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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四章 事機不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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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穿窗而回,頹然道:「那兩個狗雜種也算毒辣,守衛嚴密得連蒼蠅都飛不出去。」
  他們寄居處是位於臨江宮西南隅的花園內,西南兩邊是毫無遮掩的曠地、高牆和哨樓。東面是個大花園,北面則是十多叢無路可通的大竹樹林,所以唯一逃路就是那個花園。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來,亦摸清楚了形勢,歎道:「唯一方法是硬闖高牆,殺將出去,不過由這小院到高牆處足有三十丈的距離,恐怕未抵牆腳已給哨樓上放的亂箭射死,又或給對方的好手截著脫不得身,花園的情況怎樣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就該不用問都知道是什麼情況;花園內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燈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只是癡人說夢,這定是獨孤盛親手佈置,防我們逃走。」
  又狼狠道:「假若這樣都走不了,實大損我們揚州雙龍的威名。更被那兩個狗雜種小覷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沒有想過,即管逃了出去,我們還要闖過城防那一關,且在城內,還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輕笑道:「放心吧!美人兒師傅是不敢騙我的,早和我約好了在城中遍佈暗記,使我們可輕易找到她們所在處。這就叫不擇手段的好處。」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寇仲分析道:「這裡的守衛看似森嚴無比,但我們卻清楚那些禁衛軍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嘿!試想假若我們忽然失蹤了,看守我們的禁衛會怎麼做呢?」
  徐子陵雙目立時亮起來道:「他們會以為是楊廣命獨孤盛看守我們,如此失職,不全部給楊廣殺頭才怪?自然是集體開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這計策在平時可能派不上用場,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顧忌,才不敢輕睪妄動!橫豎尚有幾個時辰才天亮,我們索性待他娘的兩個時辰,待那些守衛又冷又倦時,才進行我們的大計吧。」
         ※        ※         ※
  寅時末,卯時初。
  「呼呼!」兩聲,兩道黑影先後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幾盞風燈同時熄滅。
  接著是竹枝斷折的混亂聲響,驚動了所有守衛。
  獨孤盛今趟派駐於此看管兩人的禁衛中,不乏好手,立時有十多人掠往竹材前後追捕兩人,卻連鬼影都找不到。
  禁衛裡無人不熟知楊廣脾性,不敢鳴鐘示驚,只紛紛在四周搜索,亦有人進入兩人居處,匆匆察看,肯定無人後再加入外邊的搜捕行動。
  半個時辰後,幾個頭子聚在一起商議,有人道:「今次糟透了,各位有什麼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這裡必死無疑,逃走尚有一線生機,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實上人人均有此心,這刻給他說出來後,百多禁衛一哄而散,攀牆走個乾淨。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才從床底鑽出來,前者笑道:「該還趕得及去吃貞嫂弄的包子呢!」
         ※        ※         ※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去水道鑽入城內時,天才微亮。
  兩人重回舊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奮。
  寇仲奇道:「當日宇文化及靠獵犬追蹤我們,該找到這個秘密出口,為何不使人堵塞了這出口呢?」
  徐子陵正運功把濕透的衣服迫干,隨口道:「或者他想留下這秘道供自己不時之需吧!」
  寇仲推了他一把,笑道:「運什麼功呢?我們到故衣陳那處偷兩套衣服吧!讓這吝嗇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兩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識途老馬的竄房過屋,迎著冷風,朝故衣陳在城東的老店子奔去。
         ※        ※         ※
  他們的如意算盤,竟然落空。
  到時才知故衣陳和附近的十多間鋪子全給徵用了作隋兵的宿處。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些賊兵就像蝗蟲般把揚州蛀蝕得百孔千瘡,體無完膚。唉!貞嫂長得那麼標緻,希望沒給那些賊兵看上就好了。」
  徐子陵一言不發,掠出橫巷,往巿集趕去。
         ※        ※         ※
  貞嫂的檔口果然沒有了,變了個蔬果檔,巿集仍是那麼熱鬧,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臉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著那蔬果檔的老闆問道:「以前那賣包子饅頭的嬸娘到了哪裡去?」老闆苦歎道:「當然是走了!只有我這無路可走的人才要留在這裡捱命,不過若再把我這批貨搶光,明天我也要試試沖城門了。」
  旁邊另一攤檔的老頭道:「客官問的是否老馮呢?你是他們的親戚嗎?」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頭搖頭歎道:「他們壞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聖上剛到江都,他們就給征了到宮內作廚子,以後就沒聽過他們的消息。」
  徐子陵雙拳緊握,掉頭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巿集的人潮裡左轉右鑽,叫道:「你要到哪裡去?」徐子陵憤然道:「我要把貞嫂救出來。」
  寇仲一把抓緊他臂膀道;「冷靜點!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嗎?」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來,立即有人在後面推看兩人道:「不要擋路。」
  兩人忙擠出巿集,離開那擁迫囂嚷的地方,他們都感覺腦筋清醒了點。
  寇仲提議先醫治肚子。
  到了附近一間酒樓坐下,胡亂塞了幾樣包點後,寇仲道:「無論你做什麼事,我都會支持你,但切不能魯莽,首先要解決素姐的問題,我們才能放手大幹。」
  又歎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將變成個爛攤子,若沒有人出頭一統天下,老百姓還不知要受多麼大的苦楚。一個不好突厥人殺入中原來,我們漢人就要落人外族的殘酷統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們便出來打江山,為無辜的老百姓盡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遠了,現在更不是討論這事的時候,我們這麼溜出來,你以為獨孤盛肯放過我們嗎?跟前是快點我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兩個肉包子,站起來道:「你負責去買兩套乾淨的衣服,我去找暗記,待會在麻公巷東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看著他道:「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來好有個照應。」
  寇仲道:「兩個人一起太礙眼,又易被舊相識認出來,還是分頭活動穩妥些。」
  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        ※         ※
  寇仲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不時遇上一隊又一隊的隋兵,婦女差點絕跡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紀的。只此就可知為甚那麼多人要離開揚州。
  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義軍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嚇了一跳,循聲瞧去,只見有人躲在橫巷向他招手。
  寇仲猶豫片晌,才走過去,一名年紀比他大上一點,黝黑紮實,看來頗有兩下子武功的年青壯漢抓著他雙肩道:「原來真是你,初時我都不敢肯定。嘿!看來你是好食好住呢!」
  這人名叫桂錫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輩分的混混,少時曾一起和另一幫混混火並過好幾趟,不過都是以敗北收場。但他們幾個人的關係頗不錯。
  寇仲見他穿上竹花幫的服飾,襟頭還繡了三塊竹葉,訝道:「你何時升了作香主?豈非爬了很多人的頭。」
  桂錫良答道:「全賴幫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這該是好事,為何要唉聲歎氣?」
  桂錫良道:「這麼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嗎?這兩年你究竟躲到哪裡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問題。」
  桂錫良悶哼道:「我說什麼都是個香主,該是誰先答對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嗎?就讓你充個夠吧!這兩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讓都和我們握過手喝過酒。哈!輪到你說了。」
  桂錫良顯然當他吹牛皮,嘖嘖連聲道:「你這小鬼長得比我還粗壯,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長進。唉!你知否幫主兩個月前給那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將天仙樓的玉玲交出來,還把她送走哩。」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
  桂錫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漢有他娘的屁用。現在我幫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來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來時,可作為內應替幫主他老人家報仇。」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壓低聲音問道:「已選出新幫主了嗎?」
  桂錫良歎道:「選什麼鬼幫主呢?現在我們是一盤散沙,不過我們約定了等昏君死後,會在丹陽集會,看看可否選出新幫主來。」
  這時到了巷尾,外面就是另一條大街,桂錫良停步道:「我是見不得光的。記得幸容那傢伙的家嗎?我就躲在那裡。」
  寇仲順口問道:「言老大呢?」
  桂錫良道:「還好意思問?你兩個不知偷了官家什麼東西,牽連了百多人,自那事後,就從沒有人見過他們了。聽說是與宇文化及有關的,是嗎?」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放心吧!我保證宇文化及沒多少天好活了。那昏君就快要拿他來開刀呢。」
  桂錫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內,幫主死前和他關係很好,便說過他連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變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個女人。」
  桂鍚長道:「當然是最美的,否則為何要冒險去偷,嫌命長嗎?」
  寇仲心叫糟糕,楊廣身邊最美的是蕭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幫的人,該沒有問題。但若是蕭妃,那宇文化及就該知道他和徐子陵已專程到江都來媾害他。
  愈想愈驚下,那還有心情和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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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兩手空空的在等候寇仲,後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憤然道:「什麼綢緞成衣和故衣鋪都給搶掠一空,關門大吉。人人都說昏君去到那裡,那裡就沒有法紀,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寇仲探頭外望,一批隋兵剛經過。壓低聲音道:「你看這些隋兵有沒有異樣?」
  徐子陵還以為他指的是獨孤盛等派人來拿他們,應道:「看來沒什麼,照我看現在軍心散亂,就算有命令下來,亦不會有人肯用心執行。」
  寇仲歎道:「我不是擔心這問題,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風聲,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快!我們去找素姐,路上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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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處是城外南郊,離長江不遠,有起事來,無論從水路或陸路離開,都非常方便。
  表面看,那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但卻是巴陵幫在此的秘巢。
  兩人跨進院內時,立感氣氛有異,其中一個巴陵幫頭目低聲道:「獨孤盛、斐蘊來了。」
  寇仲早猜到有這情況,哈哈一笑,夷然不懼地舉步走入廳堂。
  跟在後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覺,自己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個小子,而是可面對任何強橫敵人的硬點子了。
  獨孤盛大馬金刀的坐在廳堂正中處,一邊是香玉山、素素和蕭大姐,另一邊則是臉色不善的斐蘊。卻不見雲玉真。
  兩旁各立著五、六名錦服長袍的大漢,一看便知是禁衛中的高手。
  獨孤盛雙目厲芒閃閃,沉聲喝道:「你們兩個這是什麼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環目一掃,笑嘻嘻道:「我兩兄弟也想知道是什麼意思,歡喜就罵我們作奴才,又看監犯般管我們,嘿!大家來評評理吧。」
  香玉山關切地瞧了嚇得臉無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來道:「寇兄和徐兄回來就好了,這只是一場小誤會,來!坐下再說。」
  斐蘊大發官威,一掌拍在扶手處,喝道:「什麼誤會?玉山你給本官坐下,先把事倩弄清楚。」
  徐子陵見素素受驚,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為何此刻仍要糾纏不休,聰明的現在立即各自溜走,遲則恐怕不及。」
  獨孤盛聽他話中有話,伸手截著要發作的斐蘊,沉聲道:「徐兄弟可否說得明白點!」
  寇仲插入道:「我剛聽到消息,聖上的寵妃中,有人暗與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們的計劃,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會怎辦呢?」
  各人同時色變。
  斐蘊亦壓下怒火,問道:「這消息從何而來?知否是那個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幫的人說的,聽說去世的前幫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蘊咒罵道:「原來是這個不識抬舉的賊種。」
  聽他口氣,便知前竹花幫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關,也脫不開關係。
  獨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諸明,宇文家的兵將今天有沒有什麼異舉。」
  高瘦的諸明搖頭道:「我們已嚴密監視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遲勝的人,都跟平常絕無兩樣。」
  獨孤盛鬆了一口氣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宮禁,此事確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準備,這兩天嚴禁任何人離宮……」
  徐子陵截斷他道:「現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時候,昨晚看管我們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與那身為內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該清楚知道自己的處境。」
  蕭大姐插入道:「現在軍權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獨孤盛答道:「聖上的親衛都是跟隨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該不會有何問題,至於是否有部分生出異心,又或被人收買,則連老夫都不敢擔保。」
  斐蘊接入道:「親衛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駐軍和隨聖上前來的禁衛軍,前者由尉遲勝掌管,後者由司馬德戡指揮。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沒權直接過問軍隊的事。」
  但語氣卻軟化下來,道:「本官確有點不對,在這裡向兩位小兄弟誠心致歉。事不宜遲,我們必須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為強,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連根拔除,否則後患無窮。請兩位立即和本官晉謁聖上。聖上聖駕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勸道:「兩位大哥此行亦為了報恩師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趕快行動,否則時機錯過了就永不回頭。」
  寇仲淡淡道:「真的沒有軍隊調動或造反的跡像嗎?」
  眾人聽他語氣,均感錯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什麼呢?快說出來吧!」
  徐子陵才智與寇仲相若,明白過來,問道:「司馬德戡帶了多少人去追竇賢,什麼時候出發的?」
  獨孤盛劇震道:「你說他想作反?」
  寇仲道:「軍士的逃亡,責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關係好嗎?」
  諸明色變道:「統領今早出發前,確曾到過總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遲勝。」
  斐蘊霍地起立,顫聲道:「不妥!他沒理由要帶二萬人那麼多去追竇賢的數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竇賢只是虛張聲勢。照我看至遲今晚,他就會領軍回來,在尉遲勝和宇文化及部署妥當下,殺入皇宮。」
  斐蘊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們立即入宮,面稟聖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們可陪你去冒這個險,可是須讓我們的姐姐先離開江都,使我們再無後顧之憂。」
  獨孤盛和斐蘊交換了個眼色,均猶豫難決。沒有了素素,這兩個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樣才可尋回來,而時間更不許可他們如此做。
  素素淒然道:「不!我等你們回來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時,就誰都走不了。這房子在宇文化及來說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獨孤盛和斐蘊兩人保證道:「我這兩位大哥都是敢做敢為的人,與宇文化及又有深仇,兩位大人盡可放心。」
  獨孤盛無奈點頭答應。
  寇仲和徐子陵與素素話別,又與香玉山交待好後,才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隨獨孤盛和斐蘊返城去了。
第五章 昏君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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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世基在楊廣的寢宮養生殿外截住眾人,苦起白臉道:「要現在晉謁可不行,聖上睡覺了。」
  斐蘊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請貴兒夫人想個辦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歎道:「早和貴兒夫人說過,她說聖上昨晚整夜沒睡,剛才始上龍床休息,試問誰敢騷擾他呢?」
  獨孤盛亦慌了手腳,道:「那怎辦才好?」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冷靜地道:「虞大人設法問問貴兒夫人,為何他會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會意,又進殿去了。
  獨孤盛無奈道:「看來又要兩位小兄弟耐心點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們像囚犯般看守著。」
  斐蘊有求於他們,忙道:「當然不會,只要兩位不離開宮門,愛作怎麼都可以。」
  獨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個年青手下來,介紹道:「這是老夫的堂侄獨孤雄,就由他陪兩位四處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我們有位朋友給召進宮來當廚子,我們想討個人情,讓他可回鄉與家人團聚。」
  斐蘊的心早飛到別處去,有點不耐煩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給你們辦妥。」言罷與獨孤盛分頭匆匆走了。
  這獨孤雄只比他們大上兩三年,長相不俗,眉眼精明,試探地道:「是否先到房呢?有虞大人照應,沒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那就請獨孤兄引路。」
  獨孤雄帶路前行,遇上宮娥美婢時,無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獨孤雄似帶羨慕的笑道:「看來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極受娘兒們歡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獨孤兄當了聖上的親衛有多久?」
  獨孤雄答道:「不足兩個月。」
  徐寇兩人心中一懍,想到獨孤閥為了打倒宇文閥,把閥內的好手傾巢而出,調到江都來。說不定剷除掉宇文閥的勢力後,下一個目標就是楊廣。
  獨孤雄和一群巡邏兵打過招呼後,低聲道:「聽說兩位曾大敗宇文無敵,是否真有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無敵被打得落荒而逃,連你們家的獨孤霸都給小陵傷了,你這小子仍敢懷疑。口上卻應道:「只是傳聞誇大!事實上是我們只能僥倖脫身。」獨孤雄道:「這已相當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見寇仲這麼謙虛,暗讚他比以前成熟了。
  穿過後宮東南角的御園,燒菜造飯的氣味傳入三人鼻裡,獨孤雄道:「兩位請稍候片刻,待小弟喚管房的盧公公來,讓兩位親自問他,只要他知道兩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證會盡力幫忙。」
  獨孤雄去後,寇仲道:「陳老謀說過:凡皇宮必有地下秘道,我們最好設法找出來,事急時,便可以溜得快點。」
  徐子陵想起當日李密攻打大龍頭府的可怕情況,猶有餘悸道:「怎樣找?」
  寇仲思索道:「記得嗎?陳老謀說過地道均有通氣口,在建築物內通氣口容易掩飾,在曠地或園材則易察覺。哈!地道當然是供楊廣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剛才我們到過那座御園的附近找找,定可尋到點蛛絲馬跡,有起事來,我們就來個遁地好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測我十萬個同意。不過既然蕭妃可能是內奸,說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們闖進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煙管,已可把我們嗆死。」
  寇仲一拍額頭,苦惱地環視四周殿宇重重的壯觀景象,壓低聲音道:「說得對,飛天我們自認沒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條,那惟有學上趟般,找個地方躲他娘的幾天,這裡比大龍頭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來該更容易,不過要小心宇文化骨會放火燒宮來洩忿。」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來我們就當作被鋪蓋,真到了那兵荒馬亂時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楊廣晦氣,我們便趁機殺出重圍,別忘了我們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點忘了!」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往日孩童時代的光景,彷彿又在這刻重現。那時大家都是胸無城府,可以為很小的事爭辯多天,也可以無端端笑上一大場。
  寇仲低聲道:「來了。」
  徐子陵早聽到足音。
  獨孤雄的步伐沉穩均勻,不但功底紮實,武功走的還該是沉雄剛勁的路子。
  那盧公公則是腳步飄浮,且左腿比右腿長了一點點,故一重一輕,重心不穩。想到這裡,連徐子陵都奇怪自己為何可純憑足音推測出這麼多事來,若功力再進步些,說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況。
  人可以裝模作樣,但腳步聲往往會透露出虛實真相。
  寇仲隔遠施禮道:「盧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來向盧公公請安。」
  生來蛇頭鼠目的盧公公陰陰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有什麼話吩咐好了。」
  徐子陵見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卻要擺出親切狀,恭敬無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只是想問公公一個叫馮強的人。」
  寇仲見盧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樣,插嘴道:「是個矮胖的漢子,四十多歲,以前在城東開檔賣包子,很有名的。」
  盧公公歎道:「記起來了,他尚有個很標緻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兩人失聲叫道:「什麼?」
  盧公公裝出難過的樣子,道:「這傢伙是頭蠻牛,時常和房的其它人爭執,給人陷害,在他弄給聖上吃的包子塞了根兩分長的魚刺骨進去,累得連我也差點要吃了幾記棒子。和他一起被斬的有三百多人,可能連陷害他那個傢伙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謬絕倫。」
  徐子陵俊臉轉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
  盧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氣歎道:「聖上殺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斬的。咦!不!好像聽說馮強那個標緻媳婦是給人看中了,逃過大難。但詳情就不知道了!」
  獨孤雄道:「誰會清楚此事呢?」
  盧公公陰笑道:「當然是負責處斬的竇賢。」
  三人面面相覷。
  竇賢已作逃將,怎找他來問話呢?
         ※        ※         ※
  那天直等到午後,虞世基才派人來通知他們去見楊廣。
  寇仲扯得徐子陵墮後兩步道:「這昏君一個不快或高興都會傳諭殺人,待會若有事,我們先分頭逃走,然後在東南角那座佛塔會合,必要時由塔頂跳下,可落在城牆外的護城河裡,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動容道:「這確是上上之策,你這小子比以前長進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們也有點運道,給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療傷患,所以現在才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籌碼,否則怎放心讓他帶素姐走。」
  徐子陵順口問道:「你有沒有問雲玉真到了哪裡去?」
  寇仲壓低聲音道:「照我猜是因獨孤策也在這裡,所以她去了和他幽會,今早趕不及回來。當然!她絕沒想過我們可以離開臨江宮的。」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還可以這麼開心?」
  寇仲瞅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什麼不開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關心。哈!」
  獨孤雄乾咳一聲,回過頭來道:「聖上不喜歡人吵吵嚷嚷的。兩位……嘿!」寇仲故作恍然道:「當然啦!除了聖上自己的龍聲外,哈!」
  徐子陵低聲道;「正事要緊!」
  寢宮在望,斐蘊在殿門前等候,召手示意他們跑快點。
  三人提氣輕身,掠了過去。
  斐蘊神色凝重道:「你們所料不差,貴兒夫人說,昨晚聖上是因被蕭妃纏著玩遊戲,所以興奮得整夜沒睡。現在回想起來,昨天我向聖上報告時,亦是這賤人故意撩逗聖上親嘴,令聖上聽不到我在說什麼。」
  寇仲道:「那麼看來宇文化骨今晚必會發動。」
  徐子陵道:「尋到司馬德戡的軍隊嗎?是否在附近?」
  斐蘊搖頭道:「他的軍隊出城後就不知所終,確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於去找女人,那還有其它時間?」
  徐子陵色變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蘊本要發作,強把脾氣壓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準備聖上一時興起想要看時有個交待,這就叫仰窺上情,否則本宮的頭顱早和身體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聖上的記性該不大靈光,說不定早忘了。」
  斐蘊同意道:「他確常忘記事情,但我卻怕聖上見到你們,會勾起這事,問將起來就糟呢!」
  徐子陵道:「還不進去幹嗎?時間要緊啊!」
  斐蘊苦著臉道:「聖上和貴妃們到了長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東西,沒有個把時辰都不成,進去都是等。好吧!請隨本官來。」
  寇徐兩人見斐蘊態度親切多了,雖明知他是裝出來的,心中也舒服點,隨他步進寢宮的大堂去。
  這麼富麗堂皇的廳堂,兩人尚是首次得見,地上鋪了厚軟的地氈,傢俬講究不在話下,牆上掛的畫和裝飾擺設,全是價值連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亂。
  寇仲指點著低聲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從關中洛陽帶來的。」
  獨孤雄聽到他的話,點頭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廳內空無一人,陽光從西面的窗隔斜透進來,一片寧和。
  廳子南端有張雕龍嵌金銀的臥椅,自然是楊廣的龍座。
  獨孤雄告罪後退出廳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蘊坐立不安,捱了足有個把時辰,太陽開始下山,才見虞世基匆匆趕來,報喜道:「成了!聖上正在穿衣,貴兒夫人已說動聖上肯接見我們。」
  站起來的三人又頹然坐倒。
  宮娥這時進來點燃掛在四周的數十盞宮燈,又關上門窗,燃起四角的爐火,此時楊廣的隊伍方才抵達。
  數十名太監宮娥進來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後,肅立佇候。
  接著獨孤盛率領大批近衛來了,把守看各處出入口,一切停當後,他才輕聲向四人道:「蕭夫人肯定有點問題,剛才還纏著聖上要到臨江宮去看日落,哼!」
  斐蘊低叫道:「聖上來了!」
  鼓樂聲遠遠傳來,在宮監開路下,楊廣偕同過百妃嬪,姍姍而至,他和蕭妃、朱妃都坐上軟轎,由力士扛著,連腳力都省了。
  眾人跪伏地上,恭迎這昏君的聖駕。
  到楊廣側身半躺臥椅時,眾妃嬪亦團團圍著他坐好,眾人才高呼萬歲。
  楊廣看都不看寇徐兩人,歎了一口氣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爭奪朕的皇位,唉!大不了就像陳後主,破了國仍可做長樂公,繼續飲酒作樂。」
  眾人無不愕然,為何他竟作此不祥說話。
  楊廣右邊的蕭妃嬌笑道:「聖上真愛說話,有些人總愛把那些烏合之眾誇大,聖上勿要相信。」
  獨孤盛低聲道:「剛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來告急,說李密率眾百萬,進逼東都,已佔了洛口倉,求聖上速還,否則東都將會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恍然。
  豈知虞世基卻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應敏捷,說若賊勢真的那麼龐大,元善早在路上給人殺了,怎能到得江都來。故已替聖上把這傢伙趕走。」
  寇徐聽得搖頭歎息,真個有這樣的皇帝,就有這種奸臣,若非楊廣不肯面對現實,怎會信虞世基這種睜眼謊言。
  楊廣的聲音傳過來道:「外面盜賊情況如何,斐大夫給朕如實報告。」
  斐蘊不慌不忙,躬身道:「聖上明鑒,盜賊正日漸減少。」
  楊廣坐直龍軀,皺眉道:「少了多少?」
  斐蘊胡謅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楊廣舒了一口氣,又像想起什麼的道:「元善說唐國公李淵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
  斐蘊嚇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現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謠生事,待微臣調查清楚,再稟告聖上。」
  一聲冷哼,來自殿門處,接著有人喝道:「滿口謊言!」
  眾人嚇了一跳,往聲音來處望去,赫然驚見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進來,旁邊還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時心叫不妙。
  獨孤盛、斐蘊和虞世基三人則立時臉無人色,他們早有佈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宮,必須先得他們許可,現在他來到跟前他們才知道,形勢不妙,可以想見。
  門官這時才懂得高唱道:「右屯衛將軍偕少監進謁聖上。」
  兩人看都不看斐蘊、寇仲等人,逕自來到殿心,行完叩見之禮後,長身而起,站到與他們相對的另一邊。
  獨孤盛移往楊廣座前,而護守在龍座兩側和後面的近衛都緊張起來。
  楊廣似仍不覺察雙方劍拔弩張之局,訝道:「宇文將軍為何指斐卿家滿口謊言呢?」
  斐蘊跪地哭道:「聖上請為微臣作主,微臣對聖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謊言,教微臣橫屍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處,閃過森寒的殺機,淡淡道:「從前杜伏威在山東長白,現在他已到了歷陽;李密以前僅有瓦崗一地,現在先取滎陽,繼取洛口。李子通從前算得什麼,現在卻聚眾江都之北,隨時南下。聖上之所以全無所聞,皆因被奸臣環繞,四方告變,卻不代為奏聞,賊數實多,卻被肆意誑減。聖上既聞賊少,發兵不多,眾寡懸殊,賊黨其勢日盛,甚而唐國公李淵作反之事,天下皆聞,唯獨聖上給蒙在鼓裡。」
  虞世基亦撲倒地上,哭道:「聖上勿聽信饞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
  楊廣顯是亂了方寸,忙道:「兩位卿家先起來,朕絕不會讓爾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們已控制了大局。
  斐蘊兩人仍不肯爬起來,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聖上獻上賬簿,正是……」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什麼賬簿,是否這本鬼東西呢?」
  從懷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賬簿。
  這時連楊廣都知兩人來意不善,怒喝道:「人來!給朕把他們拿下。」
  慘叫聲起,只見守門的近衛東僕西倒,鮮血四濺,一群人衝了進來,帶頭的是幾名身穿將軍衣甲的大漢,與宇文化及兄弟會合一處,佔了大殿近門處一半空間。群妃登時花容失色,紛紛往後面躲去。
  獨孤盛則和數十近衛擁出來,擋在楊廣身前。
  斐蘊和虞世基嚇得淚水都干了,連爬帶滾躲到獨孤盛身後。
  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雙方人馬中間的兩旁,幸好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楊廣身上,沒有人理睬他們。
  獨孤盛大喝道:「司馬德戡,你想作反嗎?還不放下兵器?」
  帶頭進來的司馬德戡竟笑起來道:「將士思歸,末將只是想奉請聖上回京師罷了,獨孤將軍言重了。」
  楊廣站起來戟指喝道:「朕待你們一向不薄,為何今天竟來逼朕做不情願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聖上遺棄宗廟,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內極奢淫,使丁壯盡於矢刃,老弱填於溝壑,四民喪業,盜賊蜂起,更復專任奸諛,飾非拒諫,若肯悉數處死身邊奸臣,回師京城,臣等仍會效忠,為朝廷盡力。」
  楊廣色變道:「真的反了,誰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鏘!」的拔出佩劍,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須人指使。」
  楊廣大嚷道:「給朕將他們全殺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運功飛退,「砰!」的一聲破開窗「楠」到了外面。
  此時殿內殺聲震天,夾雜妃嬪宮娥太監的呼叫號泣,混亂得像天塌下來的樣子。
  寇徐兩人亦同時陷進了重圍內。
第六章 殺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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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腳未沾地,漫空箭雨已朝他們射來,顯然除了寢宮外,整座皇城都在悄無聲息中落進宇文化及和他率領的叛黨控制中。
  這百來枝射來的勁箭,都是蓄勢以待下發出來的,又狠又準,恐怕寧道奇親來,亦要格擋得很吃力。
  寇仲和徐子陵大駭下,就在落下的勢子將盡時,猛提真氣,四掌虛按地面,竟在觸地前再騰空而起,不但躲過了箭雨,還成功投往殿旁御園的林木中。
  一陣喊叫,無數頭紮白帶的叛兵由林裡殺出,截擊兩人。
  剎那間兩人已陷身敵陣,給沖得分了開來。
  林外全是火把,喊殺連天。
  徐子陵揮拳擊倒兩人後,搶了一把長刀到手,健腕一沉,長刀到處,一股強大刀氣透鋒而去,登時有三人往後栽跌,倒斃當場。
  趁此良機,徐子陵竄上一棵樹上。
  只見林外四處都是互相追逐廝殺的人,有幾處殿宇冒出火頭濃煙,遮得日月無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變成人間的殺戮地獄。
  兩個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樹來,給徐子陵連環刀發,濺血掉下。
  勁箭聲響,徐子陵無暇找尋寇仲的所在,騰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紀錄的橫過七、八丈的距離,落到榆林的邊緣處。
  十多名叛兵撲了過來,徐子陵閃電掠前,避免陷身苦戰,手中長刀精芒電閃,迅疾無倫的劈出三刀,登時又有三敵仰跌斃命。連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厲害。
  兩支長矛從後攻至,徐子陵不用回頭觀看,只憑感覺向左右搖晃,便間不容髮的避過敵矛。
  接著一個閃身,突圍而出。
  一聲厲叫,從左方三十丈許遠處傳來。
  徐子陵認得是寇仲的叫聲,知他遇險,心中劇震時,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時給一個從暗裡竄出的叛兵長矛刺在協下要害。
  就在矛尖觸衣的剎那,徐子陵回過神來,虎軀猛扭,運功發勁,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開去,只能挑破衣衫,畫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
  徐子陵一抖長刀,劈中叛兵臉門,一聲暴喝,再越過了十多名敵人,點地即起,望寇仲叫聲來處撲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圍著寇仲廝殺,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見他每出一劍,都使得寇仲運矛吃力應付,予其它人可乘之機。
  徐子陵見寇仲渾身鮮血,腳步不穩,知他再撐不住多久,一聲狂喝,人刀合一,刀法決蕩,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濤駭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
  宇文智及本要在兩三劍內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見到他自己送上門來,大喜下放了寇仲,騰身而起,迎向徐子陵。
  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無驚無懼。
  「噹噹噹!」
  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交換了三招。
  宇文智及寶劍點上徐子陵長刀時,已知不妥,只覺對方灼熱無比的真氣透刀而來,剎那間往他經脈攻去,自己的冰玄勁氣竟似給對方奧妙無比的真氣天性相剋,抵擋他不住。
  他的功力雖遠及不上宇文化及,但比徐子陵深厚,提一口真氣,化去了對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勁氣,右手寶劍施出精妙絕倫的手法,盪開長刀,側砍徐子陵頸項,但氣勢再不若先前凌厲。
  徐子陵夷然不懼,左掌平伸,準確無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將他的寶劍托開。
  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都在兩人手下吃了大虧,而兄長宇文化及則三令五申,要他絕不能容兩人生離此地。
  風聲驟響於背後。
  由於兩人是凌空交戰,此時徐子陵已來到他背後。
  宇文智及那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這麼厲害,竟能及時反手回刀,疾劈後背。宇文智及不理體內仍在激盪不休的氣勁,猛咬牙扭身,及時架擋徐子陵這一刀。
  「鏘!」
  宇文智及一聲慘哼,口噴鮮血,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倒飛開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樹的樹幹處,傷上加傷,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沖激得差點經脈爆裂,五臟出血,幸好他多次受傷,早有經驗,在落地前的剎那,勉力催動能把人起死回生,來自長生訣奇妙無比的先天真氣,化去了宇文智及那霸道的冰玄勁氣。
  「蓬!」
  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腳下。
  這般交鋒雙方都是全力出手,勝負立分。
  寇仲領教過宇文智及的厲害,還以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裡來的神力,長矛左挑右撥,殺得敵人東歪西倒。
  一人想從後偷襲,給寇仲旋身疾挑,登時帶著一蓬血雨,飛跌丈外,其它人都為他威勢所懾,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陣,駭然退開。
  寇仲一陣天旋地轉,知自己失血和耗力過多,已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一聲長歎,以為兄弟倆要命喪於此時,徐子陵彈了起來,大喝道:「上背!」
  寇仲大喜叫了聲「好小子!」拋掉長矛,撲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纏個結實。
  徐子陵運氣噴出一蓬鮮血,胸口回復暢順,斜衝而起,先點在一枝橫伸出來的樹枝處,借方彈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樓房的瓦背上。
  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叛軍要追時,他早背負寇仲沒於屋脊之後。長笑由遠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裡逃!」
  徐子陵聽到宇文化及的呼叫聲,知道若給追上,必無倖免。忙往下躍,到了躺滿宮娥太監的天井處,竄向房子裡。
  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夠膽躲進屋內去,仍奮力在上方掠過,到別處搜尋兩人蹤影。
  屋內哭聲震天,十多個叛兵正把幾名宮女按在地上幹那禽獸惡行。
  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勁揮刀砍殺,趕散了叛兵,但那幾名宮女亦已奄奄一息。
  另一群叛兵擁了進來。
  徐子陵暗提一口氣,背著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邊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會意,只朝陰暗處疾走。
  這時皇宮大部分建築物都陷進火海裡,碰上的都是來回搜索的叛兵。
  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領,竄高伏低,往東南角的佛塔馳去,遇上他們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們到了哪裡,欲追無從。
  寇仲此時氣息漸趨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雙方胸背交貼之便,把真氣源源輸進寇仲體內。
  佛塔在望。
  驀地一聲冷哼,自後傳來。
  兩人認得是宇文化及的聲音,都魂飛魄散。
  寇仲想鬆開手腳,好讓徐子陵獨自逃生,卻給徐子陵反手摟著,倏地橫移,避過了宇文化及一記隔空掌,然後竄進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宮殿內。
  宇文化及已大獲全勝,剛手斃了死敵獨孤盛,那肯陪他們冒險,躍上殿頂,心中正想看你們何時走出來,就是你兩個小子喪命的時刻,不料一團烈火卻由殿後衝了上來。
  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來是寇仲拿著一截著火的木條,用力揮舞,乍看還以為是一團烈火,長嘯一聲,全力下撲。
  寇仲得徐子陵輸入能與他內功相輔相成的真氣,回復了部分氣力,回頭見狀大笑道:「宇文化骨你來得好!」
  右手一揚,運勁迫出火屑,登時萬點火焰熱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
  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問可受得起,但其中還含著寇仲發出的真勁,則是另一回事,若為此損毀了容貌,縱殺了他們都得不償失,暗歎一聲,橫移開去。
  就藉這一耽擱,兩人竄入佛塔下的竹林裡。
  兩人過處,火頭四起。
  宇文化及氣得七竅生煙,知是寇仲隨手放火,阻他追截。忙運起玄功,趁火勢未盛前,衝入林內。豈知這幾天風高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揮動火棒,灑出火屑,火隨風勢,風助火威,瞬那間大片竹林燒得「僻啪」作響,使宇文化及要改採迂迴路線,繞道入林。
  最令他頭痛是著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濃煙,使他一時完全把握不到兩人的位置。驀地大笑聲由上方傳下來,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頭暫且交由你保管,小心點啊!不要未得我們動手就給別人拿了。」
  破空之聲隨即響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時,皇城牆外的護城河「撲通」水響。宇文化及掠往牆頭時,火光映照下的護城河平滑如鏡,兩人已消失無蹤。
  回首後望,整個皇城都陷在火海裡,濃煙把星夜全遮蓋了。
         ※        ※         ※
  「昏君死了!」
  整個江都沸騰起來。
  皇城的大火,將這座大城巿的半邊天空染個血紅。
  街上不時有叛兵策馬馳過,高叫「昏君死了!」
  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來,有人卻鳴放鞭炮大事慶祝,年青力壯者則擁往皇城去尋楊廣的屍體,要把他燒戮洩憤,又或希望能在叛黨的手上分得一點昏君遺下的財寶殘餘。
  官家的糧倉都給撞破,搶掠一空。
  更有叛軍趁機進入民居姦淫擄掠,與居民發主衝突,整個揚州城亂成一團,宇文化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濕淋淋的竭盡全力,才從護城河爬上岸來,朝外城去水道的方向摸去。
  街上一群群暴民正聯群結隊的拿著棍棒刀槍,一見落單的隋兵便衝上去動手,完全不理他們是否屬殺了昏君的英雄,顯示出他們對隋兵和官府的深惡痛絕。
  徐子陵扶著寇仲勉力在街上走著,擠過一堆堆趕熱鬧的旁觀者。
  一陣掌聲和喝采聲震天響起,原來是一隊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從馬上拖了下來,打個半死。
  寇仲呻吟道:「這段河道真難捱,什麼真氣都沒有了,全身飄飄蕩蕩,虛不受力似的。咦!你這小子沒什麼傷,為何都是腳步浮浮的。」
  徐子陵苦笑道:「還好意思說,你這小子這麼重,背得我不知多麼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厲害,辛苦地咳笑離分的道:「你這小子真懂說笑,唉!今趟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點賠上小命,確是倒霉透頂。」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圍的混亂情況,發現城郊西面某處民宅剛冒起火頭,沉聲道:「宇文化骨都沾不了多少便宜,要收冶這爛攤子,豈是容易,別忘了老爹和李子通都對這裡虎視眈眈哩!」
  寇仲雙腳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全賴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著。
  兩人蹌踉走了幾步,終支持不住,移到一條橫巷貼牆坐倒。
  兩人喘了一會氣,寇仲道:「那去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說不定宇文化骨在那裡正等我們自投羅網。」
  這時一隊過百人的叛兵殺至,一見到拿武器的人便動手,殺得哭喊震天,人人爭相閃躲走避。不過看來並非是有組織的行動,而是叛兵自發性的報復行為。
  看著人們狼狽地在跟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證所有城門都給打開了,我才不信沒有隋兵不乘機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氣,卻沒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歎道:「開了門又怎樣,我們有力走路嗎?你的傷勢怎樣了。」
  寇仲笑道:「出城後讓我仲少脫光衣服給你數數看身上有多少傷口,保管可以把你嚇壞。幸好老子功力深厚,傷口能自動癒合止血,否則只是倘血都淌死了。最厲害是宇文智及那狗雜種的一劍,把我的護體真氣都刺破了,不過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腳,否則你那能擊倒他,快多謝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這傢伙死都不肯認輸,若非是我,你這小子早變成肉醬。」
  寇仲陪他狂笑一會,拭著眼角嗆出的淚水道:「為何我們一敗塗地,現在又生死難卜,仍可以這麼開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烏燈黑火的街上,剛才亂成一片的大街變得靜如鬼域,只遠處仍不斷傳來叫聲啼聲,吁了一口氣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仍然年青,大把好日子,只要死不去,遲些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舊賬。」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著按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斷然道:「就算要爬,現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現在不走,可能永遠都走不了。」
第七章 父子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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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兩人立即放下心來,只見以千萬計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趕去,人車爭道,哭喊震天,再分不清楚那個是兵是賊,人人都趕著往別處避難。
  徐子陵扶著寇仲在人群中,摸黑前進,天空上全是皇城吹過來的濃煙塵屑,大好風光的揚州城變了修羅地獄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時,前方一陣混亂,只聽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統帥宇文化及之命,爾等立即回頭,否則立殺無赦。」
  眾人齊聲發喊,毫不理會地加速往港口擠去,瞬息後人流回復暢順,剛才發言的叛軍兵頭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邊道:「這就是群眾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便可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徐子陵苦笑道:「你留點精神走路好嗎?扶得我那麼辛苦。」
  言猶未了,後方一群男女擁上來,硬把他們擠得跌跌撞撞的走前十多步,舉目一看,原來已到了曠野。
  兩人隨著人潮,千辛萬苦的遠離江郡,沿江朝丹陽走去,只要找到該地最大的青樓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蹤。
  寇仲其實內傷頗重,幸好在道旁山林處休息了兩天後,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復過來,著手為寇仲療傷。
  過了十天,兩人繼續行程,快到丹陽時,迎頭遇上一批逃難的人,才知道杜伏威的拍檔輔公佑攻佔了丹陽,居民紛紛逃往鄉間和附近的城鎮避難。
  當兩人抵達丹陽東北面的小鎮定石時,鎮內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難臨頭的慘淡氣氛。
  寇仲找人問了一番後,回來道:「原來楊廣被殺後第五天,李子通聞訊率大軍攻打揚州,宇文化骨這膽小鬼不敢迎敵就坐船溜了,聽說不是回洛陽就是去長安。」
  又哈哈笑道:「這小子還不敢當皇帝,擁立了楊廣的侄子秦王浩為帝。要到長安去苟安。」
  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遠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聲譽不佳,人人都視他是皇帝的走狗,現在只是惡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才不信他能有多大作為。哼!不要說去長安,就算想去洛陽,李密肯放過他嗎?」
  寇仲笑道:「他當然到了長安!聽說李閥正進軍長安,只不知勝敗如何?李世民這小子是很不簡單的。」
  徐子陵歎道:「那管得這麼多事,現在最擔心素姐,丹陽不用說是亂成一團,都不知他們會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給他發現我們在城裡,便跟撞上宇文化骨沒多大分別。」
  寇仲苦笑道:「就算丹陽所有人都變成老虎,我們都是要去的,否則就會和素姐失去聯繫。」
  打定主意,兩人繼續上路。
  幾個較接近丹陽的鄉鎮,都變成大火後的災場,據聞是從丹陽敗走的隋兵做的好事,只是這批敗返北方的賊兵,便已造成老百姓極大的苦難。
  兩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陽在望時,兩人商議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陽城牆雖比江都低矮一點,但也有好幾丈高,若無勾索輔助,多練十年鳥渡術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兩人這時都是衣衫檻褸,蓬頭垢面,在這非常時期,有多少銀兩都沒用處。
  寇仲這二十多天吃的只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進城,道:「沒有人想到我們會到丹陽來的,兼之現在連我們都認不出自己,索性大搖大擺入城好了。」
  徐子陵皺眉道:「戰時城防最嚴,為怕給奸細混進去,我們這麼闖關,恐怕會出出問題。」
  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們是武林高手嗎?闖不了就逃,然後另想辦法,先丟掉了你把鬼刀,來吧!」
         ※        ※         ※
  出乎意料之外,兩人入城時,只見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詳細盤問,但對他兩人,只問了兩句,知他們是由江都來的難民,就放他們入城。
  入城後寇仲興奮道:「我們的倒運日子終於過去了,自從到過翟讓的大龍頭府後,不知是否給他的霉氣影響,一直倒運,還差點命送江都。」
  徐子陵笑道:「翟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該掉過頭來說,這麼多場劫難我們都死不了,實是鴻福齊天。」
  想起快見到素素,寇仲認錯道:「對!對!我們是鴻福齊天。咦!但又有點不對!香小子不是說進城後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什麼娘的小院嗎?我們現在走了過千步,為何仍見不到那鬼招牌?」
  徐子陵一震停下,顫聲道:「糟了!你記否剛才有幾座燒通了頂的房子,怕就是那裡了。」
  兩人像小乞兒般呆坐街頭,茫然看著街上稀疏的行人,間有江淮軍馳過,也沒注意兩人,近年來到處都是逃難的人,對這類情景早見怪不怪。
  寇仲歎道:「真想見一個隋兵就殺一個,見兩個就殺一雙。走便儘管走好了!又沒有人留你,為何卻要放火燒屋才肯離開呢?搶東西不一定就要放火殺人吧?」徐子陵淡淡道:「怨天怨地亦於事無補,照理香小子是聰明絕頂,定有方法和我們聯絡的。」
  寇仲苦惱道:「我們在這裡坐了半天,但也沒半個人來和我們聯絡,是否該繼續等下去,還是去買一身光鮮點的衣服,先醫好肚子,才找個地方過夜?」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早知你沒耐性的了,去吧!」
         ※        ※         ※
  徐子陵在臥幾躺下練功,到寇仲返來,才驚醒過來。這並非什麼旅館或客棧,而是因主人舉家逃亡留下來的空房子,給他們作了棲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來,問道:「探到什麼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內各處留下美人兒師傅的暗記。香小子若見到,該知是我們來了。」
  徐子陵道:「外面情況如何?」
  寇仲搖頭道:「白天還可以,到晚上人人都不敢到街上去,店舖不是沒有人就是關門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爭氣,不時有人闖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難怪聽得江淮軍來,人人都走為上著。」
  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該和素姐到了別處去,老爹這麼多仇家,說不定巴陵幫亦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要避風頭。」
  寇仲沉吟間,敲門聲起。
  兩人大為懍然,面面相覷。
  寇仲忽跳起來道:「說不定是香小子,因為我在暗記中以暗號點出了我們在這地方。」
  徐子陵大喜,撲往大門處,隔門問道:「誰?」
  門外聲息全無。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聲道:「不妥當,立即走!」
  一聲歎息在廳心處響起。
  兩人頭皮發麻,旋身望去,只見他們高瘦的老爹頭頂高冠,負手卓立廳心,臉無表情的冷冷打量兩人。
  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該就是杜伏威,連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於如此不濟。
  想到杜伏威是有備而來,必先布下天羅地網才現身出來與他們父子相認,更是心中叫苦。
  寇仲乾咳一聲道:「這是老爹的地頭,喚你的手下出來吧!」
  杜伏威啞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麼狡猾,想試探老爹我有什麼佈置嗎?坦白告訴你吧!自今早聽到你們入城的消息後,爹一口氣趕了四十多里路來見你兩隻小鬼,現在身旁半個隨員都沒有,想逃就即管逃吧!」
  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會自重身份,現在孩兒們連趁手的兵器都沒有一把,爹可否寬限三天,待我們準備妥當,再和爹在城外某處大戰他娘的一場呢?」
  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橫樑,淡淡道:「我想單獨和寇仲你說幾句話。」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難道他要逐個擊破,不過此乃多此一舉,因為即管兩人聯手,要勝過這天下有數的高手,只是癡人說夢。
  徐子陵隱隱感到事情有轉機,暗忖橫豎是死,不如博他娘的一鋪,點頭道:「那我到門外等吧!」語畢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肅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聲道:「小仲!坐下吧!」
  寇仲有點受寵若驚的在他右旁的太師椅坐下來。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靜地道:「宇文化及跟楊廣太久了,很多壞習慣都改不掉,到了彭城,由於水路給李密封鎖,改走陸路往長安,希望快李淵一步控制京師,竟下令掠奪民間牛車二千餘輛,還蠢得只以之運載從楊廣處搶來的宮女和珍寶,武器、裝備、食糧卻命兵士背負,惹得兵士生變,帶頭的正是曾和他聯手殺楊廣的司馬德戡,雖給他平定了,但已元氣大傷。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計聞名,想不到有此失著。」
  寇仲不明白為何窮凶極惡的杜伏威忽會和自己閒聊起來,只好耐著性子的聆聽。
  杜伏威續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績和沉落雁伏兵黎陽,大敗宇文化及,降者無數,女子財貨盡失,宇文化及靠著絕世武功,率二萬殘餘北走魏縣,風光難再了。」
  寇仲失聲道:「那李密的聲勢豈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頒下追殺他和徐子陵的「蒲山公令」,他們的處境將更不利。
  又回心一想,眼前便過不了杜伏威這一關,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則今趟必無倖免。
  杜伏威別過臉來深深凝注他道:「你和小陵兩人,我比較歡喜你這小子,想知道原因嗎?」
  寇仲以為他說的是反話,哂道:「對爹的錯愛,孩兒真是沒齒難忘。」
  杜伏威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嗎?」
  寇仲無奈道:「說吧!孩兒想不聽都不行。」
  杜伏威對他的冷嘲熱諷毫不在意,淡淡道:「因為你這小鬼比較似我。」
  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誠意。
  杜伏威避開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緩緩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鏡子,他武功有餘,聲望卻不足。那昏君被殺的消息傳到洛陽,楊世充便擁立越王楊侗作傀儡皇帝,這時代兵權在誰手上,誰就可控制大局,否則縱有蓋世武功,亦不外是一個超卓的武士或刺客而已。」
  寇仲聽他話中有話,首次用神猜測杜伏威要和自己單獨一談的目的。
  杜伏威意猶未盡道:「李淵算什麼東西,不過犬父卻生了李世民這個虎子,先後用詐,騙得突厥和劉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閥無後顧之憂,更以奇兵大敗宋老生,攻克長安,捧了代王楊侑為帝,差點把李密氣死。」
  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處,沉聲道:「現在隋室名存實亡,其後人雖紛紛被奉為帝,只是迴光反照,鬧一陣子後就要完蛋了。有志以一統天下為己任者,此正千載一時之機,環顧天下,除李密外,誰人能與我杜伏威爭鋒。」
  寇仲虎目亮了起來,射出無比熾熱的神色,卻沒有答話。
  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几上,堅木造的小几立時碎裂地上。
  寇仲嚇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雙目射出前所未見的神光,瞪視他道:「若你真肯誠心誠意認我杜伏威作父,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將視你如己出,並助你成新朝的皇帝。」
  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當皇帝嗎?」
  杜伏威仰天長笑道:「李密想當皇帝,宇文化及想當皇帝,竇建德想當皇帝,李淵雖無膽但亦想當皇帝。人人都想當皇帝,但我杜伏威嘛!只是怕負了一身武功,不甘寂寞吧了!」
  寇仲難以置信的瞧著他,試探道:「你真肯把皇帝位讓我?」
  杜伏威沉聲道:「魚與熊掌,兩者難以兼得,假若我只要你助我為帝,異日必被你殺死。你和徐子陵都是那種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趟和你們談話時就知道了。」
  寇仲虎軀劇震,尷尬道:「若我真認你為父,怎會害你呢?」
  杜伏威歎道:「帝位之爭中,什麼人倫大統,仁義道德,都派不上用場。能成大事者,誰不是重實際,輕虛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輩。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為你正是這種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當江湖上都說你們走運時,只是杜某才深悉你兩人厲害處,試問誰不是給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上,有誰可騙倒你們呢?」
  頓了頓續道:「小陵和你是兩類人,就算我殺了他,他都不會認我為父。」
  又正容道:「現下只要你一個決定,天下就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了。」
  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應,你是否會殺了我呢?」
  杜伏威苦笑道:「本來我確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願,以後你防我,我防你,還有什麼意思,你這麼說,我真的大感意外,看來你是不會接受的了。」
  寇仲雙目異采連閃,像進入一個美麗的夢境般,充滿憧憬地徐徐道:「若我的天下是靠老爹你得來的,實在太沒意思了,是的,我確有爭霸天下的志向,可是我嚮往的卻是那得天下的過程,那由無到有,白手興國的艱難和血汗,爹你明白嗎?」
  杜伏威長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喚這兩聲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兩條命嗎?剛才我已準備出手,罷了!你兩人給我立即出城,決無人會攔阻,下趟遇上時,可莫怪本人無情。」
  又轉過來微笑道:「你們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躲,避過風頭火勢,否則將會變成『蒲山公令』下的冤魂。」
  再哈哈一笑,閃身不見。
第八章 放手大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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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匆匆離開丹陽城,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才在一個山岡停下來。
  忽然一個響雷,接著雷電交加,滂陀大雨,傾盆而下。
  寇仲索性脫下上衣,赤膊仰天大叫道:「現在怎辦好呢?老天爺教教我寇仲吧!」
  徐子陵仰面張口,痛快地吞了幾口雨水,道:「杜伏威這麼看得起你,為何仲少卻放過這大好機會。只要你叫一聲爹,江淮軍就是你的了。」
  寇仲笑道:「這叫便宜莫貪,而且事情豈會如此簡單,別忘了還有個輔公佑。」
  徐子陵哈哈笑道:「別騙我了,一定還有其它原因。」
  寇仲歎道:「想瞞你真困難,江淮軍賊性太重,惡習難改,非是爭天下的料子。但最重要是我寇仲不想讓人說我是靠老杜起家的。」
  接著雙目放光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生命本身更動人的事,而生命之所以有意義,就是動人的歷程與經驗。成功失敗並不重要,但其中奮鬥的過程才是最迷人之處。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嗎?」
  徐子陵點頭道:「當然明白!不過杜伏威說得對,我和你是兩類人,追求的目標更是截然不同。或者有一天,當你起而爭霸天下時,就是我兩兄弟分手的一刻了。」
  寇仲沉默下來,忽又大笑道:「將來的遇合,管他奶奶的屁事。現在我們該怎辦呢?回丹陽是沒可能的事,難道就這麼和素姐失散了嗎?」
  徐子陵沉吟道:「人生遇合,講的是個緣字。雖說人人都勸我們做縮頭烏龜,好避過李密的追殺令,但做人做到這地步尚有何樂趣?我們索性找些事來放手大幹,弄得天下皆知,香小子知道後,自然要帶素姐來找我們團聚。」
  「轟隆!」
  一道閃電裂破虛空,天地一片煞白。
  兩人感受著大自然的威力,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寇仲才道:「我們找些什麼事來幹呢?」
  徐子陵哈哈大笑道:「你真善忘,連我們那批待運的鹽貨都忘掉了,我們就去把貨起出來,運往西北最缺鹽的地方,只要我們能克服沿途險阻,幹成此事,我們就真正成為高手。」
  寇仲雄軀劇震道:「好主意,沿途我們故意張揚其事,誰想要財不要命,就來拿我們的人頭或把性命送給我們好了。」
  「轟隆!」
  雷雨更趨暴烈。
  雷雨稍歇,兩人立即上路,動程往他們名為「學藝灘」那令他們畢生難忘的舊地去,除了傅君婥埋骨的小幽谷外,就數該處最能惹起他們的情懷。
  由於今趟是由陸路去,沿途要靠推測和摸索,所以走得不快,但兩人並不心急,一路上專心練武。
  兩人已有很豐富的實戰經驗,兼且在「蒲山公令」的可怕威脅下,又知這段運鹽貨的旅途凶險無比,故而份外用心專注。兩人的說話都少了,盡量避免進入鄉鎮城巿,只靠野果充飢,心無旁騖不分晝夜的修練,頗有苦行的味兒。
  他們當然不知道,就是這段日子,使他們作出驚人的突破,奠定了日後成為宇內無敵高手的地位。
         ※        ※         ※
  這天由於衣服破爛得難以蔽體,兩人不得不進入路經的一個小鎮,買了兩套衣服更換。
  此南方小鎮似乎完全不受戰火影響,熱鬧昇平,剛好遇上不知什麼節日,家家戶戶張燈結綵,人人穿上新衣,鞭炮煙花響個不停。
  寇仲畢竟比徐子陵好奇心大,到外面打聽一番,回到客棧對正在潛心默思的徐子陵道:「原來這是林士宏的勢力範圍,這傢伙本是鄱陽會的二龍頭,大龍頭操師乞起義不過幾個月就給人幹掉,給他冷手執了個熱煎堆,又憑斬殺了隋室猛將劉子翊而聲名大著,遠近來歸者加上舊部竟達十餘萬之眾。這傢伙還封自己做皇帝,國號楚,以豫章為都城。九江、臨川等幾個大郡都落到他手上。嘿!還有其它消息,不若到酒館大碗酒大塊肉吃著才說吧。」
  徐子陵皺眉道:「這個多月吃的都是野果、木薯、黃精一類的東西,腸胃習慣了乾淨平和,吃肉喝酒恐怕會不舒服。」
  寇仲一把將他扯起來道:「正是這原因,我們才要重投人世,你這小子有種出世的傾向,真怕你會去當和尚道士,對姐兒你更像完全失去興趣似的。」
  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兩把匕首,塞了把到他手上去,道:「這是重金向一個擺攤的漢子買回來的,鋼質絕佳,最難得是名字改得好,你那把叫『斷玉』,我的叫『揮金』,揮金斷玉,多麼趣怪。」
  徐子陵細看手上匕首,把手處果然鑄有古篆「斷玉」兩字,便道:「我是不愛用兵器的,給我幹什麼?」
  寇仲大力拍他背心,大笑道:「是給你用來刮鬍子的,你去照照鏡吧!看看認否得那是徐子陵。」
  徐子陵不解道:「那有什麼打緊?」
  寇仲氣道:「你為何變蠢了,若認不出我們是誰,便沒有人來找我們算賬,那怎能將事情搞大,讓素姐知道我們尚在人間呢?」
  徐子陵爽然如命以匕首刮去鬚髯,邊刮邊歎道:「果是寶刃!」
  寇仲剛刮得一張臉乾乾淨淨,使英偉的顏容重見大日,驚訝地盯著徐子陵道:「你這小子的容貌像是變了,偏我又說不出來有甚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氣質上的改變,像是多了一兩分超塵脫俗之氣吧?」
  徐子陵不以為意的以目光回敬,淡淡道:「你現在也更像個武林高手,不打得也可以唬得人呢。」
  寇仲笑罵道:「去你的大頭鬼!」
  扯著他到酒館去。
         ※        ※         ※
  酒館的大堂差不多全滿,三十多張檯子只兩張空出來,正用的不是商旅就是跑江湖闖天下的人。
  兩人步入堂內,立時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其中有幾個還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寇仲大馬金刀的在其中一張空桌坐下,喝道:「給寇某人先來兩斤好酒,要最上等的。」
  「寇某」兩字出口,那幾個人立即身體一顫,臉上透出喜色。
  徐子陵看在眼內,道:「小心有人在酒菜下毒。」
  寇仲笑道:「別忘了我們是百毒不侵的,沈婆娘的毒藥就奈何不了我們。」
  徐子陵不悅道:「就算我們真能驅毒,但既費工夫又麻煩,還是小心點好。」寇仲道:「這世上該沒有無色無味的毒藥,只要給老子靈眼一瞥,銳鼻一嗅,保證沒有毒可漏過法鼻和法眼。」
  說雖這麼說,這小子卻親自到廚房監視伙記倒酒,又點了菜,主要是餃頭和青菜,只有一碟滷肉。可見他口上雖那麼說,事實上卻很顧及到徐子陵的喜噁心意。
  兩人旁若無人的大吃大喝,酒酣耳熱時,寇仲壓低聲音道:「李淵聽得昏君被殺,便逼代王侑將皇帝位讓給他,對外當然說成是那小孩子心甘情願禪讓予他,哈!又多了個皇帝出來哩。」
  徐子陵道:「定是李世民的主意。」
  寇仲搖頭道;「很難說,李世民的長兄李建成聽說亦是厲害人物,另一個兄弟李元吉則神勇蓋世,武功尤勝兄長。唉!李小子真慘,辛苦打來的天下,最後可能都是便宜了李建成。」
  徐子陵道:「人家手足情深,共享富貴,怎會如此計較?」
  寇仲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卻沒有說話。
  徐子陵比他關心李世民,道:「關中的情況如何?」
  寇仲道:「關中京師這塊肥肉,誰不想吃掉。李密和楊世充本大有機會從李閥手上把長安橫刀奪去,偏是互相牽制,動彈不得。你還記得那個薛舉嗎?」
  徐子陵記性絕佳,點頭道:「就是那個想學秦始皇,自稱西秦霸王的傻瓜嗎?他的地盤金城在長安之西,是否想和李閥爭食呢?」
  寇仲道:「小子你機伶得真叫人喜愛,一猜便中的,這傻瓜號稱有十三萬之眾,又看不起李淵,竟連長安這種堅城也敢貿然強攻,被李小子大破於城外,吃不完兜著走的滾回老家,聲望亦為此大跌。」
  徐子陵奇道:「這裡離關中那麼遠,為何你卻有如若目睹般,說得活靈活現?」
  寇仲得意道:「這小鎮至少有四分一的人是從北方逃難來的,再加點想像力,自然可讓你聽得眉飛色舞。」
  徐子陵道:「王世充和李密大戰難免,只不知誰勝誰負。」
  寇仲陰陰笑道:「原來你尚未忘記沈婆娘。」
  徐子陵失笑道:「你恐是患了妄用想像力的絕症,我只是關心天下的形勢,這麼亂下去,百姓還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寇仲道:「自那昏君死後,形勢更是錯綜複雜,號稱隋室五人高手之一的沉法興,乃四姓大閥外另一累世都為著姓的閥系,官至吳興太守,乘機以討宇文化及為名起兵,集隋兵六萬,佔了昆陵,聲勢驟盛,自稱江南道大總管,直接威脅到李子通和老爹,這些本為隋將的義軍,和出身草澤的義軍大多仇怨甚深,水火難容。」徐子陵道:「這麼說,李閥敗退薛舉一戰,實是關鍵所在。從此李閥再不懼西面的威脅,可坐觀中原群雄互相殘殺。」
  寇仲微笑道:「我知道你很看得起李小子,不過他和乃兄李建成曾想進攻洛陽,到頭還不是無功而還。現在的形勢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方。」
  徐子陵按著他酒杯道:「不要喝那麼多了!今晚可能有事呢。」
  寇仲推開他的手,舉杯一飲而盡,眼中射出異芒,道:「這是最後一杯。」
  徐子陵知他勾起李秀寧的心事,暗中歎了口氣,扯他回客舍去了。
  那晚果然有班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物來找麻煩,給兩人打得落花流水,斷手斷腳的落荒而逃,兩人都知道這只是開始,索性不再隱蔽行藏,大搖大擺的穿城過鎮,朝學藝灘進發。
  他們當然非是徒逞勇力之輩,故意行蹤飄忽,有時又在曠野練兩三天長生訣的功法,累得追蹤他們的人一籌莫展。
  一方面潛心修練,另一方面又有貪圖李密封賞者前仆後繼地送上門來給他們作練習靶子,使他們以前學來、瞧來或自行領悟得來的功法徹底融匯貫通,變得更全面,更能把體內真氣控制自如,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天兩人談著抵達餘杭,依足規矩納稅入城。寇仲笑道:「不知海沙幫那群混蛋仍在否?現在宇文閥自身難保,海沙幫再凶不起來,我們不若去拆了他們的餘杭分舵,逼他們獻上大船一艘,水手百人,私鹽千包,美女萬個,哈!想想也大感快慰。」
  徐子陵縱目四顧,街上的情景和往日沒多大分別,不過多了很多江湖人物,卻沒有人敢正眼看他們,顯是知道他們是誰,有些人還繞道避開。哈哈笑道:「先發制人,實可免去很多麻煩。這該是沉法興的地頭,當過官的畢竟不同,把地方治得井井有條,不似老爹般胡來。」
  寇仲停下步來,指著對街的一間店舖道:「記得嗎?就是這裡。看!門口那班人個個都目露凶光,神色不善。」
  徐子陵望過去,記起海沙幫餘杭分舵的副舵主譚勇,當晚正是由這裡走出來的。
  像那晚般,店舖內聚了十多名海沙幫徒,人人手按兵器,對他們怒目而視,一副隨時要動手的樣子。
  寇仲道:「那條蠢龍韓蓋地定是改投了沉法興,否則不給掃出餘杭才怪,沉法興擺明要討伐宇文閥,由此可知韓蓋地駛慣了船,最懂看風轉舵。」
  徐子陵領先大步橫過車道,朝那店舖走去,向寇仲招呼道:「攻其不備,乃上上之策啊!好兄弟。」
  寇仲笑著跟上去,就像去玩一個有趣的遊戲。
  就在這刻,他們均感到自己長大成人,再非兩個小混混了。
第九章 大顯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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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海沙門徒一向橫行霸道,十多人見狀,早從鋪內蜂擁出來,提刀持斧迎向兩人。
  徐子陵虎入羊群般衝入敵陣裡,拳打腳踢,只見一個個公牛般的壯漢,不斷離地飛跌,片晌後就再沒有人可以爬起來。
  道上行人爭相走避,一片混亂。
  寇仲怨道:「留下兩個給我玩玩都不行嗎?」劈胸抓起其中一個,拖進鋪內,不一會出來牽著徐子陵往碼頭方向走去,道:「真正的分舵在鹽街處,就是與我們偷鹽的貨倉相鄰,那處搶船都方便點。」
  徐子陵道:「你抓的那人倒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合作行嗎?」
  徐子陵哈哈一笑,領先出城。走了一半路時,數百騎從城門旋風般追至,不用看都知是沉法興的兵將。
  寇仲嚇了一跳道:「似乎人多了一點!」
  徐子陵想起那趟在江都皇城的苦戰,亦心怯起來,忙偕寇仲落荒而逃。
         ※        ※         ※
  徐子陵躺在海邊密林一棵大樹的橫丫處,欣賞大海落日的壯觀美景,感到心胸擴闊至無限,人世間一切你爭我奪,都變成永恆中無足道的瑣碎事兒。
  自那天換上新衣,刮掉鬍子後,寇仲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充滿鬥志。沉思默想時,不時眼露異芒,想的不知是否爭雄天下的大事。
  自己則愈來愈沉醉於武道的探索裡,其它事都不擺在心頭,唯一捨割不下的就是素素,寇仲則當然不用他去擔心。
  他也想起沉落雁、東溟公主,但都像浮光掠影,並不能使他動心。
  對他而言,感情是生命裡最難以承受的東西,每當想起傅君婥,他便湧起神傷魂斷的感覺,對宇文化及的仇恨更深刻。
  殺了宇文化及後,他會雲遊天下,甚至到塞外去,好好經驗生命中更多姿采的一切。
  一統天下這種大事,並非他這種毫無所求的人幹得來,那該是寇仲、李世民這類人去承擔。
  他的目標在於探索這個奇異的人世,探索武道的最高境界,勘破生命的奧秘。但他從來沒有強迫自己,一切都隨遇而安,就像以前寇仲要他去偷聽老儒講學,要他去偷學武術,他便去聽去學。
  直至學曉長生訣秘不可測的功法,他才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標。
  心中忽生驚兆。
  徐子陵閉上眼睛,排除萬念,立即感覺到有人從西南方悄悄往他處潛來,此人是自離開丹陽後他所遇到的人中武功最高明的,卻絕不是寇仲。
  若寇仲要耍把戲,那至少要待他進入十丈的範圍內,他才可生出警覺。
  但此人在三十丈外他便發現了。
  就在此時其它方向亦現出敵蹤,都離他二十丈許,可見這幾個敵人,又比先前那人勝上一籌。
  剎那間他已決定了苦戰到底,否則就要和去了探聽敵情的寇仲失散。
         ※        ※         ※
  徐子陵鬼魅般迅快地滑落樹腳處,由於他對敵人的位置和逼近的路線掌握準確,故只一兩個身法,便悄悄從敵人目光不及的死角位和間隙中閃進了一處茂密的草叢裡。
  天色暗黑下來,太陽的餘暉在大海另一邊逐漸消沉,林內更是難以見物。
  衣袂破風聲驀地響起,然後有人「咦!」了一聲,顯因找不到他而大感錯愕。徐子陵心中明白,對方早前定是從遠方高處看到他躺在樹上,走到近處時受林木所阻,反而見他不著。
  徐子陵蹲伏草叢裡,瞇起眼睛,屏息靜氣往外瞧去。
  除非對方搜到這裡來,憑他奇異的真氣,當年功力尚淺時,躲在屋樑上便連李密、翟讓這種高手都不曾覺察。試問這世上有少多個李密和翟讓,故此他一點都不擔心會洩了行藏。
  剛才他躺臥沉思瞑想的大樹下多了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因是背著他,所以看不到樣貌,不過只看他們都站得淵亭嶽峙,氣勢雄強,便知非是一般庸手。
  風聲響起,樹下又多了一個人,道:「搜過了,鬼影都沒有半隻。」
  此時徐子陵嗅到一股奇異的幽香,接著是微不可聞的破空聲,心中懊然,知是有人從後接近,而且是個女子,身體的芳香被海風先送進他靈敏無比的鼻子裡。
  徐子陵忙伏到地上去。
  一把劍子刺進草叢來,在他上方掠過,接著一連四劍,又快又狠,若他學剛才般蹲著,早已中劍。
  幽香遠去,女子顯是移到別處搜索。
  徐子陵心中暗笑,盤膝坐好,心想寇仲也該回來了。
  不片晌三個敵人聚到一起,兩男一女,低聲商議。
  另一人則可能去了附近搜索。
  先是一把雄勁的聲音道:「這或者是最好一個截著他們的機會,看情況他們是想逃往海外,以躲避李密的追殺令。」
  另一人粗聲粗氣道:「那小子究竟到了哪裡去呢?」
  先前的那人道:「大總管和韓幫主早從他們的路線猜到他們要到這一帶來。大總管對此事非常重視,否則怎會勞動到我們的謝仙子的大駕呢?」說話的是個年青男子,語帶諂媚,蓄意討好那女子。
  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後,那被稱為謝仙子的女子道:「照我看是他知機溜走了,我們就在這裡布下陷阱,假若寇仲那小子能僥倖逃過韓幫主的天羅地網,就由我們來收拾他。只要能生擒其中一人,『楊公寶庫』就是我們江南軍的囊中物!」
  徐子陵心中一震,這才知道寇仲為何遲遲仍未回來,那還有心情聽他們閒扯,悄悄退了開去。
  徐子陵剛退出密林,眼前人影一閃,已陷進重圍中,有人在後方大笑道:「小子果然嫩得可以,給我們一詐就詐了出來。」
  另一人道:「也非全是騙他,另一個小子說不定早給擒下了。」
  徐子陵夷然不懼,借點月色冷冷打量敵人,除原先的四個外,還多了兩人,人人生相特異,可見均非平凡之輩。
  截他去路的是個頗有幾分瀟灑之姿的文士,手提長劍,遙遙指向他。
  左側是個粗壯如牛的禿子,左右手各持一巨斧,教人不須推想就知他擅於外功,乃衝鋒陷陣的勇將。
  右側遠處是個白髮蕭蕭的高大老者,他的劍仍掛背上,氣度沉凝,若他估計不錯,三人裡數他武功最高。
  身後風聲驟響,剛才以言語誆他出來的兩男一女,由林中撲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笑道:「小子你錯過最後的機會了!若你剛才反身逸回密材內,說不定可給你溜掉。」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是攻心之術,務要徐子陵感到自己的愚蠢,擾亂了心神。
  白髮老者抱拳道:「老夫沉法正,乃江南道大總管的親兄,假若徐兄弟肯隨我等回去,沉某保證以上賓之禮款待徐兄弟。」
  徐子陵卓立重圍中,虎目隱含一種深不可測的異芒,容色靜若不波止水,修挺的軀體則如崇山般使人生出難以動搖的感覺。
  文士雙手握劍施禮道:「在下鄱陽派李昌恆,我們對徐兄都好生愛惜,若能化干戈為玉帛,就是最好不過。」
  接著介紹禿頭壯漢道:「屠力兄乃黃山派高手,乃大總管的左先鋒,而在下則是右鋒將。」
  嬌笑由後面傳來,那被稱為謝仙子的美女道:「奴家叫謝玉菁,可不要忘了!」
  叫沉法正的微笑道:「剩下的兩位是祈山派連氏昆仲凡兄和楚兄,都是江湖上著名用鞭的好手,他們的流雲鞭依老夫看不須多久就可登上『奇功絕藝』。」
  徐子陵淡淡道:「說完了嗎?若沒話說就動手吧!」
  六人大感愕然。
  要知他們六人無不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好手,隨便一人走出來,便很少人敢不給他面子,現在因沉法興志在必得,所以把他們全派出來對付兩人,當時他們覺得沉法興是小題大做,豈知徐子陵竟敢說出這大言不慚的話來。
  其實在徐子陵心中,由於慣見高手,除了杜伏威、東溟夫人、東溟公主、跋鋒寒等級數的高手外,怎會隨便把其它人放在心上。
  屠力暴喝道:「不知好歹的傢伙!」
  話尚未完,肩手一扭,兩把巨斧平胸往他斜斜劈出,兩斧先後有致,迅若疾行的車輪,一出手就表現出他並非只憑勇力,而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同一時間,一點寒氣從後直刺脊椎。
  徐子陵見他們如此厲害,精神大振,更知兩斧只是分自己心神,真正的妙著是後方暗算自己的指風。
  對方如此費周章,說到底都是想將他生擒。
  徐子陵倏地橫移,來到屠力右側,不但避過背後的暗襲,還純憑移位逼得屠力要倉皇變招。
  眾人同時動容。
  這就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屠力正扭腰坐馬繼續追擊,沉法正大喝道:「暫且停手!」
  徐子陵立時靜止不動,對劈來的巨斧更不閃不避,泰然自若。
  屠力駭然收斧後退,記得了沉法興要生擒兩人的命令。
  其它人都看得抹了一額汗,心想天下間竟會有人對敵人這麼有信心。
  沉法正客氣道:「老夫有一事相詢。」
  徐子陵不置可否的輕聳肩膊,無論動作神情,都滿瀟灑好看。
  眾人都心中一動,感受到這新近崛起武林、震驚了整個江湖的年青高手獨特的秀氣。
  沉法正見他沒有說話,只好自己繼續說下去道:「徐兄弟難道不想知道你另外那位兄弟的收場嗎?」
  沉法正外號「攻心刃」,顧名思義,可知此人最擅攻心之術。
  來前他們早商量過,要殺徐子陵不難,但要生擒他卻是不易,於是沉法正設計了種種攻心之法,配合施展,早先連凡、連楚和謝玉菁三人引他入彀,便是他的詭謀。沉法興能掙到今天的地位,這堂兄的助力實非常重要。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徐子陵不但沒有露出絲毫駭色,嘴角還首次露出一個動人之極的笑容,其動人處是那種自然流露,令人絕不敢懷疑的真誠。看得面對他的三人都出奇異的感覺,彷彿可接觸到這年青高手優雅雋逸的內在美。
  徐子陵淡然道:「有勞關心,除非我見我那兄弟屍橫地上,否則絕不會相信有人能奈得何他……」
  連楚性情暴烈,又看不到那令人感動的笑容,怎忍耐得住,健腕一翻,手中長鞭毒蛇般沖懷而出,點往徐子陵耳後要害,若真點中的話,就算有護體神功,都包保足令中鞭者暈厥。
  祈山派鞭法之所以能名傳江湖,正因這種「鞭穴」的獨門手法。要知運鞭妙者,可從任何角度進攻對手,更令人防不勝。
  連凡與連楚兄弟同心,見乃弟出手,也便了個手法,一手拏著鞭子中段,變成一減半長度,但亦足有八尺長的鞭棍,從左後側搶前,往徐子陵背脊猛抽下去。
  沉法興的右鋒將李昌恆亦配合發動,挽出十多朵劍花,令人眼花撩亂之際,其中一朵突然電疾激射向徐子陵的咽喉,凶毒無比,完全是沒有保留的進手招式。
  左鋒將屠力從喉嚨發出「嗚嗚」的低吼聲,兩把巨斧上下作勢,雖沒有出手,卻造成了很大的威脅,至少可使徐子陵不敢避往他那個方向。
  沉法正雖毫無動靜,但卻令人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
  還有個威脅就是正後方的謝玉菁,誰都不知她會否出手?何時出手?
  徐子陵尚是首趟同時對上這麼多實力平均高手,不過對方凌厲的攻勢和天衣無縫的配合,卻有一個弱點,就是要將他生擒,所以真正的一著仍是連楚點向他耳後的鞭梢,其它人只是分他心神。
  若非對方有此存心,確擁有殺死他的實力,但亦須付出沉重代價。
  徐子陵心靈化成井內無波的水,清楚反映出週遭的發生,半點不漏的洞悉一切,精確的把握到對手的動靜,進襲的手法和時間的先後。
  他將眼、耳、鼻的靈覺提升至極限,至乎皮膚隔著衣服都可生出感應協助他達到「知敵」的高手層次。
  一聲低吟,徐子陵也不見如何作勢,雙腳猛蹬,箭矢般筆直衝空而起。
  這一著大出各人料外,要知人在空中,一口真氣盡時,就要往下落,而在空中變招或防守的靈活性都會大幅減弱,又成了最明顯的攻擊目標,若被圍攻,更沒多少有人敢嘗試,故此沉法正等無不大惑不解。
  連楚的鞭梢像有眼睛般往上拔的徐子陵追去,由於連楚正處於前衝之勢,一時難以上拔,只好追至徐子陵腳底下,憑長達丈半的鞭子追擊這年青的對手。
  李昌恆的劍和連凡的「鞭棍」同告落空。
  在後方有「飛仙」之稱的謝玉菁一陣嬌笑,一溜煙的破空斜飛,往不住疾升的徐子陵追去,手上一對短劍上劃下扎,攻向對方的頸腰,凶毒無比。
  剛才徐子陵察敵時只發現五個人,獨漏了她,可見她的輕身功夫何等高明。後來亦只是嗅到她體香送來的微風,始知有人從後潛來,故「飛仙」之號,實非僥倖得來。
  連楚的長鞭眼看可點中徐子陵腳底的湧泉穴,他已準備透鞭送出勁力,哪知徐子陵使了下簡單的腳法,不偏不倚的用足尖把迎上的鞭鋒。
  「啪!」的一聲,兩股勁力猛撞在一起。
  連凡感到一股灼熱無比的真氣,沿鞭透手而入,化作絲絲氣勁,自己的護身真氣似乎沒有半點用處,悶哼一聲,差點震倒地上。
  徐子陵卻借連楚鞭梢傳來的反震力,在空中換了另一口氣接著凌空橫移,投往重圍外,謝玉菁著名的「飛仙短刃」完全落空。
  連凡兄弟情深,忘了除子陵,撲上去扶著連楚,問道:「怎樣了!」
  連楚整張瘦面生出不正常的血紅色,急喘道:「快助我行功!」
  眾人見連楚只一招就吃了大虧,均感駭然,不過此時已無暇多想,沉法正、屠力、李昌恆三人急起追截。
  徐子陵在空中再一佪翻騰,落在一道山丘斜坡時,謝玉菁已盤翔而至。
  徐子陵露出一個充滿男性魅力的微笑,兩手探出,忽然變成千百指影掌影,迎上她那對飛仙短刃。
  兩人這才有機會打個照面,只見謝玉菁年在二十許間,頭挽高髻,身穿彩繪宮裝,打扮得就像楊廣的妃嬪,玉臉如花,體態娉婷,極具風韻,姿色絕不遜於雲玉真。謝玉菁亦看到徐子陵的容貌,俏目亮了起來,手底下卻毫不容情,借凌空下撲之勢,兩柄劍互為掩護,忽先忽後,剎那間變招多次,連環往徐子陵攻去。
  「叮叮噹噹!」
  徐子陵的手像神蹪般或點或掃或撥,將謝玉菁的凌厲攻勢完全封擋,最厲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熱無比的先天氣勁,逼得這美人兒不斷彈起,無法落到地面來,還要不斷和他凌空硬拚。
  這時沉法正的長劍首先殺到,徐子陵一聲長嘯,使出屠叔方教他的截脈手法,趁謝玉菁被他震得血氣翻騰之際,畫在她左腕脈處、左手中指,卻點在另一短刃的鋒尖。
  謝玉菁嬌呼失聲,雙手麻痺,左手短刃立時在徐子陵手上,然後另一股熱勁透右刃而入,她當然可逞強硬拚,但那和自盡沒多大分別,無奈下只好提氣後翻,遠遠飛退,好化去對手凌厲的真勁。
  故此當沉法正殺至時,屠力和李昌恆仍在七、八丈外,變成兩人獨對之局。
  徐子陵雙目寒芒閃閃,冷哼一聲,硬撞入沉法正罩頭而來的劍網去,竟施出埋身搏擊的凶險戰術。
  屠力和李昌恆趕到時,都有無從入手之歎。
  只見兩道人影在斜坡上此追彼逐,纏作一團,刃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沉法正至此才明白為何徐子陵可以敗退宇文無敵,氣走李子通,又能從宇文化及的叛黨手下逃出皇城,因為這年青高手最厲害處就是所有招數均無成法,完全是天馬行空的臨時創作。
  人影乍分。
  沉法正蹌踉跌退。
  屠力和李昌恆駭然下由左右攻去。
  徐子陵右手一揚,飛仙短刃直取李昌恆面門,人卻迎往屠力。
  「蓬蓬!」
  無論屠力如何改變角度,但徐子陵就像預知他雙斧所有變化,掌緣猛切在斧身處。
  屠力慘哼一聲,硬生生被他劈得往後急退,一時忘了是斜坡,差點滾了下去,狼狽之極。
  李昌恆避過擲來的短刃,正要撲上,沉法正按著右脅鮮血泉湧的傷口喝道:「昌恆退下。」
  李昌恆不忿地止步,怒視卓立坡頂的徐子陵。
  其它人亦團攏過來,但已無復先前圍堵之勢。
  徐子陵冷冷看著敵人,自有不可一世的逼人氣概。
  沈法正道:「今天之事就此作罷,後會有期。」
  他們來得突然,退得更突然。
  徐子陵當然知道事情只是剛開始,收懾心神,朝碼頭方向馳去。
第十章 表白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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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奔上一個小丘,便看到丘腳處的寇仲,這傢伙脫剩短褲,口咬不知從哪裡得來的一把鋼刀,正浸在一道清溪裡洗擦身上的多處血漬。
  在月色下,他的肌膚閃閃發亮,完美的體型就像一頭剛成年的豹子,渾身充盈著力量和某種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態。
  他神情專注,似乎一點不知徐子陵的到來時,忽地抬頭朝他瞧來,咧嘴一笑,笑容像陽光般燦爛和充滿攝人的魅力。嘴上的刀落在手上,隨手一揮,插在溪旁一棵大樹的粗干處。
  徐子陵幾個縱身,夷然坐在寇仲前面溪中突起的一塊大石處,凝望著仍在顫抖的刀柄,沒有說話。
  寇仲把整個頭浸進了冰冷的溪水裡,喝了幾口,探出來又以水撥臉,歎道:「我殺了很多人,也受了傷,較嚴重是胸口這一拳,不過那傢伙卻給我打得骨都碎了。哼!想要我的命,自然要拿命來博。」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觸,首次想到他和寇仲均已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寇仲整個人浸進水裡去,笑嘻嘻道:「好在我們的內功功效神奇,任何傷口都會天然癒合,不留絲毫痕跡,否則脫了衣服就糟了,滿身傷痕,怎見得人哩!嘿!到這裡浸浸好嗎?會使腦筋清醒很多的。」
  徐子陵搖頭拒絕,問道:「是誰襲擊你。」
  寇仲若無其事道:「是海沙幫的人,由那風騷道姑率領,又繩又網的,當足我是野犬般來捕捉,數百人來打我一個,真不知有害羞這回事,幸好我且戰且逃,最後借水遁走。游秋雁還以為我仍是以前那不爭氣的小子,從水底追來,給老子制著。幸好我寇仲一向憐香惜玉,只捏了她胸脯幾把就放了她。今趟說得夠坦白了,該不會疑我向你陵少撒謊吧。」
  徐子陵歎道:「你這風流的傢伙,道姑兼敵人都不肯放過。」
  寇仲淡淡道:「這叫惑敵之心,這騷貨見到我便兩眼生光,我順手撫慰了她,將來說不定會有別的好處呢。」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嘩啦一聲從溪中站起,溪水來到腰際處,伸個懶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近來似乎對我很多作為都不同意,是嗎?」
  徐子陵哂道:「討女人便宜乃每個男人都想做的事,我這作兄弟的怎會怪你。只不過你對她們根本只是出口戲弄和肉慾之念作祟,又事事都從功利去考慮,使我心中有點不舒服吧了!」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有求和無求的分別,我們追求的是不同的目標,所以才會出現分歧。這都是長生訣累事,你熱我冷,不但把我們的氣質改變,連性格都改了。我殺人時心中竟可沒半點激動波蕩,現在也不覺得是什麼,否則可能早給人宰了。」
  徐子陵忽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寇仲坐到岸旁,看著自己在水中輕鬆踢著的雙足,微笑道:「我們不是說好要做好我們這單鹽貨買賣嗎?到沒有人敢來惹我們時,我們就成功了。」
  徐子陵道:「我不是想問這件事,而是想問你如何去爭天下。」
  寇仲往他瞧來,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異采,問非所答道:「若我真要得到天下,必需求你一件事,並去殺一個人。」
  徐子陵劇震道:「李小子!」
  寇仲仰天大笑,說不盡的豪雄氣概,拍腿讚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在我們見過的人裡,論氣度魅力,誰能勝得過他。兼且他先輩累世為官,深明統御管治之道,又是如此年青,實是我寇仲最大勁敵。」
  徐子陵道:「不怕秀寧傷心嗎?」
  寇仲雙目寒光一閃道:「一個女人怎能左右我的大計和大業。」
  徐子陵苦笑道:「但為何要求我呢?」
  寇仲嘴角逸出一絲笑意,道:「我什麼人都不怕,惟只怕你一個人。而我知你對李小子很有好感,只要你不阻止我,李小子除非向我稱臣,否則終有一天要喪命於我寇仲之手。我可對任何人無情,唯有你和素姐是例外。」
  徐子陵眼中射出銳利無比的神色,盯著他道:「假若有一天,你為了一統天下,必須把我除去,你下得了手嗎?」
  寇仲一掌虛按水面,登時激起一道水柱,照頭照臉將徐子陵沖得渾身濕透,大笑道:「這是絕不會發生的,快向我道歉賠罪!」
  徐子陵凌空下撲,將寇仲扯下溪水裡,兩人就像以前仍是孩童般扭打廝鬥起來,全無高手的風範。
  當寇仲將徐子陵的頭鎖在臂彎內時,喘著笑道:「小子可知我們頭上又多了道追殺令。」
  徐子陵一呆道:「什麼鬼令?」
  寇仲道:「是那個騷道姑說的,發令者就是對你因愛成恨的單琬晶,酬勞是千兩黃金和東溟派的鎮派神器之一的東溟劍,非常吸引。一千兩金足可養一隊百人的軍隊兩、三年了。」
  徐子陵苦笑道:「臭公主是何苦來由。只不過是一本毫無用處的帳簿吧!嘿!不要把我的口浸到水裡。」
  寇仲將他的頭挪起幾寸,笑嘻嘻道:「人心難測,女兒家的心事更難測。哈!因愛成恨,投降未?」
  徐子陵將寇仲整個抱起來,拋往後方,別頭看著寇仲四腳朝天的跌進水裡,罵道:「去你的因愛成恨,由始到終,她看得起的是李小子,甚或跋鋒寒,卻非我們兩人。」
  寇仲故作狼狽的爬起來,抹著臉道:「橫豎都濕了,我們這就去偷船,遲點才和你算賬。」
  兩人回復了當年時的沒無機心,嘻嘻哈哈你追我逐的朝大海奔去。
         ※        ※         ※
  兩人從海水裡冒出頭來,只見岸旁碼頭處,泊滿了大小船隻近百艘,無不燈火通明,還以鐵索連起來,不但船上有人放哨,還有快艇穿梭於其中巡邏,很多海沙幫徒均配備弩弓勁箭的遠程攻擊武器。
  寇仲笑道:「我們累得海沙幫人人今晚都沒得好睡哩!韓蓋天本身是自高自大的傻瓜,手下什麼『胖刺客』尤貴,『闖將』凌志高都不是人物,這種弄巧反拙的部署都可以做出來,若我是主持者,就命所有船艦駛離碼頭,教我們有力難施。」徐子陵道:「這十多個碼頭全是海沙幫的嗎?」
  寇仲道:「該是如此,由於餘杭位置好,兼之韓蓋天又與沉法興結為兄弟,所以海沙幫的船艦集中在昆陵和餘杭兩地,負起為江南軍運載糧草物資之責。若我們一把火將這些船全燒掉,江南軍會立陷窘境,算是我們報答他們的照顧好了,來吧!」
  兩人潛進海底,往敵艦游去。
  再冒起頭來,已在敵艦群中處,避過了一艘快艇,兩人躲在艦身暗黑處再研究策略。
  寇仲道:「這些船艦每艘相隔過丈,縱燒著其中一兩艘,卻很難波及其它的船。」
  徐子陵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鑿沉其中一、兩艘特大的船,船往下沉時,由於彼此有鐵索相連,自會把其它船都扯到一塊兒,燒起上來就方便多了。」
  寇仲笑道:「果然好計,我去找火種,你去鑿船,記得用你那把斷玉,不要用手去挖,哈!」
         ※        ※         ※
  三更時分,海沙幫的碼頭忽地亂成一團,兩艘最大的船同時往下沉去,把其它船隻扯得都擠到一團。
  明眼人一看船沉的速度,便知有人在船底造了手腳。
  游秋雁、尤貴和凌志高三人率領大批海沙幫的好手撲出來,前者嬌喝道:「快解索!」
  寇仲出現在其中一艘船的船頭處,赤著上身,右手持刀,左手高舉火把,大笑道:「遲了!」
  游秋雁等給他殺怕了,而尤貴和凌志高兩人給劈傷處更仍火灼般痛楚,見到他來勢洶洶,一時都慌了手腳。
  火焰沖天而起。
  只看烈火蔓延的速度,就知船上必倒了火油,故一發不可收拾。
  游秋雁大叫道:「殺了他!」
  寇仲哈哈一笑,跳到另一艘船上,右刀左火把,把衝上來的海沙幫徒打得叫苦連天,紛紛掉下海水裡。
  游秋雁等朝寇仲撲去時,遠方一艘船上,火箭一枝接一技地連續射出,落往其他船去,一時火頭四起。
  此時寇仲已不知影蹤,游秋雁定神看去,原來發箭的是徐子陵,守在船上的幫徒,早給他趕到海裡。
  尤貴大喝道:「快救火!」
  這時斬索也不能起作用,所有船纏作一團,寇仲先前燒的那一艘船的火焰,已蔓延往附近的船隻去。
  船上喊聲震天,但海沙幫徒都不知該先救火還是該去追截敵人,亂成一團。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由一條船跳往另一條船去,到處趕人放火,大肆破壞,只避開了敵人的主力。
  游秋雁等本該分頭截敵,但想起兩人的厲害,怕落單時連小命都不保,只好窮追寇仲一人。
  夜風吹來,火勢更盛。
  十多艘船陷在火海裡。
  寇仲忽然回過頭來,迎上游秋雁等人,餘杭分舵堂主冷球首當其衝,忙運棍便打。
  寇仲虎目精光連閃,揮刀反劈,竟破入冷球的棍勢內,先一步砍往他左肩去,幸虧冷球能當得上舵主,亦有真實本領,駭然下棍尾回挑,同時往後退去。
  兩把刀直劈寇仲,要為冷球解困。
  寇仲哈哈一笑,仍在冷球棍尾挑上刀鋒前,畫在冷球左臂處,這才退往船端。冷球痛哼一聲,濺血退開。
  眾人都心生寒意,為何寇仲又像比剛才一戰時更厲害了。
  「噹!」
  寇仲同時架著兩刀,雙腳閃電般連環踢出,兩名海沙幫平日橫行餘杭的好手,立時吐血仰飛,使得游秋雁等一片慌惶。
  寇仲橫刀喝道:「好了!今日我再不想殺人了。你們想要我們的命,我們兄弟就燒你們的船,互相扯平。叫韓蓋天和沉法興來找我們吧!若敢追來,別怪老子刀下無情。」
  眾人被他聲勢所懾,一時人人只敢虛張聲勢,卻不敢上前動手。
  剛才一仗,他們死傷達三十多人,折損甚鉅,此刻對方加上個徐子陵,己方實力又大幅削減,誰還敢上前捋虎鬚。
  寇仲哈哈一笑,騰身而起,兩個觔斗,落在徐子陵解索駛來的中型風帆上。
  看著風帆遠去,游秋雁猛地跺足,嬌嗔道:「還不去救火,氣死人了!」
         ※        ※         ※
  風帆全速前進,兩人輪流高歌,快意之極,彷彿把近來的不如意事,都發洩淨盡。
  寇仲笑道:「海沙幫也是八幫十會之一,排名尚在美人兒師傅的巨鯤幫之上,卻給我們兜臉掌了個大嘴巴,硬是燒了他們十多條船。」
  徐子陵道:「不要這麼得意,現在我們和江南軍結下深仇,運貨時絕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
  寇仲挨坐船沿,看著徐子陵操舵,欣然道:「這不是我們的本意嗎?我敢保證古往今來從沒有高手會學我們般日又打架,夜又打架,三個月的經驗可比得上別人三年。這樣下去,十個月便足有十年功力了。哈!真划算!」
  徐子陵笑道:「你這小子好像愈打愈興奮,不過你倒說得對,只有從實戰中,才能真正學到好東西,至少見到刀刀槍槍砍來時不覺得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自顧自笑了一會,竟然睡了過去。徐子陵只好撐著眼皮子,操著風帆往漸明的天水交界處駛去。
         ※        ※         ※
  三天後,兩人重回舊地,小心翼翼把船靠岸繫好,坐在沙灘時,都百感交集。兩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想得瘋了。
  到太陽快要沉進大海去,寇仲抓起一把沙子,看著它們從指縫處瀉下來,歎道:「小陵!你曾想過我們有今天的日子嗎?以前我們常自誇自己是高手,其實心知肚明自己是什麼九流角色。現在我們真正成為高手了,但又怎樣呢?還不是一樣奈何不了宇文化及。」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仲少怎會說這種話,定是另有原因,快說吧!」
  寇仲搖頭歎道:「這世上像是只有你一個人怎都不會被我騙倒。好吧!直話直說,我的意思是天下就等若一塊大餅,誰有本事,誰就可分得一份。那代表了實力和權勢,有了這兩樣東西後,我們才有資格做自己歡喜的事,造福萬民也好,快意恩仇也好,總之捨此再無別法。就算我成了畢玄,你變了寧道奇,想殺死宇文化及仍非易事,說不定還要賠上小命,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落寞地道:「我剛才正在回想昔日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個動人時刻,你卻在想如何去爭天下,不怕錯過了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嗎?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去殺人,或者提防被人殺死。」
  寇仲大眼放光道:「這才夠刺激,這才有味道。若終日無所事事,豈非要悶出鳥來。我也曾經想過將就你一點,只做個有良心的奸商算了,但想想又覺不值。放著最精采的事不幹,怎對得住自己。現在萬民需要的是一位真主和救星,有志者怎可錯過。」
  徐子陵苦笑道:「說到底你都是要我相助你。」
  寇仲移到他身前,單足跪地,兩手抓著他肩膀,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和熾熱的神色,肅容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才智和氣魄,若有你這好兄弟助我,其它人都要退避三舍。」
  徐子陵伸手反抓著他的寬肩,沉聲道;「說得好!亦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只你一個人,就可將整個天下翻轉過來,根本不須我幫忙。」
  寇仲頹然鬆手坐倒沙灘上,歎道:「我怎能看著你離開呢?」
  徐子陵探手將他擁緊,低聲道:「我們已長大成人,各有各的理想和目標,再不是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後你再不用擔娘的大仇,放手去做你的事吧!和你分手的一天,就是我動程去刺殺宇文化骨的一日,若不能手刃此獠,我內心永遠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
第十一章 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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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只一個時辰工夫,就將四十多包鹽全搬到船上去,想起當年搬了整晚,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真正感到自己的進步。
  天尚未亮,他們便揚帆出海。
  寇仲道:「我們試試由大江逆流西行入內陸,如若不行,才再走陸路吧!」
  徐子陵皺眉道:「我和你都是操舟的低手,連個普通的船夫都比不上,在大海還沒有問題,當然!這只是指風平浪靜的情況下而言,若進入河裡……」
  寇仲笑道:「想那麼多幹嗎?船若在大江沉了,我們就去撈他娘的上來,那時改走陸路也不遲。別忘了我們同是水陸兩路的高手。」
  徐子陵把他的手放到船舵處,笑道:「該輪到你了,我要入艙睡覺。」
  寇仲苦惱道:「早知抓起幾個海沙幫的小兒,逼他們駕船,那現在就不用捱苦了。」
         ※        ※         ※
  徐子陵被戰鼓聲醒過來,一時還以為在戰場上,搶出艙外時,寇仲正謎眼瞧著前方品字形駛來的三艘船,這些船比他們那艘還要尖窄一些,長度則多了丈許,在機動性上佔了上風,他們的船載上鹽後更不是對手。
  己船正朝敵船迎去。
  在充沛的陽光下,只見對方甲板上每船站了數十人,人人彎弓搭箭,或持著投石機蓄勢待發,又或持著釣竿等鎖船的工具,來回奔走,聲勢洶洶。
  船上飄揚著寫上「高」字的旗幟。
  徐子陵來到寇仲旁,皺眉道:「究是何方神聖?」
  寇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只聽鼓音,便知他們鬥志高昂,但看他們行動的散亂無章,更知只是烏合之眾,他們定是隨處掠奪的海盜,最適合拿來當水手。」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寇仲道:「一切由我來應付,現在先往艙內躲躲箭矢,待他們登船才顯點手段給這些毛賊看看。」
  「砰!砰!」兩聲,在鉅鉤的牽扯下,兩艘賊船左右靠了過來,眾賊一擁而上。其中三人撲進艙去,其它查看一包疊一包放在甲板和艙中的鹽貨。
  另一艘賊船則領前航駛,一時間海盜似乎控制了大局。
  其中三人該是海盜的頭子,立在船尾處指揮眾賊的行動。
  最高壯的那名大漢目如銅鈴,長髮披肩,滿面鬍鬚,形態頗為威猛,背上交叉掛著兩把長約五尺的短纓槍,更添其威勢。令人想不到海盜中也有這種人物。
  這時他「咦」的一聲道:「兒郎進艙這麼久了,為何還不見把那兩個小子押出來?」
  旁邊矮瘦的中年漢子露出凝重神色,道:「讓我去看看!」
  另一邊是個壯碩的青年,只比披髮大漢矮上寸許,但已比一般人高大,腰上掛著兩個鐵環,看來是種奇門兵器。道:「我陪二哥去。」
  披髮大漢點頭同意,低聲道:「有點邪門,小心點!」
  青年大笑道:「我們東海三義什麼風浪未見過。」語畢便與那被稱為二哥的矮瘦漢子逕自入艙。
  披髮大漢目送兩人消失在艙口處時,手下來報道:「大爺!甲板堆的全是鹽貨。」
  披髮大漢咕噥道:「真倒霉,這些廢物除非運往內陸,否則能賣多少錢!不過這艘船倒是上等貨色。」
  一把聲音油然應道:「你們那三艘也不錯,大概可讓我們狠狠的撈他娘一筆。」
  眾賊無不駭然失色。
  只見寇仲架著二郎腿,大刀橫擱膝上,輕鬆地坐在艙頂邊沿處,一對腳懸吊在艙口上方,不經意地搖晃,有種說不出的寫意。
  他臉上掛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虎目射出深不可測的神光,環顧眾人時,無人不生出給他看進心坎裡的可怕感覺。
  披髮大漢一震道:「你將他們怎樣了?」
  寇仲好整以瑕道:「你先吩咐手下勿要輕舉妄動,本少爺才有興趣研究應否答你的問題。」
  披髮大漢當機立斷,大喝道:「全部人停手,都到我這邊來。」
  登船的二十多名海盜忙移往船尾,變成兩方對壘,敵我分明之局。
  披髮大漠顯然是重情義的人,雙目寒光閃閃,冷然道:「今趟算我們得罪了。只要閣下放人,我們立即掉頭就走,決不食言。」
  寇仲知對方見他們無聲無息的收拾了五個人,已心生怯意,哈哈笑道:「那有這等便宜事,除非你們全體投海,讓出三條船來,否則休想有命去見明天的太陽。哼!你們既恃強搶掠,該知道終有這麼的一日。」
  眾賊色變叫罵,人人擺出拚死一戰的豪態。
  披髮大漢一聲暴喝道:「給老子住嘴!」緩緩取下背上雙槍,沉聲道:「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子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笑嘻嘻道:「老小子你先說!」
  披髮大漢呆了一呆,接著莞爾道:「一個小子,一個老小子,這倒公平,聽著了,老子就是東海三義之首『雙槍』高占道。」
  寇仲捧腹笑道:「幸好你用的兵器特別點,若是用劍,豈非要喚作『單劍』高占道,這外號定是你自己起的,對嗎?」
  高占道和眾賊尚是首次遇上對陣時仍這麼談笑自若的人,且說的話既滑稽又不無點歪埋,心中都生出奇異感覺。
  高占道怒道:「胡說八道,你既不肯罷休,就喚你的同夥出來,大家一決高下。」暗中卻打手勢給旁邊的手下,只要藏在艙內的另一敵人出來後,立即動手救人。
  這正是寇仲的高明處,扣起了對方五個人,否則高占道若逃返賊船,再施遠距離攻擊,他們的船保證要完蛋。
  寇仲倏地平靜下來,虎目灼灼神光,緊盯著高占道,淡淡道:「要收拾你們這些小賊,那用得到我兄弟出手。高占道你若還有點賊膽,就和我單打獨鬥,只要能捱過十招,本少爺立即放人。」
  高占怒喝道:「閉嘴!我高占道豈容你左一句小賊右一句小賊的亂叫,也不什麼十招之數,就讓我們手底下見個真章吧。」
  寇仲冷若冰霜地寒聲道:「你們登船搶掠,不是賊是什麼?恃強凌弱,只敢向沒有抵抗力的漁民百姓下手,不是小賊又是那碼子的東西?」
  高占道旁的手下反口罵道:「你不也是賊嗎?偷運私鹽算什麼正經勾當?」
  寇仲然啞然失笑道:「有什麼不正經的,西北需鹽,我等不辭勞苦,萬水千山將鹽運去,明賣明買,雙方心甘情願,豈不勝於奪人血汗辛苦賺回來的錢貨嗎?」眾賊都啞口無言。
  寇仲慷慨激昂道:「男兒立身於世,至緊要立志遠大,放眼天下。老子賺了這筆錢後,就用來招兵買馬,轉戰天下,成萬世不朽的大業,你這群只懂左搶右奪的小賊怎能明白。」
  高占道嗤之以鼻,大步走過來,喝道:「廢話!讓老子秤秤你有多少斤兩。」眾賊爆出一陣采聲時,寇仲已彈了起來,凌空下撲,手中長刀若迅雷激電般照臉往高占道劈去。
  高占道哪想得到他悍勇至此,說打就打,一上來就是雷霆萬鈞之勢,惟有咬牙借雙槍交叉之力,硬架這凌厲無匹的一刀。
  要知即管是一流高手,若要功力發揮達至巔峰狀態,必須醞釀加上熱身,才能在某一剎那把內勁毫無保留釋放出來。
  像寇仲這種完全沒有經過這過程,便發揮出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立使眾賊瞠目結舌,震駭無倫。
  「噗!」的一聲沉響,高占道蹌踉連退七步,這才收止退勢,臉色蒼白如死。寇仲卻是心中暗讚,知此人比他倆兄弟高明多了,竟能擋著自己蓄滿勢子的一擊。眾賊都看出頭子不妥,紛紛攔在高占道身前,卻沒有人敢趨前動手。
  寇仲橫刀而立,自有一般豪邁不羈的動人姿動,曲指彈在刀鋒處,發出一聲餘音裊裊的清吟。微笑道:「既能擋我一刀,今趙的事就此作罷。」
  高占道這時才驅走寇仲侵入體內的寒氣,駭然道:「閣下高姓大名?」
  寇仲淡淡道:「我叫寇仲,我的兄弟叫徐子陵,你們未聽過絕不出奇。」
  眾賊一起動容。
  高占道恍然道:「怎會沒聽過?你們剛燒了海沙幫的十多條船,連李密都奈何不了你們。」
  寇仲大樂道:「你們的消息倒靈通,是否在登岸逛子時聽回來的呢?」
  眾賊愕然,另一人道:「寇爺怎會連這些都可猜到?」
  寇仲戰意全消,見眾賊都對他露出傾慕崇拜的神色,哈哈笑道:「讓我們來作個交易,我們放回你們五位兄弟,你們就負責弄一席豐富的酒菜來給我兩兄弟享用,此後各走各路,如何?」
  高占道收起雙槍,欣然道:「像寇爺這種天生的英雄人物,我高占道仍是生平第一趟遇上。寇爺肯不怪我們魯莽,我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哈!真痛快!」
         ※        ※         ※原來這群海盜,本是隋兵。大業七年二月,煬帝下詔討伐高麗,他們被徵調到涿縣,隨大軍往高麗首府平壤進發。是次征伐先勝後敗,隋軍士氣低落,又軍糧不繼。
  高占道那支三十多萬人的大軍,中伏大敗,能回遼東者只有二千七百多人。
  第一趟征高麗失敗,人力物力損失慘重,理應休養生息,豈知楊廣又在大業九年發動第二次遠征高麗。禮部尚書楊玄感便趁楊廣遠征在外,而百姓對兵役、徭役深惡痛絕,天下思亂,遂起兵叛變,高占道等就在此時叛隋追隨楊玄感作反。
  後楊玄感兵敗身死,高占道等逃返昆陵,豈知家族早受牽連盡被斬首,只好逃往海上為盜。
  那矮瘦漢子叫牛奉義,年輕的叫查傑,兩人不但武功頗佳,還讀過書上過學堂,所以與高占道同被推為首領。
  整個海盜集團人數由原本的五十二人,增至現今的二百二十八人。今趟出海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其它則留在常熟的巢穴處。
  四艘船組成船隊,沿岸北行。
  天色漸暗,船上卻是燈火通明。
  在寇徐兩人的船上擺開一桌酒席,徐子陵、寇仲、高占道、牛奉義、查傑和幾名頭目圍桌而坐,把酒言歡,樂也融融。
  至於操舟之責,自是交由小賊們去執行。
  徐子陵聽到他們的身世,知是官逼民反下才當起海盜,惡感稍減。更見這幾人都是血性漢子,便道:「高兄你們這樣下去,終不是辦法,可有想過改邪歸正?」牛奉義苦笑道:「現在天下四分五裂,何處才是安居樂業之所。現我們聚眾成黨,等閒誰都不敢來惹我們,風光得很,就算我們想收手,下面那班兄弟都不肯答應呢。」
  查傑正容道:「我們只是被迫落草,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絕不會胡亂殺人,搶起來亦留有分寸,絕不對窮苦漁民下手,徐爺不信可一問這附近的人,就知我們『東海幫』的行事作風。」
  另一頭目魏元道:「初時我們見兩位爺兒打著海沙幫的旗幟,還以為是海沙幫為沉法興運貨的肥羊。」
  高占道忽插入向正大碗酒大塊肉吃個不亦樂乎的寇仲道:「寇爺剛才提及有志爭雄天下,不知心中有何大計呢?」
  徐子陵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只有他才明白寇仲超卓的御人手段,剛才他施展了渾身解數,將東海幫的群盜操控於股掌之上,忽軟忽硬,把他們懾得貼貼服服。最厲害處是故意撩起對方的雄心,又擺出毫不在乎的樣子,讓人心甘情願地來求他。寇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以袖拭了嘴角的酒漬,眼中神光電射掃了眾人一眼,才淡淡道:「告訴我,現在誰是最有機會及資格得天下的人?」
  高占道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嘿!我只是以事論事。若論聲威,當然以李密居首。」
  寇仲微笑道:「他只是表面風光。最大的問題是東都城高牆厚,又集中了舊隋精銳的部隊,兼之由文韜武略均有兩下子的楊世充率領,李密以前攻不下洛陽,現在更攻不下洛陽,一個不小心還要吃敗仗呢。」
  查傑不解道:「據傳密公精通史學,熟贊︽史記︾︽漢書︾,又精於兵法,這可從他屢戰屢勝證實此事。且最厲害是他懂得收買人心,若他不能得天下,誰人有此資格。」
  寇仲成竹在胸道:「別忘了還有竇建德在東北方牽制著李密。何況李密這傢伙千不該萬不該,做了一件最不做的事。」
  牛奉義愕然道:「什麼事?」
  徐子陵心知寇仲要說什麼,暗忖以寇仲的才智魅力,要打動這三人實是易如反掌。寇仲好整以暇道:「就是殺了大龍頭翟讓,便以前跟隨翟讓的舊將人人不滿和自危,瓦崗軍再非以前團結一致的瓦崗軍了。」
  高占道不解道:「可是現在萬眾歸心,天下群雄紛紛往滎陽依附密公,圖成大業,實力該是有增無減。」
  寇仲哈哈笑道:「這恰好做成兩個大問題,首先是舊人怕給新人排擠,更添上曾與翟讓關係密切的一眾將領的疑慮;其次本是精銳的瓦崗軍會因此變得良莠不齊,其中更說不定滲進了各方派去的奸細。哼!人說李密如何才具超卓,照我看只不過爾爾,若我是他,只會軟禁翟讓,讓他做個有名無實的傀儡首領。」
  高占道數人交換了個眼色,均露出驚異之容。徐子陵則心中暗歎,知寇仲爭雄天下之意,已是離弦之箭,不會回頭,李密等勢將多個可怕的勁敵。而收拾高占道這群海盜,只是他的開始。
第十二章 羽翼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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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星滿天,覆蓋著大海上徐徐而行,由四艘風帆組成的船隊。
  眾人再敬一杯後,高占道虛心問道:「然則寇爺以為誰最有資格問鼎皇帝寶座呢?」
  寇仲向徐子陵道:「不若由徐爺你來說罷。」
  徐子陵搖頭道:「還是我們寇爺說得比較生動,我也很想聽寇爺的高論呢。」寇仲哂道:「你這小子最會損我。」
  迎上眾人熱切的目光,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誰能奪得關中,誰就可以成為新朝的帝君。」
  接著悠然神往道:「欲得天下而不懂天時、地理、人和這三宗事者,猶如瞎子騎馬,夜臨深淵。長安位於關中平原,地當渭河之南,秦嶺之北,沃野千里,群山環抱。自古以來就是交通和軍事要地,周、秦、漢均以此為都,不斷修建擴充。現今的長安再經楊堅興建新城,不但其規模乃天下之冠,又開廣通渠引渭水東流至潼關入黃河。以交通論,洛陽或者猶勝三分。但若以軍事形勢論,則瞪乎其後。當年秦始皇之能一統六合,掃滅群雄,原因就在『地沃人富,有險可守』這八個大字。」
  牛奉義拍台歎道:「給寇爺提醒,奉義才聯想到今天情況,恰與當時戰國形勢相仿,歷史不斷重演,此實為最佳例子。」
  寇仲歎道:「現今的情況,比戰國諸雄爭霸,實還要亂上百千倍。」
  眾人都點頭頭同意。
  高占道問道:「那豈非李閥最有機會似秦始皇般成為天下霸主嗎?」
  寇仲瞥了徐子陵一眼,淡淡道:「若沒有我寇仲,事實必是如此。」
  高占道等這時對寇仲的見地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忙問其故。
  寇仲精神一振道:「李閥有三大難題,不易解決;首先就是世為隋官,而百姓對隋已深惡痛絕,凡與隋室有關的人或物,都難以接受。其次李氏乃著名門閥,際此人心思變之時,此反成其負擔。其三就是世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我寇仲敢以項上人頭作賭擔保,將來必出亂子。」
  牛奉義同意道:「寇爺果有明見,李建成武功雖勝乃父,號稱李閥第一高手,但卻不像李世民般得人擁戴,聲望差上許多,他現在當上唐世子,確大有問題。」寇仲雙目射出令人心寒的的烈芒,語調卻出奇的平靜,再一字一字緩緩道:「李閥現在只是勉強站穩陣腳,心腹之患就是佔據了西秦的李軌和薛舉兩支大軍,所謂『西秦定則關中安,西秦亂則關中亂』,且秦涼處於隴山山脈以西之高台地,虎視關中一帶,故李閥一天未平西秦,仍未算真得長安,更無力東取洛陽,平定天下。」接著一掌拍在台上,震得湯餚飛濺,碗碟搖晃,肅容道:「誰能驅走李閥,據占關中,誰就可稱雄天下。」
  查傑搔頭道:「可是聽說李閥在攻入關中途中,大量吸取各地降軍,又廣徵壯丁,兵力直逼三十萬,加上有城防之險,要攻下長安談何容易,薛舉不是剛吃了大虧嗎?」
  寇仲挨到椅背處,伸了個懶腰道:「兵貴精而不貴多,否則高麗早給楊廣亡了。別忘了我還擁有『楊公寶庫』!」
  高占道等立時動容。
  徐子陵想起傅君婥,心中頓覺一陣不舒服,起身道:「請恕在下失陪,我要入艙做晚課。」
  逕自去了。寇仲默然不語,虎目卻閃過黯然之色。
         ※        ※         ※
  徐子陵靜立艙窗之前,默默仰觀海上明月。
  寇仲悄悄推門而入,來到他身後,輕聲道:「你不歡喜我去動『楊公寶庫』嗎?」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娘既告訴我們寶藏所在,自有讓我們取寶之意。我只是怕你誇下海口,異日卻找不到寶藏,兌現不了諾言罷了。」
  寇仲道:「所以我才想你相助,一世人兩兄弟,你怎都要助我找到寶藏,才可離開。」
  徐子陵轉過身來,迎上寇仲熾熱的眼神,種種往事閃過心頭,心中一軟道:「你究竟有什麼計劃呢?」
  寇仲大喜道:「高占道那些小子這幾年來囤積大批兵器、船隻和財富,只要我們將他們好好訓練,就可成為我們的子弟兵,有了他們作班底,我們就精心策劃一場運鹽表演,既可殺殺李密的威風,又可便我們聲名更響,並沿途招兵買馬,廣結天下豪傑,而我們最厲害處,就是不佔地,不稱王,直至得到關中才冒頭爭霸。嘿!你看怎麼樣?」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說得那麼遠好嗎?我至多只能助你尋得『楊公寶庫』,就要抽身離去。」
  寇仲一把擁住他道:「那已足夠了。真是我的好兄弟,我們組的就叫雙龍幫。無孔不入地滲透到所有的起義軍中,先掌握情報,又不斷收買人心,一旦舉事,何人是我們對手。」
  徐子陵皺眉道:「高占道等當慣海盜,肯聽你的命令嗎?」
  寇仲放開他,哈哈一笑,又壓低聲音道:「他們剛才已向我叩過頭敬過酒,稱我作幫主。現在我們就到他們的賊巢去,掌握了他們的實力,加以編組訓練後,立即可以上路。」
  接著一拍胸膛道:「信任我吧!我寇仲定會訓練出一支舉世無匹的精兵,打得李密、老爹、宇文化骨等只懂喊娘。噢!不過你也要助我練兵才成。」
  徐子陵歎道:「早知你會打蛇隨棍上。但得到寶藏後,你絕不能再使手段令我留下。」
  寇仲伸出大手道:「一言為定!」
  徐子陵亦伸手與他緊緊相握。
  看寇仲虎目射出異芒,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隱隱感到在這亂世中,在此一刻,崛起了個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代雄霸。
         ※        ※         ※
  雙龍幫在江湖的知感外悄悄成立。
  寇仲顯示出他過人的手段,把二百多個橫行霸道慣的海盜收伏得貼貼服服,人人惟他馬首是瞻。
  只費了一晚時間,他就把李靖的「血戰十式」,屠叔方的「截脈法」,加上自己領悟出來的武功,融匯變化出一套「神龍八擊」,傳與高占道、牛奉義、查傑三人,再由他們轉授其它幫眾。
  他更一手擬出雙龍幫既簡單又嚴密的組織和結構,大概是采雙幫主制,徐子陵當然不會管事,實際上一切權力盡在他手中。幫主以下則設軍師一位,護幫四人,然後是內三堂堂主,分別掌管內政、財政和訓練,由高占道、牛奉義和查傑三人擔任。
  外三堂則負責戰鬥、情報和糧草。
  每堂設正副堂主一名,各有所司。
  除內三堂三位正堂主外,其它因未有人選,仍是虛位待賢。
  在常熟的水寨裡,寇仲日夜忙個不了,他親自起草擬定的幫規,寫了出來後,高占道等認為一個字都改不了,對他更是佩服。
  徐子陵則被他逼著去訓練部下,徐子陵的平易近人,大得人心,兼之人人見他那對手比任何兵器都厲害,更是傾佩之極,故士氣昂揚,一點不因他年輕而生出輕視之心。
  這樣子過了兩個月,有一天當徐子陵和寇仲研究戰陣變化時,高占道來報,有大批附近的江湖中人聞得風聲和仰慕他兩人想來加盟聚義。
  寇仲沉吟半晌,道:「全部給我婉言拒絕,現在我們內部未穩,很多事尚未上得軌道,陡然擴展,只會落得慘淡收場。」
  高占道領命去了。
  寇仲哈哈笑道:「小陵!我們打場勝仗就可以起行了。」
  徐子陵點頭道:「風聲已洩,此批人定是沉法興派來的奸細,見我們不中計,這兩天將會遣人來攻,就讓我們去探聽敵情,回來後再向幫主報告。」
  寇仲捧腹笑道:「小子不要耍我了,什麼幫主呢?你不也是嗎?幫主或皇帝只是讓別人有個稱呼,在我們兄弟間哪有這回事。」
  徐子陵哈哈一笑,逕自去了。
         ※        ※         ※
  那晚徐子陵回來後,幾個雙龍幫的最高領袖聚在大堂內密議。
  徐子陵道:「果然不出寇幫主所料,沉法興調來一支約二千人的軍隊,伏在我寨東南方的一處密林中,離我們只有兩天路程。」
  高占道等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見寇仲和徐子陵都成竹在胸的樣子,倒興奮起來,一時磨拳擦掌,戰意高昂。
  寇仲道:「今趙我們要打一場漂亮的仗,不求盡殲敵人,只望能給與迎頭重創,斬其主帥。然後我們化整為零,進行早先擬定的大計。」
  牛奉義道:「計將安出?」
  寇仲道:「假若我估計不錯,海沙幫今趟亦必趁機報復前仇,所以敵人不來則已,否則必是水陸夾攻,希望一舉將我們殺個一乾二淨。」
  轉向徐子陵道:「韓蓋天就交給你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獨自潛上海沙幫的旗艦,當一趟海上刺客好了。」
  查傑佩服道:「幫主一到此地,就下令我們加強防禦,當時我們還認為是多此一舉,到現在始知幫主實有先見之明。」
  寇仲笑而不語,心想若老子沒有點本領,何能駕馭你這班大賊。
         ※        ※         ※
  三天後,這晚月黑風高,眾人都心知肚明,敵人來攻的時候到了。
  夜幕低垂時,雙龍幫的七艘戰船,全部悄悄離開,而寇仲則自領百人,伏在水寨外山野的十多個地堡處,靜候敵人大駕光臨。
  到了初更時分,五十多艘大小戰船出現在水寨對開的海面,放下快艇,從海面展開強攻。
  同一時間,陸上漫山遍野燃起數百支火把,以千計的敵人朝山寨殺來。
  這批由陸路進攻的敵人以馬兵為主,步兵為副,聲勢浩大。
  豈知尚未抵寨門,戰馬不是掉進插滿尖刺的陷馬坑,就是給植在地上的尖刺弄得戰馬斷足並濺血倒地,一時亂成一團。
  此時近五百艘載滿人的快艇,剛駛至水寨外圍的木柵處,驀地不知由哪裡射來幾十支火箭,整個附近的海面和木寨對開的十多所木構房子迅速起火,不片晌便把來犯的敵人陷進火海裡去。
  到此海沙幫和沉法興的聯軍方知中計,急忙吹響撤退警號。
  寇仲又領人在暗中施放冷箭,同時遣人四處放火,就在他截斷敵人後路時,徐子陵剛爬上韓蓋天的五桅旗艦上。
  從船沿探頭出來,只見高踞艙頂看臺上的韓蓋天正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斷發出指令,旁邊的手下人人則嚇得噤若寒蟬,而其它手下卻在船上來回奔走,把船往後撤退。
  寇仲這招厲害處,就是教敵人根本沒有攻擊的目標。
  徐子陵取出備好的石子,突然躍上甲板,再騰身躍往看臺,手上連珠彈發,掛在船桅各處的風燈紛紛破裂熄滅,當他落在看臺時,整個艙面已陷進黑暗中。
  韓蓋天連兵器都來不及取出,徐子陵已當胸一拳擊至。
  左邊的「胖刺客」尤貴、「闖將」凌志高駭然出手截擊。
  「蓬!」
  韓蓋天不塊一幫之主,雙掌交叉,硬封了徐子陵這一拳。
  灼熱勁氣,驀地化作千萬縷柔絲,在完全違反韓蓋天的意願下,侵進他的經脈去。
  韓蓋天難過得差點要吐血,忙退後運功化解,好讓手下纏上這可怕的獨行刺客。
  豈知徐子陵只晃了一晃,便翻騰而起,到了韓蓋天頭頂處,雙腳閃電連環踢他臉門,尤貴和凌志高迎向他的兵器全部落空。
  其它人雖撲了過來,由於徐子陵身法快如鬼魅,加上船上又暗難視物,一時都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插手迎敵,有力難施。
  「嗤嗤嗤!」
  美人魚游秋雁移到一旁,揚手連續向凌空的徐子陵發出了三支由秀髮拔出來的銀簪。
  「砰砰!」
  韓蓋天猛提一口真氣,壓下翻騰不休的血脈,運掌勉強擋了徐子陵疾如風輪轉動的六腳。
  韓蓋天慘哼一聲,蹌踉跌倒,嘴角終滲出血絲,領教到長生訣先天真氣的可怕處。
  徐子陵奇跡地再往前移,以毫釐之差避過了游秋雁的暗器,後發先至,落到韓蓋天的背後。
  韓蓋天魂飛魄散,知道此乃生死關頭,只能靠自己保住小命,轉身發掌,攻向徐子陵。
  徐子陵猛地急旋,剎那間攻出了五掌四腳,還配以肩擊肘撞,使人感到他身體任何一個部分,都可成為可怕的武器。
  氣勁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乍合倏分。
  徐子陵一個空翻,躍離望台,再單足點在船欄處,然後投入茫茫大海中,消沒不見。
  眾人撲到韓蓋天處,只見他捧看胸口,全賴游秋雁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
  只見韓蓋天臉如金紙,顫聲道:「立即撤退,我內傷極重,這還是對方手下留情,此事就此作罷。」
  眾人都愕然無語。
  誰想得到只隔了區區兩個月,徐子陵又厲害了這麼多呢?
  是役沉法興和海沙幫的聯軍大敗而回,折損了過千人,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        ※         ※
  天明時,七艘戰船載著以寇仲和徐子陵為首的雙龍幫,悄悄由已燒成焦炭的水寨旁一處隱蔽碼頭開出,駛往大海去。
  雙龍幫眾人人興高采烈,對寇徐兩人更視為天神。
  寇仲知自己已建立起威信,到入黑時,把高占道三人召到身前來,吩咐道:「我們就在此處分手,你們潛往指定地點,招兵買馬,進行我們擬好的大計。我則和徐子陵只帶四人,運鹽往關中去,切記不要冒險急進,更不要洩露和我們的關係。」
  三人領命,各自回到自己的船去。
  寇仲走到船尾,站在正負手欣賞海上風光的徐子陵旁,歎道:「我們的大業終於展開了,當日離開揚州時,可曾想過有今朝此日。」
  徐子陵淡淡道:「若素姐沒有出事,我們該可很快見到她。」
  寇仲有點尷尬道:「我也很掛念素姐,我們是在隆冬分手的,現在已是春末,不知不覺已差不多五個月了。」
  他們的風帆轉了個方向,逐漸遠離船隊,朝西北駛去。
  船上只留下四個水手和那批私鹽。
  這四人分別叫段玉成、包志復、麻貴和石介,年紀在二十至二十四五間,是寇仲親自挑選出來,加以特別訓練,都是天分特高者。
  徐子陵深深望了寇仲一眼,道:「今趙運鹽之行,會使我們結下很多仇家,你有沒有考慮過那後果呢?」
  寇仲微笑道:「但也會使我們交到很多朋友。兄弟!生命就是如此,有朋友也會有敵人,這可視為我們修練的一個重要旅程,只要我們死不了,當鹽安然運抵關中時,我們就成了大下無敵的高手了!」
  明月從海平升起,照亮了整個海空相連,既神秘又美麗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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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一章 長江二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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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船離開大海,逆流駛入長江。
  「咯!咯!咯!」
  隨著叩門聲,徐子陵的聲音在房內響起道:「進來吧!」
  寇仲推門而入,見徐子陵盤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笑道:「你這小子真勤力。」
  徐子陵淡淡道:「我有很不祥的預感,今晚定會有麻煩的。」
  寇仲在他對面坐下,點頭道:「我此來正是要告訴你,我們給敵人綴上了,兩艘船正吊著我們的尾巴,真想掉頭去殺他個痛快。」
  徐子陵微笑道:「鬥力只是下下之策,你有什麼鬼主意呢?」
  寇仲搖頭晃腦地歎道:「知我寇仲者,莫若徐子陵。我們總不能坐在船上任人來尋晦氣。若有等無恥之徒,無膽動手卻有膽燒船鑿船,那我們的這批鹽貨就危危乎哉。」
  徐子陵道:「寇幫主更要為段玉成那四個小子著想,否則以後所有擔擔抬抬的粗活,都要勞動寇幫主的貴手了。」
  寇仲苦笑道:「算我求求你吧!不要再用這種充滿諷刺的語氣來耍我好嗎?我當然有為他們設想。身為幫主,若不愛護下面的人,誰肯給你賣命呢?」
  徐子陵亦感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兒過分,歉然道:「算我不對吧!你可想到什麼妙計呢?」
  寇仲舒服地挨坐在椅背處,伸直一對長腿,道:「入黑後,我們先大演戲法,甩掉後面那兩條船……」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想鑿沉人家的船吧?」
  寇仲苦惱地道:「又給你猜中了。論水底功夫,誰及得上我們。現在那幾個小子已在做著準備工作。待會我們會從艙尾放出大量濃煙,干擾敵人的視線,然後我們乘機下水,一人服侍對方一艘船。今趟用的是專鑿船板的工具,憑我們揚州雙龍的絕世神功,兩三下子就可……咦……?」
  急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短小精幹的包志復在門外氣急敗壞地嚷道:「兩位幫主大事不好,敵人趕上來了。」
         ※        ※         ※
  後方兩艘三桅帆,追至只有四十丈許的距離,還愈來愈近,顯然速度要比他們的船優勝。
  目下置身的河道水深流急,兩邊危崖聳立,處處都是險灘礁石,非常險峻,可知敵人揀上這段水道始發動攻勢,乃是早有預謀。
  這晚月色極佳,湍流反映星月輝光,仿如千萬條顫動的銀蛇,詭迷異常。
  徐子陵和寇仲兩人卓立在船尾處,功聚雙目,見對方兩艘船上的看臺分別站著十多人,亦在對他們指點著。
  當兩人目光落到敵船甲板處時,不由倒抽口涼氣,原來每船少說也各有百名以上的箭手,還備有投石機。
  這場仗如何能打?
  寇仲雙目閃過冰寒的殺機,沉聲道:「這兩艘船不知是何方神聖呢?」
  修長英俊的段玉成負責掌舵,聞言叫道:「該是大江會的戰船,他們擅長的好戲就是能在轉彎時加速,其它的舵手都辦不到。」
  大江會乃八幫十會之一,在江湖上聲名早著,絕非易與之輩。正副幫主是『龍君』裴岳和『虎君』裴炎兩昆仲,出名心狠手辣。早在揚州時,兩人已聽過他們的惡名,想不到甫入長江,便遇上這些凶人。
  寇仲撞了徐子陵一把,喃喃道:「他奶奶的娘,打是明打不過,今趟怎辦才好?」
  自出發以來,他們雖有想過必會遇有敵人來犯,但卻只想到是三五成群的小丑或一兩個想討好李密的高手,那想到會是這種大陣仗。
  敵人根本不與他們短兵相接的機會。
  徐子陵淡淡道:「棄船!」
  寇仲瞪著追至二十多丈內的敵船,愕然道:「那麼這批鹽貨豈非要完蛋?」
  徐子陵奇道:「仲少為何你的腦筋變得這麼遲鈍?棄船的只是我們兩人,君不見敵方人人配備水刺水靠,正是要待擊沉我們的船後動手在水底擒人。那我們何不就先一步跳江,免得敵人浪費矢石和脂油。」
  寇仲一拍額頭,運功朝敵船大喝道:「裴岳、裴炎,你這一蛇一貓是否在撒野或撒尿?」
  一聲冷哼,自敵船傳來。
  兩人都是心中懍然,對方哼聲嘹亮而不尖亢,顯然功力深厚,不是好惹的人。若再加上尚有其它高手和二百多名深黯水性的戰士,配合羅網弩箭,他們被擒的機會絕對不少。
  一把暗啞沉悶的聲音從左邊的敵船傳過來道:「你兩人定是活得不耐煩了,死到臨頭,還敢出口傷人,聰明點就立即停船,你當我們大江會像海沙幫那麼好相與嗎?」
  兩人運足目力,見此人身材魁梧,禿頂寬臉,下頷厚實,身穿黑袍,頗有氣概,只是四十出頭的年紀。
  但真正吸引兩人注意的卻是禿頂大漢左旁一個二十多歲的紫衣青年。此子修長壯實,鼻樑高挺平正,本來模樣不錯,可惜眼睛卻生得異常窄小,與整個外觀有硬湊在一起的極不相稱,使人看來很不舒服。
  他們留心上他的原因,皆因此人細眼內的眸珠異芒閃爍,可知其內功之精湛比之發話者更要勝上一籌,肯定是強頑的敵手。
  此時滿臉痘皮的麻貴來到兩人身後報告道:「可以隨時放煙幕了!」
  寇仲大喜,道:「看我手勢!」麻貴領命去了。
  徐子陵為分對方心神,哈哈笑道:「停了船大家親熱親熱也無不可,只不知說話的是大江會哪位當家呢?」
  禿頂大漢冷喝道:「本人裴炎,識相的就立刻降帆停船,否則我等立即進攻,那時莫怪我大江會不留情臉。」
  紫衣青年發出一陣尖細的笑聲,接著道:「寇兄和徐兄現在非常值錢,否則怎使得動裴二當家窮十日十夜來追躡你們。不過我們可不像其它人般要拿你們去送禮,而只是希望與兩位合作,共創大業。」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這才明白對方是衝著『楊公寶庫』而來。
  寇仲見對方又接近了多丈,大喝道:「閣下何人!」
  裴炎代答道:「你們真是有眼無珠,連長白第一高手王薄公的獨生公子『雷霆刀』王魁介公子都不認識,還學什麼出來行走江湖?」
  寇仲作個大訝狀道:「畢玄和寧道奇認識王公子嗎?那豈非他們也不用在江湖混了。」
  裴炎原意只在推捧王魁介,聞言登時語塞。
  王魁介更是十分尷尬。
  寇仲知對方會老羞成怒,忙發出施放煙幕的指令。
  果然敵船一通鼓響,人人彎弓搭箭,準備再接近少許,立即發射。
  軋軋連聲,十多塊尺許見方的石頭,先一步從投石機彈出,向他們凌空投至。同一時間,他們尾艙近江水處張開了四個小窗,四股黑煙,噴發而出。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騰躍而起,拳腳齊施,把有機會擊中船身的石頭以巧勁卸飛。
  敵船仍未有機會作第二輪投擲石塊時,濃煙已順著風勢把他們罩在煙內。
  黑煙不斷由包志復和石介兩人以鼓風機送出,轉眼後方儘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煙霧。
  在甲板上的麻貴、段玉成和寇仲、徐子陵四人終是年青人心性,怪叫歡呼,好不興奮。
  驀地風聲疾響,一人破煙而來,大鳥般向寇、徐兩人似巨鷹攫兔的氣勢帶著一團刀光撲至。
  寇仲夷然不懼,大喝道:「來得好!」
  閃電掣出長刀,化作寒芒,『叮』一聲劈在對方護身的刀光處。
  那人與寇仲硬拚一刀,駭然發覺寇仲這一刀不但挾帶著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氣,把自己貫滿寶刀的氣勁全數迫回來,而且暗含後著,封死了自己的刀勢,大吃一驚下,借力彈起,凌空一個翻身,朝艙頂的望台落去。
  寇仲亦給對手震得氣血翻騰,暗驚對方的厲害時,徐子陵已如怒鷹騰空,早一步截著這可怕的敵手,在空中交換了數招。
  徐子陵的武器就是他的身體。
  除了手腳並用,更沒有哪一部分是不可作攻擊用途的。
  那人顯是從未遇上過這種打法,一連三刀都給除子陵以手刀劈開,登時後勁不繼,改變方向,往船側翻去。
  徐子陵亦感力竭,安然降到望台處。
  這才看清楚此子正是王薄之子王魁介。
  寇仲早閃到敵人落點之下橫刀守候,大笑道:「今趟才真是來得好!」
  王魁介心中叫苦,見到寇仲在下方嚴陣以待,而自己仍未能把徐子陵憑手刀入侵的氣勁完全消化,這樣驟降下去實和自殺沒有什麼分別。
  「嗤!」
  一枝勁箭不知從那裡射出,朝他背項疾襲。
  王魁介也或是了得,猛一提氣,奇跡地住上升起尺許,避過勁箭,一個翻身,越過寇仲,投往江水裡。
  麻貴提著大弓撲往船沿,狠狠朝王魁介入水處再射一箭。
  這時船後的江面全給籠罩在黑煙裡,寇仲鬆了一口氣。
  徐子陵躍落他身旁道:「這傢伙的刀法很凌厲,我差點還看了道兒。」
  寇仲點頭道:「他的輕功也很不錯。」
  徐子陵凝望後方的黑霧,沉聲道:「若是在公平情況下單打獨鬥,你有取勝把握嗎?」
  寇仲苦笑道:「最多是五五之數。」
  兩人都感心情沉重,再非起程時的信心十足了。
  未來的一段日子,絕不容易應付過去。
         ※        ※         ※
  朝日初升,標誌新一天的來臨。
  鹽船避進長江一道支流去,泊在河彎的樹木茂密處。
  連夜趕程下,段玉成四人均需好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兩人負起放哨之責。
  徐子陵見寇仲找來個小尖鑿,正努力在劍身上雕鑿著,蹲到他身旁道:「你在幹什麼?」
  寇仲得意洋洋道:「我要為我的寶刀正名。」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若這把刀也算寶刀,天下的刀除了特別的劣貨外,全都可算寶刀了。」
  寇仲肅容道:「正是這樣方能顯出我寇仲的威風,本是平凡的刀,卻因我而成天下名器,就讓我以此刀打遍天下,哈!」
  徐子陵坐到甲板上,挨在船欄處,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看著天空飛過的一群鳥兒,伸了個懶腰道:「你在鑿上什麼鬼名字?」
  寇仲老臉微紅,輕輕道:「井中月!」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著忍俊不住地莞爾道:「好小子!竟敢獨享了這好名字。」
  寇仲賠笑道:「你將就點吧!一世人兩兄弟,哪計較得這麼多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道:「段玉成這四個小子天分都不錯,我查探過他們的經脈後,各為他們設計了一套運功行氣的方法,異日如若有成,將會成為你的絕大臂助。」
  寇仲感激道:「幸好你有這種閒情,現在我終日都在思量日後的行事,根本沒時間做這種水磨般的功夫。」
  徐子陵道:「論才智,他們中以段玉成居首。但若論武功,將來必數包志復最有成就。尤其是此人悍勇無倫,鬥心堅毅,最適合練習像李大哥那種硬橋硬馬的刀法。」
  寇仲點頭表示同意,道:「石介長於輕巧的功夫,待我傳他一套從游魚領悟出來的身法刀法,保證他將來成就可不下於其它人。」
  徐子陵道:「麻貴最擅長箭法暗器,只是內功差勁,若能彌補這方面的不足,成就亦是不可限量。」
  兩人這番對話,若落在像畢玄、寧道奇這些大宗師耳內,必會驚訝得合不攏嘴來。原因不單在他們高明獨到的眼力,更因他們可量材施教,配製出適合的內功心法,顯示兩人已到達成宗立派的境界。
  他們的奇異武功,先後受傅君婥和長生訣的啟發,再加上李靖的血戰十式、美人兒幫主的鳥渡術和屠叔方的截脈法,到此時均各自確立了自己的完整體系,自成一格。
  正因他們沒受成法規限,全憑己身的努力和摸索,故才能更靈活變化,自出杼機。
  寇仲忽地滿懷感觸道:「聽你的口氣,像是隨時要離開我的樣子,唉!沒有了你,我會很不習慣的。」
  徐子陵微笑道:「大丈夫最重要守言諾,你仲少既答應了找到『楊公寶庫』後,就任我自由自在,所以絕不能隨便反悔。」
  寇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此時搖櫓聲響傳來,一隊五艘串成的漁船,在離河彎不遠處駛過,一派安靜寧逸的模樣,使人無法聯想到此時的天下正四分五裂,戰事連綿。
  徐子陵道:「今晚我們是否要硬闖江都李子通那一關呢?」
  寇仲沉吟道:「李子通總不能把大江封閉,所以該只是派出戰船檢查往來的船隻,只要時間掌握得好,我們絕對有闖關的機會。」
  徐子陵正要說話,心中警兆忽現。
  寇仲亦有感應,和他一起朝岸上瞧去。岸上杳無人影。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生出異樣的感覺。
  若只是一人生出感應,還可委諸於一時的錯覺。但現在的情況卻是邪門得緊。誰能掩至他們感覺的範圍內,又能早一步避開呢?
  黃昏時分,鹽船開離河灣隱蔽處。
  這批要運往關中的私監,已非關乎收益的問題,而是代表兩人一個心願,更可以視為他們武道上的嚴厲修行,假設能順利完成,就是可以事實證明了他們有抵抗任何敵人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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