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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三章 蜀中無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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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鼓震天。
  晨曦的曙光照耀在竟陵城頭時,江淮軍便從四方八面發動一波接一波的攻擊,喊殺震天。不但截斷護城河的源頭,還以沙石填平了主城門外的一大截護城河。
  寇仲、徐子陵和負傷的馮歌登上城樓時,只見敵人大軍緩緩注到城牆和漢水間的平原中,書有「杜」字的大旗在中軍處隨風飄揚,軍容鼎盛,威勢迫人。
  當矢石勁箭像雨點般投下,粉碎了江淮軍的另一次攻勢後,敵人正重整陣腳。寇仲和徐子陵頭腦發脹的瞧著布在城外由三萬人組成的龐大兵陣,茫然不知所措。他們雖是智計過人,但面對這種千軍萬馬,對壘沙場的局面,卻是不知該如何應付。
  馮歌在兩人間頹然坐下。
  若非經兩人出手替他療傷,他恐怕仍要躺在床上。但現在還是氣虛力怯,只是勉強支持,俾能在參酌權宜下把指揮權交到兩人手中。
  七名守城將領來到三人身旁,均是滿臉疑慮。
  這批將官是獨霸山莊次一級的頭目,無論經驗實力,均遜於命喪於剛才與婠婠血戰的將領。可是現在蜀中無大將,廖化亦要拿來充數。等如在一般情況下,怎輪得到寇仲和徐子陵來作守護竟陵的總指揮。
  四周全是馮歌的親信親兵,以免秘密外洩。
  馮歌沉聲對七人道:「你們聽到現在我要說的話時,絕不許大驚小叫,以免驚動軍心,明白了嗎?」
  眾將點頭應是。
  馮歌本身原是竟陵城的隋朝將官,德高望重,頗得人心,此時亦惟他能真壓大局。
  馮歌腰板勉強挺直,輕描淡寫道:「莊主已被陰癸妖女婠婠殺了。」
  眾將登時色變。
  馮歌把情況簡單說了一遍後,手掌翻開,露出從方澤滔屍身處解下的軍符,正容道:「莊主臨危授命,由老夫主掌山莊,但際此兩軍相對的時刻,莊主的噩耗,絕不可洩出,否則軍心難穩。」
  眾將悲憤交集,又是無可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忖,方澤滔之死,首先已動搖了這七名將官的心。
  馮歌勉強振起精神,道:「由於我也受了點傷,所以難以親自主持這關係到竟陵存亡的一戰,只能從旁策劃,有關一切攻守事宜,全由寇兄弟和徐兄弟負責,他們的命令,便如老夫親發,違令者斬,明白了嗎?」
  眾將都已心亂如麻,六神無主,又知兩人智計超群,神勇蓋世,無不點頭答應。
  有人問道:「錢將軍方面如何發落呢?」
  錢雲本是馮歌的頂頭上司,但若論材能德望,均在馮歌之下。
  馮歌眼中閃過殺機,淡淡道:「這事我自會處置,你們立即返回崗位,等候命令!」
  眾將領命去了。
  馮歌臉色由青轉黑,駭得兩人忙推動真氣相助,片刻他才回復過來,但比之剛才更為虛弱。
  一陣晨風吹來,馮歌打了個寒顫,嚇得兩人忙把他攙進城樓去。
  馮歌把一名叫馮漢的將校召進樓內,此人是馮歌的親侄,可以信任。揮退其它手下後,又著馮漢關上木門,才對寇徐兩人歎了一口氣道:「只要莊主噩耗傳出,整個竟陵將會亂成一團,人人爭相逃命,竟陵將不攻自破,兩位可有良法。」
  寇仲沉聲問道:「竟陵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馮漢代答道:「山莊本身兵力達三萬之眾,若加上臨時編整入伍的壯丁,足有五萬人。」
  徐子陵奇道:「那豈非比城外的江淮軍還多出兩萬人。」
  馮歌辛苦地嚥了一口氣,道:「剛才所見,只是江淮軍的主力部隊,他們尚有數支隊伍,在攻打其它城門,合起來兵力達七至八萬之多,且他們的士卒無論訓練、武器和經驗各方面,都優於我們。」
  馮漢接口道:「我們山莊部隊共分七軍,以莊主的親衛部隊人數最多,兵力在八千人間,其它每軍各四千人,大叔和我各領一軍,其它領軍的都給那妖女宰了,必須重新委任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頭大如斗,面對的是於群雄爭霸中縱橫無敵的杜伏威,而己方則人心惶惶,亂成一團,此仗不用打已輸了。
  馮漢歎道:「若大叔沒有受傷,尚可穩定全局,跟敵人打上幾場硬仗,但現在嘛?唉……」
  馮歌待要說話,忽然強烈咳嗽起來,噴出點點鮮血,觸目驚心。
  寇仲和徐子陵忙助他行氣運血,豈知他兩眼一翻,就那麼昏倒椅內。
  三人你眼望我眼,都亂了手腳。
  好一會後,寇仲斷然道:「馮兄你立即持此軍符出去,任命各軍將領,然後再回這裡共商對策,馮老交由我們照顧好了。」
  馮漢欲言又止,最後仍是依命去了。
         ※        ※         ※
  寇仲為躺在椅內的馮歌把脈後,放下他的手,鬆了一口氣道:「他已能自行運氣,這情況昏迷就要比清醒少受點苦。唉!那妖女真厲害,說不定連寧道奇都殺不了她。」
  徐子陵側然道:「他們死得真慘。」
  寇仲默然片晌,細聽從城樓外傳來的馬嘶戰鼓之聲,低聲道:「不知飛馬牧場的人能否安然離開呢?」
  徐子陵移到狹長的垛孔處,往外窺探,背對著他道:「理該沒有問題。因杜老爹故意留出缺口,好迫竟陵城民由那個方向逃生,正好方便了他們。哼!除非老爹親自出手,否則以商場主和梁治的功夫,應可安全護送駱方和許揚離去。唉!」
  寇仲來到他身旁,從另一放箭的垛孔往外瞧去,見到江淮軍仍在遣軍佈陣,心中泛起無能為力的感覺,苦笑道:「不知是否以前我們太過順景呢,所以今天得到了泰極否來的報應,現在我痛苦得想自殺,甚至有點憎恨自己的無能。」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地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原因嗎?」
  寇仲愕然道:「你指的是那方面呢。」
  徐子陵淡然道:「我指的是你的失去信心。皆因是從沒有想過這世上竟有像婠婠那麼狠毒厲害和狡猾的對手,眼白白瞧著她殺掉我們的戰友,偏又毫無辦法去阻止,於是連自己都恨起來,深怨自己的無能。假設你不能回復鬥志,我們休想有命離開這裡。」
  寇仲苦笑道:「你有鬥志嗎?」
  徐子陵虎目電芒一閃,點頭道:「當然有!大不了不過一死。還記得白老夫子教下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嗎』?」
  寇仲立時挺起胸膛,肅然聽著。
  徐子陵神光電閃的眼睛往他瞧來,續道:「現在我們正在生命的轉折點上。試用你仲少的大腦袋想想,我們剛與天下第一妖女真刀真槍打了一場硬仗……」
  接著指著垛孔外漫山遍野的江淮軍道:「而外面則是有機會統一天下的老爹杜伏威,我們能與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對抗,再非以前的市井流氓,又或一般江湖低手了。」
  寇仲立時大眼放光,精神抖擻道:「哈!我明白了,就以剛才婠婠不但殺不了我們,還落得負傷逃走,我們已是很了不起。不過以人多勝人少,亦非那麼光采。」
  徐子陵搖頭道:「爭霸天下,那同江湖爭鬥。豈有什麼公平可言!還要千方百計製造不公平的形勢呢。婠婠是自幼受訓,又有明師指點。而我們則是半途出家,還要盲目摸索,這便是不公平之極。現在我們要爭取的是時間,在婠婠殺我們前把她殺掉,明白嗎?」
  寇仲一聲「明白」,旋又有些兒洩氣的道:「無論我們多麼有信心,但現在擺明是敵強我弱之局,只要方澤滔的死訊漏了出去,竟陵便不攻自潰。唉!你教我怎辦呢。」
  徐子陵皺眉道:「你定要改掉這容易興奮,又容易沮喪的缺點,才有望能成就大事。男兒身處亂世,大不了就是戰死沙場,馬革裡屍,還有什麼令人害怕的。」寇仲沉默不語,但一對虎目卻逐漸亮起來。
  徐子陵伸手抓著他肩頭道:「在戰場上,雖千萬人衝鋒陷陣,但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死亡更是無比的孤獨!想想那種在千萬人中獨自奮身廝殺裡的寂寥感覺,你便不會再為外面千軍萬馬的場面所惑。仲少你不是要爭霸天下嗎?眼前的城外便有塊試金石,我為的是竟陵無辜的子民,你為的卻是要鋪出爭霸的路途。」
  寇仲哈哈一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第,每句話都像暮鼓晨鐘般直敲進我的心坎裡。不過我對竟陵子民的憐憫心和你並無二致。」
  此時馮漢旋風般衝進來,叫道:「不好!錢雲被他的手下救走了,莊主的死訊隨時會洩漏。」
  寇仲完全回復了往昔的決斷和自信,冷然道:「你的委任使命完成了沒有?」馮漢被他的鎮定感染,平靜下來,答道:「這個已沒有問題。」
  寇仲仰天一陣長笑道:「好!就讓我和老爹來打一場硬仗,看看我們誰的拳頭更硬。」
  馮漢愕然道:「誰是老爹!」
  徐子陵答道:「就是杜伏威。馮漢你立即派人將你大叔送往牧場,還要派兵疏散城內婦孺到城外安全地點,若城破的話,就著他們投靠飛馬牧場,商秀珣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接著瞧往寇仲。
  寇仲仰天再一陣長笑,透露出鋼鐵般的鬥志和信心,領頭走出城樓,到城牆去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卓立牆頭,城外是軍容鼎盛,旌旗似海的江淮軍,人數增至四萬人。
  杜伏威的中軍布在一個小丘上,以騎兵為主,重裝備的盔甲軍為副。
  前鋒軍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組成,配備了檑木、雲梯、樓車等攻城的必須工具。
  左右側翼軍每軍五千人,清一式都是騎兵。
  中軍的後方尚有兩枝部隊,既可防禦後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員。
  此時太陽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映得兵器爍爍生輝,更添殺伐的氣氛。
  戰鼓敲響。
  七十多輛專擋箭矢的鐵牌豎車,開始朝竟陵方向移動,每輛車後隱著十多名箭手,只要抵達適當距離,便可以從豎高達兩丈的大鐵板後往城頭髮箭,掩護其它人的進攻。
  只要想想江淮軍連歷陽那種堅城都可攻克,便知這些看來全無美感只像一塊塊墓碑般的鐵牌車不是鬧著玩的。
  樓車開始推進,像一座座高塔般往他們移來。
  在樓車上的戰士,由於高度與牆頭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個城頭籠罩在箭矢的射程內,當拍貼城牆時,戰士還可直接跨上牆頭,攻入城內去。
  號角聲大起。
  以百計的投石車在數百名工事兵的推動下,後發先至,越過了樓車,追在擋箭鐵牌車之後。
  四萬江淮軍一齊發喊,戰馬狂嘶,令竟陵城外風雲變色。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提氣高叫道:「寇仲在此,杜伏威你敢否和我單獨鬥上一場!」
  他的聲音遠遠傳開,連千萬人的發喊聲仍不能把其蓋過。
  守城的竟陵軍民正被對方有系統和組織的嚴密大舉進攻嚇得心膽俱寒,聞聲均士氣大振,齊聲吶喊,震天動地。
  以徐子陵淡泊的胸懷,也感熱血沸騰。
  杜伏威拍馬而出,現身山丘之上,冷喝道:「若方莊主能保證仲兒你輸後,竟陵城便拱手讓我,則杜某不吝一戰。小兒無知,竟把萬軍對壘的沙場,看成兒輩戲耍之地,可笑啊可笑!」
  聲音高而不亢,傳遍丘陵山野,城外城內,還在餘音裊裊,可見其功力之精湛,實在寇仲之上。
  最厲害是他把握機會運用心理戰術,強調薑是老的辣,經驗淺薄的寇仲絕不會是他的對手。
  挺進的江淮軍一齊為主帥的豪言壯語喝辨。登時又把竟陵軍民的吶喊聲壓下去。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婠妖女定是受傷甚重,故必須就近覓地療傷,連通知杜伏威一聲都來不及。若我們能在她復原前找上她,說不定可把她除掉。」
  寇仲遙望杜伏威,像聽不到他的說話般低聲道:「今次糟了,小陵快想辦法。」
  徐子陵怔了一怔後,便明白過來。
  足音響起,馮漢和十多名親兵來至身後,馮漢道:「撤退的事辦妥!」
  果然杜伏威的聲音傳來道:「方澤滔你是否啞了!」
  徐子陵、寇仲和馮漢同時色變。
第四章 死守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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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朝山丘上的杜伏威喝道:「當老爹你被擒到莊主駕前時,莊主自會和你談心事的。哈!」
  一陣長笑,不讓杜伏威說下去。
  推著雲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開始移動,後面跟著的是衝撞城牆城門的擂木戰車。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暗忖以杜伏威的精明老練,不對方澤滔的生死起疑才怪。
  馮漢低聲道:「護城河已被填平,敵人可直接衝擊城牆,我們能挨過今晚,戰果已相當不錯。」
  寇仲道:「要多久才可把所有人撤往牧場,我只要留下最精銳的山莊戰士就成了。」
  馮漢道:「杜伏威的目的只在攻陷竟陵,再以之為據點從水陸兩路攻打漢水沿岸的城市,以作進軍洛陽的快捷方式。現在既填平了這邊的護城河,其它軍隊都會調過來,俾能日夜攻城,所以百姓可在其它城門安然出城,只要有三天時間,所有無關人等都可遠撤至安全地域。」
  寇仲道:「那我們就守他娘的三天,看看江淮軍厲害至什麼程度。」
  馮漢臉現難色道:「只怕軍心不穩,錢雲一向與大叔不和,定會借此機會奪取兵權。更怕是莊主死訊傳出,人人無心戀戰,那時要守上一個時辰都有問題。」
  寇仲斷然道:「人望高處,水望低流。現在竟陵城百姓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撤往飛馬牧場,而只有我們才可在這方面為他們作出保證,而非是錢雲這種小人。讓我們先和老杜狠拚一場,增強眾將士的信心,再曉以利害,我才不相信大家蠢得不肯團結一致,為自己的生命和親族的生命奮戰。嘿!我怎樣才可發出命令呢?」
  馮漢大叫道:「馮青何在?」
  一名年青大漢搶到三人前下跪敬禮,答道:「馮青在!」
  馮漢道:「這是我親弟馮青,寇帥有什麼指示,通知他便可執行。」
  寇仲首次被人喚作寇帥,大感飄飄然時,一名衛士倉皇奔上城牆,報告道:「不好了!錢雲將軍領著數百親兵,正朝這裡走來。」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守城的重任由寇帥負責,錢雲由我應付使成。」
  說罷扯著馮漢去了。
  寇仲的目光回到城外去,擋箭車正逐漸接近投石機的投程內。
  馮青提醒他道:「寇帥,就快可以發石放箭呢!」
  寇仲冷然道:「讓他們再走近一點,石頭箭矢才更有勁道。」
  馮青忙吹響號角,以訊號通知守城軍士不可輕舉妄動。
  寇仲大喝一聲道:「隨我來!」
  大步沿城牆而行,馮青和一眾親兵慌忙追隨其後。
  寇仲邊行邊撫慰眾守城士卒並為他們打氣,眾人都知他神勇無匹,雖弄不清楚為何他會忽然代替了方澤滔的位置。但是見他雙目電閃,身形筆挺雄偉,走起路來龍行虎步,聲音透出強烈的鬥志和信心,一副不可一世的氣派,故所到處都惹起陣陣致敬和喝采聲,士氣為之大振。
  走了近半里的城牆,寇仲又掉頭往回走,並大聲喝道:「你們聽著,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
  眾將士隨他一起喊叫,聲沖宵漢,把敵人的沖次喊殺聲全蓋過去。
  馮青佩服道:「莊主便從來不懂學寇帥般激勵我們。噢!可以投石放箭了。」寇仲從容不迫的朝江淮軍瞧去,果然其先鋒隊伍已進入百丈的範圍內,微笑道:「還可以等一下。」
  馮青還想勸說,寇仲停在一座投石機旁,凝立不動。
  敵人繼續挺進。
         ※        ※         ※
  錢雲領著三百名支持他的衛兵,氣沖沖的沿著城門大道往主門趕來。
  現在竟陵城的主力均集中在這裡,只要他能殺死馮歌,控制權就會落到他手上去,那時再收拾寇仲和徐子陵也不遲。
  正想得心花怒放時,勁氣壓頂而來。
  戰馬首先失蹄跪地,把錢雲拋擲往前。
  錢雲墮地時往上瞧去,只見徐子陵從附近的樓房頂往自己撲來,想拔劍時,胸口劇痛,慘叫一聲,當場畢命。
  徐子陵落到眾兵之間,又騰躍而起。
  四周衝出過百箭手,把隨錢雲來的士兵包圍起來。
  馮漢高舉軍符攔著前路,大喝道:「棄械者生,反抗者死。」
  徐子陵落到他身旁,威武若天神。
  眾兵見錢雲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下就此了賬,誰都知大勢已去,紛紛投降歸順,一場內戰,就這麼的化解了。
         ※        ※         ※
  寇仲檢起一塊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叫道:「杜伏威,看看你的擋箭車成什麼樣子。」
  再暴喝一聲,運足全力,把大石往衝到離城牆只有十七丈許的擋箭車擲去。
  大石先升高丈許,接著急旋起來,疾往擋箭車的豎板投去。
  城外城內的人都瞪眼看著,但若這樣子可以用一塊石頭把擋箭車箍毀,則誰都不肯相信。
  但寇仲確表現出驚人的神力和準繩。
  「轟!」
  大石正中豎板,還把豎板砸成粉碎。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擋箭車不往後退,反往旁傾跌,「蓬」的一聲頹然側倒,壓傷了十幾個人。
  眾人均看呆了眼。
  守城將士爆出震天采聲。
  寇仲知時機成熟,狂喝道:「投石放箭!」
  吶喊聲中,分佈在長達一里的牆頭上,以百計的投石機彈起的巨石,與無數勁箭,雨點般往攻來的近萬敵人投去,一時車仰人翻,慘烈之極。
  攻防戰展開了新的一頁。
  寇仲低聲對馮青道:「成了!現在就算他們知道你的莊主已死,都不會有問題了。」
  馮青眼中毫無保留地射出尊敬的神色。
         ※        ※         ※
  當徐子陵趕返牆頭,竟陵軍正粉碎了敵人的第一波攻勢,留下了以百計的屍骸,十多具破爛的擋箭車、樓車、無數弓箭和兵器。
  由城民組成的工事兵不斷把矢石滾油等運往牆頭,補充剛才的消耗,牆頭滿是來回奔走的軍民。
  寇仲發出的每一道命令,將領都毫不猶豫地遵行。
  江淮軍戰鼓交鳴,殘兵才退,另一組五千人的軍隊又開始往城樓推進,務使他們應接不暇。
  徐子陵來到寇仲身旁,望往城外道:「錢雲已解決了!」
  寇仲卻像沒有聽到般,指著百多架正往城牆移來的投石車道:「這些笨傢伙很厲害,剛才撞塌了我們幾處牆頭,還砸死了數百人,若這麼下去,我們恐捱不到明天。你有什麼辦法呢?」
  徐子陵想了一會,道:「不若由我帶人出去衝殺一陣如何。」
  寇仲皺眉道:「那會有什麼作用,若讓人截斷了退路,除了你外恐怕誰都不能活著回來,況且這些笨東西又不是可輕易毀壞的。」
  徐子陵道:「只要我們時間掌握得好,一批人負責斬殺和驅散敵人,另一批人負責往這些什麼樓車、擋箭車、投石車淋上火油,而牆頭上的人則負責發射火箭,保證老爹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寇仲拍牆叫絕,當下忙命人點起五千精兵,交由徐子陵調度,到城門處作準備。
  「轟!」
  石碎激濺,一塊大石落在寇仲身旁的牆頭處。
  寇仲大喝道:「放箭!」
  牆頭箭垛發出數千勁箭,朝蜂擁而來的敵人射去。
  兩輛樓車,直衝過來。
  車未至,十多人已騰身躍起,凌空掠至。
  寇仲知對方高手來了,幸而見不到老爹杜伏威,大喝一聲,跳上牆頭,井中月化作一股厲芒,朝來敵捲去。
  兩人應刀拋飛。
  寇仲井中月左右劈出,另兩個踏足牆頭的敵人立即濺血墮下城牆去。
  但仍有七名敵人成功登上城牆,殺得守城兵士人仰馬翻。
  寇仲游魚般閃到正與敵人交手的馮青身旁,井中月閃電般朝那以雙斧往馮青砍劈的五短身材的壯漢劃去。
  螺旋勁起。
  「噹!」
  井中月破入雙斧之間,倏又收回。
  那矮漢雙斧墮地,額際現出血痕時,寇仲井中月又往另一掄刀的敵人揮斬。
  「叮」的一聲,那人的大刀被井中月摧枯折朽般硬生生切斷,駭然退後,寇仲底下飛出一腳,把那漢子踢往城外去。
  寇仲再撲入另三名敵人中間時,矮漢的屍身才剛著地面,可見他的行動如何迅快。
  眾守城兵將精神大振,劍矛齊出,把尚餘下的五名敵人迫在牆角處。
  寇仲殺得興起,刀刀均似是與敵偕亡的招數,見敵便殺,鮮血飛濺中,餘下兩人見勢色不對,就那麼躍下牆頭,落荒而逃。
  寇仲跳到牆頭上,舉刀狂呼道:「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
  眾戰士齊聲響應,一時天搖地動。
  寇仲高喝道:「開城!」
         ※        ※         ※
  吊橋降下,徐子陵領著三千戰士,策騎衝出,見人便殺。
  敵人的攻城隊伍那想到竟陵城敢會開城,登時亂作一團,四散逃開。
  另有二千人持著裝滿火油的子,將火油傾灑在敵人的攻城戰車上,又忙即放火燃點,更添聲勢。
  寇仲瞧著城下火頭處處,但心中卻是冷若冰霜,一絲不漏地察看敵我形勢。
  戰鼓聲起。
  江淮軍兩翼的騎兵隊伍從左右兩方殺來增援,一時蹄響震天。
  寇仲卓立牆頭處,狀若天神,舉劍叫道:「收軍!」
  馮青忙鳴鑼和吹響號角。
  徐子陵衝散了敵方一組近千人的盾牌步車後,押著陣腳退返城內去。
  牆頭萬箭齊發,射得對方的騎兵一排排倒往地上,難作寸進。
  「砰!」
  吊橋關閉。
  不再待寇仲吩咐,城牆上軍民同聲高呼「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
  歡聲雷動。
  寇仲看到對方至少有一半攻城樓車、擋箭車和投石車陷在火海裡,舒了一口氣後下令道:「我們輪班休息,怎都可以握過這三天的。」
  馮青等此時對他已是心服口服,同聲答應。
         ※        ※         ※
  「轟!」
  擂木像怒龍撞擊在城門處,發出震耳欲聾的一下巨響。
  敵人又猝然發動另一次狂攻。
  在牆頭一角倦極而眠的徐子陵醒了過來,睜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牆頭露出一個塌陷的缺口,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內貫滿喊殺聲、投石機的機括聲、車輪與地面磨擦發出的尖響、石頭撞到地上或牆上的隆然震聲。
  「嘩啦啦!」
  徐子陵不用看也知這一聲是滾熱的油傾倒到城牆下的聲音。
  徐子陵長身而起,左手一揮,撈著一枝不知由那裡射來的冷箭,沿牆頭朝主城門方向走去。
  守城軍民正在來回奔走抗敵,人人眼睛血紅,腦中似是只有一個簡單的目的,就是以任何手段把來進犯的敵人堵住和殺死。
  牆頭上伏屍處處,殷紅的鮮血不住添加在變得焦黑的血跡上,但誰都沒空閒去理會。
  天上密雲重重,星月無光。
  牆頭火把獵獵高燃,染得一片血紅,眼前所見有如人間地獄。
  假若沒有記錯的話,現在該是江淮軍大舉攻城後的第八天。
  敵人的兵力不斷增加,又對其他城門假作佯攻,以分散他們的兵力。
  他和寇仲不眠不休地指揮著這場慘烈的護城之戰,到剛才實在支持不下,才假寢半刻,豈知一下子就睡著了。
  戰鼓驟響,他已有點分不清楚來自何方。
  「轟!」
  今趟又是擂木撞在城牆的聲音,腳下似是搖晃了一下。
  「砰!」
  一座樓車剛在前方被推得傾跌開去,連著上面的江淮軍倒在城外地上,也不知跌傷壓傷了多少人。
  他終於看到寇仲了。
  這位好兄弟筆挺地傲立牆頭,俯視城外遠近形勢,不斷通過傳訊兵發出各種命令,一派指揮若定的統帥氣度。
  他身上染滿鮮血,恐怕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那些是來自敵人的。
  箭矢雨點般交射著。
  徐子陵來到寇仲身旁,寇仲朝他瞧來,眼內滿佈紅筋,把他扯往一旁道:「這次糟了,恐怕捱不過今晚了。」
  指著遠處道:「那邊的城牆被撞破了一個缺口,我們全賴沙石堵塞著,犧牲了很多兄弟,我看老爹快要親自出手呢。」
  徐子陵皺眉道:「婦孺不是全離城了嗎?我們為何還不撤走。」
  寇仲苦笑道:「城中仍有這麼多軍人你說要走便走得成嗎?不要看現在人人奮不顧身,只要撤退命令發出去,包保他們爭相逃命,亂成一團。更何況我們和江淮軍已結下解不開的血仇。在他們乘勝追擊下,我們只有全軍覆沒的分兒。現在只有比比力,看誰捱不下去,唉!照看都是我們捱不下去居多呢!」
  徐子陵縱目四望,守城的竟陵軍民,在對方日以繼夜的猛烈攻勢下,已變成傷疲之師,若一旦被敵人突破缺口,攻入城內,由於雙方仇怨甚深,敵人勢必見人便殺。在這種情況下,以自己和寇仲的性格。怎都做不出捨他們而逃的事來,最後結局就是一起壯烈殉城。寇仲的話就是這麼個意思。
  寇仲再湊到他耳旁低聲道:「這是否命運注定了呢?第一次當統帥便完蛋大吉。哈……噢……」接著咳個不了。
  徐子陵助他搓揉著背脊道:「你是否受了內傷?」
  寇仲狠狠道:「剛才又來了幾個高手,給其中一個抽冷子打了一拳,不過他的臭頭卻給我割了。」
  此時有人倉皇來報:杜伏威的主力大軍移動了。
  兩人心中叫苦,硬著頭皮登上哨樓,馮漢、馮青都在那裡,人人臉色凝重,像是預見到末日的來臨。
  攻城的都往後撤開,讓新力軍作新一波的強大攻勢。
  城牆外的原野屍骸遍地,似在細訴著這八天八夜來慘烈的攻城戰。
  廣闊的城野火光點點,漫無邊際。
  戰鼓號角齊鳴,馬蹄車輪聲,響徹天地。
  寇仲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暗自苦笑,到今天他才明白到統帥的不易為。
  徐子陵陪他來到缺了一角的外牆處,馮漢沉聲道:「杜伏威現在把所有軍力均集中到這邊來,估計兵力達八萬人。而目下我們的人全加起來只在一萬人間。敵人以八倍的兵力攻打我們,以眼前的形勢,我們很難捱過今夜。」
  哨樓頂忽地刮起一陣狂風,吹得各人衣衫飄揚。
  寇仲仰首望天,只見烏雲疾走,徐徐道:「假若天公造美,下一場大雨,究竟對那一方有利。」
  眾人同時劇震,學他般望向夜空。
  馮漢道:「那我們就有救了!」
  話猶未已,一道電光畫破天空,照得各人睜目如盲,又再一聲驚雷,把戰場上所有聲音全遮蓋過去。
  豆大的雨點照頭打來,由疏轉密,不片刻變作傾盤大雨,千萬火把逐一熄滅。寇仲仰天長笑道:「感謝老天爺,因為你老人家尚未要亡我寇仲,只要我能躲過杜伏威的親身追殺,終有一天竟陵會回到我寇仲手裡來!」
  接著大喝道:「這場仗我們已輸了,立即分批撤退,我和徐爺押後,拚死保護你們安全離去。」
  眾將見兩人義薄雲天至此,無不心頭激動。
  徐子陵冷喝道:「還不即走,誰有把握去接杜伏威的袖裡乾坤。」
  眾將全體跪下,拜了三拜,才領命去了。
  雷雨交加下,寇仲和徐子陵衣衫盡濕,卻仍對視長笑,說不盡的豪情壯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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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首場敗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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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雨交加下的竟陵城有如鬼域,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目送一批批的竟陵軍士匆匆從北門撤走。
  到最後一批包括馮漢、馮青在內的戰士撤退時,眾人均感依依不捨。
  寇仲硬著心腸喝道:「走吧!遲恐不及哩!」
  馮漢也分不清楚臉上的水滴是雨還是淚,悲叫道:「我們一起走吧!」
  徐子陵堅決搖頭道:「只有我們兩人才可引杜伏威追來,你們快走!」
  馮漢大叫道:「異日只要聽到兩位爺們舉義的消息,而我馮漢尚有一口氣在,定必來投附兩位。」
  說罷策馬追著隊尾而去,轉瞬沒入雨電交擊的茫茫暗黑處。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策騎並肩緩緩而行,任由風雨打在身上馬上。
  每當電光閃爍時,長街兩旁的店舖樓房都像透明了似的,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氣氛。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第一次真正上戰場便吃了個大敗仗,把整座竟陵城賠了出去。哈!真是好笑!我現在整個人都麻木了,你曾見過這麼多人在你跟前死去嗎?」
  徐子陵仰臉任由大雨傾盤瀉注,像是要讓雨水洗去戰袍染上的鮮血和身上十多處大小傷口的血污,吁出一口氣道:「得得失失,怎能計較得那麼多。你和我只可盡力而為,在任何情況下做好本分吧了!今天若你是大獲全勝,令你以為得來容易,說不定會種下他日更大的敗因。哈!所以今趟是敗得好。」
  寇仲捧腹狂笑,牽動了各處傷口,旋又變成慘哼,喘著氣道:「對成敗得失,我總不能像陵少你般瞧得那麼灑脫,或者我是天生的俗人吧!他娘的!咦!」
  兩人猛地勒馬停定。
  漫天風雨的長街前方,就在閃電裂破上空,照得天地一片煞白時,現出一道頎長的人影,就算此人化了灰,他們也從他的高冠認出是杜伏威。
  他終於來了!
         ※        ※         ※
  杜伏威發出一陣震耳狂笑,充滿了殺伐的味道,忽又收止笑聲,冷哼道:「人說虎毒不食兒,但我杜伏威今晚必須在這雷雨之夜,出手收抬你這兩個不肖子,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寇仲敬了一個禮後,「錚」的拔出井中月,高舉頭上大笑道:「為了爭霸天下,父子相殘,兄弟︻門兒︼牆,乃平常不過之事,老爹你何用介懷。」
  破風聲從後面隱約傳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知來的是杜伏威方面的高手。
  只是一個杜伏威已教他們難以應付,若陷進江淮軍高手的重圍內,那還有命逃出生天。
  徐子陵微笑道:「老爹請恕孩兒無禮!」
  猛夾馬腹,朝杜伏威衝去。
  寇仲亦策馬前衝,井中月化作厲芒,破開了風雨,朝杜伏威劈去。
  螺旋勁發,風雨被刀勢帶起,化成一束狂,隨刀先至,聲勢驚人之極。
  徐子陵比寇仲快了半個馬位,到離杜伏威只有丈許時,全力一拳擊出,掀起了另一股雨水,朝這縱橫江淮的霸主擊去。
  杜伏威那想得到兩人進步了這麼多,更是首次遇上螺旋勁,不過他身經百戰,一個旋身,卸開徐子陵挾著風雨轟擊及身的怪勁,同時騰身而起,兩袖飛揚。
  這兩袖乃他畢生功力所聚,實是非同小可。
  「轟隆!」
  一道閃電,就在不遠處畫過。
  雷聲震響,長街明如白晝。
  徐子陵猛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朝杜伏威踢去。
  杜伏威微一愕然,徐子陵已滑貼馬側,腳尖踢中他的左袖。
  寇仲的井中月同時擊中他右袖。
  徐子陵此著,其中實包含著極奧妙的道理。
  要知杜伏威本以為會先擊上徐子陵,然後才輪到寇仲,故此兩袖左重右輕,定計先把徐子陵拂下馬背,再全力對付寇仲。
  高手相搏,時間與招數的拿捏實有決定性的關鍵作用。
  豈知徐子陵利用戰馬,不但迫得杜伏威要臨急改變攻擊的角度,還遲緩了一線,無奈下急把左袖部分功力撤往右袖,以應付寇仲雷霆萬鈞的一刀,再打不響他本是天衣無縫的如意算盤。
  「霍!霍!」兩聲後,接著是「叮」的一聲清響。
  徐子陵有若觸電,整個人連著慘嘶的戰馬往後拋跌,駭人之極。
  寇仲的井中月疾劈在杜伏威袖內乾坤的護臂處,立時被震得全身傷口迸裂,滲出鮮血。胯下戰馬被兩人交擊的氣勁撞得橫移時,他已騰身而起,井中月化作千萬刀影氣旋,把退了一步的杜伏威卷在其中。
  以杜伏威之能,亦不得不放過徐子陵,運起雙袖,全力應付神勇無比的寇仲這捨命的一擊。
  徐子陵承受了杜伏威絕大部分的內勁,在和馬兒一起背脊觸地前,噴出一口鮮血,功行全身,元氣又回復過來。
  此時後面的伏兵已迫至三十丈之內,正全速趕來。
  徐子陵知這乃生死關頭,猛提一口真氣,輕按墮地慘嘶的馬肚側處,借力滾地,直朝杜寇兩人交戰處急滾過去。
  十指勁發,十道螺旋勁氣像箭矢般射向杜伏威的雙腳。
  杜伏威的第二個失誤,就是想不到徐子陵能這麼快作出反攻,故雖心切撲殺寇仲,此時仍不得不先顧著老命,暴喝一聲,騰躍閃躲。
  氣勢如虹的寇仲怎會錯過這千載一時的機會,井中月急攔腰掃去,卻任得臉門空門大露,完全是一派進手拚命的招數。
  杜伏威提氣升起,變成頭下腳上,右手箕張如爪,抓往寇仲的天靈蓋。
  另一手戟指點出,勁氣直刺徐子陵背心。
  這幾下交手快如電閃,三方面都絞盡心思,各出奇謀妙著,令人歎為觀止。
  寇仲大笑道:「爹中計了!」
  倏地橫移,來到杜伏威下方,雙手握著井中月,往上疾砍,取的是杜伏威的咽喉。
  徐子陵兩手撐地,借力斜竄,兩拳齊出,發出一股狂大無比的螺旋勁氣,夾著風雨朝寇仲頭頂上的杜伏威擊去,威猛無儔。
  此時杜伏威的手下最近者已迫至十丈之內,只要杜伏威能多撐片刻,寇徐兩人便休想有命離開。
  以杜伏威的城府之深,仍禁不住生出悔意。
  當他得到竟陵軍棄城逃走的消息後,由於心切殺死兩人,故只帶著少數高手全速趕來,把其它手下均拋在後方,又想不到兩人的武功進步了這麼多,這是第一個失誤。
  第二個失誤就是躍空閃躲,變得無法以巧勁應付兩人怪異無比的螺旋勁氣。即管以他的功力,亦難以同時硬拚兩人的全力一擊。
  「轟!」
  電光乍起,駕雷轟鳴之際,杜伏威使出壓箱底的本領,左袖掃正寇仲的井中月,而右袖則迎上徐子陵的雙拳。
  勁氣交擊。
  杜伏威噴出一口鮮血,拋飛遠處。
  徐子陵則墮往地面,也噴出了一口鮮血。
  寇仲一手把徐子陵扯起來,斜飛而起,躍上道旁一座樓房瓦頂處。
  兩名江淮軍的高手追撲而至,給寇仲反手一刀,硬生生迫得掉回地上。
  杜伏威落在長街另一邊處,凝立不動。
  徐子陵這時給寇仲輸入真氣,回復過來,一拳擊出,另一人亦應拳拋跌,「蓬!」的一聲掉在泥淖裡。
  「轟!」
  天地一片煞白。
  回復黑暗時,兩人早不知所蹤。
  杜伏威大喝道:「不要追!」
  杜伏威長長吁出一口氣,搖頭歎道:「不愧是我的好兒子,你們追上去也沒有用。」
         ※        ※         ※
  兩人滾下斜坡,掉在一潭泥淖裡,再無力爬起來。
  大雨仍是照頭照臉灑下來,雷電卻漸趨稀疏。
  離開竟陵後,他們望北逃了三十多里路,到現在已是油盡燈枯,提不起真氣。身上的大小傷口疼痛難當。
  兩人並排躺著,不住喘息。
  寇仲辛苦地道:「你還休息過一會,我卻是連續八日八夜未試過像現在般躺得四平八穩的,哈!終死不了,連老爹都奈何我們不了!」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那麼快便自誇自讚好嗎?目下只要遇上個小賊,也可要了我們的命。」
  寇仲喘著氣笑道:「老天爺不會那麼不近人情的,嗯!若婠妖女亦在附近養傷可真個有趣哩!」
  徐子陵不再說話,調氣運息。
  寇仲合起眼後亦再睜不開來,進入天人交感的深沉睡眠裡。
         ※        ※         ※
  大雨在黎明前終於停下,晴空驅散了烏雲,暮春的晨光灑在兩人身上。
  到太陽升上中天,寇仲才首先醒來,睜眼一看,才知躺在一道小溪之旁,溪旁林木婆娑,景色極美。
  另一邊是座小山丘,斜坡長滿嫩綠的青草,坡頂林木茂密,果實纍纍。
  寇仲腰坐起,昨夜的痛楚已不翼而飛,傷口均癒合結疤,哈哈一笑,彈了起來,舒展四肢。
  徐子陵被他驚醒過來,見他一身破衣,滿臉血污泥污,卻仍是一臉歡容,坐起身抱膝奇道:「仲少為何這麼開心呢?」
  寇仲盤膝在他對面坐下,歎道:「我從未試過感到生命像這一刻般寶貴。當你見到這麼多人在你跟前死去,便會知道當時能活著實在是個天大的奇跡。我並不是開心,而是享受活著的喜悅。嘿!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點頭道:「說得好,至少我們仍有幾天生命去享受。」
  寇仲虎目寒芒一閃道:「婠妖女雖然比老爹還厲害,但想殺我們仍非易事。最怕是她召來陰癸派的高手,甚至『陰後』祝玉妍,那我們就要完蛋大吉了。你有什麼好提議?」
  徐子陵哂道:「瞧你成竹在胸的樣子,不如爽快點說出來吧!」
  寇仲微笑道:「我的計劃可分作兩部分,首先是要隱藏起來,教婠妖女找不到我們。」
  徐子陵恍然道:「你是指利用魯先生的面具扮成別個人嗎?不過若我們走在一起,以婠妖女的精明,說不定仍可認出是我們改扮的。」
  寇仲道:「路上這麼多發戰爭財的人,隨便找一檔加入同行,便不會那麼惹眼了,而且還順便找尋玉成他們,希望他們沒有把私鹽丟掉就好了!」
  徐子陵道:「另一部分又如何?」
  寇仲眼中殺機大盛,狠狠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盡一切手段,把陰癸派上上下下殺個清光,否則寇仲兩個字就要掉轉頭來寫。你會反對嗎?」
  徐子陵想起商鵬、商鶴等慘死的情況,點頭道:「完全同意!」
  寇仲俯近少許,壓低聲音道:「婠妖女定然猜到我們會北上洛陽,更會設法與玉成他們會合。所以……哈……你該明白了……哈!」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想以玉成他們為釣餌把陰癸派的人釣出來吧!這樣等於拿玉成四人的生命來玩耍。」
  寇仲搖頭道:「這叫置諸於死地而後生,由今天此刻開始,我們要全心鑽研我們的奕劍之道,否則再碰上婠妖女都也是白饒,徒惹她恥笑。」
  徐子陵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上路前先洗個澡如何?」
         ※        ※         ※
  天上灑著毛毛細雨,道上泥濘處處,濕滑難行。
  兩人在竟陵北五十里的一座小鄉鎮買得莊稼人的粗布麻衣,戴上面具,搖身一變,成了一老一少兩個採草藥的鄉下人,沿漢水重返襄陽。
  徐子陵變成個五十歲許,留著一撮山羊鬚,眼角額際滿佈皺紋,一臉淒苦的老人家,加上佝僂著身體,連寇仲都差點認不出他來,感覺怪有趣的。
  寇仲則變成年約三十,一面麻皮的醜漢子,還一副似乎頗懂武功的樣兒。
  井中月給他以油布包紮起來,以免洩露出底子。
  他們在山野裡全速飛馳了兩日後,到離襄陽三里許時才截入通往襄陽的官道,雜在行旅間朝襄陽前進。
  驀地蹄聲轟鳴,十多名壯漢策騎奔至,駭得路上行人紛紛讓路,待他們過後卻是破口大罵。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路上,繼續行程,前者道:「剛才那批人憑衣飾該是錢獨關的手下,看他們神色匆匆的樣子,說不定是得到竟陵失陷在老爹手上的消息,趕著飛報錢獨關。老錢這傢伙怕要沒幾晚好睡哩!」
  徐子陵道:「長叔謀不是與錢獨關有勾結的嗎?而長叔謀則是老爹的秘密盟友,由此引伸,說不定錢獨關不用怕老爹也說不定呢?」
  寇仲仰臉感受著毛毛細雨灑下的舒服感覺,道:「我看錢獨關只是不想開罪鐵勒人,才任得長叔謀胡為吧了!否則那趟他就該聯起長叔謀來對付我們。老爹現在雖把竟陵奪到手中,卻是傷亡慘重,元氣大傷,暫時無力北上,錢獨關應仍有一段風流快活的日子可過。」
  此時兩人登上一座小丘,襄陽城出現在遠方的迷茫細雨中,有種說不出淒清孤苦的味兒。尤其當想起竟陵的陷落,更使人感到它好景不長。
  寇仲笑道:「入城後第一件事幹什麼好呢?」
  徐子陵聳肩道:「往南的水路被截,定有很多人滯留襄陽,想找個落腳的地方應是非常困難,我們看過城內沒有玉成他們留下的標記後,便立即離城,免得浪費寶貴的光陰。」
  寇仲拍拍背上的井中月,伸個懶腰道:「我忽然有點手癢,很想大鬧一場。」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寇仲微笑道:「沒有什麼,入城再說吧!」
第六章 聯手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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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抵城門時,只見城門口外堆滿了人,更有人悵然離開,原來自今午開始,錢獨關便下令不許外來人入城。
  兩人當然不放在心上,憑他們現在的鳥渡術,只要有根索子,便可輕易登上高逾十多丈的城牆。
  正要找個攀城的好位置時,一名僕人裝束,四十來歲的男子把他們截著,以充滿期待焦急的眼神瞧著他們道:「請問兩位是不是懂得治病的呢?」
  徐子陵沙啞著嗓子道:「究竟是什麼事呢,我們是懂得點醫術的。」
  男子喜道:「我叫沙福,若老先生懂得治病,請隨我來,我們定不會薄待先生。」
  兩人見他說得客氣,交換了個眼色後,寇仲粗聲粗氣道:「引路吧!」
  沙福領路朝碼頭方向走去,邊行邊咕噥道:「我們本以為到襄陽便可找到大夫,那知卻不准入城,幸好見到兩位背著山草藥囊,故試問一聲,豈知真碰對了,兩位高姓大名。」
  徐子陵捋著鬚子老聲老氣的道:「我叫莫為,他是我侄兒兼徒兒莫一心,專以推拿穴位配藥治病,包醫奇難雜症,手到病除。」
  寇仲聽得差點大笑,幸好及時忍住。
  沙福喜道:「那就好了,我家小公子不知如何忽然陣寒陣熱,神智不清。唉!少夫人這麼好心腸的人,卻偏要受到這種折磨。」
  兩人嚇了一跳。
  他們本以為病的是成年人,只要運氣打通他的經脈,怎都該會有些好轉,就當是做件好事。若是小孩患病,就沒有太大把握了。
  碼頭處更是人頭湧湧,不少是來自竟陵的難民,沙福帶著他們登上泊在岸邊的一艘小艇,艇上的健僕立即鬆脫系索,把小艇駛往對岸停泊的一艘中型帆舟。
  雨粉仍灑個不休,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河道上不斷有船隻開出,趁入黑前離開襄陽。
  在這群雄割據,你爭我奪的時代裡,能安然擁有船舶的人,都是頗不簡單。
  寇仲和徐子陵裝作好奇的朝那艘帆船瞧去,只見甲板上站了幾名大漢,正居高臨下的盯著他們,神情木然。
  不片刻小艇靠泊帆船左舵,沙福首先登上甲板,叫道:「大夫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都看出對方擔心什麼;若治不好小公子的病,便會令那小夫人失望了。但事已至此,只好跨步登船。
  那五名護院保鑣模樣的人迎上來,領頭的是個身形高頎的中年漢子,只比寇仲矮了寸許,但已比沙福高出半個頭。
  此人臉孔窄長,眼細鼻歪,賣相今人不敢恭維。且神態傲慢,拿眼斜兜著兩人,頗不友善。
  沙福介紹了兩人的姓名身份後,向兩人道:「這位是馬許然老師……」
  馬許然正朝寇仲打量,冷然打斷沙福道:「這位兄台須先留下佩刀,才可入艙為公子診治。」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均感奇怪,為何此人會故意刁難呢?
  一把雄壯的聲音在艙門處傳來道:「規矩是死的,兩位朋友請進來,少夫人等得急呢!」
  馬許然臉色微變,狠狠盯著那在艙門處說話的漢子,卻沒有作聲,顯是對他頗為忌憚。
  沙福忙領兩人朝艙門走去。
  那人走出艙口,原來是個胖子,膚色很白,有點像養尊處休的大商家,但眼神銳利,且胖得來卻能予人紮實靈活的感覺。朝兩人抱拳道:「在下陳來滿,不知老丈和這位仁兄如何稱呼。」
  徐子陵沙啞著聲音道:「老夫莫為,這是老夫的徒兒兼侄兒莫一心。救人如救火,可否立即領老夫去見小公子?」
  陳來滿先狠狠盯了馬許然一眼,接書施禮道:「兩位請隨陳某來!」
  兩人和沙福隨他步入艙房,馬許然一言不發的跟在背後,氣氛異常。
  「咯!咯!」
  艙門「咿」一聲打了開來,露出一張秀氣的臉龐。
  陳來滿道:「小鳳,告訴少夫人,大夫來了!」
  小鳳把門拉開,喜道:「大夫請進,少夫人等得心焦了。」
  陳來滿向沙福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道:「我和馬老師在外邊等候吧!莫大夫請進!」
  寇仲和徐子陵到現在仍弄不清楚馬許然的身份情況,但肯定這傢伙和少夫人的關係很有點問題,而陳來滿和沙福則是站在少夫人一方的。
  不過這時他們擔心的卻是能否治好那小公子的病,只好隨著陳來滿的胖軀跨入房內。
  這間艙房頗為寬敞,佈置得古色古香,透出書香與富貴兼備的氣派,入門處擺了一組酸枝桌椅,靠窗處放著一張桃木造的大床,垂下羅帳。
  一位本坐在床沿的華服女子起立相迎,除婢子小鳳外,還有另一俏婢,室內充滿草藥的氣味。
  寇仲和徐子陵定睛一看,均是跟前一亮。只見此女年約雙十,長得清秀可人,嬌小玲瓏,雖及不上婠婠近乎奇跡的詭艷,比不上商秀珣孤傲的清麗,但卻另有一股媚在骨子裡且楚楚可憐的迷人風姿,令人心動。
  陳來滿顯是對這少夫人異常敬重,搶前一步躬身柔聲道:「少夫人!大夫請來了。這位是莫大夫,這另一位是莫大夫的徒兒。」
  少夫人秀眸亮了起來,透出期待的神色,躬身道:「麻煩兩位先生,小兒……唉……」
  她的聲線溫婉清柔,與她的風姿配合得天衣無縫,尤其此時語帶淒酸,欲語還休,誰能不為之心生憐意。
  徐子陵卻聯想到當年揚州賣饅頭包子的貞嫂,她亦常露出像少夫人般的神態,總似在默默控訴著生命的不公平和委屈,心中一軟道:「請問小公子如何發病的?」
  少夫人一對秀眸隱泛淚光,垂下螓首道:「今早起來,小珠侍候進兒時,進兒就是這樣子呢!」
  她身旁的侍婢小珠立即淚下如雨,泣不成聲,激動得有點過了份。
  陳來滿指示小鳳把小珠扶出房去,道:「莫大夫請過來,不用拘禮。」
  寇仲暗裡推了徐子陵一把,後者只好收拾情懷,硬著頭皮移到床旁。
  一位三、四歲許的稚童,正閉目而臥,俊秀的臉龐蒼白得嚇人,呼吸短而促,令人看得好生憐愛。
  徐子陵坐到床沿,采手綿被內,找到他的小手。
  剎那之間他的真氣已遊遍了他的奇經八脈,一種難以形容的連他自己都難以解釋的直覺湧上心頭,心中劇震道:「小公子是中了毒!」
  包括寇仲在內,床旁的三個人同時一震。
  寇仲吃驚的原因卻與少夫人和陳來滿不盡相同,因為三人中只有他清楚徐子陵並沒有如此把脈診症的本領。
  少夫人臉上血色褪盡,差點昏倒地上,嚇得陳來滿和寇仲兩人扶又不是,不扶則更不是。
  陳來滿焦急地道:「夫人小心!」
  幸好少夫人很快回復過來,熱淚卻是奪眶如出,淒然道:「怎會是這樣呢?莫大夫有辦法救他嗎?」
  寇仲忙作安慰,衝口而出道:「少夫人放心,家叔乃行走江湖,嘗盡百草的妙手神醫,必可……嘿……」
  陳來滿踏前一步,來到徐子陵的一側,眉頭深鎖道:「莫大夫有多少成把握?我也曾為小公子探脈,他確是經脈紊亂,急促疲弱,但看氣色卻沒有絲毫中毒的現象。」
  徐子陵手往下移,掌貼小公子的右腳心,閉上眼睛,以夢囈般的語調道:「這是一種奇怪的熱毒,深藏臟腑之內,破壞小公子的生機,老夫有十成把握可斷實情如此。」
  少夫人終立足不穩,纖手按到徐子陵肩膀上,這才勉強站穩,飲泣著道:「大夫能治好他嗎?」
  徐子陵雙目猛睜,神光一閃即逝,幸好背著陳來滿這會家子,否則早露出馬腳,沉聲道:「一心!你給我按著小公子的天靈穴。」
  寇仲暗忖那有這種治病的方式,但當然也明白這是他們軀毒的唯一方法,移到床頭坐下,左掌緊貼在小公子頭蓋上。
  陳來滿首先感到不妥,疑惑地道:「莫大夫懂得運氣軀毒之法嗎?」
  要知除非是內行高手,能把真氣控運自如,才有資格把真氣送入別人體內經脈去,不致出岔子。
  至於以真氣為別人療傷,則難度會大幅增加,還須對經脈穴位有明確的認識才成。
  而以真氣軀除藏在五臟六腑,與血脈成為一體的毒素,則只有頂尖級的高手才能辦到。陳來滿便自知沒有這種本領,故有此問。
  卻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來自《《長生訣》》的先天真氣,不但全賴摸索學成,而且本身自具療傷驅毒的作用。所以當日沉落雁毒他們不倒,這自然非陳來滿所能明白。寇仲把真氣貫頂而下,與徐子陵的真氣在小公子的丹田氣海處匯合時,徐子陵把心神從少夫人按在他肩頭的冰冷小手處收回來,淡淡道:「這是傳自先祖的家傳軀毒大法,能根除任何奇毒,陳老師請忍耐片刻,便知究竟。」
  寇仲為了分他心神,使他不再對他們的來歷深究,接口道:「究竟是誰下的毒呢?」
  少夫人站直嬌軀,挪開按在徐子陵肩頭的纖手,朝陳來滿瞧去。
  兩人目光相觸時,均露出驚懼神色,卻都欲語還休,沒有把心中想到的話說出來。
  寇仲何等精明,不再追問。
  這時兩人寒熱兩股螺旋真氣已然形成,在眨眼的高速下,掠過小公子全身。
  小公子頓時渾身劇震,竟「啊」的一聲坐了起來,睜開漂亮的大眼睛。
  寇徐兩人也想不到自己的驅毒神功靈驗至此,愕然以對。
  少夫人喜叫一聲,不顧一切的把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寶貝兒子摟個結實,流露出感人之極的母子真情。
  徐子陵像給千萬根銀針刺在手掌般,一陣麻痛,心知毒素全收到掌內,暗叫厲害,想了一想,才運功化去。
  兩人長身而起,扯著佩服得五體投地,感動得熱淚盈眶的陳來滿到了靠門的房角處。
  寇仲道:「究竟是誰下此毒手,需否我們再出手幫忙?」
  陳來滿似有難言之隱,猶豫半晌後,才道:「可能是給不知什麼毒蚊毒蟲叮了一口吧,兩位大恩大德,我陳來滿和少夫人永誌不忘……」
  少夫人這時摟著小公子來到兩人身前,著小公子叩謝大恩,也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沙福、馬許然、小鳳、小珠四人聞聲擁進房來,其中馬許然和小珠的神色都有點不自然,給寇徐兩人看在眼內,心中開始有點明白這必是家庭內的鬥爭。
  小公子看到小珠,露出惶然神色,躲在乃母懷內,指著她叫道:「娘!小珠姐拏針刺進兒。」
  眾人的目光同時射在小珠身上。
  小珠臉色倏地轉白,雙目凶光閃過。
  徐子陵和寇仲心知不妥,有意無意地移到小珠和少夫人母子之間。
  陳來滿冷哼一聲,待要出手,馬許然已先他一步,往小珠撲去,恰好阻截了陳來滿的前進路線。
  此時小珠正和小鳳並肩立在入門處,見馬許然探手抓過來,夷然不懼,閃電般退出門外,顯示出高明的身手。
  馬許然和陳來滿先後追了出去,風聲亦遠去。
  徐子陵和寇仲臉臉相覷,憑小珠的身手,竟肯屈身為婢,又毒害稚兒,可推知少夫人的夫家必非是一般富貴人家,且會是牽涉到什麼惹人垂涎的利益。
  小鳳和沙福驚魂甫定,侍候少夫人和小公子到一旁坐下時,陳來滿和馬許然兩手空空的回來了,自是讓小珠成功逃去。
  陳來滿帶著憤愧之色報告道:「來滿辦事不力,請少夫人降罪。」
  少夫人搖了搖頭,道:「誰都料不到會有這種事情,責不在陳老師,何罪之有。」
  寇仲見那馬許然毫無愧色,忍不住冷笑道:「馬老師剛才暗助小珠逃走,卻又該當何罪?」
  此語一出,人人臉上變色,變得最難看的當然是馬許然,雙目殺機閃現,瞪著寇仲道:「你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寇仲不屑道:「明人不作暗事,只有卑鄙之徒才會扮作明是出手,暗中卻在放那害人精逃走,馬老師該知江湖規矩,有膽子做這種事便該有膽子承認。」
  馬許然提起雙手,凝聚功力,冷笑道:「我的規矩卻是出口傷人者死,胡言亂語者必惹大禍,待我看看你這兩個江湖郎中有什麼斤兩。」
  沙福和小鳳駭得避在少夫人和小公子兩旁,陳來滿則是心中一動,沒有說話,只移到少夫人身前,護著她們。
  勁氣鼓蕩。
  徐子陵像不知馬許然要出手般,逕自佝僂著身體攔在出門處,截斷了馬許然這方的逃路。
  寇仲同時橫跨兩步,封死了對方由艙窗逃走的路線,與徐子陵把馬許然夾在中間,冷笑道:「我的規矩則是你若能擋我三刀,又肯跪地認錯,便任你離開。」
  少夫人把小公子樓入懷裡,不讓他觀看即將發生的惡鬥。
  馬許然雙目亂轉,心中叫苦。剛才寇仲和徐子陵移動時,身法步法均使他有種無隙可乘的奇異感覺,一時無法出手,且瞬那間使使他陷進前後受敵的劣境。而和他功力相苦的陳來滿卻在旁虎視沉沉,這場仗如何能打。心念猛轉,忽然垂下雙手,面向少夫人道:「許然清清白白,請少夫人為許然作主。」
  眾人想不到他如此窩囊,均愕然以對。
  少夫人歎了一口氣道:「這種事那到婦道人家來管呢?」
  馬許然臉色劇變時,寇仲閃到他身後,一指戳往他背心。
  馬許然應指倒地。
  寇仲哈哈笑道:「快將馬老師扎個結實,再嚴刑侍候,保證可查出誰在背後指使。哼!真窩囊。」
  少夫人擁緊愛兒,目光落在地上的馬許然處,正要說話,襄陽城那方傳來一陣陣的喊叫聲。
  眾人盡皆愕然。
第七章 路見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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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襄陽城那邊的江岸已是亂成一團,泊在碼頭的船更有三、四艘著火焚燒,送出大量的火屑濃煙往本是晴朗的夜空竄去。碼頭的十多個用竹木搭成的貨棚,均無一悻免地燒得僻啪作響。
  哭叫呼喝的聲音震天響起,火光映照下,數千候在城門外的難民和商旅狼奔鼠突,任誰瞧過去都分不清楚誰是強徒,誰是受害者。
  趕到甲板上的徐子陵和寇仲都看呆了眼,暗忖縱是十個寧道奇恐怕也控制不了目下這混亂的場面。
  陳來滿色變道:「定是馬賊來搶掠財貨,立即起錨開船。」
  眾手下應命而去。
  寇仲向徐子陵道:「叔叔!我們還要入城探親呢!」
  徐子陵早忘了自己的身份,驟然聽到他喚自己作叔叔,差點笑了出來,強忍著點頭道:「一心說得對,陳先生請代告知夫人,我們要走了!」
  另一邊的沙福急道:「我們尚未給兩位酬金啊!」
  寇仲伸手拍拍他肩頭,嘻嘻笑道:「幸好得沙管家提醒,不瞞你說!我們一向只知行俠仗義,時常忘了討取酬金訟費,哈!管家真是明白人!」
  陳來滿醒悟過來,道:「兩位請稍待片刻。」隨即掠進艙裡。
  徐子陵瞧著對岸的人影火光,心中泛起有心無力的無奈感覺。
  不論自己的武功練得如何高明,但在跟前這種情況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有當天下歸於一統,政令才可以確切執行,使一切重上正軌。
  自己應否助寇仲達到這一個目標呢?
  寇仲絕對會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不會變成另一個楊廣。
  這時在陳來滿的陪同下,少夫人來到甲板上,盈盈步至兩人身前,福身道:「兩位先生既身有要事,碧素知難以挽留,異日若有機會到洛陽去,務請到城南石湖街沙府,碧素必竭誠款待。」
  徐子陵與她清澈的眼睛相觸,心中掠過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那非是什麼男女之情,因為少夫人的眼神純淨無瑕,但卻透出深切的孺慕與感激,甚至乎渴望得到自己的保護和長輩的愛寵。
  壓下心中奇異的波蕩後,徐子陵淡淡道:「少夫人真客氣,假設我們到洛陽去,必會到貴府拜候少夫人。」
  少夫人與他眼神接觸,亦是芳心一顫,她從未見過一個老人家有雙像徐子陵那樣的眼神,那非是對方的眼神明亮銳利,也非是深邃莫測,而是其中包含著深刻引人的智能和深情,令她生出對長輩倚賴孺慕的微妙情緒。
  立時駭得她低垂螓首,把手中重甸甸的錢袋奉上道:「些微薄酬,實不足表示碧素對先生的感激,請先生收下吧!」
  寇仲立時兩眼放光,撞了徐子陵一把。
  徐子陵心中暗罵,伸手接過,指尖觸到少夫人的纖手時,以他的涵養,亦不由心中一蕩。
  少夫人被他的指尖碰到,立感一股火熱傳遍嬌軀,這是從沒有想像過的感覺,全身一顫,差點叫了起來。
  寇仲猛扯徐子陵,兩人一聲多謝,便騰身而起,先落在河心的一艘船上,再往對岸掠去,沒進火光人影裡去。
  少夫人芳心湧起從未有過的失落感覺,像他們般的奇人異士,她還是首次遇上。
  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容貌都不討好,但在少夫人眼中,卻是救回她愛兒的大恩人,且和他們相處時間愈多,愈感受到他們善良率真的性格、英雄俠義又深藏不露的風儀。
  何時才可再見到他們呢?
         ※        ※         ※
  寇仲和徐子陵踏足岸旁實地,只見四周全是逃難的人遺下的衣貨雜物,地上伏屍處處,令人不忍目睹。
  能逃走的人均已散去,泊在碼頭旁的幾條船仍陷在烈焰濃煙中。
  襄陽城那方火把通明,顯示錢獨關正密切監視城外的動靜。
  東南方一片樹林後仍有喊殺聲傳來,兩人交換了個眼色,放開腳程,全速奔去。
  直到此刻,他們仍摸不清楚剛才是發生了什麼事。
  片晌後,他們趕了近三里路,把襄陽城的燈火拋在後方,喊殺聲更接近了。
  兩人提氣增速,不一會穿林而出,來到林外的曠野處,劍氣刀光立時映入眼簾,似是十多簇人正交手拚鬥。
  再定睛一看,登時看呆了眼睛,原來這十多簇加起來達三百多的武林人物,只在圍攻一個人,此君正是跋鋒寒。
  寇仲拉著徐子陵退回林內,往外瞧過去,吁出一口涼氣道:「風濕寒今趟死定了,為何卻不見他的紅顏知己瑜姨呢?」
  徐子陵也給弄糊塗了,更不明白眼前事件與剛才城外那場殺人搶掠放火有什麼關係。
  在高舉的火炬下,林外曠野中十多簇顯是份屬不同幫會門派的人,井然有序的分佈在四方,把跋鋒寒圍在中心處,正以車輪戰術不斷派人出手加入圍攻的戰圈去。
  跋鋒寒身上有兩三片血漬,神情雖略見疲倦,但仍是行動如風,在七、八人圍攻下進退自如,手上寶劍反映著火炬的光芒,閃跳不已,劍鋒到處,總有人要吃虧。
  地上已伏了十多條屍體,當然是他的傑作。不過敵人後援無窮,若他不能突圍逃走,始終會力竭身亡。
  「噹!噹!當!」
  跋鋒寒劍光忽盛,揮劍進擊,聲勢暴漲,漩飛一匝,兩名與他對手的灰衣大漢,凌空拋飛,又為地上添加了兩具死狀可怖的屍骸。
  有把嬌滴滴的女手聲音道:「宜春派二當家請派人出手!」
  其中一組人立即撲出四個人,兩矛兩斧,展開一套綿密柔的聯手招數,把正要逃走的跋鋒寒硬是困在原處。
  徐子陵和寇仲循聲望去,只見發號施令的是位秀髮垂肩的白衣女子,身形勻稱,風姿綽約,在熊熊火光下,雙眉細長入鬢,膚色如玉,顏容如畫,煞是好看。
  她身旁儘是女將,八名年青女子英氣凜凜,都是黃色勁裝,背掛長劍,把她護在中間。
  而她顯是策劃今次圍攻跋鋒寒的總指揮,只看她調動人馬,恰到好處的攔截著跋鋒寒,便知她是個厲害人物。
  女子又發話道:「清江派、蒼梧派退下,江南會、明陽幫補上。」
  圍攻跋鋒寒的立時大部份退下來,只剩下那四名宜春派的高手纏死跋鋒寒,而另兩組人立即加入戰圈,殺得跋鋒寒連喘一口氣的時間也欠奉。
  跋鋒寒顯因剛才力斃二敵,耗用了真元,竟無法趁機脫出戰圈,又陷入苦戰之中。
  「啊呀!」
  跋鋒寒寶劍掣動一下,茫倏隱,宜春派一名使矛高手應劍送命。
  不過好景只像曇花一現,眾新力軍刀劍齊施,人人奮不顧命,把戰圈收窄,跋鋒寒能活動的空間更小了,險象橫生。
  女子叫道:「巴東派陳當家請親自出手!」
  話聲才落,一名持杖大漢騰躍而起,飛臨跋鋒寒上方,照頭一杖打下去,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
  寇仲和徐子陵都為白衣女高明的眼光咋舌時,跋鋒寒冷哼一聲,幻出重重劍浪,硬把圍攻的人迫開,接著往上反擊。
  「嗆!」
  巴東派的陳當家連人帶杖,給他震得拋飛開去,還噴出一口鮮血。
  不過跋鋒寒亦是好景不長,圍攻他的人趁機合攏過來,一陣刀兵交擊的聲音後,兩人中劍跌斃,跋鋒寒亦一個踉蹌,給人在肩背處打了一記軟棍。
  三刀一劍,分由四個角度朝失了勢子的跋鋒寒劈去,都是功力十足,勁道凌厲。
  眼看跋鋒寒要命喪當場,這小子忽然雄軀一挺,畫出一圈虹芒,護著全身,敵人的兵器只能劈中劍光,隨即蹌踉後退。
  另六人立即補上,不給他任何休息的機會。
  白衣女指示其它人退下,接著點了四個人的名字,不是派主就是龍頭當家的身份,殺得跋鋒寒連叱叫怒喝的氣力都失去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總算是一場朋友,上趟在襄陽這小子又對我們相當不錯,要不要救他呢?」
  徐子陵奇道:「仲少你不是一向對他沒什麼好感嗎?」
  寇仲有點尷尬道:「就當是為瑜姨幹點好事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點頭道:「你是怕沒有了跋鋒寒的武林會失色不少吧!哈!出手吧!人多欺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
  外面的跋鋒寒此時一改先前硬拚搶攻的打法,劍法變得精微奧妙,緊密防守,覷隙而進,不片刻再有兩人濺血倒地,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沒有餘力突圍,才會轉採守勢,希冀能延長被擊倒的時間。
  寇仲壓低聲音道:「我們最好先脫下面具,否則人人都知我們懂得易容改裝,以後就大大不妙了。」
  兩人立即脫下面具,收好後對視一笑,疾奔而出。
  寇仲一聲大喝,拔出井中月,搶先撲上。
  那些圍攻跋鋒寒的人像早知會有人來救援般,在白衣女一聲令下,最接近澍林的兩組人各分出四人,迎了上來。
  寇仲健腕一翻,井中月化作漫天刀光黃芒,怒潮般往敵人捲去,氣勢如虹。
  徐子陵則大叫一聲「小弟來了!」縱身斜衝天上,向戰圈投去。
  跋鋒寒聞聲精神大振,劍光驟盛,把四周的敵人迫得慌忙跌退,進手一劈,又一人應劍拋跌,死於非命。
  迎往寇仲那八個人面對寇仲的井中月,無不泛起自己全被對方刀勢籠罩,沒法進攻的可怖感覺。
  最使他們吃驚的是對手的刀氣帶著一股螺旋急轉的勁道,極之難測難御,嚇得紛紛退避。
  寇仲飛起一腳,踢翻了一個敵人後,已深入敵陣內。
  敵人再不能保持先前的從容姿態,亂作一團,毫無法度的朝寇仲殺過來。
  徐子陵這時已抵達圍攻跋鋒寒的戰圈外圍處,雙拳擊出,「蓬蓬」兩聲後,兩名敵人被他的螺旋氣勁轟得打著轉橫跌開去。
  徐子陵足踏實地,踢開了貼地掃來的一根鐵棍,左掌飄忽無力的拍在一面盾牌上,但持盾者卻立即噴血倒退。
  跋鋒寒何等樣人,壓力驟鬆下,倒撞往後,寶劍若風雷迸發,先磕飛了一把大斧,接著切入另一人刀光裡,以劍背把一名黑衣中年漢掃跌於尋丈開外,長笑道:「兩位果然是跋鋒寒的朋友。」
  圍攻他的戰圈登時冰消瓦解。
  徐子陵格擋著四方八面攻來的刀矛劍戟,大叫道:「不宜久留,我們找個地方喝茶去。」
  跋鋒寒一聲應命,殺得四周的敵手人仰馬翻,剎那間已和徐子陵會合一起,往寇仲方面衝殺過去。
  整個戰場亂作一團,由先前的井井有條,變得各自為戰,連白衣女的嬌叱發令也沒人有閒情去聽。
  徐於陵和跋鋒寒井肩作戰,真是擋者披靡,何況他們是全心逃走,誰能阻止。剎那間已和寇仲會合,聲勢陡增,倏忽間已突破包圍,從容逃去。
         ※        ※         ※
  襄陽城西十五里一座山谷裡,跋鋒寒、徐子陵、寇仲在一道從山壁隙縫飛瀉而下所形成的小潭旁喝水休息。
  跋鋒寒累得半死,緩緩解下上衣,露出精壯墳起的肌肉和三處傷口,忽地搖頭歎道:「兀那婆娘真厲害,使我一時疏神下,幾乎栽在她手上。」
  寇仲正跪在小潭旁,掬水洗臉,冷水流進頸項裡,痛快之極,聞言道:「跋兄說的是否那白衣婆娘,生得挺美的,究竟她是何方神聖,能讓這麼多不同幫派的人聽她指揮。」
  跋鋒寒這時脫得只剩短跨,雄偉如山的軀體移進潭內,往飛瀑涉水走去,漫不經意的答道:「這婆娘叫鄭淑明,乃前大江聯盟主江霸遺孀,你們聽過大江聯嗎?那是結合了大江附近十多個大小門派的一個聯盟,自江霸給我宰了後,鄭淑明便暫時代替了江霸的位置,其實一向以來大江聯的事務都是由這婆娘打點的。」
  徐子陵卓立潭邊,瞧著任由水瀑照頭沖在身上的跋鋒寒,皺眉道:「跋兄為何要殺死江霸呢?」
  跋鋒寒聳肩道:「這實在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的,他要代人出頭,找上了我,又技不如我以致掉了性命,就是如此而已。」
  寇仲躺了下來,閉上虎目,舒服地吁出,一口氣道:「跋兄的仇家,恐怕比我們還要多!」
  跋鋒寒微微一笑道:「寇仲你最好學徐兄般多站一會,每逢力戰之後,最好不要這麼躺下休息,那對修練有損無益,像我現在般累得要死,也要強撐下去,不讓勞累把我征服。哈!剛才殺得真痛快。」
  寇仲嚇得跳了起來,道:「真是這樣嗎?」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倒聽教聽話。」接著指著左臂一道長約三吋的刀傷,歎道:「這刀是明陽幫副幫主謝厚畫的,他的刀法專走險奇,在群戰中每生奇效,當時若我能不那麼心切殺人,劍勢不去得那麼盡,謝厚就傷不了我,也不用因我的反擊而身亡了。生死就是那麼的一線之判。」
  徐子陵仰首望天,谷上的夜空已是殘星欲斂,天將破曉,淡淡問道:「跋兄今趟來中原,究竟是否只為了撩事生非,妄逞意氣,大開殺戒呢?」
  跋鋒寒離開水瀑,立在潭心,一派威壓天下的氣勢,哈哈笑道:「寇仲便不會問這種問題,可見徐兄的英雄氣概下,實有一顆婦人柔弱的心。這或可討娘兒歡喜,卻非大丈夫的行藏。」
  頓了一頓,雙目寒芒閃閃的盯著朝他看來的徐子陵昂然道:「大丈夫立身處世,最重要是放手而為,邁向自己立下的目標;凡擋在這條路上的,任他是武林至尊、天皇老子,都要一劍劈開。我跋鋒寒豈會無聊得去撩事生非,更不屑與凡夫俗人打交道。劍道只能從磨練中成長,我到中原來是本著以武會友的精神,可是敗於我劍下者總不肯心服,遂變成糾纏不清,不擇手段的仇殺,但我跋鋒寒又何懼之有呢?」
  「撲通!」
  脫得赤條條的寇仲一頭栽進深只及胸的潭水裡,水花濺得潭邊的徐子陵衣衫盡濕後,再在跋鋒寒旁冒出頭來,喘著氣笑道:「跋小子你說話倒漂亮,什麼我跋鋒寒何懼之有,不要忘記剛才便差點給人剁成肉醬,虧你還擺出這麼不可一世的可笑樣兒。」
  跋鋒寒啼笑皆非道:「你對我愈來愈不客氣呢!不過我卻感到挺新鮮的。因為從沒有人以這種好朋友和不客氣的語調和我說話。」
  接著冷哼一聲道:「不妨告訴你,我有一套催發功力的霸道心法,倘一經施展,當時必可闖出重圍,但事後必須調息六個月才能復元。所以我仍是很感激你們出手幫忙,縱使給你們冷嘲熱諷,亦不介懷。」
  潭旁的徐子陵蹲了下來,抹著臉上的水珠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樣學來的。為何會開罪了畢玄?」
  寇仲奇道:「小陵你為何給人說得這麼寒傖不堪,仍一點不動氣,且不反駁?」
  徐子陵瀟灑地聳肩道:「每個人都有他的看法,婦人之心若代表的是善良和溫柔,也沒什麼不妥。對嗎?」
  跋鋒寒露出一絲笑意道:「徐子陵確是徐子陵,難怪琬晶會對你那麼欲捨難離。」
  接著整個人浸進潭水裡,冒出來時,一雙虎目射出緬懷的神色,緩緩道:「我自懂人事以來,便是在馬賊群中長大,只知誰的刀子鋒利,就不用受別人的氣,唉!我已很久沒想起以前的事。」
  旁邊的寇仲長身而起,只比他矮上寸許,但體型氣魄卻是毫不遜色,道:「那就不說好了。是呢!你不是和瑜姨一道的嗎?為何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
  跋鋒寒苦笑道:「我和她失散了!」
  兩人失聲道「什麼?」
第八章 山中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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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坐在潭旁,跋鋒寒道:「當日我和君瑜離開襄陽,便從陸路北上洛陽,趕了三天路後,抵達南陽郡。」
  寇仲問道:「南陽郡是誰在主事?」
  跋鍛寒正以衣袖抹拭擱在膝上的長劍,答道:「南陽屬於王世充,由他手下大將『無量劍』向思仁把守,這傢伙頗有兩下子,還與王世充像有點親屬關係。」
  徐子陵有感而發道:「你倒清楚中原的情況,我們對這種誰是誰的仇家,誰是誰的親戚,便一塌糊塗!」
  跋鋒寒微笑道:「只是我肯用心留意吧!且很多事都是君瑜告訴我的,聽過就不會忘記。」
  寇仲插入道:「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跋鋒寒道:「本來只是小事,給一批來自寒外的仇家綴上我們,打了場硬仗,殺傷了對方幾個人後,我們連夜離開南陽,繼續北上,豈知在途中又遭到伏擊。」他說來輕描淡寫,但兩人都可想像到當時戰鬥的激烈,否則跋鋒寒和博君瑜就不用落荒而逃。
  那一方面的人有此實力呢。
  寇仲心中一動道:「是否遇上畢玄那陰陽怪氣的徒弟拓跋玉和他浪蕩風流的俏師妹?」
  跋鋒寒愕然道:「你們怎會認識他們的?」
  寇仲道:「這事說來話長,究竟是不是他們?」
  跋鋒寒奇道:「寇仲你今晚是怎麼了,似乎很沒有耐性的樣子。」
  寇仲呆了半晌,同意道:「我確有點異乎尋常,很易生出不耐煩的情緒。究竟是什麼原因?」
  徐子陵道:「定是預感到會有某些事情發生,偏又說不出來,對嗎?因為我也有少許不祥的感覺。」
  跋鋒寒笑道:「不要疑伸疑鬼了哩!總言之當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時,即管畢玄要來撩事生非,也要考慮換過別的日子,你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寇仲拍腿道:「說得好!老跋你有否覺得自己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呢?問你事情,你總是吞吞吐吐,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答非所問,究竟你是怎樣和瑜姨走散的。我關心的是我娘的師妹的安危啊!」
  跋鋒寒莞爾笑道:「是你自己岔到別處去吧!你是否看上了拓跋玉的俏師妹淳於薇呢?」
  今次輪到徐子陵不耐煩道:「跋兄快說吧!」
  跋鋒寒忽地收起笑容,雙目生寒,露出一個冷酷得令人心寒的笑容,沉聲道:「我們是給陰癸派的第二號人物邊不負截擊於一座古廟內,他一句話都不說便動手,我獨力架著他,讓君瑜先溜走,但當脫身到指定地點會她時,卻沒有等到她。我怕她是給陰癸派的人算倒了。所以遍搜附近數十里的範圍,最後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尋回襄陽來,豈知又遇上鄭淑明那賤貨。」
  兩人聽得臉臉相覷。
  寇仲抓頭道:「邊不負是那裡鑽出來的傢伙,為何從未聽人提過他的名字。」跋鋒寒道:「邊不負是祝玉妍的師弟,此人武功之高,實我平生僅見,隨便舉手投足,我的劍也要變化幾次才能封擋得著,打得我非常吃力。不過他輸在智計遜我半籌,否則現在就不能和你們一起等待黎明的來臨了。」
  兩人抬頭望天,第一道曙光終於出現在東邊的天際處。
  跋鋒寒漫不經意地道:「他是碗晶的生父。」
  兩人失聲道:「什麼?」
  跋鋒寒微笑道:「若不是琬晶長得像他,我怎能一眼便把他認出來。邊不負乃魔教裡的隱士,他的外號就是『魔隱』,是否又嫌我把說話岔遠了?」
  寇仲哂道:「我理他是魔隱還是屁隱,卻可肯定他頂多都是陰癸派的第三號人物,若你遇的是真正的第二號人物婠妖女,包保待會的太陽光沒你有照上的分兒。」
  跋鋒寒神色凝重的道:「陰癸派的傳人終於踏足江湖了嗎?可否告知詳情呢?」
  兩人遂你一言我一語,把與婠婠的轇轕說出來。
  跋鋒寒沉聲道:「想不到陰癸派這一代的傳人厲害至此,跋某倒要見識一下。假設能把她拏著,便可向陰癸派作任何交易了。不過你們的計劃過於被動,首先還要找到你們那四位兄弟,而這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徐子陵淡淡道:「陰癸派為何要勞師動眾來對付跋兄?」
  跋鋒寒露出一絲笑意,掃了兩人一眼道:「你們理該最清楚,婠妖女既和長叔謀、杜伏威聯成一氣,奪得竟陵;當然代表了祝玉妍和曲傲有攜手借老杜打天下的協議。而我和君瑜則竟然於無意間破壞了他們要對付你們和飛馬牧場的行動。魔教專講以血還血,有仇必報,只是這點,已可使陰癸派不惜一切來殺死我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
  跋鋒寒明白他們擔心的原因,冷哼道:「兩位實不必過分擔心,你們的瑜姨乃奕劍大師傅采林的嫡傳弟子,無論祝玉妍如何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也不會蠢得結下這種動輒可傾覆陰癸派的大敵。他們要對付的只是跋某人,假若我們能擒下婠妖女,便可和祝玉妍談判換人了。」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過了這麼多天,婠妖女說不定已完全復元,若加上個什麼邊不負和幾個陰癸派的嘍囉,我們能否逃生都成問題,何況還要生擒她,跋兄定是說笑了。」
  跋鋒寒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道:「假若我們能在短期內武功突飛猛進,以靜制動,然後突然出擊,專揀敵方的重要人物不擇手段施以暗算,你們認為又是如何呢?」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連忙請教。
  跋鋒寒一對銳目閃動著冷酷得教人心寒的殺機,緩緩道:「一向以來,我之所以要四處找高手搦戰,皆因苦無夠斤兩的對手,若兩位仁兄肯和我對拆鑽研,以己之長,補彼之短,只要有十天八天的功夫,就可勝過其它人十年八年的努力。這一著任誰都不會想到。我們勝在年輕,又在不斷的進步中,缺乏的只是新的刺激。」寇仲拍腿叫絕道:「虧你想得到,不過我卻有一事不明,你和我們的關係一向不大妥當,為何卻肯這麼推誠與我兩兄弟合作?其實陰癸派的主要目標是我們而非跋兄,但這麼一來,跋兄將會與陰癸派和曲傲結下不可解的深仇。」
  跋鋒寒仰臉迎接第一道灑入谷內的陽光,微笑道:「我慣了獨來獨往,與你們合作只是權宜之計;只為了這對大家都有說不盡的天大益處,也是我們邁向武道最高峰的修練過程裡無比重要的一步。說不定有一天我會和你們劍鋒相對,但在眼前這段日子裡,我們為今唯一求存之法,就是拋開過去的一切恩怨,共抗大敵。哼!誰想要我跋鋒寒的命,都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的。」
  寇仲點頭道:「跋兄的口才真厲害,我聽得非常心動。不過我們總不能整天打來打去,閒時還得出動去探聽消息,看看敵人有什麼動靜。」
  徐子陵反對道:「這就不是以靜制動。要知我們昨晚已露行蹤,婠妖女誇下海口要殺我們,魔門既講有仇必報,所以亦該是有誓必踐。只要他們動員找尋我們,我們便會給她可乘之機。唯一要擔心的,還是玉成他們的安危,若可把他們找到,便可放下這方面的心事了哩!」
  跋鋒寒點頭贊同,道:「徐兄說得好,這十天我們必須拋開一切,專志武道,與時間競賽。其它一切,都要留待這十天之後再說。否則出去也只是白饒,徒自取辱,且以後只能東躲西逃,惶惶不可終日,那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寇仲伸出右手,正容道:「說得好!我們就躲他娘的十天,然後發動雷霆萬鈞的反擊,讓祝玉妍知道天下並不是任他們橫行無忌的。」
  跋鋒寒亦伸出右掌,與他緊握在一起,肅容道:「若我猜得不錯,當敵人尋不著我們時,定會在洛陽布下天羅地網待我們投進去,那就是我們反擊的最佳時機了。」
  徐子陵把手按在跋鋒寒掌背處,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秘密躲起來,若是藏在這裡,只是兵刀與掌風聲響,便會把敵人引來。」
  跋鋒寒胸有成竹道:「襄陽東南方有座大洪山,連綿數百里,只要在那裡隨便找處深山窮谷,保證能避過任何人的耳目,兩位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同意。
  就是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決定,不但使他們避過殺身之厄,還令他們三人同時在武道上再跨出關鍵性的一步。
         ※        ※         ※
  明月照射下,漢水在重山外遠處蜿蜒奔流,光波點點,蔚為奇觀。
  徐子陵盤膝坐在一處高崖之上,緩緩睜開虎目。
  經過近四個時辰的默坐冥修後,跟前的景象煥然一變,充盈著新鮮的動人感覺。
  徐子陵環目一掃,高聳峭立的峰岳在左右兩方如大鵬展翅,延伸開去,巖壁千重,令人生出飛鳥難渡的感覺。事實上憑他們的輕功,在攀援上來時亦費了一番功夫。
  對面矮了一截的山巒則林木郁盛,奇花異草,數不勝數,其中石隙流泉,仞壁飛瀑,更為這深山窮谷平添不少生趣。
  風聲響起,不片刻寇仲來到他旁,就那麼在崖沿坐下,雙腳伸出孤崖外,搖搖晃晃的,說不盡的逍遙寫意。
  徐子陵道:「老跋呢?」
  寇仲答道:「這小子不知躲到那裡練功,唉!坦白說,今趟雖說是互利互助,可是由於風濕寒無論在武功底子和識見上都比我們紮實,天分才情亦不下於我們,所以說不定是養虎為患。」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很少這麼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的,為什麼會忽然有這種感慨?」
  寇仲歎道:「你和風濕寒相處多了,愈會感到他是天性冷酷薄情的人,不要看我們現在大家稱兄道弟,將來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徐子陵奇道:「聽你的語氣,似乎對他頗有顧忌。」
  寇仲沉聲道:「我這幾天無時無刻不在和他交手鑽研,接觸多了,只能以深不可測來形容這個人。他在關鍵處更有所保留,所以他的得益當會比我們更大。」
  徐子陵道:「我卻認為是兩下扯平,無論他如何留上一手,但我們總在他處學得很多以前想也沒想過的東西,更聽聞到許多域外奇異的風土人情。是了!這幾天你不時看魯先生遺下的歷史書和兵法書,究竟學到了什麼呢?」
  寇仲眉飛色舞道:「當然是獲益匪淺,兵法要比兩人對仗複雜上千百倍,萬千變化,怎都說不完。不過照我看魯先生的想像力仍未夠豐富,立論有時更是太保守了。」
  徐子陵警告道:「先謙虛地掌握人家的心得再說吧!」
  寇仲道:「我比你更尊敬他老人家,魯先生用心最多是陣法的變化,什麼三角陣、梅花陣,奇正虛實的運用,都能發前人所未發,他傳我兵法,定是要我把他研究出來的東西用在現實的戰場上,我必不會令他失望的。」
  接著低聲道:「你說風濕寒是否真的對瑜姨好呢?」
  徐子陵歎道:「這個難說得很,跋小子這人很有城府,從不表露內心的感情,照我看,他還是愛自己多一點。」
  尖嘯從山頂傳來,練功的時間又到了。
         ※        ※         ※
  一輪明月,斜照山嶺。
  跋鋒寒揮劍猛劈三下,破空之聲,尖銳刺耳,凶狠猛毒,有使人心寒膽裂的威勢。
  「錚!」
  劍回鞘內,跋鋒寒氣定神閒道:「徐兄寇兄覺得這三劍如何?請給點意見。」寇仲笑道:「這三劍最厲害處就是無論力道、速度均整齊劃一,最難得是氣勢一劍比一劍強,任誰遇上跋兄這三劍,都要待三劍過後才能反擊。」
  跋鋒寒點點頭,不置可否地問徐子陵的意見。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跋兄這三劍有一處奇怪的地方,就是落劍間看似一氣呵成,其實卻非如此,似乎中間仍有可乘之隙,若對方是高手,定會利用這點覷隙反擊。」
  跋鋒寒讚歎道:「這看法精到之極,若我要三劍力道平均,速度相同,必須分三次發力運劍,於是就會出現徐兄所說的情況。當日我決戰獨孤鳳時,就是給她找到這破綻,只使一劍便給她破了,這女人美得驚人,手底更是硬得可怕。」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兩人自問就算有此眼力,但能否利用來破跋鋒寒的劍法,卻是另一回事。而且這還是以旁觀者清的安詳心態才把握得到。換了這三劍是迎頭劈來,能擋得住已是謝天謝地。由此即可知獨孤鳳是如何高明。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你是否輸了給她呢?」
  跋鋒寒傲然道:「她勝在劍法精微,我卻勝在實戰經驗豐富,故意自斷佩劍,騙了她半招,硬是把她氣走。不過下次遇上,我便不能那麼容易脫身哩,這婆娘比我還要好鬥。」
  徐子陵恍然道:「難怪跋兄提議我們入山修練,這該是其中一個原因吧?」
  跋鋒寒冷哼道:「若只是對付這婆娘,我自己一人獨練便足夠。但我的目標卻是寧道奇、祝玉妍之輩,將來我返回故士,第一個挑戰的就是畢玄那傢伙,讓他知道誰才是突厥第一高手。」
  寇仲忍不住問道:「究竟你和畢玄有否交過手呢?」
  跋鋒寒苦笑道:「若真交過手,我那還有命在這裡和你們研究武道。但也等若交過了手,因為他的大弟子顏回風給我宰了,明白了嗎?」
  兩人暗忖難怪畢玄要殺你了。
  跋鋒寒回復一貫冷漠,道:「徐兄寇兄請準備。」
  寇仲愕然道:「你要同時應付我們兩個人嗎。」
  跋鋒寒微笑道:「有何不可。」
  徐子陵笑道:「跋兄經四個時辰靜思後,必有所悟,便讓我們一開眼界吧!」跋鋒寒緩緩拔出寶劍,迎著吹過山嶺的一陣長風,衣衫獵獵飛揚,由於他背後就是崖沿,整個人像嵌在星羅棋布的夜空裡,望之直如神人,確有不可一世的霸道氣概。撫劍沉吟道:「這劍是我採深海鋼母,窮七天七夜親手打制而成,剛中帶柔,堅硬而,遠勝我另一把已折之刀,一直以來我都想不到恰當的名字,今夜卻忽然意到,就名之為『斬玄』,兩位請作個見證。」
  斬玄劍要斬的自是畢玄,正是跋鋒寒刻下追求的目標。
  寇仲腰板一挺,掣出井中月,笑道:「井中月之名恰是來自一個玄奧的意念,倒要看看跋兄的斬玄劍能否真的斬玄。」
  跋鋒寒雙目射出寒芒,凝定在因寇仲催發內勁而黃芒閃閃的井中月上,沉思道:「寇仲你這把刀殺氣極重,故須謹記人能制刀,刀亦可制人。」
  寇仲愕然撫刀,懷疑地道:「真會有這種事嗎?」
  跋鋒寒一聲長嘯,瞧往徐子陵,明月剛好掛在他俊臉後方高處,金黃的月色下,愈顯得他卓爾不群,瀟灑孤高的動人氣質,不由想起了單琬晶,心中暗歎,沉聲道:「我要出劍了!」
  徐子陵一對虎目亮了起來,淡淡道:「跋兄為何忽然透出殺伐之氣,不像以前的收斂深藏呢?」
  跋鋒寒心中暗懍,知道解釋只是廢話,微笑道:「所以兩位今趟須特別小心,說不定小弟一時興起,會把你們幹掉都說不定哩!看招。」
  寒勁驟起。
  斬玄劍疾攻寇仲,左手忽拳忽掌,變化無方,直取徐子陵,威勇無匹。
  叮噹之聲不絕如縷,寇仲一步不讓的架了跋鋒寒三劍,對方劍勢忽變,由大開大闔,化為細緻的劍式,圈、抹、劈、削,手法玄奧奇特,把寇仲完全罩在劍勢之內。
  另一手則是硬橋硬馬,遠擊近攻,教徐子陵無法與寇仲形成合圍之勢。
  最厲害處是他練就心分二用的心法,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人,能分身以不同的戰略對付他們。
  一時在這方圓三、四丈許的嶺頂處,劍氣騰空,殺氣貫盈。
  寇仲和徐子陵見跋鋒寒如此豪勇,都精神大振,正要全力反攻時,跋鋒寒一個大旋身,變得以左手對付寇仲的井中月,右手斬玄則狂攻徐子陵,登時又壓下兩人的攻勢。
  待他們守穩陣腳時,跋鋒寒又叱喝如雷,左手掌和右手劍夾雜而出,幻出一片劍光掌影,狂風暴雨般忽左忽右,殺得兩人陷在被動之下風裡。
  寇仲猛提一口真氣,往橫一閃,同時運刀猛劈。
  這一刀起始時似是劈往空處,但當井中月落下時,跋鋒寒的斬玄劍偏像送上門來般被他一把劈個正著。
  螺旋勁氣有若山洪暴發,震得跋鋒寒也要橫移半步。
  跋鋒寒大笑道:「這一刀才有點味兒。」
  「砰!」
  徐子陵趁勢一拳擊至,跋鋒寒失了勢子,被迫硬拚了一拳。
  以跋鋒寒之能,亦被迫得門戶洞開,再不能保持原先搶攻的優勢。
  寇仲爭取了跋鋒寒右側的位置,在跋鋒寒疾退後意欲捲土重來時,井中月化作一道黃芒,奔雷掣電般朝跋鋒寒右脅下射去,刀未至,螺旋勁氣已激射而來。
  跋鋒寒左手先發出一記劈空掌,硬將徐子陵迫開,然後回劍扭身挑開寇仲的井中月,依然是威勢十足,但似已無復早前之勇。
  驀地跋鋒寒反退為進,劍隨身走,趁寇仲井中月劈到面前,斬玄劍化作一道長虹,直向丈許外崖沿處的徐子陵射去,其勢凌厲無匹,更勝先前,顯示他剛才的示弱,只是誘敵之計。
  最要命是這一劍籠罩的範圍甚廣,徐子陵又後無退路,只有硬接一法。
  「啪!」
  徐子陵卻像早知跋鋒寒有此一著般,弓步坐馬,一掌切在斬玄劍上。
  若這是平野之地,攻的攻得精采,擋的擋得漂亮,可說是平分春色。
  但在目下的環境,兩勁交擊,跋鋒寒可以後移,徐子陵卻是萬萬不能稍退。
  寇仲見徐子陵給跋鋒寒內勁撞得要跌出懸崖外,大驚失色時,跋鋒寒大喝道:「抓劍!」
  徐子陵一把抓著劍身,被跋鋒寒扯了回來,離開崖邊。
  徐子陵鬆開斬玄劍,抹了一額冷汗道:「好險!我還以為跋兄真的要害我。」跋鋒寒哈哈一笑,還劍鞘內,道:「我豈是這種卑鄙小人,要殺徐兄,也要堂堂正正。不過卻試出了徐兄的真本領,竟能擋得住我這自以為萬無一失的一劍。」
  接著沉吟道:「你們自己研究出來的所謂奕劍術,其實是與傅采林的奕劍術形似而神非。就像徐兄剛才封格的手法,頗有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先知先覺的意味,便與奕劍術『以人奕劍,以劍奕敵』的心法大不相同。」
  寇仲問道:「什麼是以人奕劍,以劍奕敵呢。」
  跋鋒寒道:「大約言之,就是施劍如弈棋,布下種種局勢,只要敵人入殼,便會任從擺佈,看起來就像能預知對方的招式變化那樣。但兩位的奕劍法卻非如此,例如徐兄可否告訴我為何剛才能先一步封擋我斬玄劍的進攻路線,令我無法盡情發揮劍法的精微和勁道呢?」
  徐子陵的眼睛亮了起來,點頭道:「跋兄的分析非常透澈,當時純粹是一種感覺的驅使,令我感到跋兄會如此這般地揮劍攻來。」
  跋鋒寒歎道:「這正是《《長生訣》》的妙處,這本道家寶典實包含生命的奧秘,不但改變了你們的體質,還逐分逐毫在釋放你們的精神潛力。試問在武林史上,誰能似你們般進步得那麼神速,能催動螺旋而去的勁氣更是聞所未聞。但亦使我受益良多,他日若能大成,這與兩位相處十日的經驗,必可占一關鍵的位置。」
  寇仲哈哈笑道:「聽得我手都癢起來了,不如再拚幾場吧!」
  「鏘!」
  井中月離鞘而出,朝跋鋒寒疾攻過去。
第九章 血戰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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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之期,轉瞬即逝。
  三人離開大洪山時,均有煥然一新的感覺,不要看跋鋒寒膽大包天,卻也小心謹慎,運用種種手段,察看敵人的蹤影,以免誤中埋伏。
  朝襄陽趕了一天路後,他們找了個山頭歇息,以掘來的黃精裡腹。
  在漫天星斗下,跋鋒寒提議道:「任婠妖女如何智計過人,總猜不到以我們的性格,肯乖乖躲上十天。只會以為我們已秘密北上洛陽,所以路上我們理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倚石而坐,一副懶洋洋樣子的寇仲點頭道:「就讓我們以最快方法趕赴洛陽,我擔心玉成他們等得心焦難熬,唉!又或他們已落在婠妖女手上。」
  跋鋒寒道:「放心吧!你那四名兄弟跟了你們這麼久,又知形勢凶險,自懂隱蔽行藏。說真的,我對你們之所以會生出器重之心,實是自那趟和君瑜追失你們開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們兩人當時在輕功上都勝過你們,偏是久追不得,到現在我仍然想不通。」
  徐子陵淡淡道:「當時假若追上我們,跋兄是否真的要幹掉我們呢?」
  跋鋒寒漫不經意地微笑道:「凡人都要死,早死和遲死都不外一死。假若你們曾經歷過我在大漠裡活在馬賊群中的生活,對什麼死死活活會看得淡漠很多,明白我的意思嗎?這世上只有強者才可稱雄,其它一切都是假話。」
  徐子陵皺眉道:「若強者能以德服人,不是勝於以力服人嗎?」
  跋鋒寒哂道:「強者就是強者,其它一切都是達致某一個目標的手段和策略而已,試看古往今來能成帝業霸權者,誰不是心狠手辣之輩。比起殺伐如麻的畢玄,跋某人仍差得遠呢!」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見他觀天不語,禁不住一陣心寒。
  跋鋒寒從容道:「每個人都各有其信念和行事的風格,不要以為我好勇鬥狠,便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殺人。好了!言歸正傳,我們抵達襄陽後,用錢買也好,明搶暗偷也好,怎也要弄他一條船,沿洧水北上,那便可省回很多腳力,兩位意下如何?」
  寇仲斜眼兜著他道:「跋兄囊中是否有足夠的金子呢?又偷又搶終非英雄所為。」
  跋鋒寒失笑道:「你們若有顧忌,此事就交由我去處理好了,跋某絕不會薄待肯賣船給我的人。」
  一陣夜風吹來,三人均生出自由寫意的舒泰感覺。
  寇仲笑道:「聽跋兄意思,似是行囊豐足,生活無休,令小弟非常羨慕。不知可否向跋兄請教些賺錢之道?」
  跋鋒寒哈哈一笑道:「我們尚有一段日子要朝夕相對,你留心看吧!」
  接著嘴角露出一絲陰森的笑意,沉聲道:「只要給我逮著陰癸派的人,我便有方法迫他吐露出陰癸派的巢穴所在處,那時我們就轉明為暗,以暗殺手段見一個殺他一個,讓祝玉妍知道開罪了我跋鋒寒的後果。」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都是心中懍然。
  跋鋒寒或者並非壞人,但當反臉成仇後,卻肯定是可怕的敵人。
         ※        ※         ※
  翌日中午時份,三人抵達襄陽,襄陽城門復開,一切如舊。
  他們繳稅入城,逕自投店。
  梳洗後,跋鋒寒胸有成竹的去了張羅北上的船兒,兩人閒著無事,到附近店舖買了兩三套新衣服後,找了間食店坐下,每人點了一碗滷麵,開懷大嚼。
  由於過了午時間,食店內冷冷清清的,除他們外,只有兩台客人。
  寇仲低聲道:「我從沒有一刻像現今般感到爭霸天下是那麼遙不可及的目標。可是在十多天前,當我站在竟陵的城牆上時,天下就像臣服在我腳下般,而我則永不會被擊倒。唉!」
  徐子陵道:「因為你是不甘寂寞的人,這十多天退隱潛修的生活,定把你悶出鳥來。」
  寇仲沉吟道:「我看卻不是這樣,這十多天我是像你般投入,既享受劍刃交鋒的刺激,更陶醉在各自靜修的寧靜裡。有時把什麼李秀寧、宋玉致都忘得一乾二淨,輕鬆得像飛鳥游魚,無憂無慮,有時內功收發得甚至似可控制真氣螺旋的速度,那感覺就有如成了寧道奇般,當足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
  徐子陵拍案歎道:「假設我們能控制螺旋的速度,例如先慢後快,先快後慢,恐怕連老跋都挨不了多少下。不過要達致這樣的境界,恐怕還有一段很遠的路程。」
  寇仲愕然道:「原來你也感覺到這美妙的可能性,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呢?」
  徐子陵欣然道:「今次和老跋相宿相棲了這麼多天,是福是禍我仍不敢說。但可肯定跟前便對我們有很大的益處,至少讓你體會到精神沒有負擔時的歡愉和寫意,減了幾分你要爭雄天下的野心,否則你怎會感到爭霸天下會離得遙遠了些呢?」寇仲苦笑道:「兄弟你又來耍我了,不過亦引發了我一個妙想天開的念頭,假若我一邊與人爭雄鬥勝,一邊卻保持著忘憂無慮,置生死榮辱於度外的心境,那時誰能是我的敵手。他娘的!我就把奕劍術用在戰場上,成為寇子兵法,那時天下將是捨我其誰。」
  說到最後,雙目神芒爍動,懾人之極。
  徐子陵皺眉道:「這些話說來容易,卻是知易行難。例如當日站在竟陵城頭,面對江淮軍千兵萬馬的攻城戰,你能輕鬆起來嗎?」
  寇仲道:「當時輕鬆不起來,因為受到四周死亡毀滅的景象衝擊,情緒大起波動所致。但若我把整個戰場視作一個大棋盤,所有兵將都是棋子,而我則輕鬆寫意的在下棋,那豈非可以優哉悠哉嗎?」
  接著微笑道:「寇子兵法的第一要訣:心法至上,談笑用兵。」
  徐子陵歎道:「現在你差的只是手上無兵,否則我會為你的敵人擔心。」
  寇仲待要說話,一陣長笑從入門處傳來,接著一把陰陽怪氣的男聲道:「徐兄寇兄你們好,拓跋玉特來請安。」
  兩人嚇了一跳,朝門口望去,果然是畢玄派來找跋鋒寒算賬的徒弟拓跋玉,立時心中叫苦。
  拓跋玉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打扮得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般,一身錦緞華衣,腰上卻懸著他的獨門兵器「鷹爪飛捶」,最妙是兩端的鷹爪天衣無縫地爪握緊扣,成為一條別緻的腰帶。
  他滿臉笑容的來到桌旁,「咦」的一聲道:「兩位兄台的神色為何如此古怪?是否因爽了半年前洛陽會面交書之約,而感到尷尬呢!」
  兩人聽他冷嘲熱諷的口氣,心知不妙。拓跋玉本身便是一等一的高手,當年一人獨力應付他們兩人,再加上劉黑闥和諸葛威德,他仍能處在上風,武功雖未必強過跋鋒寒,但已所差不遠,何況還有位不在他之下的俏師妹淳於薇和畢玄親手訓練出來精於聯戰的「北塞十八驃騎」,反臉動起手來,雖然他們武功已大有進步,仍是不敢樂觀。
  寇仲賠笑道:「拓跋兄請息怒,這年來兄弟的遭遇真是一言難盡,請拓跋兄先坐下來,要碗什麼清湯麵諸如此類的,先降降火頭,大家再從長計議好嗎!」
  拓跋玉再哈哈一笑,坐了下來,油然道:「夥計都溜了,怎麼喚東西吃?」
  兩人愕然瞧去,不但發覺兩名夥計不知躲到那裡去,連僅有的兩台食客都悄悄溜了,偌大的食館,就只他們三個人。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正準備北上洛陽找拓跋兄。拓跋兄不要誤會。」
  拓跋玉笑道:「兩位勿要心虛才是。小弟今趟來會,實另有要事商量,《《長生訣》》可暫擱在一旁,待此事解決後再處理,兩位意下如何?」
  寇仲不悅道:「我們會因何事心虛呢?」
  拓跋玉露出一絲曖昧的笑意,道:「那就最好不過。小弟有一條問題,希望從兩位兄台處得到答案。」
  徐子陵道:「拓跋兄請說吧!」
  拓跋玉淡然道:「我們今趟來襄陽,主要是追捕跋鋒寒這奸賊,遇上兩位純是一個巧合,更想不到兩位會與跋賊同路。坦白說,小弟和敝師妹對寇兄徐兄都很有好感,又得兩位肯義借《《長生訣》》。所以特來請兩位置身事外,不要捲入我們和跋賊的鬥爭中,兩位一言可決。」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大感為難。
  現在他們和跋鋒寒在一條船上,風雨同路,與陰癸派展開鬥爭,若事情尚未開始,便對跋鋒寒的危難袖手旁觀,怎麼說得過去,更不用談聯手合作了。
  寇仲苦笑道:「我們非是要與拓跋兄作對,更是珍惜大家之間的情誼。不過拓跋兄的提議確令兄弟頗感為難。但假若拓跋兄和跋兄是公平決鬥的話,我們絕不干涉。」
  拓跋玉沉默下來,精芒閃爍的雙目在兩人臉上來回巡視了幾遍後,歎道:「寇徐兩兄可知為何這店內的人都忽然溜走了?」
  兩人心中一凜,功聚雙耳,立時覺察到店外異樣的情況。
  拓跋玉柔聲道:「自李密對你們下了『蒲山公令』,江湖上欲得你們往邀功的人多不勝數,其中以『金銀槍』凌風和『胖煞』金波組成的『擁李聯』聲勢最盛,聚集了百多名武林人物,其中更不乏高手,正在全力追殺兩位,所以兩位的處境實是非常危險。現在我拓跋玉只是盡朋友之義,特來通知一聲吧!」
  寇仲平靜地道:「他們是否在外面?」
  拓跋玉道:「他們只是其中一幫人馬,寇兄和徐兄小心了!」
  說罷長身而起,就那麼悠悠閒閒的走了。
  寇仲瞧往徐子陵,後者點了點頭,兩人同時彈離椅子,沖天而上,撞破屋頂,帶起了漫天碎瓦,來到店子瓦背之上。
  環目一掃,登時呆了。
  只見遠近房頂全站了人,驟眼瞧去,至少有過百之眾。
  那『胖煞』金波和『金銀槍』凌風則立在對街一所鋪子的瓦面上,一副甕中捉鰲的樣兒。
  一陣長笑來自左鄰房舍的瓦背處。
  兩人循聲瞧去,見到發笑者是個身量瘦長,瀟灑俊逸的中年人,臉上泛著嚴厲陰森之色,令他的笑容透出一種冷酷殘忍的意味。兩手各執大刀一把,頗有威勢。他旁邊高高矮矮站了十多個形相各異的人,個個太陽穴高高豉起,神氣充足,均非易與之輩。
  那人笑罷沉聲道:「本人錢獨關,乃襄陽城城主,特來拜會徐兄和寇兄,兩位近況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首次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若只是凌風、金波那般武林人物,他們打不過便可落荒逃走,可是若有錢獨關參與其中,等若舉城皆敵,能否逃走實在沒有把握。
  金波冷哼一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後,發出一陣奸笑道:「兩位若肯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金波保證在把兩位獻上密公前,好好善待兩位。」
  寇仲搖頭失笑,轉向錢獨關道:「老錢你何時成了李密的爪牙,江湖傳聞的錢獨關不是一向保持中立,誰都不賣賬嗎?」
  徐子陵跟他一唱一和道:「仲少你有所不知了。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老杜攻陷竟陵,不日北上,老錢自然要找位主子照顧呢!偏你還要問這種蠢問題。」
  聽到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極盡嘲諷的能事,錢獨關身旁的手下人人臉現殺機,躍躍欲試,反是錢獨關不為所動,一振手中雙刃,從容道:「假若兩位肯把『楊公寶庫』之事從實相告,我錢獨關立即撤出這場紛爭,兩位意下如何?」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有這麼便宜的事。若錢兄肯保證我們可安全離開,告訴你寶藏藏處又如何。錢兄請先作定奪。」
  凌風方面的人立時露出緊張神色,看看錢獨關如何回答。
  錢獨關微笑道:「寇兄若想離間我們和金波兄的交情,只會是白費心機,閒話少說,兩位一是束手就擒,一是當場被殺,中間絕無妥協餘地,清楚了嗎?」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大笑,接著從瓦頂破洞溜回店內去。
         ※        ※         ※
  「轟!」
  寇仲在敵人分由前後攻入食店前,早一步撞破牆壁,到了隔鄰店內。
  那是一間雜貨店子,店中人已聞風關門不做生意,老闆和兩個夥計正伏在店舖門封板的一扇打開的小窗窺看街外的動靜,忽然禍從旁至,載滿貨品的架子隨著沙石激濺塌了下來,店內立時亂得像發生地震後的災場。
  三人目瞪口呆時,寇仲閃電來到老闆之旁,把一錠金子塞進他衣襟內,還不忘微笑道:「地上的貨我全買了!」
  倏又閃退,與往後門逸去的徐子陵會合一起,瞬眼不見。
  「砰!」
  徐子陵提腳踢破木門,來到雜貨店後的小巷裡,箭矢般往巷尾掠去。
  寇仲掣出井中月,緊隨其後。
  兩人自少到大,沒有一刻不是打打逃逃,在這方面自然是駕輕就熟。
  風聲響起。
  徐子陵向寇仲招呼一聲,改變方向,翻上巷牆,只見四方八面全是追來的敵人,忙掠下閃到一座宅院的園林裡。
  吠聲狂起,三頭惡犬朝兩人撲至。
  寇仲、徐子陵都是愛護動物的人,騰身而起,落足一棵橡樹的橫丫處,借其少許彈力沖天而起,越過兩座房舍,來到另一處瓦面上。
  「嗤嗤」聲響,不知何處射來一排勁箭,兩人被迫下只好跳下瓦背,到了一處大街上。
  叱喝之聲不絕於耳,敵人紛紛從屋頂躍下,對他們展開包圍攔截。
  際此午後時分,街上行人熙來攘往,車馬如龍,忽然有此特變,登時亂作一團,人人爭相走避,車馬則撞作一堆,慌得駕車和坐車者都要躍地逃生。
  寇仲和徐子陵雜在四散奔逃的一股人潮裡,橫閃衝進一間生果店內,心叫對不起時,順手弄翻了兩籮西瓜,撒滿地上。
  兩名敵人剛好撲進店來,踏在西瓜上,立時變作滾地葫蘆,兩人已從後門逸逃。
  兩人全速奔逃,進入了另一條大街後,朝最接近的南城門疾馳而去,這時他們已脫出重圍,敵人都似給拋在後方。
  兩股人馬追逐下,所到處都惹起了恐慌和混亂,喊叫震天。
  片晌後兩人切入貫通南北兩門的通衢大道,南城門出現在長街的左端。
  他們本打定主意硬闖南門,豈知一瞥之下,南門竟已關閉,且看過去整截通往南門二百多丈的街道渺無人蹤,可疑之極。
  寇仲當機立斷叫道:「北門!」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早在他呼叫前,已轉右朝北門奔去。
  南門方面立時現出錢獨關和一眾手下,狂追而來,聲勢。
  寇徐已掠出了百丈之遠,兩旁瓦面不斷有敵人躍下,都只差一點才能截著兩人。
  街上奔走竄逃的人群車馬,為他們作了最佳的掩護和障礙物。
  只十多息的時間,他們越過長街的中段。
  驀地前方人群散開,以凌風、金波為首的三十多名武裝大漢,像潮水般往兩人湧至。
  兩邊瓦背同時出現了以百計的錢獨關手下,把逃走的之路完全封閉。
  寇仲大喝一聲,猛提一口真氣,井中月化作一道黃芒,朝領頭的凌風、金波射去。
  螺旋勁發,寒勁狂捲。
  徐子陵左右手各劈出十多掌,許多片勝比利刃的掌風,就在敵人躍落街上陣腳未穩的時刻,以拿捏得分毫無誤的時間速度,命中了十多名敵人。
  敵人立時人仰馬翻,功力稍差者立時拋跌倒地,反撞入沿街的店內或牆壁處,功力較強者亦要踉蹌跌退,噴血受傷。
  「錚錚錚!」
  井中月同時給分持金槍、銀槍的凌風和使長鐵棍的金波架著。
  螺旋氣勁狂吐下,兩人同時被寇仲震開。
  寇仲想不到兩人武功如此強橫,雖勉力迫退他們,心中卻無絲毫歡喜之情。更知若不猛施殺手,突破敵人的攔截,今天休想有命離城。
  叱喝一聲,疾撲而上,不予金波、凌風任何喘息的機會。
  金波和凌風均是狡猾多智的人,見他勇不可擋,立即加速退後,好讓其它人從旁補上,先擋上一陣。
  此時錢獨關一眾已趕至身後百丈許處,若讓兩幫人前後夾擊,情況就更不堪想像。
  寇仲小命受脅,那會留手,井中月左揮右劈,見人便殺。
  經過這十日山中修練,他的刀勢變得更是凌厲無匹,螺旋勁道收發由心,一刀劈去,擋者不是應刀拋跌,就是連人帶兵器給他震得橫跌直僕,竟沒有人能阻他片刻。
  徐子陵緊隨寇仲身後,卻是背貼著背與他像二位一體的雙身人,硬以拳風掌勁,殺得衝上來的敵人左拋右跌,令寇仲全無後顧之憂。
  只是攻來的敵人無不身手高強悍猛,特別是錢獨關的手下都是經過嚴格操練的雄師,雖不斷有人被擊倒,仍是前仆後繼的殺上來,使他們應接不暇。
  整條長街此時除了棄下的車馬外,所有行人都避進了橫巷中和店舖內,這種情況自是大大不利於兩人。
  金波和凌風仍在急退中,口中不斷呼喝其它人加入戰圈裡。
  錢獨關又追近了二十多丈。
  寇仲殺得興起,想起跋鋒寒那三劍,井中月連劈十多下,登時有十七、八人中招倒地。
  「噹!」
  金波知時機已到,改退為進,鐵棍挾著勁厲的風聲趁寇仲氣勢稍竭的一刻,掃往寇仲下盤。
  以寇仲之能,亦感進勢受阻,止步揮刀擋格,把鐵棍震開。
  凌風左手的金槍,右手的銀槍,像兩條毒蛀般顫震不停,補上被震退的金波位置,當胸搠至。
  寇仲心叫糟糕時,徐子陵的背已重重撞在他背後,並輸來一股真氣。
  寇仲那還不知道他的意思,乘勢斜衝而起,井中月照頭疾劈凌風。
  凌風那想得到他能原地拔空攻至,魂飛魄散下滾倒地上,金銀槍往上迎擊。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先畫出一圈黃芒,斬斷了附近幾名敵人的兵刃,才抽空一刀劈入凌風兩槍之間。
  凌風不愧強手,雙槍交叉擋架。
  「篤!」的一聲,凌風雖接上這一招,卻擋不了寇仲的螺旋真勁,口噴鮮血,滾往一旁,接連撞倒了他那方面的七、八個人。
  錢獨關等已追至後方五十丈處,形勢更趨危急。
  徐子陵一個翻身,來到寇仲身下,一拳朝金波擊去,左右同時飛出而腳,踢飛了兩名橫撲上來的敵人。
  經此一輪交手,金波那邊聚集了三十多人,把去路全截斷了。
  「蓬!」
  金波騰出左掌,以硬拚的手法擋了徐子陵的隔空拳,被震得蹌踉跌退時,上方刀嘯驟起,井中月當頭攻至,其它人被刀風迫得四外散開。
  金波忽然發覺自己一個人面對徐子陵和寇仲上下兩路的進攻,駭然下自行倒地,滾往一旁,活像一個大圓球。
  兩人去此強敵,壓力大減,衝入了前方敵陣中,全力施為,殺得那三十多名大漢叫苦連天,潰不成軍。
  剎那間兩人突破了前路的封鎖。
  就這至關緊要的一刻,嬌笑聲來自前方。
  兩人駭然瞧去,只見被跋鋒寒所殺的大江聯前盟主江霸的美麗遺孀鄭淑明,正笑意盈盈的攔在前方二十丈許處,兩旁則不斷湧出大江聯旗下各門各派的好手。
  兩人念頭電轉,改為朝左方屋頂瓦面撲射上去。
  嬌笑聲中,久違的艷尼常真,兩袖各飛出一條綵帶,從瓦面往他們拂至。
  另外十多名大漢亦暗器齊施,往兩人雨點般撒來。
  兩人心中叫娘,運氣墮地。
  另一邊屋頂上現出惡憎法難橫杖而立的雄偉巨軀,狂笑道:「兩個小子為何不闖貧僧把守的這一方呢?」
  只是這一耽擱,後面的錢獨關及時趕到,使兩人登時陷進四面受敵的劣境內。敵人退了開去,騰出大片空地,人人怒目相向。
  寇仲和徐子陵貼背而立,表面雖全無懼色,但心底下卻是後悔不已。
  他們之所以陷於如此田地,皆因想不到四方面的勢力會組成聯盟,合起來對付他們。
  可以想像當敵人在北上洛陽的路途上找不到他們三人的影蹤後,斷定了他們仍在襄陽附近,故佈下了天羅地網,等候他們自動送上門來。
  而他們的心神卻全放在應付陰癸派上,一時疏忽,更想不到錢獨關亦成了敵人,才有此失策。
  惡憎法難最是好鬥,又與他們有不解的深仇,躍往街上,持杖朝兩人迫來,森寒的氣勢,換了一般高手,那怕不膽戰股慄,棄械而逃。
  寇仲知惡戰難免,收攝心神,井中月指向法難。
  法難一對巨目射出森厲的寒芒,罩定寇仲,大叫道:「我要親手收拾你這小子,誰都不要上來助拳。」
  霎時間法難迫近,揮杖猛掃。
  徐子陵移了開去,傲然卓立,表示不會插手。
  寇仲健腕一抖,井中月疾劈而出,竟以硬拚手法,去應付法難重逾百斤的鋼杖。
  「噹!」
  刀杖交接,發出震人耳膜的激響。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寇仲不但沒有被向以臂力強橫見稱的法難砸得刀飛人亡,還震得滿臉泛起驚容的法難倒退了半步。
  就在鋼杖盪開的閃電光景中,寇仲手中的井中月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回手劈出第二刀。
  黃芒破隙而入,迅急得沒有人能看得清楚。
  換了在十多天前,寇仲絕使不出這麼山洪暴髮式霸道凌厲的刀法。
  但這十多天日夕都對著高強如跋鋒寒者刻苦鍛煉,使他能以螺旋勁出奇不意地化解了法難的杖勁,然後疾施反擊。
  眾人驚呼聲中,法難杖尾回打,勉強擋著寇仲這石破天驚的一刀。
  法難悶哼一聲,硬被他劈得跌退尋丈,退回了圍堵兩人的外圍敵人之後,氣得老臉發青,威風盡失。
  寇仲哈哈一笑道:「這般三腳貓的功夫,也敢來獻醜,一起上吧!」
  登時有十多人擁上前來。
  錢獨關排眾而出,大喝道:「都退下去!」
  他的說話顯在眾人裡有至高權威,衝上來的人都依言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又會合在一起,心中叫苦,現在他們的希望是越亂越好,說不定在混亂中才會有逃走機會。否則若對方運用上趟對付跋鋒寒的車輪戰術,只是累也可把他們拖死了。
  敵人朝後退開,圍成一片更廣闊的空地,兩邊的人都退至行人道上,遙制著大街中心處他們這兩條網中之魚。
  鄭淑明在與錢獨關遙對的人群裡走了出來,左右還有凌風和金波,鄭淑明嬌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兩個小子,竟敢與我大江聯為敵,今趟還不插翼難逃嗎?」寇仲冷笑道:「多言無益,先手底下見個真章,誰來和寇某人先拚一場?」
  眾敵倏地一起發喊,聲震長街。
第十章 荒潭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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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獨關一聲令下,登時撲出了二十多名勁裝大漢,刀矛劍戟,圍著兩人鏖戰不休,這擺明是以人海戰術,好消耗兩人的體力。
  鄭淑明嬌叱一聲,大江聯的高手裡亦分出十多人來,加進激戰裡。
  寇仲和徐子陵背靠著背,咬緊牙齦,迎戰著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湧上來的狂攻猛擊。
  徐子陵拳掌齊施,底下雙腳閃電般連環踢出,登時有三人應招拋擲,當場斃命。
  寇仲的井中月左揮右舞,刀無虛發,黃芒到處,定有人中刀倒地。情況慘烈至極點。
  徐子陵剛劈空奪過一根長槍,順手把一名大漢連人帶劍掃得趴不起來後,叫道:「仲少,一動無有不動。」
  寇仲一聲狂喝,往橫移去,不但避過了劈來的斧頭,還斬斷了兩柄長矛,踢飛了另一名敵人。
  徐子陵隨著他往一旁移開,左掌隔空打出一股螺旋氣勁,擊得一名敵人打著轉拋跌遠方,另一手的長槍則來個橫掃千軍,飄忽無定,三名躲避不及的敵人,先後胸腹中招,濺血倒地。
  整個包圍網立時因他們的移動亂作一團,再不似先前的組織嚴密。
  寇仲和徐子陵壓力大減,那還有什麼好客氣的,立時分了開來,放手反擊。
  寇仲刀出如風,快逾掣電,在敵人群中縱躍自如,井中月過處,必有人慘叫拋擲,留下了狼藉的屍骸。
  徐子陵把長槍以螺旋勁射出,貫穿了一名敵人的木盾和胸口後,雙手幻出萬千掌影,殺得敵人馬仰人翻,心膽俱寒。
  錢獨關等本對兩人已有很高的估計,但仍想不到他們強橫至此,一時都不願親自下場,只各命手下們不斷加入戰圈裡,好消耗他們的戰力。
  寇仲和徐於陵在這等玩命的時刻,顯示出過去十多天苦修的成果,無論內功外勁,手、眼、耳、步的配合均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
  最令四周觀戰的敵人吃驚處,就是他們的出招很多時似落在虛空處,但偏偏敵人就像自動獻身送上來似的,總給這些「空招」擊個正著,全無還手之力。
  眼力高明者當然看出他們是先一步把握到敵手的進攻路線,但任誰也自問在這種激烈的戰鬥中,縱能看破敵手的招數,但亦難學他們般在時間和位置上拿捏得如此精確,教人明知是送死也來不及變招。
  轉眼間,地上躺了近三十名死傷者,可見戰況之烈。
  惡憎法難和艷尼常真,被眼前景象激起魔性,搶入戰圈,加進攻擊裡。
  兩人身上此時已無可避免地多處中招掛綵,不過他們總能在緊要關頭憑身體微妙的動作和護勁,避過要害,把及體兵器的殺傷力減至最低。
  寇仲擋開了法難狂暴的一輪猛攻後,身上多了兩個傷口,一個旋身,掃飛了五、六名敵人,又被常真的「銷魂綵衣」暗算了一記,跌退到與往後邊的徐子陵會合在一起。
  兩人都是渾身浴血,但大多都是敵人濺上身來的鮮血。
  「蓬!」
  徐子陵一拳迎上常真飛臨上方,罩頭而來的綵衣,震得她拋往圈外後,知道再撐不了多久,大喝道:「隨我走!」
  騰身而起,直往常真追去。
  寇仲畫出一圈黃芒,掃得四周敵人狼奔鼠突,也把法難迫往後退開時,一個倒翻,追在徐子陵身後。
  徐子陵凌空射出兩縷指風,刺向收衣飄退的常真一對美目去,希望能從她處破開一個缺口時,劍風從側旁疾射而來。
  徐子陵暗歎一聲,左掌切去。
  「蓬!」的一聲,偷襲者嬌哼飄開,原來是一直沒有出手的美少婦鄭淑明。
  她的劍勁凌厲非常,徐子陵又用不上全力,登時給她撞得往橫拋跌,粉碎了他攻上瓦背逃生的大計,由此可看出這美女的眼力是如何高明。
  常真得到了喘一口氣的機會,手中綵衣化作一片飛雲,往仍在空中翻騰的寇仲迎去。
  寇仲剛擋飛了兩枝甩手往他擲來的長矛,再無餘力硬拚常真貫滿真氣的綵衣,知機地自行墮地,又陷進似是永無休止的苦戰裡。
  左方勁氣侵來,金波和凌風再加入圍攻的人群裡,帶動了新一輪的攻勢。
  這時大街的兩端,行人路上儘是吶喊打氣的敵人,若非兩人心志堅毅,早銳氣盡消,鬥志全失。
  但前景顯然絕不利於他們這一方。
  徐子陵身才著地,錢獨關的雙刃迎頭攻來,他身為襄陽城主,手底下自是極硬,而徐子陵卻是力戰之後,又要同時應付其它高手的圍攻,登時被迫得採取守勢,只能緊守一個極狹小的地盤,在完全被動下任由敵人從四方八面狂攻猛打。
  「砰!」
  徐子陵一掌切在空處,以錢獨關之能,仍來不及變招,雙刀似先後送上去的讓他一掌劈個正著。
  這已是徐子陵殫思竭智製造出來的最佳形勢,借力沖天後翻,往寇仲處撲去,小腿一陣劇痛,也不知給誰畫了一記。
  寇仲這時被常真、法難、凌風、金波、鄭淑明等一眾高手團團圍攻,本應早一命歸西,猶幸他每一刀都吐出螺旋真勁,又加上機智多變,再配合奕劍之術,使敵人對他天馬行空般的刀法全然無法捉摸,才硬撐到這一刻。
  徐子陵來了,先一拳迫開了常真,大喝道:「走!」
  寇仲一聲狂喝,人力合一,直朝凌風射去。
  凌風表面雖雙槍並舉,可是先前曾受的內傷大大影響了他硬拚的實力,駭然橫移。
  寇仲暗叫一聲謝天謝地,提聚僅餘的功力,撞入湧來的十多名錢獨關的手下裡去。
  叮噹之聲連串響起,眾壯漢紛紛踉蹌橫跌,給寇仲撞破了一個缺口。
  正凌空追來的錢獨關大喝道:「上!」
  守在行人道的大漢應聲擁了十多人出來,矛刀齊舉,截著寇仲的前路。
  徐子陵挨了鄭淑明一掌,卻踢翻了金波,閃往寇仲身後,雙掌同出,拍在寇仲背脊處。
  寇仲和他合作慣了,反手一把扯著他小臂,兩人同時斜衝而起,越過敵人,往瓦面投去。
  「嗤嗤」聲起,瓦面的敵人彎弓搭箭,往他們射來。
  寇仲把所餘無幾的真氣輸入徐子陵體內,又運力把徐子陵擲出。
  徐子陵知此乃生死關頭,迅速把匯聚兩人之力的真氣回輸往寇仲體內,使這一下拋擲充盈著爆發性的勁道。
  徐子陵往上拋飛,背脊先行,扯得寇仲亦隨他往遠方投去。
  勁箭在兩人身下掠過,險至毫釐。
  背後追來的錢獨關等那猜得到兩人竟可凌空換氣,又能借此奇招改墮地為上升,紛紛撲空。
  這時徐子陵和寇仲已手拉手投往屋瓦上敵人後方的遠處,消沒不見。
  錢獨關等雖仍發力追去,但心中都知追上兩人的機會微乎其微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進入那和跋鋒寒躲避敵人的小谷時,已接近虛脫,步履蹣跚。
  他們來這裡有兩個原因。
  首先,就是他們已沒有力氣逃遠一點。
  其次,假若跋鋒寒成功擺脫追兵,自應到這裡來與他們會合,這是不用事先說明也該知如此做的。
  兩人一先一後來到那個飛瀑小潭旁,頹然跌坐。
  寇仲舉起右手,道:「老跋有云:在力竭氣殘時,切忌躺下睡覺,務要以無上志力定力,強撐下去,這是使功力精進的要訣。」
  徐子陵歎道:「若是失血過多,是否也該硬捱下去呢?」
  寇仲苦笑道:「風濕寒倒沒傳這一招,唉!不知這小子會否給人宰了呢?我還以為他會比我們更早到這裡來。」
  徐子陵忽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先把得自魯妙子的秘岌塞到潭邊石隙內,才縱身入潭中道:「剛才逃離襄陽時,什麼井中月都忘了,每根神經都好像繃緊了的弓弦般。不若趁這時刻,學風濕寒那樣的在水瀑下練秘功為妙。假如真的有效,那每趟死不了時,就這麼練他娘的一趟。」
  寇仲笑得咳出了一口鮮血,爬起來取出懷內得自魯妙子的那幾本書,笑道:「莫要浸壞這些寶貝。」也學徐子陵般塞到石隙內去。
  「撲通!」
  寇仲連人帶刀一頭栽進小潭裡,立時把潭水染紅。
  徐子陵哈哈一笑,接著咳起來,這才往水瀑移去。
  兩人像小孩子般你擠我、我碰你的來到水瀑下,強忍著肉體的痛楚,對抗著能令他們躺下來的暈眩,任由水瀑照頭衝下來。
  明月出現在小谷東方的頂沿處,斜斜照射入谷內,把谷內的樹木影子投到地上去。
  因衝擊兩人身體濺起的水珠,在月照下化為點點金光,蔚為奇觀。
  兩人剛死裡逃生,忽然見到這麼美妙的情景,特別有種微妙感覺,一時看得呆了,不知不覺間,整個人輕鬆下來,心底湧出無憂無慮的舒快情緒。
  他們的身體挺得更筆直,靈台間一片澄明,除眼下客觀的存在外,再無他念。那是他們從未嘗過的情況,絕不同於以前靜坐下的忘我境界,而是因貫通了內外的空間橋樑,使他們能感受到宇宙間某一玄不可測的奧秘,把握到某種不可言喻的力量。
  真氣在凝聚中。
  天地的精氣分由天靈和湧泉兩穴進入寇仲和徐子陵的經脈內。
  兩人都不敢說話,全力把精神保持在這妙不可言的狀態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足音把兩人驚醒過來。
  他們同時睜眼,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從谷口暗處搖晃蹌踉的走過來,直抵潭旁,才頹然跪下,喘著氣的朝水瀑下的他們瞧過來,赫然是渾身染血的跋鋒寒。
  兩人看得臉臉相覷時,跋鋒寒吐出一口鮮血,指著他們笑道:「若非回頭找你們而遇上鄭淑明那婆娘,我便不用傷得那麼厲害了。」
  話末說完,已滾到潭內去,四肢張成個「大」字,浮在水面。
  寇仲提醒他道:「切勿睡覺!」
  徐子陵道:「不若到這裡來硬捱一會吧!」
  跋鋒寒歎道:「讓我好好地呼吸兩口只有活人才有專利的新鮮空氣吧!拓跋玉、淳於薇,加上那十八個畢玄訓練出來的混蛋,差點連我的卵蛋都打了出來,若非曾苦修十天,怎能幹掉了五個混蛋後,仍能殺出重圍,哈!」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打了個招呼,兩人聯袂離開水瀑,涉水移到跋鋒寒旁,夾手夾腳把他拉起來,不理他的抗議,押他來到水瀑下,強迫他站直身體。
  兩人從未試過和跋鋒寒有這種全無顧忌的接觸玩耍,均大感新鮮有趣。
  跋鋒寒又辛苦又好笑,勉強站直雄軀,閉目運功療傷。
  他們見他的意志如此堅強,心中佩服,亦繼續行氣練功。
  月兒緩緩移上中天,又沒落在西方谷壁下。
  遠方不時有馬嘶聲隱隱傳來,但這裡卻是一片安祥寧靜,與世無爭的淨土。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一道虛實難分的人影鬼魅般飄進谷裡來。
  三人生出感應,睜眼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低叫道:「婠婠!」
  跋鋒寒亦心中大懍,以他們目下的狀態,正是最不該遇上婠婠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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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巧遇李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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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壓低聲音在兩人耳旁道:「退入去,絕不愁被看見的。」
  兩人隨他後移,靠貼光滑的山壁,水瀑像一把扇子般把他們隱蔽包藏,除非有人穿過水瀑,否則休想可以發現他們。
  婠婠注足谷口處,細察地面的痕跡。
  寇仲輕震道:「她是循血跡追來的,我們真疏忽。」
  跋鋒寒冷靜地道:「血跡是沒有方向的,我們可以是來了又或走了,誰想得到我們傷得那麼重,仍會在水瀑下淋水呢?」
  轟隆的水瀑聲,把他們說話的聲音隔斷了,加上他們只是低聲耳語,故不虞外面的婠婠聽到。
  婠婠這時飄到潭邊,環目四顧後,美目深注的凝視潭水。
  三人立時合上眼簾,只露一線的瞅著她,怕她因他們的對視而生出感應,同時運功收斂身體發出的熱量和精氣,免惹起她的注意。
  跋鋒寒尚是首次見到婠婠,頓時生出從未有過的驚艷感覺。
  她的美麗確是與別不同,美得使人屏息,像是只會在黑夜出沒的精靈。
  她的臉容帶著種純潔無瑕的秀麗氣質,橫看看都不像會害人的妖女。
  最使人沉迷是她那對迷茫如霧的眸子,內裡似若蘊含著無盡甜密的夢境,期待和等候著你去找尋和發掘。
  她任何一個微細的表情,都是那麼扣人心弦,教人情難自己。
  優美的身型體態,綽約的風姿,令她的麗質絕無半點瑕疪。
  婠婠忽然朝水瀑瞧來。
  若換了是一般好手,這時不免駭得心跳加速,使婠婠生出警覺,但三人都是內外兼修的特級高手,身體內的機能沒有半絲反應變化。
  風聲微響。
  倏忽間婠婠旁邊多出了一位高瘦頎長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臉白無須,長得瀟灑英俊,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雙目開合間如有電閃,負手傲立,頗有種風流自賞,孤傲不群的味兒。
  不用跋鋒寒提點,兩人立即認出這男子是「魔隱」邊不負,因為他的樣貌確與單琬晶非常相肖。
  婠婠施禮道:「邊師叔你好,我們遲來一步呢!」
  她低沉的聲音溫婉動人,縱使三人明知她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妖女,也希望聽她多說幾句話。
  邊不負雙目神光閃閃的掃視四方,冷哼道:「他們都受了嚴重內傷,能走到那裡去?」
  婠婠柔聲道:「潭邊仍飄浮著血絲遺痕,可知他們曾在這裡洗滌傷口,邊師叔認為下一步該怎麼辦?」
  邊不負沉聲道:「我們要運用手上所有力量,不惜代價的把這三個小子殺死,否則如何下得這口惡氣。」
  接著又冷冷道:「常真和法難真沒用,假設能教那些蠢材拖到我們趕來後才動手,這三個小子早就到地府報到去了。」
  婠婠輕輕道:「這二十年來,婠婠從未見過師叔發這麼大的脾氣,師叔放心吧!這事交在婠婠身上,保證他們沒有多少天可活。」
  邊不負哈哈一笑道:「有婠婠你親自出馬,師叔自是非常放心,這三人士均是武林罕見的人材,無論智計武功,都非同凡響。婠婠你可視追殺他們為修練的一段過程,師叔亦全聽你的調度和指揮。哈!婠婠你該怎樣謝我。」
  瀑內的三人聽得心中愕然,那有師叔用這種調侃的語氣和師侄女說話的,但當想到魔門中人行事不依常規正理,更不顧倫常道德,亦不以為異了。
  婠婠露出一個甜蜜嬌柔的笑容,帶點撒嬌的動人神態道:「師叔又來呢!別忘了婠婠在與師妃暄決戰前,必須保留純陰之質啊!」
  邊不負柔聲道:「當然不敢忘記,只是提醒你吧了!與其便宜外人,不若把紅丸送給師叔。」
  婠婠的目光再投注潭水上,射出淒迷和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心神到了另一個空間和時間處去。
  邊不負愛憐地拍拍她香肩,道:「快天亮了,走吧!」
         ※        ※         ※
  看著兩人消失在谷口外,三人都鬆了一口氣。
  寇仲咋舌道:「若他們多視察一會,定會發覺我和小陵塞在石隙的寶書。」
  跋鋒寒一呆道:「是《《長生訣》》嗎?」
  徐子陵答道:「當然不是,而是有位老先生送給我們有關園林、建築、兵法的書籍,跋兄如有興趣,可隨便借閱。」
  跋鋒寒顯然不感興趣,道:「目下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是躲在這道水瀑之內。你們先出去把那幾本書藏好,再回到這裡來。我們就在這裡好好養傷,得過了今晚,才設法反擊。哼!先幹掉邊老賊和婠妖女,然後逐一收抬其它人,我跋鋒寒豈是好惹的。」
  等得天際逐漸發白,到了午前時分,先後有幾批武林人物尋到小谷來,但都沒有發現他們。
  太陽下山後,三人離開水瀑,均有氣爽神清,體力全復的感覺,唯一美中不足處,就是渾身濕透,衣服破爛。
  在潭旁石上坐下來後,寇仲惋惜道:「若沒把衣服留在食店內,現在就有新衣服替換了。」
  跋鋒寒瞪了他一眼,撫著平放膝上的斬玄劍道:「你們的傷勢如何呢?」
  徐子陵抹掉從濕發滴下來的水珠,答道:「該好了七、八成,只要再有兩三天,便可完全復原過來。」
  跋鋒寒默然片晌,歎道:「《長生訣》真奇妙,只是在療傷一項上,已非其它所謂神功能及。」
  寇仲忍不住問道:「你的情況如何?」
  跋鋒寒欣然道:「幸好你兩個傢伙硬扯了我到水瀑去行氣運功,既避過殺身大禍,又加快了療傷的速度,現在已好了大半,只要暫時避開像婠妖女和邊不負那種高手,其它人仍不被跋某放在眼內。」
  徐子陵苦惱地道:「瑜姨究竟有否落在他們手上呢?」
  寇仲道:「聽他們的語氣,並沒有擒到瑜姨,否則就會利用她來誘我們入彀。」
  接著問跋鋒寒道:「東溟公主怎會是邊不負的女兒呢?」
  跋鋒寒道:「琬晶沒有向我說清楚,其中保不定有些難以啟齒的事,看琬晶提起邊不負的神態,她對這個父親是深痛惡絕的,還說會親手殺死他。」
  兩人聽得呆了起來。
  跋鋒寒忽然輕鬆笑道:「我們不若再回襄陽去,既可找兩套新衣替換,又可順手教訓錢獨關那些蠢材,再搶條快船供我們依原定計劃北上洛陽,立威天下,豈不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這幾句話甚合吾意,左躲右藏,那是大丈夫本色,誰的膽子夠大,便放馬跟來吧!」
  徐子陵皺眉道:「假若弄得敵暗我明,我們不是要處於被動和捱揍的劣勢嗎?」
  跋鋒寒道:「所以我才要乘船北上,待他們知道時,還要費一番工夫才可追上我們,也不像在陸路般那麼容易被人聚眾圍攻。必要時還可引他們追上岸去,才設法擊殺,主動全操在我們手上。」
  寇仲拍胸保證道:「我是操舟的高手,只要船兒性能良好,我便可擺脫任何敵方的船隻。」
  徐子陵聽得直搖頭。
  跋鋒寒站起來道:「好吧!現在回城,仍可有段睡覺的時間,錢獨關是大富之家,他在城內除主宅外,尚有四處別院,金屋藏嬌,我們就到他最寵愛的小妾白清兒所居的『藏清閣』去打擾一晚,假若錢獨關來訪白美人,便是他倒足霉頭的時刻。」
  寇仲奇道:「你怎會對老錢的事知道得這般清楚呢?」
  跋鋒寒若無其事道:「因為我受了別人五百兩黃金,要取他項上人頭,只是尚未有機會殺他吧!」
  兩人聽得愕然以對,開始有點明白跋鋒寒的謀生方法。
         ※        ※         ※
  三人翻過高牆,只見房舍連綿,隱聞犬吠之聲。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只有當中的一座高樓和主堂處有燈光透出。
  跋鋒寒道:「這宅院分內外兩重,外院有護院惡犬巡邏,但因白清兒怕犬隻,所以下人不讓犬隻進入內院,去吧!」
  三人騰身而起,奔過了數重房舍,越過內牆,來到內院的大花園內,只見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在月照下清幽寧靜,景致動人。
  三人屏息細聽,肯定了左方的一所廂房沒有人後,橫過花園,穿窗而入。
  裡面原來是個大書房,畫桌上擺了文房四寶和寫畫的宣紙等物。
  四壁則掛滿字畫,充滿書齋的氣息。
  跋鋒寒笑道:「忘了告訴你們老錢的白美人擅長書畫,你們在這裡待一會,我去偷三套衣服就會回來。」
  跋鋒寒穿窗去後,兩人在置於一角的兩張臥椅舒服地躺下來,想起昨天的惡戰,與現在優哉悠哉的情況,實有天淵之別。
  寇仲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世事確無奇不有,你會想到我們會和風濕寒如比這般的患難與共,聯手進退嗎?」
  徐子陵沉吟道:「我始終覺得老跋是那種隨時可反臉無情,天性冷酷的人,和他這麼走在一起,是福是禍仍是難以逆料。」
  寇仲冷哼道:「我們和他只是基於眼前利益的結合,只要小心點,他能奈我們什麼何?那趟在大洪山,我看他真的有心殺你,只不知為何會忽然改變主意。」
  徐子陵道:「這人正正邪邪,行事難測,我們定要防他一手。」
  寇仲點頭同意。
  這時跋鋒寒回來了,把兩套衣服擲在他們身前,道:「快換衣服,照我看錢獨關今晚會到這裡來,因為白美人的兩名貼身小婢正在弄燕窩湯,那份量足夠十多人喝。」
  兩人精神大振,起身更衣。
  三人換上一身勁裝後,都嫌衣服小了一點。
  跋鋒寒苦笑道:「這已是我能找到最大件的衣服,那叫我們長得比一般人高大呢?這就是有利亦有弊嘛!」
  兩人聽得發噱好笑。
  寇仲正要說話,人聲隱隱從前院方向傳來。
  三人留神靜聽,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錢獨關的聲音。
  跋鋒寒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右手作了個斬劈的手勢。
  寇仲移到窗旁,往外瞧去。
  只見十多人沿著長廊朝他們的方向走來,帶頭的是錢獨關和一名形相奇特,長髮披肩的高大男子。
  寇仲駭然退後,失聲道:「李密來了!」
  以徐子陵和跋鋒寒的膽色,亦同時色變。
第十二卷

第一章 縱論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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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從沒有想過會在此時此地遇上李密,登時亂了方寸。
  李密乃天下有數的高手,威名尤在杜伏威之上;手下又能人無數,縱使以三人的自信,這時能想到的亦只是如何偷偷溜走,再非如何去找錢獨關算賬。
  照常理計,假若錢獨關要招待這麼尊貴的嘉賓,必是閤府婢僕列隊迎迓的陣仗。但以現在連個先來打掃執拾一下的準備功夫都欠奉的格局,不用說李密今趟的行蹤是絕對保密,卻偏給他們誤打誤撞的碰上了。
  他們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
  李密乃精於兵法與詐術的人,只看他如何佈局殺死翟讓便可見一斑。他於百忙中抽空來此會錢獨關,自有天大重要的急事。
  跋鋒寒低呼道:「快走!他們是到這裡來的。」
  寇仲環目一掃,最後目光落在立在畫室一角的大廚櫃處,道:「你們到外面找個地方躲躲,我要聽聽他們說什麼。」
  閃電般移到高達八尺的大櫃前,拉開櫃門,只見裡面全是畫紙,塞滿了櫃內的空間,那有他寇仲容身之所。
  寇仲不敢怠慢,把一大畫紙捧起,塞到剛來到他身旁的徐子陵懷內。
  跋鋒寒立時會意,也趕來接過另一畫紙,當兩人捧著重逾百斤的畫紙由另一邊窗門離開,寇仲則躲進櫃內騰空出來僅可容身的位置,關上櫃門時,錢獨關剛好推門進來,確是險至毫釐。
  錯非高明如三人,不給李密察覺才是怪事。
  櫃內的寇仲深吸一口氣,收斂全身的精氣,進入《長生訣》內呼吸的道境,把體內的機能放緩,以避免為李密所察覺。
  錢獨關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密公請上坐!」
  接著是眾人坐下的聲音。
  寇仲傾耳細聽,憑呼吸聲便知只有五個人在畫室內,其它三個人不用說都該是非凡之輩。不禁心中得意,任李密智比天高,亦想不到會有人先一步藏在畫室內。只希望徐子陵和跋鋒寒沒有洩露行藏便成了。
  李密的呼吸幼細綿長不在話下,其它另外兩人的呼吸聲亦是似有若無,顯示這兩人的武功絕不會比李密遜色多少,只是這發現,便駭人之極。
  李密那雄渾低沉的聲音在櫃外響起笑道:「這座藏清別院清幽雅致,仿若鬧巿中的世外桃源,錢兄真懂享受人生。」
  錢獨關哈哈一笑道:「密公眼光獨到,一目瞭然的看透了小弟。我這人自少胸無大志,只望能長居溫柔鄉內,快快樂樂度過這一生便算了,諸位切勿笑我。」
  寇仲心中暗罵,因為若錢獨關真是這種人,就不會當上襄陽城的城主。昨天更不會圍捕他和徐子陵。他這麼說只是向李密表態,一方面顯示自己不會和李密爭天下,另一方面則使自己居於更有利的談判形勢,一石二鳥,亦頗有謀略。
  一把年青的男子聲音笑道:「錢城主真懂自謙。聽人說城主日理萬機,曾試過七天晝夜不眠不休的工作,沒有踏出官署半步,精力旺盛得教人佩服。」
  赫然是徐世績的聲音。
  這番話明是捧錢獨關,其實卻暗示他們對錢獨關的情況瞭若指掌,驚告他不要耍手段。
  錢獨關乾咳一聲,有點愕然地道:「那是錢某剛接掌襄陽時的事了,想不到徐軍師的消息這麼靈通。」
  李密淡淡道:「那是因為我們對錢城主有極高期望,所以特別留意城主的情況。」
  錢獨關哈哈笑道:「能得密公關注,錢某實在深感榮幸。但望錢某不會令密公失望就好了。」
  接著歎了一口氣道:「錢某本以為今次見密公時可獻上兩份大禮,只可惜功虧一簣,竟給那兩個小子溜了。」
  兩聲冷哼,一尖亢一低沉,同時響起,充滿不屑的意味,顯然來自那尚未發言的兩個人。
  連在櫃內的寇仲,亦給哼音震得耳朵隱隱生痛,可見這兩人的內家功夫,是如何高明。
  錢獨關顯然有點不大高興,聲音轉冷道:「幸好如今有名震漠北的長白派符真和符彥兩位老師親來,照我看這兩個可惡的傢伙已時日無多。」
  寇仲在忖度符真、符彥是何方神聖時,李密岔開話題道:「聽說跋鋒寒和他們混到一塊兒。這突厥人據說乃繼畢玄之後西域最是武功卓異和天才橫溢的高手,兼且手段狠辣,殺人像呼吸般輕鬆灑脫,所以我們必須小心對待。」
  此人說話不卑不亢,不但表現出容人的胸襟,還於持重中見謙抑,不愧當今天下最具魅力和威望的領袖。
  尖亢的男聲冷冷道:「密公放心,我兩兄弟無論對著什麼人,從不會輕忽托大的。」
  寇仲大感懍然,心中反希望他看不起自己,那一旦應付起來會容易許多。
  李密欣然道:「有符真老師這幾句話,這三個小子是死定了!錢城主有什麼寶貴意見,可供兩位老師參詳呢?」
  幾句說話,分別捧了錢獨關和符氏昆仲,又拉近了錢符三人之間的距離,建立起溝通的橋樑,於此可見李密過人之長。
  錢獨關歎了一口氣道:「我倒不是想長那兩個小子的威風,這兩人最厲害處是出手招式不依常規,千變萬化,奇功絕藝層出不窮。他們那種帶著強烈旋勁的真氣,更是令人難以應付。」
  徐世績狠狠道:「殺他們是刻不容緩,因從來沒人練成過的《長生訣》竟能被他們練出武功來,又每天都在進步中,若我們今次不把握機會痛下殺手,單是讓他們向李世民洩出『楊公寶庫』的秘密,我們便後患無窮。」
  寇仲心中打個突兀,為何徐世績會認為自己會把『楊公寶庫』的事告訴李世民呢?
  聲音低沉的符彥道:「我大哥精擅追蹤尋人之術,連王薄那奸賊都要甘拜下風。只要給我們追躡上他們,保證密公可去此擔憂。」
  李密沉聲道:「那就拜託兩位老師,但最好能在他們到達洛陽前趕上他們,否則一旦讓他們進入了王世充的勢力範圍,我們便難以糾集人手公然捕殺他們了。」符真、符彥高聲答應。
  李密發出一陣雄渾悅耳的笑聲,歎道:「能和錢城主對坐暢舒心腹,實李密平生樂事,來!讓李密先敬城主一杯。」
  寇仲知他將要傾吐更多大計,精神一振,忙再收攝心神,留意竊聽。
         ※        ※         ※
  徐子陵和跋鋒寒此時藏身在一株老槐樹的枝葉濃密處,居高臨下瞧著下方遠處守衛森嚴的畫室,那兩大畫紙則置於樹下一堆草叢內。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這突厥高手單獨相處,心中湧起頗為複雜的感覺。
  他們間的關係頗為微妙。既親近,又像很疏離;既是惺惺相惜,但亦帶著競爭和對敵的意味,恐怕誰都弄不清楚其間真正的情況。
  跋鋒寒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是否也覺得有點奇怪呢?放著大廳、偏廳、內院這麼多更適合見客的地方不去,偏要到愛妾的畫室來商議,這絕對是不合情理的。」
  徐子陵淡淡道:「這就叫出人意表。更可看出錢獨關怕見李密的事會給傳出去,所以連婢僕都要瞞過,更可知今晚他們談的事會牽連到各方面的形勢利害,一個不好,說不定錢獨關就要城破人亡。」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那他就亡定了。因為你的兄弟對他絕對無絲毫憐惜之心,更不會出手相助。」
  就在這刻,兩人同時生出驚覺,往左後方瞧過去,原來那座位於正中,本亮著燈光的小樓,燈火倏滅。
  跋鋒寒微笑道:「那個白美人定是住在那裡,若我估料無差,這白美人絕不簡單,極可能是陰癸派滲進襄陽的奸細。」
  徐子陵不由想起李天凡派往飛馬牧場作奸細的宛兒,用的也正是同樣的居心和手段。可知女色實是最厲害的武器,沒多少個男人過得此關。
  問道:「跋兄見過她嗎?」
  跋鋒寒點頭道:「見過一次。不過我也是見過婠婠後才興起這個奇想的。因為白清兒有種奇怪的特質,非常肖似婠妖女。」
  徐子陵心中懍然,跋鋒寒的觸覺銳利得教人害怕。
  跋鋒寒歎道:「她的美麗雖及不上婠婠,但卻有股騷媚入骨的勁兒,非常使人神迷心癢,所以即管以錢獨關這種慣見美女的老江湖,亦要墮人彀中。」
  徐子陵目光回到畫室後庭處,忽然見到巡衛裡多了「胖煞」金波和「金銀槍」凌風出來,口上卻應道:「或者我們把方澤滔的悲慘下場告訴錢獨關,說不定能使他驚覺過來。」
  跋鋒寒苦惱地道:「我仍想不通江淮軍,鐵勒人和陰癸派三方面的人怎能結成聯盟,攜手爭霸。」
  他的目光也落在同一位置,但當然不認識金波和凌風,微愕道:「李密的從人中確是高手如雲,要刺殺李密絕非易事。據說王世充肯送出萬兩黃金予任何成功刺殺李密的人哩!」
  徐子陵忽有所覺,別頭朝小樓看過去。
  終於見到白美人了,同時體會到跋鋒寒初見白清兒那驚艷的異樣感覺。
         ※        ※         ※
  李密油然道:「杜伏威已取竟陵,不日即沿水北上,但襄陽卻成了他唯一的絆腳石,對此情況,錢城主有何打算?」
  櫃內的寇仲暗呼厲害,開門見山,幾句話,句句都擊中錢獨關的要害,教他難有閃避招架之力。
  果然老狐狸如錢獨關者亦呆了半晌,才苦笑道:「憑錢某一城之力,日子自然不太好過。但錢某卻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密公。」
  李密訝道:「錢城教主請直言。」
  錢獨關沉聲道:「竟陵之所以會失陷,皆因飛馬牧場同時受四大寇攻擊,無力援手。而據錢某道聽塗說得回來的消息,四大寇和密公間有緊密的聯繫,若此事屬實,密公豈非讓四大寇幫了杜伏威一個大忙嗎?」
  事實上躲身在暗處的寇仲早亦想過這問題,而他卻是確實知曉在四大寇攻打飛馬牧場一役中,李密之子李天凡和俏軍師「蛇蠍美人」沈落雁均參與其事。而他本也如錢獨關般想不透個中過節,但現在李密親來襄陽,他立即如夢初醒,把握到了其中微妙之處。
  李密乃威震天下的謀略家,他的最高目標當然是一統天下。但眼前最迫切的問題是如何攻克洛陽的王世充,再挾其勢攻打關中的李閥父子,如此則江山定矣。
  現今李密雖據有滎陽之地,西進之路無論是陸路或黃河,均被王世充軍截斷,使他動彈不得。而王軍的牽制,更令他無力攻打其它義軍。
  北方是劉武周和竇建德的勢力范園,前者有突厥大軍撐腰,後者的聲勢則不下於李密。若貿然與他們開戰,只會便宜了王世充,被他乘虛而入。
  所以李密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擊垮王世充,佔取東都洛陽,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事。
  可是洛陽乃天下著名堅城,又據水陸之險,兼之王世充武功高強,精擅兵法,且有獨孤閥在背後撐腰,手下兵員則多是前大隋遺下來的正規軍,訓練有素,所以即管以李密之能,到現在仍奈何不了王世充。
  在這種情況下,李密若要取洛陽,必須製造出一種新的形勢,就是孤立王世充,使洛陽變成一座孤城,瓦崗軍才有望成功。
  李密不愧高明的軍事策略家,兵行險著,秘密指示四大寇配合杜伏威行動,破去飛馬牧場與竟陵唇齒相依又穩如鐵桶的局面,竟陵因而失陷。
  李密本來打的是如意算盤,讓由他支持的四大寇佔領飛馬牧場和其附近的幾個大城,好牽制杜伏威的江淮軍,只不過橫生變化,給寇仲和徐子陵壞了他的大計。惟其如此,整個南北形勢頓時改觀。
  杜伏威已取得北進的堅強固點,進可攻,退可守,還直接威脅到襄陽和王世充的地盤。
  以前錢獨關能保持襄陽的獨立自主,皆因各大勢力相持不下,他才能在各方都無暇兼顧下的間隙中生存,可是現在形勢劇變,使錢獨關只能投靠某一方,始能得到庇蔭保護,再難以左右逢源。
  這正是李密要營造出來的形勢,迫得錢獨關必須作出選擇,再誘之以厚利,那就達到兵不血刃而取得襄陽的目的,亦在洛陽的正南方得到了一個重要的軍事據點。
  杜伏威在攻打竟陵一役損失慘重,暫時無力北進,但卻不會放棄蠶食附近的地盤。所以只要李密取得襄陽,令王世充感到兩面受敵,同時要應付東南兩條戰線,對李密自是大大有利。
  李密此計確是既毒且絕。
  這亦顯示了為何李密要抽身來此的原因。
  徐世績故作驚奇的道:「錢城主難道真的相信這種我們會幫杜伏威的謠言嗎?」
  錢獨關悶哼道:「空穴來風,自有來其因,所以錢某才希望密公親口澄清。」李密道:「我們瓦崗軍和四大寇確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對四大寇攻打飛馬牧場一事卻早已知蹺,並知後面的指使人是誰;且曾趁此良機,想進行一些部署,只是給寇仲和徐子陵那兩個可惡的小子破壞了。」
  寇仲聽得拍髀叫絕,現在連他也弄不清楚李密是否與四大寇有關係了,錢獨關則更不用說。
  微僅可察的足音突然在廳內響起。
  錢獨關欣然道:「石如終於來了,快來見過密公!」
  寇仲心中大為驚懍,只聽來人足音之輕,便可知此人至少在輕功一項上,可置身於一流高手之列。
  李密哈哈笑道:「聞『河南狂士』鄭石如之名久矣,今日終於得見。」
  一陣強勁的長笑後,鄭石如油然道:「密公過譽,在下愧不敢當。」
  接著是一番見面的客氣話。
  寇仲心中奇怪,聽來這鄭石如不但沒有半分狂氣,還頗為謙虛有禮,為何卻得了這「河南狂士」名實不符的綽號呢?
  又暗怪自己見識不廣,竟從未聽過這個人的名字。更不清楚他是錢獨關的什麼人。
  廳中眾人坐下後,敬了一巡酒,錢獨關向鄭石如扼要的重述了一遍剛才說話的內容後,鄭石如從容道:「密公今趟於百忙中分身來此,是否意在洛陽,志在關中呢?」
  李密欣然道:「鄭兄確是快人快語,不過得隴始可望蜀,李密深悉按部就班之理,絕不會魯莽行事。」
  鄭石如淡淡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當年密公大破洛陽軍,西進之路已暢通無阻,為何不揮軍直入關中,學秦始皇般踞關中山川之固,成其帝皇霸業,這是否坐失良機呢?」
  寇仲這才有點明白他狂士之名的由來,亦猜到鄭石如必是錢獨關的智囊,除非李密能說服他,令他認為李密是獨得天下的料子,否則錢獨關仍會採觀望態度。
  而他的話真不易回答。
  李密哈哈笑道:「鄭先生問得非常痛快,答案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入踞關中一事,密思之久矣,但當時昏君尚在,從兵猶眾,而瓦崗軍多為山東人,見洛陽未下,誰肯遠道西入關中。若我妄入關中,恐怕卻會失去河南山東,那時雖有關中之險,卻憑什麼去爭天下呢?」
  這番話若給一個不知內情的人聽到,定會滿腦子茫然,不知所云。
  但寇仲卻是聽得心領神會。
  李密當時最大的障礙是翟讓,若李密入關,翟讓必留駐河南,那時翟讓豈會再放過李密,只要停攻洛陽,讓洛陽的隋兵截斷李密的歸路,那時李密便不再是佔有關中,而是被困關中了。
  徐世績切入道:「另一個原因是昏君和他的手下大軍已到了江都,關中在其時已失去了作為核心的作用,要攻的該是江都而非長安。」
  鄭石如淡然道:「當時形勢,確如密公和徐軍師所言。但縱觀現今天下大勢,論威望,無人能及密公。可是若說形勢,則以李家父子佔優,乃坐山觀虎鬥之局。」
  李密冷哼道:「李淵只是個好色之徒,只有李世民還像點樣兒。當日李淵起兵太原,要逐鹿中原,只有兩條路走,一條是西入關中,另一條是南下河南。但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來犯我,剩下便只有入關一途。不過這傢伙總算有點運道,既得突厥之助,又因關中部隊空群東來攻我,才給他乘虛而入,否則那輪得到他來和我爭雄鬥勝?」
  這番話透出強大的信心,不失他霸主的身份和自負,更使人興起崇慕之心,充分顯示出他懾人的魅力。
  徐世績接口道:「現今我瓦崗大軍剛敗宇文化及,聲威大振,只要再取洛陽,關中李家小兒還能有什麼作為?密公今趟來襄陽,就是要錢城主一句話,只要城主點頭,包保密公得天下後絕不會薄待兩位。」
  寇仲暗忖終於到題了,只不知錢獨關會如何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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