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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七章 後山奇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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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兩人步過正門上刻著「安樂窩」的牌匾時,心中均湧起安詳寧和的感覺。
  對著入口處的兩道樑柱掛有一聯,寫在木牌上,「朝宜調琴,暮宜鼓瑟;舊雨適至,新雨初來。」字體飄逸出塵,蒼勁有力。
  此堂是四面廳的建築形式,通過四面花︻木鬲︼窗,把後方植物披蓋的危崖峭壁,周圍的婆娑柔篁,隱隱透入廳內,更顯得其陳設的紅木傢俱渾厚無華,閒適自然。屋角處有道楠木造的梯階,通往上層。
  老著的聲音又傳下來道:「兩位請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拾級而上。
  上層以屏風分作前後兩間,一方擺了圓桌方椅,另一方該是主人寢臥之所。
  這時正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聲道:「兩位小兄弟請坐下,嘗嘗老夫釀的六果液。」
  兩人這才發覺桌上放著酒杯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兩盞掛垂下來的宮燈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幾件必需的傢俱,均為酸枝木所製,氣派古雅高貴。
  那老人峨冠博帶,雖因背著他們見不到他的容顏,可是他比徐子陵尚要高出少許的身型,兼之穿的是寬大的長袍,使他有種令人高山仰止的氣勢。
  兩人想起自己的身份,看看桌上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老人歎了一口氣,道:「喝吧!有酒當醉,人生幾何!」
  他的語氣透出一種深沉的無奈,使人感到他定有一段傷心往事。
  寇仲推了徐子陵一把,領先坐下。
  他們都小心翼翼,不想弄出聲音打擾了小樓上聖潔的寂靜。
  瀑布聲在遠方隱隱傳來。
  寇仲提起酒,斟滿了三杯,見老人仍毫無動靜,自己拿起一杯,另一杯遞給徐子陵。
  果釀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難得是香味濃郁協調,令人回味綿長。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採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蘿六種鮮果釀製而成,經過選果、水洗、水漂、破碎、棄核、浸漬、提汁、發酵、調較、過濾、醇化的工序,再裝入木桶埋地陳釀三年始成,味道不錯吧!」
  寇仲衷心讚道:「老丈對釀酒真在行,且饒具創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聲道:「老夫居此已近三十年,除秀珣外,從沒有人敢闖到此處,你們定是新來的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聞言始知犯了禁忌,後者歉然道:「梁副管家並沒有對我們說及此處,致驚擾了前輩的清修,我……」
  老人打斷他道:「你們帶有揚州口音,這倒奇怪,牧場少有聘用外人的,你們是幹什麼來的呢?」
  徐子陵遂解釋一遍。
  到現在兩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份,與牧場的關係,但卻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測的前輩高手。
  寇仲忍不住問道:「前輩真的三十年從未離開過這裡嗎?」
  老人哈哈笑道:「當然非也,這三十年我雖視這安樂窩為安居之所,可是出門的時間多,留在這裡的時間少,今趟碰上你們,可說是一種緣分,大家都得來不易。」
  言罷緩緩轉身,臉向兩人。
  那是一張很特別的臉孔,樸拙古奇。濃黑的長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兩鬢,另一端卻在耳樑上連在一起,與他深郁的鷹目形成鮮明的對比。嘴角和眼下出現了一條條憂鬱的皺紋,使他看來有種不願過問的世事、疲憊和傷感的神情。
  他的鼻樑像他的腰板般筆鋌而有勢,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氣的緊合唇片、修長乾淨的臉龐,看來就像曾享盡人世間富貴榮華,但現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貴族。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兩人,微微一笑道:「知否為何我這不理世事的人,會邀你們上來相見嗎?」
  兩人茫然搖頭。
  老人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緩緩坐下,取過六果液一飲而盡,苦笑道:「若不是有這東西吊著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見不到兩位。」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後者問道:「前輩受了傷嗎?」
  老人點頭道:「那是三十年前受的傷,那妖婦的天魔功雖然被譽為邪門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給我利用山勢地形遠遁千里,躲到這裡來。」
  再歎了一口氣道:「三十年來,我把精神全用在這裡,建造園林,若沒有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傷發而亡。可是這幾天我總不時憶起舊恨,此乃傷勢復發的先兆,老夫恐已是時日無多。」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那妖婦是誰?」
  老人凝神瞧了他好半晌後,又瞥了徐子陵一眼,岔開道:「其實我早見過你們,更偷聽過你們的對話,確是兩個很有趣的孩子。」兩人為之目瞪口呆。
  徐子陵問道:「前輩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們?」
  老人淡淡道:「還記得那條荒村嗎?就是翟讓慘遭暗算,以致滿盤皆落索之處。」
  兩人記起那道炊煙,同時色變道:「原來是你!」
  老人雖揭穿了他們的身份,神態仍慈和如舊,微笑道:「這就是我邀你們上來的原因,只看你們能把神氣完全收斂,甚至可瞞過秀珣,便知你們的功夫比以前大有精進。寇小兄和徐小兄可否告訴我,為何要屈就到這裡來當糕餅師傅呢?」
  兩人大感尷尬,幸好見他神態友善,遂不隱瞞,把誤打誤撞的情況道出,當然不會告訴他是因寇仲看中了牧場在爭霸天下中的作用,只說是為了躲避仇家的追蹤。
  老人並沒有表示相信與否,沉吟片晌,道:「飛馬牧場四大執事裡,論才智武功,均以柳宗道穩居第一,照理在一般情況下,他絕不會插手房的人事安排,他看中你們的可能是別的東西,或者是你們的外表和資質吧!」
  徐子陵恭敬問道:「前輩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賜示?」
  老人嘴角牽出一絲驕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經意地道:「即管寧道奇見到老夫,也要尊尊敬敬喚一聲『魯老師』。唉!這又如何呢?最終還不是飲恨在那妖婦手中,一世英名就此喪盡。」
  徐子陵和寇仲都眉頭大皺,想不起江湖的前輩人物裡有那個是姓魯的。
  寇仲不好意思直問,只好再旁敲側擊道:「那妖婦究意是誰?」
  老人腰板一挺,雙眉上揚,銳目隱泛殺氣,狠狠道:「你們聽過陰癸派嗎?」兩人同時脫口叫道:「『陰後』祝玉妍!」
  這回輪到老人愕然道:「你們倒不簡單,竟知有此妖邪。唉!我生平做過兩件後悔終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愛上了這女人。想我魯妙子自負平生,竟一錯再錯,造化弄人,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兩人只覺魯妙子之名極是耳熟,苦思片刻才猛然醒起沈落雁曾提起過他,還說他是天下第一巧匠,她那張怪網正是來自他妙手的玩意。難怪這堡內園林的一樹一石,佈置得巧若天成,皆因有他在暗中主理。
  魯妙子雙目現出淚光,一副不堪回首的欷歔神悄。
  忽又搖首沉歎,低聲道:「你們還是回去睡覺吧!明天若有空,就找個時間到這裡來,我還有話跟你們說。」
         ※        ※         ※
  寇仲和徐子陵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給敲門聲喚醒。
  小娟在外邊叫道:「兩位小師傅快起來,天亮了哩!」
  兩人十萬個不情願的爬起床來,徐子陵被寇仲推了去開門,小娟進來後眉頭大坡道:「你兩人怎麼搞的,穿著這麼髒的衣服上床,快換下來讓人家拿去洗濯好嗎?兩位『大將軍』。」
  寇仲擦著眼睛,睡眼惺忪的坐下道:「多睡一會兒成嗎?」
  小娟扠著小蠻腰嗔道:「場主要見你們,還不給我去洗操換衣。」
  徐子陵坐在一角,苦笑道:「不洗澡是否也觸犯了家規呢?」
  小娟跺足道:「你們再是這樣子,人家就不理你們了!」
  寇仲跳了起來,兩手虛按小娟香肩,陪笑道:「小娟姐息怒,請問澡堂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呢?又須走多少里路,我們會速去速回的了。」
  小娟本想板起俏臉,終忍不住「噗哧」失笑,秀眸轉了幾轉,蹙額道:「不要站得這麼近,你很臭!」
  寇仲哈哈一笑,退了開去,順手接過徐子陵擲來的衣服,死不認輸的辯道:「臭也有很多種,我這種是最好的嗅。」
  小娟嬌笑著出門而去,兩人慌忙左右追隨。
  這天天氣極佳,院中有位老僕正在清掃落葉,處處均見人來往。
  三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年輕婢女更對他們大膽地張望。
  寇仲湊到小娟的小耳旁道:「可知場主為什麼要見我們?」
  小娟毫不在意的道:「我怎麼知道,是馥大姐吩咐我來找你們的。」
  寇仲退到落後三步的徐子陵旁,低笑道:「該是因為你長得夠俊吧?哈!」
  小娟倏地立定,轉身扠腰、杏目圓瞪地嬌喝道:「你們在說什麼?定是在說場主的壞話。」
  兩人想不到她的反應如此激烈,嚇了一跳,徐子陵忙道:「小娟姐誤會了,小寧只是說場主或者是認為教訓得我們不夠,所以才再找我們去訓話。」
  小娟半信半疑,正容道:「記著不要對場主有任何不敬,否則誰都救不了你們。」兩人只好點頭應是。
  小娟低聲道:「若你們真敢在背後說場主壞話,我以後都不再理會你們哩。」
         ※        ※         ※
  寇仲和徐子陵抵達商秀珣處理牧場事務的「飛馬軒」外時,這美麗的場主正向大管家商震和包括柳宗道在內的四大執事說話。軒外的院落站著十多名男女,副管家梁謙和蘭姑是其中兩人。
  眾人見兩人隨小娟到來,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蘭姑更和其中一名漢子交頭接耳,顯是在說他們的不是。
  一位身段勻稱、嫻靜端莊、姿容秀美的少女迎上三人皺眉道:「為什麼這麼遲才來,場主催人時,我都不知多麼尷尬。」
  小娟解釋了原因後,介紹道:「這位就是馥大姐哩!」
  兩人慌忙行禮,暗讚駱方艷福不淺,更想不到她年紀這麼輕,卻在牧場這麼有地位。
  馥大姐打量了兩人幾眼,俏目掠過驚異的神色,正要說話,守在門旁的一名漢子唱喏道:「傳兩位糕餅師傅!」
  馥大姐低聲吩咐道:「隨我來,要小心說話。」
  他們不由有點緊張,隨她來到門檻外。
  只見堂內擺的全是雕鏤精細的傢俱,中置三屏雲石大臥椅,東西對稱各兩對雲石圓屏靠椅,配以茶几、花幾等物,氣象莊嚴肅穆。
  商秀珣半臥榻子上,一身男裝打扮,還戴著藏起了秀髮的帽子,不過仍難掩其天生麗質的迫人秀麗容光。
  大管家商震坐在她右手第一張椅子,下首第二人就是柳宗道,另兩名執事則在另一邊。
  三人先讓路給從軒內走出來的一個老頭兒,馥大姐才施禮道:「兩位小師傅來了。」
  接著低聲道:「你們是新人,不能跨過門檻。」然後避退一側。
  兩人只好靠到門檻外行禮,感覺怪彆扭的。
  商秀珣正低頭專心喝茶,商震則在提煙管吞雲吐霧,柳宗道報以微笑,但其它三位執事的眼神卻像利箭射在他們身上。
  柳宗道的獨目亮了起來,微笑道:「是否因旅途辛苦,致起不了床呢?」
  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機靈,知他在說好話為他們開脫,連忙應是。
  柳宗道趁商秀珣喝茶,介紹了其它三位執事。
  大執事梁治五短身材,四十許歲,卻蓄著一把烏亮的美須,雙目雷芒閃爍,太陽穴鼓脹,只看外表便知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三執事陶叔盛是個高大的中年壯漢,卻長者一對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不討人歡喜。
  相反四執事吳兆汝年青英俊,膚色哲自得像個娘兒,但比起寇仲和徐子陵獨特的體格形相,立時顯得俗氣非常。
  三人的反應都頗為冷淡,似乎只為了給些面子柳宗道,才勉強對兩人的禮數頷首相應。
  商秀珣放下荼杯,又隨手拿起幾上一本賬簿似的東西低頭翻看,心不在焉的道:「你們除了糕餅外,還懂弄什麼東西?」
  包括馥大姐和柳宗道在內,眾人無不愕然,想不到一向精明過人的場主會找兩人來問這等瑣事。
  寇仲垂手恭敬答道:「什麼都懂得一點。」
  三執事陶叔盛厲斥道:「蠢才!場主是問你們除了糕餅外,還有什麼拿手絕活?明白了嗎?」
  吳兆汝顯是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氣,笑著嘲弄道:「或者他們是什麼都有一點兒拿手絕藝呢!」
  徐子陵還沒有什麼,寇仲卻恨不得把兩人扯出去狂揍一頓,但目下只能把這口氣「骨嘟」一聲吞下肚子裡去。
  商秀珣仍專注在那本簿子上,似乎一點都聽不到其它人的說話,好一會才緩緩道:「今晚會有貴客從北方來,北方人最愛吃烤肉、燻肉那類東西,你們懂得如何弄嗎?」
  寇仲點頭道:「烤肉燻肉都沒有問題,場主請賜示該弄那一種肉。」
  商秀珣隨口道:「就燻肉吧!」
  大執事梁治乾咳一聲道:「不是我信不過你們,而是客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是顯貴之家,對飲食至為講究,你們在這方面只要道行差些兒,便變成班門弄斧,所以可否先告訴我們制燻肉的手法?」
  商秀珣終抬起螓首,美目往他們瞧過來,同意道:「說得對!你們且說來聽聽。」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梁治等在懷疑他們的身份,幸好他們確曾貨真價實的隨老張學技,後者淡淡道:「燻肉最緊要是調校味道的佐料,需以老火上湯配以花椒、桂皮、丁香、砂仁、豆蔻、大、大蒜、鮮姜、醬豆腐和甜面醬,成品才能既有鮮艷的色澤,又香濃味美。」
  寇仲接口道:「其次就是熏制的手法,先要把精選的肉料在鍋中與醬料拌和,然後以柏木煙熏制,包保皮脆肉嫩,表裡一致,肥不膩口,瘦不齒,風味獨特。」
  兩人均為口才了得,用辭靈活的人,一唱一和下、生動傳神得好像一盤火熱辣的佳餚已香氣四溢的擺在台上那樣子。
  大管家商震挪開煙管,動容道:「果然是有真才實學之輩,非是矇混之徒。」兩人心中暗笑,同聲道:「多謝大管家讚賞。」
  商秀珣卻是不置可否,又低頭看那本簿子,漫不經心道:「今晚你們除了負責這道菜外、還要弄些甜點。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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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房,都有點啼笑皆非,想不到商秀珣隆而重之的找他們去,為的就是談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這卻有意不到的副作用,蘭姑因弄不清楚商秀珣對他們的態度,登時變得友善多了,問明所需材料後,立即去為他們張羅。
  寇仲苦思道:「來自北方又家世顯赫的人會是誰呢?」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最好留些精神應付今晚的糕點菜餚吧!燻肉我們雖知製法,但即管把老張擄來都弄不出什麼花樣,騙騙未吃過燻肉的人還可以,想要那些北方貴客讚不絕口,只是夢想而已。」
  又猶有餘悸道:「想起昨天弄那些有創意的糕餅我更頭痛,你快想辦法吧。」寇仲苦笑道:「我也在倚賴你想辦法哩!」
  兩人你眼望我眼,同時靈光一閃。
  寇仲指著徐子陵道:「你是否想到他呢?」
  徐子陵點頭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巧匠,又見多識廣,至少釀酒是出色當行,造菜弄餅都不該差到那裡去吧!」
  兩人同時跳將起來。
  徐子陵一把扯著寇仲,笑道:「你留在這裡應付蘭姑,我去向他老人家請教,明白嗎?」
  徐子陵前腳才去,蘭姑便跨進門來,皺眉道:「小晶到那裡去了?」
  寇仲摸了摸肚子,指指外面。
  蘭姑會意道:「醬料一應俱全,但肉料卻要你們自己去挑選,要不要找人幫手,又或換過另一間房。」
  寇仲立施緩兵之計,道:「我兩兄弟一向共進共退,有商有量,待他拉完肚子回來再動手好了。嘻!有需要人手或換房時再通知你吧!」
  蘭姑瞪了他一眼,本要發作,旋又按下性子,咕噥兩句後走了。
  不片刻兩名男僕送來一批佐料,寇仲立時忙碌起來。
  這時駱方來找他,閒聊了幾句後,寇仲問道:「知否今晚來的是什麼人?」
  駱方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不過來人顯是大有來頭,否則場主亦不會親自率人去接船。這兩年來不時有人來攀交情,但場主從沒有像今趟那麼重視對方的。」寇仲不得要領,順口道:「現在天下大亂,我們又有戰馬出售,自然人人都想和我們套交情哩!」
  駱方傲然道:「正是如此。但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傢伙,想來巧取豪奪,不過附近百里之內誰不是我們牧場的子弟,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呢。」
  寇仲順著他口氣道:「是些什麼人這麼大膽?」
  駱方有點苦惱地道:「你聽過民間最近的四句順口溜嗎?就是『寸草不生向霸天,雞犬不留房見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號曹應龍』。」
  寇仲恍然道:「就是那什麼向、房、毛、曹四大寇啊!」
  駱方恨恨道:「就是這四個神憎鬼厭的人,四處流竄搶掠,所到處像煌蟲般破壞成災,姦淫擄掠,無所不為。」
  頓了頓續道:「我們和竟陵的獨霸山莊,唇齒相依,互為聲援,數次殺得他們鍛羽而逃,早被他們視為眼中釘。可是最近他們秘密結盟,準備先以圍堵的方法斷絕我們援救竟陵,才全力攻打獨霸山莊,此計確是狠毒。」
  寇仲明白過來,四大寇本身的力量雖不能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但合起來卻足夠分別把竟陵和飛馬牧場重重包圍,那時再蠶食四周城鄉,獨霸山莊和飛馬牧場就會好景難再,就算取得最後勝利,亦要元氣大傷。
  問道:「這些賊子實力如何?」
  駱力道:「四大寇中論武功以『鬼哭神號』曹應龍最是高明,賊眾亦最多,達三萬之眾,且不斷招納新人,每日都在膨脹擴充中。現時佔了我們西面百多里外緊扼大江的巴東郡,聲勢驟增,其它三寇都視他為首。」
  這時除子陵回來了,一臉振奮的神色,道:「立即開工!」
  駱方和他打個招呼後道:「好好的幹,場主從未試過對做房的人這麼重視的。說不定遲些還可和我做成兄弟,不打擾你們哩!」
  駱方走後,寇仲喜道:「是否有料子到?」
  徐子陵讚歎道:「不但有料子,還是天下第一巧匠的獨門秘方,暫時先學兩味,一名熏魚,一名金華香酥脆,來吧!炮製需時,時間卻無多,邊弄邊說,今晚讓我們中原雙廚大展身手,技驚四座,吃得人人心服口服,不是勝過以武屈人嗎?」寇仲「老懷」大慰,笑道:「這個當然,最好是吃得商秀珣以身相許你徐名廚,那就更為美滿哩!哈……」
  徐子陵見他死性不改,沒好氣道:「快來吧!這處盛產一種叫『長江刀魚』的寶貝,魯先生說若與蛋、醬料、麵粉拌和成條,熏脆後美味得連瞽子吃了都要開眼呢,滾吧!少點發你的爭霸夢了。」
         ※        ※         ※
  一應材料俱備後,兩人忙個不了。
  到黃昏時分,熏魚、香酥脆同告面世。
  兩人這才記起整日沒有半粒飯進肚,那還客氣,每人抓起一片熏魚吃個不亦樂乎。
  寇仲邊嚼邊道:「這麼好吃的東西,竟是我們弄出來的,不若拜那老傢伙為師,看看還有什麼絕技可跟他學的。」
  小娟和馥大姐此時大駕光臨,見到兩人監守自盜,前者杏目圓瞪叱道:「你兩個真好膽,竟敢把招待客人的東西自己先吃個飽。」
  寇仲笑道:「我們只是在試味,嘿!這片熏魚仍差了一點點,待我添些醬料再試試看。」
  抓起另一片熏魚,裝作沾了點醬料,又狼吞虎嚥起來,絲毫不顧儀態。
  兩女拿他沒法,馥大姐沒好氣道:「場主吩咐,宴會時你們雖在旁侍候,有需要時會著你們介紹江南的美食,明白嗎?」
  徐子陵素不喜熱鬧,何況要做給人差遣的侍僕,裝作勞累道:「我們忙了整天,早筋疲力盡,可否免此一役呢?」
  小娟笑道:「什麼一役半役,你當是去打仗嗎?場主看得起你們,才肯讓你們去見識場面。場主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違命者斬,清楚了吧!」
  馥大姐甜笑道:「牧場內沒有人像你兩個般那麼愛整古作怪,快拿了東西隨我去,場主要先嘗嘗哩!」
第八章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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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恭立桌旁,目不轉睛地瞪著可與婠婠平分秋色的美麗場主商秀珣掐起一片熏魚,送到香唇邊以她的獨門吃法,微露編貝般的雪白皓齒,巧俏無倫地淺咬了一口,秀眉輕蹙的細嚼起來。
  站在桌子另一邊的馥大姐和小娟亦緊張起來,怕她一個不滿意,就把兩人轟離牧場。
  商秀珣瞥了兩人一眼,忽然有些兒子不好意思咬下了一大口,痛快地嚼起來,其吃相神態,動人無倫。
  寇仲故作謙虛道:「還可以嗎?」
  商秀珣美眸一轉,卻仍不肯正眼瞧他,「唔」的一聲道:「此你們那些怪餅更有水準。啊!不!簡直不能比較,你們以後不要做糕點師傅了!」
  徐子陵恭敬道:「場主請試過香酥脆再定奪好嗎?」
  商秀珣瞅了他一眼,令徐子陵這麼高定力的人也感到她那兩泓秋水勾魂攝魄的異力時,她才有點不情願的放下熏魚,抓起一塊酥脆,飛快地咬了一口,旋即動容道:「真是你們弄的嗎?」
  寇仲得意道:「嘿!昨天我們還未習慣這裡的器具用料,所以才有些失准,今趟場主終試到我們的真本領哩!」
  徐子陵亦有風駛盡︻巾裡︼,接著道:「廚藝便如寫畫,意動才能筆到,更要浸淫鑽研,若場主能多給我們一些空閒自修的時間,弄出來的東西將會更好。」
  商秀珣別過俏臉來,秀眸掠過兩人,緩緩放下酥餅,挨往椅背去,閉上美目道:「你懂得寫畫嗎?」
  剛才那兩句乃魯妙子教徐子陵時說的話,這時可教他怎樣回答,只好道:「小人不懂,是師傅授藝時說的。」
  商秀珣睜開眼睛,點頭道:「你師傅定是個不平凡的人。」
  又道:「看你兩人體格像馬兒般的壯健,身子硬朗,有沒有學過武功?」
  小娟忙向兩人打眼色,囑他們小心說話。
  寇仲挺胸道:「等閒十來個毛賊,都不是我們對手。」
  這正是寇仲高明處,要知他兩人雖可斂藏體內先天真氣,又能收攝眼神,但高手畢竟是高手,總有其丰神氣勢,至少因練氣而膚色亮澤,肌肉紮實,絕難瞞過明眼人。
  寇仲直認有功夫,又以這種誇張的口氣說出來,反最能釋人之疑。
  商秀珣淡淡道:「你是用刀的嗎?」
  寇仲愕然道:「場主怎會知道?」
  馥大姐顯然極得商秀珣愛寵,插口道:「你來時整個牧場的人都見你背著把生銹怪刀,嘻!是否在路上拾到的?」
  寇仲抓頭道:「給大姐猜中了!」
  商秀珣無可無不可的道:「明早你拿刀來給我看看。」
  轉向徐子陵道:「你學的又是什麼功夫,跟誰學的?」
  徐子陵答道:「我學的是拳腳功夫,和小寧那樣,跟過十多個不同的師傅,都不知算是何門何派。」
  這時大管家商震從大廳進來報告道:「客人快到了。」
  商秀珣盈盈起立,向馥大姐道:「教教這兩個小子府內的規矩,不要失禮外人。」
         ※        ※         ※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主宅後進外繞屋而築的迴廊處,享受著馥大姐予他們的優待。挨壁席地而坐的寇仲伸了個懶腰道:「你猜來的是什麼人呢?」
  徐子陵坐在半廊通往側園的木階最下一級處,腳觸草地,正傾聽前宅大廳傳來杯盤交錯的聲音,道:「北方多權貴,怎猜得到是誰?」
  寇仲道:「當奴僕的滋味似乎也不太差,不過最糟就是沒有自由,牧場這麼大這麼好玩,我們卻偏要困在這裡。」
  徐子陵道:「你只是想學人怎樣養戰馬吧?不高興隨時可以走的。」
  寇仲興奮地道:「不要走,走了就不能替天行道哩!」
  徐子陵愕然道:「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寇仲壓低聲音說了四大寇結盟的事,徐子陵動容道:「這事確不能不管,但我們可以幹什麼呢?」
  寇仲聞言大喜,不過卻給小娟的足音打斷。
  這妮子見兩人不顧骯髒,死蛇爛的挨坐地上,嗔罵兩句後道:「還不爬起來,場主著你們立即到正廳侍客,解說熏魚製法。」
         ※        ※         ※
  寇仲和徐子陵昂然步入正廳,隔著花漏屏風瞥了廳心坐滿了人的酒席一眼,立時色變,低頭轉身便要溜回內進去。
  馥大姐見狀吃了一驚,張手攔著兩人脫身之路低叱道:「你們幹什麼?不知場主和客人都等著你們嗎?」
  寇仲陪笑以低無可低的聲音道:「我們兩個剛才一起吃錯了東西,所以現在要一起到茅廁拉肚子,共進共退,馥大姐請作個好心,行個方便。」
  馥大姐又好氣又好笑又擔心,跺足道:「不要胡鬧,怎麼都要忍一會。哼!鬼才會信你們的鬼話,快滾過去,否則家法侍候。」
  徐子陵亦充不起英雄來,求情道:「小寧說的確是鬼話,我們實際的情況是見不慣大場面,現在心怯得要拉肚子。馥大姐不若去告訴場主,免得我們丟了她的面子。」
  馥大姐尚未有機會嚴辭斥責,商秀珣銀鈴般的聲音傳過來道:「小寧、小晶你兩個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來見貴客,秀寧公主很欣賞你們的熏魚,還要拜你們做師傅哩!」
  這時連寇仲都在後悔千不改萬不改,偏偏改叫做小寧,但目下既是後悔莫及,更是勢成騎虎,在馥大姐使勁一推下,兩人硬著頭皮走出屏風外。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他們就等若赤身裸體在鬧巿中漫步那般尷尬和不堪。
  「啊!」
  李秀寧嬌甜的叫聲傳入耳內,兩人心知已被她認了出來,連抬頭的勇氣都欠奉。
  今夜飛馬牧場最重要的六個人都有出席,因為來的乃是唐王李淵之女,李世民的妹子,寇仲的初戀情人李秀寧。
  縱使面對千軍萬馬,寇仲亦不致於如此窩囊洩氣。
  商秀珣、商震和梁治等四大執事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到寇徐身上,聞嬌呼之聲不禁愕然望向李秀寧。
  陪同李秀寧來的李綱和竇威都不認識他們,見一向溫婉文靜的李秀寧竟然為兩個糕餅師傅嬌呼失聲,亦是一臉茫然。
  李秀寧驚訝之色一閃即逝,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請恕秀寧失儀,皆因想不到兩位師傅如此年輕。」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來到席旁,面向李秀寧,神情木然地垂手呆立。
  李秀寧回復了一向雍容高雅的閑靜神態,對右旁商秀珣微笑道:「兩位師傅怎麼稱呼呢?」
  坐在她左旁的商震代答道:「一個叫傅寧,一個叫傅晶,是同鄉的兄弟。」
  他並沒有指出哪個是傅晶,哪個是傅寧,可見他毫不尊重兩人,只是敷衍了事。
  李秀寧心中把「傅晶、傅寧」念了兩遍,俏臉忽地微紅起來,顯是有悟於心。這變化並不顯著,其它人都覺察不到。
  商秀珣笑道:「小寧、小晶,秀寧公主和李綱、竇威兩位大人均對你們的熏魚讚不絕口,推為天下無出其右者,還不多謝讚賞。」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苦笑,無奈下行禮道謝。
  李綱為人精明,見兩人儀容出眾,世所罕見。所知人中,唯李世民堪與比擬。試探道:「以兩位小師傅的資質人材,無論選擇那種行業,必可出人頭地,為何獨鍾情於廚藝呢?」
  寇仲漠然道:「這叫時也命也,若是太平盛世,我們兄弟或會設法謀取功名,為平民百姓做些好事。」
  竇威訝道:「小師傅談吐不俗,語帶深意,但為何語調荒寒,是否有些傷心往事?」
  徐子陵怕寇仲露出破綻,又見商秀珣盯著他們的美婢露出深思的神色,忙道:「我兩兄弟剛才進廳前,閒著無事聊起故鄉被戰火摧殘的舊事,所以生出感觸,竇大人切勿見怪。」
  李綱點頭向座上各人道:「天下大亂,首當其衝的總是平民百姓,就像現在私鑄錢大行其道,便對老百姓的生計造成極大的破壞,原本一千錢重二斤,現在私鑄錢一千錢竟不到一斤,甚至鐵片、皮紙都冒充當銅錢使用,這情況若繼續下去,真不知會如何了局。」
  柳宗道插入道:「只要大唐能一統天下,自可革除弊端,大下太平。」
  李綱呵呵笑道:「這還須場主不吝掖助才成。」
  商秀珣不置可否,妙目一轉,向默然呆坐的李秀寧道:「公主不是要親口詢問他們熏魚的製法嗎?」
  李秀寧如夢初醒的道:「秀寧想過了!還是明天親到室,跟兩位大師傅實習一遍,才最妥善。」
  四執事吳兆汝目閃過嫉忌神色,提議道:「寧公主若無暇分身,我可著他們把製法詳細寫出來,也是辦法。」
  李秀寧瞧了低垂著頭的寇仲一眼,堅持道:「還是秀寧親自向兩位大師傅請教高明好了!」
  商秀珣淡淡笑道:「就依公主意思辦吧!」
  轉向兩人道:「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
         ※        ※         ※
  回到房中,寇仲頹然跌坐椅內,欲語無言。
  徐子陵在他對面坐下,淡淡道:「只要她一天未嫁人,你仍有機會可以得到她。今天的寇仲已非昨天的寇仲,誰都不敢小覷你。」
  寇仲歎了口氣,默思片刻後,緩緩搖頭,道:「我已沒有回頭路可走,先不說她另有心上人,即使她肯嫁我,我亦不能因兒女私情捨棄我爭霸天下的大志。唉!自己知自己事,你也該瞭解我,我寇仲絕非那麼容易安分守己的人。」
  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說,道:「我答應了魯先生今晚到他處,你去不去?」
  寇仲搖頭道:「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想一點事情。」
  徐子陵沉吟片晌,逕自出房去了。
         ※        ※         ※
  徐子陵抵達魯妙子小樓時,這天下第一巧匠正傲立小樓外崖沿處,似在緬懷舊事,臉上露出傷感的神色。
  徐小陵來到他身後請安問好,魯妙子像是對寇仲沒有隨他一道來毫不在意,領他進入小樓下層的廳堂,坐好後道:「江湖中人雖推崇我為天下第一巧匠,以為我無所不曉,無所不能,這只是一個誤會。」
  徐子陵衷心道:「先生確是小子生平所遇人中,最見多識廣的人,我們依先生指點弄出來的熏魚和香酥脆,便……」
  魯妙子打斷他道:「可恨這正就是我的缺點,凡事都有興趣,任何事都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假若我能專志武道,雖未必能勝過那妖婦,至少可全身而退,多活上十年八載。」
  旋又露出一絲笑意道:「話又得說回來,若非我博通醫學和食療養生之道,三十年前早該死了,今天亦難和子陵你同席夜話。」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卻找不到可說的話。
  魯妙子道:「自十二歲離鄉,直到五十歲,我從沒有一刻不是過著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斷的變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三十年前慘敗於祝玉妍手上,才安定下來,雖仍不時周遊四方,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對所學中較感興趣的技藝,特別下功夫深入鑽研,最後竟得到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忍不住問道:「這發現定是非同小可哩!」
  魯妙子露出一個意味著「連你這淡薄無求的小子也動心了」的會心微笑,卻不直接說出答案,岔往別處道:「這三十年來乃能使我醉心鑽研的就只有園林、建築、機關、兵器、歷史、地理和術數七方面的學問。」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這任何一方面的學問,也可令人窮畢生的精力去鑽研學習,先生卻是兼修並顧,嘿!真教人難以相信。」
  魯妙子苦笑道:「這叫死性不改,但若非我受內傷所累,說不定會專志武道,好和那妖婦來個同歸於盡。」
  眼中射出緬懷的神色,長長叮出一口氣道:「不過園林和建築之學,本非老夫鍾情的物事,只因輸了一盤棋給青雅,才被迫得要履行賭約,為這裡建園造林,設計樓閣。」
  又黯然歎道:「若非能寄情於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傷發身亡。青雅啊!我欠你的何時才能回報呢?」
  見徐子陵一臉疑惑的瞧著他,解釋道:「青雅就是秀珣的母親,唉!」
  徐子陵心中明白過來,知道魯妙子和商秀珣的母親定是有不尋常的關係。
  魯妙子像倏地蒼老了幾年般,喟然道:「當年受傷後,祝玉妍親身追殺老夫,我本想尋寧道奇出頭,豈知他已遠赴域外,惟有躲到飛馬牧場來。又布下種種疑兵之計,騙得那妖婦以為我逃往海外,否則老夫早給她宰了。」
  接著正容道:「此妖婦的邪功已達魔門極致,有鬼神莫測之術,寧道奇曾先後三次與她交手,亦奈何她不得。」
  徐子陵想起婠婠,默然無語。
  魯妙子沉吟片晌,忽地似若虛飄無力的一掌拍在檯面上,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堅硬的桌面卻清楚現出一個深刻盈寸的掌印,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若時光能倒流,當年我定不會偷偷溜走,什麼男兒大業,都只是過眼雲煙,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想起寇仲,他將來會否有一天亦像魯妙子般悔疚交集呢?
         ※        ※         ※
  寇仲從椅子長身而起,猛一咬牙,取起井中月,一溜輕煙般穿窗而出,沒入院落的暗黑裡去。
第九章 遁去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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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妙子淡淡道:「在我死前,你能否每晚都到這裡來見我呢?」
  徐子陵點頭道:「只要我在這裡,每晚都可來陪先生談話。」
  魯妙子道:「換了是寇仲,必會心切從我身上學得種種絕藝,只有你才無慾無求,隨遇而安。若在三十年前,我會選寇仲而捨你;但在今天,你卻是我最好的選擇。」
  徐子陵皺眉道:「我對先生之學完全外行,恐怕難以在短短時間內學到什麼,致有負先生的期望。」
  魯妙子微微一笑,道:「得得失失,你我都不用介懷,就當是閒聊好了。若非碰巧在這段時間遇上你,我也不會興起把這三十年領悟得來的一得之見,流傳下去的心意。」
  徐子陵沉吟道:「假設寇仲問起我從先生處學到什麼東西,我是很難硬起心腸不說出來的。」
  魯妙子失笑道:「你倒坦白,不過我傳你的乃『自然之道』,只合你那種淡泊的人生態度,寇仲絕不會感興趣,說給他聽又何妨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氣道:「這就好了。我還以為先生是要教我如何去製作各種機關巧器。」
  魯妙子再啞然失笑,目光投往窗外,似乎正思量如何把胸中所藏,可一股腦兒傳給跟前這天資卓絕的年經高手。
         ※        ※         ※
  寇仲掠上場主府一座鐘樓之頂,只見遠近屋脊連綿,燈火處處,間有府衛婢僕在院落廊道中經過。
  他依陳老謀所授的方法,迅速判斷出那處該是主宅,那處該是招待賓客的捨館,只要再經偵查,定可找出李秀寧今夜所居之處。
  不由心中歎了一口氣。
  她既已定了明天來和自己說話,自己仍要今晚去見她,是否多此一舉呢?
  不過轉瞬他的理智就被心中燃起充滿渴望的火焰所淹沒,正要往其中一組目標院落掠去,遠方房脊處人影一閃即逝。
  寇仲心中大訝,暫時放下李秀寧的事,疾追而去。
         ※        ※         ※
  魯妙子緩緩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對崖的陡峭巖壁,背著徐子陵沉聲道:「天地之間,莫不有數,而萬變不離其宗,數由一始,亦從一終。」
  徐子陵訝道:「數由一始,這道理簡單易明,但由一終,卻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魯妙子轉過身來,微笑道:「我剛才不是說過,經過這三十年來的潛思,有了個意外的發現,正就是對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已吊足了我的胃口,可以說出來了吧!」
  魯妙子欣然道:「我只是希望能使你印象更深刻,才故意用了點手段。」
  沉吟半晌後,魯妙子徐徐道:「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這兩句乃易經系辭中的兩句,術家一向視之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時用著五十莖,演數之法,必除其一,卻不知天地之理,盡在這兩句之中。」
  接著問道:「你看過易經嗎?」
  徐子陵老臉微紅,搖頭表示未看過。
  魯妙子歎了一口氣道:「古聖先賢,每說及有關術數之事時,因礙於天機不可洩漏的戒心,總是藏頭露尾。因為接著那句『分而為二以像兩』,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誤入歧途,不知上兩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實術數最深層的意義。」
  徐子陵尚是首次接觸到易數,興趣盎然道:「這兩句聽來有趣,究竟包含著什麼天地的秘密呢?」
  魯妙子淡然道:「五十乃完滿之數,當數處五十時,天下萬物各處其本位,無有動作,可是若虛其一數,生成四十九時,便多了個虛位出來,其它四十九數便可流轉變化,千變萬用,無有窮盡。」
  徐子陵拍案叫絕道:「這個解釋,確是精采絕倫。」
  魯妙子大訝道:「你真的明白我說什麼嗎?」
  徐子陵不解道:「這有什麼難明的,就像五十張椅子坐了五十個人,假若規定不准換位,又不准走開,自然不會有任何變化。可是若少了一個人,空了一張椅子出來,那自然會產生很多的變化了。」
  魯妙子呆瞪了他好一會後,歎道:「你這小子天分之高,當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剛明白的正是術數的精義。所謂遁甲,遁的就是這個『一』,什麼河圖洛書,說的無非是先後天八卦,由先天而後天,天地易位,扭轉乾坤,變化始生。」頓了頓傲然道:「天下間無論哪種學問,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樣把這個失去了的『一』找出來,有了這個『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時的完滿境界,這就是我經三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發現。」
  徐子陵全身劇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電芒。
  在這剎那,他已把握到一種玄之又玄、關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        ※         ※
  寇仲把速度提至極限。
  體內的螺旋寒勁以閃電般的驚人高速來往於經脈之間,使他能在虛空中作出魚兒在水中靈活自如的游竄動作,比之以前實不可同日而語。
  他落足到一處瓦背,迅又滑落地上,穿過側旁花園進口的月形洞,倏地橫移到樹叢後,避過一個剛推窗外望的僕婦的視線,凌空翻過圍牆,斜射上一所房子之頂,再彈往屋旁大樹伸出的橫干處,借方掠至另一所房子上,剛好捕捉到那個黑影正由地上直往內堡外牆頂斜斜射上去。
  寇仲嚇了一跳,旋即醒悟對方必是有飛索掛鉤那類東西助力,否則除了是寧道奇、畢玄那類高手,誰能以這種直上直衝的方式躍上高達十五丈的城牆?
  此人究竟是誰?
  寇仲點在牆旁一株老榕的枝丫處,提起輕功,全力運勁,像魚兒衝破水面般,投往牆頭去。
  眼看仍差丈許才到得牆頭上,寇仲心中叫糟時,猛地覺察體內螺旋寒勁生生不息,仍有餘力。
  大喜下再提一口真氣,輕輕鬆鬆踏足牆頭。
  飛馬牧場由於地理形勢險要,防守只集中在外圍處,防外不防內,所以內堡城防並不森嚴,只要知情避開幾座駐有守衛的哨樓,加上第一流的身法,便可出入自如。
  寇仲慣於逃命潛隱,登牆後立則伏地前竄,探頭往外望去。
  山城連綿的房舍在城牆下延展開去,至外城牆而止。
  之外就是遼闊的牧場,篷帳處處,馬羊嘶叫。
  那黑影沒入一所小宅院後,再沒有出現。寇仲心中暗歎,決定取消了私會李秀寧的千載良機。
  騰身下牆,朝黑影隱沒處趕去。
         ※        ※         ※
  魯妙子臉上現出神聖的光輝,一字一字地徐徐道:「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的一』隨著天地周遊不息,流轉不停,同時存在於萬物之中,老子名之為『道』,釋迦稱之為『佛』,佛正是覺悟的意思,千變萬用,盡在其中。」
  徐子陵拍案歎道:「這實是武道中最厲害的心法,就像生死對決中,這『遁去的一』亦隨招數流轉不停,只要能準確掌握,便能決定對方的生死。」
  今趙輪到魯妙子一臉茫然,皺眉道:「我倒想不到這道理和武功兩者間有什麼關係。」
  徐子陵理所當然地道:「以決鬥者本身而言,氣發則為竅,而氣發的至本原處,則是活的生死竅,若此竅被破,任是寧道奇、畢玄之輩,亦必死無疑。倘真氣遊走全身時,此竅亦不斷轉移,就像這『遁去的一』隨天數不斷變化那樣子,則敵人便無從掌握和破解。」
  魯妙子愕然瞪了他半晌,歎道:「你這心法不但從未載於典籍武經,更從未有人提過。唉!我常自詡聰明過人,只因所學太博,未能專志武道,成就才及不上寧道奇之輩,豈知今天見到你,才真正明白什麼叫武學上的絕世天才。」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隨口亂說,不過這有趣的道理,我必須和寇仲好好研究,先生不會介意吧!」
  魯妙子發了一會兒呆後,道:「我怎會介意呢?剛才你似乎仍意猶未盡,可否再說來聽聽?」
  徐子陵與奮地道:「剛才只是以人身本體氣竅而論;若在招式上,則有最強和最弱處,亦隨招式變化流轉不停,如能避強擊弱,就是最厲害的制敵手法。」
  魯妙子皺眉道:「這方法對付一般高手猶或有效,可是像寧道奇、祝玉妍那類高手,保證絕無至弱之點可尋。」
  徐子陵卻不以為然道:「他們非是沒有至弱之點,只是至強至弱能合而為一,使人無可尋吧!假設能先一步找到其下著變化,從使擊在空處,亦可使其露出最弱的一點。天!我終於明白什麼是弈劍之術了。那就等若下子,每一著都迫得對方不得不應子,不得不露出破綻。」
  魯妙子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現出苦澀自嘲的表情,啞聲道:「你現在比我更能把握到這道理的精要,我大可以一股腦兒傳你如何把這玄妙的理論用於園林、建築、機關等諸學問上的法門哩。」
         ※        ※         ※
  寇仲掠過大宅的後園,穿過一道長廊,到了前後進間的天井處,拔身而起,在屋瓦處沒作片刻停留的躍落地面,移到屋宅西窗下的暗影裡,正要探頭觀看,屋內有人「咦」了一聲。
  寇仲大吃一驚,此人竟高明至可察覺自己的來臨,可肯定武功更勝剛才他跟蹤的那個黑衣夜行者。那敢怠慢,閃電般避往附近一叢草樹後。
  風聲驟響,一個青衣大漢穿窗而出,灼灼的目光掃視遠近,又躍上屋頂。
  剛才那黑衣人顯是由對窗掠出,這時繞宅來到西窗前,嬌呼道:「沒有人呢!你是否聽錯了。」她蒙上頭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暗處的寇仲暗忖原來是個娘兒,卻肯定自己未聽過她的聲音。
  大漢躍落她身旁,探手挽著她的腰肢,笑道:「可能是耗子走過吧!小心點總是好的。」
  寇仲心罵你的爹才是耗子,瞇起眼睛,只露一線的朝那大漢瞧去。
  此人年在二十四、五間,身材不高,但膀闊腰圓,雖不算好看但卻有種粗獷的男人味道。
  他笑著向那女子說話,可是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神色嚴峻,毫無表情,兩隻眼睛從濃眉下掃視園內每個陰暗角落,反放過了就在他十步開外的草樹叢。
  女子暱聲道:「人家怎敢不小心呢?不怕給你像那晚般懲罰嗎?」
  男子發出一陣充滿淫褻意味的笑聲,摟腰的手移到她香臀上,道:「時間不早了,老傢伙宴罷就要回家,我也要去作報告,今趙如若事成,包保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寇仲暗叫可惜,竟沒有機會偷聽他們的陰謀。
  女子不依道:「老鬼還要處理很多事,那有這麼早回來的,時間尚早哩!」
  她的聲調語氣都充滿了暗示性,連偷聽的寇仲亦感覺到那挑逗力,不由暗求老天爺使這男人把女的留下,那便可多知道點他們的秘密了。
  豈知大漢不為所動,眉毛微微一揚,便回復冷酷的表倩,奸笑道:「遲些再整治你這騷蹄子,快回去!」
  女子怨道:「你這人真是鐵石心腸,既把人送去陪那老鬼睡覺,弄得人家晚晚半上不下的,難得有機會又不肯安慰人家。嘻!但奴家最愛的就是你這種豪情氣概。走哩!」
  兩人親了個嘴兒後,毫不停留的分兩個方向掠走。
  寇仲毫不猶豫的追著那男人去了。
  只要再聽到此蕩婦的聲音,定可以把她認出來。現在他最好奇的是此君如何克服牧場的天險,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何況他的手正癢得非常厲害呢。
         ※        ※         ※
  魯妙子欣然道:「園林之道,實乃自然之道。其大要在一,因勢施景,有如畫龍點睛。明乎此道,其它豁然而通,既可怡情養性,又可觸發天機,絕不可以小道視之。」
  見徐子陵不住點頭,奇道:「為何這些縹緲難明的意念,你總能聽得眉飛色舞?」
  徐子陵坦然道:「自踏足內堡後,我心中便有先生剛才說的那種感覺,只是沒法學先生般這麼玲瓏透徹的以恰當的言詞形容出來,所以自是聽得非常痛快。」
  魯妙子呆了片刻,又喜又惱道:「真想找一些話你是聽不明的,哈!其實我該高興才是。就像伯牙遇上叔齊這知音人,否則對牛彈琴,只怕我要氣得短几天命。」
  魯妙子長長噓了一口氣,道:「園林雖千變萬化,其要只有九:就是空間、明暗、分隔、裝襯、立象、色相、氣候、嗅香、果供。記著了嗎?」
  徐子陵重複了一遍,竟是一字不差。
  魯妙子試探道:「明白嗎?」
  徐子陵抓頭道:「先生解說得這麼清楚,有何難明之處?況且此九要除最後兩項我一時想不到如何運用在武技之外,其它全可派上用場。至此才明白先生所說任何事物到了最高層次時,全是相通之語。」
  魯妙子苦笑道:「我何曾解說過什麼呢?打死我也不信就憑這幾句話你就可明白我精研出來的要領,你先給演解第一要訣空間吧!」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否該故意說錯呢?」
  魯妙子失聲狂笑,大力拍了他肩頭,捧腹道:「三十年來,我從未試過像今晚的痛快開懷,真說不定可多延幾天命。說吧!我魯妙子豈是如此胸襟狹窄不能容物之人。」
  徐子陵道:「空間乃無處不在的東西,例如兩人對壘,空間便不住變化,誰懂掌握空間,誰就把握致勝契機。園林亦然,有暗示性的空間,例如高牆之後,蘿隱宅舍;有深遠的空間,便如屋後深淵。其它平遠高遠、高低掩映,小中見大,均在空間的佈局。我有說錯嗎?」
  魯妙子沉著地道:「那明暗呢?」
  徐子陵道:「事實上這是個方向的問題,向陽背陽,景物便截然有異。像先生這小樓西斜的一邊植有高大的林木,便可改光天化日為濃郁綠蔭。又例如日灑月照下,牆移花影、蕉陰當窗、梧蔭匝地、槐蔭當庭。只是這種種明暗的運用,已可生出無窮的意境。」
  魯妙子不容他思索,跳問第五要的立象。
  徐子陵從容答道:「那等若畫龍點晴,就是在園林關鏈處,例如庭院、天井、月台、路口等處,以古籐、老樹、台、座、欄、籬,又或亭、廊、軒、榭、假山、魚池、小橋諸如此類,綴景成象,使人有觀賞的重心。」
  魯妙子拍案歎道:「你這小子滿師了,快給我滾,明天再來!」
第十章 兩代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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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離開魯妙子的小樓時,差點要狂歌一曲,以宣洩心中激動之情。
  「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指的大概就是剛才的情況。
  很多平時苦思不得的東西,本來模模糊糊的意念,忽地豁然而通。
  就像焰陽驅走了烏雲,現出萬里睛空。
  這「遁走了的一」將會使他終生受用不盡,比學曉什麼絕技招式更厲害。
  踏入後院門時,心中忽現驚兆。
  那是被人在暗中窺視的感覺。
  徐子陵立時從玄妙的奧理返回現實來,收攝心神,同時斂起真氣,以平常人步伐的輕重朝臥房走去。
  初更已過,月兒臨空。
  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裝作毫不戒備的步上環繞宅院內空間的半廊,來到房門處。
  他可肯定暗中窺伺他的人已伏在房內某處,而寇仲則滾了去找李秀寧。
  牧場內任何人若在此時來找他們,發覺人去房空,不懷疑他們才怪。想到這裡,心中釋然,推門入房。
  劍氣迫體而來。
  徐子陵在剎那的光景裡,已看到偷襲者竟是國色天香的商秀珣,而此一劍雖聲勢洶洶,卻仍留有餘地,非是要取他小命。
  「啊!」的一聲,劍鋒抵在徐子陵咽喉處。
  商秀珣臉若寒霜的立在他前方,冷冷道:「你剛才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運功收去臉上的血色,裝作魂飛魄散的顫聲道:「我只是到後崖的小亭納涼吧!」
  商秀珣劍尖催發勁氣,鑽入他經脈去,幸好他把從婠婠處偷師得來的功夫活學活用,把螺旋勁氣早一步收藏在右腳湧泉穴處,脈氣變得只比一般人強大了少許,但這絕不能持久,但他再沒有另外的選擇。
  果然商秀珣的真氣抵達他丹田處轉了兩轉打便收回去,還劍入鞘低喝道:「你那個好兄弟呢?」
  徐子陵真心的鬆了一口氣道:「他的肚子不舒服,去了……嘿……場主明白啦!」
  商秀珣半信半疑的瞧他兩眼,道:「你先把燈剔亮再說。」
  徐子陵心中叫苦,若寇仲不能及時趕回來,任他舌粲蓮花,也說服不了這智能過人的美女。
         ※        ※         ※
  燈火漸明,把室內的空間沐浴在溫柔光色裡。
  商秀珣命令道:「坐下!」
  徐子陵在靠窗旁的椅子坐好後,商秀珣才在房心桌旁椅子坐下,秀眸射出銳利的光芒,盯著他道:「你們與李秀寧是否舊相識?」
  徐子陵這才明白她來找他們的原因,故作愕然道:「誰是李秀寧?」
  商秀珣微笑道:「你倒裝得似模似樣,以李秀寧的修養和鎮定功夫,絕不會突然大驚小怪的。你還想瞞我,是否要家法侍候,始肯招供?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徐子陵暗忖寇仲可能今晚都不會回來,自己若還左遮右瞞,只是個至愚至蠢的做法。不過若和商秀珣鬧翻了,明晚便再不能到魯妙子處去。臉上湧起一個發自真心的苦笑,道:「若場主不信任我們,我們明天便離開好了。縱使我們真的認識什麼李秀寧,亦沒有觸犯牧場的規矩。唉!我真不知怎麼說才好呢。」
  商秀珣眼中現出複雜難明的神色,正要說話,足音由遠而近。
  兩人目光同時落在敞開的室門處。
  寇仲茫茫然的走進房內,然後大吃一驚失聲道:「場主!」
  商秀珣冷冷的打量他。
  寇仲確是弄虛作假的天才,裝作恍然道:「場主定是想早點來欣賞我的寶刀哩!」
  商秀珣目光落在他背後掛著的井中月,淡然道:「你剛才到那裡去呢?為何要拿刀子?」
  寇仲和徐子陵合作慣了,目光自然地往他掃去,口中卻掩飾道:「剛才我和小晶……」見到徐子陵用腳尖指指後山的方向,又摸摸肚子,自作聰明的接下去道;「嘿!我和小晶到後山找那老先生學功夫,還吃了些東西,哈!」
  商秀珣失聲道:「什麼?」
  寇仲心知不妥,卻不知什麼地方露出馬腳。
  徐子陵急忙補救,怒道:「你說什麼?忘了老先生吩咐嗎?」
  寇仲醒悟過來,陪笑道:「老先生雖吩咐我們不可以告訴別人,可是場主是我們的老闆,瞞什麼人都可以,卻不該瞞她,小晶你真糊塗,還不向場主請罪。」
  徐子陵順著圓謊道:「我只知大丈夫一言九鼎,抵你吃了老先生的東西後拉肚子。」
  商秀珣低喝道:「全都給我閉嘴。」
  兩人呆瞪著她。
  商秀珣站起來道:「你兩個隨我來。」
         ※        ※         ※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商秀珣動人的粉背後,直抵魯妙子小樓外。
  小樓上層仍有燈火,卻聽不到任何聲息。
  商秀珣仰望樓上,俏臉拉長,沉聲喝道:「老頭兒!你違背諾言了。」
  兩人嚇了一大跳。想不到商秀珣對這內堡的園林建設者,天下第一巧匠如此不尊敬。
  魯妙子的聲音傳下來道:「場主已三年沒有踏入我安樂窩的範圍來,何不上來和老頭兒喝一杯六果漿?」
  商秀珣臉若寒霜,冷冷道:「本場主沒有興趣,只知你違背承諾,究竟是你自己離開,還是要由我親自趕走你。」
  兩人都聽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珣為何會對魯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態度。
  魯妙子歎了一口氣道:「我何處違背諾言呢?」
  商秀珣沉聲道:「三年前娘親過世時,你在娘前親口答應絕不管我牧場之事,又不會離開後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讓你留下來。現在你竟敢把所學傳授予我牧場的人,不是違諾是什麼呢?」
  魯妙子倏地出現窗前,往下瞧來,呆盯著商秀珣。
  商秀珣大怒道:「不准看我!」
  魯妙子歎了一口氣,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長得真像你娘。」
  商秀珣語氣回復平靜,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娘親,你這種人根本不配談她。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娘為何要至死都要維護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氣氣的自己滾蛋。」
  魯妙子輕輕道:「他們兩個是你牧場的人嗎?」
  商秀珣愕然道:「他們是由我親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場的人算什麼人。」
  魯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臉上,歎道:「三年之期未過,他們仍只是外人,唉!」他顯然不願和商秀珣爭辯,但在這情況下卻是迫於無奈,否則就要滾蛋大吉。
  商秀珣立時語塞,跺足氣道:「魯妙子,娘已死了,為何你仍戀棧不去呢?」魯妙子歎了一口氣道:「可否再給我十天時間,以後場主都不會再見到我了。」
  商秀珣深吸一口氣道:「本場主就看在娘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寬容的時間。」回頭狠狠掃了兩人一眼,喝道:「你兩個還不給我滾回去睡覺!」
         ※        ※         ※
  兩人躺在床上,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寇仲終按捺不住道:「我發現了內奸。」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去找你的秀寧公主嗎?」
  寇仲坐了起來,苦笑道:「本來真的想去找她,可是卻碰上內奸。」
  遂把事情經遇說出來。
  徐子陵皺眉道:「你既去追那傢伙,為何這麼快便回來了。」
  寇仲頹然道:「那傢伙有種介乎鉤索和飛︻木咼︼間的攀山工具,能上落陡峭的崖壁,我又不敢追得太近,幾個照面就失了他影蹤,差點把我活活氣死。」
  又欣然道:「所謂禍兮福所寄,若不是我及時趕回來,就要給美人兒場主拆穿了我們底細。」
  徐子陵挨坐起來,盯了他一眼道:「你還好說,摸肚子該代表拉肚子,卻說什麼吃東西。」
  寇仲失笑道:「你又沒裝出拉肚子的表情,教我怎樣分辨?」
  徐子陵也覺好笑,思索道:「今趟你顯然選擇錯誤,你若跟的是那個蕩婦,現在就可知道誰是與外敵勾結的內奸!」
  寇仲哂道:「有這麼多線索,還怕她可飛出我們的掌心嗎?」
  頓了頓胸有成竹道:「首先,這蕩婦必是人家小妾一類的身份,且作了人家的小妾該沒有多少天。其次給她騙的冤大頭必是昨晚宴會上牧場方面的其中一個人,而有資格被稱為老傢伙的,便只有商震老頭,梁治也可勉強湊上半腳。這麼易查,有什麼麼可怕的。」
  徐子陵記起初見商震時為他推拿的兩個艷女,點頭道:「該以商震的可能性最大,不過這種事怎可隨便查問。而且就算知道是誰,除非我們自揭身份,否則仍是奈何她不得。」
  寇仲道:「我們就由那姦夫入手,他總要回來的。」
  徐子陵道:「明天我們設法到那宅子看看,總該有些蛛絲馬跡可尋。」
  寇仲笑嘻嘻道:「徐少爺似乎很關心美人兒場主,哈!我看她只是借頭借路來親近你吧。」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像是已渾忘了李秀寧,否則怎笑得出來呢?」
  寇仲愕然道:「給那姦夫淫婦,加上美人兒場主先後一搞,我確把她暫時忘了。可見我這人確能提得起,放得下。是哩!我忘了問你魯妙子傳了你什麼手藝,是不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把魯妙子的玄奧理論和盤托出,寇仲動容道:「這確比弈劍術更玄妙,我們須好好研玩。還有什麼東西?」
  徐子陵遂把魯妙子的園林九要說出來,豈知說到第三要,寇仲已大打呵欠,截斷他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商秀珣不是說過魯妙子答應過三年內不得離開後山半步嗎?但他明明不時溜了出去,定是有秘密信道,否則怎都會給發覺的。」
  徐子陵知他對園林學毫無興趣,躺下道:「睡覺吧!」
         ※        ※         ※
  「砰!砰!砰!」
  兩人絕不情願的從床上爬起來。
  蘭姑難聽的聲音在門外嚷道:「你們昨夜去了做賊嗎?知否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整個牧場就只有你兩個仍在睡覺。信否我進來把你們的床子拆掉呢?」
  寇仲和徐子陵對視苦笑,前者跳下床去把門打開,道:「我們兩人昨晚陪場主到後山賞月,談了整晚,多睡一會都不行嗎?」
  蘭姑登時給他嚇窒,失聲道:「場主……」
  寇仲昂然道:「你如不信就去問場主,看看我們有否陪她到後山去。」
  徐子陵見窗外陽光普照,確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只因兩人慣了睡覺時練功,且過去兩晚睡得太少時間,才感不足,叫道:「不要吵了,起床吧!」
  蘭姑的馬臉陣紅陣白,但語調卻客氣少許,道:「場主現在陪寧公主去了參觀牧場,回來後寧公主就會到樓來看你們怎樣弄熏魚。這個是場主的吩咐,你們還不去準備一切?」
  蘭姑待要離開,寇仲喚著她道:「有些事我兩兄弟真不明白,每趟蘭姑來找我們,都要我們去做牛做馬。但卻從沒有人告訴我們那處是澡堂,何處是茅廁。更不知一日三餐如何解決。場主昨晚便奇怪為何我們兩名壯丁要擠在一張床上,這究竟誰該負上責任?」
  徐子陵出現在寇仲身後,笑道:「所以今天我們決定怠工,除非生活得到大幅改善。」
  蘭姑先是扠起水蛇幼腰,旋又頹然垂手,軟弱地道:「只是這兩天特別忙,沒時間理會你們罷了!你們先去梳洗更衣再說。」兩人露出勝利的笑意。
第十一章 衷心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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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正要溜出房,給寇仲一把抓著,只好苦笑道:「熏魚兒的整個流程作業已準備妥當,要解說時口若懸河的寇名廚一個人便可應付自如,硬要把小人留下來,不覺有點浪費人力嗎?」
  寇仲苦溜溜的道:「算我請你求你好了,沒有你在,我怕會做錯事,嘿!」
  徐子陵道:「有什麼事可能做錯的,例如呢?」
  寇仲乾咳一聲道:「例如我一時不慎,捨大業不顧而情挑公主,又例如我大失男兒漢的體面,跪地哀求她嫁給我,唉!一世人兩兄弟,你就給我乖乖的留在這裡壯膽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當她是來和你幽會嗎?我可保證蘭姑會在旁拍她馬屁,甚至美人兒場主亦會虎視眈眈,看看你和她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搖頭道:「你對女人的經驗仍是差老子少許。你昨晚有否注意公主她的神態,那種心亂如麻、不知所措的表情,正代表她對我亦非是全無情意。所以她今天不來則已,否則定會找種種借口遣開其它人。」
  徐子陵訝道:「你不但竅穴長在天靈穴處,還多長了對眼睛,我明明見你昨晚只管看著地板,憑什麼可見到她微妙的變化表情呢?」
  寇仲尷尬道:「像我這種級數的高手,純賴感覺已可知道很多事,明白嗎?徐低手!快滾回來!」
  徐子陵舉手道:「我上茅廁也可以吧?」
  寇仲改變策略,摟著他以差些就要親他一口的熱情道:「我的好兄弟,記得早去早回。」
  徐子陵正以為可逃出生天,豈知寇仲追上來道:「一世人兩兄弟,都是共同進退妥當點。」
  徐子陵脫身不得,苦笑道:「膽子這麼小,怎學人爭霸天下?」
  「你兩個要到哪裡去!」
  兩人愕然轉身。
  商秀珣和李秀寧正沿著長廊,聯袂而至,出奇地沒有其它隨從。
  商秀珣仍是一身勁裝武士服,頭戴羽帽,嫵媚中帶著勃勃英氣。
  李秀寧出奇地樸素,純白的裙褂配上藍花黃地的小背心,顯得楚楚動人。這美人像宋玉致那樣,有種高門大閥出身的女子獨特高貴嬌美的氣質,能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慚形穢之心。
  兩女在廊外漫天陽光的襯托下,更是艷光四射,又似帶著某種超乎凡俗的奇異稟賦。
  一時兩人都看得呆了。
  兩女盈盈來到兩人身前,李秀寧大方地微笑道:「對不起!累兩位大師傅久候呢!」
  兩人忙施禮響應。
  商秀珣淡淡道:「小寧你先向公主講解,我要和小晶說幾句話。」
  寇仲見到李秀寧,什麼都忘了。還恨不得和她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忙領著李秀寧到房去。
  商秀珣帶著徐子陵朝後園走去,到了亭子才停下步來,道:「那老頭子昨晚和你們說了些什麼話?」
  徐子陵答道:「他教我們造園建林的學術,場主要否我重複一趟?」
  商秀珣背著他道:「沒有說其它的事嗎?」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他還有說及自己,說因在三十年前被敵所傷,這幾天舊傷復發,命不久矣!」
  商秀珣嬌軀微顫,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低聲道:「照魯先生自己估計,他只可多活十天八天,或者正因如此,他才會看上我們吧!」
  商秀珣緩緩轉過嬌軀,美目深注的瞧了他好半晌後,柔聲道:「你們有否想過自己的前途,還是滿足於當兩個廚子呢?」
  徐子陵對她忽然岔開話題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置可否地答道:「不做廚子,我們可以幹什麼呢?」
  商秀珣不悅道:「你們本來就不是廚子,而是走私鹽的販子,現在竟敢對我說這種話。」
  徐子陵這才記起寇仲說過的話,從容道:「無論做什麼,都不外求財,走私鹽風險既大,隨時可血本無歸,怎及在這裡可每月穩收半綻真金。」
  商秀珣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語含深意問道:「賺夠了錢後,你們有什麼打算?」
  徐子陵胡謅道:「那要由時局決定,若天下回復統一太平,我們就回鄉開間小菜館。嘿!對我們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哩!」
  商秀珣微笑道:「還要騙我,只聽你說話的條理分明,談吐應對的高雅,便知你們非是一般凡夫俗子,否則以魯妙子的高傲自負,怎會有興趣在你們身上花費時間,你兩個究竟是誰,到這裡有什麼目的?」
  徐子陵心中叫糟,幸好念頭一轉,立有對策,苦笑道:「場主真厲害,我兩人其實是揚州人士,娘家更是揚州的世家,以經營酒樓名聞當地,後來昏君被刺,揚州大亂,暴民亂兵四處搶掠,累得我們家破人亡,輾轉逃往餘杭,先是在菜館工作,後來見私鹽利潤豐厚,才行險一博,豈知路遇賊劫,僅能保命脫身,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這番話半真半假,除非商秀珣有肯定的情報,否則絕難找出破綻。
  他更不虞這美女可由揚州聯想到他們真正的身份,因為除了宇文化及等有限幾人外,誰都不知道他們本是揚州的小混混。
  商秀珣與他對視了半刻,黛眉輕蹙道:「你們的功夫是跟誰學的?」
  徐子陵道:「我們都是石龍道場的弟子,後來石龍開罪了那昏君,罪誅九族,幸好外公給我們花了一筆錢,我們兩個才不致被株連。」
  商秀珣有點不知再問他什麼才好的樣子,默然不語。
  徐子陵這才真的放下心來,知她對︽長生訣︾和石龍的關係並無所聞。
  商秀珣忽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坦然道:「坦白說,像你兩兄弟的體格氣質,實是世所罕有,否則老頭子亦不會看中你們。不過由於你們錯過了練武的黃金歲月,現在無論如何下苦功,將來亦是成就有限。唉!當廚子又浪費了你們這等人材,所以最好趁老頭子尚未斷氣,求他傳授某種拿手絕活,我或可酌才錄用,你們亦不枉此生。」
  徐子陵首次對她生出好感,恭敬道:「多謝場主指點。」
  商秀珣不知何故默然輕歎,才道:「回去吧!李秀寧該學懂怎樣制熏魚了,柴紹真是那麼有魅力嗎?」
  最後那一句令徐子陵聽得呆然以對。
         ※        ※         ※
  寇仲甫踏入房,便伸手指著整齊陳列檯面的諸般材料,一本正經的介紹道:「這是佐料,這是醬料,這……」
  李秀寧打斷他道:「沒人在旁哪!」
  寇仲像被人點了穴道般,凝止了片晌,才頹然垂手道:「公主有何指教。」
  李秀寧移到他身後,輕輕道:「二哥很記掛著你們,常因你們不肯隨他打天下而愀然不樂。今番能再見著你們,真是好極了。唉!你們怎會躲到這裡當廚子的?是否因怕了李密?」
  寇仲猛一挺背,冷然道:「我們怕過什麼人來呢?」
  李秀寧欣然道:「難怪二哥對你們讚不絕口,只看你們把所到之處都弄得天翻地覆,便可知你們的能耐。到現在我才知二哥當年對你們的評價,非是過譽之詞。」
  寇仲感到李秀寧說話時呼吸的芳香,輕輕飄送到鼻子前,苦笑搖頭,移到窗前,呆瞧著日照下院落的動人情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終於有成就了,可是已換不回以前的日子。
  若這番話是李秀寧當年說的,他便不用因自卑而黯然引退,不敢與柴紹爭奪她的芳心了。
  李秀寧見他走到一旁發呆,心中暗歎。
  以她的蘭心慧質,當年已明白寇仲對她的情意。不過以她的家勢才貌,對她傾心的男子都不知凡幾,所以並不放在心上。
  但今番再見寇仲,他不但成了一位軒昂俊偉的男子漢,最扣動她心弦的是他所具有的某種難以形容的氣質。
  不過她和柴紹的事已成定局,包括她自己在內,誰都不能改變,也不願改變。她正進退兩難,不知該站在原處,還是該移近寇仲,寇仲的聲音傳入她耳內道:「你嫁人了嗎?」
  李秀寧嬌軀劇顫,垂下螓首黯然道:「雖仍未嫁人,但和嫁了人已沒有多大分別。」
  寇仲仰天一陣長笑,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神光如電道:「好!就當你已是別人的妻子。你或者感到難以理解,但事實上我卻很歡喜這答案。因為可以使我以後再心無旁騖,專志為自己的理想奮戰。」
  李秀寧見他像變了另一個人般,露出她從未想像過會出現在寇仲身上的那不可一世的霸道豪氣,吃了一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寇仲威稜四射的眼神化作無比的溫柔,露出一個似陽光般燦爛的招牌笑容,雪白的牙齒更是閃爍生耀,歉然道:「小弟一時情不自禁,累公主受驚,萬分抱歉。看來今天公主亦志不在熏魚,而在能否招攬我們兩個小子。而公主現在也該知道那答案了。」
  李秀寧深吸一口氣,壓下被寇仲影響波動不休的情緒,點頭道:「秀寧雖把握到寇兄的心意,但仍難免感到非常惋惜和失望,事情是否仍有轉圜的餘地呢?」
  寇仲差點由英雄變作狗熊,衝口而道出「除非你肯嫁給我吧!」幸好想起了宋玉致和自己一手創辦的雙龍幫,硬把這股衝動按下,從容微笑道:「生命之所以有趣,皆因我們雖失去很多東西,但亦得回很多東西,有歡欣雀躍的時刻,亦有神傷魂斷的日子。」
  接著大步走到李秀寧嬌軀前,低頭深深瞧進這美麗公主的秀眸內,虎目射出令她心弦抖顫的海樣深情,以無比溫柔的語氣道:「秀寧或者從未將我寇仲放在心上,可是在我寇仲來說,秀寧你卻是第一個使我飽嘗那種使人徹夜難眠、患得患失,但又無比興奮的初戀滋味的女子,雖只有一個晚上,但已使我非常感激,謝謝你。」
  李秀寧「呵」的一聲嬌呼時,寇仲已大步走出房去。
  再沒有回過頭來。
         ※        ※         ※
  商秀珣和徐子陵一先一後來到房門旁,見寇仲神情木然的大步走出來,均感愕然。不待商秀珣說話,寇仲昂然在兩人旁走過,咕噥道:「我要上茅廁。」
第十二章 地下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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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並排坐在後山方亭的石欄上,面對聳峙陡削的崖壁,腳下就是直落百丈的深淵,流水奔騰不休。
  寇仲聽畢徐子陵向商秀珣所撒最新一代的謊言後,抹了一把冷汗道:「幸好我當時說趕著上茅廁,否則美人兒場主抓起我來順口一問,我們就要跳往下面去了。」又探頭看了淵底的激流,懷疑地道:「憑我們的功夫,跳下去該不會跌死吧?」徐子陵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一副看穿了他內心所藏著什麼的樣兒。
  寇仲投降道:「你為何不問我和李秀寧間剛才發生過什麼事呢?」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說過長生訣的武功令你變得愈來愈冷酷無情嗎?又說可為爭霸天下而不擇手段,犧牲一切。既是如此,我還須向你懇求答案嗎?」
  寇仲拍腿歎道:「陵少今次錯了,事實上我的感覺是窩囊至極。因為我竟忍不住問她是否已嫁了給柴紹那混蛋。想想吧!陵少!假若她答我『仍未嫁人』,我可怎樣向她交代呢?而明知此問只是作繭自縛,我仍要問她。你說這是什麼一回事哩!」
  徐子陵淡淡道:「那她怎樣答你?」
  寇仲慘然道:「她說的是雖未正式嫁人,但已等若嫁了人差不多。」
  徐子陵苦笑道:「那即是說她愛的是柴紹了。這句話確很難捱,亦使我第一次感到你值得被同情。跟著你如何還招呢?情場上的招式,比戰場上生死對決的招式更使人頭痛,只不過傷害的是雙方的心罷了。」
  寇仲平靜地道:「於是我化悲憤為力量,告訴她我毫不介意,還感激她賜我失戀的痛心滋味;強忍著吻她的強烈衝動,衝出房門去,背著她時,我痛苦得整個人麻木了。」
  徐子陵漫不經意的道:「那你有否躲在茅廁裡痛哭流涕呢?」
  寇仲愕然別過頭來盯著他道:「你不是在同情我可憐我嗎?」
  徐子陵冷冷道:「因為值得被同情的那人再不是你,而是李秀寧。」
  寇仲直勾勾望著對崖,自言自語的道:「我確是過分了點,但當時真有種愈能傷害她,便愈是痛快的感覺。那是一種完全失控的情緒,使我自己心知肚明我仍是很看緊她。」
  徐子陵歎道:「於是你就出盡渾身解數,設法在這彈指般短暫的時間內,務要令她忘不了你。這對她是多麼殘忍無辜的事呢?」
  寇仲夢囈般道:「殺了我吧!我現在痛苦得要命。」
  徐子陵伸手摟著他肩頭,苦笑道:「我說話太沒技巧了!男女閒事就是如此,根本沒道理可言,誰的護體神功強一些,誰就少受點傷害。不適看來你的護體神功很難及格。」
  寇仲愕然道:「你還說沒有技巧,現在我就只想痛哭一場。」
  兩人你眼望我眼,接著笑意從兩人嘴角擴展,齊聲捧腹笑得嗆出了苦甜難分的熱淚,又是心中溫暖,互相感受著兩兄弟間真摯的交情。
  徐子陵喘著氣拍著他肩頭辛苦地道:「你每趟失戀,都是拉著我來搞混,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寇仲苦笑道:「為什麼早有第一次失戀的經驗,第二趟仍是這麼難受!且更是厲害呢?」
  徐子陵聳肩道:「有什麼稀奇,因你愛得她更深了。」
  寇仲像完全回復過來,洒然點頭道:「你這話不無道理,時間久了,水也可滴穿堅石,所以現在我的心該是百孔千洞,這叫心內滴淚大法,與魯妙子的遁去的一異曲同工,因為李秀寧就是我那遁去的一。即使商秀珣比她勝上半籌,我心中仍只有她。」
  又道:「米已成炊,再也休提。我們下一著該怎樣下法才合弈劍之道呢?」
  徐子陵冷靜下來,思索道:「先設法找那蕩婦出來。」
  寇仲歎道:「若可逐間房去敲門就好啦。」
  徐子陵皺眉道:「以你的絕世耳功,要偷聽方圓百里內的一把蕩聲,該不會是什麼困難的事吧!」
  寇仲失笑道:「真誇張,來吧!」
  兩人先後跳下圍欄,跨步下亭。
  快抵遊廊時,小娟裊娜迎面走來,喜叫道:「找著你們了!」
         ※        ※         ※
  商秀珣在寬敞書齋的一邊正襟危坐,捧書細讀,似是絲毫不知馥大姐把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帶到面前。
  隔著一個小花園的對面就是他們初遇商秀珣的轎廳,當日他們曾為這美女試吃時的嬌俏動人神態而神魂顛倒。
  商秀珣卻是暗恨自己。
  連她都不明白為何這樣愛見這兩個小子,或者是她太孤獨吧!那並非身邊有多少人的問題,而是心境的問題。
  她是上任場主的獨生女,自幼便被栽培作繼承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管治下人就若呼吸般自然。
  人人都敬她若天神,只有這兩個表面看似必恭必敬的小子才例外。只從他們瞧自己時大膽粗野的眼神,便知他們只當自己是個女人。
  那激起了她心中的漣漪,既新鮮又與別不同。
  馥大姐稟告道:「兩位小師傅到了。」
  寇仲踏前幾步,雙手捧刀奉上道:「寶刀到了!」
  看見寇仲那裝出來的正經樣兒,商秀珣「噗哧」嬌笑,有若鮮花盛放,連少見她這種美態的馥大姐都看得呆了。
  商秀珣見三人全呆瞪著她,盡力斂起笑容,板著臉孔低罵道:「世上有這麼多寶刀嗎?」
  又低聲道:「馥兒你可退下了!」
  馥大姐微感愕然,才退出齋外。
  商秀珣把書本放在身旁小几處,從寇仲手上接過井中月,立露訝異之色,奇道:「想不到這麼重。」
  寇仲陪笑道:「寶刀自是不同於一般凡刀。」
  商秀珣皺眉道:「站得這麼近幹嗎?」
  寇仲尷尬的退回徐子陵旁,只有後者才明白他是有點不捨得井中月。
  商秀珣左手握著刀鞘,右手輕抓刀把,秀眸卻盯著兩人,坦然道:「這把刀雖是毫不起眼,又似有點銹,但不知如何,我回來後心中不時浮現出它影子,感到它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來。」
  寇仲衷心讚道:「場主真有眼光,不同於一般淺薄之徒。」
  商秀珣早慣了不被兩人當作是場主的對話,瞅了他一眼道:「誰要你來抬奉我。」
  「錚!」
  井中月從鞘子露出了半尺的一截。
  商秀珣動容道:「我從未見過比這更鈍更黯啞無光的刀身,但卻有種我也從未之見的高古樸拙的味兒。」
  秀眸射往寇仲,沉聲道:「是怎樣得來的!」
  寇仲聳肩道:「是阿爺傳給爹,爹再傳給我的。」
  商秀珣還刀入鞘,沉吟道:「那老頭兒對這把刀有什麼話說?」
  寇仲微一愕然,才記起那晚他曾謊稱攜刀去跟魯妙子學功夫,其實魯妙子根本從未見過這把刀。
  但不答當然不行,恭敬道:「魯先生說這是二百年前當時天下第一刀法大家『刀霸』凌上人的隨身兵器,不知如何會落在家祖手上呢?」
  「錚!」
  井中月被商秀珣纖美的玉手拔了出來,在身前挽起十多朵刀花,卻沒有現出寇仲運刀時懾人的黃芒。
  商秀珣有點失望的持刀細察,不解道:「是否真的生了銹,但看來又不是銹污,而只是刀體本身特有的肉質紋理。」
  寇仲見商秀珣像蕭銑般激不起刀子的異采,愈發相信自己才是寶刀的真主,得意地道:「這是把通靈的寶刀,家祖曾說過有趟遇賊來襲,這把刀竟響個不停來示警哩!」
  連徐子陵都聽得眉頭大皺,暗忖寇仲誇大得太過分,不過亦只有如此,才更使商秀珣深信不疑,否則何來家傳神話。
  商秀珣白了寇仲一眼道:「吹牛皮!你自己聽過它叫嗎?」
  寇仲苦笑道:「上次賊來時它剛好休息,所以沒有叫。」
  商秀珣忍唆不住,發出銀鈴般動人的嬌笑,還刀入鞘,隨手往他拋去道:「耍兩招來看看,瞧你有石龍多少成功夫。」
  寇仲挺胸接刀,拔刀出鞘,虛劈幾刀,無論招數手法,均學自石龍道場的用刀「低手」,把其缺點破綻學得唯肖唯妙。
  商秀珣掩嘴笑道:「你的表情雖似高手,但手法卻稀鬆平庸,唉!,枉你們還要付錢學藝。」
  寇仲裝作不忿的道:「請看我這招『繁星點點』!」
  運刀狂舞。
  商秀珣見他用力得臉紅耳熱,花枝亂頂的笑道:「這樣子下去,不用敵人殺你,自己也要累死了哩!」
  寇仲尷尬地回刀入鞘,喘著氣道:「刀是攻向敵人的,不用力怎成?」
  商秀珣不再理他,望向徐子陵道:「你又有什麼拿手本領?」
  徐子陵正欣賞她嬌笑時艷美無倫的動人神態,聞言如夢初醒的囁嚅道:「我比小寧更不行,可以免了吧!」
  商秀珣不悅道:「你好像愈來愈不把我當作場主,不知我說的話就是命令。」旋又微笑道:「不看便不看吧!獻醜不如藏拙,乃聰明之舉。」
  驀地急驟的足音自遠而近,大執事梁治的聲音在門外道:「下屬有急事上稟場主。」
  商秀珣斂起笑容,道:「大執事請進!」兩人忙避往一旁。
  梁治大步來到商秀珣座前,躬身道:「報告場主,有為數約二千的敵人,出現在牧場西面入口三十里處,該是四大寇的先鋒隊伍。」
  商秀珣秀目寒芒閃動,冷靜地道:「東面入口外可有動靜?」
  梁治神色凝重道:「尚未有報告。」
  商秀珣目光落在兩人身上,沉聲道:「你們可返回宿處,若沒有什麼事,就不要四處走動,明白嗎?」
  兩人連忙應是,退出房外。
         ※        ※         ※
  寇仲關上房門,來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這真令人費解,誰都知飛馬牧場比任何堅城更難攻破,為何四大寇竟捨他城攻此呢?定是有陰謀詭計。」
  徐子陵沉吟道:「會否只是佯攻此處,目標則是附近的當陽或遠安,甚或更遠的竟陵呢?」
  寇仲道:「這更說不通,若我是四大寇的參謀,就會集中全力攻打其中一城,引得牧場勞師遠征赴援,再在途中伏擊,才是正理。若是兵力分散,來攻牧場的不全軍覆沒才奇怪。」
  忽哈哈笑道:「魯妙子發明的理論,最好是用在兵法上,現在我們對四大寇的陰謀,便欠了這『遁去的一』,只要能把這寶貝的一找出來,則敵寇所為便會各安其位。一切變得合情合理!他奶奶的,這寶貝一是什麼傢伙呢?」
  徐子陵皺眉道:「若那個傢伙和內奸都是四大寇派來的人,那他們理該在暗中弄鬼,沒道理這麼明刀明槍來攻的。以牧場的形勢而言,裡應外合亦起不了什麼作用。」
  寇仲劇震道:「我明白了!」
  徐子陵喜道:「明白了什麼?」
  寇仲道:「這定是調虎離山之計,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不再愛我的心上人李秀寧身上。」
  徐子陵虎目神光一閃,點頭道:「說得對,只看李秀寧白天才來,那內奸便向外鬼作報告,外鬼又偷偷離開,便該知與你的夢中情人有關了。」
  寇仲雙目殺機爍現,冷哼道:「四大寇真是毫不自量,竟敢打秀寧的主意。咦!不對!若開罪李閥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徐子陵分析道:「好處可以是多方面的,例如破壞牧場和李閥的關係。又或從李閥的仇人處得到豐厚的報酬和承諾諸如此類。你的腦筋是否因李秀寧而變得遲鈍了。」
  寇仲尷尬道:「確是有點茫亂,現在該怎辦才好?」
  徐子陵道:「若我是背後指使四大寇的人,一個活的公主自然比一個香銷玉殞的公主更管用。」
  寇仲壓低聲音道:「這背後的主謀會否是李密呢?」
  徐子凌道:「李密、楊世充和薛舉都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想見四大寇一方面在拖著牧場的主力,另一方面則會派出最強的高手隊伍從山區潛入山城,再由內奸接應發動陰謀,我們應否直接和商秀珣說呢?」
  寇仲道:「誰知商秀珣會有怎樣反應,還是不說為妙,就讓我們先查出內奸,到時再對來敵迎頭痛擊好了。」
  徐子陵搖頭道:「你主內我主外,這該是搏殺四大寇千載一時的良機。」
  寇仲嚇了一跳道:「掉轉過來可以嗎?就由我負責招呼那四個賊子頭。」
  徐子陵道:「主內那個須與李秀寧合作無間,自是非你莫屬。」
  寇仲苦著臉道:「當你可憐我這失戀的小小子吧!」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不是想我追求商秀珣嗎?今趟說不定就是個機會,異日她知道我出了這麼多力,或者感動得委身下嫁哩!」
  寇仲當然知他在說笑耍他,但亦知沒有商量餘地,恨得牙癢癢道:「還說什麼好兄弟,這麼樣來陷我於不義。」
  徐子陵捧腹道:「仲少能同時在情場戰場大展神威,該感激我才是。來吧!」寇仲愕然道:「到那裡去?」
  徐子陵瀟灑笑道:「當然是去見我們的幕後主持人哩!」
         ※        ※         ※
  魯妙子聽罷整件事後,打量了兩人半,長身而起,移到一個書櫃前,探手進內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軋軋」聲中,廳心一塊三尺見方的石扳陷了下去,剛好成了通往下面石階最頂的一級,令人歎為觀止。
  兩人還是首次目睹這種精巧的機關,為之目瞪口呆。
  魯妙子道:「下去吧!」
  領頭步下石階。
  兩人興致勃勃的跟著他下去,步下長達兩丈的階梯。
  下面是個三丈見方的寬敝地下室,一邊放著兩個樟木大箱,另一邊的長几則擺放了十個精巧的木盒子。
  四邊牆壁則掛著七、八種形狀古怪似是兵器一類的東西。
  出奇的是地下室的空氣只比上面略為悶濁,顯是有良好的通氣設施。
  魯妙子把其中一個放在几上的盒子遞給寇仲道:「若你真想得到『楊公寶庫』,必須熟讀此書才成。」
  寇仲接過一看,只見盒面雕刻出『機關學』三個大字,大喜道:「先生真知小子的心事。」
  魯妙子一口氣拿起另三個盒子遞給徐子陵,苦笑道:「我死後你才可開盒翻閱,否則若你告訴我看一趟便完全明白,我將會死不瞑目。哈!」
  徐子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頭一看,原來分別是「天星學」、「理數學」和「建築學」三書。
  寇仲指著刻上「兵法學」和「地理學」的兩個盒子道:「這兩盒對我也很有用。」
  魯妙子心不在焉的道:「拿去吧!誰叫我和你們這麼有緣哩!」
  寇仲毫不客氣拿了起來,若非徐子陵打眼色阻止他,早就啟盒觀書了。
  魯妙子走到其中一個大木箱一屁投坐下去,垂手拍拍箱子,發出「砰砰」兩響,露出緬懷的神色道:「這些都是我三十年前製成的小玩意,很多已流落到江湖去,為我賺了無數黃澄澄的金子。現留在箱內的都是我捨不得賣出去的東西。我死後,用得著的你們可拿走,其它就陪我長埋此室吧!」
  指著牆角伸出來的一枝鐵桿道:「只要你們運功扳下鐵桿,此室就會在十息之內關閉,再沒人可打開來,而且此室會下降十丈,成為我死後的安樂窩。」
  寇仲歎道:「魯先生果是名不虛傳,只是這種神乎其技的土木機關之學,已足當古往今來此道的第一宗匠了。」
  魯妙子欷歔搖首,一副不勝感慨的樣子道:「人生若夢,彈指即過,回首前塵,惟只侮恨交纏,若我有機會從頭來過,才沒興趣去碰這些使人沉迷的玩意呢。」接著指著另一個箱子道:「那裡面有十張精製的面具,可使你們搖身一變成為另一個人,行走江湖時最為方便,且包保沒有人能識破,今晚更可派上用場。」
  兩人大喜,又感非常有趣。
  魯妙子正容道:「無論何等精妙的巧器,均只屬小道。若倚仗之對修習上乘武道實是有損無益,所以我並不鼓勵你們用上它們。這十張面具則是例外。」
  寇仲動容道:「先生教訓得好,我剛才還生出貪念,想把所有東西都設法運走,現在當然不敢有違先生教誨哩!」
  魯妙子定神瞧了他一會,歎道:「現在我有些歡喜你了。」
  寇仲愕然道:「原來先生一直對我沒有好感。」
  魯妙子搖頭道:「也不儘是這樣,因我頗精相人之術,見你眉揚眼銳,鼻管氣勢直貫上庭而尖挺,顯是野心既大又不怕鋌而走險的人,為善則是萬世景仰的英雄,為惡則是不世梟霸,所以總對你有三分戒心。」
  寇仲苦笑道:「先生既懂相人之道,難道看不出我有顆善良的心嗎?」
  徐子陵失笑道:「這樣的肉麻話虧你說得出口來,只從這點就知你好人有限哩!」
  魯妙子亦啞然失笑,站了起來,就近在牆上取下一對鋼爪,每人給一個,道:「這對『飛天神遁』乃我當年倚之逃過祝玉妍追殺的寶貝兒,可以分開使用,能抓穿任何對象,當然要武功高強才可運用自如。尾後的鋼環連著長達十丈罕貴的冰蠶絲,憑你們的真氣,可使鋼爪靈活如人手,蠶絲則可長可短,但我今天沒有什麼精神詳說,你們自己研究好了!」
  兩人都是喜出望外,連忙道謝。
  魯妙子道:「書可以留下,你們各選一個面具後,便可帶同天遁神抓去趁熱鬧,記得回來向我詳述克敵制勝的過程。」
  又吁出一口氣道:「不知是李閥鴻運當頭,還是四大寇倒足霉頭,竟惹上你這兩個傢伙。」
第十卷

第一章 分頭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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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馬牧場的氣氛緊張起來。
  平時無人駐守的哨樓城樓,都變得刁斗森嚴。
  城內的壯丁,一隊一隊的開出山城,在牧場的平原聚集,準備開赴戰場。
  寇仲和徐子陵溜回房內後,還未坐穩,蘭姑便來吩咐道:「場主嚴令內堡的人,除非獲有指派任務,否則須留在所屬院落,違者按家法懲處,你們清楚了嗎?」寇仲倚在門旁,向站在門外的蘭姑道:「無論是否打仗,大家仍要吃飯,所以蘭姑你向我們頒此嚴令,是否多此一舉呢?」
  蘭姑想不到寇仲如此不給她面子,臉上那掛得住,氣得瘦臉發青道:「莊園是誰在管事,我要你們留在這裡你們就一步都不准踏出門口,否則莫怪我不客氣。」寇仲笑嘻嘻道:「蘭姑息怒,剛才大管家向場主報告四大寇聯軍的先頭部隊在附近出現時,我們剛好跟場主談及我們住房方面待遇上的問題。」
  回頭向挨坐椅上掩嘴竊笑的徐子陵叫道:「小晶的記性此較好,當時場主怎麼說呢?」
  徐子陵這才換過一派正經神氣,沉吟道:「當時場主著我們盡可安心。還得多弄點糕餅招待寧公主和她的隨從,絕不要慌慌張張,有失我們牧場談笑用兵的泱泱大度。」
  蘭姑登時語塞,又記起未曾為他們安排新的宿處,氣焰大減,囁嚅道:「既是場主吩咐,你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兩人暗叫謝天謝地,溜往柴房去也。
         ※        ※         ※
  黃昏。寇仲和徐子陵弄好了糕餅,以錦盒盛載,捧著朝李秀寧居住的「環綠園」走去,路上遇上幾起巡衛,問話後都沒有留難。
  環綠園是座四周圍以高牆的獨立院落,位於中庭右側,樹木婆娑,景色幽深。最具特色處是入口外有個方圓十多丈的石林,下注流水成池,還養有金魚,以長達十多丈的九曲橋把此園和中庭連接起來。
  長橋在石中左穿右曲,如入迷陣,中段處尚有六角亭,佈置之巧,令人激賞。
  徐子陵見寇仲一路行來默然不語,知他因李秀寧而心情矛盾,但亦知這種事誰都幫不上忙,只能心中暗歎。
  六角亭內坐著兩名武裝大漢,看他們衣著,便知是李秀寧的從衛,見他們來到,訝然道:「是否有什麼事?」
  寇仲道出來意,另一人釋然道:「交給我們就成啦!」
  寇仲早想好說詞,微笑道:「今早秀寧公主來參觀園時,曾吩咐小人們弄好糕餅後須向她解說製法,請兩位大爺通傳一聲。」
  守衛皺眉道:「公主正接待客人,又不是什麼著緊的事,我們先報上去,稍後是否要見你們再由公主定奪,你們把東西交給我們好了。」
  兩人無奈放下糕餅,掉頭離開。
  到了守衛目光不及處,徐子陵奇道:「李秀寧在接待哪一個呢?」
  寇仲苦笑道:「當然是牧場的人,對她來說就是客人。噢!不好!」
  兩人同時想起那內奸。
  徐子陵當機立斷道:「我們立即分頭行事,記得回去取你的井中月。」
  寇仲一把扯著他道:「外面隨時打上個十天半月,這裡才是形勢危急。你怎能這麼快的就溜了去玩兒,卻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在這裡捱苦。」
  徐子陵一把推開他道:「若我們一起出動,太易惹人疑心,別忘了體型高度是變不了的。而且我們要練習獨當一面,好為將來作準備,明白嗎?」
         ※        ※         ※
  寇仲和徐子陵換上魯妙子供應的兩套夜行衣,戴上面具,立即搖身一變,成了另外兩個人,差點互相認不出對方來。
  徐子陵變成個年在三十許間的粗獷漢子,一張粗獷的古銅臉,坑坑突突的,右頰還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刀疤,一副殺人放火的江湖大盜模樣。配合著他俊偉筆挺的體型,有種難以形容的狂野味兒。
  寇仲的模樣更怪,不但多了個不討人歡喜的鷹鉤鼻,還滿臉絡腮鬍子,一副驕狂桀驁的樣子,年紀要比改了容後的徐子陵更大上十年。
  兩人各自攬鏡自照,都笑痛了肚皮。
  寇仲搭著徐子陵肩頭道:「今晚就讓我們揚州雙怪分頭出動,鬧他娘的一個天翻地覆。」
  徐子陵點頭道:「若有人發覺我們不在這裡,追問起來,我們就說是到了魯先生處學藝,清楚了嗎?」
  寇仲把井中月掛到背上去,道:「那不若回來時先到魯妙子處集合,就更萬無一失了。來吧!沒有義氣的傢伙!」
  穿窗而出。
  徐子陵緊隨他身後,施展起夜行之術,兔奔鷺伏,連越數重房舍,最後伏在一座兩層的樓頂暗黑處,低聲問道:「我怎樣沒義氣了?」
  寇仲凝望李秀寧所在的環綠園方向,狠狠道:「還說有義氣?好玩的就自己去玩,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裡吃西北風,呆等敵人發動陰謀。」
  徐子陵忍俊不住先笑道:「誰叫你那麼多情呢?英雄救美,自是非你莫屬。記著天明前我們在魯先生處集合。好自為之吧!請恕小弟失陪了。」
  接著振臂而起,閃電般劃過樓房上的夜空,投往堡牆的方向去。
  瞧著徐子陵沒入遠方的黑暗中,寇仲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滑下小樓,以游魚般的動作,鬼魅般往環綠園潛去。
  體內的螺旋勁生生不息,使他像擁有無盡爆炸性的力量,避過數起巡衛,橫過石林,抵達園牆之下。
  寇仲收攝心神,功聚雙耳,一個無比動人的聽覺世界,立即降臨耳內。
  石池內游魚擺尾,風吹葉動,以至乎方圓十多丈內每一下呼吸聲、咳嗽聲,一絲不漏的收入他耳鼓內。他登時嚇了一跳,心想自己果是愈來愈厲害了。假設能潛至環綠園的核心地帶,豈非可以藉一對耳朵監聽環綠園大部分的地區嗎?
  不過此事絕不容易。李秀寧不但是李閥的高手,又智計過人,在現今的情況下,必會有嚴密佈置,不虞給敵人闖進去。
  兼且隨她來的李綱和竇威兩人均非易與之輩,一旦惹起誤會,便會非常麻煩。想到這裡,他已把握到牆內的形勢,並擬下潛入去的方法。
         ※        ※         ※
  徐子陵箭矢般往外城牆射去,手中神遁射出,憑著內勁控制遁爪,無聲無息地抓著牆頭,在兩座崗哨間視線難及的死角位翻上牆頭,再鬆脫神遁,神不知鬼不覺的翻過高達十五丈的城頭,貼牆滑下。
  趁牆樓的守衛注意力全集中到城外下方牧場的良機,他沿牆疾掠,找尋橫越城河的安全地點。
  天上群星棋布,月色朦朧,心中頓然生出奇異的滋味。
  他感到一種動人的孤獨,就像他已進入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地裡,再不與任何人有半點關係。
  神遁再射出,抓著對岸一塊石頭,螺旋勁由右湧泉穴貫注全身,使他幾乎平貼水面的射往對岸,大大減少了被人發現的機會。
  他全不停留的潛入一處疏林裡,朝東峽口奔去。
  他沒有打算亦更無把握潛過峽口的城樓,因憑著飛天神遁,他可輕易翻過危崖峭壁,到達外面的戰場去。
         ※        ※         ※
  寇仲躍上牆頭,手中神遁閃電射出,遁爪橫越過八丈的空間,抓緊靠牆一座房舍的簷沿,同時借力掠去,無聲無息地落在屋簷的暗黑裡。
  他運耳細聽,肯定和看清楚了附近的形勢佈置後,滑往地面,忽停忽馳地穿過一個小花園,又飛身越過三重樓房,最後藏在一處花叢中。
  寇仲環目四顧,發覺目下正置身在花園中心裡,花木池沼,假山亭榭,雅致幽深。
  四周樓房環繞,都是燈火通明,隱有人聲傳至。
  寇仲聚精會神,用心竊聽,登時被左方樓房傳來的一把女子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聽聲音便認得此女正是昨晚他跟蹤下發現了隱情的蕩婦內奸。
  她故意壓低聲音道:「寧公主現在該明白了吧。場主自認識了李天凡,且往來日密,所以很可能會向李密提供戰馬和裝備。大管家和部分執事雖大力反對,卻是屢勸無效。」
  寇仲心中大懍,隱隱猜到這陰謀是和李密有關。因為無論李秀寧發生任何事,事後李閥自然會疑心是商秀珣和李密串謀所致的。
  李天凡若是李密的兒子,那該亦是宋玉致的未婚夫婿。
  李綱的聲音響起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夫人此來,尊夫是否知道呢?」
  那女人肯定地道:「這個當然,是老爺囑苑兒趁此良機,到來與諸位報訊和商量,希望我們和貴閥的關係,不致因場主一時糊塗而遭破壞。」
  寇仲暗中叫絕,在這沒有對證的情況下,至少可使李秀寧一方心存疑慮。
  竇威沉雄的聲音道:「這確是奇怪,因為據我們所知,李密實是暗中支持四大寇擾亂南方的禍首,為何四大寇又會來攻打牧場呢?」
  那苑兒從容道:「此事老爺亦曾作分析,可能是一著故弄玄虛,所以才千叮萬囑苑兒必須趁早通知各位,因為這極可能是場主受李天凡煽動下做的一次糊塗行為。」
  竇威道:「寧公主,不管怎樣,我們亦須立即加強防禦才成。」
  李秀寧淡淡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此事確有珣姐參與,對我們的實力定是瞭如指掌,則想防也防不了。」
  寇仲聽得又恨又愛,這美女在這種情況下仍表現得如此冷靜,難怪李閥要委她以重任來與商秀珣洽談了。
  李秀寧接著道:「苑姐可否代為通知大總管,彼此作一次秘密詳談呢?」
  寇仲心中叫好,只要李秀寧見到商震,便可立即折穿苑兒的把戲。
  豈知苑兒一口答應,還道:「現在苑兒立即遣人通知老爺,他負責守衛東峽,除非是軍情緊急,否則該沒有問題的。」
  接著苑兒告退,李秀寧等三人親自送行。
  寇仲對苑兒的陰謀已心裡有數。暗忖趁此良機,不若躲到李秀寧的閨房去,待她回來、便可……嘿!想到這兒,心頭一片火熱,那還顧及其它,閃了進去。
         ※        ※         ※
  徐子陵卓立山巔一座危崖之上,俯瞰西峽口外延展至地平遠處的原野。
  在這迷茫的星月之夜下,山川河流,盡在腳下蜿蜒開展。
  驀然間,徐子陵感受到寇仲意欲爭霸天下的情懷。
  那是一種君臨天下,主宰大地的感覺。
  像寇仲那種情性,是絕不肯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
  他徐子陵亦不想屈居人下,但他追求的只是一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
  沒有人可以把他纏縛著。
  包括寇仲在內。
  幫寇仲取得『楊公寶庫』後,他就完成了好兄弟的責任,功成身退。
  極目環視下,峽口城樓西南方三里許處一座小丘上,人影綽綽,少說也有數百之眾,正陸續開下丘坡,注入小丘與峽口間的大平原、似要朝牧場推進。
  西北面五里許處有道橫過平原往那小丘後方九曲十彎般延展的河流,兩岸林木茂密,隱有馬嘶傳來。
  在這之間有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但只看其沒有半點燈火,更無雞犬之聲,便知村民早逃個一乾二淨了。
  峽口這邊飛馬牧場的戰士、也是源源不絕的開出城樓外,一副決心打硬仗的氣勢。只看雙方的行動,便知惡戰難免。
  徐子陵全身湧起熱血,大鳥般騰身而起,往下躍去。
         ※        ※         ※
  寇仲掠上簷頂,立即隱伏不動。
  竇威的聲音傳來道:「公主認為那苑兒的話是否可信呢?」
  李秀寧歎道:「商秀珣豈是這種卑鄙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切待見過商震再說吧。唔!有沒有辦法可查到苑兒的出身來歷呢?」
  李綱道:「一時可沒有辦法……」
  語音忽斷,寇仲沉思其故時,一把清朗的男音在對面簷頭響起道:「朋友夜闖環綠園,請問有何貴幹呢?」
  寇仲嚇了一跳,自己雖因偷聽李秀寧等人說話分了心神,但對方能來得如此無聲無息,可知是個高手。
  聲音且有點耳熟。
  拾頭望去,赫然是李秀寧的情人柴紹。
第二章 初試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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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走出山峽,提氣在林木間疾馳,更不時射出神遁,改變奔騰的角度方向和增加速度,有點像孩子得到有趣的新玩具般,玩和愛得不忍釋手。
  他感到飛天神遁似若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靈活自如的真氣把他和神遁巧妙的連繫起來,便他在操縱上得心應手。
  那有點兒像用一條特長的鞭子。他甚至可使神遁轉彎抹角地伸展前進,令他能快似鬼魅般在林木間穿行無阻。
  他無拘無束地像鷹兒般「飛行」著,加上以腳尖點在樹幹橫丫上發力,竟能足不沾地飛渡密林,那種痛快淋漓的感覺,實是平生最新鮮和動人的一趟經驗。最妙是由於用的是螺旋勁,飛遁自然而然採取旋轉的方式投往目標,既增快了射速,力道上亦強猛多了。
  就在此時,陣陣廝殺叫喊之聲隨風傳至,且愈趨激烈。
  徐子陵想起四大寇到處殺人放火,塗炭生靈,不由義憤填膺,全速朝喊殺聲處趕去。
         ※        ※         ※
  寇仲滑落地面時,風聲四起,已陷身重圍之中。
  竇威和李綱抄截他的去路,而李秀寧亦閃電迫攏而至,與兩人成品字形把他包圍在中間。
  他心中叫苦時,柴紹落在李秀寧身側,傲然笑道:「朋友來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麼輕鬆,我們李家還有顏臉見江湖朋友嗎?」
  若沒有柴紹在場,寇仲只要表露身份,說明來意,就可把事情解決。
  但這時面對情敵,竟是無名火起,怎麼窩囊都不肯以這種方法脫身。
  不過今次確是棋差一著,皆因想不到柴紹會隱起身形,暗中保護李秀寧。
  風聲四起,十多名李秀寧的從衛現身屋簷上和林木房舍之間,形成把他圍個水洩不通的外圈子,大部分手上都持著弓弩。
  李秀寧的寶劍在正前方遙指著他的胸前要穴,陣陣冰寒的劍氣侵迫而至,冷冷道:「閣下是那一方派來的人?」
  「鏘!」
  柴紹這時才掣出背上一長一短兩根護臂鋼棍,長的足有三尺,短的也有尺半,金光燦然,非常奪目。
  他的動作瀟灑好看,同時氣勢迫人,更激起寇仲好勝爭強的奇怪心態。
  竇威用的是重鐵杖,橫胸作勢,截斷了右後側的退路,使人感到他走的必是大開大闔的路子,擅於硬拚。
  李綱則手持雙劍,但劍氣的凌厲程度卻比李秀寧差了一截,四人中以他的武功最弱。
  尚未交手,寇仲已把握到柴紹的武功更勝李秀寧,因他到場後,包圍網的壓力立以倍數增加,使他不敢妄然逃走。
  寇仲猛吸一口真氣,壓下心中的焦灼,回復井中月的平和,依魯妙子教下的方法,運功收緊聲帶,以尖亢的聲音怪笑道:「本人今次冒眛來此,實有一事要相告,寧公主是否有興趣聽聽?」
  李秀寧秀眸與他目光接觸、心中忽然湧起熟悉的感覺,訝道:「我們曾見過面嗎?」
  柴絹冷哼道:「閣下若肯棄下兵刃,束手就範,你說什麼我們也肯聽的。」
  寇仲想起當日柴紹對他和徐子陵的傲慢態度,和看不起他兩人的神情,便心中有氣。
  尤其現在他和李秀寧並肩而立,神態親密,又是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心中不嫉恨交集才是怪事。
  他甚至生出不惜一切全力突圍,再不管李秀寧任何事的心態,好看看這小子憑什麼本領保護李秀寧。
  李綱沉聲道:「朋友如不肯束手就擒,休怪刀劍無眼。」
  寇仲歎了一口氣,徐徐道:「我說完一句話後就走,寧公主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竇威笑對其他人道:「這傢伙是把我們看作像他般的大傻瓜呢!」
  李秀寧和柴紹聽得對視而笑。
  寇仲本想做好做歹的揭破苑兒的陰謀,可是見到李秀寧和柴紹眉目傳情之況,立時把這想法置諸腦後。更兼見到李秀寧入鬢長眉下秋水般清澈動人的美眸向柴紹投去情深款款的目光,登時泛起一種難以理解的被騙感覓,「錚!」的一聲拔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動手就動手吧!但不要後悔才好!」
  李秀寧等同時感到他迫人而來的霸道刀氣,忙催動真氣相抗。
  柴紹奇道:「朋友身手不凡,當非江湖上無名之輩,為何竟鬼祟至此,不敢以姓名示人?」
  寇仲銳利的目光落到李秀寧那令他夢縈魂牽的俏臉處,淡然道:「寧公主的未來夫婿這一問是否多此一舉?若我可道出姓名,豈不早就說呢!」
  四人同時色變。
  要知柴紹此刻的身份乃屬機密,好負起暗中保護李秀寧之責。若讓商秀珣知道,雙方的關係便立即會出現尷尬的變化。
  不過這還是個可解釋的問題,最要命的是若寇仲乃李密方面的人,那他們的真正實力就要露底了。
  李秀寧秀目掠過殺機,冷然道:「你怎知他的身份。」
  這等若親口向寇仲承認柴紹是她的未來夫婿,寇仲雖明知事確是如此,胸口仍如受雷殛,氣得差點吐血,苦笑道:「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很難解釋的。但我絕非李密又或牧場的人,假設公主能通情達理與我作一次懇談,我以一寶貴消息作回報,然後立即離去。」
  柴紹一振長短護臂鋼棍,殺氣立即瀰漫全場,洒然笑道:「走得這麼容易麼?若不立即棄刀投降,就在手底下見個真章吧!」
  後側的竇威亦喝道:「既有膽子來,就不要那麼沒種的只想跑。」
  寇仲心中苦歎,他此時若改變主意表白身份,就等若是怕了柴紹,此事殺了他都不肯做,點頭道:「刀劍確是無眼,諸位小心了。」
  風聲驟起,竇威的重鋼杖從後側當頭疾砸,拉開了戰幕。
         ※        ※         ※
  徐子陵穿過疏林,只見林外平野火把焰光燭天,一群百多名紅布裡頭的賊寇,正圍著一組二十多人的牧場戰士在廝殺,其中一人赫然是他認識的駱方。
  左方的山頭還立著十多名大漢,除其中一個看來是頭子的人外,其它都以紅巾纏頭,非常易認。
  駱方和他的人顯是落在下風,結成圓陣,苦苦抵抗,陣中尚有七、八人或躺或僕,顯是已因受傷而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賊寇一方亦有不少傷亡,戰況激烈。
  徐子陵這時再無暇去想駱方他們為何會落至如此危局,騰身而起,撲入賊寇陣中去,落地前早有兩人應腳畢命。
  突來奇兵,賊寇仍未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時,又有四人應拳殞命。
  徐子陵無論腳踼拳擊,螺旋熱勁都隨意而出,而最奇怪的是中招者並不拋跌,只是頹然倒地,表面更看不出任何傷痕。
  兩敵由左方竄來,手上明晃晃的長刀配合厲喝暴嘶,迅快殺至。
  徐子陵鬼魅般閃到兩人之間,身子猛晃,肩頭分別撞了兩人一記。
  今次他學乖了,用的是剛猛的勁道,兩人同時肩骨盡碎,長刀甩手,往旁拋跌,身子則撞入正擁上來的十多個賊兵叢中,使敵人登時一陣仆跌混亂。
  這時他離駱方等只有二十多步的距離,近處的賊兵紛紛舍下駱方等人,朝他殺至。
  徐子陵隔空一拳擊出,狂般的螺旋熱勁,直衝往朝他殺來的那十多人中似首領的大漢。
  「蓬!」
  那人像被暴風巨潮刮起般整個人雙腳離地,斷線風箏地撞在後方兩個同夥身上,三人同時變作滾地葫蘆,筋骨盡裂。
  其它人哪曾見過如此厲害的隔空拳,嚇得四散逃去。
  駱方等得他牽制了敵人,聲勢大振,殺得對方人仰馬翻,同時往他移來。
  敵人分出四十多人往徐子陵攻來,使他壓力大增。
  徐子陵卻是毫不驚怯,心靈晉入無勝無敗,至靜至極的道境。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忽然間,他清楚把握到整個戰場的形勢。
  這並非說他能鉅細無遺地知道每一件發生的事,而是他能通過視覺和聽覺的不同層次,由近而遠地掌握四周的虛實變化,從而釐定進退之道。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
  在這之前,他只能應付跟前最危急的事,可是現在即使四面八方均有敵人殺至,他的感覺卻仍可擴展到臨身的危機之外,不但知道在山丘的敵人正朝他推進,更清楚駱方等人又陷入對方重整陣腳後的狂攻中。
  徐子陵一聲長嘯,騰空而起,落地時剛好在駱方之側,同時手撮成刀,閃電劈入正強攻駱方的惡寇凌厲的刀影裡。
  那人連躲避的機會都欠奉,更不用說回刀封架,就那樣眼睜睜的被他的掌刀切在胸膛處,拋飛而亡。
  徐子陵底下再連接踼出十多腳,對方立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徐子陵可清晰察覺到每一個攻來敵人的強弱,招式的運用,至乎他們的狀態心理。
  這是非常微妙的感覺。
  就像井中清澄的水,可反照任何事物。跟前的對手,表面看似聲洶勢狠,但落在他眼內卻是破綻處處,根本不夠資格讓他活用弈劍的心法。
  此時又一把大刀橫削而來,帶起了凌厲的嘯音,刀氣逼人,乃自接戰後對徐子陵最有威脅的一刀。
  徐子陵心叫來得好,一掌劈去,正中對方刀鋒。
  接著螺旋熱勁猛吐,持刀敵人慘哼一聲,長刀墮地,口噴鮮血往後踉蹌跌退。此君顯是賊寇中頗有身份地位,眾賊見他連徐子陵的一掌都擋不了,駭然下跟他一起往四外退開。
  徐子陵忘了已易容改裝,自然而然退到駱方身旁,關切問道:「你沒事吧?」駱方訝道:「我沒有事,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飛馬牧場必有回報。」
  徐子陵這才醒覺過來。此時賊眾紛紛退開,牧場戰士回過氣來,都以崇慕感激的眼光瞧看他。
  徐子陵裝出豪邁不羈的神態,哈哈笑道:「亂臣賊寇,人人得而誅之,至於我姓甚名誰,更無足掛齒,你們最好立即歸隊,我還未殺夠人。」
  再一聲長笑,望著敵人兵力集中處殺奔過去。
         ※        ※         ※
  背側竇威持杖砸來時,柴紹同時發動,長短護臂鋼棍像兩道閃電般,分別朝寇仲面門和胸口射至,殺氣騰騰,威猛之極,且毫不留情,氣勁緊罩著對手,教寇仲不論反擊或逃走,都要先硬拚一招。
  李綱雖遲發一步,但亦從另一側欺身攻敵,手中雙刃上劃下扎,割頸刺腰,凶毒無比,一派狠辣的進手招式,令人難以聯想他平時閑雅儒者的神態。
  只有李秀寧反退後半步,只以劍尖發出劍氣,防止寇仲從她那個方向突圍,卻沒有加入戰局去。
  換了是以前的寇仲,這一刻必是手足無措,縱使未必立即落敗,卻損傷難免。幸好經婠婠一役的險死橫生後因禍得福,學到前無古人的螺旋勁氣,武功上跨出了無可此擬的一步,已非吳下阿蒙。
  這時游魚般左右一晃,接著揮刀猛劈,「唰唰唰」連續三刀,登黃芒橫空,竟先後劈中柴紹的兩把護臂鋼棍和竇威的鋼杖。
  柴紹和竇威同時心生寒意。
  他們本是十拿九穩的招式,在寇仲的奇異身法下,就像對方明明在跟前,卻可倏地變成一道全無實質的虛影,完全把握不到他的位置。
  這帶來非常嚴重的問題。
  要知高手過招,必須因度形勢變化和調校,表面看似簡單的一擊,其中實包含無數的學問。
  但寇仲在那三數尺之間施展的奇異身法,竟可使他們難以正確和肯定地把握到他的位置,換句話說等若失去了攻擊的目標,如此怎會不教他們大吃一驚,登時進退失據。
  按著黃芒劇盛,刀氣縱橫,柴紹和竇威已給寇仲的井中月劈個正著。
  「噹!噹!當!」三聲震鳴,奇異無匹的螺旋勁氣竟似冰寒徹骨的驚人氣旋,隨兵刃交擊的接觸點透體而入,攻進肺腑。
  兩人那想過寇仲如此厲害,渾身劇震。
  柴紹功力此竇威高上兩籌,只搖晃了兩下,便站穩陣腳,後者則閃哼一聲,往後跌退。
  李秀寧見勢不妙,纖手一揮,灑出一片劍花,往寇仲印去。
  寇仲虎目圓睜,精芒電射,以說不盡從容揮灑的姿勢反手一刀平削入李綱雙刃之間,再上挑下削,「當當」兩聲,李綱立時潰不成軍,雙刃被蕩得上下彈開,空門大露,同時感到對方傳來難以抗禦的螺旋勁氣,直貫心脾,魂飛魄散下往外飛退。
  柴紹大喝一聲「不要過來」,制止了外圍己方戰士撲入戰圈,他則閃補了李綱的位置,雙護臂配合李秀寧發動攻勢,臉色凝重至極。
  這麼可怕的強勁對手,豈是事先想像得到。
  寇仲哈哈一笑,竟弓起背脊,往後退的竇威撞去,不但拉遠了李秀寧暫時劍勢難及的距離,還使柴紹的攻擊落在空處。
  換了交戰之前,竇威必揮杖封擋,教寇仲不死則傷。可是此時竇威正全力化解寇仲侵進經脈內的怪異勁氣,便不出平時五成功力,兼且退勢已成,縱使勉強出手,亦沒有把握擊破寇仲的護體真氣,而給對方這麼以佈滿螺旋真氣的背脊撞上,哪還有命?
  大駭下竇威豈敢逞強,忙往橫閃開。
  寇仲亦想不到幾個照面,就把主動搶回手內,便他進可攻,退可溜,不由心懷大快,大喝道:「住手!」
  李秀寧和柴紹怕他趁機擊殺竇威或李綱,依言收住兵器停步。
  「鏘!」
  寇仲回刀鞘內,但他本人仍像一把出了鞘的刀,教人再不敢輕視。
  他威稜四射的目光掃過眾人,與他體型眼神絕不匹配的假臉孔露出一個笑容,淡淡道:「各位該知我若要對公主不利,絕不需藏頭露尾,既是如此,大家可坐下來喝口熱茶,慢慢暢談了吧!」
  李秀寧等莫不愕然以對。
第三章 爾虞我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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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蹲在小溪旁,先淨手,接著掏手取水,痛快地喝了兩口。
  清涼的溪水灌入喉嚨,使他精神為之一振,不遠處雖仍有喊殺的打鬥之聲傳來,另一邊則蹄聲轟鳴如雷,但暫時都似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臂膀、左肩和右腿間三處小傷口仍有少許疼痛,但大致上已經癒合,沒再淌血。
  他腦中尚是記憶鮮明,如何在敵人重圍下擊殺對方的多個頭子,再借神遁掛樹逸出重圍。
  賊寇的實力明顯不止數千人之眾,且高手如雲,使迎戰的牧場戰士一再陷於苦戰中。
  現在唯一能助飛馬牧場脫難之法,就是先一步找到四大寇方的主力所在,再以狙擊手段殺其主帥,如此才能徹底挫折敵寇的士氣,打亂他們的陣腳。
  打定主意,徐子陵射出神遁,躍上溪旁一株參天古樹之巔,觀察戰場的形勢。
         ※        ※         ※
  柴紹冷笑道:「假設閣下死不了,我們便陪你喝口熱茶聊聊吧!」
  探手拉起李秀寧的玉手,往後急退。
  寇仲立時看得怒火中燒,呆在當場,茫然不知李綱和竇威亦往外移開。
  柴紹喝道:「放箭!」
  「颼颼」聲中,滿佈屋簷上、花園中的李閥戰士,同時掣起弩弓,朝寇仲發箭射去。
  柴紹亦放開挽著李秀寧的手,兩根護臂激電般往寇仲射來,聲勢極之凌厲。
  即使以寇仲之能,也難以用手上的井中月同時擋格這配合巧妙的箭陣攻擊,何況還要應付柴紹脫手疾射而來,貫滿真勁的兩根護臂鋼棍。
  寇仲在剎那間回過神來,在勁箭貫體前衝天直上。李秀寧一聲嬌叱,在所有箭矢、護臂落空的當兒,人隨劍走,銜著尾巴往寇仲追去。
  勁弩上膛的聲音在四方響起,顯示第二輪箭攻即將發動。
  要在無法借力、更無遮擋掩護的虛空處,同時應付李秀寧從下而來的攻擊,和隨時密集射來的弩箭,就算是寧道奇、畢玄之輩,亦要手足無措。
  寇仲卻是夷然不懼,左手神遁電射往左方老樹之巔,就在李秀寧的長劍及上他前,往橫移開,沒入遠處的暗黑裡。看得柴紹等瞠目以對,卻又毫無辦法。
         ※        ※         ※
  徐子陵提氣疾馳,奔上一個小丘後停下步來。
  丘腳處雜樹叢生,中間有條小河流過,婉蜒而去。再遠點就是剛才在山高處看見的小村莊了。
  適才他觀察戰場形勢,發覺賊寇的主力正四方八面以此村為中心聚攏過來,心感奇怪,故趕來一看。
  眼下的小村靜若鬼域,一點不覺任何異常的情況,略一沉吟後,掠下丘坡。
  奔至切近時,心中忽現驚兆,就像那次在巴陵城外長江之旁被人從船上監視的感覺,不由心中訝異。
  屋中藏的究竟是那一方的人呢?
  四方遠處不時有廝殺聲隨風傳來,提醒他戰爭仍在方興未艾。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後,湧起強大的信心,來到村中最高大的屋宇門前,伸手敲了三下。
  「咿!」
  木門往內掩開,長劍搠胸疾刺。
  這一劍絕不簡單,看似一劍,其實隱含無窮盡的攻擊性和變化後著,最厲害處是劍尖顫震中,發出七、八度「嗤嗤」劍氣,籠罩著徐子陵胸腹間所有要穴,聲勢奪人。
  徐子陵有點像對上楊虛彥的感覺,更由於身處明處,一時眼中儘是點點劍芒、頓感呼吸不暢。
  眼看他要傷在劍下時,徐子陵修長的雙手彈上平胸的位置,十指像鮮花般盛開,每指都生出微妙的變化,化出不同角度又曼妙無倫的動作,在窄小的空間迎上劍芒。
  「叮叮噹噹!」
  珠走玉盤般的悅耳聲音連串響起,徐子陵一步不移的化解了對方凌厲的劍招。「砰!」
  屋門再次關上,但徐子陵已看到發劍者正是一身戎裝的商秀珣。
  他雖奇怪商秀珣為何不在戰場主持大局,反溜到這裡來,但總放下心來,因為這美人兒場主仍是安然無恙。
  正要揚聲發話時,轟雷般的蹄音分由兩端村口傳至。
  徐子陵心念電轉,往後飛退,躍上對面房舍的瓦頂處,俯伏不動,靜觀變化。
         ※        ※         ※
  寇仲離開環綠園,來到一座鐘樓之頂,差點要痛哭一場,心中既酸又澀,難過得要命。
  他本以為可把李秀寧置諸腦後,可是當見到李秀寧柔順地任由柴紹拉起她嬌貴的玉手時,才知她在他心中仍是那麼重要。她既有柴紹護花,何用再勞煩自己這外人呢?
  吹縐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寇仲歎了一口氣,決意再不理李秀寧的事,朝堡牆掠去。看來所有怨氣只好發洩在那些倒霉的毛賊身上了。
         ※        ※         ※
  蹄聲倏止。
  村口的兩批敵人同時甩蹬下馬,把守出口,只二十多人昂然入村。
  徐子陵居高臨下瞧去,只見除高持火把的四人頭纏白巾外,其它人衣飾各異,都是具高手的氣度神態,顯是賊寇的領導人。
  帶頭的四人更是形相突出,極可能就是橫行長江一帶凶名四播的四大寇本人,年紀在三十至四十歲間。
  他不由心中懍然,暗忖難怪商秀珣要躲到這裡來了。皆因情報失誤,以為來的只是一股數千人的賊子,事實上卻是四大寇傾全力來攻,務要一舉奪下飛馬牧場。奇怪的是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為何四大寇如此神通廣大,得知道商秀珣來了這裡呢?
  眾賊寇在村中立定,四個帶頭者之一哈哈笑道:「本人向霸天,愛開玩笑的江湖朋友贈了我一個叫『寸草不生』的外號,皆由於對本人不瞭解而生此誤會。事實上我卻是愛花惜花的人,商場主如若不信,只要試試委身本人三天,保證會出來糾正天下人這大錯特錯的想法。」
  其它賊寇立時發出一陣哄笑,充滿猥褻的意味。
  向霸天的外貌賣相確令人不敢恭維,是個五短身材的胖漢,矮矮的個子,短短的手腳,腆著肚子,扁平的腦袋瓜兒好像直接從肥胖的肩上長出來似的。
  可是那對像是永遠瞇起來的眼睛卻是精光閃閃,還且帶著邪異的藍芒,使人知道他不但是內功精湛的高手,走的更是邪門的路子。
  他兩手各提著一隻銀光閃閃邊沿滿是銳齒的鋼環,更使人感到他的危險和詭秘性。
  都不知有多少人飲恨在他這對「奪命齒環」之下了。
         ※        ※         ※
  伏在瓦背上的徐子陵心中湧起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強烈殺機。細想下才明白是因他言語辱及商秀珣之故。
  向霸天旁那粗壯結實,背上交叉插著兩根狼牙棒,臉上賤肉橫生,額頭還長了個令他更形醜陋的肉瘤的大漢狂笑道:「場主魯莽出戰,敗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們,變成床上一家親,自然什麼事都好商量哩。」說話更是猥褻。
  眾賊又捧腹淫笑,得意萬狀。
  徐子陵驟想到內奸的問題。
  若不是有內奸弄鬼,眾賊怎知商秀珣的行蹤,而以飛馬牧場的實力,亦絕不會霎時落至如此挨打田地。
  不過牧場方面只要能穩守兩邊峽口,仍未算真敗。
  另一寇首陰惻惻笑道:「好一個床上一家親。房三弟這提議令人叫絕。只不過商場主乃黃花閨女,就算心中千肯萬肯,但當著這麼多人,自然會臉嫩害羞,說不出話來呢!你們說我毛燥對女兒家的心理揣摩得夠透徹嗎?」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壞鬼書生的模樣,唇上留了副兩撇八字須,背上插著個塵拂,打扮得不倫不類。單看外表絕猜不到他就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
  先前發話額長肉瘤的大漢既被他喚作三弟,該就是被稱為「雞犬不留」的房見鼎。
  徐子陵特別留神打量那尚未發言,理應是四寇之首的「鬼哭神號」曹應龍。
  此人身型雄偉,長了一對兜風大耳,額上堆著深深的皺紋,顴高腮陷,兩眼似開似閉,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但其相貌倒不像其它三人般令人討厭,有點像不愛說話的老學究。
  他左手提著一枝精鋼打製的長矛,看樣子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叮!」
  向霸天左右手揚起,奪命齒環相敲下發出一下清越的脆響,後面十多名手下立時左右撲出,逐屋搜查,亦有人躍上屋頂,以作監視,一時門破窗碎的聲音,連串響起。
  徐子陵心中殺機更盛,暗暗凝聚功力。
         ※        ※         ※
  寇仲借神遁潛出內堡,竄房越屋,朝外城牆的方向掠去。經過昨晚窺見苑兒和那外鬼私會的院落時,心中一動,翻了進去。
  話聲隱從主宅傳至,卻不見燈火透出。
  寇仲伏在園裡,內心經過一番極矛盾的鬥爭後,仍忍不住摸了過去,躍上主宅旁的一株樹上,透窗朝內瞧去。
  在這角度下,剛好見到那晚與苑兒碰頭的姦夫和另一名男子,坐在靠窗的椅子處面對著在視線之外的其它人,而聽聲息該不會少過十個人。
  寇仲有了上趟的教訓,知這姦夫功力高絕,忙催發長生訣的內呼吸,同時收斂眼射的光芒。
  只聽有人道:「今次我們整個計劃最精采的地方,就是內外配合,攻其不備。且又有公子在暗中主持,那愁飛馬牧場不手到拿來。」
  那姦夫哈哈笑道:「陳老師休要誇獎我,我李天凡只是在一旁搖旗吶喊的小嘍囉,握大旗的還是要仗沈軍師。」
  寇仲立時頭皮發麻,這才知事情的嚴重性。
  沈軍師自然是沈落雁,李天凡則是李密的兒子。又與宋玉致有婚約。只從兩人對坐於此這事實,已強而有力地說明了李密要不惜一切奪取飛馬牧場和對付李秀寧。
  果然沉落雁的嚦嚦嬌聲從屋內傳出道:「公子太謙讓了!落雁愧不敢當。現在剛過亥時,商秀珣應已成為曹盟主的網中之魚,內堡那方亦該有動靜傳來了。」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商秀珣一向孤芳自賞,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若論才智,那及得上沈軍師。沈軍師不若趁尚有點時間,向諸位詳細報上待會行事配合上的細節。」
  此人說話得體,顯出虎父確無犬子,是個能領導群倫的人物。
  寇仲卻在盤算應否剌殺此子,若能得手,那麼宋玉致的婚約豈不是可立即宣告完蛋。否則若李密攻克洛陽,宋玉致使要嫁入李家。
  他已失去了李秀寧,若連宋玉致都嫁了給人,使宋閥和李密變成一家親,在公在私,均非他寇仲捱得起的打擊。
  想到這裡,一顆心熱起來,但腦筋卻冷靜若寒冰。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楚屋內各人的實力,只是一個沉落雁已不好應付,何況這李天凡更非易與之輩,若不小心,他恐怕會飲恨於此。
  唉!若小陵在就好了,現在只希望他能來個英雄救美,倘順手取得她芳心,就最理想不過了。
         ※        ※         ※
  「砰!」
  木門爆裂。
  一名大漢破門闖入商秀珣隱身的大屋去。徐子陵則蓄勢以待,只要四大寇對商秀珣稍作異動,就是他出手的一刻。
  四大寇果然露出訝異之色,別頭瞧往那所前後兩進的房子,卻並非因為有什麼特別聲音傳來,而是因為屋內全無聲息,連足音都欠奉。
  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入屋那人並非庸手,即使在屋內遇上整個飛馬牧場的人,亦未致不濟到一招未交就給人收拾了。
  徐子陵也因心中的驚奇,忘了出手。
  一直沒有說話的曹應龍冷冷道:「人來!給我把整座房子砸個粉碎。」
  他身後的眾寇轟烈應是,空群出動。
  遠近屋簷上的賊寇高手亦把注意力集中到這裡來,人人高舉火把,照得全村一片火紅。
  房見鼎厲叱一聲,排眾而出,一陣風般搶上石階,雙掌印在門旁的牆壁處。
  開始時牆壁沒有絲毫異樣,接著上面簷篷處發抖般戰震著,然後整幅牆四分五裂,向內傾頹,稍露出廳堂的情況時,又給屋簷塌下的瓦碎塵屑遮蓋了。
  眾寇齊聲喝采,像一群嗅到鮮血的惡獸般往成了獵物的可憐屋子撲去。
  徐子陵見房見鼎掌力厲害至此,若用上背後兩根狼牙棒,當有橫掃千軍之概,反激起了他昂揚的鬥志。
  此時風聲在左方屋宇頂處響起,賊寇方面的高手朝他藏身處掠過來。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暫時放下刺殺寇首的意圖,目光迅速巡視遠近可供藏身之處。
  在火把餘光映照不及的屋側園林裡,有座大小兩丈見方的小磚屋,看來是放置雜物的小倉,忙滑下屋簷,潛了過去。
  木門應手而開,還未看清楚,輕微發動機關的聲音從地底傳上來,由於外面拆房子的聲音響個不停,把其它聲音完全遮蓋,故不虞會給人聽到。
  徐子陵忙把門拉上,小屋內果然堆滿農耕工具,而屋子正中空處,一塊地板緩緩往下沉去,露出幽深的地道。
  徐子陵立時想起魯妙子這位大下的第一巧匠。
         ※        ※         ※
  沉落雁正要說話,遠處屋頂上傳來鳥鳴之聲,李天凡立即道:「李秀寧中計了,一切依計劃行事。」
  寇仲知道他們收到苑兒從內堡傳出的訊號,禁不住心中苦笑。
  自己真能不理李秀寧的安危嗎?
  更何況此事和爭霸天下直接有關係呢!
第四章 大顯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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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躍上橫樑,置身梁桁間的空隙處,把全身精氣收斂,催動內息,靜觀下面的變化。
  磚牆倒塌的聲音仍不斷傳來,只見八個人魚貫從地道鑽出來「蓬!」
  但聽聲音,便知外面那間屋子已經完了。
  但當然不會找到任何人,皆因商秀珣等已由地道移師至此處。
  三執事陶叔盛的聲音在下面響起道:「柳執事究竟幹什麼的,到現在仍未率人來援?」
  商秀珣冷喝道:「閉嘴!柳執事必須避過敵人的主力,才能依計趕來。這著誘敵之計乃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誰叫我們錯估敵人的實力,以致進退失據。」
  馥大姐的聲音道:「有人過來了!」
  眾人忙屏息靜氣。
  外面主宅處仍傳來門碎窗裂的雜聲。
  徐子陵探頭下望,只見下面的八個人分成四組,各據一窗往外窺探。
  商秀珣和馥大姐佔了個窗子,陶叔盛獨據一窗,其它五人看來乃商秀珣的侍衛。
  可以想像商秀珣的隊伍曾遇上伏擊,這組人護著商秀珣殺出重圍,避來這經魯妙子設計的村莊,再發訊號通知柳宗道率兵來援。那知四大寇不知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們的行蹤,親身追來,使他們頓陷困境。
  陶叔盛忽然回頭瞧了各人一眼,見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抖手要射出窗外時,徐子陵再顧不得後果,低喝道:「住手!」
  屋內八人駭然大震,齊朝樑柱望上來。
  陶叔盛忙偷偷把東西收回懷內去。
  商秀珣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聲張。
  徐子陵探頭輕叫道:「我絕非賊方的人,更全無惡意,現在下來了!」
  商秀珣乃大將之材,知道這神秘人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內功路子更是無比怪異。倘跟他動起手來,只會驚動賊寇,遂揮手指示各人騰出空間,以示誠意。
  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叔盛搶前一步,伸指戳住他胸脅處。
  指風嗤聲響起。
  商秀珣想喝止也來不及了。
  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內奸,冷哼一聲,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閃電拍出。
  陶叔盛心中大喜,暗忖儘管你有真氣護體,亦難擋我凌厲指勁。
  豈料指尖剛觸及徐子陵肌膚,勁力欲吐時,一股奇熱無比的怪異真氣已先一步透指而來,直鑽入他指脈內,不但迫得自己的真氣四散流竄,還強攻進經脈去。
  陶叔盛全身劇震,魂飛魄散時,徐子陵的右掌改拍為拂,掃在小腹處。
  陶叔盛頹然欲倒,卻給徐子陵的手一把抽著腰帶,輕輕放倒在地上。
  本來他至不濟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只估不到世間有如此怪異的勁氣,才一個照面下著了道兒。
  包括商秀珣在內,無不目瞪口呆,勢想不到以陶叔盛的功力,竟這麼容易給人收拾了。幸好此人似乎並無惡意,只是點了陶叔盛的穴道,使他暫時昏了過去。
  商秀珣長劍揚起,遙指這充滿粗擴味道的軒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誰?」
  徐子陵功聚雙耳,細察遠近的動靜,知道賊寇暫時移師往別處搜索,鬆了一口氣,深深望進商秀珣的俏目裡去,裝出豪邁不羈的神態,洒然道:「剛才鄙人冒眛發言驚擾,場主可知是什麼原因呢?」
  商秀珣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瞧著仰躺他腳下的陶叔盛,淡淡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份,一切免談。」
  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處,道:「場主只要派人搜索貴屬懷內之物,便明白我的說話!」
  商秀珣愕然朝他瞧來,秀目射出銳利的光芒,沉聲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嗎?」
  只聽她的語調,便知她早心中生疑,只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內奸而已!
  因為這個月剛好是陶叔盛當值負起收集情報的重任。
  徐子陵淡淡道:「適才我見他欲把煙花火炮一類的東西投往窗外,咦!有人來呢!」
  破空之聲同時由四方八面傳至。
         ※        ※         ※
  牧場靠峽口的原野處。
  寇仲藏身一棵大樹之上,全神貫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沉落雁等一行十五人的動靜,瞧著他們換上牧場的裝束,其中一個身形和樣貌都有點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震的模樣,若非熟識他的人,還要在近處細看,才能分辨其偽,否則很易便被他魚目混珠瞞過。
  此時見他提起煙管,呼嚕呼嚕的吞雲吐霧,連寇仲亦要心中叫絕。
  其它人則是扮作商震隨衛的行頭,以李秀寧這些外人,又有苑兒在旁掩飾,不中計才怪。
  此計最厲害處,就是把李秀寧引離城堡,而李秀寧又勢不能率領大批手下前往赴會,假商震在李天凡、沉落雁等眾高手配合下驟然發難,成功的機會實是極大。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稱為陳老師的人,除李天凡和沉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強橫。
  另外尚有一個三十來歲白姓大漢和一個叫馬方的瘦漢,看來都是這群人中武功特別高明的好手。前者背掛雙斧,後者則腰佩長劍。
  其它十人年紀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間,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只從他們能攀山越嶺潛入牧場,便知非是庸手。
  沉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許,但仍是那麼美麗,正以帽子把秀髮遮蓋起來,一身男兒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兒。
  四周不時傳來馬嘶聲,牧場一片寧靜。
  現在牧場的人均集中到兩邊峽口和城堡去,牧場只留下十多個人守衛,像個不設防的地方,兼之這處是近東峽的疏林區,又是星月迷濛的深夜,發生了什麼事,誰都不會知道。
  整個陰謀是那末天衣無縫,唯一的破綻就是給寇仲在旁窺伺個正著。
  沉落雁邊行邊簡單扼要地道出動手的時間和配合的方法,這時李秀寧來了。
  寇仲運足目力瞧朝環錄園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剛抵疏林邊沿處,李綱和竇威領頭,中間是李秀寧和苑兒,押後的是柴紹和另一年輕高手,迅速接近。
  寇仲心念一動,滑下樹去。
         ※        ※         ※
  商秀珣色變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愛婢送入地道。
  其它人慌忙緊隨。
  商秀珣抓著陶叔盛的腰帶,略一猶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來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對付敵人,場主記得關上入口。」
  商秀珣提起陶叔盛剛躍入地道,聞言愕然抬頭朝他瞧來。
  兩人目光相觸時,大門四分五裂,一人揮刀殺至。
  徐子陵大喝一聲,凝聚到巔峰的一拳隔空擊出。
  「蓬!」
  那大漢竟連人帶刀,給他無可抗禦的拳勁轟得風車般急旋著往後飛退,撞倒了五、六個隨後而來的賊寇,人人骨折髒裂,無一倖免,可見此拳之威。
  商秀珣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時,才沒入地道去,關上入口。
  左右兩窗同時碎裂,兩枝長矛如毒蛇吐舌般電射刺至。
  徐子陵聽著地道口掩閉的聲音,兩手左右分張,一把抄著兩矛,運勁震斷,那兩人留不住勢,同往他撞來。
  徐子陵雙手回收,左右肘重擊兩人胸膛。
  那兩人噴著血頹然倒地。
  接著徐子陵看也不看,把兩截斷矛往後反手擲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漢胸前,那漢一聲不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掛出去,死狀離奇可怖。
  屋外倏地靜了下來,只有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卻沒有人再敢闖進去。
  曹應龍的聲音在門外暴喝道:「商秀珣,有膽就滾出來和曹某見個真章。」
  這眾寇之首顯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靂手段,激起了凶性。
  徐子陵湧起萬丈豪情,哈哈一笑,負手悠然步出門外。
  屋前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體,死狀千奇百怪,難以形容。
  以曹應龍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開,其它人在他們身後布成彎月的陣勢,強弓勁箭、刀斧劍矛,在火把光下閃爍生輝,殺氣騰騰。
  百多道目光,全貫注在徐子陵身上。
  眾寇見出來的非是商秀珣,大感愕然。
  「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厲喝道:「你是何人?」
  徐子陵從容道:「我是什麼人,你連問的資格也沒有!」
  眾賊怒叱連聲,十多枝勁箭離弦而出,向他疾射而來。
         ※        ※         ※
  兩邊人馬逐漸接近。
  李秀寧亦是謹慎小心的人,放緩腳步,到離假商震等三丈許的距離時,停了下來,施禮道:「大管家你好!」
  假商震踏前一步,領著眾人回禮,道:「這都是隨我多年的心腹手下,寧公主可以放心。」
  此人連商震的老嗓音都學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不熟悉他的人確很難分辨。
  李秀寧瞥了苑兒一眼,淡然道:「要勞煩大管家從東峽抽身趕回來,秀寧真過意不去,為何諸位不用馬匹代步呢?」
  假商震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唉!咦!」
  足音從李秀寧等後方傳來。
  兩方人馬均訝然瞧去。
  只聽有人嚷道:「公主啊!對不起,我解完手了!真舒服!」
  李秀寧嬌軀劇震,認出是寇仲的聲音。
  在眾人目光注視下,一個滿臉絡腮鬍、滿帶潑野神色的鷹鉤鼻漢子,由林木間搓著肚子一步高一步低的趕來。
  柴紹等知他厲害,色變下正要掣出兵刃,李秀寧及時以手勢制止,嬌呼道:「都著你不用來了,你聽不到嗎?」
  寇仲改變聲音不住點頭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邊廂的假商震、李天凡、沉落雁等都看得眉頭大皺,又是一頭霧水。
  以李秀寧的尊貴身份,她的手下怎可說出「解手」這麼無禮的話來呢?
  寇仲像看不到李秀寧般,左搖右晃的在柴紹等的怒目注視下走到兩幫人中間處,乾咳一聲道:「公主恕罪,請先讓小人引介,嘿!」
  接著伸手指著假商震身後側的李天凡,朗誦般唱道:「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崗寨密公的獨子。」
  李秀寧等同時色變。
  寇仲身子一晃,閃到苑兒之側,嘻嘻笑道:「這位俏夫人乃真大管家新納之妾,以前的身份卻是李公子的女……啊!」
  苑兒知身份暴露,那還沉得住氣,翻出袖內暗藏的猝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寧刺去。
  李秀寧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份時便對苑兒留了神,嬌哼一聲,翠袖拂往刺來的匕首鋒尖處。
  寇仲裝作駭然退開,大叫大嚷「要殺人呀」聲中,又趕到假商震身前。
  苑兒見沒了寇仲阻擋去路,收回刺向李秀寧的匕首,避過她拂來的一袖,正要開溜時,柴紹無聲無息地一指戡在她背上,苑兒應指倒地。
  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臉露殺機,哈哈笑道:「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陳老師,至於大名嘛……哼!」
  李天凡旁的一名年青大漢按捺不住,搶前揮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嚴密。「錚!」
  井中月離鞘而出。
  眾人只覺黃芒暴現,尚未看得清楚時,「噹」的一聲,那進襲者連人帶刀旋飛開去,到翻倒地上時仍要滾出丈許之遠,撞上一棵樹才頹然停下,當場斃命。
  如此霸道怪異的刀勁,眾人還是初次得睹,登時鎮著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
  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還刀入鞘,來到假商震另一邊的沉落雁前,尚未發話時,沉落雁已冷冷道:「不要裝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把大頭湊過去,涎著臉道:「因他怕了你,所以躲起來哩!」
  李天凡方無不愕然,想不到兩人竟是舊相識,卻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那個厲害的人物像他的樣子。
  沉落雁秀眸射出奇異複雜的神色,輕輕道:「教他出來殺了我吧!」
  寇仲退了開去,哈哈大笑道:「誰捨得殺有沉魚落雁之容的沈軍師呢?」
  「鏘!」
  井中月出鞘。
  寇仲脊肩猛挺,登時生出一種橫掃千軍的霸氣,厲喝道:「除沈軍師外,其它一個不留?」
  雙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劃出,去勢強猛絕倫,但偏又予人靈動無跡的奇異感覺。
  螺旋的真勁,籠布整個戰場。
  李秀寧嬌軀輕顫,心知自己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的威霸動人的氣概,偷看了站到身旁的柴紹一眼,他正臉露驚容地瞧著寇仲,芳心裡不由生出輕微的犯罪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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