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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九章 最後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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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兩人離開司徒府,朝皇宮進發。溶雪的長安街道污水流竄,車馬過處泥濘激濺,偉大的都城長安就像高貴的淑女卸下華衣美服,在泥濘打滾耍樂,一直保持的雅潔儀態蕩然無存。
  寇仲笑道:「我們以前不是想當大官嗎?現在做官卻做得這麼倒霉,連代步的馬兒也欠奉。哈!我昨晚差點不能人睡,怕的是今早起來,身份被老石揭破,幸好看來非是那樣兒。」
  徐子陵道:「石之軒該和婠大姐達致同一目標,婠婠既支持我們,石之軒無論如何不高興亦不會橫加破壞。這叫盡往好的一面想,除此外我們還可以做什麼呢?」
  寇仲欣然道:「說得對!此乃聽天由命的絕招,好聽點是以不變應萬變。不過此法可一不可再。我們總不能每晚都求神拜佛希望明天石之軒不去告發我們,在舉事前定要解決石之軒這個難題。」
  談笑間來到皇城安上門,兩人拋開諸般心事,人宮見程莫。
  程莫見到兩人,神色凝重的道:「我要立即領你們去見韋公公,請不要問我,我真的不知韋公公因何要見你們,只能肯定不是皇上要打馬球,因為場地積水尚未清理好。」
  兩人心知肚明應與伏騫有關,二話不說的隨程莫到宮監堂見韋公公。
  韋公公正忙著指揮一眾人監,三人苦候近半個時辰,方得他召見。
  韋公公勉強擠出點笑容,道:「恭喜你們哩!皇上對你們真的恩寵有加,指定你們作我大唐特使,隨吐谷渾的伏騫王子回國代表皇上參與他們即將舉行的馬球節,事後伏騫王子會派人送你們回來。此事牽涉到我們和吐谷揮兩國幫交,事關重大,若能沒有錯失,皇上定會重重嘉賞。」
  兩人心中暗讚伏騫,竟想出馬球節這限時限日的藉口,令李淵不得不立即放人。
  寇仲裝作色變道:一吐谷渾是什麼地方?」
  徐子陵亦道:「皇上不是要我們陪他與突厥和高麗人作賽嗎?」
  韋公公略加解釋,顯是沒有興趣和他們磨下去,吩咐程莫道:「他們明天得隨伏騫王子起程,你帶他們去見外事省的溫彥博溫大人,讓外事音的人教導他們應有的禮儀,免丟上國衣冠的顏面。」
  兩人這句真的面面相覷,因沒想過還有此附帶的福份。
  直至日沒西山,兩人始得從外事省脫身,拖著比激戰連場更疲乏的軀體,回到司徒府。
  侯希白出迎喜道二成哩!李淵正式發信,邀請你們到長安來共商大事。」
  兩人聞言放下心頭大石,寇仲道:「人內堂詛話。」
  徐子陵止步道:「我想去見妃暄。」
  侯希白喜道:「我也想見她,請恩准小弟陪你去……」
  話尚未完,寇仲一把將他扯著走,笑罵道:「人約黃昏後,要識相點嘛!陵少!記得二更前回來,我們還要侍候雲帥。」
  徐子陵來到街上,走沒十來步,忽然後面多出個人來,赫然是石之軒,心叫不妙。
  石之軒趕過他時淡然自若道:「隨我來!」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佔盡優勢,正牽著他們的鼻子走,那敢說不,追在他後方,朝城東南方穿街過巷的走著。
  石之軒放緩腳步,讓他趕到身旁,漫不經意的道:「打開始我便曉得你們在騙我,破綻在你們絕非用這種手段去對付敵人之徒。兼且師妃暄恰於此時抵長安,顯是為配合你們,我敢肯定你們早和李世民結成盟的,欲助他登上皇位,石某人有猜錯嗎?」
  徐於陵心中再歎,今趟石之軒來不是為找人閒聊,而是狠下決心置他於死。因而故意說出這番話,令徐子陵只剩下一個殺人滅口的選擇,故而不會開溜。
  徐子陵晉人井中月的至境,整個人空靈通透,生出無所不知,又是一無所知的奇異感覺,曉得在石之軒的龐大壓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見識的,非是李世民的支甲騎兵,而是稱雄字內的突厥狼軍,那是他夢想遇上的一場戰爭,一場可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塞外聯軍南侵之勢已成,只差何時離弦而發,縱使所有人肯罷休,頡利必不肯罷休,此戰不兔。邪王可體諒我們目前的處境嗎?」
  石之軒訝道:「子陵竟開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轉澀,道:「因為我感應到邪王心中的殺機。」
  石之軒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橋,渠水穿流其下,朝東南方由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這才醒覺身在普陽裡。
  橋下隱見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軒殺他之心的堅決,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預謀的。
  石之軒要在曲江池隱蔽的林野區下手,免招來唐軍干擾。
  石之軒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寇仲欲想令頡利絕了人侵中土的野心,必須勝得漂漂亮亮的,與突厥狼軍打一場原野大會戰,而不是長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戰,子陵明白嗎?」
  夜空黑雲積聚,似在醞釀一場暴雨。
  石之軒的識見確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後的局面,只能是寇仲與頡利的公平對決,打一場全騎兵的生死大戰。
  徐子陵淡淡道:「正因明白此點,所以我們必須以最強大的陣容,一支包括大唐軍、少帥軍和宋家軍精銳的雄師,去迎擊塞外史無前例的龐大勁旅。」
  石之軒哈哈一笑,道二子陵登艇後,我們盡有閒聊的時間。」
  徐子陵知石之軒殺他之意仍是堅定不移,此戰難免,心中卻是絲毫不懼,因曉得那樣只會壞事,而唯一保命之法,是自己必須保持於井中月最巔峰的狀態下。
  小艇從橋底緩緩開出,在暗黑的寬敞河渠順流滑行。
  石之軒神態悠閒,道:「你們和伏騫有什麼交易,因何他肯助你們脫身,於他的立場,最佳的情況莫如頡利因人侵中土致元氣大傷,統葉護即乘勢攻佔頡利的土地,伏騫則趁統葉護無暇他顧的良機,兼併黨項。」
  徐子陵差點精神失守,石之軒因與婠婠聯成一氣,耳目回復靈通,對他們更具威脅。正如寇仲所言,他們總不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石之軒高抬貴手不要破壞他們的大計,想到此點,他首次生出殺石之軒之心,假如他仍沒法說服石之軒。
  石之軒操艇前進,深不可測的眼神全不旁視的盯著他,瞧他的反應。
  徐子陵坦然道:「那並不算交易,只是互相幫忙。我們會為他把雲帥迫離長安,此外的事由他自行處理。」
  石之軒欣然道:「子陵令趟誠實坦白,是否對石某人動了殺機?」
  徐子陵思索道:「我相心什麼並不重要,那只是在壓力下力謀自保的正常反應。我並不明白邪王,你老人家不是說過沒有什麼事情比青璇更重要嗎?可是你的行為卻不符合此點。」
  石之軒仰望黑壓壓令人心情沉重的夜空,不答反問道:「子陵認為寇仲有多少成機會,能在平野的正面交鋒下,擊敗在這類型戰爭中所向無敵的突厥狼軍。今趟可非像當日奔狼原之役,頡利是傾全力而來,而突利將會站在頡利的一方。」
  徐子陵道:「我只可以說對寇仲是信心十足。此戰將為寇仲最沉重艱巨的一戰,亦只有這個方法,可把狼軍對中土百姓的傷害減至最少。」
  石之軒目光回到他臉上,神光劇盛,沉聲道:「即使有你們全力扶助,在李淵的禁衛軍、李建成的長林軍和突厥高手的支持下,李世民在長安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你們因何捨易取難?不支持李世民擁洛陽自立,卻要以身犯險到長安來?你們可知李淵、建成等邀你們到長安來,正因有置你們於死地之心,你們的所為實屬不智。」
  徐子陵聽得又驚又喜,驚的是石之軒重新掌握形勢,至乎曉得李淵邀他們到長安的機密,更關鍵是預知他們將接受邀請,喜的是婠婠並沒有出賣他們,向目前蓋代魔君透露楊公寶庫的秘密,保住他們最重要的一著險棋。
  微笑道:「表面看確是如此,不過邪王該知唐朝內不乏支持李世民的人,加上塞外聯軍壓境,他們該曉得什麼是明確的選擇。」
  小艇緩緩注入曲江池,在輕波蕩漾的水面滑行,遠岸園林隱見,亭殿樓台,水岸曲折,令人想到曲江得名的由來。
  徐子陵非是初來此地,而是曾與胡小仙密會的處所。當時風光明媚,兩岸花木繁茂,池面船槳交錯,波光鄰鄰,水濱建築倒映入池,虛實相生,如幻似真的海市蜃樓般的綺麗美景,對比起眼前此刻的殺機重重,不禁另有一番感觸。
  石之軒朝南岸林木密集處劃去,歎道:「石某人之所以提議刺殺趙德言,一方面是測探你們的反應,更因是仍狠不下心腸向你們施辣手。我當年出道前,曾在歷代祖師前立下重誓,定要振興廠門,讓我們君臨天下,而現時或在可見的將來對我魔門最大的障礙非是佛道兩家,非李世民之輩,而是你和寇仲兩個從揚州突然冒起的小子。我雖不認為你們有反轉長安的能耐,更肯定寇仲沒法在平野戰中創出擊敗突厥狼軍的奇跡,但卻沒有耐性等到那一刻,這是石某人最後一個選擇的機會,究竟以師門為重還是個人的恩怨為重,而我必須在這兩者作出抉擇。」
  徐子陵從容道:「所以邪王經主思後,終於決定取我小命,對嗎?」
  石之軒啞然失笑道:「確是如此!」
  忽然石之軒變成凌空艇上,右腳尖往他前額點至,充滿絕不留情的意味。
  司徒府的內堂,寇仲、侯希白、雷九指、宋師道、任俊、查傑、彤彤圍桌而坐,到各人清楚眼前形勢後,寇仲道:「我和子陵、希白鬚於明天隨伏騫的使節團離城上,這就交給宋二哥和雷大哥處理,繼續進行錢莊事務。我們既不在,石之軒當不會干預你們。」
  侯希白道:「石師若要揭發我們,當趁我們離開前發動。如到明天他尚未有異動,他揭發我們的機會相對減少、風險不大。」
  宋師道分析道:「李淵的目標是小仲和小陵,只要你們肯應邀到長安來,他可袖手旁觀坐看畢玄或傅采林對你們的諸多為難,其他均為次要。」
  雷九指一呆道:「師道的意思是說李淵對結盟竟是不安好心,亦非借少帥的威望壓制塞外狼軍的野心。」
  宋師道歎道:「實情該是如此,問題不在李淵,而是在能影響李淵的人裡,大部份人均對小仲和小陵恨之入骨,不論我們是否肯應邀來長安,對建成一方仍是有利。來則令小仲小陵陷身危機四伏的險境,不來則可怪罪李世民。此正為建成同意此舉的主因。」
  寇仲欣然豎起指頭逐個計算道:「建成、元吉、楊虛彥、尹祖文、宇文閥、獨孤閥,哈!尚有四個指頭。他奶奶的熊,以前我已不怕他們,何況今天。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歷史是由我們創造出來的。」
  雷九指點頭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李淵不敢公然胡來,我們怕他的娘。」
  寇仲沉吟道:「長安勢將是連場劇戰,不過最艱苦的戰爭肯定是面對塞外聯軍的大舉南侵。我必須立即趕返梁都,盡起手上所掌握的力量,除少帥軍外,尚有宋家軍和老爹的江淮軍,集結最精銳的戰士,於情況緊急時,坐船經運河北上大河,逆流人關,結合李唐的力量,老老實實的和頡利打一場決定中土命運的硬仗。頡利既然最擅長是全騎兵的平原會戰,小弟就在關中平原以其人之道還施被身,以事實證明誰是無敵的統帥。」
  宋師道愕然道:「你有把握嗎?若輸掉此仗,北方極可能重演當年五胡亂華的劣局。」
  雷九指咋舌道:「當年頡利借出狼軍,助宋金剛攻打太原,大唐軍望風披靡,即使以李世民的軍事才華,正面交鋒仍屢吃大虧,被迫閉城苦守,改採斷其糧道的策略,待宋金剛軍糧盡,始反擊成功。今趟則不但頡利傾巢而來,且聯結突利、室韋、回紇、契丹諸族,兵力達數十萬之眾,你最好三思而行。」
  任俊、彤彤、侯希白無不點頭同意兩人的話,自頡利崛起塞外,突厥狼軍的威勢如日中天,誰不聞之色變。
  寇仲露出充滿信心的燦爛笑容,道:「沒有人恍我更清楚塞外諸族的作戰方式,更瞭解他們的實力。若中土有人能擊敗塞外聯軍,那個人定是小弟。塞外話族悍勇成風,我在塞外遊歷所遇者,由杜興到馬吉、拜紫亭到頡利,又如菩薩、古納台兄弟之輩,又或與我稱兄道弟的突利,無不是硬朗強橫之輩,要這些人死去再犯我境之心,唯一方法是訴諸武力,且要在公平情況下令他們敗得口服心服。此仗等若高手決鬥,刀法就是兵法。從答應小陵助李世民那一刻開始,此戰一直縈繞心頭,是我熱切期待的最後一場大戰,其他的均不放在我寇仲心上。」
  侯希白道:「頡利會否因你們與李淵的結盟,打消南下之意?」
  寇仲挨往椅背,搖頭道:「你有這個想法,是因為不明白頡利是怎樣的性格,更不明白塞外民族無懼任何人好勇鬥狠的特性,最關鍵是塞外諸族對我漢族人深刻的仇恨。我們和李淵聯手,只會激發他們的凶性,加上有趙德言之徒在旁推波助瀾,又清楚李唐內部的分裂內亂,頡利不會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否則他大汗的寶座勢坐不穩。」
  宋師道擔心道:「我非是對你沒有信心,更相信戰略才智你是在頡利之上,不過戰爭可非二人對決,塞外諸族人人均在馬背上長大,騎射技能實非我漢人能及,以己之短對敵之長,縱使你謀略蓋世,仍難有回天之力。何不仍采李世民閉城堅守,堅壁清野的策略。」
  寇仲哈哈笑道:「此策今趟可能再不靈光,因為對方有擅於攻城的趙德言,我在龍泉時曾親睹金狼軍攻城的準備工夫。突厥人最擅以戰養戰,更令人懼怕是他們打的是消耗戰,若讓他把長安重重圍困,然後分兵蠶食關中各處城鄉,縱使守得住長安,後果仍是不堪想像。我既肯助李世民登上帝座,當然希望以後天下太平。而這只能由一場史無先例最轟烈的大戰決定,再沒有另一個辦法。」
  宋師道等聽他不但言之成理,且曾經深思熟慮而來的分析,縱使擔心得要命,再沒有話說。
  寇伸向雷九指欣然道:「將來的事將來算,今晚侍弄妥雲帥的事後,我們到風雅閣鬧到天明,就當是我們太行雙傑被貶謫蠻荒的餞別宴如何?當然由我們的福榮爺親自主持。哈!陵少的夜會佳人不知情況進展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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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劍心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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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的精神一直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置生死於度外,圓滿靈通,無有窒礙。
  較以往與石之軒任何一趟交鋒均截然有異的是他不但要保命,更要拋開所有個人的因素,為大局擊殺石之軒,破他天下無雙的不死印法。
  「砰」!
  徐子陵再不理會是用那一種印法封擋對方在幻魔身法配合下突如其來,令人防不勝防的進擊,體內真氣出乎天然的凝至某一神妙狀態,點出完全針對石之軒攻勢的一指。
  勁氣交擊。
  徐子陵卸去對方一半力道,再借另一半真勁,離開船尾,斜掠往右岸外的池面。
  以石之軒的深沉,仍要臉露訝色。
  要知他此看來簡單直接的一腳,其中隱含吸扯的暗勁,硬要迫徐子陵狠拚一招,以傷他五臟六俯,大幅削弱它的戰力。豈知徐子陵回擊的一指,先把他吸扯的勁道瀉洩兩旁,再正面迎擊他隨之而來的後勁,竟全身而退,用勁之妙,大出他意料之外。
  石之軒冷哼道:「好!」
  騰空而起,迅疾凌厲的躍到徐子陵頭頂上,雙腳合攏的朝徐子陵頭頂直踩下去。
  徐子陵感到全身被石之軒的氣動鎖緊,若他一意逃走,只要順勢降沉到湖水裡去,逃命的可能性可大幅增加,可是眼前形勢卻絕不容許他作此選擇。
  從容一笑,氣貫全身,再以他為中心的向四方爆發,頓感全身一輕,連忙逆換真氣,以毫釐之差在名副其實的大渦臨頭前,逸離石之軒的氣單,掠往池岸。
  石之軒長笑道:「子陵又有長進,確是難得。」
  就借徐子陵破他氣鑽的勁道,如一片隨風飄舞的落葉般,如影附形的朝徐子陵追來,不讓處於下風的徐子陵有任何喘息或扳平的機會。
  徐子陵感受不到來自身後的任何壓力,可是他超人的靈銳感覺清晰無誤的告訴他,自石之軒在艇上突然出手開始,石之軒的精神無形有實的把他鎖緊,像蛛絲般把他和石之軒纏綿起來,透過此無形蛛絲,石之軒可感應到他一切神通變化。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此正為不死印奇功的核心和精粹。
  由於本身的進步和突破,徐子陵已從頁氣接觸而知敬的層面,提升至能瞭解石之軒精神知敵的入微境界。
  通過此玄之又玄的連繫和反應,他也能反過來掌握這可怕的對手的心靈變化。
  狂風驟起,有如風暴般從四方八面襲至。
  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動氣只能由石之軒從後方處發動襲來,但是他的感覺確是如此。
  不死印法是一種幻術,惑敵、愚敵至乎最終的制敵、克敵。
  受愚弄是他低層面接觸的感官,卻非是他晶瑩通透的心靈。
  他首次無誤地掌握到人侵真氣如何令他牛出幻覺,同時知道該如何反擊。
  足點岸沿,徐子陵再度騰升,急速旋轉,雙手幻化出以千百計無一相同的手印,精神與每一個手印結合,渾成一體,變化萬千。
  這突然變化使彼此的無形連緊中斷,頓使石之軒再無法緊躡他的精神變化。
  徐子陵喝出真言「臨」!同時迎面一拳擊出。
  石之軒雙目精芒劇盛,兩手抱拱前推,凌空迎上徐子陵全力的一拳。
  「蓬!」
  石之軒應拳一個倒翻,落往徐子陵後方。
  乍看是毫無花假的硬拚,事實上徐子陵連施七個變化,勉強擋住石之軒盡力而為的一擊。
  當徐子陵轉至面對石之軒落點的方向,翻騰的氣血在剎那間平復下來,體內真氣正反相生,驟然轉勢,就那麼閃電前撲,右掌奇寒、左掌灼熱,當雙掌往石之軒背部按去之際,捲旋而成寒熱交纏的螺旋勁氣,以寶瓶印的方式,直撞石之軒。
  這是連石之軒的不死印也無法卸解、借用或轉移,高度集中兼具兩種極端特性的勁氣,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乃徐子陵自出道以來的巔峰之作。直至此刻,他成功由完全的被動下風,搶回戰鬥的操控權!得來不易,豈敢錯失。
  石之軒旋風般轉過雄軀,兩手攏合,一堵氣牆在身前凝起。
  當螺旋寒熱勁襲至,他兩手變成合什狀,眼觀鼻、鼻觀心,臉色現出嬌艷的血紅,神態卻儼如人定高僧,情景詭異莫名至極點。
  嘶嘶勁氣磨擦激盪的尖音,像驟起的風暴,好半晌忽然止竭停頓。
  來得突然,去得更突然。
  徐子陵突感如受雷殛,不但勁氣消失無蹤,無以為繼,難受得要命,更令他驚駭的是生出往對手仆跌過去如陷深淵的可怕感覺。
  駭然下橫錯開去,心知肚明石之軒終祭出壓箱底的本領,以外在的氣牆,而非以體內的經脈,不但化解他驚天動地的一擊,還消納他部份真氣。
  如若他立施反擊,等若石之軒和他徐子陵聯手合擊自己。
  剎那間徐子陵移近兩丈,石之軒臉上艷紅始盡,大鳥騰空的往他橫掠而至,人未到,動氣早把他籠罩。
  徐子陵暗舒一口氣,知道石之軒不但因化解他凌厲的一擊而拚耆受傷亦要全力出擊,且因被他以印法截斷精神連繫,錯估他螺旋寒熱氣勁的威力,未能因勢進擊,令他有翻身的機會。
  如石之軒此招能在十步內出手,他徐子陵必死無疑,此刻則仍有保命的機會,唯一的方法,是避免與他正面硬撼,那將是他徐子陵末日的來臨。
  徐子陵靈合清明燈澈,不但敵我形勢盡現心頭,連四周的環境,至乎在林木中和泥土下擴過冰雪蠢蠢欲動各種準備勃發的生命,亦似能感悟於心,那種境界是他從未試過的。
  若依眼前情況發展,他肯定難避出手硬拚石之軒的淒慘結局,除非有能迷惑石之軒的奇招。
  氣貫經脈,徐子陵斜掠而起,似緩實快,往曲江池岸最接近的疏林區投即使強如石之軒,也要對他這看似愚蠢的舉動大惑不解,皆因石之軒的幻魔身法,將可在密林處發揮最大的效用,得盡地利。
  果然石之軒的速度立變,精押氣勁雖仍把他鎖固,卻仍緩上一線,好待至入林後始追上他迫他硬拚過招,其中微妙處,惟有徐子陵飲者自知。
  當離最接近的兩株老樹不到半丈的當兒,眼看下一刻徐子陵將穿過兩樹問的空隙入林,但來至離地僅逾半丈的高度,徐子陵本是直線的刺掠生出奇怪的變化,開始往池岸方向彎去。
  在氣機牽引下,徐子陵已一絲無誤地感到石之軒將他鎖緊鎖死的精氣場正吃力地隨他轉移,且因隨他不住彎離疏林而減弱,顯然石之軒因他這悟自雲帥的奇異身法,人感突然,措手不及。
  徐子陵生出與大自然渾成一體的動人感覺,沒有生!沒有死,生命只是偶然發生於宇宙問的一場小玩意。
  驀地渾身輕鬆。
  他不用回頭去看,超人的靈覺告訴他石之軒在迫於無奈下,改變身法方向,試圖往他未來的落點憑幻魔身法後發先至的殺來。
  石之軒終被迫變招,令他再度掌握主動。這幾乎是不可能出現在石之軒身上的破綻空隙,終被他成功爭取,但機會一閃即逝,如他不能立即掌握利用,當石之軒再次把他鎖緊,破綻反變成它的催命符,個中玄奧處,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真氣逆轉。
  徐子陵仿若脫籠之鳥,凌虛逆轉真氣,正反相生,新力貫體,「颼」的一聲,反投在林木深處,到足踏實地,回身一拳擊出。
  石之軒身法再次變化,穿林而來,雖是速度不減,已無復起初追來痛施殺手時的驚人氣勢,會聚從徐子陵借來的頁動及本身魔功的一擊由盛轉衰,而徐子陵卻是蓄勢以待。
  石之軒雙目神光劇盛,指撮成刀,迎面戳來。
  徐子陵的拳隨書石之軒精微的手法不住變化。
  「蓬!」
  徐子陵斷線風箏的往林內拋擲,最後「碎」的一聲結結實實背撞老樹,煞止退勢,噴出一口鮮血。
  石之軒則往後倒挫三步,臉上抹過另一陣血紅,瞬又消去。
  徐子陵手結法印,不但無視體內不輕的傷勢,心靈的境界竟往上提升,那種抽離戰場,同時又是對整個形勢以更超然的角度瞭然於空的感覺,滿盈心間。
  他生出對石之軒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玄冥至極點的觸感。
  那是師姐暄所說的「劍心通明」的至境。
  要擊傷甚至擊殺石之軒,這是被他不死印法唯一的機會,他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主動權全在他手上。
  可是他卻沒法出手。
  石之軒也出奇地沒有進擊,卓立離他兩丈許處默然良久,始沉聲問道:「為何不出手,你可知錯過這機會,今晚必死無疑?」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卓然站穩,雙手垂下,苦笑道:「這於邪王是無關重要,邪王詩繼續賜教。」
  石之軒目光灼灼的打量他,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似漫不經意的道:「是否想到青璇?」
  徐子陵道:「邪王不用理我腦袋內轉什麼念頭,即管下殺手吧!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石之軒像聽不到它的話般,厲喝道:「你是否因為青璇,放過還擊並取得上風的機會?」
  徐子陵默然不語。
  石之軒兩手收到背後,仰首望天,雙目射出莫以名狀的悲哀,歎道:「毀去你等若毀去青璇,等若毀去找石之軒,這一切為的是什麼?到此刻我才深信你能為青璇犧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內。為何我石之軒卻沒法為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作出同樣的犧牲?」
  徐子陵再感覺不到它的殺機。
  石之軒目光商住他投來,頹然道:「罷了罷了!子陵可以離開,雲帥的事可交給我處理,只要我向安隆向尹祖文放出風聲要殺雲帥,包保他立即逃回塞外,我說得出來定能給子陵辦到。」
  暴雨驟降。
  春雨綿綿中,寇仲、徐子陵、侯希白三人沿黃河南岸疾掠,奉還大地的動人原野,奔流往東的大河,今他們心胸曠闊。
  寇仲領頭奔至岸沿高草,極目兩岸,猛晃一下大腦袋,長笑起來,狀極歡暢。
  侯希白和徐子陵分別來到他左右兩旁,前者愕然道:「若非曉得你為人,還以為少帥你忽發酒瘋。小弟昨夜的宿醉仍未醒,現在頭重腳輕的,飄飄然地分不清楚此刻是現實還是夢境。」
  徐子陵回想起眾人昨夜在風雅閣飲酒狂歡,不醉不休的熱鬧情景,青青和喜兒顯出青樓才女的本色,唱歌行酒令,不亦樂乎。回復信心的雷九指更是放浪形骸,連一向靦腆的彤彤也膽敢調笑,這一切都含他也回味無窮,人感人生須偶然放肆一下。
  寇仲想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事,遙指對岸,以充滿憧憬的語調道:「塞外聯軍將從太原入侵,穿州過省的直抵大河北岸的關中平原,而小弟則會率領聯結中土南北最精銳的部隊,枕軍大河南岸嚴陣以待。這將是由唐替隋最決定性的一場大戰,沒有一方能負擔得起失敗的代價。更為我寇仲最後一場戰爭,一是戰死沙場,一是收手歸隱享天倫之樂。」
  侯希白被他的信心和熱切的渴望感染,哈哈笑道:「小弟雖不喜爭戰,今趟卻是義不容辭,只好捨命陪君子,看看威懾天下的突厥聯軍如何強悍無敵。」
  大地煙雨濛濛,大河橫斷大地,河浪翻滾,一望無際的平野往四面八方延伸,無有盡極。
  寇仲道:「子陵可知我返梁都後,最想做的是什麼事?」
  徐子陵微笑道:「腦袋是你的,教我如何猜度?」
  寇仲欣然道:「你只是躲懶不肯去猜,否則以你的英明神武定可猜個正著。」
  徐子陵淡淡道:「是否去見楚楚?」
  寇仲點頭道:「都說沒理由你會猜不中,這是我一個心結,楚楚愈不說半句,愈不怪我對她沒有交待,我的內疚愈沉重。她一直默默的等待我,忍受我的冷淡和無情,現在該是我補償她的時候。」
  侯希白喜道:「原來寇仲竟是這麼多情的人。」
  徐子陵心湖卻浮現起玲瓏嬌的玉容,只歎在現今的情況下,玲瓏嬌不像楚楚與寇仲深厚的淵源關係,沒有與寇仲結合的可能,而他更不會把她對寇仲的愛戀,洩露予寇仲。
  人生總不能盡如人意,有得必有失,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寇仲道:「我現在恨不得能脅生兩翼,飛到楚楚的身旁,告訴她我曾如何地想念她,心中是何等的無奈痛苦,而這一切將成為過去。」
  侯希白道:「希望天下所有人的苦難,均成為過去,不但中土回復和平,塞內外的民族從此和平共處,仇恨和戰爭只會做成破壞,是沒有絲毫意義的。」
  寇仲道:「我們功成身退,重擔子將落在李世民肩上,他該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侯希白道:「我忽發奇想,功成身退後我們自是各散東西,何不定下若干年後重聚長安,看看我們各自的遭遇,瞧李世民有否辜負我們的期望,那感覺會是非常動人。」
  寇仲喜道:「好主意!就來個十年之約如何?哈!不若我們結伴去探長江和黃河兩大長河的源頭,肯定是難忘的經歷。」
  徐子陵動容道:「是另一個好提議。」
  寇仲忙提醒道:「你休想和我各散東西,我們說過要作鄰居的,你對小陵仲也有一半的責任,對嗎?」
  徐子陵苦笑道:「纏上你這小子真麻煩。」
  寇仲道:「不過出關後我們確要暫時分道揚鑣,我和侯小子回梁都,你到洛陽見李小子,一切安排妥當後,我們再打鑼打鼓,神神氣氣的到長安去,面對我們最大的挑戰。」
  侯希白道:「我想回巴蜀打個轉,嘿!你們為何以這種眼光瞧我?」
  徐子陵笑道:「我們在鑒貌辨色,看你是否回去會佳人。」
  侯希白哈哈唱道:「豆子山,打瓦鼓,揚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龍女。織得絹,二丈五。一半屬羅江,一半屬玄武。這就是小弟的答案。」
  歡笑聲中,三人繼續上路。
第十一章 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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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侯希白分手後,寇仲送徐子陵一程,直抵洛水西岸,正是黃昏時分,彩霞掛天,景色壯麗。
  寇仲道:「子陵沿洛水北上,天明前可抵洛陽,記得著李小子堅持與我們一起入長安,否則我們尚未到長安,他竟給人宰掉,那時誰都不曉得如何收拾殘局。」
  徐子陵「嗯」的應他一聲,一副心神不屬,另有所思的神態。
  寇仲訝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道:「我在想石之軒,那晚我感到有把握殺他,大有可能是他故意誘我出手的錯覺。我因青璇放棄這難得的機會,反令我沒有墮進他的陷阱去,且使事情出現戲劇性的轉變。」
  寇仲懷疑道:「雖說不死印法是一種高明惑敵的幻術,但石之軒有那麼厲害嗎?你不是告訴我當時你有種瞧通瞧這他的感覺嗎?」
  徐子陵歎道:「真的很難說,上趟在蝠洞旁青璇的小築,我便因自以為看透他吃大虧,石之軒是沒有人可換通摸透的。」
  寇仲奮然道:「石之軒的問題始終要解決,因為你和我都不知他會否忽然發瘋。兄弟!我去啦!」
  徐子陵是第一批進城的人,他持有龐玉給他的正式證件,安然入城。
  聯絡上李靖後,直入皇宮見李世民,後者聞得他大駕到,拋開一切事務,在本屬王世充的書齋見他。
  李世民欣然道:「昨天傍晚,我接到父皇經我轉呈你們的國書,我拿主意拆開看過,父皇正式邀請你們赴長安商討休兵結盟的事,且著我親送你們到長安去。」
  徐子陵放下心頭大石,至少李淵暫未有除去李世民之意,否則該立即召他返回長安。道:「塞外聯軍方面有什麼消息?」
  李世民現出憂色,歎道:「形勢相當不妙,集結的軍隊增至四十五萬人,沿太原北疆分八處地方駐紮,日夕操練,氣勢如虹,若給他們兵分多路湧入太原,太原將在十五天內失陷。目前中土尚未有能反擊這樣一支雄師的力量。」
  徐子陵皺眉道:「冬去春來,他們在等什麼?」
  李世民雙目神光閃閃,道:「若只是攻城掠地,搶劫破壞,他們肯定會在數天內即越界南侵。不過頡利的野心不止於此,而是希望成為中土的主人,就必須有更精密和有效的部署和戰略。頡利的目標是長安,既得長安,關中不戰而潰,穩固關中後束侵洛陽,那時長江以北將是頡利囊中之物。」
  徐子陵點頭道:「頡利以前是等待你的死訊,現在則須多付點耐性,坐看我和寇仲在長安遇刺身亡。畢玄、趙德言等離開長安之日,將是塞外聯軍南下之時。」
  李世民道:「寇仲對這惡劣的形勢有什麼看法?」
  徐子陵苦笑道:「他正為此企盼雀躍?」
  李世民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道:「我可非誇大,這小子早擬定全盤應付塞外聯軍的計劃,首要條件是世民兄你坐上帝位,當塞外聯軍傾巢而至,他會率領集大唐、宋家、江淮和少帥四軍精銳的部隊,在關中平原正面迎擊以頡利為首的塞外聯軍,迫對方打一場以騎對騎的硬仗。」
  李世民現出凝重神色,道:「寇仲在戰場上的表現,我李世民不但自愧不如,且佩服至五體投他。不過今趟敵勢龐大,且塞外諸族畢生在馬背生活,少帥這個想法不嫌太冒險嗎?」
  旋又苦笑道:「此不失為最乾脆俐落的辦法,可一舉消除突厥狼軍對中上的威脅,把破壞減至最低,重振我華夏的威風,只是如若戰敗,後果不堪想像。」
  徐子陵正容道:「世民兄定要信任寇仲的軍事天份,奔狼原之戰是鐵錚錚的事實。對頡利的戰術他體會甚深,而他更非魯莽輕敵只懂好勇鬥狠之徒。兼之他對聯軍大部份領袖均有威懾力和影響力,只要初戰得利,即可動搖塞外聯軍軍心鬥志。此戰我們絕不能退縮畏怯,閉城不出,只會助長頡利凶焰,加上詭計多端的趙德言,熟悉中上形勢的香玉山,其破壞力不容忽視。為天下的福祉上洹個險不但值得冒,且是必須的。」
  李世民訝道:「我還以為子陵會不同意少帥打這樣的一仗,豈知恰好相反,可見你對少帥是信心十足。天下有誰比子陵更清楚寇仲的能耐?既是如此,我李世民就捨命陪君子,放手讓少帥全權處理塞外聯軍的南侵。」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李世民正是這樣一個人,絕不會拖泥帶水,當機立斷的決定了未來最關鍵性的一場生死決戰。
  道:「寇仲能得世民兄全力支持,會高興得要命。我們在長安諸事順遂,爭得李神通和魏征兩人支持,他們還可遊說其他重臣。現在只欠常何,若可說服他站到我們這方來,成事的機會勢將大增。」
  李世民微笑道:「東宮火器大爆炸這一手確是漂亮,最妙是王兄也弄不清楚是人為還是意外。幸好那晚風大,否則只是煙毒足可禍及全宮,聽說東宮事後有百多人不適病倒,嘔吐大作,要幾天後痊癒。」
  徐子陵暗呼罪過。
  李世民提議道:「子陵可否多留兩天,讓我們好好聚話。」
  徐子陵搖頭道:「我尚要去截住跋鋒寒,請他掉頭返梁都,刻下他該在開封和陳留間的水道,對付準備突襲琬晶公主船隊的楊文干。」
  李世民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詳細解釋後,道:「世民兄可使人把邀請書送往梁都,我們會立即回應,且定下人長安的日子。此事刻不容緩,愈早抵達長安,我們應付塞外聯軍的時間意充裕。」
  李世民欣然道:「能與少帥和子陵攜手合作,是我李世民的福份。我忽然感到中土百姓前途一片光明,自五胡亂華以來的黑暗紛亂一掃而空,蒼生的苦難快要成為歷史陳跡。」
  徐子陵心中湧起熱血,寇仲的犧牲是值得的,何況寇仲本身並不視之為犧牲!統一和平的契機,從未試過像眼前此刻的實在,這更是他對師妃暄青睞眷寵的報答。
  寇仲抵達城門,梁都的少帥軍始知主帥大駕回來,立即飛報虛行之、宣永等人,眾人大喜出迎。
  寇仲與眾得力手下在帥府大門相遇,筆直步人帥府,道:「事情有變,我要在一個時辰後在主堂開少帥軍成立以來最重要的軍事會議,魯叔呢?」
  宣永答道:「魯公到工場看謀公鑄制他新發明的改良甲冑,我們立即派人通知他。」
  寇仲壓低聲音道:「大小姐是否仍在這裡?」
  宣永相應低聲答道:「大小姐前天起程到山海關,為我們向杜興買優質契丹馬,杜興現在給足少帥面子,聽說他在人前人後均自誇少帥是他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寇仲失笑道:「這小子真懂看風駛舵,曉得誰對他最有利。嘿!楚楚和小陵仲呢?」
  另一邊的虛行之答道:「楚楚姑娘和陵仲少爺在內院嬉玩。蝶公子、倩小姐和小鶴兒等則結伙於運河下游尋幽探勝,怕要黃昏才回來。」
  寇仲心中湧起暖意,若天下太平,所有人過的都該是這種安樂日子。
  後面的邴元真忍不住問道:「少帥說的事情有變,指的是那一方面。」
  寇仲跨步入大堂,倏然立定,追隨左右的將領親兵,慌忙止步。
  寇仲再踏前一步,露出燦爛笑容,轉身張手道:「和平統一的好日子愈來愈接近,我甚至感到伸手可觸。小弟現在先處理一些私事,不用擔心,待會我在這裡會有好消息公佈,只有膽小無能之輩,才會認為是壞消息。」
  戰船從洛陽開出,載的是送邀請書到梁都的李靖夫婦和徐子陵,從洛水北上大河,明媚的陽光下,戰船揚起的風帆閃爍生輝,充盈光明和生機。
  艙廳內,李靖和紅拂女細聽徐子陵所述有關長安的近況。
  當徐子陵說到寇仲決定要與塞外聯軍正面交鋒,李靖愕然道:「以當年楊堅的強橫,應付突厥之策仍是外交配合軍事,巧采離間分化之策,令突厥四分五裂,自斗不休,始保得疆土太平,卻從未敢與突厥正面硬撼,小仲是否須再想清楚點?」
  紅拂女笑道:「我對寇仲卻有十足信心,打開始小仲便慣於以弱勝強,他更是我們中土唯一能威懾塞內外的無敵統帥,能人所不能,正是他的寫照。」
  李靖擔心的道:「秦王對此事有何看法?」
  徐子陵答道:「秦王全力支持。」
  李靖鬆一口氣道:「秦王的襟胸確是異乎常人。」
  徐子陵道:「這又叫肝膽相照,識英雄者重英雄,秦王曾在戰場上與寇仲多次交鋒,比任何人明白寇仲的過人本領。」
  紅拂女點頭道:「寇仲是天生的統帥,擁有令手下將士甘心效死的驕人魅力,即使是烏合之眾,到他手上也變成敢死的雄師。奔狼原之戰,在他指揮下突利軍便以少敗眾,使寇仲成為戰場上的神話。秦王全力追擊而不果後,天下間還有何人敢懷疑他的才能。」
  徐子陵道:「寇仲是很懂為別人著想的人,故此明言與塞外聯軍之戰是他最後一場戰爭,此後洗手退隱,免奪秦王光彩。」
  李靖愕然道:「最後一場戰爭?」
  紅拂女皺眉道:「小仲這麼明智,夫君難道認為有問題嗎?」
  李靖搖搖頭,像要從一個夢裡清醒過來,沉吟片晌,目注徐子陵道:「我想請子陵幫我一個忙。」
  徐子陵肯定的點頭,道:「只要我辦得到,定會盡力而為。」
  李靖道:「我想子陵你為我向秦王進言,平定蕭銑之戰交由我全權負責。」
  徐子陵醒悟過來,剛才李靖是因寇仲視與塞外聯軍之戰為最後一戰,等若放棄親向蕭銑報復素素的深仇而錯愕。李靖爭取對付蕭銑,非是爭功,而是要完成對素素的心願,補贖心中的歉疚。
  徐子陵凝望李靖,沉聲道:「我保證李大哥可達成此心願。」
  尚未穿過後院的半月門,小孩們嬉笑玩鬧的歡笑聲潮水般湧出來,倍添初春生氣。
  在草坪上近三十名年紀介乎三、四歲至七八歲的小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歡笑震天。
  寇仲跨步入院,聚集草坪的眾孩子一哄而散,各尋藏處,沒人有空向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瞥上半眼。
  草坪旁有座設置石桌石橙的八角亭,七、八名包括楚楚在內的婦女在亭內或立或坐的含笑旁觀。
  寇仲來到亭階,始有人驚呼道:「少帥!」
  眾女大吃一驚,慌忙起立拜倒地上。
  只有楚楚仍安坐石橙,別過俏臉瞧他,臉色變得無比蒼白,櫻唇輕顫,卻說不出話來,最後目光落在她為寇仲親手縫製飽經劫難的外袍上。
  寇仲忙道:「各位萬勿如此,快起來,我寇仲是從不拘什麼禮數規矩的。」
  眾女雖依言平身,只是沒有人夠膽子留在亭內,躬身退往草坪,剩下寇仲、楚楚兩人。
  寇仲拿她們沒法,曉得自己在她們心中似若天神,先輕按楚楚香肩,感受到她輕輕抖顫的嬌軀,從容在她旁坐下,問道:「那個是小陵仲,何來這麼多乖寶貝?看得我眼花繚亂的。」
  楚楚波動的心神稍稍回復過來,輕輕道:「找人的那個不是他嗎?」
  張嘴要呼喚小陵仲過來見駕,寇仲及時制止道:「不要打斷他的興頭,我還有點時間。」
  楚楚垂首低聲道:「少帥不是忙於公事嗎?為何忽然回來?屠公陪大小姐到山海關向杜霸王採購良馬。」
  寇仲瞧著長得粗壯靈活的小陵仲鑽進一堆草叢去尋人,心湖浮現素素的玉容,心底一陣痛楚,更想起背負身上的大任,為了下一代童真的快樂,他們安樂的生活,天下必須有長治久安的好日子。
  凝視她秀麗的側臉輪廓,想起當年在榮陽龍頭府內定情的一記擲雪球!柔聲道:「把小陵仲收為我們的兒子好嗎?」
  楚楚嬌軀劇顫,朝他瞧來,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香唇抖動數次,才勉強說出話來,道:「宋家二小姐!唉!楚楚怎配?」
  淚珠貫盈秀眸,珠串般淌下。
  若不是有眾人在旁,寇仲肯定會把她擁人懷裡,肆意輕憐,重享當年甜蜜的滋味,此刻只能舉袖為她拭淚。
  寇仲歎道:「配不起你的是我這粗心大意的人才對,姐姐你務要憐惜照顧我脆弱的心兒,萬勿說出拒絕的話。我有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我已放棄爭霸天下,改而支持李世民登上皇位,只要再擊退入侵的外族大軍,天下回復太平,人人均有好日子過,我們和小陵仲當然不會例外。宋家二小姐是明白事理兼品性像你般純良的人,她對你只會愛護有加!再不會有任何人事可阻礙我們從榮陽開始的愛戀。我以前不敢對你說這番話,是怕沒有命回來見你,現在我再沒有這方面的憂慮。我真的不是騙你,皇天可作明鑒,即使在生死懸於一發的戰場上,我從沒有忘記我的好楚楚。」
  楚楚淚眼模糊的瞧著他,顫聲道:「少帥!」
  寇仲淒然道:「不要哭啦!哭得我既心痛又心酸,行之他們正在外堂待我去主持會議,會後我還要立即趕往歷陽見老爹。來日方長,我寇仲以少帥的聲譽擔保,小弟會令你下半生幸福快樂,少帥寇仲說過的話從沒不算數的。」
  徐子陵和李靖立在船頭,戰船轉入大河,望東而去。
  戰艦上全是追隨李世民多年的玄甲親衛,對李世民是絕對的忠誠,不愁有人洩秘。更何況現在形勢有異,即使徐子陵公然來見李世民,太子妃嬪黨也沒話可說。
  李靖欣然道:「想不到我們又可再次並肩作戰,素素在天之靈該可安息。」
  徐子陵凝目前方,道:「前方有一艘船正全速駛來,我是否須避入艙內?」
  李靖訝道:「為何我見不到?」
  話猶未已,一艘大型海舟從河灣轉出來,現在前方。
  徐子陵不知如何回答,定神一看,喜道:「是琬晶公主的東溟號。」
  李靖此時才看清楚來船帆桅上飄揚的旗幟,大喜道:「那楊文干必是吃了大虧。」
  忙傳令手下,著人發出訊號,同時減慢船速。
  徐子陵心中苦笑,相見爭如不見,單琬晶可是他不想遇上的人之了非是他對她存有反感,原因恰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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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日歸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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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登上帥座。
  除高占道、牛奉義、卜天志、麻常、左孝友等人因在外不能出席,少帥軍的重要人物共聚一堂,宋家軍由宋魯作代表。
  右席依次是宋魯、虛行之、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左席由宣、水居首,接著是陳老謀、跋野剛、邴元真、任媚媚等人。
  人人屏息靜氣,曉得事不尋常。
  寇仲很想向宋魯探問宋智的事情,不過時間地點均不適宜,只好暫時擱起,親切地逐一向各人問好打招呼。
  到他把眼前形勢和所起變化交待清楚,眾人無不動容。
  寇仲總結道:「子陵親赴洛陽,向李世民傳遞我要領軍與以頡利為首的外族大軍決戰關中平原的意願,以李世民的為人,為我說話的又是子陵,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眾人一陣轟然起哄,他們追隨寇仲歷經災劫,對寇仲信心十足,且寇仲有奔狼原之役大敗頡利的往績,故沒有人認為寇仲是口出狂言。
  宋魯拈鬚微笑道:「此仗將令少帥名留千古,為歷史寫下百世不滅的威名,不但一舉粉碎頡利對中土覬覦之心,且可同時鎮懾在西域虎視眈眈的統葉護。」
  跋野剛激動的道:「天下間只有少帥敢有此豪情壯舉,我們誓死追隨左右,全力以赴。」
  眾人起立齊聲誓師,氣氛熾熱。
  到眾人重新坐定,陳老謀長笑道:「天應人、人應天,天人交感。少帥和小陵於李建成搬走火器前誤打誤撞巧破火器庫,過程如有神助,實乃天大吉兆,對建成一方卻是大凶兆啊!」
  眾人全體同意。
  寇仲欣然道:「由此也可證明李世民是真命天子。江湖流傳的『楊公寶庫、和氏寶璧,二者得一,可統天下』,看來確屬老天爺的意旨,我和子陵因兩者盡得,故過猶不及,只好讓李小於承受恩澤。哈!我說得有道理嗎?」
  虛行之欣然道:「只要是少帥金口說出來的,不但有道理,且是天理。」
  寇仲啞然失笑道:「行之確是我的好知心。」
  宣永道:「潛入關中的行動由麻常將軍指揮,該可在短期內完成,我們則聚集在此恭候少帥指示。」
  任媚媚妮聲道:「天命既在我們一方,不論少帥說什麼,最後勝利總該是我們的。」
  眾人一陣哄笑。
  鬼神之說,深入人心,既是吉兆頻現,眾人當然信心倍增,士氣大振。
  寇仲道:「麻常方面有雷大哥這位人面廣的老江湖接應,更得地頭蟲黃河幫照拂安排,當不會出任何問題。」
  頓了頓問道:「飛馬牧場方面有什麼好消息?」
  虛行之道:「我們昨天剛接到商場主的飛馬傳書,五千匹經改良和受嚴格訓練的優質戰馬,經由水道運來梁都,船艦由卜鎮負責供應。」
  寇仲大喜道二竟有五千匹之多,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宋魯道:「嶺南方面的事情順利解決,少帥可放心調兵遣將,不用分心。」
  堂內只有寇仲明白宋魯說話背後含意,指的是宋智被宋缺處理妥當,不能為患。
  寇仲喜上加喜,笑道:「現下當務之急,是須把大軍和艦隊集中梁都,俾能迅速調動,從水路開赴關中。兵貴精不貴多,此戰人選者不但要久經戰陣的精銳,且必須膽氣過人,精於騎術。」
  虛行之提議道:「我軍方面可由宣鎮全權處理。」
  寇仲對他的見地極有信心,欣然道:「就如此決定,其他人從旁協力。」
  眾人目光落到宋魯身上。
  宋魯油然道:「我宋家方面更無問題。事實上這步工夫我們早做妥當,只須把軍隊調來梁都便成。」
  寇仲道:「魯叔估計有多少人手可用呢?」
  宋魯答道:「我們向以騎兵為主,適合參與者可達四萬至五萬之眾。」
  寇仲大樂道:「加上老爹作戰經驗豐富的江淮精銳,我們可組成一支十萬精騎的勁旅,只要李唐方面多供應十萬精兵,我們兵力共有二十萬之眾。對方雖說兵力達數十萬,說到底仍分屬不同族系,予我們離間分化的可能性。加上我熟悉他們作戰方式而作出針對性的策略,對地理形勢的掌握更遠非他們能及。且敵方始終是勞師遠征,深入我境,比較種種優劣條件,我長彼消,雙方勢力扯個平手。剩下的就看是他頡利了得,還是我寇仲高明,哈!」
  眾人齊聲吶喊,聲震樑柱,士氣昂揚。
  待平靜下來,寇仲發令道:「宣鎮得我戰術真傳,當三方大軍在梁都結集,自該由宣鎮指揮操演,練習平原馬戰之術。裝備由陳公花心思籌劃,糧草物資供應勞煩魯叔。務要養精蓄銳,上下一心,人人均曉得迎擊頡利關乎天下蒼生的榮辱禍福。當外族聯軍南下之際!將是我們振興中土,盡雪前恥的一刻。」
  眾將轟然應諾。
  兩船緩緩靠岸。
  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船上不但有單琬晶,尚有跋鋒寒、王玄恕和近五十名飛雲衛好手。
  李靖夫婦和徐子陵躍上東溟號船首,跋鋒寒笑善迎上來道:「這是怎可能發生的,子陵竟由李大將軍親送往梁都。」
  後隨的單琬晶欣然道:「我們入艙細說。」
  在艙艇分主客坐定,跋鋒寒道:「我們先楊文干一步截上公主,暗伏船上待楊文干來自投羅網,此於果然於兩晚後在離開封十里的水道順流以快艇火箭伏擊我們,給我們迎頭痛擊,數百兇徒損折過半,當時形勢混亂,楊文干是否葬身渾河,沒有人弄得清楚。」
  跋鋒寒以他一貫輕描淡寫的風格說出當時情況,但徐子陵可想像其時戰況的激烈,而剛才他們亦察覺到東溟號留有多處被毀和火灼的遺痕。
  到徐子陵把形勢的變化交代清楚,跋鋒寒一對虎眼立時亮起來,長笑道:「畢玄啊!長安就是我們三度交手的好地方,我會令你後悔山長水遠的到長安來。」
  宋魯待寇衝向眾將交待清楚,著他到內堂說話,又使人取來錦布包紮的包裡,交到寇仲手上,微笑道:「這是玉致特意使人送來給你的禮物,我不知包著的是什麼束西。」
  寇仲拿在手裡,觸手柔軟,心中湧起暖流,忙拆開錦布,現在眼前是一張寫有兩行清麗字體的箋條。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日歸日歸,歲亦莫止。」
  寇仲細讀兩遍,抓頭道:「請恕我才疏學淺,這四句似話似詩的東西該作何解,請魯叔你老人家指點。」
  宋魯啞然失笑的隔幾來看,道:「此為玉致引自詩經小雅傳誦千古的《采薇》篇,全篇分六章,前三章寫的是離家遠征士卒久戍在外的苦痛,接著兩章述說軍中情況,末章細訴歸途的苦況。」
  寇仲虎軀一顫,至此更深切體會到宋玉致厭戰的情緒。歎道:「這四句的意思……」
  宋魯解說道:「這四句是詩篇起始的四句,薇的俗名叫巢菜,惟初生時可食,四句的意思是不斷採摘薇菜,薇菜不斷生長,徵人不斷想著回家,可是一年轉瞬過去,仍未有歸家之期。」
  寇件差點掉淚,撫著香箋,說不出話來。
  宋魯知他心情,道:「王致與你之間前嫌盡釋,是值得高興的事,只要少帥一切依計劃進行,炎夏來時,不是便可見到玉致嗎?這包裡看來像套衣服,應是玉致親手為你縫製的。」
  寇仲強忍心中的激動,先拿起香箋,置於側几上,打開包裡一看,竟是整套行頭,包括紅色帕頭,大圓領短袖淡青色外帔,白色加襉袍,束腰黑革和黑皮軟靴,一時看呆了眼。
  宋魯欣然道:「玉致對你真體貼,從頭至腳為你準備停當。」
  寇件哽咽道:「我會穿這套衣服入長安。」
  宋魯岔開道:「大哥著我為二哥的事向你致歉,並保證再不會發生同類的事故。」
  寇仲擔心道:「閥主如何處置智叔?」
  宋魯道:「倘依大哥以前的脾氣,二哥難逃一死,幸好見過梵齋主後,大哥的心腸明顯軟化,又見二哥坦然認罪,目下只是不准二哥離開居所,並褫奪他的兵權。」
  寇仲想起楚楚,道:「我還有一事請魯叔幫忙,希望玉致體諒。」
  宋魯道:「說吧!」
  寇仲把與楚楚關係的來龍去脈,毫不隱瞞的盡告宋魯。
  宋魯微笑道:「放心吧,相信玉致不會對此有何異議,我會為你修書一封,讓她清楚此事。」
  虛行之此時來報道:「往歷陽的戰船在碼頭候命,請少帥起駕。」
  戰船駛經開封。
  跋鋒寒推門而入,正打坐的徐子陵離床迎接,道:「天明哩!時間過得真快。」
  跋鋒寒往窗口探頭一看,道:「剛過開封,午前可抵梁州。」
  說罷坐下,含笑道:「美人兒公主和你有什麼話說?」
  徐子陵在他另一邊隔幾坐下,失笑道:「美人兒公主?哈!美人兒公主。」
  跋鋒寒道:「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接近你們,所以口吻語調愈肖似你們,只不知這是好是壞?」
  徐子陵道:「當然是好事,趁你心情大佳,我有個問題想向你請教。」
  跋鋒寒訝道:「我在洗耳恭聽。」
  徐子陵道:「你老哥挑戰畢玄,此事很易理解。可是接著將是隨我們正面與塞外聯軍硬撼,而說到底你仍是突厥人,心中會否生出矛盾?」
  跋鋒寒微笑道:「原來是這樣一個問題!這方面寇仲對我的瞭解會多一點,即使在突厥內亦有不同族系之分,我是屬於在你們中上北齊文宣帝和南朝梁敬帝時被突厥併吞的柔然族內其中一個小族,雖被突厥同化,但對橫蠻的突厥人始終有深刻的仇恨,只是敢怒不敢言,」切暗藏心底。兼之我少年時被以頡利為首的突厥人弄得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淪為馬賊,我再沒法克制對突厥人的仇恨。別人雖視我為突厥人,我卻只當自己是無根的流浪者。今趟能與你們並肩作戰對抗頡利,是我自小以來的夢想和心願,子陵現在該不用為我是什麼人而擔心。」
  徐子陵道:「多謝你肯坦言相告,是否亦因同樣的原因,促成你最後和芭黛兒分手?」
  跋鋒寒雙目射出惆悵神色,點頭道:「打一開始,我注定和她是沒有好結果的。曾有一段時間,我錯覺以為男女愛戀可以超越民族家族的仇恨,豈知這種刻骨銘心的血仇有如附骨之蛆,不但刻在心頭,還在血內流淌。最要命的是我們雙方均無法為對方徹底改變自己,因仇恨展開的愛,因仇恨而結束。」
  徐子陵道:「你不是去見過芭黛兒嗎?」
  跋鋒寒道:「我讓她曉得我心中仍有她,也讓她曉得我們無法一起生活的殘酷現實,令她好過一點。唉!我還能夠做什麼呢?」
  歷陽城總管府內院偏廳。
  杜伏威聽罷寇仲的話,皺眉道:「從軍事戰略的角度去看,說得好聽點叫一戰定江山,難聽的是孤注一擲。我兒獲勝,當然天下從此太平,一日一敗北,李唐、少帥和我江淮軍同受重創,北方勢將淪入外寇之手。南方蕭銑與林士宏已結成聯盟,若形勢逆轉至此,宋缺將無力反擊,只能據地固守,蕭林將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天下肯定重演昔年五胡亂華的亂局,你的計劃是否太冒險?」
  寇仲微笑道:「爹請信任孩兒,孩兒有必勝的把握。」
  杜伏威仰天長笑,豪氣狂湧道:「我兒英雄無敵,爹該是過慮哩!一切依我兒所言。」
  寇仲歎道:「自離開揚州,沒有一刻孩兒像此時般感到未來全在我掌握之中。」
  杜伏威道:「爹也從未見過你這般神氣,顧盼間自然而然流露出懾人風範。」
  寇仲思索道:「全是拜能目睹宋缺與寧道奇一戰所賜,武學上的得益固是難以估計,回想細思當時的情況,寧道奇雖沒和我直接說過半句話,但有些話似乎都是針對我說的,例如『創造卻不佔有,成功而不自居』這兩句話,正是我目下最精確的寫照。至於最關鍵的三句『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更是發人深省。」
  杜伏威讚歎道:「不愧中原第一人,字字珠璣,滿盈禪意。此事就這麼決定,依我兒的選兵條件,我至少可提供三萬精騎,到時我會親自領軍,在我兒全權指揮下向外寇大顯顏色。」
  寇仲忽然又想起宋玉致親手為他縫製的恩賜。
  船泊碼頭。
  宋魯親率眾人來迎,小鶴兒見到王玄恕,樂極忘形,扯著他到一旁說私話兒,害得王玄恕大為尷尬,又不忍拂逆她的興頭。
  徐子陵讓宋魯等招呼接待李靖夫婦,偕跋鋒寒和陰顯鶴漫步回城。
  跋鋒寒見到王玄恕和小鶴兒的情況,笑道:「我提議玄恕留在梁都陪小鶴兒,兩位有什麼意見?」
  徐子陵道:「可讓寇仲去勸服他,他會聽寇仲的話。我愈來愈感到個人恩怨不足為重,最重要是天下的和平統一。」
  轉向陰顯鶴道:「紀倩也最好留在梁都。」
  陰顯鶴神情古怪道:「我已把她說服,子陵不用擔心。」
  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得你眼望我眼,難道紀倩轉性?否則誰可說服她,即使陰顯鶴也不行。
  前者奇道:「你憑什麼說服她?」
  陰顯鶴忸怩道:「我可以不說嗎?」
  跋鋒寒斬釘截鐵的插入道:「不行!快從實招來。」
  徐子陵點頭同意,含笑表明與跋鋒寒同一陣線的立場。
  陰顯鶴老臉一紅,無奈道:「放過我吧!唉!她有了身孕。」
  跋鋒寒大樂道:「陰兄真本事!」
  徐子陵忙恭喜他。
  跋鋒寒道:「那陰兄也不宜隨我們去冒險。」
  陰顯鶴堅決搖頭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你們是我的恩人和兄弟。」
  跋鋒寒微笑道:「我不是為你好,而是為我們好,更為你的孩子著想。試想你隨我們拿性命去拚搏,嫂夫人則日夕在家擔心你的安危,多少會影響孩子,更會影響你。到長安後,將是連場劇戰,誰夠狠誰才能活下去,而你則肯定不夠狠,皆因有所牽掛。聽我們的勸告吧,沒人會因此小覷你,同時也可令我們更能毫無窒礙的放手而為。」
  陰顯鶴默然不語,顯被打動。
  徐子陵心中湧起暖意,當他初識跋鋒寒之時,發夢仍沒想過跋鋒寒可說出這麼有情有義的話。
  在亂世中,像陰顯鶴這種情況,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家庭裡,做成生離死別的慘劇。
  天下的老百姓受夠哩!該是結束苦難的時候。
  探手搭上陰顯鶴長胖少許的肩頭,笑道:「你這叫以身作則,令玄恕沒話好說。來!我們好好喝幾杯,預賀嫂夫人將來生出個白白胖胖的寶貝兒,那時天下再沒有戰爭,每一個人都可安居樂業,不用與親人分離。」
  跋鋒寒長笑道:「我們現在去喝的是喜酒,陰兄就索性在今晚與紀小姐正式結為夫婦,我和子陵作證婚人如何?哈……」
第十三章 踏上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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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船駛離梁都,在夕照中北上運河,目的地是大唐國的首都長安。
  艙廳內,寇仲、徐子陵、跋鋒寒圍桌用膳,以酒助興。
  跋鋒寒見寇仲一副另有所思,魂魄出竅的雲遊樣兒,奇道:「你昨天回來後,直到此刻仍是神魂顛倒的樣兒,究竟發生什麼事?」
  寇仲裂齒笑道:「大家既成兄弟,小弟當然不敢有絲毫隱瞞,我正在戀愛。」
  跋鋒寒和徐子陵立即哄然大笑,前仰後合。
  寇仲毫無愧色道:「所以人不該那麼坦白,只恨我說不出別的理由。哈,念四句愛的咒語你們聽聽,好讓你們能分享我的感受。」
  徐子陵喘笑道:「終忍不住哩!」
  跋鋒寒笑道:「子陵竟曉得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道:「是魯叔告訴我的。」解釋清楚後,跋鋒寒興趣盎然的道:「看看是什麼咒語能那麼厲害,把我們少帥的心完全俘虜。」
  寇仲搖頭晃腦一面陶醉的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歸日歸,歲亦莫止。」
  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得你眼望我眼,後者道:「這四句十六個字,確像咒語多一點。」
  寇仲遂以專家姿態,逐字解說。
  徐子陵道:「確道盡致致對你的愛意和思念。你不是說這只是詩篇的起首四句,那接著是什麼?這麼優美的詩文,我有興趣知得多點兒。」
  寇仲抓頭道:「我怎曉得接著是什麼,你當我是王通嗎?」
  徐子陵向跋鋒寒打個眼色,後者知機地故意皺起眉頭佯作不悅道:「這是少帥不對,表示少帥對玉致小姐的愛不夠深,不夠徹底,否則怎會不去把整篇詩弄清楚。」
  寇仲錯愕下往跋鋒寒瞧去,目光隨即轉向徐子陵,見兩人苦忍著笑的辛苦樣兒,恍然道:「原來你們兩個小子在耍我,還說是兄弟!」
  兩人終忍不住放聲狂笑,笑得嗆出淚水。
  寇仲陪他們笑彎了腰,喘著道:「他娘的!很久未嘗過笑得如此辛苦的滋味。」
  旋又不解道:「魯叔乍心會洩漏我的秘密,他不像這種人。」
  徐子陵道:「因為我關心你,見你今早起來硬要把我擁有的夜明珠要去,知必是與楚楚和王致有關,否則何須兩顆?可是你又不像這麼懂討好女兒家的人,遂忍不住向魯叔查詢,看是什麼刺激令你轉了性子。」
  跋鋒寒欣然道:「兩珠定情,少帥日後艷福無邊,請保重貴體。」
  三人再度大笑。
  笑罷,寇仲歎道:「玉致以詩文遙傳心意,當然令我心花怒放,亦使我生出很大感觸,首次體會到征戰的殘酷和可怕。」
  徐子陵道:「以往你沒有這種感受,是因無數的戰爭在前路恭候,令趟卻是最後一場戰役,若於此役陣亡,份外不甘心,因為只要能平安渡過,可回家安享妻兒之樂。」
  寇仲點頭道:「故此我格外感到肩負的重任,誓要以最優良的戰術,讓今趟追隨我的兒郎,盡可能活著享受勝利的成果,才能不辜負他們對我的信任和愛戴。」
  跋鋒寒搖頭道:「這只是癡心妄想,能有一半人活著回來實相當不俗啦。」
  寇仲露出充盈信心的笑容,淡淡道:「我們走著瞧吧!」
  載著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的戰船,先抵洛陽,與李世民的船隊會合,共赴長安。
  隨寇仲往訪長安者,還有王玄恕和三十名親衛,前者堅持親雪家族血仇,寇仲和徐子陵拿他沒法,只好從他心願。三十名親衛是飛雲衛中的精選,均曾得寇仲悉心栽培,人人身手高強,有膽有識。
  十八艘戰船,浩浩蕩蕩的逆流開往關中,李世民改乘他們的船,表面是代表李淵顯示主人家的誠意,事實上是爭取多點時間與他們商量人京後的大計行動。
  這天清早起來,寇仲爬起床第一件事是到甲板右舷,觀看兩岸平原的地勢。
  李世民來到他旁,與他並肩而立,微笑道:「少帥心內想的可是未來與塞外聯軍的一戰。」
  寇仲點頭道:「秦王真知我心。」
  李世民肅容道:「少帥準備怎樣打這場仗?」
  寇仲欣然道:「難得秦王肯開金口垂詢,小弟當然言無不盡。」
  李世民啞然失笑道:「聽少帥語氣,竟是不敢和我談及此戰,而要待我開口。」
  寇仲若無其事的道:「多多少少有點這樣的意思,怕的當然是功高震主,日後來個狡兔死走狗烹那才不值?」
  說此番話時,他目光往李世民投去,恰巧李世民往他瞧來,目光相觸,兩人忍不住放懷大笑,生出水乳交融,惺惺相識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動人感覺。
  李世民道:「少帥真會說笑,要我怎樣配合你?」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掃視對岸遠近的平野丘陵,沉聲道:「首先我要在每一條敵人會經行的路線布下精靈的探子,讓我能精確把握敵人的情況,我曾吃過狼軍來去如風的虧,令趟絕不可重蹈覆轍。」
  李世民點頭道:「少帥放心,這方面我籌劃準備多年,不但有熟悉地理的探子隊伍,更可以飛鴿迅速傳遞消息,達到少帥的要求。下一步如何?」
  寇仲道:「我會令頡利發覺這段路並不好走。」
  李世民劍眉輕蹙道:「來自大草原的敵人一向靈活如風,機動性強,晝伏夜行,要偷襲和伏擊他們將會冒上非常大的風險,甚至動輒難以脫身,少帥請再作考慮。」
  寇仲微笑道:「偷襲截擊他們的人由我寇仲親自率領又如何?」
  李世民愕然道:「那當然是另一回事。唉!少帥的心思教人意想不到,竟是由主帥親自上場。」
  寇仲道:「我襲擊的只是頡利的金狼軍,只要夠快夠狠,不斷令敵人傷亡,可令對方如履薄冰,步步驚心。當他們抵達大河對岸,將是師勞力竭,疲不能興。」
  頓了頓續道:「沿途突襲的另一個作用,是擾敵軍心。因我襲擊的對象集中在金狼軍的部隊,等若向其他領袖如突利、古納台兄弟、菩薩之輩發出警告,暫時我仍顧及兄弟情份,不去碰他們,要他們好自為之。」
  李世民一震道:「妙絕!戰爭之道,攻心為上,少帥此著,不但前無古人,恐怕也後無來者。少帥認為這支突擊部隊需多少兵員?」
  寇仲肯定的道:「五百精騎該足夠有餘,但必須是百中挑一、騎射皆精的高手,其中部份人當然還須熟悉地理環境!更要盡量利用河道,讓我少帥軍的飛輪船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哼,今越神出鬼沒、來去如風的是我們。當頡利越過北疆後,會發覺優勢盡失,完全處於被動捱打的劣局。只有如此,我們可把傷亡減至最低。」
  李世民道:「我現在開始明白少帥為何堅持要打這樣的一場硬仗。」
  寇仲道:「這盤棋如何下,主動全在我們手上。我們先設法氣走畢玄和趙德言,斷去他們對長安的情報,倘能令頡利認為長安政局不穩,必起軍直撲長安,我們則枕兵大河南岸,同時沿河多處集結艦隊,不斷予以偷襲衝殺,保證敵人不敢越大河天險半步。」
  李世民道:「若頡利轉攻北岸各城,建立據點,我們豈非亦被大河天險因於南岸?」
  寇仲笑道:「這是絕不會發生的。他若敢調兵他攻,我們可用艦隊迅速送兵過河,加以截擊,盡由當時形勢決定。你老哥記緊要把洛陽的超級武器八弓弩箭機和飛石大炮運來,裝在船上,配合我們的飛輪船,把大河和沿岸一帶牢牢控制在手上,包保敵人應接不暇,疲於奔命,空有比我們強大多倍的兵力,且平均質素更是他們優勝的大軍,也有力難施,被我們牽著鼻子走。他奶奶的熊!到敵人軍心不穩,就是我出動去和突利他們逐一談心的時機,當只剩下冥頑不靈的頡利,我會教他一嘗慘敗的滋味。」
  船隊轉入渭河,望長安南下。
  李世民讚歎道:「能與少帥並肩作戰,而非與你成為勢不兩立的死敵,是世民的福份,更是天下百姓的福份。以前是由我千方百計去振起手下士氣,使將士用命,今趟卻掉轉過來,由你今世民充滿必勝的信心,我真不知說什麼才充份表達我對你心中的欽佩和感激。」
  寇仲樓上他肩頭道:「大家兄弟嘛!還要說什麼他娘的客氣話兒呢?」
第六十卷

第一章 決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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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合船隊船速減緩,沿永安渠朝長安城駛去。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鋒寒四人並肩立在船首,準備登岸。
  偉大的長安城轟立前方,象徵著一個新時代的興起。寇仲深切地體會到當他們入城的一刻,將會攀上生命和事業的極峰,直至擊退以頡利為首的塞外聯軍,始能告終。在這段時間內,他必須竭盡所能面對所有危機和挑戰,再不能像從前般可以種種詭謀巧計至乎打不過就跑的辦法作靈活應變,憑的只有本身的實力。任何錯失或猶疑均不容許,似若在賭桌上豪賭的賭徒,每一注盡押所有,輸掉任何一局將永不得翻身。
  跋鋒寒仰望在藍天上飄浮的雲朵,有感而發的道:「由我們入城的一刻開始,長安將成為塞內外人人翹首仰望的中心,它面臨的成敗將主宰著天下權力的盛衰興替和民族國家的榮耀屈辱,影響深遠,想想也教人神思飛越,泛起如在夢中的奇異感覺。」
  徐子陵神采飛揚的眼神先落在寇仲那襲令他威風凜凜,由宋玉致親手為他縫製、外加楚楚送的羊皮外帔的新衣上,心底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然後目光移往跋鋒寒,笑道:「鋒寒少有這麼感觸叢生,單聽這幾句話,不認識大駕者會以為你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多愁善感?哈!子陵把我當作是感春悲秋的娘兒嗎?事實上我心中想到的是傅采林,他名傳天下的奕劍術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很快可弄個一清二楚!入城後第一件事,將是登門拜訪他老人家,以示我和子陵對他的尊敬。屆時要打要罵,全看這位師公的心情。子陵!對嗎?」
  徐子惟以苦笑回報,心中想到的是尚秀芳,暗替寇仲神傷不已。
  另一邊的李世民神色凝重的道:「我們各有所感,但我因處境不同,面對的是本身家族鬥爭,故感受特別沉重深刻。適才耳聽諸位談笑,心中忽然生出怵惕驚怖的感覺。
  我們今趟入關,雖深合兵法的『事備而後動,因敵而制勝』之道。事實上勝敗仍繫於能否『營而離之,井而擊之』,以『我專而敵分』之勢,達致目的。原本的形勢,該是利於我方,可是因事情洩漏,被迫要作眼前公然入長安之舉,令我們的行動由暗轉明,優勢幾盡殆失,只餘寶庫一著。而對手則目標明確,在我們發動奇兵前完全掌握主動,使我們難以逆料局勢變化,任何錯失,均是我等負擔不起,所以世民忍不住特此提醒諸位。」
  寇仲三人無不動容,當然絕不會因這番話認為李世民膽怯,因曉得李世民是怎樣的一個人。論思慮的周詳,李世民實勝寇仲一籌,可補寇仲不足處。他於此時此地說出這番話,正是兵家的「知己知彼」,比較敵我形勢,令寇仲勿要輕敵。因為眼前形勢,他們確是陷於被動和下風。
  徐子陵目注前方不住擴大的長安城,點頭道:「世民兄的話發人深省,我有另一感受,眼前的情況,似若有小長安之稱的龍泉當日形勢的重演,不過凶險遠遠過之,當時我們也屢次遇險、差點送命,所以絕不能以粗疏之心應付眼前危機。」
  李世民苦笑道:「我不是在猛潑冷水,自父皇肯讓我親迎諸位入關,我便生出不祥的感覺,此時長安就在眼前,這感覺份外清晰。唉!」
  跋鋒寒道:「秦王可否說得清楚些兒?」
  李世民歎道:「假若父皇先召我返京,當面盤問清楚我與你們間的關係情況,反顯示他有與你們攜手共抗外敵的誠意。現在則擺明他是認定我有借你們以爭奪皇位之心,故全站到太子一方。照我猜估,問題該出在長安不乏認識你們的人,知道以你們的為人行事,為了竇建德和劉黑闥的血仇,絕不會與太子和齊王妥協,加上你們一向與世民有深厚交情,故助我是順理成章。所以入城後的風險,將會遠出我們估計之外。」
  寇仲色變道:「你老哥說得對,我們不但一廂情願的過份樂觀,還沾沾自喜的以為可運消帶打的解決所有問題,事實則根本沒解決之道。」
  輪到李世民動容道:「想不到少帥這麼肯接受世民意見,令世民放下其中一件心事。」
  跋鋒寒饒有興趣的道:「這麼說秦王對少帥尚另有擔心的地方,何不一併說出來,少帥定必虛心受教,因我深知他的為人。」
  李世民回復從容,微笑道:「我確另有一件心事,是怕少帥的注意力全放到接踵而來跟塞外聯軍的平野大戰上,致忽略眼前凶險詭變猶有過之的局面。」
  跋鋒寒目注李世民,顯是對他忽然變回沉著冷靜大惑驚異,點頭道:「經秦王提點,包保我們沒有人再敢有輕忽之心。若令尊立下決心要我們不能活離長安,入城後確是寸步難行,動輒掉命,無法預料變化。剩是我們任何一人負傷,有可能影響最後的結果。哈!坦白說,我很歡喜陷身於這樣的局勢,比對決沙場更為刺激有趣。」
  寇仲開懷笑道:「我真高興沒人提議掉頭開溜,即是說我們別無選擇。這個遊戲現在是欲罷不能,沒有回頭路。他奶奶的熊!爺兒們來哩!」
  鼓樂聲喧天而起,聯合船隊從永安渠緩緩入城,左岸碼頭處人頭湧湧,旌旗飄揚,李淵親率王公大臣、文武百官迎迓。
  由左右羽林軍組成的儀仗隊從碼頭列隊直抵朱雀大門,陣容鼎盛,盡顯大唐軍威勢。那些因寇仲的駕臨而喜出望外,以為和平可期的長安城民夾道歡迎,爭睹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的風采,氣氛熾熱沸騰,萬人空巷。
  「砰砰彭彭」!夾岸四座高達三丈的鞭炮塔同時燃點爆竹,紙屑煙火直送上天,蓋過所有歡呼和鼓樂聲。
  四人也似嗅到長安城內瀰漫的火藥味,但正如寇仲所言,他們再沒有回頭的路。
  寇仲首先離船登岸,李淵排眾而出,迎往寇仲。
  寇仲見他穿的是武士服,只外配雙龍紋披風,確有大唐霸主的威風氣概,心中暗打個兀答,暗忖難道李淵是要向自己示威?臉上卻露出燦爛的笑容,只依江湖規矩以晚輩之禮打躬道:「晚輩寇仲,特來長安向閥主請安問好。」
  後面的徐子陵、跋鋒寒、李世民等一眾人等聽得彼此相覷,寇仲以這種明捧暗貶的態度對付李淵,若甫見面即開罪李淵,以後的日子不是更難過嗎?李淵聞言微一錯愕,在三步外站定,雙目閃過一瞬即逝的怒意,啞然失笑道:「少帥令李淵有點像返回往昔刀頭舔血的江湖生涯。唉!坐上唐主之位後,李淵失去的東西太多哩!」
  寇仲深有同感的以苦笑回報,裝出頹然神色,點頭道:「多謝閥主指點,晚輩自做上什麼勞什子的少帥後,早嘗透身不由己的諸般滋味,所以今趟是來解決問題而非增添難題,希望閥主與我抱有同一想法。」
  徐子陵三人醒悟過來,終弄清楚寇仲玩的把戲,此叫置於死地而後生。
  寇仲以這種頗有對立意味的詞鋒加於李淵,第一個獲罪者勢將是李世民,因為寇仲是李世民叫回來的。正因如此,恰可顯得寇仲是一副恨不得李淵降罪李世民的不在乎態度,反足證明寇仲並沒有和李世民暗中勾結,否則怎會加害李世民?群眾的喝彩歡呼逐漸消退,今李淵後方的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尹祖文、宇文傷、裴寂等無不清楚聽到李淵和寇仲的對答,雖感刺耳,可是寇仲今趟來是結盟而非投降,語帶警告,正好盡顯寇仲強悍的本色,恰如其份。
  徐子陵留意李淵身後眾人神情,以建成、元吉為首的太子黨核心人馬無不現出訝色,顯然有點弄不清楚寇仲和李世民的關係。宇文傷和獨孤峰均木無表情地盯著寇仲,兩對眼睛射出深刻的仇恨,正是難忘舊怨。像溫彥博、劉政會等一眾較中立的大臣,則心驚膽跳的等候李淵對寇仲頗有挑釁意味的說話的回應,楊虛彥、王伯當、諸葛德威等與他們積怨甚深者,卻一個不見,沒有在場。
  李淵顯露世家大族出身的關主風度,仰天長笑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遠勝聞名,少帥的英雄硬漢本色,令人折服。李淵謹代表大唐臣民,歡迎少帥大駕光臨,為我中土歷史寫下不朽的一章。只要少帥是抱誠意而來,李淵必不教少帥空手而去。」
  徐子陵聽得心中喝彩,李淵這番回應軟中帶硬,語帶雙關,不失身份。
  他和寇仲曾與李淵在馬球場上並肩作戰,知道李淵不但非是庸儒之輩,且精於計算,善用出奇制勝之術,不可小覷。
  寇仲則心中暗栗,明白李淵愈能「忍受」他,愈顯示他不懷好意,如李世民猜估的已站往建成、元吉的一方,使他們入長安後的處境更為艱困。
  見好立收,寇仲從容道:「寇仲今天在這裡向閥主請安問好,為的非是個人得失榮辱,而是我華夏的盛衰,請閥主明察。」
  李淵微笑道:「少帥是怎樣的一個人,不論敵人或朋友,均是心中有數。少帥遠道而來,李淵自要盡地主之誼。有請少帥起駕,我們入宮後再把酒言歡,盡量增加雙方的瞭解,縮窄你我的分歧,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忙道:「閥主若不介意,寇仲想先去拜會師公,以示對他老人家的尊重,然後和關主把酒談心,商量大計如何?」
  李淵一呆道:「師公?」
  寇仲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我的師公就是傅采林傅大師,請關主通容。」
  李淵失笑道:「是我糊塗!少帥乃我大唐貴客,自然一切悉隨尊意。李淵安排好少帥停駕太極宮的春臨軒,今晚為少帥洗塵時再和少帥歡聚詳談。」
  寇仲把聲音更壓低少許,近乎耳語的道:「小子狂野慣了,可否在宮外另找地方,方便我們逛街觀光,讓我們能行動自由。」
  李淵開始認識到寇仲不守成規的一面,拿他沒法的道:「城東春明門附近的興慶宮有園林之勝,少帥意下如何?」
  寇仲探出雙手,欣然笑道:「關主確是善解人意的好主人,預祝我們兩軍合作成功。」
  李淵伸手和他緊緊相握,夾岸以萬計的群眾遙見兩人對答不休,正一頭霧水,暮見兩人四手相握示好,登時爆起震耳欲聾、高呼萬歲的喝彩聲,搖撼著長安城的西北角。
  鼓樂聲同時響起,接待的儀式告一段落。
  李淵以開蓬馬車,親送寇仲等人回宮,沿途接受夾道掌眾發自真心的歡呼。王玄恕和三十名飛雲衛,另有專人侍候,領往興慶宮去,好打點安排,讓寇仲等人住。
  龐大的車馬隊從朱雀門入宮,沿天街經橫貫廣場,入承天門後,李淵本要陪三人往見傅采林,卻為寇仲婉拒,改由韋公公負起引路招呼三人的重任。
  李淵、世民、建成、元吉等各自回宮,一眾大臣相繼散去,韋公公親自領路往傅采林寄身位於太極宮東北的凌姻閣去。
  宮內守衛明顯加強,當抵達凌姻閣院牆入口處,隨行的十多名禁衛止步門外,沒有隨同進入凌姻閣的範圍。
  韋公公神態親切友善的解釋道:「我們是依傅大師的意思,閣內不設任何守衛。」
  跋鋒寒順口問道:「畢玄是否在宮內?」
  韋公公雙目閃過嘲弄之色,像在說跋鋒寒不自量身份,旋又斂去,堆起虛偽的笑容,點頭道.「畢大師法駕所在處是太極宮西北角陶池南岸的臨池軒,景色不在凌煙閣之下,以示皇上對兩位大師的敬意。」
  跋鋒寒精神大振,哈哈笑道:「畢玄啊!我們又碰頭哩!」
  寇仲毫不客氣問道:「香玉山那混賬小子有否隨趙德言那傢伙一道來?」
  韋公公為之一呆,垂首道:「這方面小人並不清楚。」
  三人當然曉得他在裝蒜,而韋公公最獨到處正是真人不露相,以絕頂高手的身份裝扮奴材,事實上他至少是與尤婆子、宇文傷同級數的可怕高手。
  韋公公顯是不願與他們磨蹭下去,躬身道:「少帥請!」
  寇仲領頭跨步,凌煙閣美景盡收眼底。
  凌煙閣是築於人工湖岸的殿閣樓台組群,仿似棲於煙波之上,水色蒼碧,林木婆娑間,一道長達數丈的長橋跨煙池引出的支流而建,接通沿岸的走廊亭台,直抵凌煙主建築的大門。台榭水光,輝映成趣,景色極美。
  四人來至橋頭,忽然一人踏橋而至,隔遠招呼道:「這不是有緣千里能相會嗎?愚蒙正在思念三位,竟就這麼與三位碰個正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赫然是狹路相逢的回紇高手,大明尊教的餘孽烈瑕。只見他精神抖撤,一副故友相逢,沒有半點芥蒂,似明知在現今的情況,三人拿他沒法的可恨樣兒,今人氣結。
  寇仲見他大模大樣的迎來,想起尚秀芳與他的關係,立即心頭火發,但臉上仍掛著笑容,漫不經意的道:「烈兄仍沒給人宰掉嗎?可喜可賀。」
  烈瑕直抵三人身前,露出他招牌式的奸狡笑容,道:「托少帥鴻福,在下到今天仍是活得健康快樂。噢!秀芳大家還以為少帥到長安後必忙得暈頭轉向,要到今晚廷宴才有機會親睹少帥風采,少帥現在進去見秀芳大家,肯定可予她意外驚喜。」
  以徐子陵的淡薄無爭,仍忍不住心中暗罵烈瑕,他故意提起尚秀芳,擺明是要刺激寇仲,暗示他與尚秀芳的親密關係。忍不住插口道:「令教主惡貫滿盈,若非烈兄早走一步,當可見到他畏罪自盡的結局。」
  寇仲和跋鋒暗感快意,心忖徐子陵這番話還不命中烈瑕的要害。
  跟在後面的韋公公聽得滿腹茫然,他只知道三人積怨極深,難以善罷。
  豈知烈瑕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不瞞三位大哥,事實上我正為此感激得要命,在下是早有脫教之心,只是苦無善法。現在大明教雲散煙消!以往小弟有什麼行差踏錯,請三位大哥多多見諒,容我一切從新開始。」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因虧他說得出口如此這般的一番話來。
  跋鋒寒雙目精芒一閃,冷哼道:「無恥!」
  烈瑕一呆苦笑道:「跋兄要這麼看在下,在下也沒有辦法,在下佳人有約,請哩!」
  就那麼從三人間穿越而去,經過韋公公旁且特意大聲請安,故意耍弄三人。
  跋鋒寒收回盯著他遠去的背影目光,淡淡道:「這小子在找死,他是我的!」
  寇仲搭上他膊頭笑道:「悉隨你老哥心意,做兄弟的怎會反對!來吧!師公怕等得不耐煩哩!」
  四人踏上橋頭,望凌煙閣大門舉步。
第二章 以夜為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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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下,凌煙閣的建築組群沒有傳出半點人聲,靜悄悄至異乎尋常。主樓以金箔裝裹的屋橡、鎏金裝飾的大門在日照下閃爍生輝,使撐天而起高低聚散有致的樓房,多添幾分富麗的氣派。
  魚兒在水中暢遊撥弄的水聲,雀鳥在林木間的吱喳鳴唱,不但無損閣園與世隔絕的寧靜氣氛,且倍增其空寂神聖的感覺。
  柔風拂過,滿園花樹沙沙作響,廣闊的池面泛起輕柔的波紋,春意盎然中另有一股午後懶洋洋的滋味。
  踏足杏木橋的足音,對這凌煙閣內與別不同的淨土是一種不必要的入侵和騷擾。
  寇仲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浮現著尚秀旁的絕世姿容、耳鼓彷彿聽到她天下無雙的歌曲。
  徐子陵想的卻是遠道而來的傳采林,由於與傅君婥的關係,不論傅采林如何對待他們,只好逆來順受。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師公傅采林勢成長安城內最今他們頭痛的人。
  步上石階,抵達敞開的大門前,韋公公恭敬的道:「少帥請在此稍候片刻,待小人進去通傳。」
  韋公公沒入大門後,三人瞧進主堂,被一座反射出五光十色的雲母屏風擋著視線,可見到的是紫紅色的地板鋪放著厚軟的波斯地毯,不但增添異國的風味,更加強因傅采林法駕寄居此地的神秘氣氛。
  寇仲苦笑道:「這叫醜婦必須見家翁,又如烈小子說約有緣千里能相會,待會師公倘要執行家法討回我們的武功,該怎辦好?」
  跋鋒寒傲然微笑道:「此正跋某人堅持同來的主因,文的由你們負責,武的一概由跋某接著,不是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嗎?跋某正要見識……噢!」
  寇仲和徐於陵聽得大吃一驚時,韋公公從屏風後轉回來,身後隨著一麗人現身,不但跋鋒寒虎軀一震,中斷豪語,寇、徐亦一時看呆了眼,心中湧起深刻難言、肝腸欲斷的滋味。
  出現眼前的是久違了的傅君瑜,她一向神韻氣質酷肖傅君婥,當年縱使在顏色艷麗的武士服包裹遮藏下,仍使寇仲和徐子陵聯想到身形音容酷似的傅君婥。更何況此刻她換上如雪白衣,打扮一如昔日的傅君婥,更仿如傅君婥復生,重臨人世,怎不勾起兩人永遠藏在心底對傅君婥的思念。
  她比起返高麗前較為清減,一對秀眸默默含愁,神色平靜地打量三人,來到三人前三步許處盈盈俏立,輕輕道:「公公請在此稍候片刻,君瑜有幾句話想私底下跟他們說。」
  韋公公逢迎李淵慣了,忙道:「小人在院門外恭候!」
  說罷掉頭過橋遠去。
  待韋公公消沒於林木間游蜒的走廊後,傅君瑜目注跋鋒寒,淡淡道:「為何送我回國的非是跋鋒寒而是宋師道呢?」
  跋鋒寒愕然輕顫,一時語塞說不出半句話來。
  傅君瑜露出一絲充滿自憐意味的蒼涼笑意,道:「過去的事不用計較,亦沒法計較。師傅正在睡午覺,我可安排你們今夜子時與他老人家見面。」
  寇仲一呆道:「睡午覺?」
  傅君瑜漠然道:「這是師傅數十年來的習慣,他認為晚夜是最美麗的,所以當人人上床就寢,正是他欣賞和享受生命的時刻。唉!你們為何要到長安來,難道不知師傅對你們沒有好感嗎?到今天,他仍認為大師姊是因你們而送命的。」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仍不知說什麼話好。
  徐子陵偷看跋鋒寒一眼,後者目不轉睛地盯著傅君瑜,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
  傅君瑜並不理會跋鋒寒的盯視,柔聲道:「你們在龍泉的所作所為,大大加深敝國上下對你們的誤會。今趟隨師尊來者,還有被譽為僅在師傅之下敝國最出色的高手『五刀霸』蓋蘇文,而與他結伴到長安的除有韓朝安、金正宗外,還包括對你們恨之入骨的馬吉、他的手下黨項第一高手拓跋滅夫,他們寄身於通化門附近永嘉裡的涼園,聽得你們要來,人人摩拳擦掌,誓雪前恥,你們怎可如此魯莽,難道不曉得大唐由上而下,沒有人對你們懷有好感嗎?你們與李世民的勾結,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縱然事實並非如此,別人仍會這麼想。」
  寇仲艱澀的道:「小師姨呢?」
  傅君瑜聽他喚傅君嬙作小師姨,沒好氣地橫他一眼道:「在師尊駕前,千萬勿師姨師公的亂叫,以免局面更不可收拾。君嬙去了涼園見蓋蘇文,否則立即有你們好受。師傅最疼惜她,而她對你們的印象是劣無可劣。當年若你們肯讓她殺宇文化及為大師姊報卻血海深仇,情況該不致發展到現今的地步,可是這一切已成為不可改移的事實。你們若想活著離開長安,愈早走愈好。」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肯應邀而來,早預料到會出現眼前情況,多謝瑜姨關心。」
  傅君瑜歎道:「早知勸不動你們,在敝國內也只有我明白你們是怎樣的人。現在師傅最不願見到的是另一個強隋的出現,那只會為我們帶來大災禍,更不願見中土最超卓的三個人聯成一氣,此念與以畢玄為首的使節團心意相同、敵愾同仇,希望你們能體會到我說話背後的含意。」
  寇仲問道:「師公和老畢碰過頭沒有?」
  傅君瑜嗔道:「還要師公長師公短的亂叫,氣死人哩!他們尚未見面,只交換過禮物。人家該怎說好呢?任你們有三頭六臂,在如今人人對你們步步為營的情況下,你們是沒有任何機會的,給我滾回去好好想想!」
  寇仲忙道:「我想見秀芳大家。」
  傅君瑜回復平靜道:「秀芳大家囑我告訴你,稍候她會登門造訪少帥,三位請回去吧!若我沒有另作知會,今晚子時三位可到此謁見師尊。」
  說罷轉身沒入屏風後,留下三人對著五光十色的雲母屏風發呆。
  李世民所料不差,入城後的風險詭變,確大大出乎他們想像之外,他們已由暗轉明,在舉事前處於絕對被動的劣局。
  來到橋上,寇仲忽道:「對女人還是侯小子較有辦法,做一件能感動得使致致忘掉過去一切的事,此招數果然靈驗如神。」
  徐子陵歎道:「你在惱尚秀芳,所以故意去思念宋玉致。」
  寇伸手搭跋鋒寒肩頭,頹然道:「這小子真明白我。」
  跋鋒寒沒作聲的領先而去,後面的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曉得跋鋒寒因傅君瑜生出心事。
  到達外院門,韋公公召來馬車恭候,好送他們往興慶宮。
  韋公公城府極深,沒有只語片言探問他們與傅君瑜的對話。
  馬車沿宮內御道在十多名禁衛策騎前呼後擁下,往承天門方向馳去。在太極宮內,只有李淵和皇室人馬有此特權,可見至少在表面上李淵是做足功夫,視他們作國賓。
  馬車上不便交談,且三人各有心事,一片靜默,陪伴他們的只有馬蹄?略和車輪擦地的響音。
  寇仲透簾瞧著沿途景觀變化,心中思潮起伏。不用傅君瑜提醒,他早知身陷險地,由李世民精微的分析,猜到李淵在魔門影響下,傾向太子妃嬪黨。但形勢並非對他們完全不利,因為李淵和建成、元吉間是有矛盾存在,關鍵處在李淵和建成的分異。
  李淵身為大唐帝君,除尚未能完全統一天下外,事實上已成為天下最有權勢的人,天下三大都會坐擁其二,收穫豐富,固比任何人更珍惜所佔有的一切。對他來說,若能得寇仲聯手應付塞外聯軍,當然理想,不但能夠消弭外患,且可待至寇仲退返梁都後再從容收拾李世民。說到底是李淵根本沒有信心和勇氣去獨力應付頡利,宮廷的生活早軟化李淵的志氣。
  李建成卻是初生之犢,且挾戰勝劉黑闥大軍凱旋而回的威勢,兼且從未曾領教過外族騎射的厲害,自然對頡利生出輕視之心。他的如意算盤將是先一舉收拾寇仲和李世民,清除統一天下和穩坐唐室寶座的障礙,再全力應付入侵的塞外聯軍,因為建成有信心他可應付得來。
  李淵和建成均有殺他寇仲之意,是全無疑問。但因兩方想法上的分異,故手段不同。只要他能今李淵感到需要他的合作,李淵該不會蠢得在頡利大軍來前剷除他;另一方面,他會盡量刺激建成,迫他動手。
  這是個危險的遊戲,他必須拋開一切,全情投入,至乎忘掉尚秀芳,不受男女私情影響大局,好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馬車進入橫貫廣場。
  蹄聲驟起,一騎從東宮方向疾馳而至,寇仲三人訝然看去,來的竟是「影子劍客」楊虛彥。
  寇仲掀簾笑道:「楊兄別來無恙!」
  楊虛彥以微笑回報,道:「虛彥因事未能參加歡迎少帥駕臨的盛典,故特來向少帥問安請罪。」策騎直抵車窗旁,與他們的馬車並排往皇城推進,又同徐子陵和跋鋒寒打招呼,外人還以為他們是故友重逢。
  寇仲細察他神態氣息,曉得他融會不死印法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奇異功法又有突破進境,說不定已能彌補以前初學的不足和破綻。欣然道:「楊兄確不負影子刺客之名,神出鬼沒的,像今趟小弟便從沒想過你會在光天化日下,出沒於大廣場上。哈!」
  聽到寇仲對楊虛彥極盡冷嘲熱諷的說話,徐子陵和跋鋒寒心中好笑,靜待楊虛彥的反應。
  楊虛彥雙目厲芒一閃,別頭盯著寇仲,掛上淡淡有點高深莫測的笑意,油然道:「少帥說話真風趣,現今形勢有異,否則少帥也沒有與虛彥在此閒聊的心情。虛彥此來只是要和三位打個招呼,但願三位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寇仲哈哈笑道:「楊兄還招哩!語中帶刺,像你的影子劍那麼厲害。坦白說,目前小弟最渴望的,是能與虛彥兄好好玩一場,看看楊兄是否有足夠的長進。」
  楊虛彥毫不在乎的聳肩道:「彼此彼此,只要少帥有這個心,必可天從人願。」
  人馬此時駛進皇城,沿天街朝朱雀大門馳去,沿途守衛,在馬車經過時,均舉兵器致敬。
  跋鋒寒冷哼一聲,卻沒發言。
  寇仲啞然失笑道:「難得楊兄心意相同,唉!坦白說,我們雖曾多次交手,你想我死,我不想你活的沒完沒了。但小弟從來摸不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例如除了像榮姣姣那種女人外尚有什麼愛好?心中有什麼想法?因何變得這般狠辣無情,不擇手段?想想也今人好奇心大起,楊兄可否指點一二。」
  楊虛彥面色暗沉下來,低聲道:「因為少帥並非虛彥,沒有虛彥的遭遇經歷和感受。少帥有少帥的生存之道,虛彥有自己的一套。像我也不瞭解少帥憑什麼敢到長安來,又為什麼有信心能活著回去?」
  寇仲微笑道:「這就叫各師各法,說起活命之道,楊兄有否想過令師的問題?當你老哥失去利用價值時,他肯放過你嗎?」
  楊虛彥淡淡道:「這方面無勞少帥為虛彥擔心,虛彥今趟來是代太子傳話,看少帥可否抽空與太子殿下私下碰面?」
  寇仲笑道:「原來楊兄是奉命來作試探,不過太子殿下似乎錯派人選。請恕小弟直話直說,我今趟來見的是你們皇上,對太子連敷衍的興趣亦欠奉,煩請如實告訴太子。」
  楊虛彥長笑道:「少帥是白白錯失機會。希望少帥回去後好好三思,若想法有變,太子仍是那麼歡迎你。」
  策馬掉頭而去。
  車隊開出承天門,轉左進入車水馬龍、熱鬧昇平的大街,仿似山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寇仲歎道:「這小子算是什麼意思,做說客怎會這般說話?」
  跋鋒寒沉聲道:「他在恐嚇,好試探我們的反應。」
  寇仲伸個懶腰道:「楊小子是子陵的、烈瑕是老跋的,蓋蘇文好應由我招呼。這叫公平分贓,大家該沒有爭拗。」
  馬車來到興慶宮入口大門,三人才曉得興慶宮是怎樣一個處所,更明白李淵因何有這樣的好安排。
  興慶宮佔地之廣等若東市,雖及不上太極宮的規模,卻絕不在建成的東宮或李世民的掖庭宮之下,但建築物的數目卻遠及不上東宮或掖庭宮,皆因龍口渠由東北流入,至西南角形成佔據宮內達四分一的大湖,清明渠再出大湖西南端流出宮外。沿湖樹木蒼蒼,仿似把郊野移植到宮內,難怪李淵有山林之勝的贊語。
  興慶宮東面緊靠外城牆,只隔一條供軍隊來往的馳道,卻沒有開門。北牆開三門、西南各開二門,主門興慶門位於西牆正中。各門均是守衛森嚴。
  三人想到的是只要李淵一聲令下,把各門封鎖,派人重重圍困,他們惟有憑真本領始有生離機會。
  東市位於興慶宮西南方,成對角之勢,一街之隔。
  馬車開進興慶門,在轟立前方的興慶殿前停下,隨行禁衛打開車門,恭請三人下車。
  迎接他們的赫然是李神通和李南天兩大唐室有斤兩的人馬,見到李神通,寇仲等登時放下一半心事,暗忖凶中藏吉,算不幸中的萬幸。
  李淵此著確是妙絕,令他們一舉一動全在監視下,偏又不能抗議,還要感謝李淵「侍候周到」。
  三人環目一掃,遠近林木間亭台傲立,枝葉掩映裡殿堂幢幢,曲廊幽徑,無可否認是繁囂的市鹿內避世的靜地。陽光下從西南延展過中央的大湖閃閃生輝,碧波蕩漾,更令人精神一振,洗滌塵俗。
  一番客氣話後,寇仲問道:「這個湖定有個漂亮的名。」
  李南天答道:「此湖名龍池,興慶宮正是因此池而築,是天然的湖泊,沒有她,當不會於此大興土木。」
  李神通接口道:「此宮為我和咱皇叔托身之所,皇叔居於宮東北的新射殿,我的蝸居是中央靠湖的南熏殿,不過若論景色,當以宮東的沉香亭和西南的花萼樓為最。花萼樓更為皇兄避暑之所,現在則為少帥行宮。皇兄吩咐下來,著我們稟告少帥,花萼樓就是少帥在長安的家,行動出入悉隨少帥心意。」
  李南天接下去道:「少帥的親隨被安排進駐花萼樓,花萼樓高三層,頂樓居高臨下,可把宮內宮外美景盡收眼底。」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皇宮外尚有這麼好的地方,我急不及待要好好享用一番啦!」
第三章 花萼雙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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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萼樓前春正濃,飄飄柳絮舞晴空。」
  花萼樓全名花萼雙輝樓,位於宮內西南角,濱龍池而築,以三層樓為中心,走廊連接起其他兩組建築,輝北和輝南兩院。
  李神通和李南天盡地主之誼,藉著領他們到花萼樓的機會,順道帶他們沿岸游池。
  興慶官與太極宮不同處,是因龍池的存在致建築不拘一格,大型建築多置於宮北,南部是以龍池為中心的園林區,此池廣及數十頃、呈橢圓形,植有荷花、菱角和各種水藻。魚兒聯摹結隊暢遊水內,生意盎然。
  沉香亭位於龍池東端,以沉香木作建材,四周遍種牡丹,品種繁多,坐在亭內就像置身牡丹花的汪洋中。
  抵達花萼樓時,王玄恕率飛雲衛在主樓前結隊歡迎,王玄恕出身顯赫之家,熟悉宮廷禮節,行止合度。
  李神通欣然道:「花復萼、萼復花,花萼輝映。這就是少帥在長安的行宮,宮內人等奉有嚴令,不准踏進樓殿範圍半步。少帥出入可采最接近的金明門,出門後左轉是光明大街和東市,非常方便。金明門旁設有馬廊,只要少帥吩咐,有回維度馬和馬車供少帥代步。」
  李南天補充道:「為少帥舉行的廷宴今晚戌時初在太極殿舉行,秦王會親來迎接少帥入宮赴宴。」
  兩人去後,寇仲笑道:「原來當大唐國賓是這麼威風的。」
  跋鋒寒露出自見傅君瑜以來的首絲笑意,淡淡道:「這叫國君之禮,李淵是北君,你則是跨長江而來的南君。」目光掃過一眾昂首挺胸的飛雲衛,道:「讓我來考較他們的功夫,順道指點他們兩手如何?」
  眾飛雲衛聞言無不臉露雀躍喜色。
  寇仲知他是想借舒展筋骨,以洩心頭傷痛,笑道:「歡迎還來不及,怎敢反對?讓我們把南院花園變作校場,玩他娘的幾手。」
  兵器交觸聲不絕如縷。
  跋鋒寒赤著上身,在林木環繞的南院草地上跟眾飛雲衛交手切磋。
  寇仲來到坐在花萼樓南門石階間觀戰的徐子陵旁坐下,道:「幸好有李神通作聯絡,否則我們將要中斷和宋二哥與雷九指的連繫,我們的兄弟已陸續抵達,進駐城外由黃河幫老大陶光祖安排的秘巢,麻常亦於昨夜抵達,據他說一切進行順利,只要有十來天時間,可以起事。」
  徐子陵皺眉道:「城外的駐軍情況如何?」
  寇仲捧頭道:「這是個今人頭痛的難題,在城北禁苑內現駐有一支兵力達萬五人的軍隊,可迅速支援玄武門和唐宮。以前我們還有個如意算盤,就是在漢中結集軍隊,佯裝由蜀入關以抽空長安兵力,現在此計當然行不通,難道我們一邊在長安與李淵談情說愛,另一邊卻跟他作刀光劍影的交鋒?一天未能尋出應付這支軍隊的方法,只要李淵在太極宮的煙火台燃起烽火,此軍來攘,我們定要遭殃,絕無倖免。」
  徐子陵道:「此軍由何人率領?」
  寇仲道:「此人叫唐儉,是追隨李淵多年的心腹大將,即使李神通亦沒說服它的把握。」
  徐子陵皺眉苦思時,王玄恕神色凝重的來報,低聲道:「長林軍可達志將軍求見,他堅持在花萼樓門外等候少帥。」
  寇徐兩人心中打個突兀,始明白王玄恕因何有此神色,若可達志是采老朋友而來,當然不會這麼拒絕入樓半步。
  寇仲按著正要站起來的徐子陵,道:「讓我單獨去見他,縱使鬧翻,你也可以有機會補救。」
  徐子陵露出苦澀的笑意,兩人心中明白,前路會愈來愈難走。
  可達志昂然立在花萼樓外廣場,不眨眼地盯著朝他走來的寇仲,神情嚴肅冷酷,當寇仲抵達他身前,可達志冷然道:「你們為什麼要到長安來?」
  寇仲有點怕面對他迫人的眼光,移前兩步,來到他右側,兩人面頰相距不到一尺,目光卻背道而馳,投往相反方向,歎道:「但願我能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唉!你的大可汗頡利正在北疆集結大軍,入侵是旦夕間的事,我寇仲焉能坐視?」
  可達志沉聲道:「為何不能坐視?更可坐享其成,今趟我軍非是衝著少帥你而來,而少帥偏要插手。少帥可知你正做出最愚蠢和毫無疑問是自我毀滅的行為?」
  寇仲心中暗歎,可達志之有這種想法,皆因出身背境上的差異,在大草原上,數千年來部落各自為戰,弱肉強食、毀滅和併吞不斷進行。對可達志來說,李唐等若一個強大的部落,而冠仲則是另一部落的領袖,寇仲替李唐出頭,是他硬管另兩個部落間鬥爭的閒事。這種源於大草原的思想在可達志腦袋內是根探蒂固,任他怎麼說也沒法解釋清楚。
  可達志續道:「你現在尚有一個機會,是立即滾離長安,當我們進攻李唐,你則揮軍洛陽,瓜分李淵的天下,到時我們是戰是和,再由出雙方決定。」
  寇仲搖頭苦笑道:「兄弟!請恕我不能從命。」
  可達志旋風般轉向寇仲,采手用力抓著他眉頭,便把他扭得兩面相對,雙目射出厲芒,怒道:「你的腦袋是否石頭造的?怎可如此冥頑不靈?你可知自己正做著最不智的傻事?在長安你們是全沒有機會的。不但我們要除你而後快,傅辨林和蓋蘇文亦一心置你寇仲於死地,李淵和建成更對你們不安好心。任你寇仲三頭六臂,眼前所有人能看到的是你在自取滅亡。他以為李世民能護著你嗎?若這麼想便是大蠢材!李世民自身難保,在李淵支持下,李世民肉在砧板上,任由建成宰割。敵我之勢實在太懸殊,看在你還念我是兄弟份上,立即給我可達志滾回梁都去。」
  寇仲頹然道:「我真的辦不到,有違達志一番好意。」
  可達志放開抓得寇仲痛入心脾的雙手,後退三步,雙目殺機劇盛、厲叱道:「好!由今天開始,我們再不是兄弟。」
  寇仲歎道:「你怎麼說也沒用,是兄弟的永遠是兄弟。他娘的!為什麼不同的民族不能和平共存,大草原是你們的,任你們快意縱橫,你們因何要把中土變成另一個可供任意踐踏的大草原。我們各自發展出不同的文化體系,任何一方對另一方的入侵只會做成大災禍。我寇仲可拍胸口擔保,當中土一統後,我們再不會犯楊廣的錯誤,做兄弟怎都比做死敵有趣得多,對嗎?」
  可達志沉聲道:「這只是少帥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歷史早告訴我們此路不通,自遠古開始,征服中土成為草原士每一位戰士心中最高的盼望,此為眼前沒有人能改移的現實。中土的強大,就是我們的災禍,自有歷史以來便是如此,並不會因你寇仲而改變。亦由於草原上每一個民族每一位戰士均明白此點道理,所以大草原的力量才會在大汗的領導下集結。包括你寇仲在內,誰也不能影響我們間的盟約。識相的就滾離長安,我們的軍事行動非是針對你少帥軍而來的。」
  寇仲改以突厥話道:「烈瑕小子的事你還管不管?」
  可達志顯然被他的突厥話勾起回憶和曾並肩作戰的兄弟之情,眼內的厲芒溶化少許,微一錯愕,好半晌苦笑道:「有什麼好理的?秀芳大家心中的人既非我可達志,更非烈瑕,而是你寇少帥,這是她親口向我透露的。」
  寇仲一呆道:「竟有此事?」
  可達志道:「我不想再提起這些對我已成過去的事!」
  寇仲頹然道:「但你可知我剛才去見秀芳大家,卻給她拒諸於門外?」
  可達志皺眉道:「不會吧?」
  寇仲道:「我寇仲是向自己兄弟說謊的人嗎?」
  可達志斷然道:「你我再不是兄弟,你和子陵這麼到長安來,擺明不放我可達志在眼內。勞煩你通知跋鋒寒,若他要挑戰聖者,首先要過我可達志這一關,其他都是廢話。只要你們三個人中任何一人能擊敗我可達志,我才不會管此事,否則任何對聖者的挑戰,一概由我可達志接著,少帥明白嗎?
  所有什麼兄弟之情、男女愛恨,在民族和戰士榮辱的大前提下,均變得微不足道。」
  寇伸大感頭痛,心情更變得無可再惡劣,正要說話,足音響起,一名身穿長林軍武士便服的突厥戰士,匆匆來到,低聲向可達志道:「董貴妃的座駕剛進入金明門。」
  可達志目光往寇仲投來,語氣回復冷漠平靜,道:「請少帥好好考慮可某人的提議。」
  說罷偕手下沒入樹叢深處。
  蹄音輪聲自遠而近,十多名禁衛簇擁下,載著董淑妮的華麗馬車出現馬道,朝花萼樓駛至。
  跋鋒寒來到呆坐石階的徐子陵旁坐下,瞧著收拾兵器弓矢的飛雲衛,讚道:「這批人無一弱手,相當不錯。」
  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答道:「他們是由寇仲親手挑選和訓練的,該不會差到那裡去。」
  跋鋒寒淡淡道:「子陵有什麼心事?」
  徐子陵反問道:「你沒有心事嗎?」
  跋鋒寒露出苦澀的笑容,道:「我只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與畢玄分出勝敗才罷休的決戰,其他一切無暇理會。」
  接著岔開話題道:「少帥見什麼人去?」
  徐子陵頹然道:「可達志。」
  跋鋒寒瞧他一眼,沒再說話。
  此時寇仲從花萼樓走出來,到跋鋒寒另一邊坐下,若無其事道:「董淑妮來哩?」
  跋鋒寒訝道:「你不用招呼她嗎?」
  寇仲道:「表妹要見的是表哥,關我娘的屁事。」
  看他神色,兩人立知他定是因曾被董淑妮搶白,故大感沒趣。更明白他先受到尚秀芳冷待,所以份外受不得另一舊情人的氣。
  徐子陵道:「達志有什麼話說?」
  寇仲歎道:「能是什麼好說話?他極度不滿我們這麼到長安來,力勸我們立即滾離長安,否則莫要怪他不念兄弟之情。在他心中,我們是在管他們和李家間的閒事。」
  跋鋒寒雙目寒芒爍閃爆亮,冷哼道:「那他又是否想管我和畢玄間的閒事?」
  寇仲頹然道:「老跋你真明白他,他明言除非我們三人中有一人能勝過他的狂沙刀,否則你老哥休想碰畢玄。」
  跋鋒寒不愁反笑道:「這小子想得真周到,明知你兩人不忍心殺他,所以硬是迫我出手,而我則投鼠忌器,怕因萬一負傷而失去決戰畢玄此千載一時的良機。」
  徐子陵皺眉道:「可達志不像會玩這種心術的人,鋒寒怕是對他有誤解。」
  跋鋒寒從容道:「坦白告訴我,你們可有絲毫無損,於擊殺可達志後全身而退的把握嗎?」
  寇仲搖頭道:「這是絕對沒有可能的,沒有點犧牲?怎可能放倒他,一個不好!還反會被他宰掉。他奶奶的熊,老跋你的分析很對,可達志已從兄弟變成敵人,且是最可怕的敵人,因為大家曾做過兄弟,深悉我們的為人行事,所以只憑幾句話,便令我們三人均不能出手挑戰畢玄。而最要命的,是畢玄的榮辱關乎到我們與塞外聯軍的勝負。」
  徐子陵生出危險的感覺,不但花萼樓外情勢險惡,跋鋒寒和寇仲亦令他感到危險,因為他清晰地捕捉到寇仲對可達志生出殺機。
  寇仲朝徐子陵道:「兄弟!成則為王、敗則為寇,要爭得最後的勝利,讓大家可活著回去見最想見的人,必須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為了天下,為了老跋,更為你為我,我再沒有另外的選擇,只好與可達志作個了斷。」
  徐子陵苦笑道,「我唯一的希望是可以有個較愉快的結局。」
  跋鋒寒沉聲道:「我們明白子陵的感受,不過長安城內敵眾我寡,落在下風的是我們,絕對不容作絲毫的退讓。」
  徐子陵搖頭道:「可是我們終究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些事不能不顧及其後果。」
  寇仲默思片刻,點頭道:「子陵是在為我好,因為縱使我能擊殺可達志,事後必悔疚終生,雖能以種種借口為自己開脫,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日後會耿耿於懷。」
  跋鋒寒皺眉道:「這麼說,可達志豈非成為我們的死結,令我們無法擊敗畢玄從而動搖塞外聯軍的團結和士氣,舉事時更倍添凶險變數?」
  寇仲道:「老哥放心,我就和可達志來個以傷換傷,再比比看誰康復得快一點,那可達志不但無法阻止你向老畢的挑戰,說不定還可令敵人誤以為我重傷未癒下,提早發動,一舉兩得。哈!這叫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跋鋒寒一呆道:「這確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最佳的策略,更兼顧到我們與可達志的情義,不過天下間惟有寇仲和徐子陵有資格這樣做,因為別的人均不懂長生訣。」
  寇仲道:「所以挑戰可小子的時間要拿捏準確,必須於我們部署完成後才進行。」
  徐子陵心中欣慰,因再感覺不到寇仲和跋鋒寒對可達志的殺機。否則一念之差,日後勢將追悔莫及。即使以後情況的發展,仍不能避開要與可達志分出生死的局面,可是至少他們曾努力過。
  寇仲漸從尚秀芳和董淑妮接踵而至的打擊回復過來,思索道:「那妮子來找玄恕是否楊虛彥指使的呢?」
  跋鋒寒搖頭道:「瓜田李下,事避嫌疑,董淑妮是李淵私寵,那到楊虛彥要見便見,指示她做這幹那的?」
  寇仲拍額道:「是我糊塗,這麼說董美人該仍末忘記自己的出身,所以不但曾與楊小子因王世充遇難大吵一場,還肯接待玲瓏嬌。只看她歡喜便可來見表哥,當知李淵對她非常寵縱。」
  徐子陵道:「待會我們可從玄恕處曉得她的情況。」
  寇仲待要答話,手下來報道:「少帥在上,秀芳大家求見少帥,屬下已安排她到花萼北院的賞湖廳,請少帥賜示。」
  寇仲立即變成呆頭鳥,好一會長長吁出一口氣,彈起來道:「我立即去見她。」
  瞧著他隨手下遠去的背影,徐子陵歎道:「情關難過,我們的寇仲少帥不但要面對最凶險艱困的局勢,還要應付使人肝腸欲斷的男女之情,希望他可撐得住。」
  跋鋒寒雙目射出黯然銷魂的神色,苦笑道:「情關難過,誰能倖免?」
第四章 一夜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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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萼樓以三層樓為主體,北院南院為輔翼,沿龍池而建,以廊道相連,高低有致,渾成一體。
  北院的賞湖廳東面臨湖,碧波水色映入廳內,仿似浮在龍池的一艘巨舟,別有佳趣。
  寇仲跨步入廳,身穿白絲衫、鋒碧結絞裙,如披丹銹上襦帔,長釵巧挾鬢,腳踏五色雲霞履的尚秀芳,默立窗前,心神似全放在外面的龍池上。在這佈置古雅的廳堂,窗外映入的湖光水色,畫龍點睛地配上這身段姿態美得無可復加、色藝雙佳的才女,恰成一幅動人的畫面,即使以侯希白的妙手,恐仍難盡擷其精華神韻。
  寇仲的呼吸立時沉重起來,尚秀芳盈盈別轉嬌軀,讓寇仲得睹她國色天香的如花玉容,櫻唇張開,像用盡她所有氣力,始輕吐出「啊!寇仲!」三字。
  寇仲這一刻渾忘早先尚秀芳拒見的屈辱,加快腳步來到她身前,離她尺許硬迫自己立定,一震道:「秀芳!」
  尚秀芳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天籟般送入寇仲耳鼓內,神態回復冷靜,再沒有初見剎那間不自覺流露的激動,一對纖手按上他胸膛,柔聲道:「少帥勿要怪秀芳,剛才我是要趕著到玉鶴庵拜會青璇大家,怕見你後要累青璇大家呆等,所以決定待事了後來見你,那秀方可無牽無掛的與少帥暢陳離別之苦。」
  事實上寇仲早把怨恨拋到九天雲外,何況她還有這麼好的理由,驚喜道:「石美人竟來哩!其他人曉得此事嗎?」
  尚秀芳溫柔地收回玉手,美眸蒙上淒迷神色,輕輕道:「青璇大家肯移鳳駕到長安來,是轟動全城的大事,李淵更曾到玉鶴庵見她,你說其他人是否知道?」
  寇仲強忍著把她擁入懷內的衝動,更清楚明白尚秀芳美眸透出怨懟的神色是因自己沒有親暱的動作而生,心中肝腸欲裂,正要說話,尚秀芳忽然採出雙指,按在他唇上,輕搖螓首,柔聲道:「不用說話!」
  收起令寇仲魂為之銷的勾魂玉指,緩緩別轉嬌軀,回復先前全神賞湖的仙姿妙態,淡淡道:「龍池勾起秀芳對龍泉的回憶,剛才我心想的是寇仲又要幹什麼天翻地覆的男兒大事呢?」
  寇仲道:「秀芳!我……」
  尚秀芳截斷他道:「不用告訴我,我更不想聽。國與國間的事怎到秀芳去管,少帥當然是謀定後動,有全盤的計劃。謝謝你!」
  寇仲一呆道:「謝我?有什麼好謝的?」
  尚秀芳點頭道:「秀芳要謝的與你的千秋大業沒有絲毫關係,而是為自己感謝你。若非能與少帥有緣相識,生命尚有何起伏得失可言?秀芳第一眼看到少帥,便知是前世的冤孽找上我尚秀芳。自懂事以來,秀芳立下決心把自己獻予歌樂,因為對我來說,那是人世間所能尋到最有靈性的東西,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豈知竟是作繭自縛,因欠缺一段感人的經歷,使秀芳的樂藝無法攀上夢想中的境界,而少帥終填補了我這缺陷,人家應否謝你呢?」
  瞧著她說話時雙肩輕微的聳動,聽著她以充滿音樂美感的聲音,作攤牌式的坦白,寇仲心中絞痛,臉容轉青,劇震道:「秀芳……」
  尚秀芳又打斷他道:「我還末說完,秀芳自給少帥闖入心中後,曾力圖抗拒,卻是力有未逮,正是那種使人肝腸欲斷的痛苦,成為樂藝上的動力,今天是特來傾訴出心中的淒愴!龍泉別後,我肯定我們已是緣盡於此,且經歷有生以來最傷透了心的一段日子,幸而我的曲藝因此而小有所成。少帥不用再擔心尚秀芳,因秀芳早看透哩!」
  寇仲雙手不受控制的抓上她兩邊香肩,頹然道:「你這麼說,反令我更內疚難過,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
  徐子陵和跋鋒寒仍坐在石階處,飛雲衛各自返回工作崗位,園內靜悄悄的。
  跋鋒寒道:「舒展一下筋骨,整個人的感覺煥然一新,我是不能安靜下來的,注定要終生流浪。」
  徐子陵低聲道:「鋒寒是否有感而發?」
  跋鋒寒道:「寇仲這麼懂裝神弄鬼,仍瞞不過你的無差法眼,我更不行。坦白告訴你,離開凌煙閣後君瑜那句話不斷在我心中響起,令我也在問自己,為何不是跋鋒寒而是宋師道?那感覺絕不好受。」
  徐子陵道:「這是否表示瑜姨在你心中佔有一席位呢?」
  跋鋒寒道:「該是毫無疑問,否則是違心之言。此事令我響起警號,若不能克制這方面的情緒,對畢玄之戰將失去把握。」
  徐子陵道:「你只是不習慣吧!誰可沒有牽掛地自善其身,只要面對大敵時拋開一切,把心神全投進去使成。」
  跋鋒寒搖頭道:「我的情況與你不同,我較近似寇仲。人的情緒可知脫疆野馬,你不能操縱它時,就會變成它的奴隸,它再不受你控制。對君瑜我是充滿矛盾,但又有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最痛苦是芭黛兒的問題,與任何其他女人相好,深心虛總感到對不起她。假如我這情緒持續下去,不能保持最佳狀態迎戰畢玄,此戰必敗無疑。」
  徐子陵不解道:「當年初識你老哥之際,你老哥似乎風流得很,不時有美女相伴,因何今天卻擺出要禁情禁慾的苦行僧樣兒?」
  跋鋒寒苦笑道:「我承認迷人的女性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亦喜逢場作興,調劑單調的修行生活,不過事過遠揚,心中不留痕□。但芭黛兒到洛陽尋我晦氣,有如一盤照頭淋下的冷水,使我從這種心態和生活方式驚醒過來,醒悟到四處留情只是為忘記芭黛兒,自此改變過來,把心神全放到與畢玄的決戰去。」
  徐子陵歎道:「這麼說,由始至終你最愛的女人仍是芭黛兒。」
  跋鋒寒沉聲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尚秀方別轉嬌軀,令寇仲兩手離開她一對香肩,神色平靜的道:「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嗎?樂藝是秀芳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而少的則是秀芳生命中最動人的一段經歷,賦予我刻骨銘心的感受,豐富了秀芳築藝的創作。不知是否受娘的影響,秀芳自少對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沒有絲毫興趣。但也坦白告訴你,在龍泉之前我曾想過為你改變,不過這是過去的事。秀芳高麗之行得益不淺,終從有如歷劫輪迴的苦戀中解脫出來,尋到自己真正的路向和歸宿。」
  寇仲感到的撕心的痛楚從胸間擴散全身,不能控制的一陣抖顫,啞聲道:「秀芳!求求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曉得我的情況嗎?」
  尚秀方以異乎尋常的蒼涼語調平靜的道:「你是指與宋家三小姐的婚約?秀芳早便曉得。你想知道秀芳因何明知會傷害你,也要不吐不快嗎?」
  寇仲茫然搖頭。
  尚秀芳露出一絲淒傷的笑意,柔聲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恨你。愛有多深,恨也有多深。」
  寇仲如遭雷殛,猛然挫退兩步,臉上血色褪盡,不能置信的瞧著眼前美女。
  尚秀芳回復平靜,從容道:「不過此事非是沒有補救之法,只要你肯答應秀芳一件事,秀芳對少帥再無怨恨。」
  寇仲像在怒海覆舟的遇難者忽然見到陸岸,問道:「究竟是什麼事?只要我寇伸大所能及,必為秀芳辦妥。」
  尚秀芳小鳥般投進他懷內去,用盡氣力把他抱個結實,無比動人的玉體在他懷內輕輕抖顫,嬌呼道:「你定可辦到的!我要的是與少帥的一夜恩情,卻不用你娶我。」
  寇仲腦際轟然劇震,渾忘了長安城步步驚心的凶險,心神全投到懷內的美女去,更曉得自己的感情如缺堤的暴潮,再非任何人力可阻擋和遏制。
  寇仲神情木然的來到跋鋒寒另一邊也是先前的原位坐下,道:「青璇來了!子陵還不立即到玉鶴庵與她相見?」
  徐子陵一震,欲彈起來動身,又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壓下心中突燃而起的火熱,問道:「秀芳大家有什麼話說?」
  跋鋒寒大力一拍他肩膊,笑道:「這方面可由小弟稍後轉告,子陵現在的唯一要務是負責把名傳天下的石才女帶來讓我們一瞻風采,其他事不用管。」
  寇仲勉強擠出少許笑容,道:「子陵快去,否則我們聯手揍你一頓。」
  徐子陵苦笑道:「你兩個叫有風駛盡□!我去哩!」
  徐子陵去後,跋鋒寒疑惑的道:「你的臉色很難看,究竟發生什麼事?」
  寇仲頹然道:「我現在痛苦至想自盡,好了此殘生。」
  跋鋒寒一呆道:「你的情況比我嚴重,竟達到要生要死的地步?我們甫抵長安,立即受諸般心魔困擾,以後的連場硬仗如何應付?究竟尚秀芳對你說過什麼話?」
  寇仲歎道:「都是我不好,以前每趟見著她時,總無法克制心中對她的愛慕,故弄至今天愛恨交纏的田地!我現在非常內疚,痛苦得要命,既感對不起她,更對不起玉致和楚楚。」
  跋鋒寒有感而發的道:「無論多麼堅強的男子漢,在感情上也會是脆弱至不堪一擊的。你不用以自責來虐待自己,這封現況有害無益,她是否和你鬧翻哩?」
  寇仲搖頭道:「恰好相反,她提出一個補救方法,是要我全情投入地和她纏綿一夜,讓她與我的苦戀有個美麗淒艷的終結!」
  跋鋒寒失聲道:「什麼?」
  寇仲道:「她的提議令我更添內疚和傷痛,坦白說!能與她這絕世尤物發生肉體的關係,是任何男兒夢寐以求的事。可是她如此委屈自己,教我怎過意得去,我又如何向玉致交待?」
  跋鋒寒皺眉道:「你不告訴宋家小姐,對宋家小姐來說此事等若沒有發生過。」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我過不到自己的一關。更要命的是我怎能對這麼善良的女子來個飽食遠揚。唉!他奶奶的熊,你來教我該怎麼辦?」
  跋鋒寒以苦笑回報,道:「對大多數男人來說這並非任何不可解決的難題,索性來個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不就成嗎?唉!我當然明白你的情況,你們是否已定下良辰吉日呢?」
  寇仲搖頭道:「她說遲些會通知我。」
  此時王玄恕來到兩人面前,趨近寇仲低聲道:「淑妮求見少帥。」
  徐子陵把帽子壓至雙眉,離開興慶宮,混進街上人流去。由於興慶官與東市此憐,故車馬行人往來頻繁,非常熱鬧。他清楚地感覺到街上充盈喜悅的氣氛,顯是寇仲的來臨帶給他們和平統一的新希望。
  經過東市東牆靠北的出入口時,人流特別擠擁,換過平時,他會用心感受身處鬧市的感覺,此刻心中想到的卻是師妃暄和石青璇,兩女均寄居於玉鶴庵,他該先找誰呢?若公平的同時探訪她們,一個不好兩女同時同地見他,豈不尷尬?他不知怎會生出這古怪的想法,且又成為眼前難題,但他心中確因此而感到無比的茫然和焦灼。
  心中忽生警兆。
  他像從一個糊塗的夢中清醒過來般,猛然發覺陷身重圍之內。更曉得自己因兩女分神,未能保持在井中月的境界裡,否則該早發覺被人盯哨。
  五名面貌看來應是突厥人的漢子分從前後兩方和右側迫來,進入攻擊的有利位置,周圍的行人懵然不知街頭的凶險刺殺已抵一觸即發的階段。
  唯一的空檔是左方車馬不絕的寬敞馬道,只要他及時錯身閃入馬道,其圍自解。
  就於此際,一輛靠貼行人道的馬車迅速駛來,一道白光透簾穿窗疾射而至,往他左肩膀迅如電閃的射來,時間的配合真個無懈可擊,妙至毫巔。
  以他的身手,縱使暗器在這麼接近的距離施襲,他仍有十足把握避過,可是若讓這暗器投往街上人流裡,幾可斷定必有人被誤中副車,試問他於心何忍。
  五名刺客開始加速,朝他圍迫而至。
  健馬仰嘶,被其御者強扣馬索煞停,馬車擋著他唯一去路,形成另一威脅
  徐子陵左手疾采,分毫不差的把白光捏在拇指和食指間,一陣輕微麻痺的感覺立時由指尖沽血脈延伸,原來是一支長只兩寸的鋼針。
  以徐子陵不懼毒物的長生氣,亦有如斯感覺,可知針上淬的可由皮膚迅速入侵的毒物是如何霸道厲害?對方能以這種勁力和準繩發射鋼針,即使借助機括之力,其時間上的把握已屬第一流高手的角色無疑。
  一個念頭電光石火的從徐於陵心中閃過,想到的人是香玉山,因為眼前的局面使如當日龍泉街頭遇襲的重演,只有香玉山此深切瞭解他徐子陵的人,才能作出這樣巧密的佈局,今他難以脫身的被圍攻刺殺。敵人清楚掌握他會從尚秀芳處得到石青璇在玉鶴庵的消息,故可於此時此地佈局置他於死地。他徐子陵甫入長安即遇害,寇仲與李淵結盟的事將立即告吹,此著毒辣至極。
  五名刺客同時迫至五步之內,五雙手亮出十柄尖鋒藍汪汪的淬毒匕首,硬往徐子陵撞來,這是在人群裡最凌厲和可怕的戰術,令他所有去路被阻,如拔身而起,五名刺客將會及時投出匕首,肯定他躲避不開。
  在剎那閒徐子陵從刺客迫近的速度和氣勢,判斷出敵人近乎任俊的級數,且功力平均,合作有素,縱然在公乎的決戰下,要收拾他們仍要費一番心力工夫,何況對方現在佔盡上風。尤可慮者是潛藏在車內的大敵,此人高明至他生不出任何感應,只是這點,可知對方當是與自己同級數的高手。
  長生氣在閃電間貫滿全身,心神晉入井中月的至境,既抽離又無有絲毫遺漏,就在此刻,他終把握到車內敵人的位置和動靜,毒素影響消去,左手回復靈活,捏在指頭間的鋼針似變成靈物般不見他任何動作,脫指而出,以螺旋的方式化為白光,回敬車內敵人,若給帶著他勁道的鋼針射入身體任何一部份,保證可穿肉透骨的由相對的另一邊鑽出去。
  徐子陵也陀螺般旋動起來,往馬車撞去。
  在戰略上,徐子陵的高明處縱然及不上寇仲,也是所差無幾。
  際此生死懸於一發的急危情況下,他把握到敵人那遁去的一。敵方最玄妙的一著,是馬車內暗藏的高手,致命的一著亦是來自車內的攻擊,街頭的五名刺客只能對他起牽制的作用。香玉山雖是算無遺策,卻萬沒想到他不懼劇毒,只是這方面的失算,令徐子陵逃過大難。
  風聲驟響,駕車的御者揚起馬鞭,反手回鞭的往徐子陵照頭照臉揮打過來。
  五名刺客臨急應變,雖未能同時對徐子陵發動攻擊,亦奮不顧身的蜂擁而上,十把匕首先後往徐子陵招呼。
  街上行人終察覺有異,本能的四散奔避。一動無有不動,情況混亂至極。
  「叮」!
  透簾射進車內的鋼針被對方擊落,一支長矛透車身而出,疾刺螺旋而至的徐子陵。
  六把匕首先後貼身刺上徐子陵,但持匕首的人均感戳在空虛,不但難過之極,還被徐子陵護體的螺旋動氣帶得東倒西歪,一時潰不成軍,再難發動有威脅的攻擊。
  徐子陵左手探指彈開鞭鞘,另一手閃電命中矛頭,接著騰身而起,橫過馬道,安然無恙的落往另一邊的行人道,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連別頭一瞥的興趣也欠奉般洒然去了。
第五章 悲觀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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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放慢腳步,示意王玄恕與他並肩朝花萼樓走去,問道:「淑妮有什麼話和你說?」
  王玄恕臉容一點,輕輕答道:「她問及關於我爹的事,從洛陽城陷經過問起,最後還問到少帥到長安的事。」
  寇仲在門前止步道:「玄恕如何答她?」
  王玄恕露出忿然之色,道:「她們為楊虛彥說好話,我根本不屑答她,我與她再沒有任何關係。」
  寇仲明白過來,啞然失笑道:「她竟為楊虛彥來作說客?希望這只是她自作主張,若是楊小子的主意,楊小子便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蠢蛋。」
  王玄怨歎道:「淑妮從小是個只顧自身利益的人,只歡喜強大的男人,非常善變,照我猜估,她是借與我說話從而可順理成章的見少帥。少帥小心點,說到底她仍是李淵目前最寵幸的愛妃。」
  寇仲一震道:「還是玄恕清醒點,對!這大有可能是楊虛彥的陰謀,要惹起李淵的殺機。再從而推之:李淵應尚未有殺我之心,否則何用勞煩我們的董貴妃。」
  寇仲暗裡出了身冷汗,他因尚秀芳的事,直至剛才仍是糊里糊塗的,故思路不清,幸好有王玄恕的話作當頭的棒喝。
  王玄恕點頭同意道:「請少帥小心!她在最高的第三層樓恭候少帥大駕。」
  寇仲晉入得刀後忘刀的境界,整個人輕鬆起來,拋開男女私情的煩困,拍拍工玄恕眉頭,進入花萼樓廣闊的地廳,同王玄恕道:「有很多事我們不能倚仗李神通,所以必須設法建立我們和雷大哥方面的連繫,此事要加倍小心。我自己上樓可也,你去辦事吧!」
  王玄恕應命而去。
  花萼樓佈置考究古雅,盡顯李淵世閥之主的品味,下層是可筵開十席的大堂,有數組桌椅,滿鋪龍紋地氈,以名貴字畫裝飾牆壁。二樓是辦公所在,可知李淵即使攜妃繽到此避暑,仍非是不用處理公務。三樓以屏風分隔,一邊是個小廳,另一邊是寢室。董淑妮在三樓候他,已帶著惹人猜疑的味道。
  登上二樓,十多名禁衛守在登上三樓的楠木棉階處,見到寇仲,肅立敬禮。
  寇仲一眼掃去,眾衛功力深淺一目瞭然,只其中一人看不透,微笑往他們走去。
  那他看不透者是個彪型壯漢,臉容粗豪古拙,頗有霸氣,身材與寇仲相若,他的眼神斂而不露,乍看與其他禁衛沒多大分別,只是較神氣些,可是怎瞞得過寇仲?
  那人顯是眾衛的頭子,趨前一步不亢不卑的道:「少帥請移駕登樓,董貴妃正恭候少帥。」
  寇仲淡淡道:「想不到閥主手下有像老兄般的人物,請問高姓大名?」
  那人雙目神光一閃,腰肢微仲,整個人立見轉變,生出今人感到他龍抵受任何衝擊的氣勢,臉上泛起據傲神色,直視寇仲道:「少帥誇獎,在下顏歷,受皇上之命負起保護董貴妃之責。」
  寇仲心中一個錯愕,此人竟就是「神仙眷屬」褚君明和花英之外李淵延聘回來的年青高手、「矛妖」顏平照之子顏歷,此時的顏歷身上沒有重鐵矛而改佩腰刀,臉上的鬍鬚更剃個乾乾淨淨,穿上禁衛軍服,差點要看走眼。
  他裝作從未聽過顏歷之名的樣子,以免李淵誤會是李世民洩漏他的身份,微笑道:「顏兄若肯到江湖去闖,必是成宗立派響噹噹的人物。」
  顏歷雙目閃過嘲弄的神色,可見他根本不懼怕寇仲,淡淡道:「少帥請!」
  寇仲見他擺出一副不屑與自己交談的倨傲神情,並不計較,哈哈一笑,穿過眾衛,拾級而上。
  徐子陵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的在街上安步當車,事實上腦海仍縈繞著適才生死一線的街頭刺殺。
  他能脫身,憑的是超人的靈覺,便像當日在賭場勝許留出的一局,他雖被白清兒分了心神,但他的靈覺仍能在他分心到其他事之際正常運作,一心二用的監察任何突然出現的危險情況,從被動下風爭回主動上風,否則現下必是陳屍街頭之局。
  車內的偷襲者應是趙德言,駕車者則是畢玄之弟墩欲谷,此兩大高手配上五名死士,確有置他於死地的能力。
  幸好他當時人急智生,先以鋼針回攻車內趙德言,爭取得剎那緩衝的時間,然後施出模仿千手觀音的手印,以螺旋勁造出類似不死印法的護體螺旋氣牆,硬五名死士的貼身攻擊,當他擋暾欲谷的一鞭時,借得其部份真氣以格擋趙德言凌厲的矛擊,仍猶有餘力的脫身開溜。但任何一個環節出錯,也是萬劫不復的後果,想想便暗抹冷汗。
  這看似簡單的刺殺行動,背後實包含精密的情報和思考,與及突厥方面一心要破壞他們和李淵合作的決心。
  玉鶴庵出現前方,在午後陽光下,庸牆後樹木掩映,令他感到門內的天地正是這步步驚心的長安城內唯一的避難所,而他生出這番感受,主要是因庵內兩位仙子,均是超塵脫俗,本不應被捲進險惡的人世間。
  「咯咯咯」!
  足音響起,木門「衣?」聲中敞開,露出主持常善尼慈悲平靜的玉容。
  徐子陵大感意外,連忙合什禮拜問好。
  常善尼淡淡道:「阿彌陀佛,徐施主請隨貧尼來。」
  徐子陵恭敬她跟隨在她身後,進入知客廳,坐下後,常善尼平靜的道:「妃暄在曉得徐施主安抵長安後,已動程返回靜齋,囑貧尼轉告徐施主。」
  徐子陵腦際轟然一震,整個人虛虛蕩蕩。自龍泉的「離別試驗」後,他曉得歷史有一天會重演,現在終於發生,就像上趟般突然降臨,他依然是措手不及。
  他的目光茫然望往窗外午後春陽斜照下的空寂園林,腦內一片空白,完全忘記自己到玉鶴庵來的目的,至乎自己因何坐在這裡。
  常善尼的聲音在耳鼓響起道:「青璇……」
  徐子陵只聽到「青璇」二字,其他全沒聽進其內,似是問常善尼,又似在問自己,喃喃道:「青璇?」
  「篤!」
  聲入耳鼓,像一盤清水照頭淋下來,徐子陵驚醒過來,目光落在常善尼手上的木魚去。
  木魚聲直投進他心湖至深處,碰觸到湖底,把他的靈智喚醒過來。
  是的!妃暄的確已遠離他而去,永遠不踏足塵世,他與她再無見面的機會,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成全他和石青璇之意,讓他可拋開一切的去愛石青璇。
  這想法不但不能減除他對師妃暄的思念,反更令他生出肝腸欲斷的悲苦感覺。
  「篤!」
  常善尼再度敲響木魚,仿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徐子陵像整個人被冷水由頭淋至腳,涼浸浸的神思忽然超越玉鶴庵,想到此來身負的危險任務,適才還差點血濺街頭。在廣闊的中土上,整座宏偉的長安城只像沙粒般大小,而它正主掌著天下的命運,任何的錯失,會令他辜負師妃暄對他的信任和期待。
  想到這裡,暗裡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謝常善師。」
  常善尼若無其事的道:「徐施主不怪貧尼犯嗔打擾之罪,貧尼非常感激。」
  徐子陵默然片晌後,道:「常善師請賜示尋青璇的路徑。」
  寇仲和董淑妮隔幾坐下,董淑妮泛起凝重神色,沉聲問道:「究竟是誰幹的?」
  寇仲尚是首次看到她刁蠻俏皮外的另一種神情,摸不著頭腦道:「董貴妃指那件事呢?」
  董淑妮狠狠道:「當然是指大舅遇害的事。我說盡千般好話,做足工夫,才哄得皇上不追究大舅,竟有人那麼狠心……」
  說到最後,雙目湧出熱淚,舉袖拭抹,一副楚楚動人的神態。
  寇仲弄不清楚它是真情還是假意,道:「我口中說出來的話,你肯相信嗎?」
  董淑妮淒然道:「不信的話為何問你,快說好嗎?當人家求你吧!」
  寇仲細察她神情真偽,從容道:「這種事不是人人可辦到的,至少需三個條件。首先是擁有這種實力,其次是精確的情報和深悉設伏河道處的環境形勢,最後是確有此必要。否則如何能在軍隊保護下仍可狠施辣手,舉門滅絕,殺個雞犬不留,沒有半個活口?」
  董淑妮沉聲道:「究竟是誰幹的?」
  寇仲道:「可完全符合這三項條件的,只有楊虛彥和楊文幹這黨人,所以他們負上最大的嫌疑。」
  董淑妮臉色一沉道:「你和二表哥口徑如一,虛彥怎會對我做這種事?」
  寇仲聳肩道:「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楊小子害怕的是你不再受他控制,更怕你和他以前的親密關係曝光,那可是欺君大罪。不用我告訴你,你應知楊小子是自私自利,為本身利益而可把父母出賣的人,假設他父母仍健在的話。」
  董淑妮怒道:「你在含血噴人,在勸皇上放過大舅一家此事上,虛彥還為我出過一番力,說服太子,兇手絕不是他。」
  寇仲道:「此正是他高明處,明裡做好人,暗裡做壞人,董貴妃回去想想,看我的話是否有道理。」
  董淑妮呼吸急促起來,酥胸起伏,但顯然無法接受寇仲對楊虛彥的嚴重指責,無意識地搖頭,道:「不會的!是你弄錯哩!你有什麼真憑實據?」
  寇仲攤手苦笑道:「我若有證據就不用多費唇舌,他只在利用你,如他真的愛你,怎捨得把你送人?」
  董事淑妮忿然道:「你只是憑空揣測,誣毀虛彥,因恨他令竇建德命喪齊王之手,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們間的恩怨嗎?當年大舅著我入關,又不見你來阻止,你有什麼資格指責虛彥?」
  寇仲苦笑道:「你要這麼想我還有什麼話可說?」
  董淑妮默然片刻,倏地起立,冷然道:「念在當年恩情,讓我給你一個勸告,想活命的就立即帶二表哥有那麼遠滾那麼遠,皇上和太子早認定你與秦王狼狽為奸,不過看在你還有點利用價值,故暫時容忍你。在長安我學曉很多東西,宮廷鬥爭中,最純良的人也會變成狠辣無情、不擇手段的人。」
  寇仲陪她起立道:「有勞貴妃擔心,小弟非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想殺我的人還嫌少嗎?哈!不過到現在我還是活生生的活著。」
  董淑妮忽然軟化下來,淺歎一口氣,投他一抹幽怨的眼神,耳語般低聲道:「當年若淑妮從你少帥寇仲,聽你的話,現在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呢?」
  寇仲有感而發道:「我比你更希望失去的過往可以挽回!可惜一切已成定局,只好把希望寄托於未來。你現在的生活算不錯吧!」
  董淑妮凝望著他,慘然道:「你可知我每天起床,都害怕在新的一天失去皇上的寵幸,做人做到這樣子有什麼樂趣?更怕是有新的不利傳言,破壞奴家的聲譽。」
  寇仲同情的道:「這確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董淑妮移至寇仲身前,差少許便投進他懷內,柔聲軟語的道:「現在人家除二表哥外再無親人,寇仲你可帶人家走嗎?」
  寇仲立感頭大如斗。
  對她的善變狡滑,他早深具戒心,那肯憑幾句話信她,說不定她現在一切作為,均有楊虛彥在背後指使,且他根本不願與她扯上任何關係,徒添不明朗的變數,苦笑道:「你不是為李淵生下白胖胖的兒子嗎?你忍心置自己的兒子不顧嗎?」
  董淑妮斷然道:「這個兒子有等如無,幾天才肯讓我見上一面,宮廷的生活我受夠哩!現在只有你能打救我。寇仲啊!你是淑妮所認識的男人中,最有本領的。」
  寇中歎道:「我今趟來不是要弄垮李淵,而是與他結盟共抗外敵。淑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董淑妮後退兩步,倘臉變作鐵青色,秀眸射出憤怒交集的神色,大怒道:「我會永遠記著寇仲你這番話,想不到你竟是如此無情無義的人,我看錯你哩!」
  轉身拂袖便去,走不幾步,停下背著他道:「你既執迷不悟,肯定不會有好結果。我對你是仁至義盡,以後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怪我。」
  說罷忿然而去。
  寇中差點抓頭,不明白她對自己如何「仁至義盡」,最後一句更隱含恐嚇之意,不過他沒有怪她。尚秀芳剛說過,愛的反面就是恨,還有什麼好怨的。
  寇仲頹然坐下,聽見董淑妮與顏歷等人下樓而去的聲音,心中一片茫然。
  他寧願面對千軍萬馬,也不願面對糾纏難解的情結。抵長安的首天,已弄至如此田地,以後的日子如何度過?
  徐子陵沿穿過玉鶴庵中院竹林間左彎右曲的碎石小徑,依常善尼目示朝石青璇寄身的精舍緩步而行。
  每踏前一步,便多接近石青璇一步。
  生離死別,在短促的生命中轉瞬即成過眼雲煙,得失之間並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既不可負石青璇,更不能辜負師姐暄的期望和一番好意,否則他們三個人將同成受害者。
  想到此點,他心中湧起火熱,心湖填滿石青璇動人的倩影,加快步伐,朝目的地邁進。
  生命至此踏上全新的階段,一個結束正代表著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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