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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五章 三人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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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黎明前雨雪紛飛的暗黑中,兩艘船艦駛離梁都,載著當今天下舉足輕重的三個人──李世民、寇仲、徐子陵。
  宋魯親自隨行,少帥軍暫時交由軍師虛行之與大將宣永一文一武主理。
  兩艦合共一百五十名飛雲衛,是少帥軍中最精銳和忠於寇仲的親兵,不虞因他們而洩漏風聲。
  徐子陵和寇仲坐在船尾的一排裝載食用水的貨箱上處,正輪番閱讀宋師道遣人送來的信函。
  徐子陵看罷把信交回寇仲,笑道:「我們的工夫沒有白費,宋二哥雖沒有一字提到與美人兒場主的發展,但觀乎商美人肯留下他,請他鑒辨飛馬牧場寶庫內的珍藏品,可見商美人對他是大有好感。」
  寇仲欣然道:「他們既是一見如故,又有機會培養感情,自然是水到渠成。我們派遣特使往見宋二哥,告訴他現時的情況,著他向商場主正式求親,然後請示閥主,那就大功告成。哈!事情比我們預期的更理想。」
  徐子陵道:「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說服你的未來岳父?」
  寇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否像我般得閥主青睞。」
  徐子陵道:「你是否有什麼應變的計劃?」
  寇仲苦笑道:「若閥主不同意,事情將非常棘手,所以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去說服他。」
  足音響起。
  李世民來到船尾,在寇仲另一邊坐下,歎道:「我沒法入睡。」
  徐子陵同情的道:「世民心中定是充滿矛盾和痛苦。」
  李世民頹然道:「事情怎會演變至這田地的?我心中現在仿似有千頭萬緒、無窮無盡的疑慮與痛苦,很想大醉一場,把冷酷無情的現實忘掉。」
  河風夾著雨雪打來,寒氣迫人。
  寇仲沉聲道:「你老哥先答我三個問題。」
  李世民愕然道:「又是什麼問題?」
  寇仲道:「第一個問題,世民兄是否認為令弟一心要置你於死?」
  李世民發呆半晌,點頭道:「確是如此。」
  寇仲續問道:「令兄呢?」
  李世民苦笑道:「一天我不死,對他的皇位會構成很大的威脅,今趟他搶著出征,正是要壓下我的戰功。」
  寇仲道:「我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李世民頹然道:「是的,王兄要殺我。」
  寇仲道:「這兩個答案天下無人不知,第三個問題是最重要的關鍵,世民兄必須坦誠回答,令尊是否對你動了殺機?」
  李世民臉上現出不可名狀的悲傷,兩眼射出一切希望盡成泡影的絕望神色,投往雨雪深處,歎道:「當我曉得父皇處決靜叔,我對父皇最後一線期望終告泯滅。我一心一意為李家打江山,從沒想過回報的問題,可是形勢的發展,卻一步一步把我迫往死角。我更害怕若我出事,父皇會把一直追隨我的人誅家滅族,而我麾下在外鎮守的將士會起兵自立,使我李唐江山四分五裂。唉!」
  寇仲拍腿道:「世民兄確是明白人,你現在的形勢,是退此一步,即無死所。所以為你自己,為你的妻兒親眷,為你的手下及其家人,更為天下的老百姓,你須撇開一切疑慮,全力與和你只有父子兄弟之名,而無父子兄弟之情的人周旋到底,爭取最後的勝利。套用老跋的名言,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一震道:「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寇仲探手摟上他肩頭,道:「大家既重新做兄弟,我們當然處處為你著想。讓我們設想一下將來會出現的情況,假設令兄成功擊退劉黑闥,自是凱旋回朝,賣弄他的才能不在你之下。而由魔門控制的妃嬪將慫恿令尊行最後一著,就是把你召回長安,褲奪你的兵權,到你全無抗力時,把你處死。我和子陵會陪你入長安,看他們如何耀武揚威、肆無忌彈,著著進逼。當他們最得意忘形時,我們就以雷霆萬鈞之勢,把長安所有反對你的勢力徹底粉碎。小弟保證你屆時不但不會有絲毫內疚的感覺,還大感痛快,因為你受夠哩!哈!這更是個最好的機會,看看誰是忠於你的心腹或朋友。」
  李世民慘然道:「只是王兄王弟的聯軍,已非我天策府應付得來,何況禁衛軍給父皇牢牢控制在手上,且有獨孤和宇文兩閥的高手支持,我伯會牽累你們。」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道:「我應該說嗎?」
  徐子陵道:「大家是兄弟,有什麼好瞞的?」
  李世民露出錯愕不解的神色。
  寇仲呵呵笑道:「世民兄可知楊公寶庫不但庫內有庫,且庫有真假之別,此庫實為當年楊素為要謀反,請魯妙子設計的得意傑作,內藏大批精良兵器,且有通往城外的秘道。只要我們運用得宜,可在庫內部署一支三千人的奇兵,這方面由我供應,保證全是以一擋百的高手,哪還怕他什麼娘的長林軍禁衛軍。」
  李世民渾體劇震,不能置信的道:「竟有此驚人之事?」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萬確,絕無戲言。」
  李世民瞪目結舌好一會後,朝寇仲瞧來,道:「若你揮軍巴蜀,取得漢中,豈非可輕易攻入長安?」
  寇仲苦笑道:「這正是我們原本的計劃,可惜被我們的師仙子破壞,妃暄沒對你說嗎?」
  李世民茫然搖頭,沉聲道:「她沒說!我只知道寇仲你放過擊垮我李唐的機會,改而助我,如此胸懷,我李世民自問拍馬難追。」
  徐子陵笑道:「說感激話的該是小仲,他正為會當皇帝頭痛,難得你肯代勞哩!」
  李世民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沉聲道:「我想通哩!你們是真的對我好,若我李世民仍婆婆媽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怎配作你們的兄弟。」
  雨雪隨天亮終止,三人聚在艙廳的圓桌,共進早點,頗有點悠閒寫意的味兒。
  宋魯因不願在宋缺同意支持李世民前,與他關係密切,故乘的是另一艘戰船。
  寇仲忽然笑道:「世民兄可知因何我不畏冒大險要你到嶺南去?」
  徐子陵和李世民明白他的「冒大險」,指的是若此事洩出,李世民將難逃勾結外敵的叛國大罪。
  李世民放下稀飯,訝道:「難道不是你所說的是為表示對宋閥主的尊重,以行動說明我的決心和親自說服他這三個原因嗎?」寇仲岔開道:「世民兄是否有胡人的血統?」
  李世民微一錯愕,坦然道:「我李氏祖輩世代為武將,跟西北外族關係密切,娘的先世更來自西北。我現在的妻子長孫氏,其先世為北魏皇族拓跋氏,因擔任過宗室長,故改姓長孫。所以看說我帶有胡人血統,我絕不否認。」
  寇仲看著北方民族大融和這眼前實例,微笑道:「宋缺和清惠齋主的分歧,在乎究竟是北方與外族融和的民族、抑或是南方的純漢系,才是我們中土的未來帝主這爭論上。而唯一可說服宋缺的方法,必須從此至關鍵的一環入手,由世民兄親作示範,向宋缺展示胡化的漢人可以是如世民兄般優秀,且可吸納外族民風文化用以振與和壯大後世的漢統。」
  李世民老臉一紅道:「給你說得我很不好意思哩!希望效果不是適得其反。」
  寇仲欣然道:「這個你可放心,宋缺眼力的高明,會出乎你意料之外,他的話就像他的天刀,幾個回合即可把你摸個通透。宋缺既看大局,也重視個人,曾說過歷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所以我有信心他會作出最正確的選擇。唉!」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信心十足,因何歎氣?」
  寇仲苦笑道:「不要誤會。我歎氣是因想起致致,想起天下事物陰陽相對,愛的另一面是恨,受有多深多複雜,恨便有多深多複雜,故心生感慨。」
  李世民低聲問徐子陵道:「是否宋家二小姐玉致?」
  徐子陵微微點頭,安慰寇仲道:「勿要多想,只要你肯把心掏出來,精誠所至,定可挽回玉致對你的感情。」
  寇仲朝李世民瞧去,忽然問道:「秀寧公主好嗎?」
  李世民愕然點頭,為寇仲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乏言以對。
  寇仲目光投往窗外,露出黯然神色,再歎一口氣。
  李世民不知想起什麼,有感而發的道:「我愈來愈信緣份,試想若當初不是兩位到我的船上來偷東西,怎會有後來的所有事,今天我們更坐在這裡,為一統天下群策群力。唉!緣份來時,沒法推掉,緣來緣去,誰都捉摸不著。」
  徐子陵想起龍泉城與師妃暄的相逢,一句言語上的誤會,把他們的關係扭轉過來,莫非也是緣份的一種形式?

  「咯!咯!咯!」
  徐子陵應道:「進來吧!我還未睡。」
  寇仲推門入房,見徐子陵呆坐一隅,在他旁隔幾坐下,歎道:「明天黃昏時可抵嶺南,唉!我真有點擔心。」
  徐子陵道:「擔心那一方面?」
  寇仲苦笑道:「那一方面也擔心,既擔心宋缺震怒下不肯接見李世民,還把我們轟走。又害怕致致對我說覆水難收,著我像乞兒般另過別家,乞求全不管用。我怕作噩夢,故不敢睡覺,來找你聊天。」
  徐子陵道:「你不過份樂觀,我反安心點兒。到嶺南後第一步棋最難走,好的開始至關重要,如何令宋缺平心靜氣的見世民兄,乃關鍵所在。」
  寇仲道:「我和魯叔商量好,先由他向宋缺陳情,唉!這好像有點不安當,是否該由我親去見他呢?」徐子陵皺眉道:「可是若你和他鬧僵,事情再無轉圜餘地。」
  寇仲苦思道:「有什麼奇招可想?應否我先和玉致說,再由她向她爹說項?」
  徐子陵道:「以南統北為唯一振與漢統的想法,在他老人家心中是根深蒂固,沒有奇招,很難一下子把他這想法改變過來。」
  寇仲拍腿道:「不若由你先去見他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我去見他?有什麼好處?」
  寇仲道:「好處在於他是首次見你,當有新鮮的感覺,在弄清楚你是什麼人前,不會把你掃出磨刀堂。他該有興趣想摸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有這種想法?諸如此類。」
  徐子陵苦笑道:「這該是義不容辭的。唉!輪到我害怕哩!怕有負重托。」
  寇仲鼓勵道:「不要小覷自己,你和我最大的竹別,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是那種淡泊無求的真正老好人。哈!你自當混混開始,從來不像混混。氣質是天生的,裝不來的。」
  徐子陵無奈點頭答應道:「我盡力而為好啦!」
  寇仲順口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麼?想師妃暄還是石青璇?」徐子陵微笑道:「今趟你猜錯哩!兩者皆非。」
  寇仲愕然道:「你難道不為此煩惱?」
  徐子陵點頭道:「在理性上,我已想通此事,只要我能完成妃暄的心願,讓她繼續專志天道的追求,便是我對她深愛的最高體現,我不應再干擾她的清修。唉!我和青璇雖沒有什麼海誓山盟,但我們在一起時,整個天地都像改變了,幸福的感覺是那麼實在。她和我的距離愈來愈接近,我若仍不懂選擇,不但害苦妃暄,更辜負青璇,你認為如何?」
  寇仲欣然道:「絕對贊成,我們不但要順從心的指引,更要作出明智的抉擇,像我既向致致提出婚約,自應此心不渝的堅持承諾,何況她確是我的夢想。」
  徐子陵訝道:「你不再為尚秀芳煩惱嗎?」
  寇仲慘然道:「坦白說,心中不為此傷痛就是騙你。不過我對著尚秀芳時,仍會不時記起玉致,對著玉致時卻是忘記一切,可知我心中最著緊的仍是致致。唉!我真對不起秀芳,她是這麼一位值得敬愛呵護的動人女子。」
  李世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我可以進來嗎?」
  寇仲跳起來,拉開房門,著李世民在他原本的位子坐下,自己則坐到床沿去,道:「世民兄也睡不著嗎?」
  李世民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亂想,但自登船後,竟想起很多以為早已淡忘的事,包括年少時在那裡長大位處渭水之旁的武功別館,娘對我的教誨似還言猶在耳。我從小不愛讀書,只好騎射。娘常說我的性格過於倔強剛烈,或者就是這種性格,不喜逢迎別人,令父皇愈來愈不喜歡我。」
  寇仲見他說時雙目漸紅,忙岔開道:「世民兄該比我們熟悉長安,若要打一場宮城巷戰,你可有把握?」
  李世民皺眉道:「長安城內的佈置關防每隔一段日子會作出調動改變,這是沿用舊隋的城防法,這方面的事只有禁衛軍的四大統領和父皇清楚。」
  寇仲想起老朋友常何,不過他是李建成的人,要他和自己合作並非易事。
  李世民歎道:「儘管我們有楊公寶庫此一奇著,尚未能穩操勝券。長安的兵力集中在宮城內,玄武門長期駐重兵。而若要讓我們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寶庫,人數絕不可大多,照我看三千人是極限,且要在一段頗長的時間內化整為零的分散入關。所以比起長安城的二萬禁衛和數千長林軍,我們的力量微薄得可憐。」
  寇仲點頭道:「所以我們須以智取,不能硬撼,一天控制不了玄武門,一天不能算成功。」
  徐子陵問道:「傅采林是否要到長安來,世民兄有否聽過此事?」
  李世民道:「父皇正式接納傅采林來訪的請求,傳聞傅采林有意向寧道奇和宋缺下挑戰書。」
  寇仲一震道:「竟有此事,為何不早點說出來。」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破壞你美好的心情。」
  李世民一呆道:「你們不是和傅采林關係密切嗎?」
  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遲些告訴你吧!看來長安還有很多難以猜估的變數。」
  李世民道:「尚有一個變數,是皇兄向父皇提議邀突厥的『武尊』畢玄來訪,希望透過他龐大的影響力,與突厥人修好,舒緩北方的壓力,好應付你們和宋閥主。」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什麼?」
  李世民道:「無論接受傅采林來訪,或成邀畢玄至長安,都是針對你們的策略,最理想是他們挑戰宋缺或寧道奇,若他們不肯應戰,在聲勢上會給比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寧道奇和宋缺均身負內傷,天下還有誰可應付這兩位外來的武學大宗師?
  跋鋒寒或會因畢玄前來而欣悅,他們卻要為他擔心得要命。
  有這兩大宗師坐鎮長安,他們已是舉步維艱的造皇大計,將更添變數。
  未來再非在他們掌握中。
第六章 兼愛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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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照耀下,徐子陵卓立船首,欣賞南方秀麗動人的山水。
  寇仲來到他旁,道:「尚有兩個許時辰,我可見到致致,第一句話說什麼好呢?例如說我有一份大禮送給你。不!這太市僧哩!該學寧道奇般謙虛點,說我特地到嶺南來,是求取致致的寬恕。唉!這又似乎不太像我一貫的作風。咦!你為何不答我,我曉得啦!你是在想師妃暄和石青璇的問題,唉!這叫知易行難,我明知不該想尚秀芳,可是我的心卻不爭氣。」
  徐子陵沒好氣道:「人在剛起床後,總會樂觀和積極些兒。世民兄仍未起床嗎?」
  寇仲笑道:「不要岔開話,你的小腦袋想的是什麼既積極又樂觀的事呢?」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在想石之軒常愛掛在口邊的一句話,就是『入微』這兩個字。」
  寇仲一呆道:「原來你在想武學上的問題,算我錯怪你。我也聽石之軒說過,不過卻是用來嘲弄我的功夫未到家。我也曾聽宋缺提起過。哼!入微?指的究竟是什麼?」
  徐子陵朝他瞧來,雙目閃爍著智慧的異芒,淡淡道:「那應是指一種與人身隱藏著的那寶庫結合後玄之又玄的境界,只有像石之軒、宋缺那級數的高手始能明白的境界。」
  寇仲一震道:「說得好,宋缺常說天、地、人合一。人不就是指這人身的寶庫嗎?有法而無法,得刀然後忘刀,天地人結合後,人再非人,那才算得上是井中月的境界。非虛非實,非真非幻。」
  徐子陵動容道:「你這小子的刀法似乎有突破,至少在境界上比以前高些兒。」
  寇仲道:「事實上我們很久沒討論和研究武學上的事,因為戰爭令我們沒有那種閒情,心兒盡放在千軍萬馬的爭戰之道上。可是現在形勢逆轉,不是我自誇,寧道奇和我未來岳父擺明不再理世事,故而當今武林是剩下我們兩個和老跋充撐場面,要應付的卻是石之軒、畢玄、傅采林、宇文傷、尤婆子那種高手,若仍未能把握入微的境界,會仍像過去般落得剩捱揍的劣局。」
  徐子陵道:「我們必須先過宋缺這一關,才可拋開一切,專志武道。」
  寇仲信心十足道:「只要讓他老人家見到李小子,肯定能解開死結,宋缺是具有慧眼的人,否則不會看上我,哈!」
  徐子陵皺眉道:「我總覺得這樣由我去見他,有點不妥。」
  寇仲道:「那索性我們三個人直踩進磨刀堂去見他,來個奇兵突龔如何?」
  徐子陵沉吟道:「這會是個壞的開始,我們絕不能讓宋缺感到我們對他施用心術計謀,而應是以赤子的真誠,求取他的認同。」
  寇仲歎道:「你的說法很有道理,那就讓我們到磨刀堂外恭候他恩賜的接見,由魯叔進去請示。我們則聽天由命,唉!真教人頭痛。」
  兩艘宋家的戰船此時迎頭駛至,宋魯出現在與寇徐同行的船艦上,向駛來的宋家水師船打招呼。
  終於抵達嶺南。
  宋魯待兩船接近,騰空而起,落到甲板上,寇仲和徐子陵迎上去。
  宋魯神情古怪的道:「我們入廳說話。」
  李世民立在艙門外,見兩人隨宋魯入艙,打個招呼,也隨他們入艙。
  在艙廳圍桌坐下,宋魯道:「大哥早曉得你們到嶺南來,這兩艘船等待了一天。」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三人聽得面面相覷。
  徐子陵道:「閥主是曉得寇仲到嶺南來,還是清楚世民兄的事。」
  宋魯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函,在桌面攤開道:「你們看吧!」
  三人目光往信函投去,上面寫著「帶他到磨刀堂來」七個充滿書法味兒的字,沒有上款,沒有下款。
  寇仲抓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難道風聲外洩?」
  李世民和徐子陵聞言色變。
  宋魯道:「正如小仲說的,這是沒有可能的。大哥是如何曉得的呢?」
  李世民一震道:「難道梵齋主先我們一步去見閥主?」
  徐子陵搖頭道:「她並不曉得我們會到嶺南去。」
  宋魯道:「我想到這可能性,所以問過他們,最近嶺南並沒有外客來訪。」
  寇仲吁一口氣道:「管她有沒有來過,這樣也好,可省去我們很多工天,現在整件事全掌握在閥主手上,我們一起到磨刀堂恭聆他的指示好啦!」
  接著欲言又止,最後終沒說話。
  宋魯微笑道:「玉致到了鄱陽去,今晚應會回來的。」
  寇仲心中暗歎,今晚見到宋玉致時,他極可能再非宋家的未來快婿。
  在宋魯的安排下,三人坐上密封馬車秘密登上山城,來到磨刀堂外。
  寇仲重遊舊地,憶起於此受教於宋缺作出刀道上的突破,別有一番滋味。
  宋魯道:「你們進去吧!」
  寇仲見他神色凝重,心中暗歎,領路前行。
  除子陵和李世民跟在他身後,均被磨刀堂的氣勢景象震攝,生出對宋缺崇慕之心。三人沉默地踏上磨刀堂的長石階,過大門、抵大堂。
  宋缺淵亭嶽峙的立在磨刀石前,深遂不可測度的眼神先落在寇仲身上,然後轉移往徐子陵,最後凝定李世民。
  三人連忙施禮問好。宋缺一言不發的負手往三人踱步而來,在李世民旁經過,至大門止,往夕陽斜照下的前園望去,淡淡道:「你們或會奇怪,為何宋某人竟能像未卜先知的曉得秦王大駕光臨?」寇仲背著他點頭道:「我們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缺柔聲道:「因為我收到梵清惠一封信,四十年來的第一封信,這樣說你們明白嗎?」
  寇仲直至此刻仍無法揣摸宋缺的心意,道:「可是清惠齋主並不曉得我們會到嶺南拜見閥主。」
  宋缺輕歎一口氣道:「清惠沒有提及你們兩兄弟會偕秦王來兄我,只是提及當年往事,有關你們的只是寥寥數句,希望我能體諒你們的苦心。」說罷仰天再歎一口氣。
  忽然又踱步回來,從徐子陵那邊走過,在三人身前十步許處背他們立定,沉聲道:「若我猜不到你們會聯袂來見我,宋缺還是宋缺嗎?換句話說,若秦王不肯親身來見宋某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寇仲一震道:「那麼是有商量的餘地哩!」宋缺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神光大盛,來回掃視三人,冷哼道:「你們可知道?現在你們立在我眼前,正是我和清惠四十年來暗中較量的決定性時刻,只要我一句拒絕的話,清惠立即輸掉這場角力。」
  三人均聽得頭皮發麻,縱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宋缺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地,竟露出第一絲笑意,油然道:「子陵憑什麼認為秦王會是位好皇帝?」
  三人同時生出希望,因為宋缺至少有與趣認識李世民。
  徐子陵心知一句答錯,可能會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恭敬答道:「晚輩在很久前心中已產生世民兄會是個好皇帝的想法,回想起來,當是因世民兄的天策府儼如一個朝廷的縮影,在那裡世民兄無時不和手下謀臣將士研究治理天下的方法,而在實踐方面的成續,更是有目共睹。」
  宋缺喝道:「答得好!為君者首先要有治道,始可言實踐推行。秦王請答我,你有何治國良方?」
  李世民迎上宋缺可洞穿革木金石的銳利眼神,謙敬答道:「世民縱觀三代以來歷朝興衰,得出一個結論,君主必須推行開明之治,納諫任賢,以仁義為先,則人民從之。然而周、孔儒教,在亂世絕不可行;商、韓刑法,於清平之世,變為擾民之政。所以世民認為,要達到天下大冶的目的,必須以仁義為本、理法為末,尊禮德而卑刑罰。」
  宋缺訝道:「秦王推崇的竟是孔孟的仁政,確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我再問你另一條問題,自古帝皇者,雖武功足平服我中土華夏,卻從不能服戎狄,秦王在這方面有何獨特與別不同之見。」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此可為從古至今誰都沒法解決的難題,教李世民如何回答?可是若答不了,說不定三人會立即被宋缺掃出磨刀堂。
  豈知李世民不慌不忙,從容答道:「我華夏自古以來,明君輩出,能嘉善納諫,大度包容者,比比皆是。惟獨在處理外夷上,均貴華夏而賤夷狄,令其心生怨恨,寧死不屈。世民不才,如能登上帝位,那時不論華夏夷狄,均兼愛如一。不服者征之,既服之後,則視如一國,不加猜防,可於其地置羈縻州府,任其酋為都督刺史,予以高度自治。此為世民愚見,請閥主指點。」
  宋缺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著李世民。寇仲和徐子陵則心中叫苦,宋缺一向仇視外族,李世民如此見解,肯定與宋缺心中定見背道而馳。但兩人同時心中佩服李世民,他們曾到塞外闖過,比任何人更瞭解漢族和塞外諸族間的仇恨,都因中土君主賤夷狄貴華夏而起。所以李世民的兼愛政策,切中問題核心所在。
  李世民感覺到異樣的氣氛,苦笑道:「雖明知閥主聽不入耳,但這確是世民心中真正的想法,不敢隱瞞。」
  宋缺一言不發的緩緩轉身,邁步移至磨刀石前,從容平靜的輕輕道:「寇仲告訴我,你為何有膽量帶秦王來見我宋缺?」
  寇仲歎道:「首先因為秦王狠下決心,肯掃除一切障礙,為蒼生造福,而另一個先決條件是必須得你老人家首肯,否則一切作廢。唉!現時的形勢……」
  宋缺截斷他道:「不要說廢話,我宋缺比任何人更清楚目下的形勢,更沒有絲毫怪責你的心,只會更清楚你寇仲是個怎樣的人。」
  接著轉過身來,正視李世民,一字一字的緩緩道:「秦王是否決定誅兄殺弟、迫父退位?」
  李世民全身劇震,垂首道:「世民答應少帥,絕不反悔。」
  宋缺仰天笑道:「好!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痛苦的決定,可是你並沒有其他選擇,然而你如何收拾此殘局?」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皆因他們從未想過收拾建成、元吉後的問題。
  李世民毫不猶豫的答道:「一切以穩定為最高目標,首先要實行寬大政策,凡肯從我者酌才任用,絕不計較是否東宮或齊王府舊屬,且追封王兄王弟,一切以和解為主。」
  宋缺徐徐漫步,來到李世民身前,淡然自若道:「秦王想得仔細周詳。」
  李世民頹然道:「正如閥主所言,世民是別無選擇。」
  宋缺仰望屋樑,雙目射出緬懷傷感的神色,柔聲道:「宋某人開始明白清惠因何會支持你。」
  寇仲大喜道:「閥主肯考慮我們的提議嗎?」
  宋缺目光投往寇仲,道:「事實上我早退出天下紛爭,一切由你寇仲繼承,拿主意的該是你而非我,何用來徵求宋缺的意見。」
  徐子陵道:「沒有閥主首肯,小仲絕不敢妄行其是。」
  宋缺淡淡微笑,凝視李世民,道:「世民可以真正打動我的話,是視夷狄與我漢人如一的態度,這是宋某人沒想過更做不來的事。所以我開始明白清惠說的我中土未來的希望寄於胡漢融和的新一代之語。我仍不知此法是否可行,卻確知世民這想法為前人所無;而此亦正為世民超邁前古之處。究其因由,皆因世民為北朝胡化的漢人,夷夏之念薄弱,與宋某人大相逕庭。」
  寇仲見宋缺態度大為緩和,進言道:「閥主說過歷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那我們可否不理任何爭議,憑我們的努力創造出天下大一統長治久安的盛世!讓天下老百姓不論南北,均有安樂的好日子過呢?」
  宋缺哈哈一笑,轉身負手朝磨刀石走去,悠然道:「若論管治天下,寇仲你肯定及不上李世民,我還有甚好說呢?李世民你要謹記著,得天下絕不可奢言仁義,那只是婦人之仁;但治天下必須仁義為先,施行德政。不能嫉勝己、惡正直,而須賢者敬之,不肖憐之。楊廣之亡,你要引以為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論武功,誰能凌駕嬴政之上,可是至子而亡其國。天子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所以為君者必須以古為鏡,居安思危,世民慎之。」
  寇仲大喜道:「閥主同意我們哩!」
  宋缺油然轉身,雙目神光電射,淡淡道:「我是權衡利害,不得不作出與楊堅外另一個妥協。寇仲你有得天下之力,卻無冶天下之志,有世民代勞,自可令我安心。假若我搖頭說不,天下勢成南北對峙之局,致令外夷覷隙入侵,紛亂戰火不知何時方休。說到底仍是清惠贏哩!若非因與寧道奇之戰,有我宋缺主持大局,何事不可為?罷矣罷矣!天下事就交由你們這些年輕人去處理吧。現在你們得到我全面的支持,可放手去完成你們的夢想。可是一天你們未能控制全局,此事必須保持秘密,去吧!我要獨自一人靜心思索一些問題。」
  三人大喜拜謝,退出磨刀堂。
  宋魯早等得不耐煩,見三人臉帶喜色,奇道:「大哥竟肯點頭?」
  寇仲點頭道:「閥主答應全力支持我們。」
  宋魯大喜道:「謝天謝地!」
  宋缺的聲音忽從堂內傳出來道:「寇仲進來!」
  寇仲呆了一呆,轉身舉步朝磨刀堂走去。
  宋魯瞧著寇仲沒入門內的背影,道:「大哥有什麼指示?」
  李世民答道:「閥主指示此事必須嚴保秘密,不可洩漏任何風聲。」
  宋魯點頭道:「你們該先避往船上,待小仲見過玉致後,立即離開。」
  徐子陵和李世民交換個眼色,心中均湧起對宋缺崇慕之情,雖是初識宋缺,但宋缺高瞻遠矚的智慧,有容乃大的胸襟,深深打動他們。
第七章 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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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來到正凝望磨刀石的宋缺身後,恭敬道:「閥主有何指示?」
  宋缺淡淡道:「李世民這個人,我留心他久矣!」
  寇仲想起封德彝,點頭道:「閥主曾說過,除小子外,最欣賞的人是他。」
  宋缺默然片晌,沉聲道:「若我剛才一口拒絕你們的提議,你猜天下會是怎樣一個局勢?」
  寇仲欣然道:「幸好事實非是如此,那時我只好繼續北伐,而世民兄則被他父兄聯手宰掉,跟著頡利大軍南下,北方陷於四分五裂之局。」
  宋缺緩緩搖頭,道:「李世民絕不曾如此窩囊,他會以洛陽為基地,樹立他的勢力,憑他的聲望政冶武功,終有一天能統一北方,遂走突厥人。李世民有一項你及不上他的長處,就是堅持到底的耐性。若你不能一鼓作氣的攻陷洛陽,你會因此輸掉最後一場仗。所以若我不同意你們,你能否成功,只是五五之數,這還未把你的心魔計較在內。」
  寇仲苦笑道:「閥主看得很準,若我得不到閥主首肯,只能勉強自己繼續作戰。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我再不像以前般心無掛礙的全情投入爭霸之戰去,而子陵將不理會我。」
  宋缺緩緩轉過身來,凝望著他,平靜的道:「坦白告訴我,你肯這樣冒開罪我之險來求我,究竟有多少是為了玉致?」
  寇仲一震垂首道:「至少佔五成的比重,另五成是因子陵,至乎其他全是不關重要。我有信心可克服一切,我根本不怕塞外聯軍,亦不懼怕李世民,我有信心在李世民站穩陣腳別樹一幟前把他摧毀,天下間再沒有人能擋著我,因我已成功把閥主教導兩人對壘的刀法,融合在千軍萬馬爭勝沙場的戰法內。」
  宋缺仰天長笑,欣然道:「寇仲畢竟是寇仲,你終成功建立戰場上必勝的信心。難得是你對名位權力全無野心,玉致應為你感到驕傲,我宋缺亦後繼有人。」
  寇仲想起宋師道,忙道:「閥主當然後繼有人,二哥他正在飛馬牧場為商場主鑒定場內珍藏,短期內還會向商場主求婚,只要閥主欽准,將可締結姻盟。」
  宋缺雙目神光倏盛,沉聲道:「竟有此事?」
  寇仲道:「此事千真萬確,他們在長安一見鍾情,可是因形勢所限,未能進一步發展,現在一切障礙再不存在,自然是水到渠成。哈!閥主不知我和子陵在此事上費了多少心思,令有情人可成眷屬。」
  宋缺雄軀微顫,點頭道:「師道終迷途知返,此事你和子陵做得很好。」
  接著從懷內掏出一個火漆密封的竹筒,交到寇仲手上,道:「你代我把此信送給梵清惠,至於如何助李世民登上帝位,由你全權作主,我必須心無旁騖的全力療傷,不能參與你們的事。去吧!李世民是一個理想的選擇,清惠不會看錯人,我宋缺也絕不會看錯他。」

  三人聚在船上徐子陵的艙房,心情大是不同。
  得到宋缺的支持,前路清楚明確,只看他們以何種手段策略,以達至目標。
  坐於床沿的寇仲道:「我們間首先要設立迅快秘密的聯絡網,使互相間清楚對方情況,彼此配合個天衣無縫。」
  李世民點頭同意,道:「這方面沒有問題,龐玉一向負責情報的收集,只要他把手下篩選,換上絕對忠誠聰敏者,可以達到少帥的要求。」
  寇仲欣然道:「這方面我不大在行,魯叔卻是專家,讓龐玉去見魯叔,當可研究出最可行和有效的辦法。」
  李世民道:「返開封後,我立即遣龐玉來見魯叔。」
  頓了頓沉聲道:「你們能否秘密潛入關中是成敗關鍵所在,這方面我可作出安排。」
  寇仲微笑道:「如須你老哥幫忙,我們當然不會客氣。不過我現在的想法是你目下不宜沾手這方面的事,那即使我們被識破,你仍可推個一乾二淨。我們會經漢中入蜀,表面則大張聲勢,有實有虛。實者攻打林士宏和蕭銑是也;虛者則佯著分別進軍巴蜀和襄陽,讓人不致起疑。」
  徐子陵提醒道:「我們曾進軍巴蜀,忽然退走,必有人對此生疑。」
  李世民道:「子陵不用擔心,我們曾為此開會研究,只想到是因宋缺和解暉的關係,令宋家軍暫緩攻蜀。」
  徐子陵歎道:「我最擔心的是石之軒,此人智慧通天,識見非我和寇仲能及,只要給他稍窺得蛛絲馬跡,說不定可推斷出我們合盟的事,那時事情的發展,將不由我們控制。」
  寇仲點頭道:「石之軒確教人頭痛,換過是別人,我們還可不擇手段的先幹掉他,對石之軒則此等方法全派不上用場。而要秘密遣三千精銳經漢中潛入關中,至少需兩個月許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的關係與行動絕對不可以曝光。」
  李世民道:「縱使我回到洛陽,立即被父皇召返長安,我仍可以種種藉口拖延十天半月的時間。」
  寇仲皺眉道:「你曾拖延過一趟,今次不宜重施故技,何況征伐劉大哥的事由你皇兄全權主持,你哪來拖延的理由。最槽是你老爹就以違背皇命治你罪,褫奪你兵權,這對我們的計劃會是最大的禍患,所以你必須乖乖的聽教聽話,讓你老爹無從降罰。」
  李世民微笑道:「我忽然生出嚮往江湖草莽的生活情趣,自父皇登基,又以兵權予我後,手下均惟我之命是從,從沒有人敢像少帥般對我說話,使我聽得既感新鮮又有樂趣。」
  寇仲欣然道:「你的心情比來時好多哩!」
  李世民真心誠意的道:「我雖或會失去兩個親兄弟,但有你兩位真兄弟補上,大家目標一致的為天下百姓竭盡心力,尚有何憾?」
  徐子陵伸出手,沉聲道:「一日是兄弟!」
  寇仲和李世民分別探手,三手緊握一團,齊聲道:「終生是兄弟!」
  三人各自哈哈一笑,這才分開。
  寇仲道:「無論如何,世民兄入長安之日,就是我和子陵抵長安之時,至不濟可保世民兄和家人從寶庫逃命。當然希望事情不會發展至那地步,且這可能性幸好是微乎其微。不論貴父皇如何討厭你,也不敢在冰封期即過的危險時刻,冒大唐國四分五裂之險置你於死地,他只會逐步進逼,而我們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娘的,我們可否仿似司徒福榮作幌子入城招搖撞騙?」
  徐子陵一呆道:「司徒福榮?那豈非硬是予石之軒一個揭破我們的機會嗎?」李世民單從李靖方面清楚此事,不致因此一頭霧水,不知其所云。
  寇仲道:「此正為測試石之軒最直接的方法,看他會否念在青璇份上,不揭破我們。且可引蛇出洞,以石之軒的為人,兼之他又被以趙德言為首的派系排擠,讓不會輕舉妄動,到他來煩我們時,我們隨機應變的和他周旋,來個大解決。他娘的!我寇仲現在真的不怕他。」
  徐子陵沉吟道:「我們和石之軒的關係曖昧微妙,但這個險是否值得冒呢?一旦出事,會牽連很多無辜的人。」
  寇仲道:「只要青璇肯到長安來,石之軒的問題將不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她被捲進此事內。」
  寇仲道:「那就告訴石之軒他女兒會到長安找你,這可是青璇親口說的,童叟無欺,哈!」
  徐子陵道:「我們能瞞過可達志嗎?」
  寇仲頹然道:「那是沒可能的。還有畢玄,以他的眼力,只要看過我們一眼,無論我們如何裝神弄鬼只徒惹笑柄。唉!只好偷偷摸摸,像耗子般晝伏夜出,又或索性躲在世民兄的臥房裡,不過這既不能保護世民兄,且處於完全被動的劣境,大大不利我們的計劃。」
  李世民正容道:「兩位可知在冬季長安慣例不會有任何馬球的賽事。」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
  寇仲道:「這麼說,我們只要能避開可達志和畢玄,可保平安。」
  李世民不解道:「即使畢玄真的到長安來,你們遇上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可達志則很難說,為何不先一步把他刺殺,一了百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辦不到,因為他是曾與我們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們還要求世民兄放他一條生路呢。」
  寇仲道:「尚有一個人是不得不防,就是楊虛彥,幸好他少有公開露面,碰上他的機會不大。如若世民兄能提供他的行藏,我們會很樂意解決他。憑我和子陵,或再加上個老跋,保證他一旦入局,任他練成不死印法或什麼勞什子的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亦插翼難飛。」
  李世民斷然道:「不冒點險,如何成大事?只要我們擬定可在種種不同情況下的應變計劃,加上隨機應變,定可逢凶化吉。試想你們有那趟是順風順水的呢?你們還可在南方營造種種假象,使人以為你們身在關外。」
  寇仲哈哈笑道:「還是世民兄夠膽色,他奶奶的熊,就這麼決定。從這裡回梁都,有充足的時間讓我們湊個諸葛亮出來。」
  足音響起,宋魯的聲音在門外道:「小仲!玉致來哩!」
  寇仲渾身劇震跳將起來,見李世民和徐子陵呆瞪著他,挺起胸膛道:「情場如戰場,小弟打仗去也,希望不用為國捐軀吧!」
  宋玉致一身勁裝,秀髮在頂上攏起來結成雙髻,下穿長馬靴綁腿,背掛寶劍,顯是剛從遠地趕回來,甫下馬立即來見寇仲。
  看到她倚桌靜坐,一臉風塵的樣兒,寇仲憐意大生,忘掉靜靜避退的宋魯,至乎忘掉此地之外的任何人與事,在她秀眉輕蹙帶點冷漠神色的美眸注視下,坐往桌子另一邊。
  兩人目光糾纏。
  寇仲心中條地翻起千重巨浪,想起以前種種,不論兩人生死對決,又成千軍萬馬對決沙場;什麼個人名位權力榮辱,至乎一統天下成不朽的霸業,說到底仍是「心的感受」,不會多一分,不會減一毫,問題在是否滿足。
  而此刻他的心只盈滿對眼前受盡自己折磨創傷的玉人,其他一切不關重要。
  宋玉致淡淡道:「三叔不肯說你為何要到嶺南來,定要由我親自問你,際此風雲四起的時刻,少帥仍有暇分身嗎?」
  寇仲一顆心「卜卜卜」的跳躍著,體內熱血沸騰,若能令眼前美女幸福快樂,生命尚有何求。在這一刻,他衷心地感激徐子陵,若非得他當頭棒喝,他寇仲會把中土弄得天翻地覆,分崩離析。現在既目標明確的將會與李世民以同一步伐達致天下和平統一,更可挽回宋玉致對他的愛,那可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生命最珍貴的東西。
  宋玉致秀眉鎖得更深,有些兒不耐煩的輕輕道:「少帥變成啞吧嗎?」
  寇仲強壓下撲過去把她緊擁入懷,感受她香軀顫震的衝動,咽喉乾涸沙啞著聲音道:「致致不肯來見我,我只好到嶺南來。」
  宋玉致現出責怪的動人神色,嗔道:「少帥似不知身負重任,怎可隨便丟下正事,不怕爹怪你嗎?」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今趟到嶺南來,是正式向致致求婚,因為前定的婚約已然作廢,如今我寇仲再沒有機會成為天下之主,只是一個平民,致致肯否委身下嫁,全在致致願否點頭。」
  宋玉致俏臉倏地轉白,嬌軀劇顫,道:「你在說什麼?不要發瘋!爹……」
  寇仲正心誠意的道:「在我的生命裡,從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更清楚我渴想得到的東西,那就是和致致共渡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寫意美滿生活。我立誓今後放下一切爭逐霸業的行動,只盡心全力令致致得到最大的幸福和快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今天我就像個迷途知返的浪子,直至不久前,始曉得家鄉在何方何地。從沒有一刻,我更瞭解致致不願嶺南被捲進天下紛亂的大漩渦的想法,因為我正身在其中,深切體會到未來種種令人懼怕的可能性。」
  宋玉致雙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咬著下唇,好半晌後垂下螓首,低聲道:「不要胡鬧,少帥以為現在仍可抽身而退?」
  寇仲道:「為了致致,我可以做任何事。在這艘戰船上,除我外尚有子陵和另一個致致怎都猜想不到的人。」
  宋玉致愕然朝他瞧來,掩不住訝色,瞪著他道:「你竟是認真的!」
  寇仲長身而起,移到她身旁,單膝跪下,左手按胸,右手握上扶手,凝望宋玉致道:「事關我們的終生幸福,我怎敢胡鬧。那個你猜不到的人將會是未來統一天下的真主,我和子陵會用盡一切努力辦法助他登上帝位,因為我們深信他是當皇帝的最佳人選。」
  宋玉致口唇輕顫的問道:「他是誰?」
  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李世民!」
  宋玉致嬌軀劇震,道:「爹怎肯答應?」
  寇仲沉聲道:「我們得到他老人家全力支持。」
  宋玉致嬌軀再顫,雙目湧出熱淚,探出抖顫的手,撫上寇仲的臉龐,嗚咽道:「寇仲!啊!寇仲!你……」
  寇仲珍而重之的以雙手捧起她香軟的玉手,嘴唇輕柔地親吻她掌心,魂為之銷的道:「我的老天爺,原來能令致致感動至忘掉我以往所有過失是這末動人的一回事,待長安事了後,我就回來和致致洞房花燭,哈!噢!」
  宋玉致猶掛喜淚的俏臉現出紅暈,一臉嬌嗔的神態有那麼引人就那麼引人,垂下螓首,啐道:「我答應嫁給你了嗎?」寇仲得而復失,本是一臉失望的瞧著被宋玉致收回去的玉手,旋又嬉皮笑臉道:「你宋二小姐若不嫁我,試問誰夠膽子娶你?因那要過得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和少帥軍才成。且未來的皇帝又是和我寇仲肝膽相照,恩怨交纏的兄弟,你不嫁我嫁誰?相信我,我們會是天下間最好的一對。」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看你哩!仍是那副德性,大言不慚。」
  寇仲感到身上每個毛孔不約而同的一起歡呼,他終於得到宋玉致。
  他對此曾陷於絕對的失望,深受有心無力的感覺苦苦折磨,現在本似沒有可能的事終於發生,宋玉致從未試過以這種神態和他調笑。
  啞然失笑道:「這正是小子獨到之處,曉得二小姐你正為人人對你一本正經的打躬作揖悶得發慌,所以小子投你所好,否則如何能贏得你的芳心呢?唉!我要走哩!讓我喚子陵和秦王過來與你打個招呼如何?我可否把你介紹為本人的未婚嬌妻?」
  宋玉致倏地從椅內飄起,落往出口處,盈盈別轉嬌軀,淚漬猶是未干的俏臉現出又喜又羞,又沒好氣的苦惱而喜悅神情,柔聲道:「致致什麼人都不想見,好好的活著回來見我,勿要逞強,一切以大局為重。知道嗎?寇少帥!」
  說罷一陣香風般去了。
第八章 情花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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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與李世民和徐子陵在梁都分手,李世民和徐子陵繼續北上。李世民當然要趕回洛陽,徐子陵則為宋缺送信予梵清惠,並向她和師妃暄報告最新的情況。
  寇仲甫登碼頭,來迎接他的虛行之和宣永均一臉凝重神色。
  寇仲踏蹬上馬,在親兵護翼下朝城門馳去,問兩人道:「是否有很壞的消息?」
  宣永沉聲道:「劉黑闥給李建成殺了。」
  寇仲色變失聲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另一邊的虛行之歎道:「劉黑闥圍攻魏州,城守田留安看準劉黑闥缺糧,閉城堅守,待李建成派兵來援,劉黑闥因糧草問題,更怕李建成和田留安裡應外合夾擊其軍,撤往陶館,一邊背水立陣,一邊在永濟渠上架橋,唐軍尾隨而至,劉黑闥大軍渡橋時中途橋折,令劉黑闥損失慘重。當劉黑闥率領余部抵達饒陽,那饒州刺史諸葛德威假意出迎,當劉黑闥入城時,以伏兵四起突襲,劉黑闥受創被擒,諸葛德威執劉黑闥投降唐軍,李建成遂斬殺劉黑闥於洛州,還把他的首級送返長安。同一時間李神通和李世績攻打徐圓朗,後者孤立無援下棄城逃走,途中遇害。劉軍是徹底的垮臺哩!」
  寇仲雙目湧出熱淚,仰望夜空,道:「劉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不殺諸葛德威和李建成,誓不為人。」
  諸葛德威是劉黑闥的拜把兄弟,當年隨劉黑闥在滎陽城內與他們相遇,大家的交情從那時建立起來。當時雙方共六人,包括素素在內,現在只剩下他、徐子陵和狼心狗肺、賣友求榮的諸葛德威,能不感慨憤激。
  穿過城門,蹄聲乍起,兩騎迎面衝至。
  寇仲抹掉淚漬,定神一看,赫然是紀倩和回復女裝打扮的小鶴兒陰小紀,兩人神采飛揚,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陰小紀的美麗竟不在紀倩之下。
  寇仲勉強壓下心中悲痛,迎了上去。
  徐子陵在開封附近下船,從陸路趕往淨念禪院,李世民則由守候的唐室戰船載返洛陽。
  夜空開始雨雪飄飛,徐子陵在一望無際的雪原放步疾掠,雖處此天寒地凍的冰雪世界,他的心卻是一團火熱。
  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轉折,他終可毫無愧色的面對心愛的師妃暄,肯定地告訴她自己沒有令她失望。
  他雖不能與師妃暄結成鴛侶,卻可為她完成心願和師門的重托。而他們之間的愛是真實地存在雙方內心深處,既傷感又美麗,正因沒有結果,所以自有其永恆動人的滋味。對他們來說,這該是最好的結局。任何妄求只會帶來災禍痛苦。
  人生至此,復有何求?

  「咯!咯!」
  跋鋒寒的聲音在房內響起道:「少帥請進!」
  寇仲推門入房,歎道:「應付那些堆積如山,陸續來的文件,比應付千軍萬馬更頭痛,到此刻才有時間來拜見你老哥,輕鬆一下。」
  盤膝坐在床上的跋鋒寒瞧著他在床沿坐下,淡淡道:「邊不負完蛋哩!」
  寇仲一震道:「成功啦!你有否負傷?」
  跋鋒寒若無其事道:「他當時陪林士宏出巡,要刺殺他怎能不付出些代價,終於了結琬晶的一樁心事。」
  寇仲道:「我們似乎開始有少許運道,宋缺答應支持我們。」
  跋鋒寒動容道:「這確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還以為你會碰壁而回的。」
  寇仲道:「關鍵處在我們抵嶺南前宋缺收到梵清惠給他的一封信,使他肯接見我們,而李世民確是了得,對答如流,充分顯示他當未來真主的資格和才幹。」
  跋鋒寒沉聲道:「你的劉大哥給奸人害死了。」
  寇仲雙目殺機倏現,道:「李建成因此事聲威大振,李淵召李世民回長安好褫奪他兵權一事已成定局。我們必須立即趕往長安,用盡一切手段辦法以保著這未來帝主。據李世民說,在李建成提議下,李淵會正式邀畢玄到長安來,這擺明是針對李世民的厲害手段,前路尚多荊棘。」
  聽到畢玄之名,跋鋒寒雙目神光大盛,沒有燈火的房內仍見閃閃爍動,平靜的道:「你有什麼部署?」
  寇仲道:「我準備在寶庫內密藏一支三千人的精兵,憑寶庫內的武器舉事,發動突襲,以雷霆萬鈞之勢把長安的控制權奪過來。」
  跋鋒寒皺眉道:「三千人是否太少呢?即使加上李世民的親兵,仍不過是六千許人,只李淵的禁衛軍已有數萬人,還未把長林軍計算在內。」
  寇仲道:「三千人是寶庫可容納的人數極限,且要神不知鬼不覺潛入關中,人數愈多,愈易洩露行藏,剛才我便是和雷大哥等反覆研究這方面的難題。」
  跋鋒寒道:「這三千人必須是一等一的好手,忠誠方面更要絕對沒有問題。照你看,須多少時間來完成部署?」寇仲道:「最少一個月的時間,尚有件事告訴你,傅采林亦會來長安。」
  跋鋒寒露出笑容,道:「事情似乎愈來愈有趣,再加上個神出鬼沒的石之軒,這場仗將會是我們最艱苦和最沒有把握的一場硬仗。」寇仲苦笑道:「明天我和你,加上侯小子、陰小子,出發往巴蜀,經漢中入關,這裡其他的事,交由雷大哥和行之負責,希望老天爺確站在我們的一方,而李小子真的是真命天子。」
  跋鋒寒淡淡道:「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我有克服一切的信心。」
  寇仲心神飛越到偉大的長安城內,耳鼓仿似響起千軍萬馬廝殺吶喊的激烈戰鬥聲。
  跋鋒寒雙眼亮起智慧的焰光,沉聲道:「還記得『楊公寶庫、和氏寶璧,二者得一,可統天下』這首歌謠嗎?」
  寇仲點頭道:「當然記得,只在字眼上有一字半字之差,意思則一。」
  跋鋒寒道:「和氏璧由你我和子陵三人瓜分,楊公寶庫目前更是我們最重要的籌碼。我們並非二者得一,而是兩者兼得,假設這就是天命,天下不是由我們所得還可落在什麼人手上。」
  寇仲欣然道:「二者得一,確可統一天下,像李小子現在等若得到寶庫,所以天下將是他的。我們兩者並得,似過份了些兒,所以只能間接透過他去得天下。哈!真有趣。但想想則教人心寒,難道確有天命這回事?」
  跋鋒寒點頭道:「寶璧見光即死,故有等如無,而李世民卻是真的得到寶庫。師妃暄的看法很準,你們中土天下的未來是屬於胡漢混融後的新一代,你和子陵雖是純粹的漢人,我卻是胡人,我們同心合力,是另一種的胡漢合一。」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該是漢化的胡人才對,因你厭惡本族人那種掠奪殘忍的作風,所以到中土來尋求文化上的答案,很多時我已完全忘記你胡人的一面。更精采是李小子是胡化的漢人,令民族的界限變得模糊。宋缺指出李小子正因胡化頗深,故對塞外諸族能行兼愛的政策,此亦為其超越宋缺之處。」
  跋鋒寒低唸一聲宋缺後,緩緩道:「我尚未有機會問你關於嶺南之行的細節。」
  寇仲道:「與宋缺的見面,是個沒有廢話的對話,李……」
  跋鋒寒笑道:「我只關心你和宋玉致的事。」
  寇仲微一錯愕,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道:「她對我完全改觀,忘記我以前所有過錯,至少沒半句拒絕的話,還央我保住性命活著回去見她。」
  跋鋒寒道:「尚秀芳又如何?」寇仲神色一黯,苦笑道:「我不敢去想,想又如何?」
  跋鋒寒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你難道沒想過兼收並蓄嗎?」
  寇仲發呆片刻,歎道:「這方面我和子陵想法接近,心中的愛只能投在一個人身上,否則對方心中只有你,而你心中卻並非只有她,這是不公平的。」
  跋鋒寒道:「你的想法與眾不同,但我卻是從劍道領悟到同一道理,只有專志於一,始可達到劍道最高境界,愛情亦然,三心兩意的話,絕不能體會得愛的真諦。」
  寇仲道:「多謝老哥這番提示,人生難免有遺憾,唉!」
  跋鋒寒微笑道:「這種事決定後不要多想,夜哩!不若我們各自尋夢,明天我們將起程往長安,看看天下是否真的由我們去決定其未來的命運。」
  淨念禪院登山的山門出現在雪粉飄飄的前方,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一身素白外罩長淺黃披風的師妃暄悄悄立在門旁,似在恭候他的來臨。
  師妃暄一陣風般在他身旁掠過,道:「隨我來!」
  徐子陵像中了仙咒般追在她身後,掠過雨雪飄飛的草原,來到一座小山之顛,與她並肩而立,前方遠處臨立著中都洛陽城,在風雪中仍能予人燈火輝煌的感覺。
  這不知是徐子陵多少次遙觀此偉大的城池,可是均遠比不上這一趟的深刻,或者是因為師妃暄,又或者是因他為守洛陽差點送命的經歷,更可能是因與李世民和解合作。
  他和師妃暄間再無任何心的障隔。
  徐子陵苦笑道:「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厭倦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的可怕日子,只恨如不堅持狠下去,天下將沒有和平統一的一天,所以只好繼續狠下去,直至世民兄登上帝座。」
  師妃暄容色平靜,美眸散發著神聖的光芒,輕吁一口氣,甜甜淺笑,橫他一眼,語帶相關的道:「天下沒你們辦不來的事哩!」
  徐子陵從未見過師妃暄吁氣甜笑像個天真小女孩的動人仙態,呆盯她好半晌後,道:「坦白說,宋缺之所以肯同意,並非因我和寇仲有辦法,而是因令師先行一步的信函和李世民本身管治天下的識見打動宋缺。使他拋開成見,作出肯定是最明智的選擇,因為妃暄的目光絕對錯不了。」
  師妃暄深深凝望他,沒有保留地表達出心中的喜悅,柔聲道:「子陵啊!你還記得妃暄說過的情關難過嗎?」
  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師妃暄是否要和他談情愛呢?想想又該非如此,因為他清晰無誤她正保持在「劍心通明」的境界上。點頭道:「怎敢忘記!」
  師妃暄現出一個沒好氣的動人表情,啞然失笑道:「有時我真的覺得你頗有寇仲的作風。」
  徐子陵從容道:「我和他同一的背景和出身,江湖習氣會不由自主在某些情況下顯露出來。」
  師妃暄欣然道:「我們一邊散步,一邊閒聊好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的。」
  徐子陵因師妃暄出奇地平易近人而生出奇妙和受寵若驚的感覺,點頭道:「請妃暄引路。」
  師妃暄別轉嬌軀,朝北面丘坡走去,漫不經意道:「可以告訴我有關石青璇的事嗎?」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不是深悉妃暄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會誤以為妃暄是在試探我和她的情況。」
  師妃暄淡淡一笑,別過俏臉白他一眼,道:「記得那句差點令我萬劫不復的話嗎?」
  徐子陵洒然道:「當然記得,只是從沒想過萬劫不復這形容詞,沒想過對妃暄情況會嚴重至此。」師妃暄柔聲道:「你可知因何有那句話?」
  徐子陵平靜答道:「是為青璇說的,對嗎?」
  兩人離開小山,在雪原朝洛陽的方向漫步。
  師妃暄凝視風雪迷茫處掩映透來的燈火,輕輕道:「這個你早弄清楚,我指的是我因何會為石青璇給你這麼的一個忠告?」
  徐子陵搖頭道:「直到今天我仍不明白,依妃暄一向行事的風格,該不會介入這類兒女私情上,何況是別人的兒女私情。妃暄不介意我說得這麼直接沒有顧忌吧?因為對你更大逆不道的話我早說過。」
  師妃暄徐徐而行,道:「當日子陵擊殺『天君』席應後,不告而別的匆匆離開巴蜀,妃暄只好到幽林小谷告知石青璇,當她見到我時,驀然整個人變得輕鬆自如似的,妃暄直覺感到她是因你徐子陵不是與我一道離開而放下心事。更從而掌握慣於隱藏心內感情的石青璇對你是情根深種,所以在龍泉忍不住提醒你,因怕你是個不解她心意的大傻瓜,豈知卻惹來自己的難以自拔。人家這麼說,夠坦白嗎?」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失聲道:「妃暄!」
  師妃暄止步立定,目光投往洛陽城,雪粉不住落在兩人身上,天地被雪徹底淨化,遠近疏林變成模糊的輪廓。
  師妃暄柔聲道:「就是在這城市一座大橋上,妃暄首遇子陵,那時我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覺,我並不明白那與男女之情有任何關係,只感到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一個會不住在我心湖浮現沒法忘記的人。後來你到淨念禪院來找我,我站在禪院後山高崖遙觀洛陽,當時想的正是在那裡初識子陵的情景。」
  徐子陵劇震一下,雙目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師妃暄竟向他吐露真情。
  師妃暄容色靜若止水,淡淡道:「所以妃暄在龍泉始會破例介入你和石青璇間的事上,豈知因退反進,惹來焚身之禍,實非所料能及。不過妃暄沒有絲毫後悔,因為對妃暄來說,龍泉的經驗等若一趟輪迴歷劫的經驗,是妃暄生命裡最重要的片段,感受到全心全意愛上徐子陵的滋味,生的經驗再無欠缺。若非有此愛的禪悟,妃暄可能永無機會上窺劍心通明的境界。現在妃暄再不須苦苦克制,一切任乎自然,所以厚著面皮,探問你的私隱。」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感慨萬千的徐徐道:「妃暄肯向我吐露心聲,我徐子陵將永遠心存感激。生命同時包含永恆和短暫這兩個極端而矛盾的特性,像眼前此刻,就有種永恆不滅的味兒,但我們又曉得這一切均會很快成為過去,所以對妃暄坦承曾愛上我,我已大感此生無憾,若還貪心強求,只會辜負妃暄對我的期望。」
  師妃暄搖頭道:「我不是曾愛上你,而是直至此刻仍感到我們在深深熱戀著,那是一種永恆深刻純粹精神的愛戀滋味,永遠伴隨著我。妃暄雖不能像世俗般嫁與你為妻,但在精神上並沒有分別。徐子陵啊!你可知自己是唯一能傷害我的人,妃暄曾為你感到傷痛,幸好這一切已成過去,現在只希望你能像妃暄般把龍泉的愛戀視作前世的輪迴,好好的對待石青璇,讓她得到女兒家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徐子陵仰望雪花紛飛的夜空,道:「蒼天待我徐子陵真的不薄,此刻就像在一個最深最甜的美夢至深之處,本身具備圓滿自足的境界,不作地想。妃暄放心吧!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意,不會令你失望。」
  師妃暄「噗哧」嬌笑,向他展露風情萬種的一面,欣然道:「閒聊完畢,輪到我們談正事哩!」
  徐子陵洒然道:「正事?哈!我竟全忘記呢!該由那處開始?」
  師妃暄往他靠過來,把尊貴的玉手送入他的掌握裡,一切出乎自然的拉著他朝禪院的方向走回去,螓首輕垂有點兒不勝嬌羞的道:「會議由師尊主持,人家只負責帶你到她身前去,徐子陵勿要說話,讓我們靜靜走完這段路好嗎?」
  徐子陵感受到她的仙手在手裡脈動抖顫,至乎感受到她全身的血脈,無有遺漏。他們之間深刻真摯的愛正從兩手相牽間來回激盪,那還說得出半句話,乖乖隨她起步,踏著厚厚的積雪,在白茫茫的風雪中攜手邁進。
第九章 新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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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念禪院知客室內。
  一身尼服的梵清惠看罷宋缺的密函,納入懷裡,神色平靜的目光掃過坐在右邊的愛徒師妃暄,再落在左方的徐子陵處,油然道:「閥主在信內提出一句很有深意的話,是我們的世界正不斷找尋新的起點。當李世民登上帝位,高門大閥總攬政治和經濟的局面勢被徹底粉碎。李世民雖出身最有權勢的門閥,卻是因為破除門閥權勢而始能得位。故門閥制度雖因他攀上顛峰,亦因他損毀破落,影響所及,魏晉南北朝至乎舊隋的最重要政治因素再不復存,新朝將有全新的氣象。」
  師妃暄問道:「宋閥主既有此看法,他本身有什麼打算?」梵清惠欣慰的微笑道:「宋兄是從來不受名位權勢羈絆的智者,他會侍天下統一安定後,解散宋家震懾南方的勢力。」
  徐子陵心中一震,更添對宋缺景仰之情。宋缺的做法確不負梵清惠智者的美譽。一天有宋缺在,又或寇仲、徐子陵仍在生,宋家的權勢是絕不會出問題的。可是政治是無情的,大一統後的新朝不會容許有其他任何龐大武裝力量的存在,所以當宋缺、寇仲等一一作古之後,僅存的宋閥倘仍保存雄據一方的妄念,將會大禍臨頭,宋缺此著,確是目光遠大,把未來對宋家子孫的災禍化解於無形。
  梵清惠道:「我特別說出此事,是希望子陵深悉此中利害。子陵在李世民登上帝位前,先一步告知他宋兄此一心意,會生出更大的效用。」
  徐子陵明白過來,宋缺在仍可有力扭轉乾坤、左右天下大局的時刻,決定這個有關宋閥命運的做法,比什麼說話更有力地表示他對李世民統一天下的支持,使李世民去卻耿在胸臆的心事。因李世民的得天下是因宋缺和寇仲大力相助,他對宋家自是感激,卻也深存忌憚,宋家若由此坐大,會在他施政上生出嚴重的梗阻。
  新的朝代,自該有新的制度。宋缺這句話,正式宣佈門閥制度的死亡。
  梵清惠再淡淡道:「宋兄很多想法均是從刀道的刻苦修行中領悟出來,此著亦若如他天刀般大有一往無還的架勢,只有如此才有機會永久的化干戈為玉帛,也去了我一件心事。」
  徐子陵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不論是宋缺或梵清惠,其思考方式均是從整個大時代和全局著眼,故能見人之所不能見,像他和寇仲便從沒有考慮過李世民得天下後宋家勢力會影響新朝的問題。
  梵清惠又道:「宋兄在信中另有一個提議,若李世民成功登位,希望他萬勿改變國號,仍須沿用唐號,如此對安定民心,可起關鍵作用。」
  師妃暄現出罕見的嬌癡神態,秀眉輕蹙道:「師尊啊!閥圭在信中沒提起其他事?」梵清惠微笑道:「暄兒想知道?」
  師妃暄美睜往徐子陵飄來,問道:「子陵想知道嗎?」
  徐子陵突然生出與師妃暄似是小夫妻打情罵俏的醉人感覺,她此刻只像向恩師撒嬌的小女孩,雖然事實上他並沒有任何意圖去知曉梵清惠和宋缺間的私隱,卻不得不表示與師妃暄有同一心意,只好勉強點頭。
  師妃暄嫣然一笑,白他一眼,大有「算你識相支持」的意思,轉向乃師梵清惠道:「如今是二對一,師尊說吧!」
  徐子陵湧起奇異的感覺,他對梵清惠的第一個印像是她沒有擺任何齋主的架子,平易近人,到此刻他更感受到她們師徒問的親暱關係。
  梵清惠不但不以為忤,且微笑道:「暄兒既想知道,為師告訴你又如何?宋缺邀為師到嶺南與他見面。」
  師妃暄平靜的道:「師尊意下如何?」梵清惠淡淡道:「在返靜齋前,為師會到嶺南一行。」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對長安之戰有多少把握?」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的唯一優勢是藉楊公寶庫發動突擊,所以必須一戰功成,否則永無另一個機會。問題是長安目下的形勢異常複雜,李淵得其他兩閥高手的助力,實力倍增,若正面硬撼,只他的禁衛軍便非我們所能消受,且長安宮城等若內長安城,攻打宮城跟正式攻打長安城沒大大分別,所以實不敢具何自信。更何況對付禁衛軍及長林軍外,我們發動時,畢玄和傅采林均大有可能身在長安,會更添變數。」
  梵清惠輕歎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於今寧道兄和宋兄兩敗俱傷,無法於此關鍵時刻出力,重責將落在你們新一代的肩膊上,所以宋兄始有世界正不斷找尋新起點的感慨。子陵勿要忘記你們最大的優勢,除楊公寶庫外,尚有少帥、秦王和子陵等你幾個人的影響力,可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千萬勿輕忽視之。」
  徐子陵聽得心領神會,領首受教。
  師妃暄輕輕道:「暄兒最擔心的還是石之軒。」
  徐子陵心頭暗震,由於自己與石之軒因石青璇的存在而有著曖昧微妙的關係,使他對石之軒提防之心還沒師妃暄般強烈。而事實上不論才智、武功、識見、陰謀手段的運用,天下能全面勝過石之軒的人根本不會存在。如非有石青璇這破綻,在與石之軒的鬥爭上自己和寇仲早敗下陣來。假設石之軒際此緊要關頭,全力對付他們,他們肯定一敗塗地。
  梵清惠問他道:「子陵在這方面有什麼看法?」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沉聲道:「我們到長安後,第一件要辦妥的事,就是先要清除石之軒這障礙,否則一切休提。」

  寇仲跨進燈火通明的內堂,雷九指、侯希白和陰顯鶴三人圍坐堂心圓桌,似乎正在爭執。隨在他身後的跋鋒寒留在入門處,斜挨門廊,兩手環抱,饒有與趣地瞧著堂內四人。
  寇仲來到侯希白和陰顯鶴後方,探手搭上兩人肩頭,訝道:「你們吵什麼?」
  雷九指歎道:「我和小侯費盡唇舌,也不能說服他留在這裡。」
  侯希白苦笑道:「你與失散十多年的妹子重逢到現在有多少天?怎可貿然到長安冒險?你不為自己著想,也不要令小鶴兒擔心。」
  雷九指愈說愈氣道:「問他非去長安不可的原因,他卻死不肯說。」
  寇仲移到三人對面坐下,上下打量陰顯鶴好半晌,哈哈笑道:「我猜到陰兄非到長安不可的原因哩!」
  陰顯鶴立即老臉一紅。
  寇仲拍桌喝道:「我真的猜中哩!」
  遠在堂門處的跋鋒寒歎道:「陰兄中了寇仲的奸計啦。」
  雷九指和侯希白恍然而悟,寇仲第一句純是唬哄陰顯鶴,而因他臉紅的反應,推測出真正的原因。
  侯希白明白過來,啞然失笑道:「有個這麼好的理由,陰兄何不早說?還要令我和雷大哥煩足半晚。」
  雷九指向寇仲豎起拇指讚道:「還是你行。因為紀倩要回長安去,所以陰兄忍不得兩地相思之苦。」
  陰顯鶴頹然道:「我正是怕你們這樣調笑我。」
  足音響起,小鶴兒像一頭快樂的小鳥般直飛進來,經過跋鋒寒時還向他扮個可愛的鬼臉,氣喘喘的來到寇仲旁坐下,道:「我要隨寇大哥到長安去。」
  陰顯鶴劇震色變道:「你不准去!」
  小鶴兒立即雙目通紅,含淚瞧著陰顯鶴道:「玄恕公子要為父報仇,我怎可以不出力?不要小覷我,我很懂得如何打聽情報的。」
  「噗!」
  眾人往大門瞧去,王玄恕淚流滿臉的跪在內堂進口處,悲切道:「少師請准玄恕隨行往長安。」
  寇仲瞧瞧小鶴兒,又望望王玄恕,皺眉道:「玄恕快起來!」
  王玄恕嗚咽道:「請少帥先答應玄恕。」
  寇仲抓頭道:「我忽然感到很不妥當,究竟是因何而起?」
  跋鋒寒悠然走過來,道:「少帥感到不妥當,是有道理的。今趟長安之戰,其凶險處不下於千軍萬馬對決沙場,只是把場地搬進城內去,同時包括巷戰和攻打宮城的激戰。打仗就有打仗的規矩,絕不能含糊,否則我們將輸掉這場決定性的大戰。」
  說到最後一句,在小鶴兒另一邊坐下。
  寇仲拍桌道:「鋒寒說話例不虛發,果是句句金石良言。」
  小鶴兒淚花滾動的往跋鋒寒瞧去,問道:「什麼是打仗的規矩?」跋鋒寒淡淡道:「首先是上令下行,我們有天下最擅攻的寇仲,最擅守的李世民,肯定可擬出最完美的攻防戰略,可是若上有命令,而下面的人各有自己主張,什麼戰略頓成徒然。所以一切行動及每個人的任務,均須由少帥分派,你可提出意見,卻必須由少帥作最後決定,不得異議,否則如何能發揮我們最大的戰力?」
  轉向王玄恕喝道:「玄恕公子還不起來?」
  王玄恕劇震一下,垂首起立,慚愧的道:「玄恕知罪!」
  寇仲道:「玄恕放心,我定會讓你有出力的機會,但不必斤斤計較是否能親自手刃楊文干或楊虛彥,整體的勝利才是最重要。否則我們縱能脫身或取得一時的勝利,天下仍勢成南北或關中關外對峙的局面,百姓還不知要受多少苦痛!個人的恩怨在這種情況下理該放在次要的位置。」雷九指點頭道:「理該如此!」
  寇仲往陰顯鶴瞧去,道:「我們採取分批往長安的步驟,我、老跋和小侯先行,弄清楚形勢,然後輪到陰兄和紀倩姑娘到長安,玄恕該是最後一批入城的人,小鶴兒須留在這裡,乖乖的待我們控制整個長安後,再接你去與陰兄和玄恕聚首。」
  小鶴兒欲言又止,終不敢再有異議。
  眾人鬆一口氣時,宋魯來了。
  寇仲知他有密事要和他商討,遣走王玄恕和小鶴兒,恭請宋魯坐下。
  宋魯沉聲道:「二哥已曉得此事。」
  眾人同時心中暗震,宋智是宋閥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更是宋家內主戰派的代表,他的同意與否關係極大。目光全集中往宋魯身上。

  徐子陵和師妃暄來到裡院山腳下,依依惜別。
  師妃暄柔聲道:「子陵曉得東大寺在那裡嗎?」
  徐子陵點頭道:「就在玉鶴廣旁,我是在那裡首次見李淵的。」
  師妃暄道:「了空大師會在那裡落腳,盡力助你們完成大事,只要你找到主持荒山大師,便可見到他。他的禪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應可對石之軒有很大的威脅。」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不打算到長安去嗎?」
  師妃暄俏皮的道:「誰說過人家不去呢?不過妃暄要辦妥一些事,始能起行,屆時自然有方法見你徐子陵。」徐子陵瀟灑一笑,往後飛退,揚聲道:「妃暄不用送哩!長安城見!」
  師妃暄瞧著他消失在風雪深處,掉頭返回禪院。

  宋魯道:「沒有人曉得大哥和他說過什麼話。只知大哥把他召回去後,兩人在磨刀堂內談了個把時辰,接著二哥重返戰線,與林士宏繼續作戰。」
  寇仲鬆一口氣道:「看來智叔該沒有問題。」
  宋魯點頭道:「應是如此。消息是玉致以飛鴿傳書送來,還提到大哥有令,要我從宋家子弟和俚僚將士中精選一千五百人,與少帥軍的精銳合組成長安之戰的部隊,這一千五百人首先要在忠誠上全無問題,其次必須是能以一擋百的好手。大哥還有提示,我們這三千精銳潛往關中,不可帶武器,以免暴露身份。」
  雷九指欣然道:「這個包在我身上,我會為他們假造文件身份,以掩人耳目。」
  宋魯笑道:「何用大費周章,大哥已通知解暉,我們的人可獲他發給的正式身份文件,扮作是巴蜀的商旅,如此更萬無一失。」
  寇仲喜道:「此中的細節,請魯叔和雷大哥仔細研究,否則忽然間數千商旅從經漢中往關內的蜀道湧入去,教人看到仍是不妥。幸好人人武功高強,可攀山越嶺,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去。」
  接著長身而起,道:「明天起程的、現在回去好好休息,希望長安之戰是中土最後一場決定性的戰爭。」
  又移往宋魯身後,俯身低聲道:「致致有否在信內提到小弟?」
  宋魯啞然失笑道:「差點忘了哩!她向你問好,這是破題兒第一遭。」
  寇仲歡喜得哈哈大笑,心滿意足的與跋鋒寒和侯希白去了。

  徐子陵朝洛陽的方向飛馳。
  他曾多次在夜色掩護下潛赴洛陽,這趟的感覺卻與別不同,再不會有矛盾和猶豫,目標清晰明確,心底紮實。
  洛陽的燈火在風雪漫天的前方愈趨明亮,一隊人馬出現在前方丘坡上。
  徐子陵毫不遲疑的直迎過去。
  近三十騎發現他的蹤影,奔下山坡馳至。
  帶頭的是李靖,喜道:「子陵來哩!」
  雙方在坡腳雪原會合,李靖與手下們甩蹬下馬,在李靖指示下,四名親兵為徐子陵換上唐軍軍服。
  徐子陵問道:「情況如何?」
  李靖道:「果如所料,皇上下詔召秦王返長安述職。」
  徐子陵道:「有沒有限制秦王回長安時帶領的兵將人數。」
  李靖道:「不但沒有限制人數,還特別指示天策府的主要將領須隨隊返回長安,好讓皇上當面論功行賞,李世績也在名單上。」
  徐子陵歎道:「這是要一網打盡。」
  親兵牽來戰馬,眾人飛身登馬,朝洛陽馳去。
第十章 長安城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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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隨李靖進入洛陽宮城,直抵皇宮內苑,李世民早在書齋等待,見徐子陵到,大喜迎入坐下,其手下包括李靖在內,均退出書齋去。
  兩人目光相觸,均生出肝膽相照的親切感覺。
  李世民道:「我剛接到父皇詔書,著我返回長安,你們方面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我們最少要兩、三個月的時間,才可完成潛入長安的部署,世民兄須拖延一段時日。」
  李世民皺眉道:「時間無多,對我們頗不利,尚有不到一個月,便是回暖溶雪時。」
  徐子陵沉吟道:「令尊因令兄成功蕩平劉黑闥,故絕不會再容許世民兄帶兵出征,而一天令兄未解決世民兄的問題,兼之塞外聯軍隨時南下,令尊肯定不敢向少帥軍用兵,所以只要少師軍按兵不動,會形成南北對峙的僵局。」
  李世民點頭道:「只要你們擺出姿態全力攻伐林士宏和蕭銑,長安沒有人會生疑,且春季多雨,不利行軍,到夏季發動北攻,合情合理。」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拖延多久?」
  李世民苦笑道:「一個半月是極限,那包括回程的時間在內。這個半月的時間會非常難捱。」
  徐子陵道:「在這個半月內,世民兄必須忍辱負重,必要時我們可請解暉和四族公然宣佈投向我們,那時令尊將更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關中將直接受威脅,殺你徒亂軍心。故只會不斷削減你的職權,清除世民兄左右的謀臣猛將。」
  李世民道:「那已是令人非常頭痛的事。而巴蜀投向少帥軍,心理的影響比實質的影響大,因為若有預防,經漢中往關中的蜀道大不利行軍,只要在扼要處設置重兵,來犯者勢難越雷池半步。」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得世民兄提醒,巴蜀這著稱,確要好好利用,首先解暉得表明嚴守中立,以安長安上下的心,然後我們佯作聲勢,緊拖著關外你們的部隊,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巴蜀宣佈投向少帥軍,令尊唯一對付的辦法,是抽調長安的駐軍往守南線,可大大減輕我們的壓力。」
  李世民動容道:「子陵此計不用費一兵半卒,非常巧妙。但我還有一個憂慮,就是以頡利和突利為首的塞外聯軍,據我們的消息,塞外聯軍的兵力仍在集結中,估計最終可達二十萬至二十五萬之眾,如此實力,在中土包括我李唐和少帥軍在內,根本沒人有正面與之交鋒的實力。」
  徐子陵想起塞外軍旅的精銳強悍,來去如風,倒抽一口涼氣,如讓這麼一支部隊殺進中原來,做成的破壞不堪想像,道:「對此我們或可樂觀些兒,關鍵處仍在趙德言,一天世民兄未死,他會勸頡利耐心等待。而依眼前的情況看來,殺世民兄已變成水到渠成的事,頡利應不曾欠缺這點耐性的。」
  李世民以過來人的身份搖頭道:「塞外聯軍的集結雖由頡利和突利催生而成,但也會反過來控制和支配他們,令他們不得不以全體的利益、士氣、意願為重。即使他們沒法置我於死地,入侵之事亦勢在必發,沒有人可改變這種形勢。所以即使我能僥倖坐上帝位,這場與外族聯軍廝拚的硬仗仍是無可避免的,我們須及早預備,否則天下的紛亂將繼續下去。」
  徐子陵皺眉道:「照世民兄估計,頡利的等候期極限該有多久?」
  李世民道:「將不出半年之期,由集結、訓練、物資屯積到部署沿線的支持相補給,約要三至四個月的時間,此期間頡利會由梁師都之流出面,先攻陷邊疆幾座關鍵性的城池,為他們的聯軍開路。今趟他們會吸取過往的教訓,不再會逐個城池的去攻擊,既費時又消耗人力和糧草,而會從太原直撲長安,把力量集中攻打長安城。只要長安失陷,整個關中的防禦力勢被動搖,那時他們可從容四出攻城掠地,鞏固戰爭的成果。」
  徐子陵感到整條脊骨涼台台的,道:「若你們如今仍與我們勢不兩立,頡利確大有司能成功。因你們必須布重兵於洛陽、虎牢和襄陽三大要塞,顧此失彼下,對方又有趙德言這位攻城的專家,長安區區數萬之眾,實難擋二十五萬精銳的外族聯軍晝夜不停的猛攻。幸好現實非是如此。假若世民兄能在他們兵臨城下前掌握大權,加上各地大軍四面八方來援,說不定回一舉粉碎頡利以後入侵中原的野心,那時世民兄可按部就班推動你不服者伐之,服者愛之,兼愛如一的對付外族政策。」
  李世民點頭道:「這正是妃暄與我談話的核心,她指出這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如錯過了華夏將陷萬劫不復之局。」
  徐子陵想起師妃暄,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微妙感覺。早前與師妃暄說話,因心神全被她的仙姿吸引,有點糊里糊塗。此刻離她較遠,本是模糊的景象忽然清晰起來。
  師妃暄對他是真的動了仙心,且敢於直言不諱。讓他們的精神之戀能真實的延續下去,直至永恆的極盡,假設永恆也不濟至仍有盡頭的話。
  這將永遠是他和師妃暄間的秘密,即使親近如石青璇或寇仲,他永不會向他們透露真相。他對石青璇的愛並無因此有半分減少,正如無損於他和寇仲間的兄弟之情。他會更全心全意,渾無掛礙的投入與石青璇靈慾一致的熱戀去。生命至此,夫復何求?微笑道:「那時她仍未曉得我會去說服寇仲,世民兄其時肯定認為這是沒可能的事。」
  李世民往他瞧來,雙目散發著銳利的光芒,淡淡道:「那時我當然認為沒有人能說服寇仲,何況在宋缺寧道奇兩敗俱傷之後。可是妃暄卻認定她不會看錯你,不會看錯寇仲。我當時生出很奇怪的感覺,她對子陵仿似有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雖然現在事實證明她的目光絲毫無誤。」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啞然失笑道:「小弟是首次感到秦王在妒忌,不過這妒忌實在沒有道理的。因為她對你的信任肯定比對我們更盲目,至少從沒動搖過,而對我們尚要出動寧道奇,對嗎?」
  李世民一手搭上徐子陵肩頭,歎道:「我將要失去兩位兄弟,卻多回你和寇仲,是我的福氣,所以我不用向你隱藏心中的妒忌。因為大家是兄弟,且是同病相憐好兄弟。不如我們喝兩杯,橫豎暫時無仗可打。」
  徐子陵不解道:「什麼同病相憐?」
  李世民道:「妃暄就像天上的明月,只可趁她經過夜空之際隔遠多看兩眼,卻永遠只屬於她自己,對她生出愛慕的男子們,只能把心意埋在心底裡。日後不論我們如何成就千古不朽的大業,這生命中的遺憾將永遠伴隨,想想他教人黯然神傷。」
  徐子陵終明白他意之所指,更明白自己非是和他患上同一症候,當然不便揭破,且同意似的含糊地陪他歎一口氣,岔開道:「我要立即趕赴巴蜀,與寇仲先一步潛入長安,希望可解決石之軒的問題。」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頹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再待一會。」
  說罷走到門外,召來李靖,低聲吩咐後回到書齋,在徐子陵旁坐下,歎口氣。
  除子陵還以為他仍為永遠得不到師妃暄的遺憾失落,鼓勵道:「世民兄若能令天下統一和平,是對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禮。」
  李世民搖頭道:「自父皇入長安登基,這些年來我已習慣把心事隱藏,不讓任何人看破我心內真正的感受。可是剛才和子陵說話,我竟感到可直話直說,非常痛快,但也勾起兒時的記憶;我和建成太子、齊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時關係密切,就像現在和子陵般什麼也可放肆無忌,想不到今天卻要爾虞我詐,斗生斗死,豈無感慨?」徐子陵明白過來,苦笑道:「俗語不是有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嗎?有些事不宜多想,只可盡力去做。」
  足音響起,李靖進來把一個方形錦盒奉上。
  李靖退下後,李世民在膝上打開錦盒,取出摺整齊的一份卷宗似的東西,把錦盒放在一旁几上,長身而起道:「子陵請過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隨他移到書桌旁,瞧著他把卷宗打開,赫然是長安城的全圖,精緻至極,鉅細無遺,以硃砂細筆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註明具軍事用途各種建築物的駐軍和防禦情況。
  此正為宋缺交付給寇仲的三大要務之一,現在展現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訝道:「原來世民兄早有準備。」
  李世民從容笑道:「子陵勿要誤會,在製造這張城圖時,我從沒想過會用來對付自己的家族。事實上這是我的慣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著人精繪詳圖,否則如何能清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強弱。」
  徐子陵歎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宋缺曉得可經由楊公寶庫在長安城內發動巷戰,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潛入長安,繪成這麼一張長安城圖。」
  李世民點頭道:「坦白說,論爭霸天下,若對手只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權在握,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只看誰的運氣好些兒。可是若有宋缺與他聯手,我是沒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再不用為此擔心。」
  徐子陵道:「現在長安城的情況是否已有改變呢?」李世民肯定的道:「改變談何容易?這是長安城有效的防禦佈置,部分細節可作改變,整體佈局必仍如此。我們是沿用和加強楊廣的原有部署佈置,由於楊廣當年針對變生肘腋的心態,所以長安城是天下所有都城堅城中最有條件打巷戰的城池。我還曾有個構想,就是當長安被圍攻時,我們可故意開放城門,任敵人長驅直入,然後利用城內的防禦,把入城的敵人一舉殲滅,由此可見長安城防禦力能耐。」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這麼說,我們的人從楊公寶庫殺出,動輒會遭全軍覆滅的大禍。」
  李世民點頭道:「徒憑武力,此是必然的結果。但真正決定長安控制權的因素,要看長安城的守軍和禁衛軍有多少人是站在我們的一方,最具關鍵性在於誰能控制玄武門的禁衛軍總部,那是唯一能同時箝制皇宮和外城的要塞。」
  徐子陵道:「世民兄和禁衛軍諸將領有沒有交情?」
  李世民苦笑道:「禁衛軍四大統領,均直屬父皇,不賣任何人的賬,更頭痛的是他們大多本屬皇兄和皇弟的系統,經他們大力推薦與諸妃附和而登上這些要位,有起事來,絕不會站在我們的一方。」
  徐子陵道:「那只餘強攻一途。」
  李世民道:「看來確是如此。」
  接著把城圖摺好,送到徐子陵手上,道:「子陵請把此圖交給少帥,他察圖考慮戰術當比我更無顧忌和實際有效。坦白告訴你我在戰場上從未遇過比寇仲更精於用兵、更大膽和創奇無限的人,他必能擬出最好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先不說李世民對他們絕對的信任,只從李世民肯承認寇仲乃戰場上無敵統帥這優於他的長處,可見李世民具有知彼知己的目光和知人善用的優容度量,而這正是李世民能當好皇帝的首要條件。
  徐子陵把這最珍貴能決定天下誰屬和萬民幸福的城圖貼身藏好,忍不住問道:「世民兄對長安之戰究竟有多少勝算?」
  李世民沉吟片晌,苦笑道:「若照現在的情況看,我沒有絲毫把握,但我的信心大半建立在我們的合作上。你和寇仲自出道以來,總能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創造出近乎奇跡的可能性。和氏璧如是,楊公寶庫如是,赫連堡之戰和龍泉之困也如是。目下我們同心合力,裡應外合,以奇制勝,說不定可創造另一趟的奇跡,誰敢說那是沒有可能的呢?」
  接著沉聲道:「你們有何妙法對付石之軒?」
  徐子陵道:「只有一個方法,就是以身犯險,引他出來。因為石之軒是我們的頭號心腹大患,若這幾個月在我們部署未成之際任他在暗處冷眼旁觀和自作主張,那我們的成敗不是決定於我們的實力或策略,而是由他的心情好壞決定。」
  李世民皺眉道:「你們如何以身犯險?」
  徐子陵道:「我們打算再利用司徒福榮的身份,寇仲和我當然再化身為蔡元勇和匡文通,那時只有石之軒曉得我們的真正身份。」
  李世民擔憂道:「不怕給石之軒揭破嗎?」
  徐子陵道:「所以說是以身犯險,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以石之軒的為人,若摸不清楚我們的用意,該不會就那麼揭破我們。現在石之軒被魔門各系的人聯手排斥,楊虛彥更背叛他,使他的立場變得非常曖昧,此情況大利於我們。」
  李世民點頭道:「你們的計策一向膽大包天,走奇走險,真正的司徒福榮可包在我身上,我的人一直牢牢監察著他的動靜,保證他不會干擾你們的大計。」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確是仔細周詳,我們可省去很多工夫。」
  李世民道:「回想起來,頗有點鬼使神差的感覺;當日得知你們扮司徒福榮到長安對付香家,不知如何我竟生出全力為你們隱瞞之心,派人找到身在塞外的司徒福榮和一眾從屬,警告他若不得我的指示,不准返回中土。現在為安全計,我會把他們軟禁,直至他的身份再無可供利用的價值。」
  頓了頓又道:「我還有個擔心,自楊文干造反矢敗後,父皇命劉政道於長安城西建宏義宮,上個月終於落成,我怕返長安後,父皇會迫我遷往此座新宮。」
  徐子陵心中一震,李世民一向居住的天策府是皇宮內廷,位於中宮太極宮西,任何人攻打天策府,等若進攻皇宮,可是若遷往獨立城西的新宮,整個形勢會改變,攻打者不用因李淵在旁而投鼠忌器,對李世民更為不利,那還如何可拖延時間?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堅拒不遷嗎?」
  李世民歎道:「若父皇以獎勵我的軍功為名,藉此特降殊禮,我可拒絕嗎?」徐子陵道:「所以世民兄回長安後的日子將是步步驚心,非常艱苦驚險,我們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靈活應變。」
  李世民搭上他肩頭,笑道:「只好如此,和你談話後,我的心情好多哩!能與你們並肩作戰,實是生命中最大的樂趣。以前偷東溟夫人賬簿時早有此感覺,應付楊文干之亂也是苦中帶樂,今趟大家再無心病,就讓我們攜手交心,共創美好的將來。成大事者,那能斤斤計較個人的喜惡苦樂,子陵放心回去告訴寇仲,我們在長安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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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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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告別李世民,離開洛陽三天後,在淮水約定地點登船與寇仲等相見,由徐子陵詳述與李世民見面的情況。
  燭光映照下,徐子陵取出長安城圖,攤平在艙廳的圓桌上,寇仲三人同時動容。
  侯希白俯首細察,讚道:「李世民手下確人材濟濟,這是出自第一流圖匠的妙手,精準至一成不差。咦!書寫者該是房玄齡和杜如晦,你們看有兩種不同的字跡,我認得他們的字跡。」
  房玄齡和杜如晦乃李世民天策府中聲名最著的謀臣,由他們兩人落筆寫成,合情合理。
  跋鋒寒道:「這麼說,此圖該只李世民和有限幾個親信曉得,否則不會勞動像房杜如此身份地位的人耗時費力去作此苦差事。」
  寇仲皺眉道:「李小子不是說過長安外城和皇宮的防衛是依時輪替,其中情況只有禁衛統領曉得嗎?」徐子陵微笑道:「換湯不換藥。不住變替的只是負責的將領和輪值的時間,而萬變不離其宗,固定的關防要塞門鎮是不會改變的。」
  跋鋒寒探指點在皇宮北大門玄武門的禁衛軍總部道:「李世民說得對,玄武門是長安城最重要的軍事要塞,現時更成進入太極宮的兩個入口之一,一天玄武門未落入我們手上,長安的控制權仍在敵人處。」
  侯希白道:「長安街道的佈局有如一個大棋盤,街道只有東西向和南北向,前者有十四條大街,後者十一。最重要的當然是朱雀大街,起端於外廓城的明德門,貫通皇城朱雀門直抵宮城的承天門,位於皇城的一段又稱天街,接連分隔宮城和皇城的橫貫廣場,若我們兵力足夠,只要能控制玄武門和整條朱雀大街,長安有一半落入我們口袋裡。」
  徐子陵苦笑道:「若要控制整條朱雀大道,我們至少要三萬人才成。」
  寇仲搖頭道:「不!照宋缺估計,須六萬人始有機會贏得此仗。」
  侯希白色變道:「楊公寶庫的藏兵極限是三千人,加上李世民的玄甲親兵,頂多是六千之數,以這微薄的力量發動兵變,不是以卵擊石嗎?」
  跋鋒寒微笑道:「若沒有李世民站在我們的一方,且是由他配合接應,我們肯定是以卵擊石。幸好李世民在唐室的臣將與人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加上我們寇少帥的威名,將合成強大至超乎我們想像之外的凝聚力和號召力,只要我們好好利用此點,在兵變前進行分化之策,必收奇效。」
  寇仲把位於城圖右上角總論全城兵力分佈的一段文字念出來道:「宮城內有左右龍武軍、左右神武軍、左右神策軍,統稱宮城六軍;加上皇宮禁苑的左右羽林軍、左右神威軍,總稱左右十軍,合而成禁衛軍。我記得常何管的是左羽林軍,難怪當時他爭這位子爭得那麼激烈,原來是直接守護太極宮的四支部隊之一。十軍每軍二千人,合起來是二萬人,若沒有奇謀妙策,只這十軍就教我們吃不消。唔!這城圖非常管用,我們要好好推敲研究。」
  跋鋒寒仍在仔細看圖,皺眉道:「長安城防的嚴密,肯定是中原諸城之最,大城門長期有百人駐守,小城門二十人,以十六衛巡逡全城,晝夜不息,只要我們庫內的伏兵現身,他們會立即警示全城,並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四方八面殺至,把我們徹底擊垮。」
  侯希白指著左下角的補文,道:「這段說的是戒嚴的情況,在必要時施行,由承天門的暮鼓指引,暮鼓響起,各處街鼓和應,八百聲內,行人必須回歸所屬裡坊內,關閉坊門,禁絕夜行,除非持有官發文牒。」
  徐子陵道:「這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另一頭痛的事是秦王可能會被迫遷往城西宏義宮,使他遠離皇宮,不但大不利我們行動,更成為敵人在火器相助下明顯的進攻目標。」
  寇仲伸個懶腰笑道:「我們天生是辛苦命,每趟均處在敵強我弱,以寡敵眾的劣勢下,他奶奶的熊,以不到六千人對抗三萬人,還不計城外的駐軍。不過這正是趣味所在,如何在這種壓倒性的劣局中求勝,就要看我們兄弟的本領。」
  跋鋒寒道:「我們定要將打擊面盡量縮小,否則縱然得勝,大家卻是傷亡殆盡,元氣大傷,那時如何應付頡利的聯軍?」
  寇仲點頭道:「說得對,我們睡他娘的一覺再說,明天午後該可抵飛馬牧場哩!」

  聽得寇仲、徐子陵、跋鋒寒、侯希白來訪,商秀珣率領大管家商震、四大執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當然更少不了與寇徐稔熟的駱方,給足他們面子。
  迎進牧場後,商秀珣在書齋接待他們,盡顯她與寇仲和徐子陵與別不同的親密關係,從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師道有進一步的發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領導包括小娟在內的侍女團,寬敞的書齋鬧哄哄一片,商震等曉得他們無事不登三寶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敘舊情。
  當年兩人從花園的另一邊朝這處遙觀讚歎,到此刻坐在齋內,從近處看「五倫之中自有樂趣;六經以外別無文章」的對聯,自有一番人事變遷,世事無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著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於主位的商秀珣問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微填道:「你究竟是來找我還是找他呢?」寇仲呷一口熱茶,動容道:「我從未喝過這香濃恰到好處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確點說,該是來找你們才對。」
  「你們」兩字他特別加重語氣作強調。
  徐子陵、跋鋒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轉睛注視商秀珣的反應,因這是寇仲試探她與宋師道最新發展的投石問路招數。
  商秀珣立時霞生玉頰,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開道:「你們怎來閒暇分身到訪,眼下形勢不是非常吃緊嗎?少師該曉得我必須遵從祖上遺訓,不會介入外面的紛爭去。」
  寇仲擠眉弄眼的向她打個眼色,商秀珣會意,著馥大姐諸婢退往齋外候令,接著道:「有什麼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侯希白驀地起立,移到掛在東壁的一張書法掛軸前觀賞讚歎道:「宋二哥的字原來寫得這麼好,揮灑自如,於狂放中隱含嚴謹法度,非常難得。字好詩更佳──長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蘆花載滿舟;江上丈人何處去,煙波依舊漢時秋。不論寫景寫情,均是妙筆。」
  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這書軸掛在這裡好不好?」
  寇仲和徐子陵頓然放下心事。商秀珣與宋師道顯然如魚得水,只要令他們有機會相處下去,確是天打雷劈仍分不開他們。
  商秀珣再不寂寞。
  侯希白尚未回答,寇仲早搶著獻媚道:「沒可能有更好的啦!相配得簡直是天作之合。」
  商秀珣被他這語帶雙關的話逗得連耳根都紅透,神情動人至極點,看得剛別過頭來的侯希白一時沒法把頭轉回去。這位美人兒狠狠白寇仲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亂語,不管你是少帥老帥,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寇仲眉開眼笑道:「美人兒場主請息怒,言歸正傳,我們今趟來是要向我們的頭號紅顏知己報告最新的情況,場主明鑒,事情有變,哈!」
  商秀珣得寇仲尊稱其為「頭號紅顏知己」,立即改嗔為笑,旋又聞得事情有變,茫然道:「什麼事情有變?」
  寇仲扮作一本正經的道:「我們與李世民那小子化敵為友,還準備……」
  商秀珣俏臉倏地轉白,駭然道:「勿要說笑,我剛拒絕向李淵提供戰馬,你卻來向我說已與唐室修好。」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商場主勿要誤會,小人等只是要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而非要向李淵投降。」
  商秀珣稍鬆一口氣,皺眉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待到寇仲解釋清楚,商秀珣一對美眸眨也不眨的瞪著寇仲好半晌後,點頭道:「這確是對天下最有利的做法,難得寇仲你說收便收,且看來遠比以前快樂多了。唉!秀寧怎辦才好呢?」眾人明白她最後一句話的意思,若李世民與家族決裂,李秀寧勢處於夾縫中,左右為難。而不論那一方勝出,均會使她心痛欲絕。馥大姐此時一陣風般奔進來,話道:「宋二公子回來哩!」
  她往外出時,神采飛揚的宋師道飄然而至,長笑道:「我懂得挑回來的時間吧!早點遲些均不成。」
  商秀珣喜孜孜的道:「他們有驚天動地的大事要告訴你。」
  宋師道一派自然的在與四人相對的商秀珣旁邊太師椅坐下,微笑道:「爹已告訴我此可震驚天下出人意表的變化和轉機,寇仲你做得很好,提得起放得下,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眾人恍然,原來宋師道是趕返嶺南見宋缺,不用說是向宋缺請罪和求取他對與商秀珣婚事的同意。
  寇仲那肯錯過機會,正容道:「我們今趟專誠到牧場來拜見場主,除報告近況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哈!是怕宋二哥害羞不敢向場主開口求親,哈!所以由我們代勞,聘禮就是飛馬牧場以後的和平安逸。」
  商秀珣終招架不住,紅暈透頰,大嗔道:「見你寇仲的大頭鬼!我沒時間和你胡扯!」
  說罷挾著一股香風又羞又喜的撇下他們溜到外面去。
  剩下五個大男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種打自心底湧起來的欣悅。
  宋師道歎道:「多謝你們!特別是子陵,到此刻我始深切體會到你勸告背後的真正含意。」
  侯希白訝道:「子陵你對宋二哥說過什麼話?」徐子陵欣然道:「遲些告訴你,唉!坦白說,我是不會說出來的。有些話在某種情況下,可如流水般湧出來,換過另一種環境,則怎也說不出口,我向宋二哥說的那番話,就是這一類的東西。」
  侯希白喜道:「那我更想知道,肯定非常感人。」
  寇仲清清咽喉,道:「不要岔遠,我們今趟來本是要請二哥出山,但現在我打消這念頭,今晚大家開開心心的吃頓飯,明天我們便走。」
  宋師道淡淡道:「若我因一己的快樂而不顧中土未來的和平幸福,你們說秀珣會怎樣看我?不要有任何顧慮,大家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在回程途上,我到小谷弔祭過君婥,為她的碑石刻字,若想知道我刻的是什麼,你們到小谷拜祭君婥自含曉得。」

  當晚黃昏,飛馬牧場大堂內筵開十席,牧場內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均出席,包括寇仲和徐子陵當年作下人時的死對頭蘭姑,現在當然對他們逢迎唯恐不及,而寇除對她亦是特別禮敬客氣。
  商秀珣顯然心情極佳,毫不避嫌地與宋師道雙雙向各人敬酒。
  宴後眾人各自回房休息,寇仲則把徐子陵扯著,道:「我們遠道而來,好應去拜祭魯大師,感激他對我們的栽培,告訴他全賴他老人家設計的地下兵庫,天下始有和平統一的希望。」
  徐子陵早有此意,二話不說的隨他朝後院走,沿途的侍衛只對他們恭敬施禮,沒有半句說話。
  又是一個繁星滿天的晴夜,只是遠近山頭換上雪白的新裝,園中的樹木結滿冰掛。
  四周靜悄無人。
  兩人舊地重遊,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觸。
  後院充盈著芬芳清新的空氣,冷得教人安寧舒適。
  後山水瀑的親切熟悉聲音隱隱傳來。
  他們並肩沿迂迴曲折的廊道漫步。
  寇仲道:「大自然真奇妙,為何水的源頭均是從高山流下?且是終年不竭,這問題恐怕天下無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卻是始於高處。」徐子陵仰望星空,歎道:「我們不明白的事多著哩!例如什麼是開始?什麼是終結?蒼穹是否有盡頭?盡頭外是怎樣的處所?」說著說著,兩人步至竹林後盡處崖沿的方亭。
  左方正是通往魯妙子小樓的碎石小道。
  寇仲道:「我從未試過像此刻的忘憂無慮,宋二哥與美人兒場主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陵少又有著落,我更不用硬著頭皮去當他勞什子的皇帝,老天爺總算有點良心。」
  徐子陵道:「我們應謝天謝地才對。自你這小子要爭什麼霸後,我們從此沒有安樂的日子,幸好事情終到達最好和最後的階段。」
  寇仲道:「你好像比我更有信心的樣子。事實上只一個石之軒,足可教我們一敗塗地。你不是說他再無破綻嗎?有破綻的石之軒已令我們數次險死還生,沒有破綻的石之軒會是怎樣的情況呢?」徐子陵道:「若非要對付石之軒,何用勞煩宋二哥,我亦不忍心這般做。唉!或者你不會相信,在我心中,石之軒當然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的不擇手段,卻並非因他是天生邪惡之徒,只因他想統一魔門,進而統治天下。假若我這想法是正確的,那他該非不可理喻之輩。當他看清楚自己沒有機會,破壞我們只便宜趙德言或楊虛彥,他大有可能放我們一馬。」
  寇仲苦笑道:「我的確很難想像他是這樣一個人,他既能狠下心腸害死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當然也可害任何人,包括你和我在內。」
  徐子陵沉聲道:「他若真是沒有人性的人,該不會因害死碧秀心致精神失常,當他見過青璇後,說過一句奇怪的話,是要向碧秀心認輸。所以我認為事情尚有轉機。他說畢這句話後,我再感覺不到他的破綻。」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把此事說出,使我開始感到你的看法有事實支持。若你是石之軒,在現今的情況下可以做什麼呢?他不但放過婠婠,更沒有任何殺自己女兒的意圖。魔門諸系肯定視他為叛徒,連一向崇拜他的安隆亦已背叛他。」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會萬念俱灰,但石之軒肯定是堅毅不拔的人,不會輕易罷手。」
  寇仲道:「自祝玉妍逝去,魔門最大的派系陰癸派陷於分裂,邊不負且被老跋幹掉,席應又喪於你手上,事實上魔門已面臨散亡覆滅的命運,至少是元氣大傷。僅餘者只有依附突厥的趙德言和依附李淵的楊虛彥、尹祖文之輩,就讓我們一次把所有這些問題在長安解決。只要剔去石之軒這障礙,其他的我均有辦法。」徐子陵目光投往對崖飛瀑,沉聲道:「石之軒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很快會有答案。」
  寇仲搭上他肩頭,往碎石小道走去,心中忽然浮現可達志的臉容,極佳的心情立即不翼而飛,只餘無限的愁緒傷情。
第十二章 三臨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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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四人離飛馬牧場,南下長江,經三峽入蜀,宋師道則往梁都去,與雷九指和被召來的任俊會合。
  表面上,除南方未家軍猛攻林士宏的戰爭外,中土處於短暫的休戰狀態,暗底下,為安之戰的準備功夫,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得到宋缺支持,四人在回程途中,廢寢忘休的擬定全盤計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環,是徹底破壞魔門遍罩南方的情報網。
  這本是沒有可能辦到的,可是在得到香家那批賬薄後,沒可能的事變成可能,香家各地頭目的身份全體曝光,其中不少人因顧忌寇仲逃往北方的,則由李世民負責擒人,再秘密送往梁都,由宋魯方面嚴刑伺候,從被擒者籐連瓜、瓜連籐的追查下去,緊吃不放,直至香家在關外的勢力被連根拔起。
  另一個打擊的目標是向魔門提供火器的海沙幫,其生存之道,是在眾霸爭峙的形勢下左右逢源,現時此一對海沙幫有利的形勢再不復存,在竹花幫的協助下,少帥軍的水師由陳長林親自指揮,對以游秋雁為首曾稱雄一時的海沙幫展開圍剿。
  當寇仲等抵達長安之際,香家在關外的情報網徹底崩潰。在一段長時間內,長安在情報供應上,特別是有關南方情況的消息,只能倚賴由李世民設立、龐玉領導的情報網提供。
  此事至為關鍵,李世民會令李淵、建成一方誤以為寇仲、徐子陵等仍在南方進行統一戰爭,大利他們潛入長安活動。
  另一方面雷九指通過平遙的自家兄弟歐良材營造種種司徒福榮設立新業務錢莊的假像,今趟有李世民派人出頭與平遙商接洽,更是水到渠成,使司徒福榮重返長安一事不會令人生疑。因為做飛錢生意的總錢莊,理所當然該設在長安。
  此時海沙幫更是七零八茖,四散逃亡。陳長林在雲玉真的協助下,於九江生擒游秋雁和一眾海沙幫頭領,押返梁都囚禁,拷問有關與梁師都的瓜葛。
  杜伏威亦不閒著,兵分兩路,分別駐重軍於九江和竟陵兩郡。前者是兵迫蕭銑,教他不能分兵往援林士宏;後者虛張聲勢,佯作攻打洛陽南方最重要的軍事重鎮襄陽,擺出與李世民勢不兩立的姿態,且可予李世民延遲返長安的藉口。
  另一方面,寇仲遣密使往見高開道的頭號大將張金樹和山海關的霸王杜興,著他們勿要投降,因為形勢會出現新的變化,通知他們李建成和李世民均會返回長安。
  一切部署妥當,四人從秘道潛入楊公寶庫,燃亮四盞壁燈。跋鋒寒和侯希白尚是首次踏足這由魯妙子設計的地下戰庫,均歎為觀止。
  四人在擺滿兵器的其中一個地庫檢視,跋鋒寒取出一張弩弓,讚道:「這是上等的強弩,難得經過這麼多年,仍如新制般,可見在保養上的工夫非常到家。」
  侯希白一屁股坐在一個兵器箱上,悠閒的道:「終抵長安哩!在司徒福榮抵達前,我們可做些什麼事情來散心。」
  跋鋒寒笑道:「我會提議殺幾個人來祭旗,餵飽我的偷天劍又或射月弓。」
  寇仲悠然自得的蹲在另一個兵器箱上,擺出地痞流氓的無賴樣兒,啞然失笑道:「老跋你不要胡來,我們到這裡不是殺人放火搗亂一番然後溜之夭夭,而是爭取最後的勝利。且要視長安為自己的城池,只是暫時仍由敵人控制。長安受的傷害愈少,我們反擊頡利的力量愈強。這幾天我一直在動我的小腦袋,看如何能打贏一場局部有限的戰爭?那須是決定性的,而非波及全城的激烈巷戰,因那是我們的實力有所不逮的事。」
  徐子陵在侯希白坐下,瞧著寇仲道:「首先我們要營造出局部戰的條件,唯一的辦法,是分化建成、元吉的班底,爭取李淵直轄將領大臣的支持。在正常情況下這本是沒可能做到的事,但我們和李世民聯手,則是另一回事。至少此為從未試過出現的新形勢,非像以前李世民一面倒的難有作為。」
  跋鋒寒放下弩弓,沉吟道:「要說動任何一個將領大臣,不得不暴露我們與李世民的秘密,此事非常危險,一個不好,我們或仍可生離長安,李世民和他的手下卻休想有人能善終。
  寇仲胸有成竹道:「既有目標,我們自可以安全的手法達致。」
  寇仲道:「尚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們,在李淵最親信的大臣中,有位是我們的人,嚴格來說是我未來岳父的人,就是封德彝。」
  三人同告動容,因為封德彝不但是李淵的人,更與李建成關係密切。
  寇仲道:「陵少和他稔熟些兒,就由陵少去見他,問清楚現今的情況,也告訴他我們最新的形勢,他會告訴我們誰人可被收買,誰人無謂費工夫。」
  侯希白點頭道:「只要不是眼盲耳聾,不明天下大勢者,否則就該知李世民是大唐唯一的救星。而李淵的□於逸樂、倒行逆施,李建成的勾結突厥人,李元吉的鹵莽不智,無不是對我們的有利條件,有志者看到我們形勢大好,肯定有人會棄暗投明的。」
  跋鋒寒也再沒話說。關鋒處是在寇仲對李世民的支持,若李世民被幹掉,李唐還是要應付寇仲的少帥軍和如狼似虎的突厥狼軍,可是若支持李世民登上帝位,天下立告統一,可以全力與塞外聯軍周旋。
  徐子陵道:「我們何不一起去見封德彝?」
  寇仲道:「這叫分工合作,你去見封德彝,我去會佳人,哈!做指揮的便有這好處,可分派最寫意的任務給自己。」
  侯希白好奇問道:「那位佳人?」
  寇仲斜兜徐子陵一眼,油然道:「當然是沈落雁沈美人兒,唉!陵少,我是為你好,不想你們舊情復熾,乾柴烈火下弄出事來。」
  徐子陵沒好氣道:「請閉上你的狗口。」
  跋鋒寒失笑道:「你們兩兄弟各有著落,我和小侯難道要在這裡呆等嗎?」
  侯希白笑道:「不若我們到上林苑消磨時間如何?」
  寇仲道:「我是公正無私的,哈!小侯負責到陳甫處典當你最值錢的字畫,安排福榮爺來長安開錢莊的事宜。老跋負責去踩池生春的場子,最好是找到楊文干的藏身處,做些殺人放火前的準備工夫。」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有個人是我們必殺無赦的,就是出賣劉大哥的諸葛德威,若不是他,劉大哥頂多是艱苦些兒,不會把命送掉。
  徐子陵潛入守衛森嚴位於布政坊的封府,憑著超凡的靈覺避過巡犬和封府家將,再從建築學的角度判斷出封德彝起居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仍透出燈光的書齋,當他透窗認出封德彝伏案埋首卷牘的背影,也不由感到自己潛蹤匿跡方面的造詣突飛猛進。
  曲指叩在窗框,依宋魯告訴的暗號打招呼,以免不必要的誤會。
  封德彝劇震一下,別轉頭來,徐子陵靈巧的穿窗而入,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封老。」
  封德彝長吁一口氣道:「是子陵我便放心啦,因不用擔心你洩露行藏,亦只有徐子陵和寇仲才能在長安來去自如。請坐!」
  徐子陵在一角坐下,即使有人從窗外望進來,仍不虞見到他。
  封德彝在他旁坐下,點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這時候沒有人敢到書齋來驚擾我。」
  徐子陵微笑道:「當日封老是否一眼看穿我是誰呢?」
  封德彝淡淡道:「子陵終於醒覺。」
  接著雙目射出銳利神光,道:「少帥有否同來探路,聽說你們要繪製一幅長安城內的防禦圖,此事頗不容易。」
  徐子陵道:「事情有變,我們已得宋閥主點頭同意,決定全力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讓統一和平能立即實現。」
  封德彝猛顫一下,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沉聲道:「果有此事?」
  徐子陵恭敬道:「子陵怎敢誆你老人家?」
  封德彝仰望樑柱.道:「你們憑什麼說服宋缺的?」
  徐子陵把事情詳細道出,包括楊公寶庫的秘密、慈航靜齋的介入、宋缺與寧道奇的兩敗俱傷、李世民決心叛出家族,不敢有任何隱瞞。因為在現今的情勢下,能得封德彝的全力支持是至關重要。
  封德彝聽罷露出深思的神色,最後歎道:「這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沒有人比李世民更有做皇帝的資格,不過要達成此事並不容易,即使宋缺親臨,以六千兵試圖控制長安,仍是贏面極少。哈!楊來楊公寶庫尚有真假之別,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道:「所以我們必須先分化敵人,在這方面愈成功,我們的阻力會愈少。」
  封德彝沉吟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不過要收買對方的人,須冒極大風險,動輒令秦王身敗名裂。不過卻非沒有可能,李淵一意孤行處死劉文靜,弄得人心惶惶,怕李淵會快像漢高祖般鳥盡弓藏,誅殺立國功臣,此事容我細想。」
  又皺眉道:「你們有否想過從漢中經蜀道大舉入侵,兵臨城下裡應外合的攻陷長安,如此不是更有把握嗎?」
  徐子陵坦然道:「這是曾想過卻又推翻的計劃,因為如此一來征服天下的將變成寇仲而非李世民,且長安必元氣大傷,若塞外聯軍聞信立即南下,我們恐反擊乏力。所以希望以一場政變代替慘烈的激戰,定要把雙方的傷亡減至最低,對李世民的政權才會更有利。」
  接著又不解道:「李淵是懂軍事的人,難道看不穿頡利的野心嗎?塞外聯軍正大舉集結,中土只要是有血性的人該不會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封德彝苦笑道:「我愈來愈不明白李淵,可能是被接二連三的狂勝沖昏腦袋,他的想法是要在胡人南來之前,解決李建成和李世民間的紛爭。」
  徐子陵一呆道:「人道虎毒不食兒,難道李淵真要殺自己的親兒?」
  封德彝沉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否屈服,假設他肯交出兵權,解散天策府,李淵或肯留他一命,否則必殺之無疑。誅殺劉文靜正顯示李淵在此事上的決心,試問在這情況下,誰敢為李世民說半句好話?」
  又啞然失笑道:「直至此刻,天下誰能奈何和徐子陵,我實在不用太擔心,子陵可詳細說出你們的造皇大計,看看我可如何配合。」
  徐子陵輕鬆起來,曉得終得到這李淵身旁的大紅人全力支持。
  寇仲伏在與皇城只隔一條安化街頒政坊的李世績將軍府的後花園暗黑處,大歎倒霉。
  沈落雁並不在府內,照李世民所說,她該於十多天前從開封返抵長安,所以她該是外出未返,以沈落雁的作風,今晚不回家毫不稀奇。
  他該否等下去呢?
  正猶豫間,心生警兆。
  寇仲立即收斂一切能惹起高手感應的因素,往院牆瞧去,一道嬌巧的黑影迅如鬼魅的從牆上現身,瞬即投往院內大樹積雪的橫枝,足尖輕點,於沒半點積雪瀉落的情況,幾個起落,沒進烏燈黑火的沈落雁杳閨去。
  寇仲看著一身夜行裝束,頭臉被黑布罩掩蓋的不速之客,心中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時仍猜不出是那位認識的人?卻又隱隱感到並不難猜,武功高強至此的女子,天下屈指可數。
  想到這裡,心底倏地浮起獨孤鳳的芳姿,她正是這種嬌小玲瓏的體態,她顯然是因殺兄之恨到這裡來尋沈落雁晦氣,不過她的情報掌握肯定不到家,竟不知沈落雁非在家內。
  忽然獨孤鳳穿窗而出,毫不停留的循舊路離開,一切回復原狀,似從沒發生過任何事。
  寇仲大感不妙忙從藏身處閃出,眨眼工夫置身沈落雁香閨內。
  他環目掃視,最後目光凝定床上摺疊整齊的錦被處。
  舉步走去。
  倏地一道金光從被下竄出,往他咽喉射至,快如電閃,仿如高手出招偷襲。
  寇仲早有防備,右手一探,把射來的東西捏個正著,化成一條長約半尺的小金蛇,纏上他的手,蠕動掙扎。
  寇仲低頭審視仍不住吐訊的小金蛇,暗呼厲害。
  此蛇肯定是極毒之物,見血封喉,倘沈落雁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家,滿心以為可上床休息,毫不提防下,大有機會著道兒。她可不像他和徐子陵般不畏劇毒,若就此玉香消,事後小蛇溜去無蹤,縱有懷疑,亦很難算到獨孤家身上。
  獨孤鳳非是情報有誤,反是掌握精確,曉得沈落雁不在家中。由此寇仲推斷得沈落雁應是正在回家途上,否則若沈落雁徹夜不歸,遭毒蛇咬噬的將是來打掃的無辜婢女。
  寇仲送出真勁,小金蛇登是了賬。
  寇仲往床沿坐下,前院傳來車馬入門的吵聲。
  他隨手一揮,金蛇投往一旁小几上。
  寇仲毫不客氣的往大床躺下,閉目靜候。
  好一會足音傳來,認出只有沈落雁一人的足音,心中不由一陣感觸。
  沈落雁雖放棄戎馬生涯,終是習慣江湖生活,換過是別的貴家小姐,即使三更半夜回來,不侍婢成群捱更抵夜地來侍候她才怪。而沈落雁肯定不喜歡這調兒,她的將軍府就像她以前在滎陽的故居,防衛鬆散,致獨狐鳳可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害她。
  「咿呀!」
  先是閨房外門被推開,接著沈落雁推門而入,發出一聲輕呼。
  寇仲油然從床上坐起來,笑嘻嘻道:「笑人兒軍師你好!」
  沈落雁撫著胸口,一副驚魂甫定的動人樣兒,目光投往幾上金蛇,橫他一眼,移步燃亮掛在一角的宮燈,就那麼脫掉御寒的棉外袍,顯露出優美迷人的身材,皺眉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不是這麼色迷迷的盯著人家好嗎?你若真要看,我可以給你看個夠。」
  寇仲暗吃一驚,沈落雁一向任性,縱使成為李家之婦,仍不改其性。再不敢作劉楨平視,正容道:「我碰巧見到獨孤鳳把這條小金蛇藏到你的被子內,故代為清理。噢!你在幹什麼?」
  沈落雁漫不在乎懶洋洋的在解襟口的鈕子,聳肩道:「你仍是那麼糊塗,回家當然要換衣服嘛,否則怎睡得舒服,快脫掉你的髒靴子,你弄污人家的床呢。」
  寇仲嚇得別過身去面向另一邊,歎道:「不要引誘我,男人在這方面都是脆弱的。」
  沈落雁嗔罵道:「沒膽鬼!」
  悉悉窣窣的脫衣聲在後方響起,寇仲首次怨恨自己的想像力過於豐富,更想不到會遇上這麼香艷的場面,暗忖該由徐子陵執行這任務才對,至少他的家力遠勝自己。
第十三章 分化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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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德彝聽畢徐子陵的陳述,沉思片刻,道:「你們假扮司徒福榮一行人的事,除關乎石之軒的問題外,其他該沒有問題,因直到此刻仍沒有人起疑心。不過定要設好應變計劃,如被揭破,可迅速逃遁。」
  封德彝道:「建成和元吉會分別在這幾天回來,李淵對秦王的拖延,曾大為動氣,不過亦無可如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杜伏威蠢蠢欲動,秦王要對此安排妥當後回來,李淵實難以怪責,但定令他們父子關係將更惡劣,因為早有先例可授。」
  徐子陵明白封德彝指的是洛陽之戰後李淵曾連續下詔令迫李世民返回長安一事,當時如非李元吉對抗劉黑闥失利,不得不起用李世民,李世民可能早下場淒慘。
  封德彝道:「在內廷裡,支持秦王的只有一個李神通,外廷則有蕭瑀和陳叔達,不過他們因劉文靜被誅,變德噤若寒蟬,幸好這三個人全是忠義之輩,若曉得情況變化,我有把握代秦王說服他們。」
  徐子陵搖頭道:「封老實不宜插手,一來李神通等會懷疑你代李淵試探他們,只要我們曉得他們是可爭取的人便足夠。」
  封德彝點頭道:「子陵的話有道理,因為我一向被視為擁太子派的人。」
  徐子陵問道:「裴寂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封德彝道:「他是李淵近臣中最懂看風駛舵,逢迎李淵的人,擁太子派的人唯他馬首是瞻。劉文靜伏誅後,他的勢力更為坐大,與尹祖文狼狽為奸,有時我也不明白並非愚蠢的李淵,為何竟一面倒的倚重他們。」
  徐子陵記起尹祖文為李淵安排的娛樂勾當,心中自然明白,暫不說破,問道:「為何李建成看不到勾結突厥,乃引狼入室之舉,最後是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封德彝微笑道:「你即使問李世民,他也無法予你答案,此實為李建成一石二鳥之計,若頡利入侵,李建成會乘著大破劉黑闥的聲勢,奏請李淵准他親自督師抵禦,且因突厥實力強橫,唐室自須盡起精銳,李世民手下的玄甲精兵和天策府諸將均會被其徵用,這等若變相的褫奪李世民的兵權,令他變成一介匹夫,任由宰割。」
  徐子陵皺眉道:「李建成既有此心,為何仍重用可達志,更邀畢玄到長安來?」
  封德彝道:「照李建成向李淵的解釋,是認為突厥人到中原來是志在掠奪財帛子女,所以只要和頡利保持良好的關係,頡利入侵時可用財帛子女予以打發。請畢玄到長安便是在這心態下作出的,建成更深信趙德言可影響頡利,令他收受大禮後退返塞外。」
  徐子陵憤然道:「我現在再不懷疑李建成是禍國殃民之徒,李淵竟沒有自己的判斷和主見嗎?」
  封德彝苦笑道:「這要看李淵肯相信那一方面說的話,當日劉武周同突厥兵入侵,建成和妃嬪為貶低世民的軍功,曾把突厥人說得一錢不值,所以李淵並不太把突厥人放在心上,以為可軟硬兼施的把他們打發回去。」
  徐子陵皺眉道:「李淵不知道李元吉被宋金剛打得大敗而逃嗎?」
  封德彝歎道:「李淵身處大後方深宮內,左右小人女子環繞,致耳目失靈。李元吉之敗,建成可說成是世民在補給後援上做手腳,最後責任仍落在世民身上。」
  又歎道:「在宮廷鬥爭上,世民拍馬也追不上建成。一來他有魔門全力支持,更因世民長期領兵在外。現時太子妃嬪黨把打擊的目標,全集中在杜如晦和房玄齡兩人身上,製造諸般謠言,說他們唆使世民,令他生出異心,密謀作反,情況非常不樂觀。若我們沒能即時想得良謀對策,他們兩人肯定首先遭殃。」
  徐子陵此時對內外宮廷的鬥爭,掌握到一個清晰的輪廓,與封德彝定下聯絡的方法後,悄悄離開。
  燈火熄滅。
  沈落雁先深手摟他脖子,在他左右兩頰各親一口,低笑道:「我是光著身子的!」
  在寇仲瞠目以對下,她爬上榻子,就在寇仲眼前玉體橫陳,還伸個誘人之極的懶腰,那嬌慵乏力的模樣,有多動人就那麼動人。
  寇仲見她是穿上睡服的,只是虛言唬嚇,開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點令他窒息的心兒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哩!我更非坐懷不亂的君子,不要耍我好嗎!」
  心中不由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風卻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道:「為何不是子陵來見我呢?」
  寇仲歎道:「因為他比我更沒定力,生怕會墮進你的溫柔陷阱,永不超生!我寇仲是講義氣的人,為了兄弟,當然兩脅插力的來赴會。」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末多廢話。」
  寇仲乾咳一聲,收攝心神,對抗她強大的誘惑力,道:「你曉得我們和李世民的事啦!」
  沈落雁道:「若不曉得,那有心情陪你同睡一床,嘻!躺下來談好嗎?」
  寇仲大吃一驚道:「還不肯放過我?若讓子陵曉得我們睡在一起,我怎向他解釋?」
  沈落雁「噗哧」嬌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後閉上美目,柔聲道:「聽你這麼說,好像我嫁的是徐子陵而非李世績,你則只是怕被你的好兄弟捉姦在床。唔!這感覺很美妙。」
  寇仲那敢和她胡纏下去,岔開道:「這麼晚啦!美人兒曾到那裡去?」
  沈落雁懶洋洋的道:「還不是去見你的初戀情人。」
  寇仲一震道:「秀寧公主?」
  沈落雁油然道:「你有很多初戀情人嗎?她知我來,邀我入宮去滿足她對你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終忍不住問我,嘻!真有趣,看來她並非像表面般那麼有自制力。」
  寇仲道:「我投降啦!請美人兒軍師你高抬貴手,開出放過我的條件。」
  沈落雁睜目道:「你給我殺一個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讓你親我的嘴。」
  寇仲可憐兮兮道:「親嘴可免哩!我最怕親出禍來,現在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暗室,什麼事不會發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當那小子?這當然沒有問題,要幹的是什麼事呢?」
  沈落雁道:「給我把那條小金蛇掛在獨孤家西寄園的大門外,看獨孤鳳還敢否對我放肆。」
  寇仲拍腿叫絕道:「好計!」今趟就封美人兒軍師你為我們的軍師,請你動動腦筋,想辦法讓李小子成為大唐皇帝。」
  沈落雁淡淡道:「成敗的關鍵,在乎長安有多少人支持你們,更重要是如何收買敵方陣營的重要人物。我心中倒有一個非常理想的人選,若能把他爭取過來,將勝算大增。」
  寇仲抓頭道:「誰?」
  沈落雁坐起來,秀眸閃動智慧的靈光,沉聲道:「魏征。」
  寇仲拍腿道:「我怎想不到他呢?他是幫李建成打敗劉大哥的大功臣,與你曾共事密公,對李淵殺密公自該非常不滿。」
  沈落雁道:「他對李建成殺你劉大哥更是反感。只從此點,該看穿李建成的為人本質。」
  寇仲同意道:「殺劉大哥實屬不智,該讓劉大哥在長安當個小官兒始為上策,那可兵不血刃降服山東。」
  沈落雁道:「策動魏征交由我辦理,有好消息時再告訴你,你們在什麼地方落腳?」
  寇仲道:「暫時仍由我們來找你為宜。」
  沈落雁生氣道:「下趟得教子陵來見我,否則我不說半句話。」
  寇仲賠笑道:「這個當然,小弟告退哩!」
  徐子陵展開夜行術,躍高竄低的往永安渠楊公寶庫的秘密入口馳去。
  此時是三更時份,街上寂靜無人,偶有巡兵足音傳來,際此天寒地凍的時刻,份外有山雨欲來的肅殺氣氛。
  徐子陵沿永安渠東岸借樹木掩護飛馳,只要他投進河渠,保證沒有人能綴上他。
  忽地心生感應,忙閃往一棵樹後。
  一道黑影在對岸乍現倏沒,閃往西市的方向。
  徐子陵心中一動,隨手摘下樹枝,投往河心,跟著飛身離岸,足點樹枝,就借那少許浮力,投往對岸,向目標消失的方向追去。
  若他沒有看錯,那人該是「四川胖賈」安隆,他的身材正是他的招牌標記。
第五十八卷

第一章 青樓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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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過任何人,這麼稍一耽擱,肯定追失安隆這種造詣深湛和經驗老到的高手。安隆為彌補身型體重的問題,反利用這方面的特點創出一套借助體重的提縱身法,配合他的「天心連環」,故能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內。
  徐子陵全力展開身法,體內真氣流轉,每一周天均令他的速度提升少許,幾下呼吸間,速度提高至今他暗吃一驚的巔峰狀態,足尖在西市外牆頭輕點,投往外圍一座兩層建築物的積雪瓦頂,腳下生出黏勁,踏上滑溜溜的冰雪,仍不虞滑腳失足。
  此時安隆出現在西市西北角一座屋宇瓦沿,徐子陵忙往下撲伏,躲往屋脊後,果然安隆剛扭頭後望,雖及時避過,亦險至極點。
  像安隆這級數的高手,是無時無刻不在保持高度警覺的狀態下,稍有疏忽,會被他發現。
  徐子陵探頭望去,安隆又一個倒翻,消沒在街巷探處。
  徐子陵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覺,似像預知將來般沒有躍起追去,果然幾下呼吸後,安隆又現身瓦背,滴溜溜打個轉,察視遠近,然後往市東方的一座商舖天井投去。
  徐子陵暗呼好險,姜確是老的辣,這種防範跟蹤的手段簡單有效,若徐子陵怕追失他,立即追去,肯定著道兒。
  徐子陵再不猶豫,投在空寂無人的西市街道,從地面追去。

  寇仲待要把「大禮」掛在西寄園大門環扣處,人聲足音從襄面傳來。
  寇仲心中奇怪,難道西寄園內舉行晚宴,直至此刻告終。邊想邊騰身而起,投往對街,一個縱躍,安然伏在屋脊的另一邊,僅露出頭眼,在黑暗中把西寄園大門的情況盡收眼底。
  他和徐子陵自出道至今,大半時間的被各方人馬追殺伏擊,久經磨練下,飛簷走壁、潛跡匿蹤的功夫,實遠非一般高手能望其項背。
  「咿?」一聲,大門敞開,一人牽馬緩步而出,赫然是沈落雁指定他要殺的王伯當。
  獨孤鳳靠著他肩並肩的頗為親熱,隅隅細語。
  寇仲功聚雙耳,全神竊聽,他本沒抱多大希望,雖說裡坊內的街道寬橫僅為朱雀大街五份一的闊度,但終因隔耆近二十丈的距離,自己知自己事,他該沒有偷聽的能力。
  豈知王伯當的說話立時在他其內僅可聽聞般隱隱響起道:「我這條花全蛇行動如風,劇毒無比,最精彩是噬人前不會生出任何異響,保證沈落雁會著道兒,鳳兒可報卻殺兄之恨。」
  獨孤鳳狠狠道:「李密授首,現在好該輪到沈落雁那個賤人。」
  寇仲明白過來,王伯當因出賣李密,曉得沈落雁絕不肯放過他,故借獨孤家對沈落雁的仇恨,由獨孤鳳下手暗害沈落雁。既可爭取獨孤家對它的好感,更可除去心腹之患,一舉兩得。
  王伯當欣然道:「鳳兒可否再考慮我的提議,我對鳳兒確是一片真心,在上的皇天可作明證。」
  獨孤風輕搖螓首道:「我還要想想,給人家一點時間好嗎?快天亮哩!」
  寇仲嚇了一跳,原來王伯當在追求獨孤鳳,教人意想不到。但細心一想,王伯當此舉非常聰明,不但財色兼收,且可藉獨孤家與李淵的密切關係,更得重用。
  王伯當沉默片刻,輕描淡寫的道:「鳳兒仍忘不掉那既粗鄙又愛胡謅的醜八怪嗎?」
  獨孤鳳大怒道:「我的事,不到你管。不要以為我們沒有你不行,給我滾!」
  說罷拂袖而去。
  王伯當黑著臉,一言不發的登馬離開。
  寇仲則目瞪口呆,「既粗鄙又愛胡謅的醜八怪」,不是指它的丑神醫還有誰?這是令人難以費解的:當年獨孤鳳擺明只對生得俊俏的美男子有興趣,偏偏竟會對自己的丑神醫情有獨鍾,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蹄聲驟起,王伯當絕塵而去,似是要把心中怨憤藉策馬狂馳盡情洩出,絲毫不顧會否驚擾別人好夢。
  兩名僕人關上大門。
  寇仲忽然想起查傑暗戀喜兒的事,心忖橫豎離天亮尚有少許時間,可往與青青打個招呼。決定後竄往對街,朝西寄園大門掠去。

  徐子陵躲在一棵大樹後,像溶入暗黑中去。靈銳的感覺告訴他,這間看來不起眼,掛著合昌隆招牌的鋪子,大有可能是魔門的重要巢穴,因為憑藉感覺已深悉其防衛深嚴至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座五進式兩天井的呈長形鋪子位於著名老店福聚樓的後街,剛好是街頭轉角的位置,三面臨街,只一面靠著憐鋪。暗哨均設於鋪內,巧妙地把鋪外的動靜置於監察之下,如非他特別留神,貿貿然的試圖偷進去,肯定逃不過敵人的耳目。
  鋪內烏燈黑火,一片暗沉。
  徐子陵不由浮現起楊文干的影像,因這種高度戒備的情況,極似楊文干的作風。
  直至此刻,他仍收聽不到鋪內人說話的聲音,有的只是暗哨輕微的呼吸,說不定鋪內另有地下室的建設,安隆如躲到那類地下室和人密話,他是沒可能聽到什麼的。
  他決定再等一會,看安隆會否在天明前離開。

  寇仲抵達風雅閣,喜兒剛送走客人,與青青在內堂跟他聚舊,久別重逢,當然非常高興。雖然她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因識於微時,寇仲又曾對她們施以援手,故此關係密切,一點不用有所顧忌。她倆曉得陰顯鶴尋回妹子,均為他雀躍不已。
  青青不解道:「你不是領導少帥軍在南方打仗嗎?為何忽然跑到長安來?」
  喜兒奉上香茗,嬌笑道:「寇爺是特別到這裡來看青姊你嘛!」
  寇仲接過香茗,笑道:「首先要問你們一個問題,在李淵三子中,你們認為誰最有當皇帝的資格,先不理誰是李淵指定的太子。」
  喜兒在長椅的另一邊坐下,熱情地以雙手挽著他左臂,「哎喲」一聲道:「寇爺啊!我們只是青樓女子,怎曉得國家大事?」
  青青依樣葫蘆的挽上他的手,訝道:「為何問這奇怪的問題?」
  寇伸大感艷福無邊,但心中全無歪念。因他一向視兩女為姐姐和妹子。
  笑道:「青樓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男人兩杯黃湯下肚,連心都會掏出來給你們看。風雅閣名氣僅在上林苑之下,往來者不乏達官貴人,李元吉正是其中之一,你們道聽耳聞,怎都該有點譜兒。」
  喜兒道:「這是沒有人敢談論的問題,開罪任何一方亦吃不消哩!」
  青青道:「大家雖不敢直接談,可是在討論各類施政和關內外的戰事情況上,總會洩漏些許心意,照姐姐聽來的,多認為秦王是最有才幹。」
  寇仲欣然道:「正是我願意聽的答案。長安城在今年內會發生大變,此正為我重返長安的原因。你們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們。」
  喜兒道:「帶我們離開關中好嗎?寇爺可收喜兒作侍妾,人家早厭倦青樓的生涯呢。」
  寇伸大吃一驚道:「喜兒你尚未有意中人嗎?」
  喜兒黛眉輕雙道:「青樓是出賣虛情假意的地方,見過青姊的遭遇,喜兒還不怕嗎?青姊第一天就苦口婆心的勸我不要對任何人容動真情,來一趟半趟的多是逢場作興,常來的你又懷疑它是愛夜夜笙歌的壞東西。」
  青青微笑道:「若小仲肯納喜兒為妾,是她的福氣。」
  寇仲歎道:「能有喜兒這麼動人的美妾,是任何男人的福氣。不過我認為我這個好妹子該有更幸福的未來,喜兒對一位叫查傑的年輕小子有印象嗎?」
  喜兒露出思索的神色,緩緩搖頭,表示記不起這麼一個人。
  寇仲愕然道:「沒可能的!他還說你對他是另眼相看。」
  青青沒好氣的道:「這是青樓慣技,從喜兒第一天做賣藝不賣身的才女,我便教她要令每一個客人感到她對它是與別不同。稍有抱負或成就的男人均是如此,對女人有其過份的自信,以為每個女人都會情不自禁並諸般原因愛上他,青樓正是提供他們在這方面滿足惑的最佳場所,不過當然是要用大量金子才能買來的啦!」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思忖若要玉成查傑心願,還須下一番工夫,尚要看老天爺的心意,勉強不來。
  笑道:「給青姊說得我茅塞頓開,喜兒的終生幸福,包在我身上,她是我的好妹子嘛!我是看著她由小丫頭變成美人兒的呢?」
  喜兒嗔道:「寇爺說得老氣橫秋,你比人家長多少歲哩!」
  寇仲忙岔開話題,問青青道:「希望青姊的意中人非是李元吉。」
  青青露出不屑神色,道:「他視我如玩物,我則樂得拿他作靠山,姐姐早下定決心不會嫁人,開青樓也不錯嘛!在這裡沒有愁苦的人。小仲不要走,讓姐姐侍候你。」
  寇仲苦笑道:「青姊不要誘惑我。小弟自問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但我更需要的是位親姊姊。」
  不由想起素素,又憶起貞嫂,一時魂斷神傷。
  青青湊過香唇,在他臉頰輕吻一口,柔聲道:「我的好弟弟從來是正人君子,有空多點來探望我們好嗎?」

  徐子陵在暗黑處苦候半個時辰,合昌隆仍未有半點動靜,此時離天亮僅小半個時辰,他怕寇仲等擔心,又想到來日方長,只要合昌隆確是魔門其中一個巢穴,總有辦法可摸清楚內中的秘密。
  想到這裡,連忙離開。
  抵達躍馬橋附近,臨近永安渠西岸的林木區,忽然心生感應。
  徐子陵不由暗歎一口氣,止步立定,緩緩轉身,準備付出因跟蹤危險人物安隆而來吉凶難料的代價。瞧著石之軒似從黑暗修羅地獄走到人間的魔神,從暗處現身,朝他筆直掠至。
  石之軒神色平靜,負手淡然道:「子陵隨我來!」

  寇仲回到庫內,侯希白和跋鋒寒各據一座兵器庫,以箱子為床,尋夢去也,卻不見徐子陵。
  正擔心時,跋鋒寒醒轉過來,到他旁坐下,道:「子陵未回來嗎?」
  寇仲歎道:「他理該比我更早回來,難道是遇上石之軒?長安城只有石之軒有資格令他不能回來,其他人即使是傅采林怕也辦不到。」
  跋鋒寒安慰道:「老石和他關係特殊,該不會害他,假如他兩人真個碰上,反可使我們有機會摸清楚石之軒的心意。」
  寇仲搖頭道:「憑子陵現在的武功,石之軒縱一心要殺子陵,亦非易事。且大家均是見不得光的,倘若驚動唐軍即難有脫身機會,我並不太擔心陵少的安全。最怕是給石之軒瞧破我們的大計,那就糟糕透頂。」
  跋鋒寒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淡淡道:「自洛陽之戰後,我跋鋒寒再不怕任何人,包括石之軒和畢玄在內。事實上你和我均在那場戰役中得益不淺,子陵的情況我不清楚,少帥你的刀法肯定已臻大成之境。」
  寇仲苦笑道:「我現在恨不得能代替陵少去應付老石,不過更清楚要對付石之軒,陵少該比我們任何一個更恰當,因為他對石之軒的瞭解比任何人更深入。」
  跋鋒寒道:「我也不太為子陵擔心,因我對他信心十足。我有一事直至此刻仍想不通,宋缺因何放棄對寧道奇的第九刀呢?換過是我,此事絕不會發生。」
  寇仲道:「關鍵處是宋缺是大智大勇的人,嘿!我並不是說你老哥非是此種人,而是宋缺要為中土蒼生著想,不得不考慮兩敗俱亡的嚴重後果。寧道奇在擋第八刀時,曾耍了精彩絕倫的一著,就是故意念漏莊於寓言中「疾走不休,自以為尚遲,絕力而死」三句,剛好時間精準的架得宋缺那鬼神莫測的一刀,內中充滿玄之又玄的意味,使宋缺曉得寧道奇有與他同歸於盡的餘力。而那漏去的三句話更是發人深省,暗點出若共赴黃泉,就像那畏己影疾走以避的人之死般是非常沒有意義。」
  跋鋒寒點頭道:「說到底宋缺肯罷手為的仍是漢統,他肯支持李世民為的是同樣的原因,不過也只有超越勝敗意氣如宋缺者,始有可能作出如此懸崖勒馬的明智之舉,我從他這行為學到非常珍貴的東西。」
  寇仲道:「我的未來岳父終是戰略兵法大家,並不在乎兩人對決的得失。」
  跋鋒寒道:「寧道奇畢竟是寧道奇,若他直接把這三句話向宋缺說出來,肯定不會像故意漏去般令宋缺靈台震撼,確是禪機暗藏,今人回味不盡。話說回來去!子陵回來後,我們該怎麼辦?」
  寇仲捧頭道:「那要看子陵是否真的遇上石之軒?」

  徐子陵隨石之軒進入城南晉昌裡一所毫不起眼的小宅院,於廳堂坐下。
  石之軒親自斟茶款客,全無敵意,至少表面如此。
  徐子陵呷一口茶,瞧著石之軒在他旁油然坐下,忍不住多年來橫互胸臆的疑問,沉聲道:「謝顯庭和小苑是否命喪邪王之手?」
  石之軒皺眉道:「你是否指那對駕車的男女?」
  徐子陵點頭。
  石之軒微笑道:「我今趟是額外破例,答你的問題,卻是下不為例。你或者從沒想過,我石之軒從不會因憤怒殺人。」
  徐子陵仍未盡去疑慮,問道:「可是邪王你那時,唉!」
  石之軒淡然自若道:「事實上是他們令你和寇仲避過一劫,當我把馬車截停,那年青小伙子為保護小情人,下車與我拚命,令我勾起對秀心的回憶,登時萬念俱灰,殺意全消。我肯告訴你這個事實,是不想與你動手,白便宜趙德言和虛彥那個叛徒。」
  徐子陵終放下心事,暗吁一口氣。
  石之軒又蹙緊雙眉,問道:「子陵因何冒險到長安來?現在最大機會統一天下者,再非李淵而是你的兄弟寇仲。」
  徐子陵心中叫苦,換過別人還可虛吉敷衍,對方是石之軒,要找個令他深信不疑的理由,確是難比登天,偏又不能不答。
  心念電轉,開門見山的道:「我們準備再以司徒福榮為幌子對付香貴,邪王會揭破我們嗎?」
  石之軒愕然道:「寇仲怎有暇分身來幹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宋缺竟肯任他如此輕重不分?」
  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不由頹然道:「邪王可否看在青璇份上,不過問我們的事呢?」
  石之軒平靜道:「你抬出青璇來壓我,教我這作老爹的怎麼辦?你們這行動是否針對我而來的?」
  徐子陵心中劇震,暗忖果然瞞不過他。
  忽然間他感到事情再非操縱在他們手上,若不能殺死石之軒,以後他們勢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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