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二章 鹽船驚變

--------------------------------------------------------------------------------

  鹽船轉入長江不久,天氣轉壞,細雨綿綿。
  由於段玉成四人負起操舟之責,徐子陵親自下廚造飯,他和寇仲曾做過廚子,自是駕輕就熟。
  寇仲在甲板上巡視了幾回,不知如何,總覺有種給人在暗中窺視的感覺。偏是江上全沒船隻,兩岸亦毫無人蹤。
  吩咐了麻貴等提高警覺後,他到艙尾的廚房找著徐子陵。
  菜已弄得七七八八,徐子陵見寇仲來看他,皺眉道:「我又有很不祥的感覺了,不時心驚肉跳,總不能平靜下來。」
  寇仲傾神向四周聆聽好一會後,才湊到他耳邊道:「我懷疑有敵人潛到了船上,說不定就是楊虛彥那傢伙,還記得我們今早已感到有異,只是沒看到人影嗎?」徐子陵點頭同意,楊虛彥被稱為『影子刺客』,精於潛蹤匿跡之術,來去無影無蹤,亦只有他才有這種本領。
  寇仲續道:「若單打獨鬥,我們誰都不是他的對手,但聯起手來或會有一拚之力,所以由現在開始,我們絕對不可分開。」
  徐子陵雙目透出堅定的神色,搖頭道:「若是這樣,我們勢將永成不了獨當一面的高手。」
  寇仲一怔道:「都是你說得對,既是如此,不若我們先發制人,設法逼他出來決一生死。唉!這小子如今不知成了那一方面的人,昏君都死了,這小子還不退休幹嗎?」
  徐子陵不滿道:「只聽你最後那三句,就知你仍是膽怯心虛,娘不是教過我們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嗎?只有忘了生死,才能把自己的功力發揮盡致,像你那樣未打先怯,必敗無疑。」
  寇仲硬撐道:「別忘了楊虛彥那小子連老爹都敢刺殺。我們的武功若練多幾年,或可以和老爹比比,現在卻仍是不行。」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坦白說,我也心怯得要命。但這正是我們今趟運鹽之旅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置於死地中,再全力求生,進行武道上最嚴厲的修行,明白嗎?」
  寇仲深吸一口氣,拍拍胸口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大家都小心點!」
  說完掉頭走了。
  徐子陵弄妥最後一道佐飯醬菜後,正要把飯捧出去,一聲似是女人的歎息幽幽響起,似是來自入門處。
  徐子陵大吃一驚。
  以他現在的修為,誰人能來到如許近處,仍可瞞過他通靈的感官?
  猛地回頭時,燈火倏滅。
  同一時間,兩耳貫滿淒厲鬼嘯聲,似是忽由陽間墮往陰間去了。
  徐子陵凝然不動,收攝心神,功聚雙目,四周逐漸亮了起來,回復視物的能力。
  立時虎軀劇震。
  只見入門處鬼魅般站著一個長髮白衣的女子,雖因螓首低垂,看不到她的臉,可是其神態體型,更重要是那給人的『感覓』,都與傅君婥神肖非常。
  徐子陵一時間竟忘了傅君婥早離開了人世,脫口叫道:「娘!」
  那女子應聲微顫,倏地消沒不見。
  徐子陵撲出門外。
  廊道漆黑一片,杳無人蹤。
  破風聲起,寇仲急掠而至,沉著臉道:「他們四個全不見了。咦!你發生了什麼事?」
  徐子陵待要答他。
  「咚咚咚咚!」
  四聲水響,先後在左右兩舷傳至。
  兩人大叫不妙,掠過廊道,剛撲出艙門走到甲板上時,齊齊劇震止步,呆望船頭處。
  在絲絲細雨下,一位白衣楚楚、背掛長劍、秀髮如雲的女子,正抱膝安坐,似乎天地只剩下她孤獨一人般,悠然自若地坐在船頭邊緣盡處。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她側身優美的線條至少有九成似極傅君婥,特別是其秀髮和體態:而更神肖是那種『感覺』。
  徐子陵還好一點,寇仲已失聲叫道:「娘!」
  女子緩緩別過俏臉來。
  那是一張端莊沉靜的臉龐,秀氣嬌挺的鼻子分隔著一對嬌媚的明眸,彷彿能看進他們的靈魂深處去。
  赫然是那個曾和跋鋒寒走在一起的神秘美女。當時他們已感到她有神肖傅君婥的感覺。加上她今夜蓄意模仿傅君婥的打扮,竟先後把徐子陵和寇仲逗得脫口喚她作『娘』。
  鹽船缺人把舵,順風逆流而上。暫時雖因河道筆直不生問題,但只要遇上曲折處,保證必會撞往崖岸去。
  寇仲回過神來,施禮道:「請問姑娘把我四位兄弟怎樣處置了呢?」
  女子淡淡道:「丟掉了!」
  兩人聽得面面相覷,若把段玉成他們點閉穴道又丟進江水裡,四人豈非死定了。
  女子冷哼道:「你這兩個小子比我想像中還要狡猾,害了我師姐不特已,還在人前人後稱她作娘,以惑人耳目。」
  寇仲和徐子陵大為愕然,對方原來是傅君婥的師妹。同時心中叫糟,那豈非想為段玉成他們報仇都不可以了。
  寇仲苦笑道:「原來是師……嘿!該怎麼稱呼才好呢?就叫師姨吧!」
  女子玉臉一沉,喝道:「閉嘴!你們可以騙過別人,卻絕騙不過我傅君瑜,師姐最恨漢人,又是黃花閨女,怎會認你們作兒子?更遑論會把『楊公寶庫』的秘密告訴你們這些漢狗。」
  徐子陵忙道:「師姨萬勿誤會,娘死前確認了我們作兒子,還傳了我們貴派的基本功夫,若不相信,大可考較一下我們。」
  傅君瑜冷冷道:「好吧!告訴我什麼叫弈劍之術?」
  兩人登時啞口無言。
  寇仲道:「娘只傳了我們九玄大法的第一重練功法就傷重而死,卻沒告訴我們什麼叫奕劍之術。」
  傅君瑜仰望雨夜,淡淡道:「使劍就如下棋,每出一劍,便如下一著棋子,戰場就是活的棋盤,其間千變萬化,若不能掌握全局,預估到敵人的下著,便不能把握致勝之機,這重要的道埋,師姐沒告訴你們嗎?」
  此時船隻航線傾斜,離開江心,逐漸靠往左岸。
  徐子陵道:「娘只告訴了我們『一切神通變化,悉具自足的道理』。」
  傅君瑜嬌軀微顫,低首沉吟。
  鹽船離岸已不足四丈,幸好一陣風吹來,又把船送回河心,驚險非常。
  來自高麗的美女忽然櫻唇輕吐道:「我要殺了你們。」
  兩人同時失聲道:「你還是不相信嗎?」
  傅君瑜玉臉生寒的瞪著他們,聲調卻出奇地柔和道:「正因我相信,才要把你們殺死。唉!師姐你怎可以把神功傳與漢狗?現在惟有讓君瑜替你清理門戶,再瞞著師父好了。」
  最後幾句,她卻是臉對蒼天說的。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
  這並非因他們怕了傅君瑜,而是因著娘的關係,怎也不能對她的師妹痛下重手,試問如此比拚豈非有敗無勝。
  寇仲忙道:「瑜姨請放心,從今以後,我們再不提娘曾傳我們九玄大法不就成了嗎?」
  傅君瑜嬌叱道:「誰是你這兩頭漢狗的瑜姨?」
  徐子陵和寇仲知她隨時動手,立即全神戒備。
  豈知傅君瑜又露出思索的神態,好一會才淡淡道:「好吧!看在師姐的份上,便饒你兩人一死,但卻有兩個條件。」
  兩人見大有轉機,連忙追問。
  傅君瑜冷冷的眼神在他們身上巡視了幾遍後,平靜地道:「首先你們要立誓永不得向人洩露『楊公寶庫』的秘密,更要告訴我寶藏的所在。」
  徐子陵倒沒有什麼,寇仲卻是呆在當場;這寶藏關係到他爭雄天下的大計,怎可以告訴別人呢?
  傅君瑜續道:「第二個條件就是必須追回你們的武功,我們弈劍派的心法,絕不能流到漢人處。」
  寇仲反鬆了一口氣。
  他本怕徐子陵會逼他接受第一個條件。現在傅君瑜更要廢去他們的武功,自是不能接受。冷哼道:「你若真是娘的師妺,怎會不知『楊公寶庫』的秘密,我差點就給你騙了。」
  徐子陵心中暗歎,知道寇仲為了爭霸大業,再不理傅君瑜是否娘的師妹了。
  傅君瑜出奇地平靜,自言自語的輕歎道:「早知漢狗就是這樣子的了,師姐你怎會糊塗至此呢?」
  「鏘!」
  傅君瑜的寶劍來到手裡,同時飄飛而起,越過兩人上空,落到艙門前才轉過身來,不屑地瞧著兩人道:「讓我看看師姐傳了你們多少功夫吧!」
  她的動作既迅疾無論,又若行雲流水,姿態美妙,似更勝於以輕功見長的傅君婥。
  寇仲拔出『井中月』,擺開架式,大喝道:「娘!我們只是迫於無奈,切勿怪責孩兒。」
  徐子陵知寇仲這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順眼往上游瞧去,駭然發覺河道遠方盡處現出一個急彎,偏是給傅君瑜攔著走向舵處的去路。
  傅君瑜俏臉靜若止水,但一對美眸卻殺氣森肅,寶劍在身前輕輕顫動,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劍氣,迫得兩人要運功相抗。
  寇仲踏前一步,橫刀作勢,冷然道:「刀劍無情,師姨最好三思。」
  傅君瑜嘲弄地道:「你不是說我是假冒的嗎?為何又口口聲聲喚我作師姨呢?」
  寇仲回復一貫的豪氣,大笑道:「師姨自己想想吧!事實上娘原本是來不及把寶藏的所在告訴我們就死了。所以你現在只能追回武功,而我們則絕不會束手待斃。既是如此,就讓我們看看師姨的本領吧!」
  話猶未已,傅君瑜來到他左旁五尺處,揮劍疾斬寇仲左肩,確是快如靈魅。
  寇仲從未見過有人的身法比傅君瑜更迅速,卻是不慌不忙,運刀擋格。
  他倚仗的再非肉眼,而是因長生訣而來近乎通靈的感應。
  徐子陵亦被她的速度嚇了一跳。
  傅君瑜飄動時,若似化作輕煙,再無任何實質的感覺。
  「叮!」
  劍刀交擊。
  寇仲虎軀猛顫,橫移兩步,始能站定。
  傅君瑜則飄到船緣,倏又閃往寇仲右側,剎那間疾劈五劍。
  每一劍的落點,都似不以寇仲為目標,但總要迫得寇仲苦苦擋格,看得徐子陵大惑難解。
  傅君瑜忽然飛出一腳,靴尖往被殺得左支右絀的寇仲小腿叮去,極盡詭奇變化的能事。
  寇仲厲叱一聲,游魚似的從一個對手意想不到的角度移往傅君瑜右側,不但避過了她那狠絕的一腳,還反手一刀畫往傅君瑜的右脅。
  傅君瑜顯然大感意外,閃身避過來刀,一個旋身,到了寇仲後方。
  寇仲的井中月由脅下穿出,又迫得傅君瑜往外飄開。
  傅君瑜倏地移往徐子陵身前,揮手灑起數十點寒芒,朝他激射而至。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知她試過寇仲的實力後,生出害怕兩人聯手之心。又見自己沒有兵器,所以要先把自己收拾,才轉頭全力對付寇仲。
  寇仲大喝道:「這婆娘又辣又厲害,小陵千萬不要留手!」
  徐子陵早大鷹般斜衝而起,撮掌為刀,劈在對方劍網上。
  氣勁相擊。
  傅君瑜正駭然徐子陵既能空手應敵,又能於劍影芒光中尋到自己寶劍所在處,巧妙地化解了她的攻勢時,徐子陵落在她的後方,弓背向她撞去。
  如此打法,她聽也沒聽人說過。
  不過她已試出兩人的內勁雖是怪異無倫,比之她已臻第七重的九玄大法,仍要遜上兩籌,心叫你只是找死,竟亦以粉背往徐子陵迎去。
  「蓬!」
  徐子陵口噴鮮血,斷線風箏般朝反方向甩跌而去。
  寇仲早有準備,先一步搶到他前方,一手把他抱個正著。
  傅君瑜亦被徐子陵反震之力,弄得踉蹌往前跌撞三步,兼且絲絲真氣入侵體內,難受得差點要像徐子陵般吐血。
  不過她卻是不驚反喜,強壓下傷勢,旋身回轉,長劍閃電般射往徐子陵背部,望能一舉貫穿兩人身體,出手毫不留情。
  卻不知寇仲早把真氣及時輸入徐子陵體內,化解了他的傷勢,這時兩人驀然分開。
  寇仲暴喝一聲,井中月重劈敵刃。
  徐子陵亦攻出一拳,取的是她右肩。
  猝不及防下,傅君瑜嬌叱一聲,右手劍絞在寇仲長刀處,右邊則以掌封拳,同時硬接了兩人排山倒海式的攻勢。
  寇仲和徐子陵被震得左右跌開,傅君瑜卻噴出了一小口鮮血,騰身而起,先落到看臺處,再一個翻身,投往左岸,嬌叱傳來道:「異日必取你二人之命,就讓你們多活片刻吧!」
  寇仲和徐子陵剛穩身立定。
  「轟!」
  鹽船終撞上礁石林立的灘岸,震得兩人滾倒地上,狼狽不堪。
第三章 竹林大會

--------------------------------------------------------------------------------

  徐子陵和寇仲蹲在岸旁的亂石堆處,呆望擱在礁石間作四十五度傾斜的鹽船,欲哭無淚。
  帆桅斷折,船底更被礁石尖利的邊鋒削開了一道大裂縫。
  縱有人能把鹽船從礁石上卸下來,也難以修補復航。
  他們出發時滿腔豪氣,豈料未到江都,便船毀人失蹤,打擊的沉重,可想而知。
  兩人均有點意興闌珊,懶得去把鹽搬下來。
  寇仲苦笑道:「出師未捷船先毀,這兆頭似不太好。」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待天亮後,我們沿江搜尋過去,看看能否找到他們的屍體,再覓地安葬。」
  寇仲狠狠向空打了兩拳,怒哼道:「這婆娘枉她身為娘的師妹,心性胸懷比娘差遠了。不明白漢人有好壞之分,只懂喚我們作漢狗。」
  徐子陵道:「這也很難怪她,只要想想高麗的老百姓曾在楊廣軍隊的鐵蹄下吃了多少苦頭。唉!」
  寇仲冷冷道:「聽你的口氣,下趟遇上她時,縱有機會,你都會手下留情了。那段玉成他們豈非死得很冤枉嗎?」
  徐子陵苦笑道:「你道要殺她是那麼容易嗎?若單打獨鬥,我們仍是差她一截。這婆娘的輕功可真厲害。」
  寇仲頹然道:「你的內傷如何呢?」
  徐子陵答道:「我們的武功縱然還不行,但療傷之法卻或是天下無雙的,剛才還渾身疼痛,現在完全沒事了。」
  寇仲振起精神笑道:「小陵真了得,若不是你冒死弓背一擊,恐仍傷不了她。既傷不了她就即是我們要被打傷或打死,想起來確是驚險之極。」
  徐子陵皺眉思索道:「不過她的奕劍術真的非常玄奧,擊劍如下棋,戰場就是棋盤,不知那一招是『雙車奪士』,又那一招是『棄車保帥』呢?」
  寇仲笑道:「他們下的該是高麗棋,你少費精神吧!」
  徐子陵正容道:「只要是下棋,棋道與精神基本上都是一樣的,首先要看破對方的佈局,再定攻守進退之道。我們以前只懂見招拆招,兵來將擋,實不算上乘的武道之法。」
  寇仲正要答話,異響從下游傳來。傾神細聽,竟是段玉成他們四人熟悉的足音。
  兩人喜出望外,迎了上去,跟他們碰個正著,劫後餘生,自有一番歡喜。
  原來傅君瑜手下留情,擲他們落大江前先解了他們穴道,寇徐不由對她惡感大減。
  他們振作起來,把鹽從破船運到岸旁密林藏好,又把破船搗個稀爛,變成一堆木頭,順江流去。
  到天明時,江面平靜如常,便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        ※         ※
  段玉成四人折騰整夜,力盡筋疲。
  寇仲遂命四人在密林中休息,順便看守鹽貨,他和徐子陵則到附近的城鎮去,看看可否購置得運貨用的騾車。
  兩人來到官道處,徐子陵道:「你精通天文地理,告訴我該往那個方向走。」寇仲胸有成竹地笑道:「早知你不會放過我。我們前天才離開常熟,又躲了一個白天,理該未過江陰。若山人所料無誤,往西走不出個把時辰,就可到達江陰了!哈哈!服未?」
  徐子陵哂道:「現在到了嗎?用你的腳走路吧!」
  兩人展開身法,果然不到一個時辰,江陰城出現在地平遠處。
  寇仲得意洋洋道:「跟著我是不會走冤枉路的,不知江陰城現在落在誰人手上呢?」
  徐子陵瞧著山坡下一隊朝江陰開去的騾馬隊,笑道:「追上去問個究竟不是行了嗎?」
  寇仲撞了他一記,嘻嘻哈哈奔下山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後,到快按近騾馬隊時,忽然馬隊喊叫連連,停了下來。
  其中五、六騎勒馬回頭,攔著他們,一名似是帶頭的老者喝道:「來者何人?」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不知他們為何會擺出如臨大敵的緊張樣子。
  兩人只好停下來,寇仲抱拳道:「各位老哥萬勿誤會,我們兩兄弟只是想來探聽江陰的情況,看看該否入城吧了。」
  老者身旁的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點頭道:「看你們也不像鐵騎會的兇徒,究竟想探聽什麼消息呢?」
  寇仲恍然道:「原來老哥誤認我們是鐵騎會的人。」
  接著以手肘撞了徐子陵一記道:「鐵騎會的會主叫什麼,是否叫任『小』名?」
  以老者為首的幾名漢子都笑起來,知寇仲故意把『任少名』念歪了點,登時把雙方的距離拉近了。
  鐵騎會名列十幫八會之一,乃近數年才崛起江南的大幫會。幫主『青蛟』任少名,擅使流星錘,與鄱陽會會主新近自稱楚帝的林士宏並稱江南雙霸,乃江南武林舉足輕重的人物。
  據傳任少名除了曾因爭奪地盤而敗於宋閥天刀宋缺的手上外,從未遇過對手。由此可見他是何了得。
  老者笑道:「你這小子倒有點膽識,究竟是何派弟子?」
  寇仲扮出恭謹的樣子,肅容答道:「我兩兄弟傅仲、傅陵,乃竹花幫第七代弟子,言寬是我們的阿爺。」
  老者愕然道:「是否揚州的忠烈士言寬?」
  今回輪到寇徐兩人面面相覷。
  首先是老者竟然認識像言老大那樣微不足道的人物,其次是為何言老大竟成了忠烈士。
  先前曾發話的濃眉大漢忽地打出個只有竹花幫人才看得懂的手勢。
  寇仲和徐子陵忙以竹花幫的手語還禮。
  那六名漢子一齊掀開外袍,露出裡面襟頭竹花幫的標記。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曉得遇上了竹花幫的『自己人』。
  但即管在揚州時,他們和言老大都屬竹花門的外圍人物,尚未夠道行及有資格在衣襟上繡上一根竹樹的正式低級幫徒的標誌,更不要說在這一刻了。
  寇仲尷尬道:「我兩兄弟三年前為了躲避官府,四處流浪,嘿!」
  大漢道:「我們明白的,言寬乃我幫第一位被那昏君害死的忠烈士,你們若不逃走,必性命不保。」
  老者臉帶懷疑道:「既是竹花幫弟子,為何見到老夫都不認得。」
  寇仲見他的標誌繡了八根風竹,知是堂主級的人物,心中一動道:「莫非是風竹堂堂主沈北昌沉爺?」拉著徐子陵忙施參見堂主之禮。
  老者一捋頷下長鬚,哈哈笑道:「果然是自己人。你們今趟是否聞得風聲,特來參與我幫的『竹林大會』。」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心忖又會這麼湊巧的?
  竹花幫乃組織嚴密的幫會。幫主之下,設有軍師一名,接著就是『風、晴、雨、露』四堂,統領下面的舵主、香主和眾幫徒。竹林大會是幫內最高的法會,除非在緊急的情況下,否則每三年舉行一次。
  寇仲向那濃眉大漢道:「我猜大爺必定是風竹堂副堂主駱奉大爺了!」
  駱奉對他們似頗有好感,道:「我們入城再說吧!」
  在路途中,寇徐兩人才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原來昏君被殺,揚州陷落李子通手上,竹花幫本定在丹陽推選新幫主,豈知江淮軍又攻入丹陽,軍師邵令周乘機率眾佔領江陰,勢力雖遠及不上李子通、沉法興等人,亦成了一股地方勢力。
  近年各方勢力都在拉擺他們,其中尤以佔據了江陰南面的無錫和西南方的晉陵的鐵騎會最是積極。
  鐵騎會主任少名更拉攏了晴竹堂、雨竹堂、露竹堂三堂堂主,屢次阻撓了幫主的推選,意圖把群龍無首的竹花幫歸並於鐵騎會旗下。
  今趟的竹林大會,就是軍師邵令周在沉北昌支持下商議對抗任少名和其它三堂叛徒的行動,並希望能在會上推選出新幫主。
  沉北昌等在來此途中,曾多番遭到鐵騎會偷襲,折損了近百人,所以才會這麼緊張。
  昔日兩人在揚州時,包括言老大在內,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叫寇仲和徐子陵,只知他們叫小仲和小陵,當然更不知言寬是因他們的拖累被殺,還以為言寬是對抗昏君的烈士。只有寇徐才心知肚明言老大和烈士全沾不上邊兒。
  騾馬隊中有輛簾幕低垂的馬車,特別受到嚴密的保護。
  寇仲旁敲側擊想探悉車內人的身份,只換來副堂主駱奉的訓斥。
  入城後,兩人隨風竹堂入住城中心的風竹堂府第,趁沉北昌和駱奉去見軍師邵武周時,兩人也溜到街上去。
  寇仲笑道:「這邵武周果然是個人才,看他把江陰管治得多麼井井有條,外面怎麼混亂似都不關這裡的事。」
  徐子陵看著人來人往的熱鬧情景,同意道:「南方一向富足,加上江陰乃長江口連海的交通要塞,只要不破壞生產力,人民就可安居樂業。」
  寇仲和徐子陵已換上竹花幫最低層幫徒只繡有一根竹的幫服,這時見到五、六名正大聲交談的竹花幫徒迎面走來,忙打出問候的手語。
  那幾人見他們襟上繡的是風竹,冷哼連聲,毫不理會的去了。
  寇徐兩人為之愕然,這才曉得他們並不屬風竹堂的,且清楚四堂間鬥爭之烈。到了一間館子坐好後,夥計上前慇勤招待。
  待夥計走後,徐子陵皺眉道:「仲少好像忘了我們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哩?」寇仲賠笑道:「若我胡亂砌詞,定會又被你怪我不夠老實,說倒底我們都算竹花幫的人,現在竹花幫面臨被兼併之厄,我們好應出點力相助吧!」
  徐子陵哂道:「你不過想代鐵騎會去兼併竹花幫罷了!」
  寇仲道:「這怎算得是同一回事,任少名乃黑道的大壞蛋,而我寇仲則是處處為人著想的好人。竹花幫落到我手上,只會是他們的福氣。一世人兩兄弟,你究竟肯不肯幫我?」
  這時夥計奉上麵食,卻不肯離開,恭敬道:「兩位是否風竹堂的爺們。」
  寇仲愕然道:「有什麼事?」
  夥計道:「凡風竹堂和邵軍師的人,我們都是免費招待的。大爺們至緊要不可讓任少名得逞啊!」這才憂心忡忡的走了。
  徐子陵呆了半晌,歎道:「好吧!」
  寇仲喜出望外,道:「今晚就會舉行竹林大會,我們到時再見機行事吧!」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四人,正要說話,有人呵呵笑道:「你這兩個小子竟然在這裡。」
  徐子陵和寇仲嚇了一跳,往入門處瞧去,赫然是升上了香主之位的桂錫良,兩人兒時的混混朋友。他旁邊還有另一個相熟的混混幸容,此子身材瘦削,手腳特長,頗有機謀。
  四人見面,自是非常高興,對桂錫良擺足香主的架子,兩人只覺親切有趣。
  幸容皺眉道:「你們何時變了風竹堂的人?」
  桂錫良懷疑道:「不是又偷人家的衣服來穿吧?」
  桂幸兩人襟頭繡的是竹花標誌,顯示他們是直屬幫主的人,現在既沒有幫主,自然是歸在軍師邵令周麾下了。
  幸容見寇仲背掛長刀,欣然道:「看你兩個容光煥發,又不知從那裡偷得兵器,該是混得不錯吧!」
  徐子陵語帶自嘲道:「何止不錯,簡直大大風光呢。仲少更曾和翟讓、杜伏威等握過手喝過酒,你說夠威風不?」
  幸容『啐啐』連聲,且滿臉鄙屑似在怪徐子陵瞎吹牛皮。
  寇仲伸手拍拍幸容的肩頭,笑道:「你羨慕不得那麼多的了。」
  幸容笑看撥開他的手,又歎了一口氣。
  桂錫良道:「別瞎吹了。念在一場手足分上,以後你們兩人就跟著我吧!今晚待邵軍師成了幫主,我才正式向他報上。」
  寇仲含糊應過,問道:「邵軍師定可當上幫主嗎?」
  幸容道:「若論聲望、身份、地位、武功,邵軍師在幫內確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情況卻非那麼簡單。」
  桂錫良以權威的語調發言道:「現在人人都想插一腳到我們的竹林大會裡,你們該知任少名那奸賊的行事吧,而任賊現時又和林士宏連成一氣,情勢很不樂觀呢。」
  幸容道:「好在邵軍師得到宋閥的支持,否則任少名和林士宏會更肆無忌憚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雙目亮起來道:「宋閥?他們派了什麼人來?」
  桂錫良皺眉道:「這種機密的事怎到你們探問。我們待會要回軍師府了,你們來不來?」
  寇仲扯著徐子陵站起來道:「當然要隨桂香主去見識見識。」
  幸容不滿道:「我們還未吃飽,你這麼快站起來幹嗎?」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卻吃飽了,就讓我們先到門外恭候兩位大哥。」
  剛踏出門外,剛才那群雨竹堂的青年漢子,擦身而入,還故意碰撞了兩人,充滿挑惹的味兒。
  兩人見慣場面,亦不予計較。
  到了門外,寇仲興奮地道:「今趟愈來愈好玩了。待會我們去和邵令周攀點交情,看看情況會是如何發展。」
  徐子陵皺眉道:「我卻覺得這事很麻煩,亦非我們該沾手和管得到的。」
  寇仲在他眼前揚起拳頭道:「在一般情況下,我們確難起什麼作用,只那兩個小子就不會服我們。但現在擺明誰的拳頭硬,誰就可話事,我們豈不是大有機會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瞧了他兩眼,忽然館內傳來碗碟墮地破碎和吵罵的聲音。
  兩人呆了一呆,心想難道雨竹堂的人敢公然違反幫規,找桂幸兩人動手嗎?
第四章 狹路相逢

--------------------------------------------------------------------------------

  桂錫良和幸容兩人被迫在一角,後者左臂還受傷淌血,顯是落在下風。
  其它客人夥計都縮在靠廚房的一邊,人人臉現憤慨之色,卻是敢怒而不敢言。寇徐兩人剛跨入門檻,便給兩名守門的雨竹堂徒戟指喝道:「你這兩個小嘍囉給滾出去,這裡沒你們說話的餘地。」
  徐子陵見舊友受傷,冷哼一聲,迫上前去。
  劍光一閃,其中一人揮劍斬往他左肩。
  徐子陵尚未動手,寇仲飛出一腳。
  「砰!」
  那人給踢得長劍脫手,身子離地拋飛,重重掉在一張椅子上,登時一陣木碎折裂的聲音。
  館內人人動容。
  其它五名雨竹堂的人給寇仲這一招嚇寒了膽,退往一邊,反陷兩面受敵的劣勢中。
  桂錫良和幸容則不能置信地瞧著寇、徐兩人。
  寇仲抱拳道:「桂香主要下屬怎樣處置這幾個膽敢以下犯上的叛徒呢?」
  雨竹堂帶頭的健碩漢子喝道:「什麼以下犯上,我白榮乃雨竹堂香主,奉堂主羅賢之命請桂香主去說話,你兩個才是以下犯上。」
  桂錫良看著仍在地上掙扎爬不起來的敵人,沉聲道:「請我去說話要動刀子嗎?」
  寇仲指著白榮笑道:「這就是白香主不對了。這樣吧!我們就把他們縛了去請羅堂主評評理,看看誰對誰錯。」
  白榮使了個眼色,登時有兩人撲出,揮刀疾斬寇仲。
  徐子陵冷哼一聲,掩到寇仲前面,左右開弓,在兩柄刀斬下前,先一步打在兩人小腹處。
  那兩人給擊得倒跌在白榮身上,三人同時變作滾地葫蘆,狼狽不堪,剩下的幾個人噤若寒蟬,更不要說動手了。
  桂錫良與幸容則看呆了眼。大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寇仲好整以暇地拍拍手道:「怎麼樣?要不要去大鬧雨竹堂,殺殺羅大堂主的威風。桂香主你若不去,就由我們兩個小嘍囉代勞。」
  桂錫良一聲不響,向幸容打個眼色,硬把寇徐扯到街上,道:「先回軍師府再說吧。」
  寇仲和徐小陵知他膽怯,只好苦笑以對。
         ※        ※         ※
  像江南大部分城巿那樣,河道組成了江陰城內外與四鄉農村聯繫的紐帶,亦是城巿佈局的骨架。
  臨河傍水的居民,粉牆照影,蠡窗映波,構成了充滿水鄉風光的清新畫面。一派水巷小橋多,春舡載綺羅的動人美景。
  軍師府的前身是江陰的都督府,位於巿內中心河道交匯處,正門有條跨河大橋通達,襯得整個軍師府的建築組群格外有氣勢。
  比較而言,南方比北方安靖,故江陰湧來了大批南逃的北方百姓,更呈現一片繁華的景象。
  亂世人心思治,老百姓不希望竹花幫有變化,這種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
  即使徐子陵不願捲入這種權力與地盤的爭端中,亦感到該阻止像鐵騎會那種惡名遠播的強徒把竹花幫兼併過去。
  桂錫良領兩人過橋時,卻遇上麻煩。
  負責守衛的另一位香主麥雲飛乃軍師邵令周的首徒,生得頗為英俊軒昂、高傲自負,盯著寇、徐兩人道:「師傅有命令,由現在起,所有陌生人均不得進入軍師府。」
  桂錫良在寇仲兩人之前大失面子,偏又毫無辦法,盡最後努力道:「他兩個是當年在揚州壯烈犧牲的忠烈士言寬的門生,近年在江湖闖蕩,練得一身好武藝,剛才還把雨竹堂的白榮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我才希望能向邵軍師作推介。」
  麥雲飛帶點鄙屑地掃了兩人一眼,擺出這又如何的眼色,搖頭道:「那要過了今晚才行。」
  桂錫良無奈下把兩人拉到一旁道:「待我先自入府見邵軍師,待會再來接你們進府。」
  幸容恕哼道:「麥雲飛恃著自己是邵軍師的大弟子,又得邵蘭芳的鍾情,一向作威作福,特別排擠我們這批跟隨幫主的舊人。遲早我們要使他栽個大觔斗。」
  桂錫良倒有自知之明,知道鬥不過麥雲飛,扯了幸容一把道:「不要說廢話了,進去再說,你兩人記緊在這裡等我們。」
  兩人去後,寇仲和徐子陵避到橋端一旁沿河建成的石岸,像以前過小混混生涯時吊兒郎當的面河坐下。
  寇仲瞧瞧守在橋頭的麥雲飛,笑道:「錫良這混蛋的運道似乎不太好,本有機會飛黃騰達,幫主偏又給昏君宰了。現在更遇上這個處處與他作對的麥雲飛,連帶兩個人入府都給阻頭阻勢,這種香主還當來作什麼?」
  旋又興奮地道:「邵蘭芳乃我們竹花幫著名的美人兒,不若我們來個橫刀奪愛,好氣死麥雲飛。」
  徐子陵沒好氣道:「若你為這個原因去勾引人家的愛侶,我絕不會容許。」
  寇仲摟著他肩頭賠笑道:「我只是說著玩兒吧!小陵何必那麼認真。」
  隨又岔開話題道:「錫良身位香主,又是先幫主的關門弟子,地位不低;兼且還有一群先幫主的直屬手下支持,你說有沒有機會作新幫主呢?否則該不會令麥雲飛故意擠壓他。」
  徐子陵這時正兩手反撐身後,仰直身體享受午後的陽光,聞言一呆道:「錫良的道行太淺,怎有資格當幫主。不要扯東道西了,你自己想當幫主才真呢!」
  寇仲搖頭道:「我真的沒有此心,亦行不通。現在李密勢盛,若我成了竹花幫的龍頭,竹花幫可能不到幾天就完了。但若錫良成了新幫主,他便只有倚靠我們來支持他,那和我當上幫主沒有什麼分別。」
  徐子陵苦笑道:「你若想錫良當幫主,恐怕要先把幫裡現有的什麼軍師堂主一股腦兒殺個清光才行,你有那麼厲害嗎?」
  寇仲瞧著腳下平靜的河水,沉吟道:「這事確有點困難,卻非絕不可能,最重要是錫良乃先幫主的弟子。他這人本來很有膽色,不過可能近來慣於被人欺壓,才會失去信心。唔!」
  徐子陵低聲道:「那麥雲飛又來了!」
  寇仲別頭看去,見那麥雲飛正領著四名手下離開橋頭,沿石岸朝他們走來,便笑道:「該否為錫良出一口氣呢?」
  徐子陵未及回苔,麥雲飛隔遠喝道:「你這兩個小子,這樣子在軍師府前又坐又臥,成何體統,立即給我滾回所屬堂口去。」
  徐子陵毫無反應,還閉目享受他的日光浴,寇仲則瞇眼瞧著他道:「麥香主你是否聾了耳朵,聽不到桂香主吩咐我們在這裡等他嗎?你自己滾回去站崗好了。」麥雲飛勃然色變,後面的四個走狗手下撲了過來,把兩人逼在河邊,聲勢洶洶。
  寇仲笑道:「怎麼?想動手嗎?」
  麥雲飛氣得俊臉發青,陰側側道:「給我站起來!」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既非幫主,又非我們的阿爺,憑什麼對我們呼呼喝喝!」
  麥雲飛按捺不住,喝道:「擲他們下河!」
  四人正要動手,徐子陵往後臥倒,兩手閃電探出,抓緊後面兩人足踝。
  接著在麥雲飛等駭然大驚下,徐子陵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法,把兩人摔得越過頭頂,『撲通』一聲掉進河水裡,掙扎著爬往對岸。
  喝喊連聲中,本是守在橋頭的十多名竹花幫弟子全趕了過來。
  「鏘!」
  麥雲飛和另兩個手下拔出長劍,卻又往後退開,顯然要待各人趕到才敢動強。寇仲哈哈大笑,彈了起來,長刀離鞘而出,往麥雲飛劈去。
  麥雲飛橫劍擋格。
  「噹!」
  寇仲的井中月回到鞘去。
  麥雲飛則蹌踉跌退五步,才能站穩,臉色變得難看之極。
  這時他的援兵已至,擁在他身後,卻沒有人敢上前動手。
  徐子陵亦跳起身來,指著對橋的方向道:「有人來了,你們正事不理,只管欺壓自己人,是否有虧職守呢?」
  麥雲飛這時才回過氣來,強壓下給寇仲刀勁弄得翻騰不休的血氣,與手下們轉頭瞧去,果然見到一隊十多騎,正沿街向橋頭馳至。
  狠狠瞧了兩人一眼,道:「遲些再和你們算賬。」這才領手下趕回橋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視而笑。
  前者搖頭歎道:「世上為何總有這麼多愛作威作福的人呢?」
  蹄聲由遠而近。
  兩人愕然望去。
  只見騎隊中分出一騎,朝他們馳至,馬上坐的赫然是美麗剛健的宋家小姐宋玉致。
  這別具風格的美女勒馬停定,倨傲而又冷冷地由頭到尾打量了他們幾遍,目光最後落在他們襟頭的風竹標誌上,才蹙起黛眉道:「你兩個混小子為何忽然當起了竹花幫的單竹弟子,是否圖謀不軌。」
  其它人雖沒有走過來,但注意力全集中到這裡。
  寇仲微微一笑道:「來!讓我介紹,這位是宋玉致大小姐。」
  又摟著徐子陵肩頭道:「我的兄弟徐子陵,長得夠英俊吧!」
  宋玉致見他答非所問,又調侃自己,玉臉一沉,故作不屑地瞥了徐子陵一眼,接著露出一閃即逝的奇異神色,才嬌哼道:「看在你們尚未有什麼惡行,立即給我離城,否則我只要一句說話,你們休想有命離開。」
  寇仲猛拍額頭道:「小弟差點忘了我兄弟的人頭非常值錢,宋小姐即管大叫大嚷吧!看看我們在被殺前可拉多少人陪葬?」
  宋玉致出奇地沒有動氣,瞪了他好半晌,忽轉向徐子陵道:「勸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吧!若給人知曉你們在這裡,會令你們有天大麻煩的。」
  徐子陵一向對高門大閥的驕貴女兒沒什麼好感,覺得她們天生看不起一般的男兒漢,淡淡答道:「我們根本不怕任何人,否則就不會在這裡與宋小姐說話了。」宋玉致歎道:「你們雖闖出點名堂,但比起李密仍差遠了,好好想一想吧!」
  寇仲奇道:「宋小姐是否看上了我這英俊的兄弟,為何對他這麼和顏悅色,而對我卻聲色俱厲。說到底,我和你的感情該深厚點才對。」
  宋玉致終按捺不住,怒道:「閉嘴!」
  寇仲嘻嘻一笑,扯著徐子陵就要離開。
  宋玉致嬌叱道:「給我站著。」
  已有三、四騎本是旁觀的往他們馳來。
  寇仲放開徐子陵,倏地立定,手按刀柄,整個人挺得筆直,虎目射出深不可測的精芒,臉容變得冷酷無比,渾身散發懾人的強大氣勢。
  宋玉致在這剎那間感到寇仲變成了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再非昔日那嘻嘻哈哈的小子,而是可在任何風暴之前屹立不倒,更不會對任何人害怕的英雄豪傑。
  接著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啞然失笑,露出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搖頭歎道:「都是不行!對著宋小姐我寇仲怎都狠不了心。」言罷哈哈一笑,拉著徐子陵逕自走了。
  宋玉致給他戲劇性的變化和充滿青年男子魅力的語調神態逗得心亂如麻,竟忘了阻截。
         ※        ※         ※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條僻靜的小巷挨牆坐下,就像回復了以前在揚州胡混時的光景。
  徐子陵微微笑道:「仲少是否想以她來代替李秀寧呢?」
  寇仲露出回味的笑意,伸了個懶腰,悠然道:「兒女私情,只會增加精神上的負擔,我不介意找個美人兒來調劑一下,但卻絕不會動情。正事要緊,其它都要擺在一旁。逗逗這高傲的宋家小姐可以,若要勞煩我寇仲去討好她,奉承她,卻是休想。明白嗎?」
  徐子陵道:「但現在該怎辦呢?」
  寇仲道:「一是立即離開,一是待至今晚大鬧他娘的一場。你怎麼說?」
  徐子陵聳聳肩道:「我建議的你定不同意。照我的想法竹花幫的事我們既管不了亦沒有那心力。何況段玉成他們仍在等候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的煩惱還不夠多嗎?」
  寇仲嘻嘻笑道:「不要對我有那麼多偏見好嗎?我寇仲什麼時候敢不尊重你陵少的說話。就如你所言,我們偷了騾車就走,兩輛都怕夠了吧!」
  徐子陵疑惑道:「那裡有騾車偷?」
  寇仲笑道:「當然是到風竹堂去偷,他們那麼多騾子騾車,借兩輛給我們該沒有問題,隨便找個借口,就可把騾車騙上手,這可包在我身上。」
  徐子陵不悅道:「沉北昌和駱奉對我們這麼好,怎可以怨報德?」
  寇仲點頭道:「都是你說得對,那就不如到雨竹堂去看看,橫豎已結下樑子,差不在再多一項。」
  徐子陵登時明白過來,苦笑道:「你這天殺的混蛋,兜來兜去,最後都是要去鬧事,然後看看有沒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莫若你。」
  硬把徐子陵扯將起來,壓低聲音道:「雨竹堂堂主羅賢剛才派那白榮來帶錫良到雨竹堂去,必有圖謀,待我們去看看是什麼一回事。嘿!你總不能不關心錫良和幸容的兩條小命吧!」
  徐子陵道:「你知雨竹堂在那裡嗎?」
  寇仲得意道:「聖人不是有句什麼『不恥下問』的嗎?莫要推三推四了,快來吧!」
  徐子陵自知他不過,無奈下隨他去了。
第五章 探囊取物

--------------------------------------------------------------------------------

  兩人來到雨竹堂府第的大門外,把門的十多名大漢見他們是風竹堂的人,都露出敵視的神色,但卻沒有人將他們放在心上。皆因把門的雨竹堂弟子,最低級那個都要比兩人多出一根竹來。
  竹枝定身份。
  幫主是十根竹,軍師九根,接下來是堂主、副堂主、舵主、香主,竹數逐級遞減。
  以前兩人隨言寬混時,半根竹都欠奉,現在可算無端端升級了。
  兩人並肩朝大門走去。
  有人喝道:「風竹堂的小子,給老子們站著。」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
  徐子陵一把將他扯著,駭然道:「為何動刀子?」
  寇仲雙目閃過森冷的寒芒,語氣更是平靜得教人心寒,淡淡道:「不宰掉這些叛幫的小子,錫良如何坐上幫主之位。」
  徐子陵一震鬆手。十多名把門的大漢亮出兵刃,殺將過來。
  慘叫痛哼聲立時不絕於耳,寇仲游魚般在眾漢間穿插來回,中刀者無不濺血倒地,竟無一合之將。
  寇仲跨進院牆外門時,後面倒滿了一地的敵人,傷得雖重,卻沒人有性命之虞,又或殘肢斷體之災,可見他下手極有分寸。
  徐子陵呆看著他時,寇仲回頭聳肩道:「不是這樣,誰會怕你?來吧!我的陵少爺!」
         ※        ※         ※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殺進雨竹堂去,擋者披靡,擁上來攔阻的弟子,都給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竄。
  兩人出道日子雖淺,但已是身經百戰,連千軍萬馬的惡戰場面都難不倒他們,何況現在是驟攻雨竹堂的無備。
  由堂階直至殺入大堂,才遇上高手。
  「叮叮叮!」
  三下清響,寇仲一步不移,連擋三槍,長笑道:「可是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
  來人尚未及答話,給寇仲飛起一腳,正中小腹,拋飛墮地,口噴鮮血,再爬不起來。
  徐子陵則左右開弓,連續轟飛了四名撲上來副香主級的竹花幫徒。
  「住手!」
  包百有給人扶了起來,百多人潮水般退到大堂的一端去。
  十多個形相各異的漢子排眾而出,來到寇徐兩人前方。
  只看其襟頭標誌,便知除風竹堂外,其它晴竹堂、雨竹堂和露竹堂的正副堂主均聚集此處。
  晴竹堂堂主左丘弼最是易認,個子比一般人矮小,卻是粗壯如牛,眉毛拱起,臉是凹陷下去的,肩膀挺寬得不合比例,頗似個縮細了的巨人。
  這時他雙目殺機大盛,跨前一步,戟指怒喝道:「來者何人,竟敢在我竹花幫的地頭撒野?」
  寇仲面對眾多竹花幫有頭有臉的高手,卻是夷然不懼,哈哈一笑道:「勾結外人,妄想斷送我幫基業的叛徒,有何資格和我兩個揚州忠烈士言寬的門生說話。」雖是在這種劍拔弩張,動輒生死相見的形勢下,徐子陵仍生出要捧腹大笑一場的感覺。寇仲的長處之一,就是能把任何荒謬的事以理直氣壯的神氣說出來。
  雨竹堂的堂主羅賢大喝道:「管你們是誰,今天教爾等有命來此,沒命離開。」
  刀光一閃,一名瘦漢斜衝而出,挽起數朵刀花,從左側疾襲寇仲。
  寇仲看都不看,似是隨手揮刀,「噹!」的一聲,把那人連人帶刀劈得蹌踉跌退,僕到人叢內。
  大堂驀地靜了下來。
  寇仲還刀入鞘,其神情氣度,比之當日跋鋒寒闖進王通的府第亦不遑多讓。
  露竹堂堂主童長風冷哼一聲道:「確有幾分本錢,先給本堂主報上名來。」
  原來剛才偷襲者乃露竹堂的副堂主顏和,童長風深悉其功力深淺,見寇仲將他逼退時那種舉重若輕的神態,自知萬萬做不到,故此說話才客氣起來。
  寇仲仰天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他就是徐子陵,聽清楚了沒有?」
  左丘弼等人人面面相覷,無不色變。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在過去幾年,因著『楊公寶庫』的關係,加上連杜伏威、宇文閥、獨孤閥、李密等都拿他們兩個沒法,聲威之盛,實是一時無兩。
  到最近更轉戰沿海一帶,大破沉法興和海沙幫的聯軍,此事天下皆知,更把他們推上一流高手的位置。
  所以知道兩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無不動容。
  左丘弼終是江湖老手,肅容道:「英雄出少年,我幫對兩位一向心生敬重,為何今天卻要欺上門來?」
  徐子陵踏前一步,冷然道:「我們確是忠烈士言寬的門生,此事桂錫良香主可以作證,所以竹花幫的事我們絕對有資格去管,亦不能不管。」
  寇仲豪情萬丈道:「鐵騎會的任少名何在?識相的就立刻出來,讓我們立即把他的頭割下來為先幫主祭旗。你們如若仍存叛幫之心,今天休想活著離開此地。」左丘弼色變道:「這是欺人太甚,上!」
  眾人紛紛掣出兵器。
  徐子陵心中暗歎,知寇仲下了決心把桂錫良捧上幫主之位,再通過他去控制竹花幫,擴展自己的勢力。故此才硬逼對方動手,重重打擊與任少名勾結的勢力。
  寇仲猛退到徐子陵旁,迅快地道:「各殺一名堂主後,我們立即溜走。殺不成更要走,聽我暗號。」
  這時難道還可以選擇嗎?
  徐子陵點頭答應。
  兩支長矛,三劍一刀,由不同角度向兩人攻至。
  寇仲暴喝一聲,身子晃了幾晃,不知如何已移入以左丘弼為首的一群睛竹堂幫眾內,刀芒翻捲,登時有兩人中刀倒地。
  徐子陵則騰空而起,到了雨竹堂堂主羅賢的頭頂處,雙掌下壓,強大的氣勁,逼得羅賢身旁的人全避往四周,偏是孤零零的留下了羅賢一人面對他的攻擊。
  無論寇仲和徐子陵多麼厲害,亦沒有搏殺其中不乏好手的百多名竹花幫眾的能力。且纏鬥下來,更不利眾寡懸殊下人少的一方。所以兩人打定主意,要以迅雷萬鈞之勢,趁自己仍在最佳狀態時,各自擊殺一位堂主。那時剩下的一個堂主便孤掌難鳴,不立刻逃走就是大笨蛋了。
  寇仲這時閃到左丘弼身前,連斬十刀,忽然間,左丘弼始發覺身旁的人全給劈得跌往四周,恰恰阻截了其它想擁上來援手的自己人。
  「蓬!」
  徐子陵和連長劍都不及取用的羅賢四掌硬拚了一記。
  羅賢雙手屈曲少許,似乎在勁力上遜了徐子陵一籌,實際上該是平分秋色,皆因徐子陵凌空下壓,佔了很大的便宜。
  羅賢心中大喜,以為徐子陵技止此矣,暗忖只要擋得他一陣,不愁其它人不趕上來把他亂刀分屍。
  就在此時,千絲萬縷的灼熱氣勁,透掌而入,穿透他的真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了他的氣脈去。
  羅賢魂飛魄散時,雙手所受的壓力又消失得無影無蹤,胸口卻連績兩下劇痛,耳中聽到骨碎的聲音。
  他最後的知覺就是知道徐子陵的雙膝先後頂在他胸口處。
  左丘弼的功夫比羅賢要高明,掣起兩枝短銅棍,硬擋寇仲三刀。
  「噹!噹!當!」
  左丘弼怒叱一聲,雙棍平胸推出,疾戳寇仲胸口,豈知明明要擊中敵人時,發覺竟是擊在空處。
  背後刀風割體。
  左丘弼回身招架,駭然發覺後面亦是空無敵影。
  「堂主小心!」
  左丘弼後腰劇痛,一股寒氣從刀鋒侵入,登時身若冰結,動彈不得。
  寇仲由左丘弼右腰抽回長刀,順手掃開了趕來拚命的三個敵人,長嘯一聲,拔身而起。
  「砰!」
  徐子陵早先一步撞破瓦頂,沖飛而起,接著寇仲亦由同一洞口穿飛出來,緊追去了。
  在兩人的武功和戰略下,近乎不可能的事終給他們做到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旋風般衝上通往軍師府的大石橋,麥雲飛等把關弟子慌忙喝止。兩人懶得解釋,拳腳齊施,所到處,人仰馬翻,紛紛給他們狂風掃落葉般轟到河水裡,狼狽不堪。其中只麥雲飛還似點樣子,多擋了寇仲兩招,最後給旁邊不耐煩的徐子陵側踢一腳,將他送入河內。
  他們勢如破竹的衝入大堂時,堂內正在議事的軍師邵令周、風竹堂正副堂主沉北昌和駱奉、宋玉致等都愕然朝他們瞧來。
  邵令週身材修長,個子很高,清秀的臉龐留了五縷長鬚,年紀在四十許間,頗有修行之士的道骨仙風姿態。
  他見兩人硬闖入來,兩眼亮起精芒,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我府搗亂?」
  這時大堂靠北的一端擺開了兩排太師椅,宋玉致居於東排上首,顯示竹花幫對代表宋閥的來賓的尊敬,接著的三個看來都是宋閥的高手。
  西排上首坐的卻是位千嬌百媚的艷麗女子,且是寇仲和徐子陵以前在揚州最愛隔遠偷窺的當紅的名妓,天仙樓的玉玲姑娘。
  竹花幫前幫主殷開山就是因不肯把她獻給楊廣,被他下令處死的。
  兩人此時自是明白過來,皆因玉玲成了殷開山的女人,所以殷開山才冒死把她送離揚州。
  玉玲下方依次是邵令周、沉北昌和駱奉。
  太師椅後各站了十多名竹花幫和宋閥門中身份較低的人。
  玉玲身後站的正是桂錫良和辛容兩個小子,此時他們都瞪大眼睛瞧著寇徐這兩個他們的兒時夥伴,不知該如何維護他們。
  宋玉致插入道:「邵軍師請息怒,這兩人大有來歷,且讓他們進來說話吧!」邵令周立時喝道:「讓他們進來!」
  寇仲和徐子陵跨前幾步,前者哈哈笑道:「我們是來談一宗交易,憑我兩兄弟剛殺了左丘弼和羅賢,怕該都有說話的資格吧!」
  除宋玉致外,其它人聞言無不動容。
  風竹堂堂主沉北昌沉聲道:「竟連老夫都看走了眼,你兩人究竟是誰?」
  一把溫柔好聽的聲音自玉玲的香唇響起道:「這兩人一叫小仲,一叫小陵,長得這麼高了,妾身差點認不出來。」
  頓了頓續道:「他們當年是揚州忠烈士言寬手下的小嘍囉,最愛來偷看妾身,有趟給妾身的人拿著,還是妾身見他們相格非凡,命人把他們放了的。」
  寇仲和徐子陵見玉玲仍記得他們,既感榮幸又大是尷尬,因這始終非是光采的事。
  駱奉釋然道:「算你們吧!並沒有真的說謊。」
  寇仲向玉玲苦笑道:「玉玲姐不用把我們的過去說得這麼詳細吧?」
  玉玲掩嘴嬌笑道:「仍是以前那個賴皮樣子。」
  這番對答立時把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邵令周皺眉道:「既是自己人,又練得一身好武功,我們高興還來不及,為何要動手硬闖?」
  徐子陵施禮道:「桂香主曾引領我兄弟二人來謁見邵軍師,卻給麥香主阻於橋外,現在情勢急迫,惟有硬闖,請邵軍師見諒。」
  他那種儒雅溫文的氣度,立時得到邵令周的好感,點頭贊同道:「錫良!是否真有此事?」
  桂錫良忙道:「確有此事。」
  寇仲插入道:「假若邵軍師立起幫中精銳,該仍夠時間把以露竹堂童長風為首的叛黨截著,一舉殲之,那我幫將可避免四分五裂之局。」
  邵令周、沉北昌、駱奉等為之一震,顯是為寇仲的提議而動心。
  宋玉致則與坐在她下首的表叔宋爽交換了個眼色,同時體會到寇仲果敢狠辣、斬草除根的作風。
  只是略顯一番手段,整個局面的主動權立即落到寇仲手內去,確是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
  邵令週身後的舵主葉並臣發言道:「事關重大,怎知你兩人不是敵方派來誘我們入陷阱的奸細呢。」
  宋玉致白了寇仲一眼,道:「這人雖愛胡言亂語,但卻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更不是可被人收買的人。對嗎?寇仲寇英雄?」
  眾人大吃一驚,才知眼前這小仲、小陵,竟是頭上分別有『蒲山公令』和『東溟檄』兩道追殺令,名震江湖的寇仲和徐子陵。
  桂錫良和幸容的驚訝,更是不用說的了。
  沈北昌霍地起立,奮然道:「區區一個童長風,還不放在老夫眼內,此事就交由老夫辦吧!」
  邵令周由懷中掏出『竹花令』,揚手投往沉北昌,後者一把接著,領手下匆匆去了。
  宋玉致打個手勢,居於宋爽下的兩位宋閥高手,亦緊追而去。
  大堂靜了下來。
  寇仲微微一笑道:「多謝宋小姐出言擔保,我可否和小姐單獨說兩句話呢?」宋玉致不屑地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好了。」
  宋爽心中暗奇,這美麗的表侄女雖性情剛強,但少有用這種態度與人針鋒相對的。且在宋閥的立場,寇仲和徐子陵都被列入要爭取的人的名單之內,忙打圓場道:「本人宋爽,寇徐兩位兄弟,先到這邊來坐下再說。」
  邵令周亦實時吩咐弟子奉茶,非常客氣。
  寇仲裝出個被氣結了的表情,苦笑道:「既然宋小姐不賞臉,那小弟可否單獨和邵軍師一談呢?」
  邵令周大感尷尬,望向宋玉致這大靠山宋閥的美麗代表。
  宋玉致忍不住狠狠瞪了這軒昂野逸的青年男子一眼,不悅道:「有什麼事這麼鬼鬼祟祟的,若是有關竹花幫的事,當然應該一起商量。」
  徐子陵淡淡道:「如此談不下來,我們兄弟立即離開,只求邵軍師贈騾車四輛,就不勝感激。」
  宋爽見說僵了,向宋玉致打了個眼色,站起來道:「大家有話好說,寇兄弟不若作少許透露,讓玉致考慮該否單獨和你說話好嗎?」
  寇仲若無其事道:「沒什麼,我只是誤以為宋小姐對『楊公寶庫』仍有興趣,誰知全沒有這回事,實在沒什麼好談的了!」
  堂內各人全體動容。
  宋玉致氣鼓鼓的站起來,朝內進走去,冷冷道:「滾著來吧!」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使個眼色,追著去了。
  眾人心中都升起奇異的感覺,隱隱感到宋玉致對寇仲特別不客氣,實是因為對他『另眼相看』。
第六章 情挑貴女

--------------------------------------------------------------------------------

  宋玉致領寇仲穿過貫連大堂和後廳的長廊,再左轉步入西面的大偏廳,剛想在廳心那組酸枝椅坐下,寇仲已先一步把太師椅由圓桌處拉開少許,故作恭謹道:「宋大小姐請坐!」
  宋玉致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坐了下來,緊繃俏臉道:「說吧!」
  寇仲左手握著椅子扶手,另一手按在高椅背處,俯頭把嘴巴湊到宋玉致晶瑩如玉、髮香飄送的小耳旁,讚歎道:「真香!」還大力以鼻子索了兩口,一副登徒浪子的格局。
  宋玉致一副勉強忍受的表情,蹙起黛眉道:「你離開點可以嗎?」
  寇仲哈哈一笑,倏地挺直虎軀,到了圓桌的另一邊,大馬關刀的坐了下來,雙目神光電射,深深的凝望宋玉致明亮的美眸。旋又再歎道:「真好看!」
  宋玉致不悅道:「你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寇仲露出燦爛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閃閃生耀,又正容道:「能得我寇仲讚賞的美麗女子,絕對不多,而宋小姐卻是排在頭位的一個。剛才小弟從後細意欣賞宋小姐優美的背影和動人的步姿,已心神皆醉,自問這一世都忘不了。」
  宋玉致一邊奇怪自己怎會讓這小子在毫無攔阻下把這番輕薄話說出來,更奇怪自己生不出絲毫怒氣,一邊避開他灼熱得可燒透她芳心的眼神,一邊垂下目光道:「若你盡說這種輕薄話兒,我就不再和你談了。」
  寇仲哈哈笑道:「男女相悅,乃人倫大統,只要真心誠意,何有輕浮可言?」宋玉致歎了一口氣,迎上他的眼神,搖頭道:「寇仲你不用向我宋玉致施手段了,那根本是沒用的。首先我絕不會歡喜上你,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你這種只會口花花逗我們女兒家的人,第三……」
  寇仲微笑道:「是否你爹早給你訂了親事,有了未來夫家?」
  宋玉致嬌軀微顫,垂下螓首,點頭道:「你猜到就好了!」
  寇仲暗忖怎會猜不到呢。
  像宋家這種高門大閥,特別是閥主天刀宋缺的愛女,婚嫁都被嚴格限制,講的是門當戶對,男的還可憑自己的喜惡私自納妾,但女的卻沒有這種自由,只能依家族的安排,配與指定的人。
  寇仲瀟灑地一聳肩胛,淡然道:「高攀不起是一回事,甚至小姐如何討厭我亦是另一回事。但我這人心裡有什麼話,就必須說出來才舒服。」
  又歎了一口氣,瞧往窗外陽光燦爛的亭園,搖頭苦笑道:「自上趟在滎陽沉落雁宅外那道小巷和小姐有過摟摟抱抱的肌膚之親後,我……」
  宋玉致大窘地打斷他道:「不准你提那件事,以後更不准你和別人提起,特別是徐子陵。」
  寇仲笑嘻嘻道:「對不起,我早忍不住對他說了,不說出來會蹩死我的,哈哈!」
  宋玉致大嗔道:「你這人永遠都不會正經的,分明是在逗弄人家,我最討厭就是你這種人。」
  寇仲攤手道:「小姐放心!我寇仲怎都有點自知之明,清楚小姐不會看上我這出身寒微的人。現在小姐肯聽我吐露心事,寇仲已感激不淺,以後都不會再說了!」
  宋玉致苦惱地搖了搖頭,狠狠橫了他一眼,既恨他滿口輕薄,又怕他從此無情,矛盾得要命。
  自少以來,她心中理想的對象,都是出身高貴,博學多才,溫文爾雅的俊俏郎君。跟前此子卻是渾身野性,一副專勾引良家婦女的浪子格局,理該是她最憎厭的人,但偏偏卻予她前所未有的沖激,暗下裡竟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這並非說自己真愛上了他,而是那種刺激,竟可使她忘了正事,願意與他胡扯下去。
  寇仲舒服悠閒地攤在椅子裡,伸了個懶腰,柔聲道:「今趟別後,我們不知是否還有重逢的一天,但我卻知道這一生都休想把玉致你宜喜宜嗔的神態忘記。」
  宋玉致微怒道:「不准喚我的名字,我和你仍未到這種關係。」
  寇仲含笑瞧著她道:「好吧!我尊重宋小姐的意見,現在讓我們來談一宗有關竹花幫的交易吧!」
  宋玉致強壓下那突如其來的失落感覺,板起俏臉道:「你最好不要插手到我宋家和竹花幫的事情裡,我宋家更不會和你作任何交易。」
  寇仲長身而起,毫不介意地微笑道:「那就談判破裂,我和你宋家日後是敵是友,由老天爺決定好了。」
  轉身欲去,宋玉致憤然起立嬌喝道:「寇仲,你給我站著。」
  寇仲就那樣倒退來到宋玉致身後,湊到她充滿剛健美態的俏臉旁,熱呼呼的呼吸輕輕觸著她毫無瑕疵的臉肌,柔聲道:「宋小姐有何賜教!」
  宋玉致的呼吸急促起來,起伏有致的酥胸現出前所未有的波動,倏地轉身,玉掌閃電抵在寇仲寬敞的胸膛上,狠聲道:「我要殺了你。」
  寇仲張開雙手,笑容滿臉道:「下手吧!」
  宋玉致俏臉忽明忽暗,秀眸先泛起深重的殺機,旋又為更複雜的神色替代。
  由玉掌傳來寇仲每一下心臟的躍動,都帶給她無與倫比的震撼。
  轉瞬間她回復冷靜,送出一股勁道,把寇仲推得往後連退三步,方道「你究竟想怎樣?」
  寇仲露出個大有深意的笑容,轉身步至一扇大窗前,傲立如山的朝外望去,負手道:「亂世出豪雄,想你宋家之祖建立宋閥前,還不是像我寇仲般一無所有。在這急劇轉變的大時代裡,任何人都可成為公侯將相,至乎一統天下的帝王。」
  宋玉致感受著寇仲語調中那種豪情壯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寇仲深吸了一口氣道:「假設我殺死『青蛟』任少名,小姐可以什麼作回報呢?」
  宋玉致愕然半晌,離座移到他身後五尺許處,搖頭歎道:「你若不是過分高估自己,就是太低估任少名,你以為任少名是左丘弼、羅賢之流嗎?在江南,任少名與林士宏齊名,除我爹外,誰敢自認勝得過他。先不說鐵騎會人強馬壯,只是他手下惡憎、艷尼兩大高手,無不是獨當一面的高手,恐已教你們窮於應付了。」
  又苦笑道:「何況現在江湖上人人欲得你們而甘心,你兩人現在寸步難行,還有時間理別的閒事嗎?」
  寇仲冷哼道:「日後的事實會證明我寇仲今天所說的話。現在我只想請問宋小姐,假若我殺死你們宋閥這眼中釘,你宋閥可肯支持先幫主的愛徒桂錫良繼承幫主之位?」
  宋玉致一呆道:「你的野心很大。」
  寇仲傲然道:「沒有野心,怎能成大事。只要宋小姐肯把任少名的行止蹤跡提供給我,我寇仲何保證他小命難保。」
  宋玉致忍不住踏前兩步,來到他左側,細看他充盈男性魅力的側面輪廓的線條,沉聲道:「若你知道我們曾三次派死士刺殺任少名,都落得全軍覆減的厄運,或者會重新再考慮這種近乎自殺的計劃。」
  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與只比他矮上寸許的宋玉致臉臉相對,在雙方不足三寸的近距下虎目生輝,以充滿強大信心和鬥志的語調道:「能成非常之業者,必須先成非常之事,我們兩兄弟欠的是一場轟動武林的大戰,這缺憾就由任少名開始。就算你不肯交易,此事亦勢在必行。而且我們縱不下手,任少名肯放過我們嗎?」
  宋玉致茫然之色一閃即逝,美目異彩漣漣,與寇仲的眼神緊鎖在一起,沉聲道:「我們雖對竹花幫有很大的影響力,但卻未必定能左右幫主的人選。」
  寇仲道:「不要騙我了,今天失去了宋閥的支持,明天竹花幫就要瓦解。我殺任少名,你們捧桂錫良當幫主。目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竹林大會延期,在這段時間內,就要靠你們做工夫了。」
  宋玉致苦惱道:「你這人又霸道又愛強人所難。」
  寇仲深深瞧了她好一會後,道:「我要走了,宋小姐想想吧!什麼時候宋小姐把任少名的消息送到我處,我們就進行交易。」
  宋玉致完全回復了冷靜,一點不讓地在雙方氣息可聞的近距回望他道:「你不是還有『楊公寶庫』的事要告訴我嗎?」
  寇仲微笑道:「請告訴令尊,假若他肯把愛女下嫁我寇仲,『楊公寶庫』就是我寇仲奉上的聘禮。令尊若能把桂錫良收作徒弟就更理想,玉致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哈一笑,洒然去了。
  留下了心亂如麻的宋玉致。
         ※        ※         ※
  四輛騾車連在一起,由策駕頭車的寇仲和徐子陵領著離去。
  桂錫良和幸容策馬送他們出城。
  城防明顯大幅加強,由竹花幫眾和民眾組成的守軍,正忙碌地加建各種防禦工事。
  寇仲笑向桂錫良道:「小子你爭氣點,兄弟我正為你爭取幫主的寶座呢。」
  桂錫良劇震道:「你在胡說什麼?」
  寇仲哂道:「胡說?這事比珍珠還要真,有我和小陵支持你,再加上宋閥,你這小子當上幫主的機會比任何人都要大。」
  另一邊的幸容駭得臉青唇白的道:「你是想害死我們兩個嗎?邵軍師怎肯讓鍚良做幫主?」
  徐子陵默不作聲,但看神色亦有點不滿寇仲。
  寇仲從容道:「大家是兄弟,我怎會害你們,事實會證明一切的,回去吧!」鞭子揚起落下,騾車隊加速穿過城門,踏著塵土去了。
  寇仲瞧了徐子陵一眼,歎道:「小陵算我求你好嗎?不要給我看這種臉色,那會使我的心很不安樂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和宋玉致說了些什麼,累我足等了大半個時辰。」
  寇仲若無其事道:「自然是講條件談交易,順便逗逗她,看她欲拒還迎的動人媚態,你不覺得她動人嗎?」
  徐子陵悶哼道:「她怎樣動人都沒有用。因為你看上的並非她的人,而是她宋家的龐大勢力。得到宋家的支持,等若得到了半個東南方。現在我確信你為了爭霸天下,是會不擇手段的。」
  寇仲苦惱地道:「小陵你又來了。真不是騙你,我確對她生出愛慕之心,不過這只是妄想,因她早給訂下親事。唉!現在我的事業才剛起步,你至緊要支持我。且別忘記若我們不擴大勢力,遲早會給你那寶貝公主或李密宰掉的。」
  徐子陵軟化下來,歎了一口氣,再沒有說話。
  到日落西山時,段玉成等和鹽貨所藏處的密林,出現在山坡下。
  長江在密林外奔騰淌流,在落日的餘暉下更是氣象萬千。
  寇仲發出暗號。
  等了好半晌後,仍不見段玉成等應聲迎來。
  兩人交換了眼色,都大感不妥。
  兩人跳下御座,把騾子從馬車解開,任它們休息吃草,並肩走下山坡,朝密林走去。
  寇仲低聲道:「若勢色不對,我們逃下江裡才再想辦法。你看會否是任少名的人呢?」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
  兩人全神戒備地進入密林,朝鹽貨藏處推進,更運足目力,察看是否有陷阱一類的佈置。
  到鹽貨出現在跟前林中的空地處時,兩人都為之目瞪口呆。
  原來段玉成四人給人五花大綁的扎個結實,連四張嘴巴都給封了,放置在堆成小山的鹽包頂上。
  冷哼聲由後方傳來。
  兩人愕然後望,只見傅君瑜俏生生立在兩人身後,玉容冷若冰雪地瞧著他們,秀目射出無比的恨意。
  心中警兆再現。
  兩人朝鹽包瞧去,只見一英俊軒昂,整個人就像一把刀般鋒利的跋鋒寒,悠閒地坐在鹽山邊緣處,正含笑打量他們。
  兩人頭皮發麻,心中叫苦。
  他們任何一人,已教兩人窮於應付,何況是聯手而至。
  跋鋒寒一副吃定了他們的樣子,好整以暇道:「寇兄徐兄現在成了名滿天下的人物,在下早有結交之心,可惜你們惹怒了君瑜,令在下亦非常為難。」
  頓了頓續道:「假若你們願各自單獨和君瑜鬥上一場,生死各看本事,在下可答應絕不插手,未知兩位兄台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大笑起來。
  笑聲中滿含強大的鬥志。
第七章 死裡逃生

--------------------------------------------------------------------------------

  寇仲大喝道:「小陵你去招呼瑜姨,由我陪跋兄玩幾招吧!」
  傅君瑜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憑你們那幾下子,有什麼資格向鋒寒挑戰?更不要喚我作瑜姨。我和你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跋鋒寒則啞然失笑道:「你兩個小子雖然相當不錯,但和跋某人玩卻尚未夠級,乖乖的抖盡看家本領,看看能否過得君瑜那關吧!我這人動了傢伙就不懂留手的。」
  他無論說話的表情神態,總有種大家的風度,配合他英偉的顏容,確是令人心折。難怪傅君瑜都給他征服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跋兄太自負了,最怕話說得太滿時,吃了虧將更難以下台。」
  傅君瑜卻搶著為跋鋒寒出頭,嬌叱道:「不要再廢話連篇,誰先出手?」
  跋鋒寒沒有動氣,冷冷打量兩人,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
  他自十八歲武術大成以來,這七年專志武道,轉戰天下,從實戰中磨練,精氣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其氣勢的凝煉,可謂未逢敵手。
  來到中原後,折在他手下的名家高手,少說也有四、五十人,但卻從未遇過任何人在他面前能如寇、徐兩人的談笑自若,似乎完全不把他當作一回事。
  只是這種冷靜的功夫,已教他對兩人刮目相看。
  何況寇仲那種與生俱來的霸氣豪勇,徐子陵的瀟灑閒逸,均是罕得一見的特質,使他亦不由心癢起來。只恨因答應了傅君瑜只許押陣旁觀,否則早搶著出手。
  他今次到中土來,與其說是為躲避畢玄,不如說是為了更積極的對抗畢玄。
  比之畢玄,他自問仍遜幾籌,故此才特意東來,好爭取實戰經驗,再和畢玄作生死決戰,現在遇上試劍的好對象,那能不心動。
  這時寇仲哈哈一笑道:「瑜姨少安無躁,動手便動手吧!」
  「鏘!」
  井中月離鞘而出,同時化作長虹,望鹽包上的跋鋒寒激射而去。
  同一時間,徐子陵拔空而起,雙拳疾如車輪般攻向跋鋒寒的臉門。
  這一著大出跋鋒寒和傅君瑜意料之外,那想到兩人悍勇至此,竟敢先向最強橫的跋鋒寒出手拉開戰局。
  跋鋒寒冷哼一聲。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從鹽包頂騰飛而起,左手拔刀,右手掣劍,爆起兩團精芒,分別迎上兩人。
  兩人發出悶雷般的聲響,三道人影乍合倏分。
  以跋鋒寒之能,在毫無戒心下驟遇上來自︽長生訣︾一寒一熱兩股真勁,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早知他厲害,全力出擊下,亦不由吃了暗虧,整個人向後飛退,越過鹽包,落往後方,好爭取化解入侵體內真氣的機會。
  寇仲和徐子陵更慘。
  跋鋒寒刀劍傳來的反震之力,其強大處確是事先無法想像,似利刃般透體而入,登時受了不輕的內傷。
  雖是剎那的交鋒,但這種毫無花巧的比拚,卻是毫無轉圜假借的餘地。
  寇仲的井中月劈中跋鋒寒的長劍時,只覺對方長劍生出輕重不同的兩股力度,使人難以捉摸,整個人更如受雷殛,給震得拋跌往後。
  徐子陵則迎著這平生勁敵的刀鋒一拳擊去,在拳頭刀鋒交接前的剎那,兩人的真氣先重重硬拚一記,豈知敵人的勁氣竟勢如破竹的沿劍而來,而自己只能在對方真氣侵上心脈前勉強化去,立時血氣翻騰,使不出後著,墮跌後方。
  兩人重重掉到地上時,傅君瑜鬼魅般迅快地持劍飄至。
  兩人觸地後,知這是生死關頭,疾向對方滾去。
  「砰!」
  兩人撞作一團下,傅君瑜的寶刃化成漫天劍幕,鋪天蓋地的下罩而來。
  卻不知正中了兩人之計。
  就在兩個身體接觸的一刻,他們立把真氣注往對方體內,不單治好了對方的內傷,還增強了對方的真氣。
  這種奇異無比的療傷和戰術,天下間恐怕只他兩人能辦到。
  寇仲的井中月沖天而起,破入傅君瑜的劍網裡。
  徐子陵則趁傅君瑜被寇仲牽制的一刻,整個人從地上彈起,掠到對手左側,隔空發掌。
  「叮!」
  傅君瑜事前雖想過二人仍有反擊之力,卻沒猜到兩人竟能全力還擊,大駭下雖格擋了寇仲雷霆萬鈞的一刀,卻對徐子陵的掌風措手不及。
  不過她終是高手,竟仍能在掌風及體的剎那,突然改變方向橫移開去,但仍被掌風掃中,悶哼一聲,拋飛遠處。
  在鹽包堆另一邊的跋鋒寒比受了傷的傅君瑜更要吃驚。
  他眼力高明,在兩人動手前,早看破兩人功力深淺,肯定兩人加起來亦非自己的對手。誰知自己分別用上針對兩人的不同氣勁,竟傷不了兩人,而他們還有更威猛的反擊之力,怎不教他大吃一驚。
  這時他仍未能把兩人截然不同的寒熱氣勁化去,但卻知刻不容緩,強提真氣,甫觸地又騰空而起。
  劍回鞘內,刀交右手,疾撲剛竄上鹽包的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哈哈大笑道:「跋兄請回!」
  笑聲中,手底卻絕不遲疑,出刀迎敵。
  徐子陵此時掠至段玉成等人中間,左右手閃電拍向四人。
  縛繩寸寸斷,同時解開四人穴道。
  仍身在空中的跋鋒寒看得頭皮發麻。
  要知他是以獨門手法封閉四人穴道,即管是解穴高手,亦要大費功夫,而徐子陵只一拂就破解了自己的手法,自使他大大吃驚。
  其實徐子陵根本不懂解穴,而只是把真氣送入他們體內,天然流轉地為他們舒經活脈,自自然然的破去跋鋒寒引以為傲的獨門手法。
  段玉成等耳內同時響起徐子陵的囑咐,慌忙竄下鹽包,落荒而逃。
  此時寇仲剛擋了跋鋒寒凌空劈下凌厲無匹的三刀,當當之聲,不絕如縷。
  徐子陵見寇仲給凌空下擊的跋鋒寒殺得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忙斜衝而上,兩手化作滿空拳影,狂攻跋鋒寒。
  傅君瑜回過氣來,持劍衝至。
  寇徐兩人知道不妙,若讓傅君瑜牽制了任何一人,剩下那人不出十招就要給跋鋒寒宰了。立時同向跋鋒寒全力出手。
  跋鋒寒明知只要再多撐一刻,就可收拾兩人,偏是一口真氣已盡,而兩人寒熱相反的兩種真氣,又極難應付,無奈下斜飛開去。
  兩人那敢再打下去,拔身而起,朝大江逸去。
  縱使畢玄、寧道奇親臨,也難在那種短只十多丈的距離趕上他們。
         ※        ※         ※
  寇仲和徐子陵從江邊礁石堆中冒出頭來,瞧著跋鋒寒和傅君瑜的背影沒入下游對岸遠方的黑暗裡。
  徐子陵乍舌道:「這風濕寒可能比老爹和宇文化骨還要厲害。」
  在他們所遇的人中,以杜伏威和宇文化及武功最高。這即是說跋鋒寒乃他們所遇的高手裡最強橫的一個。
  寇仲猶有餘悸道:「你忘了楊虛彥嗎?至少現在我們沒有受傷。你估他們會不會回來呢?」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們,就找個山頭坐下耐心等候,若發現我們兩大傻瓜回去提貨,那就是我們壽終正寢的時刻了!」
  寇仲得意洋洋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風濕寒現在和瑜姨定是氣炸了他們的小腦袋,死都不肯放過我們。哈!假如我們和他們這對野鴛鴦捉幾百里路迷藏,小段他們不是可以有充裕時間提貨運貨嗎?」
  徐子陵皺眉道:「能否跑得過風濕寒我還不敢肯定,但必跑不過瑜姨,你想清楚了嗎?」
  寇仲笑道:「捉迷藏就是捉迷藏,和比拚輕功是兩回事,若論逃命工夫,他們那是我中原雙龍的手腳。」
  徐子陵童心大發,笑道:「誰批准你把自己由揚州雙龍升格為中原雙龍呢?」寇仲一邊撥水,一邊笑道:「這就叫進步。是了!究竟該約小段他們在那裡碰頭呢?」
  徐子陵道:「橫豎巴陵離此不遠,索性到那裡去找素姐,省得她尋不著我們。」
  寇仲叫絕道:「妙計!我們先找到那四個小子再仔細研究,來吧!」
  話畢兩人再潛進水裡去。
         ※        ※         ※
  兩人沿江奔馳,到了地勢較高處,伏在一塊大石後,全神貫注下游的方向。
  寇仲道:「為何還未見人,難道高估了他們?早知如此便和小段他們一起押送我們的寶貝鹽貨好了。」
  徐子陵皺眉道:「我有很不妥當的感覺。他們可能已繞到前面等待我們送上去。」
  寇仲駭然回頭,剛好捕捉到前方密林處,有一群鳥兒驚飛起。撞了徐子陵一把,低聲道:「還是你行,現在該怎辦才好?」
  徐子陵輕笑道:「現在我們好好調息,養精蓄銳,到他們忍不住潛過來時,我們才走。」
  寇仲苦忍著笑,翻身仰臥草叢裡,舒服地歎道:「天上究竟有多少粒星星呢?」
  徐子陵學他般放開一切地躺下來,凝望繁星滿天的壯麗夜空,道:「眼前這一切是多麼奇異,自有天地以來,這些星星就永恆地存在著,不斷循環往復,又在無限變化中隱含不變的定律。假若我們的武功能學星星那樣,變化中隱含不變,是否亦可變成永恆不息呢?」
  寇仲動容道:「這道埋比井中月更深奧,姑名之為『星變』,但怎用在武道上呢?」
  徐子陵這刻完全忘了苦苦追殺他們的跋鋒寒和傅君瑜,肅容道:「這或者就是娘所說守一於中的道理。我們和人動手時,千思萬慮以謀勝,變化足矣,但尚未能真個把握萬變中那奧妙的不變,故始終未達最上乘的境界。」
  寇仲劇震道:「我明白了,你的守一於中說的只是心法,等若井中水月,照我看該像瑜姨所說的弈劍之道。虛空就是棋盤,星星正是棋子,棋著雖千變萬化,但必須依某一特定的法規運行,所以我們只要掌握到致勝的法理,千變萬化也不離不棄,便終可制敵取勝。」
  徐子陵坐了起來,苦思道:「假如我們下棋時每一步都迫得對方不得不作反應,自能控制全局,但若遇上跋鋒寒、楊虛彥或老爹那種高手,我們根本是給對方迫著來應付,只能見招拆招,什麼變與不變都派不上用場。」
  寇仲亦坐直身體,搔頭道:「坦白說,我也愈弄愈糊塗,但可否反過來說,假若我們能掌握到敵人的不變處,等若知他怎樣下棋佈局,不是便可穩操勝券嗎?」徐子陵瞧往跋鋒寒兩人可能藏身的遠方密林,搖頭道:「身在局中,只知敗敵保命,怎再能掌握不斷變化的全身,除非能超越棋著……」
  說到這裡,兩人同時一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顫聲道:「他奶奶的娘,我知什麼是弈劍術了。那就首先要明白棋盤那永恆不變的法則,像那天瑜姨看似毫無道理的幾下砍劈,偏偏迫得我不得不變招相迎,完全失去了主動之勢,正因她先一步把握了我能下的幾著棋,武術到了這種境界,才有『技進乎道』的味兒。不過她的道行太淺,幾著之後,就給我的變化迷惑了。」
  若傅君瑜知道自己隨口的一番話,使這兩個武學的天才作出了無與倫比的突破,必會非常後悔。
  徐子陵仰觀星象,喃喃道:「弈劍術,弈劍術!」
  寇仲呻吟似的歎道:「不是星變,而是棋變。不!還是星變好一點,玄一點,以後我的井中月就改名作星變寶刀。」
  徐子陵搖頭道:「不!你那把刀仍叫井中月,不能三心兩意,星變是我的。」寇仲失聲道:「你不是認真的吧!難道你可把星變兩字雕藏手上嗎?那左手是星變還是右手叫星變。又你和人決鬥時,叫人小心你的星變手嗎?哈……」
  徐子陵和他笑作一團時,兩人同時心生警覺。
  跋鋒寒和傅君瑜在左側二十丈許外出現,疾若流星般往他們掠過來。
--------------------------------------------------------------------------------
第八章 妙計脫身

--------------------------------------------------------------------------------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後,在山野間沒命飛竄,此時兩人已接近筋疲力盡的情況,但因強敵緊綴,只能往山勢險峻處急急逃去。
  自三天前在長江旁給跋鋒寒和傅君瑜綴上後,他們由江陰往東急竄數百里,途中經過義興、永世兩大縣城,雖施盡渾身解數、詭謀妙計,始終撇不掉跋鋒寒和傅君瑜兩人。
  至此才知跋傅其中必有一人是追蹤躡跡的高手,不由叫苦連天。
  這晚跋鋒寒兩人愈追愈近,曾試過離他們只有百來丈的距離,幸好遇上一道穿越深山窮谷的急流,兼之傾盤大雨,兩人順流衝下十多里,才把大難臨頭的時刻又延長了少許。
  兩人從河裡爬起來時,不但力盡筋疲,還因途中與河石的碰撞弄得衣服破爛,滿身傷痕,狼狽不堪。寇仲則連井中月都掉失了。
  在豪雨下兩人登上一處懸崖,終支撐不住,臥倒地上。
  寇仲喘著氣道:「該把風濕寒撇掉了吧?雨下得這麼大,什麼氣味痕跡都該給衝去了!」
  徐子陵仰臉讓雨水利箭射在臉上,歎道:「望是這麼望,這小子像是要和我們比拚意志般,誰先倒下誰就要輸了。」
  寇仲辛苦道:「假若今趟可逃出生天,我們的輕功必大有進步。唉!我們當日起程時多麼豪情壯氣,豈知給這不分善惡的惡阿姨加上個風濕寒,便弄成我們這喪家犬的樣子。」
  徐子陵整個人伏在地上,俊臉貼著崖沿的泥淖,呻吟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照我看今趟應已離開險境,就當是修練了三天好哩!」
  寇仲探頭往下方望去,見到一道瀑布從左上方崖壁處奔瀉而下,落處的小湖四周是黑壓壓一片密林,在山峽間延綿遠去,直至不知有多深多遠。
  又把頭探出少許,下方崖壁離他約十丈許處,特別橫伸出一棵老松,枝繁葉茂,異常壯觀。
  寇仲心中一動道:「小陵快來看,下面竟奇跡般長了株大樹,該是別有洞天,不若我們下去一看究竟,說不定有洞穴一類的處所可給我們躲上幾大,正好害得惡阿姨和風濕寒走跛了腳都找不著我們。」
  徐子陵勉力撐起身體,爬到崖邊,尚未有機會往下望去,倏地一震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驚,循他目光瞧往對面隔著深谷,比他們的危崖低了約五十丈的一座小山,卻不覺任何異樣的情況,忙問道:「什麼事?」
  這時雨勢更趨暴烈,兼之深山夜雨,不但視野難以及遠,連說話也要提高音量才可聽到。
  徐子陵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他們追來了,剛才一陣狂風吹至,把一下樹枝斷折的聲音送入我耳內。天!他們怎辦得到呢?」
  寇仲也一陣心寒,在這種環境下,敵人究竟憑什麼能耐仍可不即不離的吊在他們身後呢?沉聲道:「你還有氣力嗎?」
  徐子陵搖頭苦笑,反問道:「你呢?」
  寇仲歎道:「我們兩兄弟都是同樣貨色,你不行我自然不行。不過照我看惡珂姨和風濕寒也該不會比我們好得多少,否則就不會撞斷樹枝,現在唯一生路,就是下面有個洞穴,怎樣?要不要試試?」
  徐子陵道:「照過去幾天的經驗,無論躲到那裡最後他們都有辦法找上來。但今晚顯然連他們都給這暴雨打亂了聽覺,才讓我們能破天荒的在這處躺了近半個時辰。假若我們能利用這有利的形勢,說不定可逃出生天。」
  寇仲想起瀑布瀉下處在林木間形成的小湖,心中一動道:「現在是連寧道奇、傅采林都睜目如盲,假設我們……哈……有辦法了。」
         ※        ※         ※
  兩人各捧一塊包紮著破舊外袍的大石,並肩立在崖沿處。
  此時後方破風聲起,由遠而近。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驀地兩人同聲發喊,先把兩塊大石拋下,才跳將下去。
  當兩人安然落在下面的老松上時,石塊仍在急墮途中,衣袍拂動的聲音,不斷減弱,真的與他們跳下去沒有分別。
  兩人大氣也透不出一口,伏在老松上不敢動彈。
  「咚咚」兩下水響,由下方百丈處隱約傳來。
  傅君瑜的聲音在上方響起道:「好小子!竟又給他們逃了。」
  跋鋒寒歎道:「這兩個天殺的小子的勒力確是驚人,膽子更大可包天,君瑜還要追嗎?」
  傅君瑜狠狠道:「追到天腳底我也要追。」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怎都想不明白為何傅君瑜會這麼咬牙切齒的惱恨他們。
  跋鋒寒忽道:「雨愈下愈大了。」
  上方一陣沉默後,跋鋒寒柔聲道:「可否待我辦妥一些事後,才再陪君瑜去找那兩小子算賬呢?」
  傅君瑜冷冷道:「誰要你陪?滾去見你那東溟派的丫頭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
  東漠派那丫頭豈非東溟公主單琬晶,難道她這麼快也給風濕寒勾搭上手?
  跋鋒寒苦澀地笑道:「君瑜,我們不是早說好做一對知己朋友嗎?為何你現在的語氣卻像個妒忌的情人?」
  傅君瑜沉聲道:「你真當我是好朋友嗎?今趟你跋鋒寒自動請纓來對付那兩個小子,說到底只是為了討那丫頭的歡心。難道是為了我這好朋友嗎?」
  跋鋒寒哈哈笑道:「君瑜愛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大丈夫立身處世,須能放手而為,不被任何人左右,才有痛快可言。無論君瑜如何看我,君瑜始終是我入中土後結交的第一位紅顏知己。」
  傅君瑜淡淡道:「你愛怎樣說便怎樣說吧!我傅君瑜從開始便知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殺了那兩個小子後,我立即返回高麗,永不再回來。」
  風聲響起,傅君瑜顯是含怒下捨了跋鋒寒而去。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邊道:「這小子落單了,應否乘機來個突擊呢?」
  徐子陵應道:「你還有力氣嗎?」
  寇仲頹然搖頭。
  上面的跋鋒寒長長歎了一口氣,接著自言自語的冷笑:「傅君瑜你算得什麼,怎到你來左右或明白我。」
  話完迅即離開。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卻聽得心生寒意。
         ※        ※         ※
  兩人在下面沒有找到山洞,只好爬回崖上,待到雨勢稍竭,方小心翼翼的離開山區。
  他們朝東北奔去,翻過一座青的山嶺,在一處樹木郁的小谷中摘果充飢,休息了一晚,待體力盡復,才繼續行程。
  經過這三日的逃亡生涯,兩人都有劫後餘生、重見天日的感覺。
  兩天後他們遇上一個村莊,入村問路,才知巴陵就在東南五十里許處,不由喜出望外,向村民買了兩套粗布衣服,順道借宿一宵,天未光就往巴陵趕去。
  由於知道遲早會再遇上跋鋒寒或傅君瑜這可怕的勁敵,他們比之以前任何時間更專志於武道,鑽研新領悟得來的弈劍之道。
  途中休息時,寇仲道:「還記得畢玄那對男女弟子嗎?看來他們一點都奈何不了風濕寒。」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說拓跋放和他那俏師妺嗎?當然記得,還有洛陽之約呢,但看來我們都是要爽約的了。」
  寇仲道:「這叫為勢所迫,誰都沒有法子。唉!給惡阿姨和風濕寒這麼搞搞,我和宋玉致的協議怕也要告吹了。」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協議?」
  寇仲頹然道:「他宋家把鍚良捧作竹花幫的幫主,我則為宋家殺了鐵騎會的任少名。」
  徐子陵駭然道:「你好像不知任少名是誰的樣子。若他是省油燈,早給宋家宰了,何用勞煩你仲少?」
  寇仲精神一振道:「記得我說過目標必須遠大嗎?假設我們能設計刺殺了任少名,鐵騎會將受到最沉重的打擊,林士宏也等若沒了一條臂膀,此消彼長下,竹花幫和宋閥自是勢力激長,那將比現在有趣多了。」
  接著又無精打采道:「但現在與宋玉致失了聯絡,我們還可以有什麼作為呢?」
  徐子陵道:「我倒不反對刺殺任少名,這人一向惡名遠播,好事多為,實是死有餘辜。」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奮然道:「得陵少首肯,事情又大是不同,來!我們先到巴陵找素姐再說吧!」
         ※        ※         ※
  黃昏時分,巴陵終出現前方。
  兩人切入大路,不片晌來到城門,只見城頭高掛寫上「梁」字的旗幟,門禁森嚴,出入者均須出示通行證件。
  輪到他們時,寇仲硬著頭皮道:「我們是來訪友的。」
  那把守城門的兵目兩眼朝上一翻道:「現在形勢緊張,所有閒雜人等,均禁止出入,快給我滾。」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找的那位朋友,是巴陵幫的人,兵爺你可否行個方便。」
  接著湊過嘴到他耳邊說:「十兩銀子夠了吧!」
  那兵目冷冷打量了兩人,見他們一副鄉農打扮,忽地大喝道:「人來!給我拿下這兩個奸細。」
  十多名守衛擁了過來,團團把兩人圍著。
  寇仲搖手道:「我們找的是香玉山,你不信可找他一問就清楚。」
  兵目愕然道:「你們竟會是香將軍的朋友?」
  今趟輪到兩人愕然相對,香小子怎會忽然成了將軍。
  徐子陵忙道:「確是如此,煩官爺你通傳一聲,說是素姐的兄弟來找他呢!」他不敢報上名字。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兵目呆了一呆,道:「原來是素素夫人的親戚,來人還不給我立即上報香將軍。」
  兩人失聲道:「素素夫人!」
  兵目奇道:「你們難道不知令姐嫁了給香將軍嗎?」
  兩人頭皮發麻,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        ※         ※
  一身戎裝的香玉山飛身下馬,來到兩人身前,大喜道:「謝天謝地,終盼到兩位大哥來了。」
  眾兵見香玉山如此尊敬這兩個鄉巴小子裝束的親戚,又稱其為大哥,都驚訝得合不攏起嘴來。
  寇仲和徐子陵相視苦笑,都不知用什麼態度來「對付」這位姐夫。
  不過「家醜不出外傳」,寇仲一把搭著香玉山肩頭往城內走去,冷哼道:「素姐怎會嫁給你的,不是你這小子用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吧!」
  徐子陵一言不發地走在香玉山另一邊,立成挾持之勢。
  香玉山忙道:「我香玉山怎會是這種人,可能是令姐發現我對她癡心一片,所以才肯委身下嫁。唉!你們都不知夫人每次想起你們,都擔心落淚,你們來了就好了!」
  寇仲從袖管中伸出手臂,苦笑道:「看到嗎?你一說癡心一片,老子所有的汗毛立即直豎起來。」
  香玉山大感尷尬,賠笑道:「若我香玉山有一字謊言,教我遭天打雷劈。」
  寇仲狠狠盯著他道:「你若敢對素姐薄倖,就算你做了皇帝,我都要取你小命,明白嗎?」
  香玉山不迭道:「怎會呢?兩位大哥放心好了!」
  三人沿街疾步,後面追著香玉山十多個牽馬隨行親衛,惹得路人均側目而視。徐子陵皺眉道:「你為何會成了將軍呢?」
  香玉山訝道:「你們沒聽到消息嗎?昏君被殺後,蕭二當家以巴陵為都稱帝,國號大梁。」
  接著低聲道:「二當家本就是南朝梁武帝蕭衍的後人,現在只是恢復舊日稱號吧!」
  寇仲點頭道:「他倒看得起你,難怪你容光煥發了。」
  香玉山赧然道:「這就是兩位人哥所賜,加上小弟自己的努力,現在已完全復元了呢!」
  寇仲放開了摟著他肩頭的手,哂道:「算你有點自知之明,懂自稱小弟,千萬別妄想我們會喚你作姐夫。對嗎?陵少?」
  徐子陵攤手苦笑,道:「我可以說什麼話呢?」
  寇仲發洩似的重重推了香玉山一把,喝道:「來!讓我見識見識香將軍復元後的輕功,再這麼蝸牛般走,天亮了仍見不到素姐呢。」
  香玉山踉蹌兩步後斜掠而起,落到一所民房頂上,兩人忙追著去了。
第九章 姐弟情深

--------------------------------------------------------------------------------

  素素溫柔的聲音從內廳傳來,似正跟人說話。
  直至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很難接受素素已為香家婦這事實。尤其她的丈夫是香小子。
  就算想破腦袋,他們也不明白香玉山有什麼特別吸引異性的地方,可令素素傾心。
  她愛的該是李靖才對。
  香玉山旋風般衝入內堂,大叫道:「夫人、幫主,你們看是誰來了?」
  止步門外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愣然,香玉山口中喚的幫主究竟是誰呢?
  素素「啊!」的嬌呼一聲,接著有另一女子道:「讓我替素姐看看。」
  竟是巨鯤幫幫主,美人兒師傅雲玉真。
  當她掠至門口,見到寇仲和徐子陵時,一對俏目立時亮了起來,悄臉毫無保留地現出驚喜之色,嬌呼道:「天!你們終於來了。」
  寇仲哈哈一笑,搶前一步,探手在她臉蛋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兒師傅清減了,是否因記掛著徒兒哩?」
  雲玉真神情複雜,既嗔且喜的狠狠白了這輕薄自己的「徒兒」一眼,徐子陵已在兩人身旁掠過,進入內堂。
  素素剛從椅子被香玉山扶起,一臉不能相信的旺喜神色,顫聲嬌呼道:「小仲!小陵!」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同時落到她微隆的小腹處。
  一切都是那麼不可能和不真實。就像正深深迷失在一個奇異的夢境裡。
         ※        ※         ※
  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緒激動。嚇得寇仲和徐子陵萬般勸慰,才逐漸平復過來。
  香玉山使人弄來了一席豐富的餚饌,讓兩人大快朵頤。素素、雲玉真和香玉山三人亦陪他們吃了一點。
  說起別後發生的事,真的怎都說不完。
  香玉山歎道:「丹陽在輔公佑攻入前,我們連夜逃走,夫人卻死都不離開,郡主只好點了她的睡穴。杜伏威一向和我們勢如水火,給他拿著必然沒命。我們在那青樓門外留下標記,你們看不見嗎?」
  寇仲苦笑道:「還有什麼標記?樓子都給燒通頂了。」
  雲玉真道:「我們在永世等了你們整個月,最後知道你們在餘杭和常熱先後大破海沙幫與沉法興。派人往尋你們時,你兩人又不知溜到那裡去了。」
  素素的眸子又紅了起來,怨道:「你們不懂得早點來找人家嗎?」
  徐子陵忙賠罪道:「是我們不對,一時想不起你們會返回巴陵郡。」
  寇仲岔開了問香玉山道:「你們目下的形勢如何?」
  香玉山興奮地道:「形勢相當不錯,剛攻佔了鬱林和蒼梧,現在我方的右路元帥董景珍正與鐵騎會爭奪番禺,勝者勢將成為南方霸主。」
  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試刀,這小子在那裡?」
  香玉山和雲玉真同感愕然,呆盯著他。
  素素不悅道:「小仲專愛作危險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僅次於『天刀』宋缺,與林士宏齊名,會是好相與的嗎?姐姐要你們留在這裡陪人家,唉!你們都不知道牽腸掛肚是多麼辛苦的一回事。」
  寇仲笑而不答,下面卻踼了徐子陵一腳。
  徐子陵微一搖頭,不肯為他出頭。
  寇仲無奈下逕自向香玉山試探,道:「若幹掉了任少名,番禺就是你們的了。」
  香玉山皺眉道:「不要說任少名,只是他座下的左右護法惡僧法難和艷尼常真,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現時人人都怕會被人刺殺,故他們防範極嚴,縱是寧道奇肯當刺客,成功的機會仍是很低呢。」
  頓了頓續道:「明天我上朝稟明聖上,他一向對兩位大哥非常欣賞,必會重用,那夫人就不用擔心兩位大哥了。」
  寇仲淡淡道:「不用勞煩了!我兩兄弟過慣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慣聽人號令。」
  接著不理一臉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轉對雲玉真道:「美人兒師傅現在幹什麼買賣呢?」
  雲玉真橫了他嬌媚的一眼道:「都是些運貨送貨的粗活,寇公子決不會有興趣。」
  聽她這麼說,寇徐立時猜到她有了蕭銑這大靠山,巨鯤幫勢力大增,負起運送物資的重任。
  寇仲哈哈笑道:「真巧,我們現在幹的也是運貨行業,哈!差點忘了告訴香小……嘿!香將軍。」
  遂把段玉成他們會到巴陵一事,告訴香玉山。
  雲玉真奇道:「為何你們不走在一道?」
  寇仲若無其事道:「我兩個給跋鋒寒這個混蛋追殺了數百里,怎能和他們一起走!」
  香玉山和雲玉真大吃大驚,同時失聲道:「跋鋒寒?」
  徐子陵訝道:「有什麼問題嗎?」
  素素花容失色道:「你們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鋒寒自入中土後,連敗數十名家高手,戰無不勝,聲名之盛,尤在四大閥主之上。幾個大門派曾數次派人聯手圍攻他,最後都給他從容逸走,還殺傷了很多人。你們怎會惹上他的?」
  寇仲哂道:「我們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麗來的傅君瑜聯手,我們就要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香玉山等全呆了起來。
  雲玉真不能置信地道:「高麗女傅君瑜更勝羅剎女,既是她和跋鋒寒聯手對付你們,你兩個怎仍可脫身?」
  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嬌軀微顫,他才聳肩道:「有什麼稀奇?給追殺又不是什麼光采的事,我們何用吹這種牛皮。」
  香玉山仍是難以置信的問道:「你們和他們正面交過手嗎?」
  寇仲道:「當然動過手,否則就不用逃他娘的幾百里,最後走到這裡來了。」香玉山和雲玉真面面相覷時,素素責道:「小仲!你斯文點好嗎?仍改不了說粗話的壞習慣。」
  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說粗話,才可聽到姐姐動人的責備語氣呢,哈!」素素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都是小陵比你乖得多,這麼頑皮。」
  一時間,席上蕩漾著姐弟間真摯的感情,往昔三人相處時的美好光景,似在這一刻又回來了。
         ※        ※         ※
  徐子陵一覺醒來,整個人神足氣滿。
  見到素素安然無恙,又有了她自己選擇的歸宿,他放下了心頭大石。昨夜臥床練功,精氣神進入前所未有的渾成一體的境界。
  他瞧著帳頂,心神卻貫注在由傅君瑜啟發而來的弈劍術上。
  那是於戰鬥中同時把握到全局的所有變化和不變化元素的理想境界。
  敵我雙方對敵時,就像互相下子,總有可尋的隱伏線索。
  那是一種必須從實戰經驗始能培養出來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實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隨意又不能威脅到寇仲的幾劍,偏能使寇仲手忙腳亂,皆因她能洞察先機,就像每下一著棋都迫得對方窮於應付。
  正想得入神時,素素的聲音在門外道:「小陵!起床了嗎?」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開門讓素素進來。
  坐好後,素素歎了一口氣道:「你們惱怪姐姐嫁了給玉山吧?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更知道你們不歡喜他,但他的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們起始不歡喜他,只是因存有一點小誤會而已!後來明白了,早雨過天青,現在只會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興。」
  到了這種地步,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和寇仲不同。
  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順眼;他卻因香玉山過於世故圓滑而對他沒有好感。素素幽幽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就只有你們兩個親人了。但姐姐知你們志在千里,很快又要離開我了。唉!事情真要這樣嗎?你為何不留在這裡發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訴她寇仲要爭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則看化一切,只希望能像閒雲野鶴般遍游天下。
  正不知怎麼回答。素素續道:「現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東溟派外,想從你們身上追出『楊公寶庫』下落的真個多不勝數,但你們卻一點都不為自己安危著想,你來教姐姐怎辦哩?」
  徐子陵大感頭痛,苦笑道:「要殺跋鋒寒的人恐怕不會比想殺我們的人少,但他還不是活得很風光?姐姐不要再為我們真神好嗎?好好相夫教子,我們有空就來探你們。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素素立時秀眸閃亮,笑道:「你們快來給姐姐想想,看可起個什麼好名字。」旋又像記起某事的壓低聲音道:「小仲是否喜歡上雲幫主?」
  徐子陵發覺愈來愈難和素素說實話,因為事實上寇仲只是玩弄雲玉真的感情,就像雲玉真以前玩弄他們的感情那樣。你騙我,我騙你,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只好含糊應道:「我不太清楚他們間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擔心地道:「雲幫主雖很能幹,但卻不是正經女子,和獨孤閥的一位公子更有糾纏不清的關係,另外又與侯希白暗中有往來。你找個機會和小仲說說吧!他是最聽你話的。」
  徐子陵口中唯唯諾諾,心底裡卻在苦笑。他這位姐姐心腸既好,思想更是單純,仍當寇仲是個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會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內。
  這時寇仲推門而入,見到兩人即哈哈笑道:「我還以為小陵仍賴在床上,原來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談天,不是在說我吧?」
  素素心虛,俏臉飛紅,有點手足無措。
  寇仲訝道:「原來真在說我!」
  徐子陵哂道:「說你又怎樣?素姐是關心你,怕你給壞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過來,啞然失笑的在僅餘的一張空椅子坐下,歎道:「如今我們三姐弟又重聚了!」
  素素輕顫道:「你們在這裡多留一段時間好嗎?就當姐姐求你們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們就要坐船到九江去,假設一切妥當,幾天後就會回來。」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幹什麼?玉山知道嗎?」
  九江是鄱陽湖與長江交匯處的城略重鎮,屬林士宏的勢力範圍。由巴陵順流而下,兩天便可抵達。
  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鹽貨尚在途中的時刻,完成刺殺任少名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故沒有作聲。
  假若真能擊殺任少名,事後又能安然脫身,勢必威震天下。
  有了名聲後,做起事來自然更得心應手了。
  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聯手所形成的壟斷南方之局,寇仲此著確是老謀深算。
  如若南方落人寇仲手裡,再進軍奪得關中,那北方諸雄,就只有握打的份兒。寇仲露出一個充滿信心的笑容,柔聲道:「說到底我都是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會到九江,商談正式結盟的事。此事若成,他們第一個目標就是進取巴陵,所以必須及早加以破壞。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訴我的,還為我們安排一切,你說他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變道:「玉山怎可教你們去冒這個險,不!我要去和他說。」
  徐子陵一把拉著她柔軟的玉手,懇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說得對,若不及早破壞任林兩人的聯盟,南方將會成了一面倒的局面,連遠在嶺南的宋閥亦無立身之地,更不要說你們巴陵幫了。」
  寇仲見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雖明知主要是為素素著想,仍大喜道:「小陵說得對!素姐啊!你信任我們吧!割了任少名的臭頭後,我們便回來陪姐姐玩上幾天,才繼續北上。」
  敲門聲響。
  香玉山進來道:「吃過早後,我們就入宮去見聖上,兩位大哥意下如何?」
         ※        ※         ※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親衛前後簇擁下,寇仲和雲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兩排,策騎馳出將軍府,朝梁帝蕭銑改建總管府而成的皇宮緩緩馳去。
  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於心切要見素素,兼之又在晚上,並沒有留意城內的景色,這時才發覺其出色之處。
  這個北靠長江,西抵洞庭的商業大城巿,規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為中軸,街衢房舍均整齊有序,臨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簷廊,夏日遮蔭,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覺上更是親切舒適。
  只看家家戶戶的門面都用木雕花飾裝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樂業。
  由於巴陵幫一向與隋室關係密切,故在郡內成一幫獨霸的局面。蕭銑本身就是地方官,向得當地富紳支持。
  煬帝既死,巴陵幫順理成章把地頭接收了,郡人只有額首稱慶,故而能不像其他幫會般須經鬥爭戰火,郡內一切得以保存元氣,亦成了巴陵幫這梁皇朝最利於爭霸的條件。
  現在南方共有六大勢力。
  聲勢最盛的自是佔領了歷陽和丹陽兩大重鎮的杜伏威和輔公佑的江淮軍,但由於他們要應付北方諸雄,暫時無暇向南拓展。
  李子通雖佔了江都,但由於該地被煬帝和隋軍搞得烏煙瘴氣、元氣大傷,正是外強中乾。
  沉法興的江南軍偏處東南,西北之路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則受制於雄踞廣東的宋閥,一時仍難有所作為。
  故而南方的戰爭舞台,頓成了林士宏和蕭銑兩大勢力爭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佔優,皆因有鐵騎會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這南方戰場的關鍵性。
  寇仲正是看通這點,才以此來向宋玉致作交易。
  換了任何其它條件,宋閥都不會感興趣。
  此時眾人經過一道橫跨長街的過街樓,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賞其富饒特色的鏤花窗戶和翹起的屋簷,感受著市內喧鬧的氣氛時,一股難以形容,但又無比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楊虛彥偷襲前的感覺。
  剎那間,他知道楊虛彥來了。
第十章 長街刺殺

--------------------------------------------------------------------------------

  寇仲蠻有風度地扶雲玉真登上馬背,自己亦飛身跨蹬,與她並排馳出將軍府的大門,笑道:「美人兒師傅愈來愈標緻呢!」
  雲玉真輕夾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時才改得了這種口花花的壞習慣?」
  寇仲啞然失笑,搖頭歎了一口氣,凝望人車漸多的大街前方,淡淡道:「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幸好美人兒師傅眼中小徒的缺點,可能正好是小徒弟的優點。師傅表面雖慼慼然,但卻實心喜之。否則白我那一眼就不會那麼嬌媚誘人了。」雲玉真「噗嚇」嬌笑,沒好氣的道:「我那有這種只學曉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從此將你逐出師門,永不錄用。」
  寇仲轉頭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們給美人兒師傅逐出師門呢!以後可為所欲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騷擾我欣賞這個名城的風光。」
  寇仲見徐子陵不肯答腔,別回頭來向雲玉真壓低聲音道:「我可以為所欲為了,雲幫主你怕嗎?」
  雲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個媚眼道:「怕就不會親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遠都是那對永遠不會成長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訝然道:「美人兒師傅忘了既被我親過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雲玉真立時俏臉飛紅,狀似大嗔卻以蚊蚋的聲音狠狠道:「你忘了這是通衢大道嗎?前後左右都是人,虧你說出這無賴的話來。」
  寇仲見到她的狼狽狀,欣然道:「夠刺激了吧!哪個男人能令美人兒師傅的反應強烈至此呢?」雲玉真招架不了時,兩人來到通街樓底下,寇仲亦心現警兆。
  異變突至。
         ※        ※         ※
  樓底離地兩丈許高的通街樓一扇雕鏤精美,向著他們的大花窗突然爆炸開來,化作含蘊勁氣的千萬點木屑,朝下面經過的馬隊激射而去。
  早有警覺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應。
  在楊虛彥動手前的一剎那,徐子陵已斷定了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標並不是他們,而是香玉山。
  此顯是精心計算過的行動,絕非倉卒舉事,因他們還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楊虛彥是生神仙,否則怎能在這裡待他們送上門來。
  香玉山在巴陵幫中的重要性,便像沉落雁之於瓦崗軍,專責情報的工作。
  自創幫以來,巴陵幫便從事青樓的經營,旗下妓院遍佈全國,故消息之靈通,可說沒有其它任何勢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為將軍,正因他負責的是這關鍵性的重任。
  假若他被刺殺,對巴陵幫的打擊,將是非常嚴重。
  徐子陵那敢怠慢,由褲管抽出「斷玉」匕首,彈上半空時,楊虛彥的長劍已像一道閃電般,在激雨濺飛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
  寇仲心生警兆,抬頭上望時,見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
  在剎那之間,他體會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劍氣的壓力,什麼都看不見。
  若非知道其中玄虛,換了任何人,此時都會驚惶失措。但寇仲卻冷靜如井中水月,手上馬鞭呼的一聲揚上半天,帶起尖銳的嘯聲,往劍氣的來源猛力抽打。
  香玉山、雲玉真和眾親隨卻是陣腳大亂,首先是給木屑射中身體,其中功力較弱的幾個衛士,護身真氣立被粉碎,人仰馬翻。
  功力高強如香玉山、雲玉真,亦因坐騎中招失蹄,狼狽不堪,更不要說反擊了。
  「叮!」
  徐子陵的斷玉匕首架在楊虛彥這雷霆萬鈞一劍的鋒銳處。
  楊虛彥的長劍立時傳來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擋擊不但完全用不上勁力,斷玉匕首還差點脫手甩飛。
  這天下聞名的刺客顯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時擋格他必殺的一劍,再要疾施殺手時,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後背抽來。
  以楊虛彥之能,亦無法在這種情況下撲殺徐子陵,因同時又要應付寇仲的殺著,心中暗歎,倏地騰升。
  「錚!錚!錚!」
  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開再刺三刀。
  楊虛彥硬擋了他三擊,這才借力飛退回通過街樓的破窗去。寇仲這時由下追至,長鞭先一步捲往他的雙足,豈知楊虛彥不知使了個什麼手法,身上長袍甩脫下來,一片雲般往寇仲罩下。
  徐子陵給他迫得墮往地上時,寇仲凌空橫移,避過敵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時楊虛彥已沒入破洞裡了。
  交手至此,各人見到的只是楊虛彥鬼魅般的影子,一點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長劍,大喝道:「追!」不過他自己都知道,楊虛彥早憑驚人的輕功,逃得連影子都沒有了。
         ※        ※         ※
  蕭銑一身皇服的率眾親自出宮門接見,把兩人接進大堂,聽畢途上遇上楊虛彥行刺香玉山的驚險過程後,歎道:「玉山真是鴻福齊天,今日若非有兩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見我大梁皇朝正上承天運,非人力所能變更。」
  這大梁皇帝體魄強壯,外形威武,差點及得上寇徐兩人過人的高度,年紀在三十五、六許間。不知是否真的當運,整個人像會發光似的,神采照人,憑此亦可看出他的氣功已達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與杜伏威之輩爭一日短長。
  他的臉上似乎永能堆著凝固不動的微笑,這或許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悅的向上翹著,但若再深入觀察,會發覺他眼睛內流露出一種冷若冰霜的沉著,可令人心生寒意。
  這是個絕不簡單的黑道梟雄。
  後面的雲玉真不解道:「以前煬帝仍在時,楊虛彥還可說是奉那昏君之命行事,現在他究竟為誰效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聽說王世充的女兒生得國色天香,是楊虛彥心儀的美女。」
  此時眾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
  他們本以為必是文臣武將分立兩旁,侍衛環護之局,豈知堂內連守衛都沒有半個,奇怪是蕭銑領著他們筆直穿過大堂,來到後進一個擺了兩組酸枝台椅,佈置簡雅貴氣的小廳堂處。
  更令兩人訝異的是蕭銑停了下來,歎道:「這身龍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著兩名侍從為他解冠脫袍,露出裡面的文士服,令蕭銑登時添了幾分儒雅之氣。
  蕭銑見兩人呆瞪著他,啞然失笑道:「我的稱帝只是形勢迫成的,你不稱帝,別人就以為你沒有志氣,既不肯依附,更不會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總要裝裝門面扮皇帝。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便不用多此一舉。」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都看出彼此心中的懍然。
  蕭銑果然不簡單,籠絡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著痕跡,親切自然,惹人好感。蕭銑從容微笑,道:「來!坐下再聊!」
  在他帶頭下,寇仲、徐子陵、雲玉真和香玉山圍桌坐下。
  蕭銑背對著窗外陽光充沛的大花園,搖頭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訴我兩位小兄無意加入我軍。但人各有志,我蕭銑自是尊重兩位小兄的決定。何況我和兩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歎道:「難怪巴陵幫在二當家手上,聲勢遠勝從前,現在得見二當家,才驟然醒悟箇中原因。」
  蕭銑呵呵笑道:「寇小兄真會捧人,言歸正傳,兩位小兄為何對刺殺任少名這麼有把握呢?」
  頓了頓沉吟道:「他的流星錘名列奇功絕藝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遠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殺得落荒而逃,硬被趕離嶺南外,從未逢過敵手。」
  寇仲露出一個充滿了強大信心的微笑,淡淡道:「若不冒點險,何能成大事。」
  雲玉真聽著他充滿豪情壯氣的說話,看著他充滿某種難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
  寇仲似有所覺,朝她回了個充滿促狹笑意的一眼,這美麗的幫主立時霞燒玉頰,又嗔又羞的垂下頭去,神態婉媚動人。
  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動,對她的觀感略有改善。
  蕭銑卻像什麼都看不見,目光落到徐子陵臉上,溫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語如金的人。」
  徐子陵瀟灑地聳肩道:「蕭當家誤會了,我只是不知說什麼才好罷了!」
  蕭銑哈哈笑道:「說得好!我最歡喜和有真性情的人結朋友,兩位都是至情至性的人,那從兩位與素素夫人間的姐弟真情就可看到。目下判斷兩位能否成功刺殺任少名,尚屬言之過早,但若是過於危險,寇小兄和徐小兄務須忍他一時,暫且作罷。」
  寇仲暗叫厲害,點頭道:「二當家的忠言,我兄弟倆會銘記心頭。」
  蕭銑道:「此去玉山亦會隨行,並動用一切人力物力來協助兩位。你們除了要小心任少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強,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雲,其中尤以給他封為國師的崔絕秀文武雙全,更是智計過人,定須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將軍實不必和我們去冒這個危險。」
  香玉山插入道:「只有我才清楚九江的情況,可作出最適當的安排,換了其它人,都難當此任。」
  蕭銑斷然道:「可進則進,須退則退,沒有玉山陪你們去,我怎能放心,兩位小兄萬勿拒絕。」
  徐子陵和寇仲對視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怎樣向素素交代呢?
         ※        ※         ※
  黃昏時分,一艘巨鯤幫的中型快速船艦,開離巴陵,順流東下。
  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處,瞧著風帆駛過激濺起的波紋,腦海中仍浮現著素素送別時的淒楚情景,差點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訴她會永遠陪在她身旁。
  他們都感到香玉山的安危成了肩頭的重擔。
  寇仲歎道:「想不到蕭銑是個這麼厲害的人物,一句都不提『楊公寶庫』,恪守以前在那封信的立場。」
  徐子陵道:「這人很難捉摸,頗有點高深莫測,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權謀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現在我才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師的。」徐子陵凝望正給太陽餘暉渲染得像一幅圖畫的雲天與遠山,默然半晌,低聲道:「我們為何這樣不歡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種偏見,又或妒忌他把素姐從我們間奪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會才道:「或者是開頭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經營妓院和賭場的人,通常這類人都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於勢力,把我們出賣給彭梁會的艷娘子任媚媚,所以在心中總認定他不是可靠的人。唉!現在只有希望他對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利用她來驅策我們。」
  旋又笑道:「不要談這種令人頭痛心煩的事好嗎?我們跟前就有個脫離『青頭行列』的機會,一世人兩兄弟,我可讓你先上馬的,夠義氣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皺眉道:「你該知道答案,我情願你去找青樓的姑娘,也不想你和雲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兒師傅與青樓姑娘唯一的分別,就是她可自由選擇林上的對手,而且像她那麼美麗的女人,青樓內亦甚罕見,小陵你實在沒有道理反對。」徐子陵淡淡道:「還有另一個分別就是青樓姑娘以金錢作交易,你和雲玉真卻是以感情作交易,看看最後誰要付出更大的代價。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鯤幫,我的心會很不舒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聲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歡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歡她,就不會拿青樓女子來和她作比較了。」
  寇仲苦笑道:「爭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讓的事,若我學你般事事講求原則,縛手縛腳,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爭雄鬥勝,那和送死實沒有多大分別。」
  徐子陵探手搭著寇仲的肩頭,微笑道:「對這情況,我是明白的,所以才勸你不要去混這潭濁水,不過既然你立下宏願,我亦不會從中阻撓,令你放不開手腳。不過你問我意見,我當然不會說違心話來討你歡喜。」
  江風吹來,兩人衣衫獵獵作響。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時我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甚至想到放棄一切,隨你四處閒蕩,過那優哉悠哉的日子,但又覺得這樣會錯過了無數動人的東西。而且我確想為這亂世盡點心力,使萬民能過安樂的日子。你難道忘了我們曾目睹戰火所帶來的可怕災難嗎?」
  徐子陵道:「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過你若想令萬民幸福,可揀選有德能者加以劻助,亦可達致這心願。」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煬帝昏君作前車之鑒,我再不會輕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門大閥,根本看不起我們這些巿井出身的人,唉!夜了!該好好睡一覺才對。」
  徐子陵心中暗歎,忖道這是最後一趟勸寇仲打消爭霸天下的意圖,以後都再不會就這事勸說他了。
         ※        ※         ※
  寇仲回房後,情緒非常低落,心知由於彼此理想的不同,已與自己這好兄弟的分歧愈來愈大。
  問題是雙方都不會有改變。
  在艙房窄小的空間內,他來回踱步,不片刻進入物我兩忘的修練境界。
  他和徐子陵的練功方式恰怡相反,一動一靜。
  這或者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別,一個求動,一個求靜,最後演變成寇仲要出而爭雄天下,而徐子陵只願退隱山材。
  「咯!咯!」
  敲門聲把寇仲從潛修中喚醒過來,拉門一看,巧笑倩兮的雲玉真悄悄立在門外。
  若換了在和徐子陵說剛才那番話前,寇仲會對雲玉真這麼送上門來歡迎都來不及,現在心中卻絲毫沒有半分男女間的情慾感覺,淡然道:「還未睡嗎?」
  雲玉真輕輕道:「我剛和玉山商量過,可以進來談談嗎?」
  寇仲無可無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後雲玉真道:「據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陽,任少名則會於後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為他迷戀上當地春在樓最紅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樓是否巴陵幫的?」
  雲玉真道:「那有這麼理想,巴陵幫在那裡的四間大小賭場和兩所青樓,在鄱陽大軍入城的第一天,就給夷為平地。現在巴陵幫在那裡的人都要鬼鬼祟祟過活,若給發現身份,立刻沒命。」
  寇仲皺眉道:「我們怎樣入城呢?」
  雲玉真道:「這個倒容易,由於我們在番禺牽制著鐵騎會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軍又迫得林士宏須陳兵歷陽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強,城防鬆懈,且由於林士宏以高壓統治,又縱容鐵騎會的強徒姦淫婦女,故極不得民心,以致新徵來負責守城的民兵團紀律廢弛,沒有人肯真心為林士宏賣命,其中部分軍官更給我們收買了。」
  寇仲沉吟片晌,道:「那我們必須趁林士宏抵達前,把任少名殺死,知否他身邊有什麼高手呢?」
  雲玉真道:「任少名對自己的武功極為自負,出外一向輕車簡從,只有四、五個人隨身,但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惡僧法難或艷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會倍增風險。」
  寇仲問道:「這兩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這麼厲害?」
  雲玉真道:「這兩個都是為任少名建立鐵騎會的功臣,據傳任少名有鐵勒人的血統,甚或是鐵勒王派他隱蔽身份前來中原興風作浪的,故對我們漢人非常殘暴。惡僧法難一向是江南劇盜,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所不為,後因惹起眾怒,最後才投靠任少名,在他護翼下,繼續作惡橫行,到現在為止,誰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嗎?」
  雲玉兵聳肩道:「這個誰都不清楚,更沒任何方外門派肯承認他是弟子。只知他愛穿大紅架裟,又刮了個禿頭,口口聲聲自稱貧僧,故名之為惡僧。」
  寇仲大感興趣地問道:「艷尼又是怎樣美艷如花,毒如蛇蠍呢?」
  雲玉真白他一眼道:「你們男人真要不得,說起美麗的女人都一副心懷不軌的好色模樣。」
  寇仲這時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間剛才不愉快的交談,笑嘻嘻道:「有美人兒師傅在這裡,我那有空去想別的女人。」
  雲玉真橫了他嬌媚的一眼,續道:「艷尼是惡僧的女人,不過也常去勾搭別的男人,弄得烏煙瘴氣,偏是法難卻不聞不問。我們懷疑艷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惡的家派『陰癸派』的門人,甚至法難也是同一出身,只不過沒法證實吧!」
  寇仲大感愕然。
  雲玉真道:「這對惡僧尼是鐵騎會的護法,就像任少名的左右臂,當年若非有他們拚死護著任少名,他可能早喪命於『天刀』宋缺的手上了。」
  寇仲沉聲道:「那就一舉把他們都幹掉吧!」
  雲玉真沒好氣的道:「惡僧艷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現在都是活得好好的,你以為只是他們行運嗎?」
  寇仲伸個懶腰,長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覺吧!」
  雲玉真站起來道:「早點睡也好,到九江後便難有這種輕鬆的時刻了。」
  寇仲大模大樣的走到房門處,拉上門閂,伸指輕彈,油燈應指熄滅,房內立陷進黑暗中。
  雲玉真嚇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幹什麼?」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後,長臂探出,從後把她摟貼,一對手在她小腹間摩挲著,咬著她的小耳輪道:「師傅請過招!」 第十章 長街刺殺

--------------------------------------------------------------------------------

  寇仲蠻有風度地扶雲玉真登上馬背,自己亦飛身跨蹬,與她並排馳出將軍府的大門,笑道:「美人兒師傅愈來愈標緻呢!」
  雲玉真輕夾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時才改得了這種口花花的壞習慣?」
  寇仲啞然失笑,搖頭歎了一口氣,凝望人車漸多的大街前方,淡淡道:「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幸好美人兒師傅眼中小徒的缺點,可能正好是小徒弟的優點。師傅表面雖慼慼然,但卻實心喜之。否則白我那一眼就不會那麼嬌媚誘人了。」雲玉真「噗嚇」嬌笑,沒好氣的道:「我那有這種只學曉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從此將你逐出師門,永不錄用。」
  寇仲轉頭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們給美人兒師傅逐出師門呢!以後可為所欲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騷擾我欣賞這個名城的風光。」
  寇仲見徐子陵不肯答腔,別回頭來向雲玉真壓低聲音道:「我可以為所欲為了,雲幫主你怕嗎?」
  雲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個媚眼道:「怕就不會親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遠都是那對永遠不會成長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訝然道:「美人兒師傅忘了既被我親過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雲玉真立時俏臉飛紅,狀似大嗔卻以蚊蚋的聲音狠狠道:「你忘了這是通衢大道嗎?前後左右都是人,虧你說出這無賴的話來。」
  寇仲見到她的狼狽狀,欣然道:「夠刺激了吧!哪個男人能令美人兒師傅的反應強烈至此呢?」雲玉真招架不了時,兩人來到通街樓底下,寇仲亦心現警兆。
  異變突至。
         ※        ※         ※
  樓底離地兩丈許高的通街樓一扇雕鏤精美,向著他們的大花窗突然爆炸開來,化作含蘊勁氣的千萬點木屑,朝下面經過的馬隊激射而去。
  早有警覺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應。
  在楊虛彥動手前的一剎那,徐子陵已斷定了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標並不是他們,而是香玉山。
  此顯是精心計算過的行動,絕非倉卒舉事,因他們還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楊虛彥是生神仙,否則怎能在這裡待他們送上門來。
  香玉山在巴陵幫中的重要性,便像沉落雁之於瓦崗軍,專責情報的工作。
  自創幫以來,巴陵幫便從事青樓的經營,旗下妓院遍佈全國,故消息之靈通,可說沒有其它任何勢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為將軍,正因他負責的是這關鍵性的重任。
  假若他被刺殺,對巴陵幫的打擊,將是非常嚴重。
  徐子陵那敢怠慢,由褲管抽出「斷玉」匕首,彈上半空時,楊虛彥的長劍已像一道閃電般,在激雨濺飛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
  寇仲心生警兆,抬頭上望時,見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
  在剎那之間,他體會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劍氣的壓力,什麼都看不見。
  若非知道其中玄虛,換了任何人,此時都會驚惶失措。但寇仲卻冷靜如井中水月,手上馬鞭呼的一聲揚上半天,帶起尖銳的嘯聲,往劍氣的來源猛力抽打。
  香玉山、雲玉真和眾親隨卻是陣腳大亂,首先是給木屑射中身體,其中功力較弱的幾個衛士,護身真氣立被粉碎,人仰馬翻。
  功力高強如香玉山、雲玉真,亦因坐騎中招失蹄,狼狽不堪,更不要說反擊了。
  「叮!」
  徐子陵的斷玉匕首架在楊虛彥這雷霆萬鈞一劍的鋒銳處。
  楊虛彥的長劍立時傳來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擋擊不但完全用不上勁力,斷玉匕首還差點脫手甩飛。
  這天下聞名的刺客顯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時擋格他必殺的一劍,再要疾施殺手時,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後背抽來。
  以楊虛彥之能,亦無法在這種情況下撲殺徐子陵,因同時又要應付寇仲的殺著,心中暗歎,倏地騰升。
  「錚!錚!錚!」
  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開再刺三刀。
  楊虛彥硬擋了他三擊,這才借力飛退回通過街樓的破窗去。寇仲這時由下追至,長鞭先一步捲往他的雙足,豈知楊虛彥不知使了個什麼手法,身上長袍甩脫下來,一片雲般往寇仲罩下。
  徐子陵給他迫得墮往地上時,寇仲凌空橫移,避過敵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時楊虛彥已沒入破洞裡了。
  交手至此,各人見到的只是楊虛彥鬼魅般的影子,一點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長劍,大喝道:「追!」不過他自己都知道,楊虛彥早憑驚人的輕功,逃得連影子都沒有了。
         ※        ※         ※
  蕭銑一身皇服的率眾親自出宮門接見,把兩人接進大堂,聽畢途上遇上楊虛彥行刺香玉山的驚險過程後,歎道:「玉山真是鴻福齊天,今日若非有兩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見我大梁皇朝正上承天運,非人力所能變更。」
  這大梁皇帝體魄強壯,外形威武,差點及得上寇徐兩人過人的高度,年紀在三十五、六許間。不知是否真的當運,整個人像會發光似的,神采照人,憑此亦可看出他的氣功已達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與杜伏威之輩爭一日短長。
  他的臉上似乎永能堆著凝固不動的微笑,這或許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悅的向上翹著,但若再深入觀察,會發覺他眼睛內流露出一種冷若冰霜的沉著,可令人心生寒意。
  這是個絕不簡單的黑道梟雄。
  後面的雲玉真不解道:「以前煬帝仍在時,楊虛彥還可說是奉那昏君之命行事,現在他究竟為誰效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聽說王世充的女兒生得國色天香,是楊虛彥心儀的美女。」
  此時眾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
  他們本以為必是文臣武將分立兩旁,侍衛環護之局,豈知堂內連守衛都沒有半個,奇怪是蕭銑領著他們筆直穿過大堂,來到後進一個擺了兩組酸枝台椅,佈置簡雅貴氣的小廳堂處。
  更令兩人訝異的是蕭銑停了下來,歎道:「這身龍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著兩名侍從為他解冠脫袍,露出裡面的文士服,令蕭銑登時添了幾分儒雅之氣。
  蕭銑見兩人呆瞪著他,啞然失笑道:「我的稱帝只是形勢迫成的,你不稱帝,別人就以為你沒有志氣,既不肯依附,更不會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總要裝裝門面扮皇帝。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便不用多此一舉。」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都看出彼此心中的懍然。
  蕭銑果然不簡單,籠絡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著痕跡,親切自然,惹人好感。蕭銑從容微笑,道:「來!坐下再聊!」
  在他帶頭下,寇仲、徐子陵、雲玉真和香玉山圍桌坐下。
  蕭銑背對著窗外陽光充沛的大花園,搖頭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訴我兩位小兄無意加入我軍。但人各有志,我蕭銑自是尊重兩位小兄的決定。何況我和兩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歎道:「難怪巴陵幫在二當家手上,聲勢遠勝從前,現在得見二當家,才驟然醒悟箇中原因。」
  蕭銑呵呵笑道:「寇小兄真會捧人,言歸正傳,兩位小兄為何對刺殺任少名這麼有把握呢?」
  頓了頓沉吟道:「他的流星錘名列奇功絕藝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遠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殺得落荒而逃,硬被趕離嶺南外,從未逢過敵手。」
  寇仲露出一個充滿了強大信心的微笑,淡淡道:「若不冒點險,何能成大事。」
  雲玉真聽著他充滿豪情壯氣的說話,看著他充滿某種難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
  寇仲似有所覺,朝她回了個充滿促狹笑意的一眼,這美麗的幫主立時霞燒玉頰,又嗔又羞的垂下頭去,神態婉媚動人。
  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動,對她的觀感略有改善。
  蕭銑卻像什麼都看不見,目光落到徐子陵臉上,溫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語如金的人。」
  徐子陵瀟灑地聳肩道:「蕭當家誤會了,我只是不知說什麼才好罷了!」
  蕭銑哈哈笑道:「說得好!我最歡喜和有真性情的人結朋友,兩位都是至情至性的人,那從兩位與素素夫人間的姐弟真情就可看到。目下判斷兩位能否成功刺殺任少名,尚屬言之過早,但若是過於危險,寇小兄和徐小兄務須忍他一時,暫且作罷。」
  寇仲暗叫厲害,點頭道:「二當家的忠言,我兄弟倆會銘記心頭。」
  蕭銑道:「此去玉山亦會隨行,並動用一切人力物力來協助兩位。你們除了要小心任少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強,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雲,其中尤以給他封為國師的崔絕秀文武雙全,更是智計過人,定須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將軍實不必和我們去冒這個危險。」
  香玉山插入道:「只有我才清楚九江的情況,可作出最適當的安排,換了其它人,都難當此任。」
  蕭銑斷然道:「可進則進,須退則退,沒有玉山陪你們去,我怎能放心,兩位小兄萬勿拒絕。」
  徐子陵和寇仲對視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怎樣向素素交代呢?
         ※        ※         ※
  黃昏時分,一艘巨鯤幫的中型快速船艦,開離巴陵,順流東下。
  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處,瞧著風帆駛過激濺起的波紋,腦海中仍浮現著素素送別時的淒楚情景,差點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訴她會永遠陪在她身旁。
  他們都感到香玉山的安危成了肩頭的重擔。
  寇仲歎道:「想不到蕭銑是個這麼厲害的人物,一句都不提『楊公寶庫』,恪守以前在那封信的立場。」
  徐子陵道:「這人很難捉摸,頗有點高深莫測,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權謀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現在我才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師的。」徐子陵凝望正給太陽餘暉渲染得像一幅圖畫的雲天與遠山,默然半晌,低聲道:「我們為何這樣不歡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種偏見,又或妒忌他把素姐從我們間奪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會才道:「或者是開頭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經營妓院和賭場的人,通常這類人都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於勢力,把我們出賣給彭梁會的艷娘子任媚媚,所以在心中總認定他不是可靠的人。唉!現在只有希望他對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利用她來驅策我們。」
  旋又笑道:「不要談這種令人頭痛心煩的事好嗎?我們跟前就有個脫離『青頭行列』的機會,一世人兩兄弟,我可讓你先上馬的,夠義氣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皺眉道:「你該知道答案,我情願你去找青樓的姑娘,也不想你和雲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兒師傅與青樓姑娘唯一的分別,就是她可自由選擇林上的對手,而且像她那麼美麗的女人,青樓內亦甚罕見,小陵你實在沒有道理反對。」徐子陵淡淡道:「還有另一個分別就是青樓姑娘以金錢作交易,你和雲玉真卻是以感情作交易,看看最後誰要付出更大的代價。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鯤幫,我的心會很不舒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聲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歡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歡她,就不會拿青樓女子來和她作比較了。」
  寇仲苦笑道:「爭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讓的事,若我學你般事事講求原則,縛手縛腳,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爭雄鬥勝,那和送死實沒有多大分別。」
  徐子陵探手搭著寇仲的肩頭,微笑道:「對這情況,我是明白的,所以才勸你不要去混這潭濁水,不過既然你立下宏願,我亦不會從中阻撓,令你放不開手腳。不過你問我意見,我當然不會說違心話來討你歡喜。」
  江風吹來,兩人衣衫獵獵作響。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時我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甚至想到放棄一切,隨你四處閒蕩,過那優哉悠哉的日子,但又覺得這樣會錯過了無數動人的東西。而且我確想為這亂世盡點心力,使萬民能過安樂的日子。你難道忘了我們曾目睹戰火所帶來的可怕災難嗎?」
  徐子陵道:「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過你若想令萬民幸福,可揀選有德能者加以劻助,亦可達致這心願。」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煬帝昏君作前車之鑒,我再不會輕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門大閥,根本看不起我們這些巿井出身的人,唉!夜了!該好好睡一覺才對。」
  徐子陵心中暗歎,忖道這是最後一趟勸寇仲打消爭霸天下的意圖,以後都再不會就這事勸說他了。
         ※        ※         ※
  寇仲回房後,情緒非常低落,心知由於彼此理想的不同,已與自己這好兄弟的分歧愈來愈大。
  問題是雙方都不會有改變。
  在艙房窄小的空間內,他來回踱步,不片刻進入物我兩忘的修練境界。
  他和徐子陵的練功方式恰怡相反,一動一靜。
  這或者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別,一個求動,一個求靜,最後演變成寇仲要出而爭雄天下,而徐子陵只願退隱山材。
  「咯!咯!」
  敲門聲把寇仲從潛修中喚醒過來,拉門一看,巧笑倩兮的雲玉真悄悄立在門外。
  若換了在和徐子陵說剛才那番話前,寇仲會對雲玉真這麼送上門來歡迎都來不及,現在心中卻絲毫沒有半分男女間的情慾感覺,淡然道:「還未睡嗎?」
  雲玉真輕輕道:「我剛和玉山商量過,可以進來談談嗎?」
  寇仲無可無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後雲玉真道:「據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陽,任少名則會於後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為他迷戀上當地春在樓最紅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樓是否巴陵幫的?」
  雲玉真道:「那有這麼理想,巴陵幫在那裡的四間大小賭場和兩所青樓,在鄱陽大軍入城的第一天,就給夷為平地。現在巴陵幫在那裡的人都要鬼鬼祟祟過活,若給發現身份,立刻沒命。」
  寇仲皺眉道:「我們怎樣入城呢?」
  雲玉真道:「這個倒容易,由於我們在番禺牽制著鐵騎會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軍又迫得林士宏須陳兵歷陽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強,城防鬆懈,且由於林士宏以高壓統治,又縱容鐵騎會的強徒姦淫婦女,故極不得民心,以致新徵來負責守城的民兵團紀律廢弛,沒有人肯真心為林士宏賣命,其中部分軍官更給我們收買了。」
  寇仲沉吟片晌,道:「那我們必須趁林士宏抵達前,把任少名殺死,知否他身邊有什麼高手呢?」
  雲玉真道:「任少名對自己的武功極為自負,出外一向輕車簡從,只有四、五個人隨身,但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惡僧法難或艷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會倍增風險。」
  寇仲問道:「這兩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這麼厲害?」
  雲玉真道:「這兩個都是為任少名建立鐵騎會的功臣,據傳任少名有鐵勒人的血統,甚或是鐵勒王派他隱蔽身份前來中原興風作浪的,故對我們漢人非常殘暴。惡僧法難一向是江南劇盜,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所不為,後因惹起眾怒,最後才投靠任少名,在他護翼下,繼續作惡橫行,到現在為止,誰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嗎?」
  雲玉兵聳肩道:「這個誰都不清楚,更沒任何方外門派肯承認他是弟子。只知他愛穿大紅架裟,又刮了個禿頭,口口聲聲自稱貧僧,故名之為惡僧。」
  寇仲大感興趣地問道:「艷尼又是怎樣美艷如花,毒如蛇蠍呢?」
  雲玉真白他一眼道:「你們男人真要不得,說起美麗的女人都一副心懷不軌的好色模樣。」
  寇仲這時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間剛才不愉快的交談,笑嘻嘻道:「有美人兒師傅在這裡,我那有空去想別的女人。」
  雲玉真橫了他嬌媚的一眼,續道:「艷尼是惡僧的女人,不過也常去勾搭別的男人,弄得烏煙瘴氣,偏是法難卻不聞不問。我們懷疑艷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惡的家派『陰癸派』的門人,甚至法難也是同一出身,只不過沒法證實吧!」
  寇仲大感愕然。
  雲玉真道:「這對惡僧尼是鐵騎會的護法,就像任少名的左右臂,當年若非有他們拚死護著任少名,他可能早喪命於『天刀』宋缺的手上了。」
  寇仲沉聲道:「那就一舉把他們都幹掉吧!」
  雲玉真沒好氣的道:「惡僧艷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現在都是活得好好的,你以為只是他們行運嗎?」
  寇仲伸個懶腰,長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覺吧!」
  雲玉真站起來道:「早點睡也好,到九江後便難有這種輕鬆的時刻了。」
  寇仲大模大樣的走到房門處,拉上門閂,伸指輕彈,油燈應指熄滅,房內立陷進黑暗中。
  雲玉真嚇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幹什麼?」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後,長臂探出,從後把她摟貼,一對手在她小腹間摩挲著,咬著她的小耳輪道:「師傅請過招!」
  雲玉真給他摟得嬌軀發軟,神智迷糊下,給他攔腰抱起,放到床上去,半句抗議的話都說不出來。
  雲玉真給他摟得嬌軀發軟,神智迷糊下,給他攔腰抱起,放到床上去,半句抗議的話都說不出來。
第十一章 深入虎穴

--------------------------------------------------------------------------------

  徐子陵翌日醒來,拒絕了到艙底與香玉山等共,獨自在房內打坐。
  每次練功完畢,他都有種自得自足,不假外求的滿足感。
  奇怪的是以前他也如寇仲般很喜歡吃東西,但功力愈深,食慾卻遞減,尤厭葷腥,反而野果菜蔬最對他胃口。甚至兩、三天不吃東西亦沒有問題。
  今天他之所以要獨留房中,皆因發覺身體出現了奇異的變化,竟然整層皮脫了下來,像蛇蛻皮的情況。
  新的皮膚又滑又嫩,仿似嬰兒,使他看來更是異采照人。
  徐子陵並不太把這種變化放在心上,舉起雙手,作出不同的架式,同時把真勁運行到手上去。
  他對自己這雙變得更晶瑩修美的手愈來愈有信心,當貫注真氣時,硬擋任何神兵利器也不會有絲毫損傷,但卻此任何神兵利器更要靈活和隨心所欲。
  昨天正面與楊虛彥交鋒時,他清楚感到自己在武學上的進步。
  楊虛彥飄忽若神的劍法,再不是那麼難以捉摸。正因他把握到楊虛彥奇異的劍功,才能保著香玉山的小命。
  徐子陵雖非好鬥,但卻深知在江湖上強者為王的道理。你不殺人,就要被殺,尤其在這紛亂的大時代,根本沒有道理可言。
  這時寇仲神采飛揚的來了,定神一看,「咦」的一聲道:「為何你變得和以前很不相同,整個人像會發亮似的?」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也變了嗎?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不過請不要告訴我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寇仲心知肚明瞞不過他的耳朵,尷尬地坐在床沿處,啞道:「有些事遲早都會發生的。」
  又顧左右而言他道:「聽香小子說任少名的功夫和老爹相差無幾,最多只是差上一籌半籌,事情看來非常棘手。」
  徐子陵道:「你說跋鋒寒厲害呢?還該是老爹厲害點?」
  寇仲皺眉道:「這真是很難下判斷,照我猜應是跋鋒寒厲害少許,因為他仍很年青,每日都在進步中。」
  徐子陵道:「假若我們聯手雙戰跋鋒寒,你認為可有勝算?」
  寇仲默思片晌,苦笑道:「雖是我們的贏面較高,但勢必有一個要給他拉去陪葬。這小子真難應付。那天若非先攻其不備,我兩兄弟可能永遠都要橫躺在那片密林裡。」
  徐子陵微笑道:「今次恕我不敢苟同仲少你的判斷。若我們再和跋鋒寒交手,他必敗無疑,因為我已想通了弈劍術,更想通了可斬下任少名臭頭的戰術。」
  寇仲大喜道:「這次是你最令我興奮的不同意見,快說來聽聽!」
  徐子陵朝窗口瞧去,望著不斷變化的岸景,露出回憶的神色,油然道:「打自那趟擊退李子通始,我就發覺我和你的武功可合營而成威力倍增的聯擊之法,但總想不到實際上如何進行。」
  接著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道:「但昨晚終於想通了。」
  寇仲瞪著他道:「我明瞭,是奕劍術吧。」
  徐子陵歎道:「正是弈劍之法,試想假若我們能把握全局,再超離棋局似的戰場,憑著我們自少培養出來的默契,聯手全力對付一個人;寧道奇、畢玄那種級數的高手或者不敢說,但保證連跋鋒寒、老爹都要沒命,更不要說任少名了。」
  寇仲拍腿道:「我真的明白了!我們聯弈之術最厲害處就是千變萬化,全無成規,我作魚游你作鳥飛,且一寒一熱,誰能抵擋。哈!我們終於差點無敵於天下,可惜卻要靠人多去欺人少。」
  徐子陵搖頭道:「不理對方有多少人,我們仍是兩個人去應付。是了!你的井中月丟失了,拿什麼來替代呢?」
  寇仲抓頭道:「我玩刀玩得有點厭了,但又不知玩什麼才好?」
  徐子陵道:「那天我見你用馬鞭很就手,以軟鞭來破流星錘,該很有趣。」
         ※        ※         ※
  「呼!」
  長鞭越過甲板兩丈的空間,在香玉山、雲玉真和一眾巨鯤幫徒的旁觀下,先是靈蛇般在甲板上延伸,到了徐子陵腳前三尺許處,鞭梢像蛇頭般昂起,閃電點往徐子陵的小腹。眾人無不歎為觀止,兩丈半長的皮鞭到了寇仲手裡,就變得充滿了生命的感覺。
  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拇指下按,正中鞭梢。
  兩人同時劇震,往後退了一步。
  長鞭再後繼無力,回到了寇仲的頭頂,旋出了五、六個圓旋,煞是好看。
  徐子陵搖頭道:「不行!總沒有抽向楊虛彥那一鞭的味道。」
  寇仲笑道:「皆因我運鞭前瞧了美人兒師傅一眼,故以無法專心吧了。」
  雲玉真在旁嗔道:「自己不行,卻賴在人家身上。」
  徐子陵道:「不是專心與否的問題,而是太過著跡,軟兵器自有軟兵器的特性,不像硬兵器如刀般總受到方位角度的限制。你有沒有辦法使鞭子能像長了眼睛般自動改向,攻敵意想不到的位置呢?」
  寇仲呆了半晌,忽地鞭子照頭照腦般往徐子陵抽去,眼看要打中徐子陵,徐子陵倏地橫移,豈知鞭子近鞭梢六尺許處突然奇跡的彎折,追著繞到徐子陵背後,拂往他後腦去。
  徐子陵喝道:「這就差不多了!」晃了一晃,鞭子落空,似要迴旋往寇仲的方向,忽地鞭身現出一陣波浪般的紋樣,接著化作十多圈鞭影,驟朝徐子陵臉門竄去,神乎其技之極。
  香玉山和雲玉真都看到目瞪口呆。
  他們都知道寇仲是初次拿起鞭子練習,但卻像別人整輩子都在用鞭那樣,絲毫沒有生手或初哥的感覺。
  最厲害是他不但能氣貫鞭梢,還能憑真氣控制得鞭子任意變化改向,攻敵防不勝防之處。
  「啪!」
  徐子陵連續三掌拍散鞭圈,又往後飛退,才避過寇仲這一輪猛攻。
  寇仲灑脫地把鞭子回扯,蛇般纏到腰間去,高舉雙手道:「鞭子不見了!」
  香玉山一震道:「假若寇大哥能先用其它兵器惑敵,然後才突然出鞭,會教人更難抵擋。」
  寇仲呆了一呆,然後豎直拇指道:「香將軍確夠精明,就依你之言,不過你可給我找把好刀,左刀右鞭,教任少名吃不完兜著往地府走。」
  一個巨鯤幫徒忙解下佩刀,送到寇仲手上,嚷道:「刀來了!」
  眾人一陣采聲,士氣昂揚。
  寇仲接過大刀,「嚓!嚓!嚓!」望虛空劈了三刀,立時生出一股慘烈的刀氣。
  刀子倏停,鋒指徐子陵。
  徐子陵一個閃身,到了寇仲身前,兩手化出漫天掌影,鋪天蓋地的向寇仲發動攻勢。
  寇仲左手急劈數刀。刀掌交擊,一時勁氣旋飛,迫得眾人往外退開。
  突然寇仲先朝後移,再往腰間抹去,長鞭像毒龍般脫腰而出,鞭鞘往徐子陵胸口點去,再又忽然上揚,纏往徐子陵的脖子,變化之巧,令人瞠目。
  徐子陵伸指彈在鞭梢處,那知寇仲一個大旋身,不但左手刀劈至,長鞭更繞了一個圈,彎至徐子陵身後下盤,抽往他腿彎去。
  徐子陵騰身而起,掌尖掃中刀鋒,同時一拳擊往寇仲臉門,動作從容,瀟灑好看。
  眾人一陣喝采聲。
  寇仲游魚般滑開,哈哈笑道:「我錯在太早用鞭,假若我能用刀把你劈得連老子的鞭都忘掉,就有機會把你這小子收拾了。」
  徐子陵落地立定,肅容道:「這正是關鍵所在,假設你能令任少名全力招架,鞭子就有可乘之機,因為他發夢都想不到你另有殺著。」
  香玉山抓頭道:「我死也不能相信寇大哥以前既未用過左手刀,更未試遇正式拿起鞭子和人動手。」
  寇仲把刀物歸原主後,笑吟吟走過來道:「香將軍猜得對,美人兒幫主該是最清楚的了。當年在那船被撞沉的沙灘上,我和小陵日夜練武,既練右手,又練左手,只要高興,山籐也當作鞭子使,所以現在自然容易上手。」
  徐子陵道:「我認為主要是因長生訣的奇異真氣,不斷為我們通經活絡,所以全身每部分都能控縱自如,練起來自是事半功倍。」
  雲玉真羨慕地歎道:「仍是令人難信的。你們都不知自己當時如何窩囊,我縛起一隻手都可打得你們左僕右跌。」
  寇仲岔開道:「還有多久才到九江,我有點迫不及待哩。」
  香玉山答道:「兩位大哥在上,小弟看五個時辰便可抵達。」
  雲玉真笑道:「一邊叫香將軍,另一邊卻又是大哥小弟的,聽在外人耳裡,真弄不清楚你們的關係。」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和你又怎麼算?一方叫美人兒師傅,另一方喚寇公子又或寇小子,我們又是什麼關係?」
  雲玉真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誰和你胡扯。」再送了他和徐子陵各人一記媚眼後,裊娜多姿的避入船艙去。
  這時夕陽西下,大江上廣闊的天空逐漸昏沉。
  大船順流望東疾駛而去。
  到了房門,徐子陵待要入房臥床練氣,卻給寇仲硬扯到隔鄰他的房間去。
  摟著徐子陵的肩頭移到窗前,道:「小陵,你看外面的星空原野多美,最動人處是包含了無數挑戰和不可測度的變化。」
  徐子陵笑道:「有什麼就說吧!對我還要大兜圈子嗎?」
  寇仲道:「我確是有感而發,經過昨晚後,我才真正覺得自己成人了,有資格擁有天下間任何美女。最美妙是那種君臨和征服的感覺,任他美人兒幫主平時如何擺出凜然不可侵犯的高傲樣兒,在那一刻還不是我仲少要她生就生,死就死,又或欲生欲死。」
  徐子陵搖頭道:「我對男女之事卻全沒有征服對方的意念,只覺若兩情相悅,進行魚水之歡時,只是大家攜手去追尋和開拓某種曼妙無窮的境界。所以我只能和真正喜歡上的女子共尋好夢。」
  寇仲沉吟道:「在理論上我可以接受你這理想化的說法,但在實際上卻無法擺脫因大展雄風而得的快意。或者這正是你和我的分別,你不是常說我愛當發號司令的領袖嗎?」
  頓了頓拍拍他肩頭苦笑道:「有時我真擔心你會變了吃齋的和尚。」
  徐子陵笑罵道:「去你的!我只是未遇上真正能令我心儀的女性吧了!」
  寇仲哂道:「沉落雁、單琬晶,誰不是第一流才色兼備的美女,偏是你毫不動心,那除了你根本對女人不起興趣外,還有別的解釋嗎?」
  徐子陵橫肘撞在寇仲脅下,痛得他放開摟著他肩頭的手,才淡淡道:「女性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外貌,更重要的是內涵和氣質,沉落雁野心既大,又奸狡如狐,憑什麼令我徐子陵動心。單琬晶現在與們勢成水火,更是休提。你舉出這兩人作例子,是否該打。」
  寇仲苦著臉猛揉被擊痛處,道:「我忘了假若我們成功刺殺任少名,可能會樹立另一批深不可測的勁敵,因為任少名旗下那對惡僧尼,或者會是陰癸派遣出來亂世的門人。」
  徐子陵呆了片晌,歎道:「這就是爭天下的代價了。愈陷愈深,到最後四周的人非友即敵。」
  寇仲吁出一口氣緩緩道:「任少名更有很大機會是鐵勒王密遣來中土搗亂的奸細,所以我們會一舉開罪了內外兩大勢力,你怕嗎?」
  徐子陵微笑搖頭,淡淡道:「若沒有這些挑戰和壓力,終其一生,恐怕都難以上窺武道的至境。我們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實要多謝每一個想殺死我們的人。」
         ※        ※         ※
  當夜丑時,戰船在離九江十里的一道支流的密林隱蔽處靠岸。那裡有另一艘載滿米糧的貨船在等候,還有巨鯤幫的副幫主卜天志和巧匠陳老謀。
  他們登上貨船,陳老謀立即動手為四人改裝易容。
  首先把寇仲改成個滿身俗氣的商賈。
  陳老謀得意洋洋地道:「改裝之法,最緊要因形施術,教人意想不到,全沒有辦法從改扮後的樣子聯想到以前的樣子,這才可連熟人都瞞過。」
  待見到雲玉真、卜天志、香玉山和徐子陵均點頭稱許,更是意氣風發,口若懸河的道:「像小仲這種雄悍的體型,扮什麼都會露出破綻,但只有變成個大胖子,行動遲遲緩緩的,才能瞞人耳目。」
  雲玉真道:「寇仲記著是從沅陵郡經沅水入大江來的米糧商,交貨到九江城的老字號興發隆,由於軍隊需糧,所以林士宏的楚軍絕不會留難,何況還有興發隆的訂單和正式通關的文件。」
  寇仲從銅鏡的反映瞧著立在一旁的雲玉真道:「那我叫什麼名字?」
  旁邊的卜天志答道:「寇公子叫顧安,憑著有點身家最愛流連青樓酒館,但又頗為吝留,絕不受愛金的姐兒歡迎。」
  寇仲苦笑道:「是否你們怕我揮霍,弄得我這麼受人討厭呢?」
  雲玉真掩嘴嬌笑,香玉山則有點尷尬道:「這是雲幫主的意思,怕你真的留連青樓,誤了正事,嘿!」
  卜天志又道:「徐公子則是被你刻薄對待的親弟顧祥,受盡你指東指西,隨意喝罵的受氣,但由於生性懦弱,故敢怒而不敢言。」
  香玉山道:「我就做你們顧家的賬房主管,繁瑣的工作都歸我,名字叫顧寧,是你們的堂弟。」
  寇仲道:「那雲幫主是什麼?」
  雲玉真俏臉微紅道:「作你新納的小妾好嗎?」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定是怕你去偷人,所以到外地做生意都要把你帶在身邊,哈!別忘了要同住一房,那才不教人起疑。」
  這時陳老謀把他的鬢髮染白了少許,使他年紀瞧來在四十許間。
  徐子陵歎道:「陳公真本事,若仲少懂得收斂眼內神光,那就誰都認不出他來了!」
  貨船微顫,解碇啟航。
         ※        ※         ※
  清晨時分,糧船抵達九江。
  在寇仲這大腹賈的督促下,巨鯤幫眾扮的腳夫運貨到興發隆準備好的騾車上。香玉山扮的賬房與興發隆派來的人向當地的水運官交代文件手續,弄至正午時分,各人才隨貨入城。
  城內出奇地人丁興旺,但看外貌裝束,便知若非商旅,就是武林人物。
  卜天志對這裡的情況很熟悉,低聲告訴各人道:「鐵騎會這幾年憑掠奪的手段囤積了大批財貨,所以外地擁來的人,不是想做生意,就是想加入楚軍,顯出很多人都看好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的合併。」
  徐子陵憑窗外望道:「這些人看來都很守規矩。」
  卜天志笑道:「這只是白天的情況,晚上江湖人物每因私怨和利益關係進行火並惡鬥,死傷了不少人,只要影響不到城民的生活,鐵騎會和楚軍都采放任的態度,事實上亦很難去管。尤其青樓、酒館和賭場等地方,沒有點斤兩的人都不敢在晚上去找樂子。」
  寇仲皺眉道:「林士宏大可不准外人入城的?」
  香玉山道:「那會使林士宏失去大宗的城關稅收,兼且很多武林人物都多少和鐵騎會拉上點關係,又或認識會中某人,何況鐵騎會又銳意吸納新血,所以九江才這麼鬧哄哄的。」
  像江南大多城巿那樣,九江內外以河道交通為主,主要佈局為十字形貫通四門,以石板鋪築的大街,寬敞至可容八馬並馳。小巷則成方格網狀通向大街,井然有序。
  興發隆所在的甘碧街屬富民區,沿途宅院處處,門樓磨磚雕瓦,院落栽樹培花,氣氛安詳,不見戰火的痕跡。
  間有河道穿插其間,岸旁綠樹扶疏,細柳拂水,另有一番美景。
  當騾車隊駛進興發隆鋪後的大糧倉時,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梳洗休息後,已是黃昏,眾人聚在後院的小廳用,興發隆的老闆牛方才乃香玉山派駐此地的得力手下,乘機向各人匯報九江的情況。
  聽到任少名明早才到,香玉山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選九江進行結盟儀式,還隆重其事,顯是欲向天下示威,展示實力。我才不相信北方諸雄會對此毫不關心,來籠絡者有之,來破壞者亦不會少。九江現在該是龍蛇混雜,我們行事時該特別小心。」
  寇仲道:「有時小心都不管用,今晚就讓我們先到春在樓踩踩地盤,看可否利用那裡的環境宰掉任少名。」
  牛方才取出一卷圖軸,待卜天志搬開碗碟騰出空間後,攤在桌上,赫然是春在樓的鳥瞰圖,纖巧精細。
  牛方才道:「春在樓主要分前後兩院,前院設置三座兩層高的重樓,以復道迴廊和假山魚池分隔,主要用來接待一般賓客。」
  雲玉真道:「若寇公子他們到那裡去,是否只能在這區作樂呢?」
  牛方才點頭道:「該是如此。後院比前院大上一倍,遍植花草樹木,乃九江十大勝景之一,人稱春園。對稱排列了十幢樓房,只招呼有頭有臉和肯花錢的客人,其中名為春園的那幢房子,是任少名專用的,是他每趟來九江必到之地。」
  寇仲歎道:「我的奶奶,就是這裡了。」
  徐子陵道:「牛叔真有辦法,有關春在樓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寇仲道:「以任少名在此地的權勢,大可把看上的女人納入私房,為何任得她留在那裡讓其它人也可分甘同味呢?」
  香玉山道:「這是任少名的特點,就是不會讓任何女人纏身,免致影響爭霸大業。」
  寇仲又問道:「你們是否有眼線在那裡?否則如何能對春在樓這般瞭如指掌的。」
  香玉山點頭道:「這個當然,我們早有心刺殺任少名,只不過全無下手的機會罷了!」
  徐子陵道:「任少名迷上霍琪,是否街知巷聞的事呢?」
  雲玉真搖頭道:「剛剛相反,此事極端秘密,除春在樓部分人外,就無人知曉。」
  寇仲喜道:「這就更理想了,誰給我帶路到春在樓去。」
  香玉山忙道:「當然是小弟哩!」
  徐子陵道:「香將軍留在這裡吧!我們只須有人引路便成。」
--------------------------------------------------------------------------------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