彩,不過我的收穫也差不到那裡去。」
  遂把周老歎和金環真的事說出來,然後道:「在尹祖文的大力策動下,以石之軒、婠婠和趙德言為首的魔門兩派六道,終於聯成一氣力圖君臨天下。陰癸派重新確認婠婠為祝玉妍的繼承人,魔門現在空前團結,並擬好全盤奪取天下的計劃。」
  徐子陵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楊虛彥會扮演怎樣的腳色?」
  寇仲道:「他並不被視為魔門中人,只是有利用的價值,透過他去影響李元吉而已。他們的如意算盤是先幹掉李小子和我們,再由白清兒施美人計憑魔門秘法害死李淵,接下來的一步是煽動建成、元吉兩大傻瓜互爭皇位而內哄。由於元吉名不正言不順,不得不借助魔門,魔門遂可乘虛而入,反把建成和元吉控制。此時塞外聯軍南下直撲長安,建成、元吉不敵下只好棄守長安躲避。楊虛彥可憑楊勇遺孤的身份擁長安復辟大隋,在頡利全力支持下,這並非沒有可能的事。」
  麻常皺眉道:「魔門當然不會讓楊虛彥真的當皇帝,那誰來當皇帝呢?」
  寇仲道:「我們首先要分析形勢,頡利雖有橫行中原的實力,但霸地為王仍是力有未逮,只好依趙德言的提議扶植一個傀儡皇帝,這個人就是楊虛彥,打出舊隋的旗號。假設我葬身長安,少帥軍肯定也潰不成軍,抵不住頡利出關東侵。南方的林士宏則夥同蕭銑,全力牽制宋家軍,由於我岳父不能征戰,只能坐看塞外聯軍摧殘北方。而梁師都蓄勢以待的大軍將由太原南下,攻城佔地,蠶食大唐,你們可想像那幕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的可怕情況嗎?」
  頓頓續道:「讓楊虛彥一嘗當皇帝的滋味,只是權宜之計,頡利屬意的人是梁師都,因為他不但有突厥人血統,算得是半個突厥人,且得趙德言全力支持,因為他真正的秘密身份乃趙德言的師弟,兩人師事長孫晟,故擬定當楊虛彥失去被利用的價值時,由梁師都取而代之。不過據周老歎夫婦的看法,婠婠和石之軒深明倚突厥人之力而起者很難得天下認同,但為穩住頡利和趙德言,故暫詐作同意,他們的理想人選卻是林士宏,倘能除去宋家和蕭銑,林士宏終有一天可以南統北。」
  徐子陵皺眉道:「難道這就是婠婠所謂能完成祝玉妍遺願的大計?可是那時她仍受盡魔門諸系的排斥。」
  寇仲道:「管他的娘!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找來李小子,大家坐下對著城圖想出整個不成功便成仁的舉事大計。先假設李淵會於今晚在我們去見師公時下手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若我是李淵,絕不會親自介入此事,而是默許建成、元吉在畢玄等突厥高手助陣下行事,那事後任何人也很難怪到他身上。他還可詐作懲罰兩子以息民憤,所以他將不會讓事情發生在太極宮內。」
  寇仲點頭道:「還是你清醒,我是興奮得過了頭。今晚由我單刀赴師公之會如何?」
  徐子陵道:「我既『身負重傷』,當然不能赴會,老跋也該留下來保護我,讓小侯陪你去吧!他可以舒緩你和師公間的緊張關係。」
  寇仲搖頭道:「仍是不妥,敵方高手如雲,只留老跋一人,即使加上玄恕和三十名兄弟,實力仍不足夠,會令人懷疑你是否真的受傷。」
  侯希白道:「那就索性由我一個人去向師公解釋,改為明晚赴約,如此更可一舉兩得。他的奕劍術可不是說笑的。」
  徐子陵道:「此不失為可行之計,就這麼辦。希白不用見師公,只要立即入宮,由瑜姨知會師公便成。」
  侯希白欣然起立道:「我立即去!」
  樓梯足音傳至,王玄恕匆匆而來,道:「封大人為李淵傳話來哩!」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拍桌笑道:「果如我和李小子所料,李淵終對結盟點頭。」
  徐子陵等聽得大惑不解。
  寇仲欣然道:「當我們完全失去防範之心時,便是敵人下手的時刻,這叫攻我不備。哈!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我們已可掌握舉事最適當的時機,給皇上一個驚喜。」
  轉向一臉茫然的王玄恕道:「還不立即請封大人上來。」
第十二章 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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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德彝獨自登樓,寒暄一番後,坐下欣然道:「今趟我是……」
  寇仲笑著截斷他道:「若小子所料無誤,唐主該是請封公來傳話,肯定結盟之事,結盟的儀式將在明早舉行,對嗎?」
  封德彝大訝道:「少帥確是料事如神,教人難以置信。適才皇上召集太子、秦王、齊王和一眾大臣,公佈明天與少帥於太極殿外舉行隆重的結盟儀式,並命我來通知少帥,明早派馬車來迎駕。」
  又壓低聲音道:「看來他應是在與畢玄決裂後倉猝下此決定,你們為何能早一步知曉?」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道:「如我們連李淵的陰謀也看不破,只好捲鋪蓋回家。此後能否享受勝利的成果,就看明朝。為減去所有不必要的變數,我們現在立即入住秦王的掖庭宮,明早與秦王一道入宮,請封公通知李淵那執迷不悟的老糊塗。」
  封德彝一面茫然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經徐子陵解釋一遍後封德彝明白過來,輕鬆的心情一掃而空,皺眉道:「你們有把握嗎?既然李淵完全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兵強將悍,高手如雲,兼擁壓倒性的優勢兵力,且有畢玄等突厥高手助陣,宮城的防禦更是牢不可破。憑你們現在的力量,采奇兵之計或有險中求勝的機會,像這樣的以堂堂之陣正面硬撼,我看是絕沒有僥倖的。」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敵人意想不到,便是奇兵。首先我要令對方生出輕敵之心,今晚悄悄避往秦王的掖庭宮,可使人深信子陵負重傷而不疑。皆因像香玉山之輩,會明白我寇仲只肯為子陵方會幹如此示弱的窩裘事。更重要的是明天我們將由玄武門進入太極宮參與結盟典禮,秦王統一天下,擊退外侮的大業,將由玄武門開始。」
  封德彝色變道:「玄武門?」
  徐子陵道:「封公放心,常何是我們的人。」
  封德彝稍舒愁懷,旋又皺眉道:「玄武門四大統領輪番當值,若玄武門由常何主事,當然沒有問題,可是李淵倘作出臨時換將調動,我們豈非優勢盡失?」
  寇仲微笑道:「常何一向是太子系的人,由建成保薦坐上這重要位置。且適值他主理玄武門之期,隨意更改必惹起深悉宮廷運作的秦王系人馬警覺,所以換將之事該不會發生。」
  封德彝苦笑道:「控制玄武門,確能拒唐儉的大軍於西苑。可是若李淵盡起禁衛,由太極宮反撲玄武門,內外猛攻下,玄武門也捱不了多久。說到底李淵是大唐之主,秦王的部將或會為主子效死,但常何麾下的兵將卻很難堅持下去,我對此並不樂觀。」
  寇仲淡淡道:「這情況絕不會發生,關鍵在對方以為正臥床養傷的徐子陵,性命已朝不保夕,戒心盡去,正好來個擒賊先擒王。我們明天的目標不單是建成、元吉,還有李淵。」
  封德彝凝視寇仲,好一會後點頭道:「看來少帥確有周詳計劃,城軍方面又如何應付?」
  寇仲道:「劉弘基剛向秦王投誠,屆時他會按兵不動,再看情況行事。」
  封德彝終被說服,沉聲道:「那我該如何配合你們?」
  寇仲道:「封公要有一套完美說詞,令李淵確信我們對結盟一事沒有疑心,這方面封公該沒有問題。而事發之後,封公須為我們散播消息,令聚集於太極宮的臣將都聽得建成、元吉因意圖謀反,殺害我們和秦王,破壞結盟而遭反擊並伏誅,秦王已繼位為太子。由封公口中說出來的話,誰敢認為不是李淵意旨,而李淵將永遠沒有否認的機會。」
  徐子陵問道:「每天早朝前,李淵習慣到什麼地方去?」
  封德彝道:「通常他會先到御書房,批閱重要的奏章案牘。但明早情況異常,我卻不敢肯定。」
  徐子陵道:「他為令人不疑心他參與伏擊行動,應一切如常。」
  封德彝長身而起,四人忙起立相送。
  封德彝道:「不怕一萬,卻怕萬一,若情況發展非如少帥所料,你們須保命逃生,始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勿要只逞勇力。」
  徐子陵想起石之軒傳他不死印法的背後原因,正是要他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憑印法突圍逃生,俾能與石青璇偕老。
  寇仲微笑道:「多謝封公指點,不過這情況絕不會出現。明天的長安將是李世民的長安,也是我們的長安。」
  馬車開出興慶宮,王玄恕率飛雲衛前後護駕,朝掖庭宮馳去。
  侯希白先一步往凌煙閣,通知傅君瑜把約會延至明夜。麻常則秘密潛離,依照計劃安排舉事的諸般行動。另有兩侍衛留在興慶宮,等候外出未歸的跋鋒寒。
  車廂內,寇仲透簾外望,道:「太陽下山哩!希望宋二哥、小俊他們平平安安的離開,不要出岔子。」
  徐子陵道:「曉得他們身份的只有石之軒和婠婠,際此時刻,他們該不願節外生枝,惹起我們的警覺。我有信心宋二哥他們可安然離開,並配合雷大哥對付香貴。」
  寇仲別頭瞥他一眼,目光重投窗外,道:「婠婠這麼對你,你會否心傷?」
  徐子陵淡淡道:「坦白說,她雖是欲置我於死,可是我沒有怪她。振興魔門的願望在她心中是蒂固根深,難以改變。石之軒的情況如出一轍,直至此刻,石之軒仍不肯放棄理想,只因青璇才肯放我一馬。」
  寇仲苦笑道:「想起石之軒我便頭痛,你道明天他會否親自出手?」
  徐子陵道:「李淵對他深惡痛絕,尹祖文等絕不容李淵曉得他們與石之軒的聯繫,且要隱瞞自己也隸屬魔門的身份。所以石之軒或婠婠雖在背後暫為李淵出力,卻不會直接參與其事。何況石之軒還要保護青璇,讓她能與仍活著的我會合。」
  寇仲吁一口氣道:「我可否問你一句話,我們勝算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寇仲擅攻,李世民擅守,如此組合天下難尋。玄甲精騎則是大唐軍中最精銳的部隊,麻常的三千勁旅集少帥、宋閥兩方頂尖人材,一正一奇,更妙是常何和劉弘基一內一外,天衣無縫地配合我們,此戰必勝無疑。」
  寇仲聽罷舒展四肢的攤在車廂椅內,望著廂頂油然道:「有子陵這番話,我立即信心大增。你道婠婠有否向尹祖文、趙德言等人透露楊公寶庫的秘密呢?」
  徐子陵緩緩道:「我有個奇異的想法,唯一可令婠婠洩露寶庫的人是石之軒,因為她要爭取石之軒毫不保留的全力支持,這非沒有可能。且因她曉得石之軒最欣賞她,更知石之軒和趙德言間的矛盾只是暫且壓下來,卻永遠不會消除。何況不論婠婠或石之軒,都肯定不甘心讓趙德言系的梁師都坐上皇位。婠婠既向我出手,楊公寶庫再難為我們發揮作用。以婠婠的為人,當把寶庫留為己用,將來在魔門的自相殘殺中,或可發揮到意想之外的妙用。」
  寇仲道:「有你老哥這番透徹的分析,我可以安心哩!他奶奶的熊!真希望時間能走快一點,因為小弟手癢得很。」
  徐子陵笑道:「你這小子從小便沒有耐性,乖乖的給我在秦王府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以應付明夭,那時夠你忙哩!」
  馬車稍停後駛過朱雀大門,繼續行程。
  寇仲閉上雙目,道:「你猜蓋蘇文等會否與建成、元吉同流合污,參與明天對付我們的行動。」
  徐子陵歎道:「這個很難說,蓋蘇文和韓朝安既與楊虛彥聯手在玉鶴庵外伏擊我,當然可直接參與其事。」
  馬車加快速度,往掖庭宮奔去。
  寇仲猛然坐起來,精神大振道:「我想到一個好玩意,乖乖的到秦王府休息的是你而非我。」
  徐子陵皺眉道:「你又想到什麼鬼主意?勿要給我節外生枝,壞了大事。」
  寇仲道:「別忘記我是不死印法的第三代傳人,不會歸西。」
  徐子陵不悅道:「給我坐著!」
  寇仲道:「你有否想過另一可能性,就是嬙姨會瞞著師公,與蓋蘇文等明天齊來湊熱鬧,刀箭無情下,有人錯手把她幹掉,那時我們想對得起娘?」
  徐子陵欲語無言,好一會歎道:「我投降哩!你速去速回。」
  寇仲昂然步出朱雀大門,左轉朝通化門的方向邁步。
  毛毛細雨忽從天降,長安城一片煙雨迷濛,像給攏上掩人耳目的輕紗,使途人不會覺察剛擦身而過的正是能主宰中土榮辱,名動天下的少帥寇仲。
  他的心神晉入井中月得刀忘刀,天地人合而為一的境界,無勝無敗,但任何人物均要臣伏在他腳下。
  與畢玄一戰後,目睹寧道奇與宋缺交鋒的得益由思維化為實際的經驗,他至乎有點怨恨李淵中斷他們的決戰,不能和畢玄見個真章。
  涼園出現前方。
  寇仲想起宋缺登上淨念禪院時的豪情壯氣、從容大度,哈哈一笑,來到院門外,大喝道:「寇仲在此,蓋大帥請給我滾出來。」
  井中月離鞘而出,閃電下劈,像破開一張薄紙般嵌入門縫,破開門閂,接著舉腳踢門。
  涼園立即中門大開,露出幾張倉皇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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