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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八章 禪院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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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念禪院靜得不合常理,這好應是晚課的時間,剛才還敲起晚課的鐘聲,為何不但沒有卜卜作響的木魚聲?更沒有和尚頌經禪唱?似乎全寺的出家人一下子全消失掉。
  明月取代夕陽,升上灰藍的夜空,遍地滿蓋積雪的廣場,銀裝素裹的重重寺院、佛塔鐘樓,溫柔地反映著金黃的月色。
  在這白雪和月色澤融為一的動人天地裡,寧道奇的聲音從銅殿的方向遙傳過來,不用吐氣揚聲,卻字字清晰地在寇仲耳鼓響起,仿似被譽為中原第一人,三大宗師之一的蓋代高手寧道奇,正在他耳邊呢喃細語道:「我多麼希望宋兄今夜來是找我喝酒談心,分享對生命的體會。只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任我們沉淪顛倒,機心存於胸臆。今中原大禍迫於眉睫,累得我這早忘年月、樂不知返的大傻瓜,不得不厚顏請宋兄來指點兩手天刀,卻沒計較過自己是否消受得起,請宋兄至緊要手下留情。」
  寇仲心中湧起無法控制的崇慕之情,寧道奇此番說話充分表現出了道門大宗師的身份氣魄,並不諱言自己暗存機心,憑此破壞宋缺出師嶺南的計劃,且不說廢話,以最謙虛的方式,向宋缺正面宣戰。
  宋缺只要有任何錯失,致乎答錯一句話,也可成今夜致敗的因素。
  高手相爭,不容有失,即使只是毫釐之差。
  宋缺兩手負後,朝銅殿方向油然漫步,啞然失笑道:「道兄的話真有意思,令我宋缺大獲不虛此行。道兄謙虛自守的心法,已臻渾然忘我的境界,深得道門致虛守靜之旨。宋缺領教啦!」
  寇仲心神劇震,宋缺的說話,就像他的刀般攝人,淡淡幾句話,顯示出他對寧道奇看通看透,證明他正處於巔峰的境界,梵清惠對他再沒有影響力。宋缺怎能辦得到?
  得刀後然後忘刀。
  苦思後是忘念。
  從梁都到這裡來,對宋缺來說,正是最高層次、翻天覆地的一趟刀道修行,得刀後然後忘刀,瞧著宋缺雄偉的背影,他清楚感覺負在他身上強大至沒有人能改移的信心。沒有勝,沒有敗,兩者均不存在他的腦海內。
  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天刀。
  寧道奇欣然道:「宋兄太抬舉我哩!我從不喜老子的認真,只好莊周的恢奇,更愛他入世而出世,順應自然之道。否則今夜就不用在這裡丟人現眼。」
  兩人對話處處機鋒,內中深含玄理,寇仲更曉得自宋缺
  宋缺訝道:「原來道兄所求的是泯視生死壽夭、成敗得失、是非毀譽,超脫一切欲好,視天地萬物與己為一體,不知有我或非我的『至人』,逍遙自在,那我宋缺的嘮嘮叨叨,定是不堪入道兄法耳。」
  宋缺之話看似恭維,事實上卻指出寧道奇今次捲入爭霸天下的大漩渦,到胸存機心,有違莊周超脫一切之旨。只要寧道奇道心不夠堅定,由此對自己生疑,此心靈和精神上的破綻,可令他必敗無疑。
  打開始善攻的宋缺已是著著進迫,而寧道奇則以退為進,以柔制剛。
  寇仲隨在宋缺身後,經過鐘樓,終抵禪院核心處銅殿所在圍以白石雕欄的平台廣場。
  於白石廣場正中心處的騎金毛獅文殊菩薩像前,寧道奇拈鬚笑道:「後天地而生,而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亡,而知天地之終。故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驗,此自然之道也。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道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用者元氣運於天地間。所以物極必反,福兮禍所寄,禍兮福之倚。老子主無為,莊子主自然,非是教人不事創造求成,否則何來老子五千精妙、莊周寓言?只是創造卻不佔有,成功而不自居。宋兄以為然否?」
  寧道奇風采如昔,五縷長鬚隨風輕拂,峨冠博帶,身披錦袍,隱帶與世無爭的天真眼神,正一眨不眨瞧著宋缺,似沒覺察到寇仲的存在。四周院落不見半點燈火,不覺任何人蹤。
  寇仲知機的在白石雕欄外止步,不願自己的存在影響兩人的戰果。寧道奇只要心神稍分,宋缺必趁虛而入,直至寧道奇落敗身亡。
  寧道奇左右後側是陪侍文殊菩薩的藥師、釋迦塑像,而平均分佈白石平台四方的五百銅羅漢,則像諸天神佛降臨凡塵,默默為這中土武林百年來最影響深遠、驚天動地的一戰默作見證。
  文殊佛龕前的大香爐,燃起檀香,香氣瀰漫,為即將來臨的決戰倍添神秘和超塵絕俗的氣氛。
  宋缺從容自若的步上白石台階,踏足平台,直抵寧道奇前兩丈許處,淡淡道:「道兄從自身的生死,體會到天地的終始,自然之道,從而超脫生死終始,令宋缺想起莊周內篇逍遙游中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的巨鵬神鳥。宋缺雖欠此來回天極地終之能,但縱躍於枝丫之間,亦感自由自在任我縱橫之樂,道兄又以為否?」
  莊周這則寓言,想像力恢奇宏偉,其旨卻非在頌揚鯤鵬的偉大,而在指出大小之間的區別沒有什麼意義,在沼澤中的小雀兒看到大鵬在空中飛過,並不因此羞慚自己的渺小,反感到自己閒適自在,一切任乎自然。
  宋缺以莊周的矛,攻寧道奇莊周之盾,闡明自己助寇仲統一天下的決心,故不理寧道奇的立論如何偉大,因大家立場不同,只能任乎自然。
  寇仲聽得心中佩服,沒有他們的識見,休想有如此針鋒相對的說話和交流。
  寧道奇哈哈笑道:「我還以為老莊不對宋兄脾胃,故不屑一顧。豈知精通處猶過我寧道奇。明白啦!敢問宋兄有信心在多少刀內把我收拾?」
  宋缺微笑道:「九刀如何?」
  寧道奇愕然道:「若宋兄以為道奇的散手八撲只是八個招式,其中恐怕有點誤會。」
  寇仲也同意他的講法,以自己與他交手的經驗,寧道奇的招式隨心所欲,全無定法,如天馬行空,不受任何束縛規限。
  宋缺仰天笑道:「大道至簡至易,數起於一而終於九。散手八撲雖可變化無窮,歸根究底仍不出八種精義,否則不會被道兄名之為八撲。我宋缺若不能令道兄不敢重覆,勝負不說也罷。可是若道兄不得不八訣齊施,到第九刀自然勝負分明,道兄仍認為這是場誤會嗎?」
  寧道奇啞然失笑道:「事實上我是用了點機心,希望宋兄有這番說話。那道奇若能擋過宋兄九刀,宋兄可否從此逍遙自在,你我兩人均不再管後生小輩們的事呢?」
  寇仲心中生出希望。若寧道奇硬能捱過宋缺九刀,大家握手言和,宋缺自須依諾退隱,但有自己繼承他的大業,為他完成心願,總勝過任何一方敗亡,那是他最不願見到的。
  宋缺默然片晌,沉聲道:「道兄曾否殺過人?」
  寧道奇微一錯愕,坦然道:「我從未開殺戒,宋兄為何有此一問?」
  宋缺歎道:「宋某的刀法,是從大小血戰中磨練出來的殺人刀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過程中雖沒有生死勝敗,後果卻必是如此。道兄若沒有全力反撲置宋某人於死地之心,此戰必死無疑,中間沒有絲毫轉圜餘地。我宋缺今夜為清惠破例一趟,讓道兄選擇是否仍要接我宋缺九刀。」
  寧道奇雙手合什,神色祥和的油然道:「請問若道奇真能捱過九刀仍不死,宋兄肯否依本人先前提議?」
  宋缺仰天笑道:「當然依足道兄之言,看刀!」喝畢探手往後取刀。
  寇仲立時看呆了眼,差點不敢相信自己一對眼睛。

  陰顯鶴從上林苑匆匆走出來,只看他神情,知找不到紀倩。
  紀情是上林苑的首席名妓,預訂也未必蒙她賜見,何況詐作是慕名求見。
  徐子陵下意識地拉下少許早蓋過雙眉的雪帽,從暗處走出,與正戴上帽子的陰顯鶴在風雪迷漫的北苑大街並肩而行。
  陰顯鶴沉聲道:「我花一兩銀子,始打聽得她這幾天都不會回上林苑,架子真大。」
  他們找遍明堂窩和六福賭館,伊人均香蹤杳然,只好到上林苑碰運氣。
  街上風大雪大,行人車馬零落,對面街已景象模糊,對他們掩藏身份非常有利。
  徐子陵道:「尚有一處地方,就是她的香閨。」
  陰顯鶴想也不想的道:「子陵引路!」

  宋缺往後探的手緩慢而穩定,每一分每一寸的移動保持在同一的速度下,其速度均衡不變,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人的動作能大體保持某一速度,已非常難得。要知任何動作,是由無數動作串連而成,動作與動作間怎都有點快慢輕重之分,而組成宋缺探手往後取刀的連串動作,每一個動作均像前一個動作的重覆鑄模,本身已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錯非寇仲的眼力,必看不出其中玄妙,怎教他不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寧道奇仍雙手合什,雙目異光大盛,目注宋缺。
  宋缺的拔刀動作直若與天地和其背後永遠隱藏著更深層次的本體結合為一,本身充滿恆常不變中千變萬法的味道。沒有絲毫空隙破綻可尋,更使人感到隨他這起手式而來的第一刀,必是驚天地,泣鬼神,沒有開始,沒有終結。
  刀道至此,已達鬼神莫測的層次。
  當取刀的動作進行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那一剎那,宋缺倏地加速,以肉眼難察的驚人手法,忽然握上刀柄。
  就在宋缺加速的同一剎那,寧道奇合攏的兩手分開,似預知宋缺動作的變化。
  「鏗」!
  天刀出鞘。
  天地立交,白石廣場再非先前的白石廣場,而是充滿肅殺之氣,天刀劃上虛空,刀光閃閃,天地的生機死氣全集中到刀鋒處,天上星月立即黯然失色。這感覺奇怪詭異至極點,難以解釋,不能形容。
  寇仲再看不到宋缺,眼所見是天刀破空而去,橫過兩丈空間,直擊寧道奇。
  天刀沒帶起任何破風聲,不覺半點刀氣,可是在廣場白石雕欄外的寇仲,卻清楚把握到宋缺的刀籠天罩地,寧道奇除硬拚一途外,再無另一選擇。
  這才是宋缺的真功夫。
  在天刀前攻的同一時間,寧道奇往前衝出,似撲非撲,若緩若快,只是其速度上的玄奧難測,可教人看得頭痛欲裂,偏又是瀟灑好看,忽然間寧道奇躍身半空,往下撲擊。
  「蓬」!
  寧道奇袍袖鼓脹彎拱,硬擋宋缺奪天地造化的一刀。
  寧道奇借力飛起,移過丈半空間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倏地背對背的立在宋缺後方丈許處。
  宋缺雄偉的身軀重現寇仲眼前,天刀像活過來般自具靈覺的尋找對手,繞一個充滿線條美合乎天地之理的大彎,往寧道奇後背心刺去,而他的軀體完全由刀帶動,既自然流暢,又若鳥飛魚游,渾然無瑕,精彩絕倫。
  寇仲瞧得心領神會,差點鼓掌喝采。
  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是寧道奇沒有回頭,右手虛按胸前,左手往後拂出,手從袍袖探出,掌變抓,抓變指,最後以拇指按正絞擊而來的天刀鋒尖,其變化之精妙,純憑感覺判斷刀勢位置,令人歎為觀止。
  指刀交鋒,發出「波」一聲勁氣交擊聲,狂飆從交觸處在四外狂捲橫流,聲勢驚人。
  宋缺刀勢變化,緊裹全身,有若金光流轉,教人無法把握天刀下一刻的位置。
  宋缺並沒有誇口,交戰至此他正施展第三刀,先前每一刀都教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只能以壓箱底的另一方式應付。
  宋缺似進非進,似退非退時,寧道奇頭下腳上的來到宋缺上方,釘子般下挫,撞入宋缺刀光中,竟是以頭蓋硬憧宋缺頭蓋,一派與敵偕亡的招數。
  如此奇招,寇仲想也沒想過,但卻感到正是應付宋缺無懈可擊的刀法唯一的救命招數。
  宋缺刀光散去,左手疾拍寧道奇頭頂天靈穴,寧道奇兩手從側疾刺歸中,兩手中指同時點中宋缺掌心。
  「噗」!
  宋缺風車般旋轉,化去寧道奇無堅不摧的指氣,寧道奇一個翻騰,回到原處,兩手橫放,指尖聚攏,形如向地鳥啄,油然面對宋缺往他遙指的刀鋒,重成對峙之局。
  宋缺仰天笑道:「八撲得見其三,道見果是名不虛傳,令宋某人大感痛快。」
  寧道奇微笑道:「宋兄刀法令我想起莊周所云的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似是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力量。浮游乎萬物之間,物物而不物於物,胡可得累耶!」
  寇仲聽得心中一震,所謂材不材,指的是有用無用,恰是天刀有法無法,無法有法的精義,但此仍不足以形容天刀的妙處,故似是而非,未免乎累,只有在千變萬化中求其恆常不變,有時龍飛九天,時而蛇潛地深,無譽無毀、不滯於物,得刀後而忘刀,才可與天地齊壽量,物我兩忘,逍遙自在。
  寧道奇說的是宋缺,其實亦是他自己的寫照。
  正因兩人均臻達如此境界,始能拚個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宋缺主攻,寧道奇主守,誰都不能佔對方少許上風。
  勝敗關鍵處在寧道奇能否擋宋任的第九刀。
  宋缺欣然道:「難瞞道兄法眼,宋缺亦終見識到道兄名懾天下的散手八撲,其精要在乎一個『虛』字,虛能生氣,故此虛無窮,清淨致虛,則此虛為實,虛實之間,態雖百殊,無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無大無小!」
  寇仲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均把對方看個晶瑩通透,不分高下,戰果實難逆料。
  寧道奇哈哈笑道:「尚有六刀,宋兄請!」
第九章 九刀戰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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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顯鶴和徐子陵在沒有燈火的廳堂會合,外面的漫無風雪稍歇,轉為綿綿雪粉。
  陰顯鶴搖頭道:「沒有人!唯一的解釋是紀倩帶同閤府婢僕出門遠行,不過衣櫃內空空如也,即使出門也不用如此。」
  徐子陵道:「我看紀倩是喬遷別處,本掛在牆補壁的書面一類的東西均不見哩,傢俱則原封不動。」
  陰顯鶴在一旁坐下,苦笑道:「又會這麼巧的,不著我重回上林苑問個清楚明白。」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搖頭道:「這只會啟人疑竇,肯花錢也沒用,上林苑的人應不敢洩漏紀倩的新居所在,待我想想辦法。」
  他腦海中閃過不同的人,首先想到李靖,他或者不會留心紀倩的去向,但只要他使人調查,怎都會有結果。可是現時情況微妙,他要透過李靖見李世民是沒有選擇的一著,但其他事則不宜牽涉李靖,因私通外敵乃叛國大罪。
  他又想到榮達大押的陳甫,可由他使人去查探,亦不妥當。
  最後靈光一閃,道:「我有辦法哩!」

  寇仲看得大惑不解,自動手以來,寧道奇一直姿態閒適自然,忽然風格大改,兩手箕張,手如鳥啄,擺出架式,雖然優美好看,終是落於有力,不合他老莊清淨無為的風格,且主動請宋缺出招,更似有違他的作風。而出奇地宋缺不但沒有再作操控全局似的搶攻,而是把遙指寧道奇的刀回收,橫刀傲立。
  宋缺嘴角飄出一絲充盈信心的笑意,道:「道兄勿要客氣禮讓!」
  宋缺嘴角飄出一絲充盈信心的笑意,道:「道兄勿要客氣禮讓!」
  寧道奇哈哈笑道:「好一個宋缺!」
  倏地振衣矚行,兩手化成似兩頭嘻玩的小鳥,在前方鬧斗追逐,你撲我啄,鬥個不亦樂乎,往宋缺迫去。
  宋缺雙目奇光大盛,目光深注的凝望橫在胸前的天刀,似如入定老憎,對寧道奇出人意表的手法和奇異的進攻方式不聞不問。
  寇仲卻是倒抽一口涼氣,心想若換自己下場,此刻必是手足無措。
  當日寇仲初遇寧道奇,對方詐作釣魚,一切姿態做個十足,模仿得維肖維妙,令寇仲疑真似假,志氣被奪,落在下風。此時始知這種虛實相生的手法,原來竟是八撲中的一撲。
  寧道奇臉上現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顧右盼的瞧著兩手虛擬的小鳥兒騰上躍下,追逐空中嘻玩的奇異情況,寇仲且感到有一株無形的樹,而鳥兒則在樹丫間活潑和充滿生意的鬧玩,所有動作似無意出之,卻又一絲不苟,令他再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何為虛?何為實?
  兩丈的距離瞬即消逝。
  忽然間兩頭小鳥兒多出個玩伴,就是宋缺天下無雙的天刀。
  直至雙雀臨身的一刻,宋缺往橫移開,拖刀疾掃,兩鳥像驚覺有敵來襲般狠啄刀身,拉開激烈鏖戰的序幕。
  兩道人影在五百羅漢環伺的白石廣場中追逐無定,兔起鶻落的以驚人高速閃挪騰移,但雙方姿態仍是那麼不合乎戰況的從容大度。
  宋缺的天刀每一部分均變成制敵化敵的工具,以刀柄、刀身、柄們,至乎任何令人想也沒想過的方式,應付寧道奇發動的虛擬鳥擊,兩頭小鳥活如真鳥般可鑽進任何空檔縫隙,對宋缺展開密如驟雨、無隙不入、水銀瀉地般的近身攻擊。
  雙方奇招迭出。以快對快,其間沒有半絲遲滯,而攻守兩方,均是隨心所欲的此攻彼守;其緊湊激厲處又隱含逍遙飄逸的意味,精彩至難以任何語言筆墨可作形容。
  以寇仲的眼力,也要看得眼花燎亂,感到自己跟得非常辛苦。
  「叮!叮」兩響清音後,兩人回復隔遠對峙之勢,就像從沒有動過手。
  寧道奇雙手負後,兩頭小鳥似已振翼遠飛、微笑道:「道奇想不佩服也不成,宋兄竟能以一刀之意,擋我千多記鳥啄,使我想厚著面皮取巧硬指宋兄超過九刀之數也不成。」
  宋缺哈哈笑道:「是宋缺大開眼界才對。從無為變作有為,有為再歸無為,進而有為而無,無為而有,老莊法旨,到道兄手上已臻登峰造極之境。道兄留意,宋缺第五刀來哩!」
  寇仲至此刻始緩過一口氣來,耐不住心中大呼過癮,兩位頂尖兒的高手無不在盡展渾身解數,如此良機實是千載難逢,令他可同時在兩人身上偷師學藝,益處之大,是他從沒夢想過的。
  「鏘」!
  宋缺竟還刀鞘內,兩手下垂,自然而然生出一股龐大無匹的氣勢,緊罩敵手,即使不是內行人,也知宋缺天刀再出鞘時,將是無堅不摧,轟無動地的駭人強攻。
  寧道奇仍保持兩手負後的姿態,雙目異芒電閃,是自動手以來寇仲從未見過的凌厲。
  宋缺沒有誇口,他確有本事迫得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因為他直至此刻,並沒有重覆自己的招式。
  山雨欲來風滿樓。

  徐子陵在風雅閣大門外暗處等候,陰顯鶴從閣內勿匆走出,來到徐子陵旁,點頭道:「成哩!我說出為新安郡兩位朋友送信,立得青青夫人接見,她著我們由後門進去。」
  徐子陵心中欣慰,新安郡是他和寇仲遇上青青和喜兒的地方,想不到昔年恩將仇報的青樓女子,反變得如此有江湖義氣。不過如非無計可施,他絕不會打擾她。
  青青親自把他們迎入內堂,秀眸發亮的道:「子陵長得真俊秀,見著你真好,姐姐不知多麼擔心你們,一時又說小仲戰死慈澗,一會又傳他死守洛陽對抗秦王的大軍,到兩天前始知宋缺出兵救他,此事轟動長安,弄至人心惴惴難安,究竟確實情況如何呢?」
  徐子陵被她讚得大感尷尬,只好視此為賣笑女子的逢迎作風,不以為怪,對寇仲近況解釋一番。
  青青憂心忡忡的道:「唉!又要打仗哩!我和喜兒一心逃避戰亂到長安來,怎知關中竟非安全處所,你們會護著我們嗎?」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當然,但今趟我們來此,實有一事相求。」
  青青喜孜孜道:「你有事想起來找奴家,可知你心中尚有我這位姐姐,快說出來,姐姐定會盡力為你辦到。」
  徐子陵往陰顯鶴瞧去,道:「不如由陰兄自己說。」
  陰顯鶴微一錯愕,曉得徐子陵是借此機會迫他多和人溝通說話,無奈說出欲尋紀倩的原因。
  青青嬌笑道:「那你們找對人哩!紀倩刻下正在風雅閣。」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不明所以。
  青青道:「道理很簡單,倩兒最討厭的一個人以重金把上林苑買下來,倩兒只好向我求助為她清償上林苑的債項,改歸風雅閣幟下,不是姐姐誇口,除姐姐外,長安怕沒多少人敢為倩兒出頭。」
  徐子陵曉得她和李元吉的密切關係,點頭同意道:「那人是否池生春?」
  青青一呆道:「你怎能猜中?此事沒多少人知道的。」
  陰顯鶴道:「可否請紀姑娘來說幾句話。」
  青青道:「此刻倩兒和喜兒均應邀到御前作歌舞表演,為皇上娛賓,不到兩、三更不會回來,你們長途跋涉的到長安來,不如好好休息兩個時辰,她們回來後喚醒你們。」
  陰顯鶴往徐子陵望去,徵詢他的意見。
  徐子陵道:「你稍作休息,我還要去辦點事,一個時辰內回來。」

  「鏗!」
  天刀出鞘。
  一切只能以一個快字去形容,發生在肉眼難看清楚的高速下,寇仲「感到」宋缺拔刀時,天刀早離鞘劈出,化作閃電般的長虹,劃過兩丈的虛空,劈向寧道奇。
  遠在雕欄外的寇仲感到週遭所有的氣流和生氣都似被宋缺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吸個一絲不剩,一派生機盡絕,死亡和肅殺的駭人味兒。
  應付如此一刀,仍只硬拚一途。
  宋缺正是要迫寧道奇以硬碰硬,即使高明如寧道奇亦別無選擇。
  寇仲曉得這第五刀是緊接而來最後四刀的啟端,絕不容寧道奇有喘息的機會,勝負可在任何一刻分出來。
  更使他震驚的是宋缺是毫無保留的全力出手,務要擊垮對方。
  寧道奇驀地挺直仙骨,全身袍袖無風自動,鬚眉矚張,形態變得威猛無濤,與狀比天神的宋缺相比毫不遜色,一拳擊出,連續作出玄奧精奇至超乎任何形容的玄妙變化,卻又是毫無偽假的一拳轟在天刀鋒銳處。
  「轟!」
  勁氣橫流滾蕩。
  兩人觸電般退開。
  宋缺一個迴旋,天刀平平無奇地再往迎回來的寧道奇橫掃。
  這第六刀並不覺有任何不凡處,但卻慢至不合常理。偏是作壁上觀者卻清楚掌握到宋缺此刀寓快於慢,大巧若拙,雖不見任何變化,但千變萬化盡在其中,如天地之無窮,宇宙般沒有盡極。
  宋缺未能在速度和內勁上壓倒寧道奇,遂改以刀法取勝,應變之高妙,教他歎服。
  寧道奇卻以千變萬化的動作,似進似退、欲上欲下,雙手施出玄奧莫測的手法,迎上宋缺渾然無隙,天馬行空的一刀。
  寇仲暫忘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因已看得心神皆醉,寧道奇使的實是隔空遙制的神奇招數,仿似對宋缺不能做成任何威脅,實質上亦是沒法影響改變宋缺一往無還的霸道刀勢,但是每一個手法,均以爐火純潔、出神人化的先天氣功,先一步隔遠擊中敵刃,織出無形而有實的氣網,如蠶吐絲,而這真氣的繭恰在與敵刃正面交鋒的一刻積聚至爆發的巔峰,抵著宋缺必殺的一刀。
  個中神妙變化,雙方的各出奇謀,施盡渾身解數,少點眼力也要看漏。
  「蓬」!
  寧道奇雙掌近乎神跡般夾中宋缺刀鋒,憑的非是雙掌真力,而是往雙掌心收攏合聚的氣繭,恰恰抵消宋缺的刀氣,達致如此駭人戰果。
  時間像凝止不動,兩大高手凝止對立,像四周的羅漢般變成沒有生命的塑雕。
  就在寇仲瞧得呼吸屏止,弄不清兩人暗裡以內氣交鋒多少遍之際,宋缺一聲長笑,天刀從寧道奇雙掌間發起,直至頭頂上方筆直指向夜空的位置,改為雙手握刀,閃電下劈。
  寇仲差些兒要閉上眼睛,不忍看寧道奇被劈成兩半的可怖景象,因任寧道奇有通天砌地之能,在如此情況下,勢難擋格宋缺此刀。
  天刀劈至寧道奇面門華尺許的當兒,教寇仲不敢相借的情況在毫無先兆下發生,寧道奇像變成一片羽毛般,不堪天刀帶起的狂颮被刮得拋起飛退,以毫釐之差避過刀鋒,真個神奇至教人不敢相信,但確為事實。
  寧道奇在凌空飛矚的當兒,仍從容笑道:「柔勝剛強,多謝宋兄以刀氣相送,還有兩刀。」
  宋缺雖徒勞無功,卻沒有絲毫氣餒又或躁急之態,天刀來至與地面平行的當兒,倏地全速衝刺,直往前方三丈外的寧道奇箭矢般激射而去,朗聲道:「道兄技窮矣!」
  寇仲終忍不住撲到白石雕欄處,事實上寧道奇確處於下風,其退雖妙絕天下,頗有乘雲御氣飛龍的逍遙妙況,卻仍是不得不退,關建處非是他不及宋缺,而是欠缺宋缺與敵偕亡之心。否則適才趁宋缺舉刀下劈的剎那,雙掌前擊,那宋缺雖能把他劈分兩半,宋缺亦必死無疑。
  宋缺是拿自己的命來賭博,因看準寧道奇難開殺戒。
  刀鋒筆直激射,迅速拉近與寧道奇的距離,刀氣把對手完全鎖緊籠罩,當寧道奇觸地的一刻,恰是天刀臨身的剎那,再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發展,包括宋缺和寧道奇兩大宗師級高手在內。
  寧道奇突發一聲長嘯,在空中忽然凝定,釘子般疾落錐下,釘往地面,背後正是文殊菩薩騎獅銅像。際此面對宋缺能使風雲色變的一刀,寧迫奇仍是神態閑雅,快速吟道:「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
  「蓬」!
  寧道奇整個人彈上半空,雙足重踏刀鋒。
  宋缺往後飛退,寧道奇則在空中陀螺般旋轉起來,緩緩降返地面。
  兩人均處於動手時的原來位置,回復對峙之局。
  尚有一刀。
  「鏘」!
  宋缺還刀鞘內。
  寧道奇臉容轉白,瞬又回復常色。
  宋缺英俊無匹的俊偉容顏紅光一現即斂,神態如舊,似乎從沒有和對方動手。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適才一刀,令兩人同告負傷,不過他們功力深厚,硬把傷勢壓下去。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撲入場內哀求兩人不要動手,可是這只會影響宋缺,卻不能改變如箭在弦的第九刀。
  宋缺歎道:「宋缺終逐一領教道兄的八撲,不瞞道兄,道兄高明處確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在使出第九刀前,宋某有一事相詢,道兄剛才背念的莊子寓言,出自漁父篇,為何偏漏去『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三句,其中有何深意?」
  寧道奇啞然笑道:「我也不瞞宋兄,若把這三句加進去,我恐怕沒暇念畢全篇,豈非可笑之極。根本沒有任何深意,宋兄誤會哩!」
  宋缺大笑道:「好!若非道兄能如此精確把握宋某天刀的速度,心境又清淨寧無至此等精微的境界,早命喪在我第八刀下。我宋缺厚顏堅持第九刀,就有似如此蠢材,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道兄豈無深意,大自謙啦!」
  寧道奇一揖到地,誠心道:「真正謙虛的人是宋缺而非寧道奇,宋兄或許絕力而死,寧道奇則肯定要作宋兄陪葬,多謝宋兄手下留情之德。」
  宋缺回禮道:「大家不用說客氣話,能得與道兄放手決戰,宋某再無遺憾。煩請轉告清惠,宋某一切從此由寇仲繼承,這就趕返嶺南,再不理天下的事。」
  寇仲聽得呆在當場,不明所以,以宋缺的為人,怎會就此罷休。
  宋缺此時來到他旁,微笑道:「我們走!」
第十章 餘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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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咯!咯!」
  「誰?」
  徐子陵夜入李靖府第,由後牆入宅,偌大的將軍府出奇地冷清,院落大部分沒有燈光,只有主建築透出燈光,入目情況使他大感異樣。
  憑著建築學弄清楚主人家起居處,他輕敲窗檻,試圖驚動李靖。
  徐子陵低聲道:「驚擾大嫂!是徐子陵!」
  風聲響起,紅拂女現身迴廊處,秀眉大皺道:「又是你!來找李靖幹什麼?」
  她一身勁眼,顯然尚未入睡。
  徐子陵聽她用氣不善,硬著頭皮道:「對不起!驚擾大嫂休息,我有要事須見李大哥,他仍未回來嗎?」
  紅拂女露出複雜的神色,帶點苦澀,又似無奈,歉然低聲道:「該是我說對不起,我的心情很壞。唉!進來說吧!」
  徐子陵一震道:「李大哥是否出事哩?」
  紅拂女搖頭表示非是如此,似是勉強壓下心頭的不耐煩,轉身引路道:「這裡不方便說話,隨我來!」
  在她引領下,徐子陵進入書房,在漆黑中的房中坐下,紅拂女回復平靜,態度冷淡的道:「子陵有什麼要事找李靖?」
  徐子陵關心李靖,忍不住問道:「大嫂為何心情不佳?李大哥因何不在家陪嫂子?」
  紅拂女答道:「你大哥到城外迎接秦王,至於我心情欠佳,唉!怎答你好呢?因為李靖與你們的關係,不但遭盡長安的人白眼,更遭秦王府的同僚疏遠,秦王故意不讓他參與洛陽的戰役,表面看是為他著想,說到底還是不信任他,讓他投閒置散。李靖並沒有怪你們,只是我為他感到心中不忿而已!」
  徐子陵心中一陣歉疚,可以想像李靖夫婦難堪情況。
  紅拂女續道:「子陵到長安來為的是什麼?難道不知長安人人欲殺你和寇仲嗎?」
  徐子陵輕輕道:「對不起!」
  紅拂女歎道:「說這些話有何用?對你們兩個我真不知怎辦才好?若你們是大奸大惡之徒,事情還簡單,偏偏你們非但不是這種人,且是俠義之輩;上趟你們更幫了秦王府一個大忙,使沈落雁避過大難,可是也令我們開罪皇上和太子,獨孤家更是恨我們夫婦入骨。我曾提議李靖索性離開長安,隱避山林,卻遭他拒絕,說際此時刻離開秦王,是為不義,漠視塞外異族入侵,更是不仁,可是現在我們還可以做什麼呢?」
  徐子陵聽得啞口無言,心中難過。
  紅拂女心中肯定充滿不平之意,語氣仍盡力保持平靜,道:「我們一方面擔心你們在洛陽的情況,一方面又怕秦王錯失,心情矛盾非常。現今形勢分明,卻又另添重憂。唉!子陵教我們該如何自處。」
  徐子陵衝口而出道:「我今趟來長安,不但要助秦王渡過難關,還要助他登上皇位,一統天下,擊退外敵。」
  紅拂女劇震道:「子陵是否在說話安慰我?」
  徐子陵斷言道:「我是認真的!」
  隔幾而坐的紅拂女朝他打量半晌,沉聲問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我還未有機會和他說此番話。」
  紅拂女道:「子陵可否說清楚一點。」
  徐子陵道:「我來找李大哥,是想透過他和秦王秘密碰頭,只要能說服他肯爭奪皇位,寇仲方面交由我負責。」
  紅拂女沉聲道:「你可知如此等若要秦王背叛李家,背叛父兄?」
  徐子陵道:「他是別無選擇,建成、元吉分別勾結突厥人和魔門,對他心懷不軌。在路上我曾撞破梁師都的兒子從海沙幫買入大批火器,又見李建成的手下爾文煥和喬公山在附近現身,著我沒有猜錯,這批火器將是用作攻打天策府用的。」
  紅拂女色變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我會盡力說服李世民,假若他仍堅持忠於李家,不願有負父兄,我只好回去全力助寇仲取天下、抗外敵。」
  紅拂女道:「寇仲或者肯聽你這位好兄弟的活,但宋缺呢?天下恐怕沒有人能左右宋缺的心頭大願。」
  徐子陵歎道:「我只能見步行步,盡力而為。」
  紅拂女顯是對他大為改觀,低聲道:「秦王該於明早登岸入城,子陵可否於正午時再到書房來,我們會設法安排子陵和秦王秘密見面。」

  宋缺背著他盤坐筏首,整整兩個時辰沒動過半個指頭,說半句話。
  明月清光照著兩岸一片純白的雪林原野,寇仲在筏尾默默搖櫓,如陷夢境。
  宋缺打破壓人的沉默,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寧道奇果然沒有讓宋某人失望,寇仲你能親睹此戰,對你益處大得難以估量。」
  寇仲欲言又止,最後只道:「我確是得益不淺,眼界大開。」
  宋缺淡淡道:「你是否很想問我究竟是勝還是負?」
  寇仲點頭道:「我真的沒法弄清楚。」
  宋缺平靜的道:「這將會是一個我和寧道奇也解不開的謎。」
  寇仲愕然道:「這麼說即是勝負未分,閥主因何肯放棄第九刀呢?」
  宋缺淡淡道:「我不願瞞你,原因在乎清惠。」
  寇仲大惑不解道:「竟是因為清惠齋主,我還以為動手時你老人家已把她徹底拋開。」
  宋缺道:「你知否寧道奇有個與我同歸於盡的機會?」
  寇仲答道:「那是當閥主成功從他兩手間拔起寶刀的一刻,對嗎?」
  宋缺道:「那是我一意營造出來的,不過我肯定寧道奇並不曉得我可把貫注刀內的真氣回輸自身,大有可能硬握他一擊,所以看似是同歸於盡,事實上我有保命之法,而他則必死無疑。」
  寇仲摸不著頭腦道:「這和清惠齋主有什麼關係?」
  宋缺道:「寧道奇拼著落往下風,捨棄如此擊殺我宋缺的良機,當然與她大有關係。如非清惠與寧道奇議定不得殺我宋缺,以寧道奇這種大仁大勇,不把自身放在眼內的人,怎肯錯過如此良機。」
  寇仲一震過:「閥主肯冒這個天大的險,就是為測探清惠齋主對你的心意?」
  宋缺道:「有何不可?」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
  宋缺道:「第八刀令我負上嚴重內傷,必須立即趕返嶺南,閉關潛修,你回彭梁後須盡力在這餘下的兩個多月內平定南方,待著暖花開時揮軍北上,攻陷洛陽,再取長安,完成統一的大業,勿要令宋缺失望。」
  寇仲劇震道:「閥主的傷勢竟嚴重至此。」
  宋缺歎道:「我傷得重,寧道奇又比我能好得多少?我第九刀至少有五成把握可把他收拾。但寧道奇寧落下風放過殺我的機會,我怎能厚顏乘他之危。」
  寇仲心中湧起無限崇慕佩服之情,說到底,宋缺雖不肯改變自己的信念,但對梵清惠還是未能忘情。
  宋缺輕柔的道:「我對你尚有一個忠告。」
  寇仲伸手搖櫓,恭敬的道:「小子恭聆清教。」
  宋缺從容自若,緩緩道:「任何一件事,其過程往往比結果更動人,勿要辜負生命對你的恩賜。」

  徐子陵回到風雅閣,見陰顯鶴正在房內默坐發呆,順口問道:「為何不趁機休息?」
  陰顯鶴苦澀的反問過:「我能睡著嗎?」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安慰道:「紀倩回來,一切自有分曉,有青青夫人為我們穿針引線,可省去想法說服她的工夫。」
  陰顯鶴岔開道:「池生春因何要買下上林苑,自己另開一間不成嗎?他要人有人,要錢有錢。」
  徐子陵道:「他的目的是顯示信心,展示實力,更是要做給大仙胡佛父女看。像上林苑這類在長安首屈一指的字號,非是有錢便能買起,還要講人面關係,少點道行也難成事。李建成一黨定是趁李世民遠征的時機,在李淵默許下迅速擴展勢力,清除異己,如我所料不差,以往支持李世民的幫會門派,又或富商大臣,若不保持中立或改投李建成的陣營,必是飽受打擊迫害。」
  陰顯鶴對池生春仇深似海,聞言殺機大盛,冷哼道:「殺一個少一個,我們怎可容池生春恃惡橫行?」
  徐子陵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是要將香家連根拔起,殺池生春只會打草驚蛇。照現在的形勢發展,香貴極有可能舉族遷來長安,因為長安外再無他們容身之所。」
  陰顯鶴待要說話,足音響起。
  徐子陵認出足音的主人,起立道:「紀倩來哩!」
  陰顯鶴搶著去開門。
  「咿唉」!
  房門洞開,紀倩在青青陪同下消立門外,烏靈靈的大眼睛朝明顯鶴上下打量,她仍一身盛裝,明艷照人,以陰顯鶴對男女之情的淡薄,一時間亦看呆眼。
  青青像介紹恩客般嬌笑道:「乖女兒啊!這位就是娘提過的蝶公子哩!」
  在一旁的徐子陵聽得啼笑皆非,青青是慣習難改,她仍是年輕貌美,口氣卻如在歡場混化了的老鴇婆。
  紀情果然態度截然不同,「噗哧」一笑掩叱道:「蝶公子?公子頗不像蝴蝶,蝴蝶見花想採蜜,愈鮮艷的花愈不肯放過,公子卻絕非這種人,倩兒一看便曉得哩!」
  對著花枝亂顫,可迷死男人的紀倩,陰顯鶴手足無措,一向本無表情的瘦長瞼破天荒第一趟紅起來。
  徐子陵知他吃不消,移到她身旁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倩大家,以前有什麼得罪之處,請大家恕罪。」
  紀倩狠狠阻他一眼,嬌嗔道:「原來真是你這小子,算吧!紀倩就是紀倩,不是什麼大家,大家只有一個尚才女。你識相的就把你那幾手騙人的把戲教給我,本姑娘肯學是你的榮幸。寇仲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嗎?」
  說罷又往正目不轉睛瞪著她的陰顯鶴拋媚眼道:「呆子!有什麼好看?想變身作蝴蝶嗎?」
  陰顯鶴老臉更是紅透,徐子陵也招架不來。輪到青青解圍道:「乖女兒啊!不要胡鬧哩!子陵和蝶公子是有正事來找你的。」
  紀倩回道:「人家見到老朋友高興嘛,他們還會為倩兒出頭的。」
  接著把青青推走,道:「你快回去應付那些討厭的人,這邊由我接著。」
  青青揚風擺柳的去後,紀倩毫無顧忌的跨步入房,嚷道:「我累死哩,坐下再說。」
  見房內只有兩張椅子,就那麼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床沿,嬌呼道:「還不給我乖乖坐下,是否討打。嘻!見著你兩個大膽小子真好,竟敢偷來長安,不怕殺頭嗎?不過我最歡喜大膽子的男人,這才像男人嘛!」
  徐子陵暗感不妥,他比陰顯鶴熟悉紀倩的行事作風,她適才遣走青青,他早生出警戒,現在又蓄意誇獎他們的膽量,肯定別有居心。
  紀倩烏亮得像兩顆寶石的眸珠在眼眶內滴溜溜飛快左右轉動,瞇著眼盯著徐子陵道:「聽娘說你們有事來求我,這方面沒有問題,大家江湖兒女,既是友非敵,當然要講江湖義氣。不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有所謂禮尚往來,你們給我辦一件事,我紀倩必有回報,憑你們驚懾天下的武功,替我辦這事只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
  陰顯鶴沉聲道:「紀小姐請賜示!」
  紀倩一面喜色的把目光移往陰顯鶴,顯然發現陰顯鶴遠較徐子陵「誠實可欺」,拋個媚眼道:「給我幹掉池生春,那不論你們要我紀情做什麼,我紀倩必乖乖的聽你們的話。」
  陰顯鶴為難的朝徐子陵瞧去,徐子陵則目注紀倩,淡淡道:「池生春早列入我們的必殺名單,但眼前卻不宜立即執行,我們今趟來長安,是希望小姐坦誠相告有關陰小紀的事。」
  陰顯鶴立時呼吸轉速,心情緊張。
  紀倩皺起秀眉,有點不耐煩的道:「殺個人是你們的家常便飯,為何要拖三拖四?我紀倩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報,你們不為我辦妥此事休想從我口中問出半句話。」
  徐子陵搖頭道:「不!你會說的!」
  紀倩露出沒好氣的動人表情,橫他一眼道:「你徐大俠並非第一天認識我紀倩,怎能如此有把握?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男人。我看你又不敢嚴刑迫供,你可拿我怎樣?」
  陰顯鶴欲要說話,被徐子陵打手勢阻止,柔聲道:「正因我認識小姐,明白紀倩是什麼人,故有把握你肯說話,不忍心不說出來。」
  紀倩訝道:「不忍心?真是笑話,你當我第一天到江湖來混嗎?」
  徐子陵歎道:「因為蝶公子的原名叫陰顯鶴,是陰小紀的親大哥,自她被香家的惡徒擄走後,十多年來一直不辭艱辛險阻,天涯海角的去尋找她,你能忍心不立即告訴他嗎?」
  紀倩嬌軀劇震,目光投往陰顯鶴,愕然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小紀的大哥早被那些狼心狗肺的大惡人活生生打死。」
  輪到陰顯鶴渾體劇震,熱淚不受控制的狂湧而出,流遍瘦瞼,往紀倩撲去,雙膝下跪,不回一切的緊擁紀倩修長的玉腿,嗚咽道:「求求你告訴我,小紀在那裡,我真是她大哥,我沒有被打死。」
  徐子陵心中一酸,差點掉淚。
  紀倩嬌軀再顫,垂下目光迎上陰顯鶴的淚眼,不但沒有不高興陰顯鶴抱上她的腿,且兩眼轉紅,淚花在眶內翻滾,探手撫上他瘦長的臉龐,回聲道:「你真的沒有死?」
  陰顯鶴泣不成聲的微微點頭,只看他真情流露的激動樣子,誰都知他說的非是假話。
  紀倩低呼道:「天啊!你真的沒有死!」兩行清淚,滾下香腮,再非以前那不住自詡到江湖來混的長安名妓。
  徐子陵道:「小紀左臂上有個指頭般大的淺紅色胎記,還有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和長腿,能說出這些特徵,小姐該知我們不是騙人白撞的。」
  紀倩取出絲巾,溫柔的為陰顯鶴拭淚,哄孩子般輕輕道:「不要哭!我曉得小紀在哪裡。」
第十一章 細說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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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顯鶴全身抖顫,似失去支持自己身體的力量,全賴紀倩一雙玉手從他脅下穿過,在床沿俯身抱著他瘦削的長軀。
  「小紀在哪裡?」
  紀倩臉蛋毫無保留的貼上陰顯鶴的頭,閉上美目。淚水卻不住漏出眼簾,淒然道:「我本不打算把過往的事告訴任何人,也沒人有興趣知道。子陵當日來問我,因我怕他是香家的人,故詐作不知。事實上小紀和小尤是我最好的姊妹,只有我們三個人能在當晚成功逃走,其他姊妹都給香家殺掉滅口。」
  徐子陵沉聲道:「那晚發生什麼事?」
  紀倩陷進當年慘痛的回憶去,俏臉現出悲傷欲絕的神色,雙目仍是緊閉,死命抱著陰顯鶴,香唇顫抖的道:「那天並沒有例行的訓練,管我們的惡人迫我們留在房內,忽然外面人聲鼎沸,火光處處。當時我和小紀、小尤同房,小紀最勇敢,提議立即趁機逃走,可是其他妹妹都沒那膽子,我們三人只好爬窗離開。惡人果然馬上就來哩!我們躲在花園的草叢裡,聽著她們在屋內垂死前的呼救慘叫的聲音,就像在最可怕的巫夢中。惡人發現少了我們三個人,四處搜索,幸好此時有人破門而入,嚇得惡人四散逃命,我們趁機從後門溜走,隨人群離開江都。不要哭!先起來坐下好嗎?」
  最後兩句是對陰顯鶴說的。
  徐子陵過來扶他起立,紀倩著他坐在床沿,又為他拭淚。
  徐子陵從沒想過刁蠻任性的紀倩有這溫婉體貼的一面,心中大生憐意。
  不待陰顯鶴追問,紀倩續道:「出城後我們慌不擇路的逃亡,當時只想到有哪麼遠跑哪麼遠。唉!走得我們又餓又累,幸好遇上好心人,不致餓死,直逃至襄陽才安定下來。」
  陰顯鶴一震道:「襄陽!」終停止流個不休的眼淚。
  紀倩點頭道:「我們三個人相依為命,沒東西吃就去乞去偷。由於怕人欺負我們是女的,只好扮作男孩子。但上得山多終遇虎,有一天作小偷時給人當場逮著,那宅子的主人是襄陽最出色的名妓,她可憐我們,開恩收我們作乾女兒。」
  陰顯鶴色變道:「收你們為徒?」
  紀倩沒有察覺陰顯鶴的異樣,道:「只有小紀不肯隨盈姨學藝,也幸好有盈姨作她後台,沒有人敢欺負她,後來盈姨收山嫁人,小尤和小紀留在襄陽,我則到長安碰機會,因為我曉得池生春在長安,只要有為慘死的妹妹報仇的機會,我絕不會放過。」
  接著淚水狂湧,泣不成聲,嗚咽道:「他們擄走我時,曾把我的二叔害死,二叔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到長安的目的,是瞞著小紀和小尤的。」
  徐小陵明白過來,此正是香家一貫的保密手段,殺人滅口,使強擄民女的消息不會外洩,別人更無法跟查。江都兵變,香家曉得無法帶著大批女孩離開,因他們一向是楊廣的支持者,遂成為字文化及打擊的目標,為急於逃走和防洩漏行於是下毒手盡殺擄來的小女孩,殘忍不仁至極點。
  沉聲道:「你怎會知道有池生春這個人,更曉得他在長安?」
  紀倩道:「我被擄後帶往江都關起來,曾見過他兩趟,他和手下閒談多次,曾提及長安的賭場生意,我一直記在心上。替我殺死他好嗎?算我求你們吧!」
  陰顯鶴霍地立起,斬釘截鐵的道:「我要立即到襄陽去,小尤所在的青樓是哪一所?」
  紀倩一把扯著他衣袖,淒然道:「先給我殺掉池生春,我陪你到襄陽去。我不理什麼香家、池家,只要把他碎屍萬段便成。」
  看她梨花帶雨的悲痛樣兒,誰能不心中惻然。
  徐子陵道:「我們先冷靜下來,從詳計議如何?」
  陰顯鶴低頭望向紀倩,道:「我一定會為你殺死池生春,小姐可以放心。」
  紀倩仍不肯放開抓緊他衣袖的手,以另一手舉袖拭淚道:「早知你是好人哩!」
  陰顯鶴回復冷靜,重新在紀倩旁坐下,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什麼提議?」
  徐子陵道:「大家目標一致,就是要池生春這喪盡天良的人得到該得的報應,問題在我要把池生春所屬的罪惡家族連根拔起,池生春只是其中之一。」
  紀倩求助似的往陰顯鶴瞧去,後者點頭道:「子陵說得對。池生春的家族為避開我們的圍剿追殺,極有可能到長安來避難,更希望能成功的在此樹立勢力和關係,池生春為此大展拳腳,強購上林苑。」
  徐子陵道:「池生春此時可能該知身份或已洩漏,所以處在高度戒備的情況下,十二個時辰由高手保護不在話下,殺他並不容易,一旦打草驚蛇,對我們全盤計劃非常不利。我有一個提議,明早倩小姐與顯鶴趕往襄陽找小尤和小紀,再赴彭梁,我們可在梁都會合。待對付香家的計劃部署妥當,倩小姐可回長安親眼目睹香家的煙消瓦解。」
  紀倩目光移向陰顯鶴,這孤獨的劍客朝她肯定的點頭。
  紀倩呆望他好半晌,直至陰顯鶴被她望得好生尷尬,點頭答道:「好吧!你們想出來的該比倩兒想的更妥當。」
  徐子陵心中湧起曼妙的感覺,一些神奇的事正在陰顯鶴和紀倩間醞釀發生;可能是建基在他們過往慘痛的經歷上,使他們能在短暫時間內產生互信和瞭解,也可能出在男女間的緣份和沒有道理可言的吸引力上,使這兩個性格通異的人再沒有分隔的距離。
  紀倩從不肯相信任何人,對陰顯鶴顯然例外。
  陰顯鶴道:「要走不如立即走。」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道:「倩小姐最好在眾目睽睽下公然離城,回來時比較方便些,我會送你們一程。」
  紀倩探手抓著陰顯鶴的手臂,柔聲道:「蝶公子好好休息,倩兒去向青姨交待,收拾行裝,待會再來陪你們說話兒,小紀是很可愛和堅強的女孩子哩!我和小尤都很聽她的話。」
  說罷向徐子陵施禮,裊裊婷婷的去了。
  兩人你眼望我眼。
  徐子陵綻出笑意,道:「現在可放心哩!很快你可和令妹團聚,還有什麼比這結局更美滿的。懸賞尋人那一招是行不通的,因為曉得令妹所在的兩個人都在唐軍的勢力範圍下。」
  陰顯鶴歎道:「由現在到抵達襄陽,我的日子會渡日如年般難過。」
  徐子陵長身而起,笑道:「恰恰相反,時間會飛快流逝,這叫快活不知時日過才對。」說畢笑著去了。

  寇仲目送宋缺南歸的大船順流遠去,前後尚有護航的四艘船艦和過千宋家精銳。
  從此刻始,他寇仲成為少帥聯軍的最高領袖,重擔子全落到他肩頭上。
  身旁的宋魯道:「我們回去吧!」
  寇仲沉聲道:「攻打江都的情況如何?」
  宋魯道:「法亮成功攻陷毗陵,我著他不要輕舉妄動,江都終是大都會,防禦力強,只宜孤立待其糧缺兵變,不宜強行攻打。」
  寇仲同意道:「魯叔的謹慎是對的,說到底揚州可算是我的家鄉,李子通只是外人,他怎鬥得過我這地頭蟲。唉!有沒有致致的音信?」
  宋魯道:「每十天我會把有關你的消息傳往嶺南,她仍是很關心你的。」
  寇仲搖頭苦笑,道:「回去再說,我要立即召開會議,冰封期只餘兩個月,我們要好好利用這名副其實的天賜良機。」

  徐子陵送走陰顯鶴和紀倩,從秘道潛返長安,往將軍府見李靖。
  大雪於昨夜無光前收止。天空仍是厚雲低重,長安城變成白色的世界,男女老幼均出動清理積雪,車輪輾過和馬蹄踏處污漬遍道,充盈著平常生活的繁忙氣息。但徐子陵的心神卻繫在天下的戰爭與和平的大事上,使他感到自己和週遭的人似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
  能否說動李世民,是第一道難關,接著尚有寇仲和宋缺兩關,其中牽涉到錯綜複雜的問題,稍一不慎,他的全盤大計會盡付流水。
  他從沒上閂的後院門入府,一名外貌忠厚的年輕家將在恭候他大駕,把他引進內廳。
  李靖早等得心焦,招呼他圍桌坐下,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我不敢向秦王把話說滿,只說你秘密來到長安,有緊要事和他商量,他答應拜見皇上後,會到這裡會你。」
  徐子陵道:「只要秦王肯答應全力爭取帝位,我會說服寇仲全力助他取天下。」
  李靖肅容道:「寇仲知否你來見秦王?」
  徐子陵搖頭道:「這是我和寇仲分手後的決定。」
  李靖頹然道:「照我看你只是白費心機,縱使你能說服秦王,而這可能性是非常低。但寇仲怎肯在這形勢下放棄一切,他如何向追隨他的手下交待?何況尚有宋缺這一關?」。
  徐子陵道:「若我不能說服李世民,一切休提,我只好回彭梁助寇仲攻打洛陽,可是只要李世民肯下決心,寇仲那一關我尚有信心克服,至於宋缺,我想到一個可能性,至於能否成事,只好看老天爺的心意。」
  李靖皺眉道:「什麼可能性?」
  此時家將匆匆來報,李世民來了。

  寇仲在少帥府大堂南端台階上的帥座坐下,無名立在他左肩,接受久違了的主子溫柔的觸撫。
  右邊首席是宋魯,接著是宣永、宋邦、宋爽、邴元真、麻常、跋野剛、白文原;左邊首後是虛行之,然後依次排下是「俚帥」王仲宣、陳智佛、歐陽倩、陳老謀、焦宏和王玄恕。
  其他大將,不是參與江都的圍城戰役,就是另有要務在身,故不在梁都。
  陳留由雙龍軍出身的高占道、牛奉義和查傑三人主持,保衛少帥國最接近唐軍的前線城池。
  寇仲完全回復一貫的自信從容。
  虛行之首先報告道:「劉黑闥得徐圓朗之助,戰無不克,連取數城,現正和李元吉、李神通和李藝率領的五萬唐軍對峙於河北饒陽城外,勝負未卜。」
  寇忡皺眉道:「李小子溜到哪裡去?」
  宣永答道:「據傳李淵不滿李世民讓少帥成功突圍返回梁都,強把他召返長安解釋。」
  寇仲歎道:「李小子性命危矣!」
  旋又斷然道:「那北方再不足慮,我敢肯定李元吉非是劉大哥對手,他的大敗指日可期!」
  宋魯道:「我們應以何種態度面對劉黑闥?」
  寇仲恭敬答道:「魯叔明察,我們很快曉得劉大哥方面的情況。擊垮李元吉後,他定會派人來聯絡我們。大家兄弟,有什麼是談不妥的?我們最重要的是增加手上的籌碼,那大家合作起來會愉快點。」
  宋家和俚僚系統諸將見他如此尊敬宋魯,均現出釋然安心的神色,因為直到此刻,他們仍不明白宋缺為何忽然拋開一切的返回嶺南,心中不生疑才怪。但現在看到寇仲與宋魯融洽的情況,曉得非是寇仲和宋缺間出問題,當然放下大半心事。
  寇仲道:「大家是自己人,什麼事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閥主今趟匆匆趕回嶺南,是因決戰寧道奇,雖不分勝負,卻是兩敗俱傷,必須回嶺甫靜養。這消息不宜洩漏,大家心知便成。」
  這番話出籠,立即惹起哄動,出乎他料外,非但沒有打擊士氣,反有提升之效,因為寧道奇向被譽為天下第一高人,宋缺能和他平分春色,無損他成名分毫。
  應付過連串的追問後,大廳回復平靜,人人摩拳擦掌,待寇仲頒布他統一天下的大計。
  寇仲心中陰霾一掃而空,知道眾人對他的信心不在對宋缺之下,他統一南方調兵遣將的行動,將可在少帥聯軍最巔峰的士氣狀態下進行,長江兩岸再無可與他擷抗之人。
  轉向宋魯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魯叔在後勤補給的情況如何?」
  宋魯微笑道:「無論少帥要征伐哪一個地方,我有把握將物資源源不絕經水陸兩路送至!」
  寇仲一拍扶手長笑道:「那就成哩!我們先近後遠。先收拾李子通和沈法興,然後掃平輔公佑,再取襄陽。把蕭銑和林士宏壓制於長江之甫,以蠶食的方法孤立和削弱他們,同時全力準備北代壯舉。大家有福同享,禍則該沒我們的份兒,對嗎?」
  眾將不分少帥軍或宋家班底,又或俚僚系諸將,同聲一心的轟然答應。

  李世民伸手和徐子陵握緊,歎道:「請讓世民對夏王的遇害,致以最深的歉疚。」
  他孤身一人入廳,隨來近衛均留在外進大堂,以行動表達他對徐子陵的信任。
  徐子陵心中暗歎,李世民容許李元吉自把自為,以竇建德的生死迫寇仲投降,是有說不出來的苦衷。可是當寇仲躍下洛陽城牆,情況再不受控制。
  李靖垂手肅立一旁。
  李世民道:「子陵坐下再說。」向李靖打個眼色,李靖知機的退出廳外,他深悉徐子陵的為人,不會擔心李世民的安全。
  李世民牽著他到圓桌坐下,始放開手道:「聽說梁師都的兒子從海沙幫購入大批江南火器,而子陵懷疑此為皇兄對付我李世民的陰謀,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梁師都大有可能是魔門的人,且爾文煥和喬公山曾在附近的巴東城現身,加上些許蛛絲馬跡,我的懷疑絕非捕風捉影。」
  接著把雲玉真與香玉山和海沙幫的複雜關係,解釋一遍。
  李世民沉吟道:「原本我不大相信,可是經子陵如此仔細分析,此事又非沒有可能。」
  然後朝他深深凝視,雙目神光大盛,道:「子陵冒險來長安,只為此事嗎?」
  徐子陵默然片晌,始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今趟來長安,是想問清楚世民兄的心意,究竟是坐以待斃,還是奮力還擊,為天下蒼生,為萬民的福祉,拋開一切,包括家族和父子兄弟血肉之情,讓天下在你手上統一,好好做一位愛國愛民的明君?」
  李世民雙目神光更盛,語氣卻出奇的平靜,沉聲道:「子陵這番話,不嫌說得太遲了嗎?」
  徐子陵搖頭道:「不瞞世民兄,我沒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只知盡力而為。而你和寇仲的和解,是解決中原迫在眼前的彌天大禍的唯一方法。」
  李世民雙目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道:「寇仲是否曉得此事?」
  徐子陵坦然道:「我還未有機會和他說。」
  李世民霍地立起,往大門頭也不回的跨步走去。
  徐子陵瞧著他移遠的背影,頭皮發麻,腦海一片空白。
第十二章 天下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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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與手下謀臣大將商議擬定進攻江都的軍事行動和整體部署後,諸將奉命分頭辦事,先頭部隊在宋爽、王仲宣率領下立即動程由水路南下。
  寇仲連日勞累,回臥房打坐休息,不到半個時辰,敲門聲響。
  寇仲心中一驚,心忖難道又有禍受,暗歎領袖之不易為,應道:「行之請進!」
  虛行之推門而入道:「青竹幫幸容有急事求見。」
  寇仲忙出外堂見幸容,這小子一臉喜色,見到他忙不迭道:「李子通想向你老哥投降,小仲真厲害,連李世民都奈何不了你。」
  寇仲大喜道:「少說廢話!李子通為何忽然變得如此聽教聽話,這消息從何而來?」
  幸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道:「是邵令周那老糊徐低聲下氣來求我們的,不過李子通是附有條件。」
  寇仲皺眉道:「李子通有什麼資格和我講條件?他不知我討厭他嗎?不幹掉他是他家山有福。他娘的!哼!」
  幸容堆起蓄意誇張的笑容,賠笑道:「少帥息怒,他的首要條件是放他一條生路。哈!他娘的!李子通當然沒資格跟你說條件,你都不知現在你的朵兒多麼響,我們只要抬出你寇少帥的招牌,大江一帶誰不給足我們面子,曉得你沒有給唐軍宰掉,我和錫良高興得哭起來。子陵呢?他不在這裡嗎?」
  寇仲啞然失笑道:「你何時變得這麼誇張失實的,子陵有事到別處去。閒話休提,李子通的條件是什麼鬼屁東西?」
  幸容道:「其他的都是枝節,最重要是你親自護送他離開江都,他只帶家小約二百人離開,江都城由你和平接收,保證沒有人敢反抗。」
  寇仲愕然道:「由我送他走,這是什麼一回事?是否陰謀詭計?」
  幸容道:「他還有什麼手段可耍出來?難道敢和你來個單挑,天下除寧道奇外恐怕沒有人敢這麼做。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江都城的情況,這是李子通一個最佳選擇,且可攜走大量財物。」
  寇仲不解道:「那他何須勞煩我去護送他?」
  幸容道:「因為他怕宋缺,你的未來岳父對敵人的狠辣天下聞名,只有你寇大哥親自保證他的安全,李子通才會放心。」
  寇仲笑道:「你這小子變得很會拍馬屁,且拍得我老懷大慰。好吧!看在沈法興份上,老子就放他一馬。回去告訴邵令周,只要李子通乖乖的聽話,我哪來殺他的興趣。三天內我到達江都城外,叫他準備妥當,隨時可以起行,我可沒耐性在城外呆等。」
  幸容不解道:「這關沈法興的什麼事?」
  寇仲淡淡道:「當然關沈法興的事,當沈法興以為我們全面攻打江都之際,他的昆陵將被我們截斷所有水陸交通,到我兵臨城下之際,他仍不曉得正發生什麼事呢?」

  「砰」!
  眼看李世民跨步門外之際,李世民重重一掌拍在門框處,登時木裂屑濺。
  在外面守候的李靖駭然現身,李世民的額頭貼上狠拍門框的手背上,痛苦的道:「我沒有事!」
  李靖瞧瞧李世民,又看看仍呆坐廳心桌旁的徐子陵,神色沉重的退開。
  李世民急促的喘幾口氣,再以沉重的腳步回到徐子陵旁坐下,黯然道:「父皇殺了劉文靜。」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劉文靜是李唐起義的大功臣,曾參與李淵起兵的密謀,一直是李淵最信任的近臣之一,無論他做錯什麼事,也罪不致死。
  李世民淒然道:「劉文靜被尹祖文和裴寂誣告他謀反,父皇還故示公正,派蕭捷和李剛調查,在兩人均力證劉文靜無罪下,仍處之以極刑,此事在我東征洛陽時發生,李剛因此心灰意冷辭官歸隱。唉!父皇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徐子陵低聲問道:「劉文靜是否常為世民兄說好話?」
  李世民點頭道:「正是如此,靜叔對我大唐有功無過,唯一的過失,或者是淺水原之戰吃敗仗,可是裴寂對宋金剛何嘗不慘敗索原,丟掉晉州以北城鎮,父皇不但不怪責他,還著他鎮守河東。自起義後,父皇偏信裴寂,他的官位尚在靜叔之上,現今更置靜叔於死地,若只為對付我李世民,父皇實太狠心!」
  徐子陵沉聲道:「令尊在迫你謀反,好治你以死罪。」
  李世民一震抬頭。
  徐子陵道:「世民兄不是說過回長安後要和令尊攤開一切來說嗎?有否這樣做呢?」
  李世民兩眼直勾勾的瞧著徐子陵,卻似視如不見,緩緩搖頭。
  徐子陵道:「我今天來向世民兄作此似是大逆不道的提議,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免去中原重陷分裂、外寇入侵的大禍!世民兄若點首答應,為的也不是自己的榮辱生死,而是為天下萬民的幸福。中原未來的命運,就在世民兄一念之間。」
  李世民雙目稍復神采,道:「宋缺的問題如何解決?」
  徐子陵這:「我先說服寇仲,大家再想辦法,世民已可否先表示決心。」
  李世民呆看著他。
  足音如起,李靖匆匆而至,施禮稟告道:「齊王、淮安王和李藝總管於風雪交加下與劉黑闥在饒陽展開激戰,慘吃敗仗,五萬人只餘萬人逃返幽州,皇上召秦王立即入宮見駕。」
  李世民虎軀一震,探手抓著徐子陵肩膀,道:「有甚消息請來找我!」說罷與李靖匆匆去了。
  徐子陵放下一半心事,但肩負的擔子和壓力卻有增無減。自己怎樣向寇仲說出這難以啟齒的話,令他不要當皇帝這份苦差的大計呢?

  寇仲在書房審閱簽押各式頒令、授命、任用等千門萬類的文件案聯,忙得天昏地暗,不禁向身旁侍候的虛行之苦笑道:「可否由行之冒我代簽,那可省卻我很多工夫,又或我只簽押而不審閱,我寧願去打一場硬仗,也沒這麼辛苦。」
  虛行之微笑道:「少帥的簽押龍騰鳳舞,力透紙背,暗含別人無法模仿的法度,由我冒簽怎行。要管好一個國家,雖可放手給下面的人去辦,可是至少該瞭解明白,才知誰執行得妥當或辦事不力。」
  寇仲失笑道:「你在哄我,我的簽押連自己也覺得礙眼,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虛行之坦然道:「這個不成問題,只要是出自少帥的手,便是我少帥國的最高命令。」
  寇仲苦笑道:「那我的簽押肯定是見不得人的,行之倒坦白。」
  虛行之莞爾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少帥的簽押自成一格,且因是少帥手筆,任何缺點反成為優點。」
  接著又道:「行之有一事請少帥考慮,其實上行之是代表少帥國上下向少帥進言。」
  寇仲愕然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虛行之道:「現在時機成熟,少帥國全體將士,上下一心,懇請少帥立即稱帝。」
  寇仲打個寒噤,忙道:「此事待平定南方後再說。」
  虛行之還要說話,宋魯來到,暫為寇仲解圍。
  寇仲起立歡迎,坐下後,宋魯道:「剛接到北方來的消息,劉黑闥大破神通、元吉於饒陽,聲威大振,響應者日益增多,觀州、毛州均舉城投降,本日投誠唐室的高開道,亦公開叛唐,復稱燕王。各地建德舊部更爭殺府官以響應黑闥,現在劉軍直迫河北宗城,若宗城不保,李唐恐怕會失去相州、衛州等地,那劉黑闥可盡得建德大夏舊境。」
  寇仲動容道:「李小子不在,唐軍尚有何人撐得起大局?」
  宋魯瞭若指掌的答道:「神通、元吉已成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目前河北只有李世績一軍尚有擷抗黑團之力,不過宗城防禦薄弱,且易被孤立,照我看李世績肯定守不下去。」
  寇仲點頭道:「不但守不下去,還要吃大敗仗,不單因我對劉大哥有信心,更因李世民被硬召回唐京,命運難卜,所以軍心浮動將士無鬥志,劉大哥方面卻是敵汽同仇,此弱彼盛下,李世績焉能不敗?」
  虛行之點頭同意。
  宋魯歎道:「我們和劉黑闥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呢?」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我們很快可以弄清楚,當劉大哥盡復夏朝舊地,必遣人來和我們聯絡,表達他的心意。」
  宋魯沉聲道:「我明白你們交情不淺,不過人心難測,劉黑闥再非別人手下一員大將,而是追隨他者的最高領袖,他再不能憑一己好惡行事,而是必須對整體作出考慮。」
  站在寇仲身後的虛行之道:「只須看劉黑闥擊退李世績後會否立即稱王稱帝,可推知他的心意。」
  宋魯讚道:「行之的話有道理。」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起自己的處境,暗付著自己下令舉軍向劉黑闥投誠,少帥軍不立即四分五裂才怪。
  苦笑道:「這些事暫不去想,事實上劉大哥極可能救了李世民一命,因李淵再沒有別的選擇,只好派李世民出關迎戰。」
  虛行之道:「李淵強召李世民回長安,實屬不智,不但低估劉黑闥,還影響軍心。」
  宋魯微笑道:「李淵只是惱羞成怒,他的貴妃們無不覬覦洛陽的奇珍異寶,央求李淵下敕分賜她們,豈知秦王早一步把財貨賜給洛陽之戰立下軍功者,且主要是秦府中人,此事令李淵大為不滿,弄出這件影響深遠的事來。」
  寇仲大訝道:「魯叔怎可能如此地清楚唐宮內發生的事,即使有探子在長安,仍該探不到這方面的內情。」
  宋魯深深視虛行之好半晌,始道:「因為唐室大臣中,有我們的內應。」
  寇仲一震道:「誰?」
  虛行之知機的道:「行之有事告退。」
  寇仲舉手阻止道:「行之不用避席,我和魯叔均絕對信任你。」
  宋魯道:「大家是自己人,有什麼不可以推開來說的,此人就是封德彝封倫。」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同時心中恍然大悟,難怪封德彝的行為這麼奇怪,既是站在李建成一方,又對徐子陵特別關照;楊文干作亂李建成受責,他又為李建成冒死求情。
  宋魯解釋道:「封德彝與大哥有過命的交情,大家更是志同道合,有振興漢統之心。」
  接著道:「李淵強令李世民回京,尚有其他不利李唐的後果,比如本屬王世充系統投降唐室的將領,亦告人心不穩。現守壽安的大將張鎮周,曾派人秘密來見跋野剛,說少帥進軍洛陽時,他會起兵叛唐響應。照我看王世充舊部中有此心態者大不乏人。」
  寇仲從張鎮周想起楊公卿,憶起他臨終前的遺願,狠狠道:「我定要殺李建成!」
  宋魯和虛行之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因何忽然爆出這樣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寇仲見到兩人神情,明白自己心神不屬,忙收拾情懷,問道:「梁師都方面情況又如何?」
  宋魯從容道:「梁師都全仗突厥人撐腰,本身並不足懼。他曾先後多次南侵,都給唐軍擊退,最狼狽的一越是攻延州,被唐將延州總管段德操大破之,連二百餘里,破師都的魏州,梁師都數月後反攻,再被德操大敗,梁師都僅以百餘人突圍逃亡。不過有一則未經證實的消息,可能影響深遠。」
  寇仲訝道:「什麼消息?」
  來魯道:「劉武周和宋金剛被頡利下毒手害死。」
  寇仲失聲道:「什麼?」
  想起與宋金剛的一段交往,心中不由難過。
  宋魯道:「鳥盡弓弦,古已有之。現時梁師都成為突厥人在中原最主耍的走狗爪牙,而梁師都為保命,將會與突厥人關係更加密切,對頡利唯命是從,在這樣的形勢下,頡利的入侵指日可待。」
  「砰」!
  寇仲一掌拍在台上,雙目神光電射,道:「我敢包保頡利不會錯過這冰封之期,通過香家,他對中原的形勢發展瞭若指掌,若錯過此千載一時的良機,額利定要後悔。」
  虛行之道:「有李世民在,豈到突厥人橫行。」
  寇仲搖頭道:「勿要低估頡利,若我是他,可趁冰封期剛告結束,我們揮軍北上,李世民固守洛陽之際,揮軍入侵,視中土為大草原,避重就輕,不攻擊任何城池,只搶掠沒有抵抗力的鄉縣,以戰養戰,然後直撲長安。捧梁師都之輩建立偽朝,亂我中土。」
  宋魯點頭道:「這確是可慮。」
  寇仲道:「另一法是分兵數路南下,席捲大河兩岸,此法的先決條件是先害死李世民,可惜劉大哥的起義,破壞頡利的如意算盤。」
  宋魯皺眉道:「無論頡利用哪一個方法,我們均很難應付。」
  寇仲想起突利,頹然道:「我們只好見步行步,不可自亂陣腳。我有項長處,是想不通的事暫不去想,一切待平定南方後再說。」
  狼軍鐵蹄踏地震天拉岳的聲音,仿似正在耳鼓轟然響起,鐵蹄踐踏處,再無半寸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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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治三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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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舉手正欲敲門,一把平和的女聲在耳鼓內響起道:「門是沒有上閂的,貴客請進。」
  徐子陵給嚇了一跳,他完全感應不到玉鶴庵外院竟有人在,而這把聲音肯定非是主持常善尼的聲音,究竟會是何人?當然絕非等閒之輩。
  他到玉鶴庵來,最大的心願是可立即見到師妃暄,縱使此可能性極為渺茫,仍可打聽師妃暄的行蹤。找到她,可告訴她自己正盡力玉成她的心願。
  舉手推門,跨進玉鶴庵,院內鋪雪給掃作七、八堆,院內樹木積雪壓枝、銀霜披掛、素雅寧靜。
  在其中一個像小山般的雪堆旁,一名眉清目秀乍看似沒什麼特別,身穿灰棉袍的女尼正手持雪鏟盈盈而立,容色平靜的默默瞧著他。
  徐子陵與她目光相觸,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奇異感覺,就像接觸到一個廣闊至無邊無際神聖而莫可量度的心靈天地。
  她看來在三十許歲間,可是素淡的玉容卻予人看盡世俗,再沒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她動心的滄桑感覺。
  青絲盡去的光頭特別強調她臉部清楚分明如靈秀山川起伏般的清麗輪廓,使人渾忘凡俗,似若再想起院落外世俗的事物,對她是一種大不敬的行為。
  徐子陵心中一動,恭敬施禮問道:「師傅怎麼稱呼?」
  女尼輕輕放下雪鏟,合什還禮道:「若貧尼沒有猜錯,這位定是徐子陵施主,到這裡來是要找小徒妃暄。」
  徐子陵一震道:「果然是梵齋主。」
  梵清惠低喧一聲佛號,道:「子陵請隨貧尼來!」

  無名穿窗而人,降落寇仲肩上,接著仍是男裝打扮的小鶴兒旋風般衝進來,不依地撒嬌道:「小鶴兒要隨大哥到江都去。」
  寇仲暫停審閱敕令等文牘的苦差,歎道:「你當我是去遊山玩水嗎?」
  小鶴兒毫不客氣在他對面坐下,俏皮的道:「大哥正是去遊山玩水,人家又不是第一天上戰場,上趟的表現算不俗吧!至少沒使你礙手礙腳,還為你負起照顧寶貝無名的責任。」
  寇仲聳肩笑道:「那你要去便去個夠,去個飽吧。」
  小鶴兒歡喜得跳起來高嚷道:「成功啦,打贏仗啦,我要去告訴玄恕公子。」
  在她離開前,寇仲喚住她笑道:「你為何會喚自己作小鶴兒的?」
  小鶴兒嬌軀一顫,輕輕道:「大哥不歡喜這名字嗎?」
  寇仲道:「小妹子的腿比男孩子長得還要長,似足傲然立在雞群內的鶴兒,我不但喜歡喚你作小鶴兒,還為有這位妹子自豪呢。」
  小鶴兒始終沒轉身。低聲道:「大哥是這世上最好心腸的人。」說罷奔跑去了。
  寇仲心中湧起自己沒法解釋的感覺,似是捕捉到某點東西,卻無法具體說出來。
  轉瞬他又被桌上堆積如山的功課弄得無暇細想深思。

  梵清惠瞧著徐子陵呷過一口熱茶,淡淡道。「我這作師傅的並不曉得徒兒到哪裡去,除玉鶴庵外,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是洛陽附近了空師兄的禪院吧。」
  徐子陵坐在她左側靠南那排椅子其中之一,知客室四面排滿椅幾,他因不敢冒瀆這位玄門的最高領袖,故意坐遠些兒。從他的角度望去,梵清惠清淡素淨的玉容融入窗外的雪景去,不染一塵。
  梵清惠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傷感神色,音轉低沉道:「是否怪我們這些出家人塵心未盡呢?我們實在另有苦衷,自始祖地尼創齋以來,立下修練劍典者必須入世修行三年的法規,我們便被捲入塵世波鶚雲詭的人事中,難以自拔。有人以為我們意圖操控國家興替,這只是一個誤會。你有什麼不平的話,儘管說出來,不用因我是妃暄的師傅諸多避忌,我們可算是一家人嘛?」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事前任他想破腦袋,也沒想過梵清惠是這麼隨和親切的一位長者,全不擺些齋主的款兒。
  不由苦笑道:「齋主不是像妃暄般當我為山門護法吧。」
  梵清惠玉容止水不波的道:「子陵可知我們上一任的山門護法是誰?」
  徐子陵茫然搖頭。
  梵清惠柔聲道:「正是傳你真言印法的真言大師。」
  徐子陵愕然以對。
  梵清惠目光投往對面西窗之外一片素白的園林內院,平靜的道:「山門護法不必是精通武功的人,真言大師佛法精湛,禪境超深,他入寂前傳你真言印訣,其中大有深意,我等後輩實無法揣測其中玄妙的因果緣份。而我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下一代的山門護法是由現任的護法覓選。妃喧在真言大師入寂前,得他告知傳你真言印法一事,所以認定你為繼任的山門護法。不過縱使子陵並不認同這身份,我們絕不會介意。若子陵將來不為自己挑選繼任人,就讓這山門護法的傳統由此湮沒消失也沒關係!」
  徐子陵明白過來。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真言大師當年傳法自己,看似隨機而漫不經意,實隱含超越任何人理解的禪機。
  梵清惠又露出微不可察的苦澀神色,一閃即逝,輕輕道:「聽妃喧所言,子陵對她全力支持李世民而非寇仲一事上,並不諒解。」
  徐子陵道:「是以前的事哩,到今天我清楚明白其中的情由。」
  梵清惠目光往他投來,柔聲道:「贏政和楊堅,均是把四分五裂的國土重歸一統的帝皇,無獨有偶,也均是歷兩代而終,可見他們雖有統一中土的『天下之志』,卻或欠『天下之材』,又或欠『天下之效』。」
  徐子陵謙虛問道:「敢請齋主賜教。」
  梵清惠雙目亮起智慧的采芒,道:「天下之志指的是統一和治理天下的志向和實力,天下之材是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天下之效是大治天下的效果。秦皇有天下之志,可惜統一六國後,不懂行仁求靜,而以真壓的手段對付人民,以致適得其反。楊堅登位後,革故鼎新,開出開皇之治的盛世,且循序漸進的平定南方,雄材大略,當時天下能與之相抗者,唯宋缺一人,但以宋缺的自負,仍要避隱嶺南,受他策封。楊隋本大有可為,可惜敗於楊廣之手,為之奈何?」
  徐子陵點頭道:「妃喧選取世民兄,正是他不但有天下之志、天下之材,更大有可能同得天下之效。」
  梵清惠輕歎道:「我們哪來資格挑選未來的明君?只是希望能為受苦的百姓作點貢獻,以我們微薄的力量加以支持和鼓勵。現在統一天下的契機,再非在秦王手上,而落在子陵和少帥手中,決定於你們一念之間。」
  徐子陵歎道:「不瞞齋主,這番話換過以前的我,定聽不入耳,但在目前內亂外患的危急情況下,始明白齋主的高瞻遠矚。我剛才曾和秦王碰頭,明言只要他肯以天下為先,家族為次,我會竭盡所能,勸寇仲全力助他登上皇位。」
  梵清惠沒有絲毫意外神色,只露出一絲首次出現在她素淨玉容上發自真心不加修飾的喜悅,點頭道:「我的好徒兒沒有看錯子陵。」
  徐子陵苦笑道:「但我的醒悟似乎來得太遲,現在少帥軍與大唐之爭,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並沒有挽狂瀾於既倒的把握。」
  梵清惠黯然道:「子陵是否指宋缺呢?」
  徐子陵點頭。
  梵清惠轉瞬回復平靜,淡淡道:「我剛接到妃暄從淨念禪院送來的飛鴿傳書,道兄與宋缺在禪院之戰兩敗俱傷。」
  徐子陵劇震失聲道:「什麼?」
  石之軒看得非常準,當宋缺介入爭天下的戰爭中,慈航靜齋必不肯坐視,任由天下四分五裂。只是連石之軒也猜不到梵清惠會有此一著,請出寧道奇挑戰宋缺。
  他終明白梵清惠因何不住透出傷懷的神色,因為她對宋缺猶有餘情,此著實非她所願,是迫不得已的險棋。兩敗俱傷是最好的結果,若兩敗懼亡,又或一方面敗亡,梵清惠將永不能上窺天道。
  梵清惠目光重投窗外雪景,淒然道:「宋缺與道兄定下九刀之約,他若不能奈何道兄。就退出寇仲與李世民之爭。但他並沒有施出第九刀,仍依諾退出。唉!在這般情況下,宋缺你仍能為清惠著想,教我怎能不銘感於心。」
  假如寇仲在此,當知梵清惠雖沒有臨場目睹,卻是心有靈犀,完全掌握宋缺的心意。事實上寧道奇因錯過與敵情亡的良機,落在下風,其中境況做沙至極。
  徐子陵卻是聽得一知半解,且被其傷情之態所震撼,不敢插口問話。此種牽涉到男女間事的真切感受,出現在這位出世的高人身上,份外使人感到龐大的感染力。
  梵清惠往他瞧來,合什道:「罪過罪過!物物皆真現,頭頭總不傷;本真本空,無非妙體。」
  徐子陵仍瞠目以對,不知該說什麼好。
  梵清惠回復恬靜自若的神態,微笑道:「子陵會否到禪院找妃暄呢?」
  徐子陵有點難以啟齒的道:「我知齋主不願捲入塵世的煩惱,可是有一事卻不得不求齋主。」
  梵清惠淡然道:「子陵不用為我過慮擔憂,是否想我去說服宋缺?」
  徐子陵一呆道:「齋主法眼無差。」
  梵清惠平靜的道:「不見不見還須見,有因必有果,當子陵說服寇仲成此大功德之日,就是我往嶺南見舊友的時機,子陵去吧!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就在你的手上。」
第五十七卷

第一章 大義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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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在長安逗留四天待到李世民領軍征伐劉黑闥,他方從秘道悄然離去,趕赴淨念禪院。
  他害怕自己見到師妃暄時會控制不住情緒,又渴望見到她,向她懺悔自己的無知:
  告訴她自己會竭盡全力,從另一方向為天下盡心力、冀能瞧到她因他的改變而欣悅。
  李世民沒與他碰頭說話,不過從他再次重用李靖,任他作今趟遠征軍的行軍總管,正是以行動向徐子陵顥示他肯接受徐子陵的提議。
  當他抵達淨念憚院,南北兩條戰線的戰爭正激烈地進行。
  劉黑闥大破李元吉和李神通後,與叛唐的高開道和張金樹結盟以消解後顧之憂,率師進逼河北宗城。
  守城的李世績見勢不妙,棄城而走希圖保住防禦力強的洛洲。劉黑闥銜尾窮追,斬殺步卒五千人,李世績僅以身免。
  此役震動長安。
  接著劉黑闥以破竹之勢攻下相州、衛州等地,把竇建德失去的領土,從李唐手上逐一強奪回來。唐將秦武通、陳君賓、程名振等被迫逃往關中。
  劉黑闥遂自稱漢東王,改元天造,定都洛州,恢復建德時的文武官制,一切沿用其法。
  李世民和李元吉卻於此時在獲嘉集結大軍八萬人,全面反擊。
  劉黑闥佑守不住相州,退保都城洛州。
  李世民取相州後兵分多路,攻擊洛州,令劉軍形勢異常吃緊。有識見者,無不曉得李世民是要趁寇仲這位平生勁敵北上攻打洛陽前,先平定北方。
  劉黑闥破李世績的同一時間,南方的寇仲從李子通手上接收江都,依諾放李子通逃亡。
  此事沈法興父子被蒙在鼓裡,茫然不知江都落入寇仲之手。
  寇仲透過陳長林對沈法興的部署於此時完成,在被策反的江南將領暗助下,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搗昆陵。
  直到少帥軍入城沈法興父子始驚覺過來,大勢已去,倉卒逃走,途上被陳長林伏擊,陳長林親手斬殺沈法興父子,報卻血海深仇。
  少帥軍在半個月時間內,降子通,殺法興,轟動天下,勢攀上巔峰,尤過李世民。
  林士宏、蕭銑、輔公佑三人旗下將領紛紛獻城投降,令林蕭輔三人更是勢窮力蹙。
  徐子陵在淨念禪院見不著師妃暄,伊人剛於兩日前離開,臨行前語了空要去見李世民。徐子陵失諸交臂,無奈下只好前梁都。
  那知失意事並不單行,抵梁都後不但未能與早該回來的陰顯鶴和紀倩會合,且沒這兩人半點音信。他雖擔心得要命,差點即要趕往襄陽,然權衡輕重,終放棄此念,改由宋魯派人往陽探消,自己則乘少帥軍的水師船南下見寇仲。
  他乘船沿運河南下長江的當兒,寇仲正與時間競賽,和杜伏威會師歷陽,大舉近擊輔公佑。
  輔公佑作最後的垂死掙扎,遣部將馮慧亮、陳當率三萬屯博望山,另以陳正通、徐紹寧率三萬進駐與博望山隔江的青林山,連鐵鏈鎖斷江路,抵禦寇仲,在戰略上攻守兼備,恃險以抗。
  寇仲和杜伏威的聯軍卻先斷其糧道,把丹陽封鎖孤立,再派兵誘馮慧亮等離開要塞出擊,然後以主力大軍狂破之。
  障礙既去,寇仲和杜伏威乘勝攻丹陽,輔公佑還想逃往會稽與左遊仙會合,試圖反攻,被寇仲和杜伏威以輕騎追上,杜伏威親手斬殺輔公佑。
  徐子陵抵達丹陽,少帥軍正在收拾殘局,修整損的城牆、收編降軍,盡速恢復丹陽城的秩序和居民的正常生活。負責此事的是任媚媚,知徐子陵到,使人飛報寇仲。
  寇仲立即來迎,隨同者尚有雷九指和侯希白,兄弟見面,自有一番歡喜。
  寇仲見徐子陵心事重重的樣子,還以為他觸景生情,憶念當年與傅君婥入城的舊事,
  提議道:「我們不若下馬走路,重溫當年與娘入城典押東西換銀兩醫肚子的情況。」
  雷九指笑道:「沒幾天休想店舖啟業,我雷九指就破例一趟,親自下廚弄幾味小菜讓你們大享口福之槳,為我們的重聚慶祝。」
  侯希白識趣的道:「我和雷大哥去張羅材料,你們到酒家坐下閒聊,保證晚宴能在黃昏時如期舉行。」
  哈哈一笑,侯希白和雷九指逕自入城。
  寇仲、徐子陵肫蹬下馬,自有親兵牽走馬兒。
  穿過城門,守兵轟然致敬,士氣昂揚至極點,充滿大勝後的氣氛,徐子陵更怠要說的話難以傾吐。
  丹陽城景況如昔,河道縱棋,石橋處處,一派江南水鄉的特色,只是居民多不敢出戶,行人稀疏,以百計的少帥軍正清理街道上形形色色的雜物,由兵器矢石至軍士棄下的甲冑靴子無不俱備,蔚為奇景。
  寇仲望向樓高兩層的酒家,笑道:「就是這家館子,孩兒們,給我兩兄弟開門。」
  左右親衛搶出,依言辦妥。
  寇仲搖頭歎道:「當年我們入城,那想到有今天的風光。忘記問你哩,陰小子不是與你一道嗎?為何不見他呢?」
  徐子陵道:「到樓上說。」
  兩入登上空無一人的酒家上層,就往當年坐過的那張靠窗桌子坐下,看著「屬於」傅君婥的空椅,不由百怠交集,唏噓不己。
  徐子陵把陰顯鶴的不知所長話短說,聽得寇仲眉頭大皺,不解道:「他沒道理仍未回來?真教人擔心!難怪你憂心忡忡的樣子,他究竟到那裡尋妹呢?」
  徐子陵苦笑道:「這只是令我心煩的大事其中之一,唉!」
  此時親兵奉任媚媚之命取酒來,打斷兩人談話。
  待親兵去後,寇仲目光投往街上辛勤工作的手下,道:「你究竟有什麼心事,因何欲言又止的怪模樣?我和你還有什麼事不可以直說出來的?即使你要罵我,兄弟我只好逆來順受,哈!逆來順受!多麼貼切的形容。」
  徐子陵瞧著斜陽照射下水城戰後帶點荒寒的景象,問道:「老爹呢!」
  寇仲目光往他投來,道:「他老人家幹掉輔公佑後,立即趕返歷陽主持大局,我們時間無多,必須在立春前攻下襄陽。此事我是十拿九穩,因張鎮州答應站在我們一方。」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唉!」
  寇仲劇震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你為何會這麼說?」
  徐子陵淡淡道:「我曉得宋缺和寧道奇決戰的事啦!我不但到過淨念禪院,還見過梵清惠。」
  寇仲失聲道:「什麼?」
  登樓足音音驀響起。
  跋鋒寒的聲音響起道:「少帥因何拾漢中而取襄陽?小弟因怕錯失再戰洛陽的前戲,不得不連夜趕來。」(這裡我書中打的是丹陽非襄陽,但觀後文應以襄陽為正確)
  寇仲和徐子陵連忙起立,卻是兩種心情。
  跋鋒寒現身眼前,只目神光電射,一面歡容。
  寇仲呵呵笑道:「老跋知我心意,攻打襄陽之戰如箭在弦,勢在必發。至於為何拾漢中而選襄,卻是一言難盡。請老哥坐下先喝杯水酒,小弟然後逐一細稟,陸續有來的將是雷九指親自動手精製的小菜美食,正好同時為你老哥及子陵洗塵。」
  鋒寒在兩人對面坐下,瞧著寇仲為他斟酒,訝道:「子陵剛到嗎?」
  徐子陵見兩人興高采烈,一副對李世民摩拳擦掌的興頭當兒,自己卻要向這燃起的報復火驟潑冷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和你是前腳跟後腳之別。」
  跋鋒寒一呆道:「子陵有什麼心事?」
  寇仲插口道:「這正是我在問他的問題。」
  徐子陵頹然道:「我在長安見過李世民,說服他反出家族,全力爭取皇位。」
  寇仲和跋鋒寒停止所有表情動作,像時間在此刻忽然凝住,面面相覷,廣闊的酒樓內鴉雀無聲,惟只街上的聲音似從另一世界傳進來。
  好半晌,寇仲放下酒壺,坐返椅內發呆。
  跋鋒寒打破靜默,淡然道:「李世民是否害怕?」
  徐子陵道:「他確是害怕,怕的非是我們,而是他的父皇和兄弟,怕半壁江山斷送在他們手上。李淵趁李世民不在長安的空檔,以近乎莫有的罪名處死劉文靜,只因他和李世民關係密切。」
  寇仲點頭道:「這叫殺一儆百,向群臣顯示他李淵屬意建成之心,李小子若還不醒覺,是不折不扣的蠢材。」
  跋鋒寒沒再說話,凝望身前蕩樣杯內的美酒。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剛好徐子陵目光朝他望來,兩人目光相觸。
  徐子陵歎道:「其他的話不用我說出來吧?」
  寇仲苦笑道:「若我仍是以前那個隨你孤身闖蕩江湖的小混混,你徐大哥要怎樣就怎樣,我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可是在經歷千辛萬苦,於沒可能中建立起少帥軍,多少戰士拋頭灑熱血,人人為我寇仲出生入死,現在我卻忽然跑去對他們說,老子不干啦!因李世民肯答應做皇帝。若你是我,說得出口嗎?他們肯追隨我,是信任我寇仲,信任我不但不會出賣他們,更會領他們統一天下,成就千古不朽之業,留下傳頌百世的威名。」
  徐子陵沉默下去,探手抓著酒杯,只目射出痛苦無奈的神色。
  寇仲也伸手過去抓著他肩頭,肅容道:「尤其宋缺因決戰寧道奇而受傷,我更不能辜負他對我的期望。」
  跋鋒寒刻震道:「宋寧決戰勝負如何?」
  寇仲答道:「箇中情況微妙異常,我或可以不分勝負答你,但宋缺己依諾退出這場爭霸天下的大戰。」
  徐子陵淡淡道:「梵清惠會親身去說服宋缺。」
  跋鋒寒越感茫然不解道:「為何忽然又鑽出個梵清惠來?」
  寇仲放開抓著徐子陵的手,舉杯笑道:「喝杯酒再說。」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氣氛仍是僵硬。
  寇仲舉袖揩拭唇角酒漬,啞然失笑道:「事實上子陵確在為我著想,知我最不願當他勞什子的什麼皇帝,不過這解決方法可能沒人接受?難道要我少帥軍在氣勢如虹、威風八面之際,來個舉軍向李世民投降嗎?」
  徐子陵露出苦澀的笑容,沉聲道:「這或者是你唯一令宋玉致對你回心轉意的辦法,是你寇仲並非被利慾熏心,為做皇帝不擇手段的人。甚至讓她認識清楚你為的不是個人的得失榮辱去爭奪天下,而是無私地為中土的老百姓著想。我不是要你投降,且是要你積極地劻助李世民,助李世民,助他登上皇位,反擊李淵、魔門和頡利要置他於死地的陰謀。」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懂作出反應,向跋鋒寒求助道:「你老哥是我們兩兄弟最好的朋友,由你來說句公道話如何?」
  跋鋒寒頹然道:「我可以偏幫那一個呢?我的心分成血淋淋的兩半!一邊是渴能和少帥你並肩作戰,攻入洛陽,掃平關中;另一半卻深切明白子陵高尚的情懷,明白他看到頡利入侵的大禍!而子陵更是我跋鋒寒敬愛的朋友兄弟。」
  頓了頓續道:「為一個女人放棄天下,似乎是異常荒謬,不過子陵之言不無道理,只有這樣才可顯得她在你心中重於一切的地位。」
  寇仲愕然道:「你在幫子陵?」
  跋鋒寒舉手投道:「我不再說啦!」
  寇仲呆望跋鋒寒半晌,目光投往自己的空酒杯,忽然笑起來,由微笑變成哈哈大笑。
  輪到徐子陵和跋鋒寒你眼望我眼,不知他為何仍能笑得出來。
  寇仲笑得喘著氣道:「斟酒!」
  跋鋒寒忙舉著斟酒。
  寇仲待酒斟滿,舉杯把倒進口內,直灌咽喉,抵嘴欣然道:「好酒!」
  探手過去摟著徐子陵肩頭,歎道:「若能拋開與李世民的恩怨,子陵這一招真夠活絕,如果成功確可免去南北分裂的可能性。我又不用接受當皇帝這份苦差兒,且可得到玉致的心。唉!他奶奶的熊,子陵是在為我好!對嗎?」
  徐子陵平靜的道:「李世民與你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
  寇仲微一錯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徐子陵苦笑道:「假設情況依目前的形劫發展下去,昇平不知待到何時何日來臨?又或中土會永遠分裂下去,重現五胡亂華之局!但我卻曉得只要我們和李世民聯手,粉碎建成元吉與魔門、頡利的聯盟,由懂得治軍和理民的李世民當個愛護百姓的好皇帝,天下立可重歸一統,擊退外敵,讓天下百姓有和平安樂的日子可過。權衡輕重下,我明知要讓你為難,也不得不向你痛陳利害。」
  寇仲頹然點頭道:「子陵的話那麼發人深省,但你有把握梵清惠能說服宋缺嗎?過去數十年她辦不到的事,為何今天可辦到?」
  「砰」!
  寇仲忽然放開摟著徐子陵的手,一掌重拍桌面,台上杯盤全部碎裂,美酒遍流,大喝道:「太不公平啦!從慈澗之戰開始,我一直在絕境中扎求存,以鮮血去換取每一個可能性和機會,千辛萬苦取得眼前的成果,為何不是李世民來投我,而是我去投李世民?」
  徐子陵平靜的道:「你想當皇帝嗎?又真能做個好皇帝嗎?須知你的武功和韜略縱可賽過李世民,但你有他那份文才和治理天下的政經大略嗎?」
  寇仲呆瞧著滿桌碎片,右手仍按桌面,另一手抓頭道:「你這幾句話比宋缺的天刀更厲害。唉!為何我總說不過你的?他娘的!老跋你怎麼說?」
  跋鋒寒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坦白說,若我是你寇仲,沒有人可以動搖我的信念,只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徐子陵,因為我曉得他絕不會害你寇仲。其實做皇帝有啥癮兒?不若我們三兄弟浪跡天涯,大碗酒大肉地痛痛快快過掉此生了事。說到底,李世民的襟胸才識,無論作為一個對手又或朋友,均是值得尊敬的。」
  寇仲默然不語,在徐跋兩人目光注視下,他只目神光大盛,迎上徐子陵的目光,接著又像洩了氣般苦笑道:「我給你說得異常心動,這或者是唯一逃過當皇帝的大禍的方法,兼可令美人歡心,一舉兩得。唉!他娘的!可是我仍不能點頭答應你,首先要宋缺他老人家首肯,否則我怎對得起他。其次是我要與李小子碰頭談條件,談不成就開戰,其他都是廢話。陵少勿要怪我不立即答應你,因為我必須負起少帥軍領袖的責任。」
  徐子陵凝望他片刻後,點頭道:「這兩件合情合理,我不但不怪你,還非常感動,因你並沒有令我失望。」
  跋鋒寒截入道:「就這麼決定。今晚再不談令人掃興的事,大家專心喝酒,摸著杯底讓少帥詳述宋缺和寧道奇決戰的每一個細節,不要有任何遺漏。」
  足音響起,侯希白興高采烈的捧著菜餚上桌,茫不知天下的命運,已因剛才一席話改變扭轉。
第二章 踏破鐵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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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
  五隻杯子碰在一起,眾人均是一飲而盡,氣氛熱烈。
  桌面瀉逸的酒和碎片如戰後的丹陽般被清理妥當,擺上雷九指弄出來的九款風味小菜,色香味俱全,吃得各人讚不絕口。
  雷九指和侯希白得寇仲告知他和徐子陵剛達成的協議,均大感意外,想不到忽然來個這麼天翻地覆的變化。
  侯希白首先叫好,道:「妃暄將因此事非常欣慰,另一位最高興的美人兒應是秀寧公主,不過她的心情會是複雜得多,該是憂喜參半。」
  眾人明白他的思,若寇仲助李世民爭奪皇位,李閥的分裂勢無可免。手掌是肉,手背是肉,李秀寧將會左右為難。
  雷九指沉吟道:「此事必須小心處理,否則少帥軍會軍心不穩,至乎分裂內亂,所以首先要保持機密,只限於幾個有資格知情的人知曉。」
  寇仲大訝道:「先是老跋,接著是你們,均很自然的偏向子陵的一方,這真令我有點摸灴著頭腦。」
  跋鋒寒雙目殺機一閃,語氣仍非常平靜,淡淡道:「我只為自己說話,因我真正的敵人並非李世民,而是以畢玄、頡利和趙德言為首金狼族,這樣說少帥明白嗎?」
  雷九指怪笑道:「小仲你或者是天下無敵的統帥,卻非是作皇帝的料子,不是說你缺乏才能或愛民之心,而是欠缺那耐性。你就像另一頭無名,硬要把你關在像籠子的深宮裡等閒不能出戶是多麼殘忍,等若剝奪你與生俱來喜愛四處飛翔的天性和本能。」
  寇仲苦笑承認道:「自家知自家事,每趟當我對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案牘批文一類鬼東西,我立即頭大如斗,只想棄座離去。哈!棄座離去,這形容很貼切。」
  侯希白笑道:「我們是為你得脫苦海而雀躍,試問皇帝之位,怎及得上宋家小姐對你回心轉意,此正為你可令宋家小姐忘記你以往所有劣行的壯舉,捨此之外,沒可能有更佳更偉大的方法。」
  跋鋒寒然失笑道:「多情公子永不脫多情本色,三個理由全是與美人兒有關係。」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尚未有機會問你,顯鶴不是和你一道到長安去嗎?為何不見他與你同來。」
  侯希白皺眉:「應是顯鶴仍找不到妹妹,懸賞之法毫不見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歎道:「此事說來話長,幸而紀倩確是當年從香家魔爪下逃出來的三位幸運少女之一,其中一個正是陰小妃,她們輾轉流落至襄陽,得一位好心的青樓名妓收留,小紀扮成男裝到街頭混,紀倩和另一位叫小尤的則被訓練成賣藝不賣身的才女。」
  寇仲劇震道:「襄陽!」
  眾人仍不在意。
  雷九指大喜道:「那正是我們劫力範圍之外不能張貼懸賞的地方,顯鶴倘能與他妹子重聚,可真令人高興。」
  徐子陵苦笑道:「紀倩親自帶顯鶴到襄陽尋妹,可是到前天仍未依約回梁都,使人為他們擔心,魯叔已著人到襄陽打探他們的消息。」
  跋鋒寒首先發現寇仲的異樣,沉聲問道:「少帥想到什麼?」
  寇仲兩眼直勾勾瞧著前方,一字一字道:「襄陽……小混兒……長腿……小鶴兒……」
  「砰」!
  跋鋒寒一掌拍在桌上,幸好力道方面有克制,否則桌面所有杯盤碗碟均要二度遭劫,下一刻他閃電移到窗台前,往下大喝道:「少帥有令,立即帶小鶴兒火速來見。」
  寇仲捧頭大口喘氣道:「我真蠢!明明叫小鶴兒,又有修長美腿,為何我不多問一句?」
  徐子陵、雷九指和侯希白三人你眼望我眼,驚疑不定,隱隱想到和陰小紀有關係。
  跋鋒寒回來坐下,長笑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很來全不費功夫。小鶴兒就是陰小紀,一直在我們身邊,所以陰兄到襄陽撲個空而須四處苦尋,當然沒有結果。」
  寇仲兩手拍額,道:「我對著小鶴兒早有感覺,只是軍務繁重,沒暇細想,他奶奶的熊,希望陰小子吉人天相,能盡快回來與小紀重逢,那就謝天謝地。」
  徐子陵緊張起來,道:「問清楚再說,最怕又是一場誤會。」
  跋鋒寒搖頭道:「那有這樣巧的?」
  侯希白唏噓道:「此正是亂世的可怕處,沒多少人能像他們兄妹般幸運。」
  寇仲點頭道:「今夜直至此刻,我方是誠心誠意希望李世民能答應我講和的條件,而我的未來岳父則被梵清惠說服,百姓受的苦夠多啦!」
  雷九指為各人斟酒,呵呵笑道:「這麼多令人鼓舞的消息,兄弟們!我們再勝一杯。」
  眾人轟然對飲。
  小鶴兒的嬌脆聲音在樓階響起,道:「我不夜啊!大哥在這裡喝酒作樂,卻沒有人家和玄恕公子的份兒。」
  寇仲起立大叫道:「小紀快來!怎會沒你的份兒!」
  小鶴兒仍是一身男裝打扮,在王玄恕同下出現樓階處,聞言劇震停步,俏臉變得無比蒼白,不能置信的瞪著寇仲,口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緊隨他身後的王玄恕一呆道:「鶴兒你是什麼一回事啦!還不上前拜見徐大哥?」
  小鶴兒只懂瞪著寇仲,顫聲道:「大哥喚我作什麼?」
  徐子陵等無不放下心頭大石,曉得眼前正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陰小紀,否則不會有這種激烈的反應。
  跋鋒寒長歎道:「小紀啊!你何知令兄陰顯鶴尋你尋得多苦!」
  小鶴兒嬌軀猛顫,雙目熱淚泉湧,不住搖頭,道:「沒可能的!沒可能的!」
  寇仲早往她迎去,一把將她擁入懷內,柔聲道:「你的真大哥並沒有被惡人打死,還與我們結為兄弟,刻下和你另一位姊妹到襄陽找你。」
  小鶴兒「嘩」的一聲放懷痛哭,完全失去控制。
  寇仲任她發洩心中長期壓抑的傷痛,向來到身旁的徐子陵道:「看來我們要立即往襄陽走一趟,尋不著小紀,顯鶴絕不肯回梁都。」
  徐子陵道:「由我領小紀和玄恕去,你則到梁都見魯叔,我們分頭行事。」
  寇仲明白過來,知來徐子陵會在襄陽事了後往見李世民。
  寇仲探手握手著徐子陵的手,深深凝視徐子陵,斬釘截鐵的道:「只要是正義和對百姓最有利的事,雖千萬人吾往矣,其他只是附帶的。兄弟!寇仲絕不會令你失望。」
  跋鋒寒喝采道:「好漢子!」
  寇仲把小鶴兒交給一臉茫然的王玄恕,回頭苦笑道:「真正的英雄好漢是陵少,我頂多是一名拗不過他的跟風好漢。唉!小鶴兒不要哭哩!該笑才對!累得我也想大哭一場。」
  小鶴兒在王玄恕的懷內顫聲道:「我要去見大哥!」
  雷九指雙目通紅的起立,大喝道:「我陪你立即去!」
  侯希白亦霍地立起,道:「我也去!」
  寇仲哈哈笑道:「我們立即行動!哈!自成為他奶奶的什麼少帥後,我從未試過像現在般輕鬆寫意,陵少不但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的再生父母!哈!再生父母!他奶奶的!」
  徐子陵心中一陣激動,他從來不太喜歡寇仲一向愛蓄意誇張的說話方式,此刻卻聽得直入心。原本以為要說服寇仲是難比登天的一回事,事實卻易至出乎料外。
  他們的兄弟之情,確經得起任何的考驗。
  和平統一的契機終於在大戰爆發發前最水深火熱的一刻出現。
  在梁都少帥府的書房內,宋魯神色凝重的聽著寇仲詳細道寇仲詳細道出因徐子陵而吊來天翻地覆的改變。
  寇仲總結道:「如若成功,這將是唯一令中土退外敵,避過大禍,達致和平統一的方法。」
  宋魯搖頭道:「我明白大哥的性格,沒有人能動搖他的信念,梵清惠以前辦不到,今天仍是辦不到,今天仍是無能為力。即使你和子陵站到李世民的一邊,我們仍有足夠的實力穩霸南方,南方分裂之局劫所難免。」
  寇仲色變道:「這怎辦好呢?」
  宋魯歎道:「你還忘記一個關鍵的人物,就是地位僅大哥之下的宋智,他像大哥般有統一天下之志,不同處是大哥為的是遠大的理想,二哥卻是要令宋家成為中原第一世閥,故要說服他是另一難題。」
  寇仲頭痛的道:「魯叔自己的想法如何?」
  宋魯默然片晌,苦笑道:「坦白說,我心中認同你的做法,你是把天下百姓的幸福置於個人的榮辱得失之上。玉致早預見今天的局面,所以一直反對宋家介入紛爭。」
  寇仲大感鼓舞,道:「魯叔不視我為臨陣退縮的人,對我是很大的鼓勵。」
  宋魯失笑道:「包括大哥在內,誰會視你會懦夫,即使不同意你這決定,也不得不承認你寇仲是大仁大勇的好漢。任何人換上你現在的位置,豈肯說收就收,不把帝皇霸業放在眼裡。」
  寇仲汗顏道:「大仁大勇的是子陵,我只是認為他的話有道理。唉!魯叔教我,特別在現時的情況下,我絕不能惹閥主生氣。」
  宋魯沉聲道:「這方面你反可放心,大哥答應與否是一回事,以他的修養,沒人能令他生氣至影響療傷的進展。首先要設法說服大哥,二哥方面我可盡點力,他和我一向關係密切。」
  寇仲大喜道:「想不到魯叔你肯站在我的一方,使我信心倍增。」
  宋魯苦笑道:「關鍵處仍在大哥,我們必須小心部署,首先暫緩攻打襄陽,改而全力掃蕩林士宏,把原屬我宋家系統的軍隊調回南方作戰,北的軍隊變為清一色你的少帥軍原班人馬,那只要大哥肯點頭,一切即可依計行事,再助李世民登上帝位。」
  寇仲苦惱道:「若我此刻向閥主坦白說出心中的想法,魯叔猜閥主會有怎樣的反應?」
  宋魯道:「最大的可能是他會把你趕出嶺南,然後命你智叔全力鞏固南方,佔領大江兩岸所有重要城池。」
  寇仲搖頭道:「這情況絕不會出現,我是負責任講義氣的人,若閥主不同意,我會依他旨意揮軍北上,盡所能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這亦是我向子陵開出的先決條件之一。」
  宋魯皺眉思索,提議道:「你何不找玉致商量,她或可想到辦法。」
  寇仲精神大振,道:「我立即到嶺南去。」
  宋魯笑道:「不要那麼衝動,你必須留在這裡主持大局,反是玉致來見你不會令人起疑,我立即修書一封,著她到梁都來如何?」
  寇仲心中湧起莫名的喜悅,贊成道:「一切聽魯叔的話,我還要向老爹打個招呼,免得他不明狀況下於此時揮軍攻陷襄陽便糟糕透頂。」
  宋魯語重心長的道:「此事非同小可,暫時最好不要洩露任何風聲,可是把他們全瞞著也不妥當。所以可挑選幾個心腹大將,在適當時機徵詢他們的意見,讓他們不會生出被出賣的感覺。」
  寇仲點頭受教道:「我明白!」
  宋魯露出慈祥的笑容,道:「自第一趟遇上你們兩個小子,我和小菁便一見投緣,難得你們並沒有讓我們失望,直到今天仍有一顆火熱的赤子之心。放心吧!魯叔會盡全力支持們。」
  此時親兵來報,師妃暄求見。
  寇仲和宋魯你眼望我眼,好半晌寇仲從座位彈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往見師妃暄去也。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小鶴兒、王玄恕扮作商旅,以正式文件繳稅進入襄陽城。
  小鶴兒像失去活潑俏皮的能量,一路上沉默不語,眾人可從她渴望和焦慮的眼神,曉得她只有見到陰顯鶴,始能回復正常。
  小鶴兒在前方領路,王玄恕伴在她旁,徐子陵三人在後方遠吊著他們。
  忽然蹄音如雷,一隊唐軍騎兵轉入他們所在的大街,領頭的赫然是秦叔寶,徐子陵欲要躲閃己來不及,給他一眼看到。
  徐子陵大惑不解,雷九指早拉著他續追在小鶴兒身後,問道:「他是誰?」
  徐子陵答道:「秦叔寶。」
  另一邊的侯希白笑道:「他不揭破你,非常夠朋友。」
  徐子陵搖頭道:「他是公私分明的人,照我看應是李世民已向他透露我們的協定。」
  雷九指點頭道:「有道理,李世民派他來守襄陽,是明智的部署,以免大家因誤會衝突起來。」
  徐子陵大感欣慰,由於雙方關係的改變,原本因與他們關係密切而遭投閒置散的將領,一個個的再得李世民重用。
  雷九指把他扯停,道:「進去哩!」
  徐子陵朝對街看去,只剩下王玄恕一人,立在一所掛著「清麗苑」牌匾的青樓院門外。
  際此時刻,青樓尚未啟門營業,只有像小鶴兒這類熟人,始能隨意出入。
  襄陽情況不比從前,街上人車疏落,可知在大戰陰影下,大部份居民均避禍往他方去。
  不片刻小鶴兒孤身走出來,領著王玄恕到他們處,沙啞著聲音道:「小尤有十多天沒回青樓,定是因大哥的事未了,嘩!」
  竟就那麼放聲哭起來,令路人側目。
  四個大男人慌了手腳。
  雷九指忙道:「不要哭,冷靜點,小尤的家在那裡?」
  小鶴兒含淚指向城的南方。
  眾人呼一口氣,若小尤的家是在青樓內,那就非常不妙。現在則她的沒有回去,大有可能是留在家裡。
  當然沒人怪小鶴兒,因為明白她的心情。
  小鶴兒不待指示,領路而行,穿街過巷,不一會抵達城南一座別緻的院舍門外,規模雖不大,卻可看出小尤生活得不錯。
  「噹!噹!」
  王玄恕叩響門環。
  足音起,大門「衣丫」聲中被拉開。
  一名小丫環現身眾人眼前,驀見這麼大隊人馬立在門外,先稍吃一驚,接著目光落在小鶴兒身上,驚容化成喜色,接著是大喜如狂,高呼道:「小姐啊!謝天謝地!鶴兒小姐回來哩!你不用哭啦!」
第三章 眾志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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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在內堂見師妃暄,摒退從人,他在神情恬靜的師妃暄一旁坐下,歎道:「妃暄可知請出寧道奇此著實險至極點,他兩人的生死只是一線之隔,差點來個同歸於盡,幸好老天爺庇佑,沒有發生慘劇。」
  師妃暄往他瞧去,眼神露出罕有對他而發的溫柔神色,輕輕道:「那不但是慘劇,且是災禍!你想聽我實話實說嗎?我們已盡量高估宋缺的能耐,但從沒想過他竟有能置寧大師於死的刀法,但那時一切全然脫韁失控,幸好如少帥所說般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大禍。」
  寇仲整條背脊涼浸浸的,師妃暄說得不錯,假若兩大宗師同歸於盡,他寇仲唯一的選擇,就是秉承宋缺的遺志,完成宋缺以南統北的大願,與眼前的變局是截然相反的兩回事。
  他們的兩敗俱傷,平手收場,是最理想的結局。如此看,中土該仍有運道。
  師妃媗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妃暄本不願驚少帥,只因找不著小陵,不得不厚顏求見。」
  寇仲苦笑道:「我們何時變得這麼像陌生人般的呢?輪到我實話實說,小弟從沒當過你是外人,子陵是我的兄弟,你卻是他的……嘿!紅顏知己。哈!我終看到仙子臉紅哩!」
  師妃暄回復平靜,淡然自若道:「少帥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寇仲放軟身體舒適地挨往椅背,呻吟般道:「想到將來不用當他什麼勞什子的皇帝,心情當然與別不同。」
  師妃暄仙軀微顫,往隔幾的他瞧過來,秀眸湧瀉出不能掩飾、發自真心的喜悅,輕輕道:「少帥終肯點頭哩!是萬民之幸。」
  寇仲以苦笑回報道:「仙凡有別,小子自然不及你般見識。這世上若有一個人能令我貼服聽話,那定是徐子陵。妃暄收拾他後,要收拾我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師妃暄絲毫不介意他緊吃著她和徐子陵的關係不放,微笑道:「妃暄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快樂和暢快,那種喜悅是入世和實在的。」
  寇仲鼓掌笑道:「能令妃暄像個小女孩般雀躍開心,已值回一切。子陵現應在往見秦王途上,他見不著你肯定非常失望。」
  師妃暄沒好氣道:「少帥還像要我難堪的樣子,只是表面說得好聽。」
  寇仲坐直虎軀,手抓著扶手,向師妃暄露出陽光似的燦爛笑容,坦誠的道:「我心中的快樂真的絲毫不下於你,因為我們再不是敵人,是全心全意,向某一遠大目標邁進並肩作戰的夥伴,我以後更不用為爭霸天下與子陵不和,天下間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嗎?」
  師妃暄美眸異采漣漣,深深望進寇仲眼內去,毫不吝嗇的微微淺笑,輕柔的道:「有一段時間,妃暄真的懷疑少帥是為滿足一己野心的人,妃暄要為此向少帥致最深的歉意。少帥有把握過宋缺的一關嗎?」
  寇仲苦笑道:「幸好現在彼此誤會冰釋。唉!妃暄是否想告訴我,令師並沒有說服閥主的把握呢?」
  師妃暄徐徐道:「識見高的人,自有一套達致某一信念的思考過程和方式,不會輕易被動搖,誰敢說有把握說服宋缺?」
  寇仲微笑道:「我忽然間對此充滿鬥志信心,這方面由我去想方設法,在有需要時再由妃暄請出令師來配合。請告訴令師,閥主對她尚未能忘情,否則淨念禪院之戰將出現另一個結局。」
  師妃暄不知是否想起徐子陵,眼神一黯,投往地面,頷首道:「當閥主第一眼看妃暄時,妃暄已知道。」
  寇仲道:「在得閥主首肯前,我必須和李世民碰頭見面,談妥條件,我不但要為跟隨我的人安排出路,還要看他做皇帝的決心和大計,否則一切休提。妃暄會否趕返北方,與子陵見個面?」
  師妃暄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淡淡道:「少帥認為妃暄該見他嗎?」
  寇仲為之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只這句話,可見師妃暄縱使臻達劍心通明的境界,仍未能對徐子陵無動於衷。
  師妃暄洒然起立,回復一貫的恬靜平和。
  寇仲忙起立相送。
  師妃暄別轉嬌軀,面向他盈盈淺笑,道:「少帥貴人事忙,不用送哩!告訴子陵,妃暄和師尊會在淨念禪院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在小尤的院舍東廂內,小尤和小鶴兒抱頭痛哭,沒有人分得清楚那滴眼淚是渲洩心中的悲楚,那滴眼淚是因歡喜而瀉出來。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和王玄恕坐在另一邊毫無辦法,只好任她們藉哭泣洩盡心中的情緒。
  陰顯鶴和紀倩正繼續十多天的尋人努力,尚未回來。
  侯希白低聲向旁邊的徐子陵道:「我們應否出去找他們?」
  徐子陵另一邊的雷九指道:「他們肯定會到城外去碰運氣,如何找他們?」
  小鶴兒嗚咽著站起來,道:「我要去找大哥。」
  小尤一把摟著她臂彎,哭道:「他們會在城門關上前回來的。」
  話猶未己,「咯!咯!」敲門聲起。
  小鶴兒不顧一切的直衝出大門,徐子陵一眾人等連忙跟隨,到外院時,小鶴兒問也不問的把門打開,接著嬌軀一顫,極度失望的道:「你是誰?」
  秦叔寶現身門外,換回便裝,目光越過小鶴兒,落在徐子陵身上,訝道:「這位小哥兒因何事哭得這麼淒涼?」
  徐子陵移前道:「秦大哥請進來說話。」
  小鶴兒轉身轉入她身後的王玄恕懷內,沒有大哭,而是肩頭抽搐的飲泣。
  秦叔寶邊往她瞧,來到徐子陵前,一把摟他個結實,激動的道:「我們又是好兄弟哩!」
  雷九指等恍然,徐子陵沒有猜錯,李世民果把與他們和解的事盡告幾個與他們關係密切的心腹大將,顯示出他爭皇位的決心。
  雷九指把大門關上,移到小鶴兒後,探手抓上她兩香肩,柔聲道:「不要哭哩!哭得我快要陪你掉淚。」
  小尤也道:「你大哥快回來哩!」
  小鶴兒嗚咽道:「我怕他們有意外!」
  秦叔寶放開徐子陵,大惑不解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要說,忽有所覺。
  「咯!咯!咯!」
  紀倩的嬌聲在大門外響起道:「快開門!」
  小鶴兒嬌軀劇震,離開王玄恕的懷抱,別轉過來,面向大門。
  時間像於此一刻凝止不動。
  小尤撲前把門拉開。
  紀倩和陰顯鶴神疲色倦的頹然立在門外,紀倩正要說話,瞥見各人,張開的小嘴再不能合攏,只發出「啊」的一聲。
  陰顯鶴則瘦軀猛顫,不能置信地瞪著小鶴兒,接著渾身抖震,淚如泉湧。
  小鶴兒發出驚天動地的悲呼,箭矢般投入陰顯鶴懷內去。
  徐子陵忍著熱淚,拍拍秦叔寶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細談。」

  書齋內,虛行之和宣永聽畢寇仲的說話,出奇地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
  寇仲仍未摸清兩人心意,總結道:「助李世民登上帝位,有兩個先決條件,首先是李世民須在各方面作出承諾,最後是要得宋缺的同意,二者缺一,一切仍依原定方向進行。」
  宣永恭敬的道:「一切聽少帥指示。」
  寇仲大訝道:「你竟沒有意見?」
  宣永露出真誠的笑容,輕輕的道:「不瞞少帥,起始時我只是一心為大龍頭報仇,從沒想過打天下,只因仰慕和崇敬少帥及徐爺,故決定捨命陪君子。坦白說,我還是較歡喜闖蕩江湖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大功告成,屬下希望能回去助大小姐打理生意,官場的生活實在不適合我。」
  寇仲疑惑的道:「小永不是故意說這番話來令我沒那麼難過吧?」
  虛行之微笑道:「行之可保證宣鎮字字發出肺腑,事實上少帥軍絕大部分將領均像宣鎮的心態,全為少帥而賣命,所以只要少帥能作出妥善的安排,解甲的解甲,愛當官的繼續做官,各得其所,仍是皆大歡喜之局。說到底,我們雖對少帥信心十足,可是李世民亦是從沒吃過敗仗的無敵統帥,洛陽更是天下三大堅城之一,縱使我們取得勝利,接下來攻打關中仍非易事,重大的傷亡在所難免,可以避過這兩場激烈的劇戰,後果還是那麼美滿,誰蠢得去反對?」
  寇仲如釋重負,大喜道:「這麼說,行之也沒問題哩!」
  虛行之欣然道:「不但沒問題,歡喜還來不及,行之讀聖賢之書,若連何者為萬民之利?何者為萬民之害?竟也分不清楚,便是愧對聖賢。行之不但不反對,且對少帥的胸懷遠志欽敬至五體投地。」
  寇仲拍案歎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放下心事,得到你們一致的支持,令我信心倍增。現下我們該怎麼辦?」
  虛行之道:「在未解決少帥先前提及的兩大問題前,我們定要保密,不可洩漏任何風聲,免亂軍心,只有一個人是例外,就是麻常。」
  寇仲點頭同意,因楊公卿的陣亡,麻常一系的軍隊與唐軍結下深仇,不像宣永和虛行之般沒有這感情的負擔。
  宣永道:「麻常在我軍中有極大影響力,他的問題須由少帥親自小心處理。若少帥待事成後才告訴他,他會有被出賣的感覺。」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先決條件之一是李世民必須答應我一些事,好吧!我立即和麻常說話。」

  秦叔寶和徐子陵在西廂坐下,前者歎道:「幸好你和小仲肯改而支持秦王,秦王現在的形勢越來越不利哩!」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他擋不住劉大哥嗎?」
  秦叔寶一呆道:「劉大哥?啊!你是指劉黑闥那小子。子陵誤會!不過劉黑闥確是了得,秦王派羅士信代王君廓守洛水,被劉黑闥晝夜不停狂攻八天,不但攻下洛水,羅士信且於是役陣亡。但這只是劉軍的迴光反照,其手下猛將劉十喜和張君立先於彭城慘敗,喪師八千人,被我們重套洛水,然後秦王不理劉黑闥多次挑戰,堅壁不出,再沉其舟、焚其輜重,斷其糧道,令劉黑闥軍糧草匱乏,急於決戰。而秦王則暗派人往洛水上流築堰,引劉軍出戰後決堰放水,劉軍被淹死者達數千之眾,劉黑闥領殘軍倉皇逃走,我們則散播謠言,說他投靠突厥人去了,更指他丟棄手下逃亡,以動搖其軍心。照我看,劉黑闥完蛋哩!」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但卻無法怪責李世民,成王敗寇,戰爭就是這麼一回事,雙方各自不擇手段打擊對手。
  苦笑道:「那秦王該是形劫大佳才對,為秦大哥有先前的憂慮?」
  秦叔寶歎道:「秦王曉得劉黑闥與你們的關係,所以手下留情,放他逃生。可是由於秦王再立奇功,威望日高,使李建成越覺受到威脅,建成遂向皇上請求領軍出征,代替秦王,皇上竟一口答應,秦王被迫撤往洛陽。唉!如讓建成檢個現成便宜擊垮劉黑闥,秦王勢被召回長安,形勢豈不是非常不妙。」
  徐子陵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李建成可非李世民,絕不會放過劉黑闥的。
  沉聲道:「我要秘密和秦王見個面,秦大哥可否安排?」
  秦叔寶拍胸道:「當然沒有問題,子陵準備何時起程?」
  徐子陵道:「今晚如何?」

  虛行之和宣永去後,跋鋒寒步入書齋,在寇仲對面坐下,微笑道:「看你的樣子,便知一切進行順利,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寇仲道:「還有一道難關要闖,就是你老哥欣賞的麻常,我只有五成把握可說服他。若他一怒下拂袖而去,更把事情散播出來,我真不知怎辦好。」
  跋鋒寒道:「我們來個奇兵突出如何?由我這一向主戰好戰的人來說他,效果或會比更好。」
  寇仲大喜道:「你老哥在此事上如此積極,確教小弟出乎料外。」
  跋鋒寒笑道:「還不是因為兄弟之情,既希望能完成子陵的心頭大願,更想你可使宋家小姐回心轉意,說底是我對李世民並無惡感,只要幹掉李元吉和楊虛彥,我己心滿意足,何況更能重重打擊頡利,明白嗎?」
  此時麻常在門外揚聲道:「少帥是否要見屬下?」
  寇仲起立道:「快進來!」
  麻常跨步而入,在跋鋒寒下首坐好,跋鋒寒從容道:「如若我們成功攻陷關中,麻鎮最想親手幹掉的是誰?」
  麻常想也不想的道:「李建成。」
  跋鋒寒道:「還有其他人嗎?」
  麻常道:「其他依少帥指示,屬下沒有意見。」
  跋鋒寒哈哈一笑,長身而起道:「問題解決啦!其他由少帥親口說出來!」
  麻常呆在常場的瞪著寇仲。
  寇仲瞧著跋鋒寒遠去的背影苦笑道:「好小子!最易的由他包辦,難出口的卻要我去承擔,他奶奶的熊。」
  麻常感到事情的不尋常,微愕道:「少帥有什麼指示?儘管吩咐。」
  寇仲坦然道:「大家兄弟,我不想瞞你,我們統一天下的大計有變。」
  麻常變色道:「發生什麼事?」
  寇仲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詳細道出,然後道:「李世民必須答應讓我們殺死建成和元吉,我們才會全力助他登上皇位,否則一切休提。」
  麻常終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垂首恭敬道:「一切聽從少帥安排。」
  寇仲愕然道:「你沒有任何意見嗎?」
  麻常答道:「楊公臨終前,多次告誡屬下要忠心不二的追隨少帥,更何況少帥現在為的非是個人私利,而是天下的和平統一。只要下屬能手刃李建成,其他一切均無關重要。」
  寇仲大喜道:「那我現在真的放下心頭心頭大石,我本以為很難向你們交待的。」
  麻常欣然道:「我們隨少帥打天下,為的是愛戴少帥,當然也貪圖功名富貴,成不朽功業。現今少帥與李世民聯手,天下尚有什麼解不了的問題,且我們還不用冒兵敗傷亡之險。楊公最大的心願是天下的和平統一,若李世民是李唐的太子而非李建成,說不定我們早歸降唐室。所以少帥的決定,屬下只會衷心贊成而不會反對。」
  寇仲拍桌笑道:「李世民啊!你當上皇帝的機會又多幾分哩!現在就看你能否拿定主意。」
第四章 三項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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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往歷陽見過杜伏威,匆匆從水路趕返梁都,一心以為可見到宋玉致,豈知來接船的虛行之告訴他,宋玉致拒絕到梁都來。
  虛行之皺眉道:「宋三爺沒有解釋玉致小姐的事,怕要少帥親自問他始肯直說。」
  寇仲像給一盤冰水照頭淋下,滿腔情火煙滅無痕,苦笑道:「有沒有子陵的消息?」
  虛行之以頷首作答。
  兩人踏蹬上馬,在親衛前呼後擁下,往城門進發。
  碼頭上泊著近十艘少師軍的水師斗艇,旗幟飄揚,在斜陽照射下,工事兵正不斷把糧貨送往船上,好運往前線的陳留城。
  一天李世民未是皇帝,少帥軍仍處於與大唐軍全面交戰的緊張狀態。
  虛行之道:「謝天謝地!陰爺終與妹子重逢,刻下正在回梁都的途上,徐爺則孤身潛往洛陽見李世民,少帥此行是否有好的成果。」
  寇仲歎道:「老爹不但沒怪責我,還說這是明智之舉。做皇帝有啥癮兒?若不是立意當荒淫無道的昏君,皇帝絕不易為。不但要規行矩步,什麼娘的以身作則,還要每天面對沒完沒了的案牘文件,更須天天早朝,主持大小廷議。他奶奶的!真不是人做的。我把李小子捧上皇座,就當報仇好哩!」
  虛行之啞然失笑道:「他真的這麼說?」寇仲道:「後半截只是我的想法,老爹的明智之舉,指的是宋缺若不參與,我和李世民鹿死誰手,尚未可逆料,最有可能是南北對峙,爭戰不斷,那會便宜突厥人,所以他支持我們的造皇大計。」
  虛行之道:「關中完全控制在李淵和建成、元吉的強大勢力下,我們又不能大舉起兵,即使閥主肯點頭,前路仍是困難重重。」
  寇仲微笑道:「怎都該比攻打有李小子鎮守的洛陽城輕易些兒。呀!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和志叔提過此事,他說到時只要賞他做個刺史或統鎮遇過管治城池的癮兒,便心滿意足。」
  虛行之欣然道:「行之就在他當官的城池經營書院,讓學子們修讀聖賢書好哩!」
  寇仲想起白老夫子,喜道:「你那書院最好是不收費的,讓窮家子弟有人讀的機會。」
  虛行之露出憧憬未來的神色,旋記起另一事,道:「跋爺收到邊不負在林士宏地頭出現的消息,昨夜匆匆趕去,說回來再和少帥喝酒。」
  寇仲歎道:「邊不負啊!你也好事多為哩!應有此報!」
  兩人穿過城門,來到城內大街,街上行人見到寇仲,無不歡欣雀躍,高呼萬歲。
  少帥府內堂。
  宋魯呷一口熱茶,道:「你不必緊張,玉致只是因不明情況,故不願來見你。因為我總不能把這麼機密的事書於信內,一旦出岔子會弄出軒然大波。」
  寇仲苦笑道:「與李世民談妥條件後,我只好親到嶺南走一趟。唉!她對我的誤會太深哩!竟吝嗇一見。」
  宋魯道:「玉致一向是這樣的脾性。師道派人送一封信來,我怕有什麼急事,所以代你拆看。」
  說著從懷內掏出一封書函,遞給寇仲。
  寇仲接信後納入懷內,問道:「有什麼好消息?」
  宋魯道:「你不自己看嗎?」
  寇仲道:「我有點怕信內寫的是我不願看到的事,例如他仍要堅持回娘的小谷隱居諸如此類。」
  宋魯欣然道:「你大可放心,師道現在是如魚得水,樂不思蜀,大哥若曉得此事,必非常高興。」
  接著往他瞧來道:「如師道肯積極繼承大哥閥主之位,消去大哥橫亙心頭的憂慮,對我們能否說服他會有很大的幫助。」
  寇仲喜道:「此事該交由陵少去辦,他對二哥比我要有辦法。北方情勢如何?」
  宋魯道:「換過以前,我會說形勢大好,現在卻只能說頗為不妙。劉黑闥被李世民擊敗後,在高開道、徐圓朗和鎮守山海關的霸王杜興支持下,又重整陣腳,捲土重來,連破唐軍。但建成為爭軍功,在李淵首肯下,率軍迎擊劉黑闥。」
  寇仲哂道:「李建成怎是劉大哥的對手?」
  宋魯道:「小仲勿要像其他人般見識,因李建成無顯赫軍功而低估他,事實上當年攻打舊隋關中,李建成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能,並不在李世民之下,非元吉之流可比。且今趟李淵指令魏征作建成的軍師,此人謀略出眾,李密之能縱橫一時,大部分賴他出謀獻策,有魏征助他,建成將如虎添翼。兼之劉黑闥本身的班底,已被李世民殲滅幾盡,故我對劉黑闥並不樂觀。」
  寇仲色變道:「那怎辦才好?李建成若得勝,劉大哥肯定沒命。」
  不由想起寧道奇批劉黑闥祿命的可怕預言,整條脊骨涼浸浸的。
  宋魯道:「若勝的是你的劉大哥,當然一切沒問題,假若李建成得勝,李世民將立陷最危險的處境。我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盡快取得大哥的同意,將計劃付諸行動。」
  此時親兵來報,徐子陵正在入城途上,寇仲登時煩惱稍減,立即出迎。寇仲在帥府的外廣場遇上徐子陵,他正與陳老謀和任媚媚兩人說話。徐子陵見他來到,笑道:「上馬!我們有秘密任務。」寇仲會意過來,著手下牽來駿馬。
  此時天剛入黑,帥府廣場火把處處,廣場上聚集著許多接受夜訓的飛雲衛精銳,正等待寇仲的指示。
  陳老謀皺眉道:「你們兩個走了,他們怎麼辦?」
  徐子陵明白過來,曉得寇仲正積極訓練手下,以應付將來大有可能發生在長安城內的激烈巷戰。
  寇仲笑道:「今晚就交由謀公和媚姐負責。謀公可傳授他們開鎖入屋等秘技,媚姐則教他們暗器迷香一類本領,哈!」
  任媚媚拋他一個媚眼道:「少帥要訓練他們去偷香竊玉嗎?」
  寇仲踏蹬上馬,哈哈笑道:「差不多哩!」
  與徐子陵策馬出府,離城而去,沿大運河北上三十餘里,始放緩騎速。
  寇仲欣然道:「李小子在那裡?」徐子陵道:「他會在任何一刻出現,我們到前方那座小丘等他。」寇仲道:「你可知劉大哥形勢頗為不炒。」徐子陵點頭道:「我從李世民處得悉情況,李建成采魏征之策,對劉大哥兵將和民眾採取安撫和離間,力圖分化和瓦解各路支持劉大哥的力量。而劉大哥更有糧慌的問題,不得不往北後撤。另一方面,李神通和李世績則對徐圓朗發動攻擊,令他不能支援劉大哥,形勢對劉大哥確非常不利。」
  兩人來到小丘頂下馬,運河兩岸全被積雪掩蓋,馬兒疾走這麼一段路,早勞累不堪。
  寇仲道:「劉大哥或乏力擊退李建成,自保該沒有問題,對嗎?」
  徐子陵掃視對岸雪原,苦笑道:「希望如此,雪地不宜行軍,若劉大哥退往北方,應可穩守一段時日。」
  寇仲目光投往運河北端遠處,再上五十多里就是少帥軍最前線的城池陳留,問道:「李世民該是走陸路來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他走水路。」
  寇仲一呆道:「他怎過陳留那一關?」徐子陵淡淡道:「我把事情知會占道、奉義和小傑,他們是最早追隨你的人,如此重大的事,怎可瞞著他們?」
  寇仲道:「他們有何反應?」
  徐子陵欣然道:「起始時當然大惑不解,當我解說清楚,立即得到他們沒有保留的支持,事實上中土不論是當軍的又或平民百姓,均瀰漫著厭戰和渴望和平的情緒,對攻打洛陽更沒人有十足把握。我向占道他們保證官可繼續當下去,占道和奉義非常滿意,只小傑另有要求,就是希望能和喜兒在一起。」
  寇仲大喜道:「那我又放下另一件心事,你和李世民談得是否投契呢?」
  徐子陵道:「李世民最信任的人非是我,當然亦非你寇仲少帥,而是妃暄,他和妃暄詳談後,更堅定他的立場。」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沉聲道:「待會要由我來試探他的立場堅定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道:「來哩!」
  一艘外表看來只像商船的兩桅風帆,出現在河彎處。
  艙廳內,李世民和寇仲、徐子陵對坐正中圓桌,李世民身後立著李靖、尉遲敬德、長孫無忌、龐玉四個得力心腹大將。倏地李世民伸出雙手,寇仲連忙握著,雙方眼神交流,都沒法說出片言隻字,從初識到此刻,其中經歷的恩恩怨怨、喜恨交織,有若千百世的輪迴,縱是天下妙筆,仍難盡述。
  李靖等均露出感動的神色,顯是無人不為兩人化敵為友而激動。
  李世民終於開腔,艱難的道:「唉!寇兄請說出你的條件,希望不是太難接受。」
  寇仲放開李世民的手,雙目精芒電閃,毫不眨眼的盯著李世民,沉聲道:「我的條件世民兄心中該有個譜兒。」
  李世民頹然道:「大約猜到點兒,請少帥直說。」
  寇仲道:「第一個條件是秦王必須以行動來表明為天下百姓不惜犧牲一切的決心,包括家族在內。只有如此,我寇仲才感到有毫無保留支持世民兄的意義。」
  李世民勉力振起精神,回敬他銳利的目光,道:「其中是否有轉圜餘地?」
  寇仲堅決搖頭道:「世民兄該比我更明白什麼是成王敗寇,你若不懂把戰場的一套搬回長安,一切將徒勞無功。突厥依舊覷機入侵,天下仍將是四分五裂,而我更無法說服宋缺,至乎無法說服自己。現今形勢毫不含糊,不但建成、元吉一意置你於死,令尊亦不會對你念父子之情,這該是你醒悟的時刻。」
  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等全現出震駭的神色,因猜到李世民和寇仲爭論的關鍵。
  徐子陵神色靜如止水,不發一言,心中只想到跋鋒寒那句「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的話。
  李世民神色數變,最後道:「少帥請說下去!」
  寇仲冷哼道:「你不仁我不義,他們既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世民兄何須抱婦人之仁。令尊李淵必須遜位,建成、元吉則殺無赦,這是先決條件,世民兄請三思。」
  雖明知寇仲有此條件,但從他口中直說出來,仍令李世民和手下四將同時色變。
  李世民求助似的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誠懇的道:「秦王必須狠下決心,長安城是你父兄的勢力範圍,兼之有魔門和突厥人參與,我們除非不發動,否則必是雷霆萬鈞之勢,一舉粉碎所有抵抗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法留手的。」
  李世民垂首沉吟。
  寇仲沉聲道:「撇開個人恩怨不論,一天留下建成、元吉,一天禍患仍在。只有清除所有這些障礙,我們才可萬眾一心的迎擊即將入侵的塞外聯軍,使天下重歸一統,這叫大義滅親。否則就讓他們來滅你,時間一瞬即逝,世民兄必須立作決定。」
  李世民倏地抬頭往寇仲望來,又環顧四將後絲毫不讓地回視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是否真的別無選擇,我想聽敬德你們的意見。」
  尉遲敬德全身劇震,「砰」一聲雙膝著地,熱淚泉湧道:「秦王明鑒,少帥和徐爺所說的,字字金石良言。」
  李靖等三人全體下跪。
  廳內氣氛沉凝至極。
  風帆泊在河灣一偶,夜空又降下飄飛的雪粉。
  鴉雀無聲下,河水輕柔地拍打兩岸石灘,天地靜待李世民決定中土未來命運的答案。李世民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好!我答應你。」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面,歎道:「大家又是好兄弟哩!他娘的!」
  李世民接口道:「你們起來!」
  李靖等依言起立。
  李世民回復神采,道:「尚有什麼條件?」
  寇仲道:「第二個條件對世民兄只是輕而易舉,當世民兄登上皇座,小弟當然功成身退,與子陵重歸江湖作老資格的大混混,不過我的手下若有想當小官兒的,世民兄可否讓他們過過官癮?」
  李世民點頭道:「這個當然沒有問題。」
  寇仲默然片刻,在眾人注視下,苦笑道:「第三個條件,也是最後一個條件,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卻關係到能否成事,實為最重要的關鍵。」
  徐子陵訝道:「竟有這麼一個條件?」李世民等大奇,徐子陵想不到的條件,究竟是怎樣的條件?李世民皺眉道:「少帥請說。」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歎道:「要說服宋缺他老人家,什麼舊情也不管用,硬的不行,軟也不行。唯一的辦法,是以有力的論據說服他,管治天下造福百姓,世民兄是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只要他老人家相信在世民兄治理下,不但天下昇平、蒼生幸福,且能振與漢統,把事實放在他眼前,由他作定奪,始有機會得他點頭。」
  李世民一震道:「你要我去見他?」
  李靖等無不露出震駭神色。
  長孫無忌忍不住道:「秦王……」
  李世民舉手阻止他說下去,沉聲道:「不用擔心我的安全,若寇仲、徐子陵不可信任,我還可以信誰?」
  寇仲道:「秦王答應哩!」
  李世民苦笑道:「我有別的選擇嗎?」
  李靖沉聲道:「少帥有多少把握宋閥主不曾加害秦王?」
  寇仲微笑道:「我和秦王齊去拜見宋閥主,是表示對他的尊重。他曾明言只以天下為重,若真是如此,他理該接納我們。『天刀』宋缺乃非常人,他會比任何人更明白所發生的事,作出最明智的判斷。秦王最好孤身一人隨我到嶺南去,我寇仲以頭顱保證秦王的安全。」
  李靖等欲言又止,不敢說話。
  徐子陵道:「世民兄能否抽身?」
  李世民淡然道:「就說我去了開封吧!」
  龐玉一震道:「秦王……」李世民斷然喝止龐玉道:「我意已決,一切依少帥提議。」
  寇仲唇角的笑意像漣漪般擴散成為一個燦爛的笑容,讚歎道:「好一個李世民,既是我寇仲的最大勁敵,又是肯對我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由此刻開始,我和子陵將全力助你一統天下,為百姓帶來和平與幸福。」
  徐子陵生出創造歷史的動人感覺,前路儘管仍是步步為艱,卻是充滿光明和希望,而他們正攜手朝這遠大的目標邁進,再沒有任何人事可阻撓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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