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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九章 井月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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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含笑步入大廳,迎上雲玉真、香玉山期待的眼神,卻見徐子陵倚窗而立,神色無憂無喜,奇道:「小陵不想知道內奸是誰嗎?」
  徐子陵淡淡道:「這樣的嫩娃兒那是你仲少對手,除非她根本不知道。」
  香玉山按捺不住問道:「有什麼結果呢?」
  寇仲在兩人對面坐下,道:「是你其中一個近衛,好像叫什麼歐陽忌的,你懂怎麼做了吧!」
  香玉山雙目殺機大盛,一言不發的去了。
  寇仲向雲玉真眨眨眼睛道:「美人兒師傅有沒有興趣和我兩兄弟出城一遊,我答應了要送那可憐的小姑娘一程呢!」
         ※        ※         ※
  接著幾天,寇仲和徐子陵盡心督促段玉成四人練武,而四人亦知這關乎到榮辱生死的問題,又得這兩大天才橫溢的明師指點,在努力不綴下突飛猛進。
  餘下時間,他兩人便拋開一切,與素素遊山玩水,盡量逗她開心。
  時間飛快地流逝。
  明早他們就要動身北上。
  蕭銑設宴為他們餞行。
  席上還多了位陪客,原來是剛從嶺南趕回來的蕭大姐蕭環,而蕭銑的左路元帥張繡卻於早上率軍開赴戰場,未能出席。
  風情萬種的蕭大姐照例向兩人亂拋媚眼,猛灌迷湯。
  蕭銑敬了一巡酒後,道:「那天暗襲子陵,教裴炎能趁機溜掉的白文原,原來是淨劍宗新冒起來的高手,也是朱媚的現任面首,在四川頗有名氣,不知是否貪朱媚美色,才投靠朱粲。」
  寇仲失笑道:「現任面首。蕭當家用的這個名詞確是妙至毫巔,一句話便使人知道朱媚以前有無數拼頭,哈!」
  蕭大姐白他一眼道:「做朱媚的拼頭絕非什麼好事,因她多疑善妒,若疑心拼頭勾上別的女人,動輒殺之洩憤。故江湖上人稱之為『毒蛛』,白文原定是因嫌命長才黏上她。」
  香玉山笑道:「這種庸脂俗粉,兩位大哥怎看得上眼呢?不過朱媚手底極硬,聽說已得朱粲九成真傳,那晚她沒有反擊之力,只因懾於兩位大哥搏殺任少名的威名,又不明情況,所以才要落荒而逃吧!」
  素素擔心道:「她既是心胸狹窄的人,定不肯就此罷休,你們兩個千萬要小心。」
  雲玉真笑道:「素姐放心好了,論智計和能耐,小仲、小陵絕不遜於任何人。素姐想想吧,他們自出道以來,吃虧的只有別人,何時試過是他們呢?」
  蕭大姐花枝亂顫的笑道:「雲幫主一副有感而發的模樣兒,定是曾吃過兩人的虧哩!」
  雲玉真俏頰霞生時,她又向兩人大拋媚眼道:「大姐倒未試過吃虧的滋味!」素素見她公然在席上挑逗兩人,心中不悅,黛眉緊蹙。
  蕭銑亦對乃妹的浪蕩有些受不了,岔開話題道:「有一事到現今我仍想不通,兩位小弟是怎樣發現朱媚和沉法興等人伺伏城外的?他們都是老江湖,我們的人便都給他們瞞過。」
  寇仲自然不會透露徐子陵擁有玄妙感應的真相,胡謅道:「這純粹是一種推測,可笑我們初時猜的根本不是他們,而是惡僧和艷尼,豈知誤打誤撞下尋到他們,算他們倒足了霉運,哈!」
  香玉山莞爾道:「我這位寇大哥說話常常都是這麼輕描淡寫,卻又談笑風生的,故有他在總是會有歡樂滿堂的氣氛。」
  蕭大姐忍不住奇道:「香將軍為何仍是左一聲寇大哥,右一聲徐大哥,說年紀你比他們大,論關係更是他們的姐夫,素素你都不為他更正嗎?」
  素素欣然道:「我這兩位弟弟是非常人,自然使玉山格外尊重了!」
  雲玉真也微笑道:「所以我也覺得玉山沒有用錯稱呼。」
  蕭銑呵呵笑道:「說得好,兩位小弟確是我蕭銑平生罕遇的非常人,有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經經鬆鬆的就把整個南方的形勢扭轉過來,使我大梁國亦得而威勢大張,雖然你們沒有正式加入我軍,但我蕭銑已視你們為自家人了。」
  接著拍手叫道:「人來!」
  眾人呆了一呆時,兩名美婢已各捧一長一短兩個精美錦盒,來到席前。
  蕭銑打了個手勢,兩婢分別把長盒奉給寇仲,短盒則送到徐子陵面前。
  婢子退下後,蕭銑欣然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兩位請打開盒子一看。」寇仲打開錦盒,赫然是一把鋼刀,初看第一眼時似乎平平無奇,但細看後卻感到無論刀把刀鞘,雖沒有任何華美紋飾,但總有種高古樸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覷之心。
  蕭銑看著寇仲取過長刀,眼中射出令人不解的神情,柔聲道:「這把刀沒有名字,但據傳是來自上古的神兵利器,綱質奇怪,刀身會隱透黃芒,二百年前曾落入當時的第一刀法家『刀霸』凌上人手上。後來凌上人攜刀退隱,此刀從此消聲匿跡,其後又輾轉落到我手中。我雖不喜用刀,但對這刀仍有很深的喜愛,以心頭愛贈寇小弟,藉以顯示我蕭銑的真誠和感謝心意。」
  「錚!」
  寇伸拔刀出鞘。
  眾人運足目力,卻同感失望。
  刀身暗啞無光,何來蕭銑說的黃芒。
  驀地刀身生出變化,亮起雖僅可覺察,但卻是毫無花假的朦朦黃芒。
  蕭銑哈哈笑道:「小兄弟果是此刀真主,真氣能使寶刀生出反應,我把玩了不下千百次,刀子都從未顯過黃芒。」
  這麼一說,眾人立時推想出當年凌上人運刀時必是黃芒大盛,而其它人拿起刀時卻是凡鐵一把,不由嘖嘖稱奇。
  寇仲明知蕭銑在籠絡他,仍是心中大喜,感激道:「由現在起,這把刀就叫井中月,小子拜謝蕭當家的賜贈。」
  蕭銑愕然道:「井中月這名字有很重的禪味,可有什麼來由?」
  寇仲敷衍道:「我只憑有晚看到井裡的奇景,沒有什麼特別的來由。」
  蕭銑忽又歎一口氣道:「先祖梁武帝蕭衍當年最愛搜集神兵利器,這把刀是他窮十多年心力,派人明查暗訪,走遍天下,才在機緣巧合下得到,後來陳兵破城,此寶因深藏地下庫室內,故得以保存。」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他會生出戀戀不捨的神色。
  素素好奇地道:「小陵為何不看看蕭當家送給你的是什麼寶物呢?」
  徐子陵將盒子奉回蕭銑,微笑道:「蕭當家好意只好心領了,盒內自是罕世奇珍,不過我這人最不愛有牽掛,更不想知道盒內玄虛,請蕭當家見諒。」
  徐子陵如此不識拾舉,除寇仲外,其它人均感愕然。
  反是蕭銑訝然歎道:「徐兄弟獨立特行,異日必是絕世奇士,老夫不但不會有絲毫不悅,還心中更添敬佩。」
  對蕭銑的風度,眾人無不動容。
  寇仲收起井中月,岔開話題道:「不知蕭當家那天與宋小姐談得是否投契?」蕭銑點頭道:「現正安排怎樣和『天刀』宋缺見一次面,對他老人家我一向心中崇慕,若能成事,兩位小兄弟居功至偉。」
  寇仲知他不會透露詳情,轉而談論當前群雄形勢,散席後,蕭大姐毫不客氣的隨他們回將軍府去。對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熱情如火,毫不避嫌,累得雲玉真嘟長嘴兒,素素眉頭大皺,但又知她生性如此,拿她沒法。
  在內廳天南地北胡扯了整個時辰,素素雖不情願,但為了胎兒,在眾人勸諭下首先回房休息。
  香玉山要陪伴嬌妻,亦藉機脫身。
  剩下寇仲、徐子陵、雲玉真和騷媚入骨的蕭環,氣氣立時尷尬起來。
  徐子陵長身而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樣兒道:「我亦要失陪了,請恕我須回房練功,好應付明天的路途。」
  寇仲也站起身來,但尚未有機會說話,已給蕭大姐一把抓著,嗔道:「人家談興正濃,怎能連你都溜掉,嘻,不若大姐和你到房中喝酒好嗎?」
  徐子陵向他送來一個「深表遺憾,但小弟愛莫能助的表情」後,匆匆溜了。
  寇仲見雲玉真氣鼓鼓的低頭不語,破天荒首次羨慕徐子陵的「無女一身輕」,苦笑道:「若我不去練功,而整晚和你們兩位美人兒喝酒取樂,後天你們便永遠都見不到我這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小子了。」
         ※        ※         ※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便辭別巴陵,與段玉成、包志復、石介、麻貴四人押著四輛載著鹽貨的騾車,渡江北上,開始征途。
  第一個目的地是漢水旁的竟陵郡。
  今趟他們學乖了,不取水道而走陸路,方便隱蔽行藏。黃昏時他們在平野紮營休息,騾馬則飽餐美草。
  寇仲和徐子陵來到一堆亂石草叢處坐下,前者歎了一口氣:「蕭銑真厲害,吃了人都不用吐骨。」
  徐子陵遙望地平處爭姘競秀,突兀崢嶸的群峰,在夕照下有種可望不可即仙勝般動人的感覺,陪他歎了一口氣道:「他有素姐在手上,實不怕我們敢拿他怎樣,假若香小子是為了『楊公寶庫』才娶素姐,我第一個要取他小命。」
  寇仲捧頭苦惱地道:「這比用刀架著素姐來威脅我們更厲宮。不要看香小子對我們恭順尊敬,事實上他可能比我們兩人加起來更要狡猾,至少我們拿他全無辦法。」
  徐子陵臉色沉了下來,媛緩道:「異日若見到李靖,我定會問他為何要辜負素姐對他的情意,若非素姐,他早命喪南方。」
  寇仲一震道:「小陵你還是第一趟直呼其名。」
  徐子陵一掌拍在身旁一塊重約百多斤的石上。
  「砰!」
  石塊立時中分而裂。
  寇仲看得瞪目結舌時,徐子陵重重舒出一口氣,歎道:「為何人生總是這麼多無奈的事,明知不應為,卻是無可奈何。」
  寇仲垂頭不語,深有感觸。
  那晚兩人就這麼呆坐至天明。
         ※        ※         ※
  翌晨繼續上路。
  兩日後進入山區。
  沿途景色極美,山路掩映於綠樹濃陰中,其中一程下臨百丈深谷,山下田疇盡收眼底。到高處時更見層巒疊翠,萬山起伏。
  那晚他們就在山腳歇息。
  自呆坐一晚後,徐子陵出奇地沉默。兩人晚上也不睡在營帳裡,而是席天幕地,似像回復到傅君婥葬身那小谷時的原始生活。
  後徐子陵一個人遠遠坐開,寇仲則和段玉成等閒聊起來。
  段玉成恭敬地道:「我們四人能隨仲爺和陵爺出來闖天下,實是家山有福,短短一兩個月工夫,就像別人數年的經歷,真個眼界大開。」
  包志復等紛紛點頭附和。
  為了避人耳目,他們都不以幫主稱呼兩人。
  石介亦有感而發道:「無論在多麼惡劣的形勢下,只要有仲爺和陵爺在,我們便總是充滿鬥志和生機,有信心應付任何危難。」
  麻貴接口道:「最難得兩位爺兒從不拿我們當下人看待,更從不擺架子。」
  寇仲洒然笑道:「大家現在是兄弟手足,一起去打天下。不但為了建立百世不朽的大業,更希望能使天下太平,人人安居樂業。命運是由有志者去創造的。」
  四人都聽得露出感動興奮的神色。
  石介狠狠道:「我們最痛恨就是那些狗官賊兵,殺多少個都絕不手軟。」
  段玉成忽地垂下頭去,雙肩抽搐,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顯然有慘痛的過去。
  寇仲訝然瞧他時,麻貴湊到寇仲耳旁輕聲解釋道:「小段未過門的妻子被賊兵先姦後殺,每次想起便痛哭涕零。」
  寇仲同情地點頭,探手抓著段玉成的肩頭道:「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明天卻是我們的希望所在。命運再不應操在別人手上,而是在你和我手中。縱使為這拋頭顱灑熱血,也永不言悔。」
         ※        ※         ※
  寇仲來到正臥地看天的徐子陵旁盤膝坐下,仰首一看,見到烏雲掩至,遮蓋了大半個本是星輝燦爛的夜空,吁出一口氣道:「看樣子又有一場雷暴和大雨了!」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低頭瞧他,問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坐了起來,沉聲道:「我想起那段住在娘埋骨那小谷的日子,假設我們一直沒有離開,現在就沒有這麼多令人神消魂斷的痛苦。人是否總要自尋煩惱呢?」
  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寇仲後頸處,滑入襟領去,他抬頭觀大時,剛好捕捉到一道閃電劃破了夜空,接著悶雷爆響,粉碎了山野的寧靜,奏起了暴風雨的序曲。寇仲伸手摟著徐子陵肩頭,苦笑道:「命運是沒有如果這兩個字的。已發生的就是發生了。假設我們不是湊巧扒到了長生訣,現在面對的只是另外的煩惱和痛苦,言老大亦不用橫死而可繼續虐待我們,我們更不會坐在這裡等待暴風雨的來臨。生命就是這樣,老大爺將你擺在這麼一個位置上,不管你情願與否,都要竭盡全力去做好那個角色。」
  「嘩啦」聲中,隨著一股席捲山野的狂風,大雨傾盤灑下。
  徐子陵任由雨水濕透全身,低聲道:「你何時變得這麼相信命運呢?」
  寇仲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只相信過去了的命運,至於未來的,老子我只信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若果不是這麼想,做人還有什麼鬥志和意義?」
  徐子陵點頭道:「由於不知道,故而不存在。這正是命運最動人之處。無論將來如何,我們也要向將來挑戰,尋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微笑道:「哈!不若我們就在豪雨雷暴之夜,齊聲高歌一曲,以舒胸中對生命的悲壯情懷,陵少尊意如何?」
  徐子陵哈哈一笑,扯著他站了起來。
  兩人交換了一個有會於心的眼神後,不約而同地齊聲高唱道:「山幽觀天運,悠悠念群生,終古代興沒,豪聖定能爭……」
  歌聲遠遠傳開去,連雷雨也不能掩蓋分毫,段玉成等聞歌而至,亦為他們的豪情詠頌而興奮神往。
  雨勢更趨暴烈,但他們心中燃起的烈焰,卻半點無懼風雨的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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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騾車隊穿過溪谷,進入竟陵城東南左的平原,把崇山峻嶺逐漸拋往後方。寇仲和徐子陵並騎前行,為四輛騾車引路。
  在這十多天的路程中,各人都沒有鬆懈下來,在武技的鍛練上精進勵行,準備應付隨時來臨的惡戰。
  徐子陵指著左方遠處一個小湖道:「今晚我們就在湖邊宿營,更可乘機暢泳。」
  寇仲正在馬上細閱香玉山給他們的地勢圖,聞言道:「明天下午我們就抵達百丈峽,此峽長達兩里,兩邊陡壁萬仞,有些地方只能窺見一線青天,更有瀑布懸空直下,極為險要,若有人在那裡伏擊我們,騾車肯定不保。」
  徐子陵對動物最具愛心,笑道:「今晚我們清溪浴罷,就先到那裡散步看看好了。」
  寇仲哈哈笑道:「好主意!」
  拍馬便往小湖馳去,徐子陵策馬緊追,段玉成等亦催趕騾子,加速朝目標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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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穿短胯,濕淋淋地從溫暖的湖水裡爬上岸旁的徐子陵,回頭對仍在水中載浮載沉,仰觀星夜的寇仲道:「你那把老蕭送的寶刀為何捨星變而一再取井中月為名呢?」
  寇仲笑道:「我是要把星變這名字讓給我們的徐子陵公子嘛!」
  徐子陵在一塊大石坐下,翹起二郎腿,沒好氣道:「不耍賴在我身上了,快給本少從實招來。」
  寇仲開懷大笑道:「失去了的過去又回來了。這是我不怕會給你罵的好時光。告訴你又何妨。哈!井中月就是星變,星變就是井中月,井中月的下著變化,不就是星變?明白了嗎?」
  徐子陵動容道:「果然有點道理,好了!做探子的時間到了,快滾上來。」
  寇仲一聲領命,跳上岸來。
  他們以最快手法穿上衣服,囑咐了四人後,全力展開身法,朝百丈峽飛掠而去。半個時辰後。兩人走了近二十里路,顯示他們的輕功比以前又大有長進。
  這時前面出現一道橫亙無盡的密林,在沒有星輝月照的黑夜裡,份外陰沉詭秘。
  兩人童心大起,掠入林裡,就在樹上枝葉間穿插跳躍,好不寫意。
  快出林時,林外隱見點點火光,還傳來廝殺之聲。
  兩人大訝,停在林近,往外望去。
  林外地平遠處,是一列聳立的崇山峻嶺,在這之間則是地勢起伏的陵丘與疏林,此時火光掩映,以數百計的火把佈滿陵野之上,兩幫人馬正作生死拚殺。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面面相覷,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徐子陵吁出一口涼氣道:「他們把往百丈峽的去路完全封閉,現在我們該繼續行程還是掉頭回去睡覺呢?」
  寇仲功聚雙目,遙觀兩里開外正在廝殺的兩幫人馬,道:「看到嗎?在戰場中心有盞高懸的黃燈,那是掛在一個高台的木柱上,木柱似還有些東西,似乎是有人給綁在柱底處。」
  徐子陵點頭道:「那人身穿黃衣,難道這兩幫人馬,就是為爭奪此人而以生死相拚嗎?」
  寇仲心癢難熬道:「若不去看個究竟,今晚怎睡得著。來吧!」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隨他朝高台奔去。
  愈接近時,喊殺聲更是嘈雜,已可清楚見到兩幫人馬正交手拚搏,火炬錯落分佈,或插地上或綁在樹上,愈接近核心的高台,火炬愈密愈多。
  這時他們清楚看到一方人馬身穿胡服,顯非中土人士,而另一方則一律黑色勁服,涇渭分明。
  很自然地,兩人都生出偏幫黑衣武士一方的心意。
  高台的情況更是清楚無遺,被反手綁在台上是個黃衣女子,如雲的秀髮長垂下來,遮著了大部分臉龐,教人看不清楚她的玉容。
  胡服武士正在阻止黑衣武士攻佔高台,而且明顯佔在上風。
  黑衣武士人數過千,比胡服武土多出一半,但胡服武士卻是武功較強,成纏戰之局。
  劍氣刀光,不時反映火炬的火芒,就像點點閃跳不休的鬼火,份外使人感到戰爭的鮮明可怖。
  戰場的分佈遼闊,雖以高台為主,但四處均有激烈拚鬥的人群,此追彼逐,慘烈之極。
  迫到戰場邊緣處,剛好一隊五、六人的黑衣武士被一群十多個的胡服武土圈了起來,亂刀斬死。
  兩人看得熱血填膺,湧起對外族同仇敵愾的心意。
  「鏘!」
  寇仲掣出井中月,大步迫去。
  徐子陵也不打話,緊隨他身旁。
  那十多名胡服武士亦發現了他們這兩個闖入者,目露凶光的一擁而至。
  在這一角離高台只有百來丈的戰場,黑衣武士陷於絕對的劣勢,不但保持不了陣形,且被沖得七零八落,予敵人逐個擊破的危機。
  敵人已至,矛斧刀戟,聲勢洶洶的蓋頭殺來。
  寇仲加速掠前,振起井中月,刀身立時黃芒劇盛,連擋格都省了,閃電的左揮右劈,就在敵刃及體前,斬殺兩人。
  最令人吃驚的是屍身並沒有似以往般應刀拋跌,而是凝止不動,先脫手掉下刀槍,才柱子折斷般頹然倒下。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這才想到此把看來拙鈍不起眼的刀,實是鋒快無匹的神兵利器。
  餘下的多名胡人見只是黃芒兩閃,己方立即有兩人以奇怪詭異的情況命喪當場,無不心膽俱寒,暗想這種連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楚的刀法,教人如何對抗,立時鬥志全消,四散奔逃。
  寇仲把刀收到眼下,傲然卓立,伸手撫上刀鋒,歎道:「你以後就是我徐子陵以外的最好夥伴,千萬勿要辜負我寇仲對你的期望啊!」
  此時又有另一批胡人朝他們殺至,但徐子陵卻像視若無睹般來到寇仲身旁道:「你知否刀尚未及敵體時,劍芒竟可先一步侵進敵人身體去,制著了對方經脈,要他們乖乖受死。」
  寇仲點頭表示知道,又苦惱地道:「照你看!究竟是我功力大進,還是全憑這怪刀的關係呢?」
  三支鐵矛,疾刺而至。
  寇仲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井中月往敵畫出,刀光漩飛,黃芒暴張,三支鐵矛應刀而斷,嚇得那三人踉蹌跌退,狼狽不堪。
  另有兩名胡寇仍悍不畏死的各提雙斧來攻,寇仲順勢回刀,黃芒如激電般掣動一下,兩人都撒斧倒跌,當場橫死。
  其它人更一哄而散。
  徐子陵像不知剛有敵人來襲般,油然道:「我看兩方面都有一點關係,看你這兩次出手,已具有點弈劍術的味兒,能先一步封死敵人的下著變化,迫得敵人不得不變招抵禦,以至銳氣全消,否則怎會不濟至此?」
  寇仲歎道:「唉!若有跋鋒寒、楊虛彥之輩在這裡給我試試刀就夠痛快了!」這情景極為怪異。
  四周雖是喊殺連天,刀光劍影,兩人卻像怡然散步到這裡來,還閒聊起武功的問題。
  徐子陵倏地橫移,劈手奪過偷襲斬來的一刀一劍,兩腳疾踼,同時反手擲出刀劍,四名胡寇立即報消,一時間再沒人敢來惹他們。
  徐子陵回到寇仲旁,一肘打在他脅下,笑道:「別忘了有我這個對手,放馬過來吧!讓我看看你有了井中月後,究竟是如虎添翼,還是似鼠生瘤?」
  寇仲一邊雪雪呼痛,一邊擺開架勢,怪笑道:「你這小子近來最愛板起臉孔向我訓話,今趟我就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看刀!」
  不過這一刀卻是先劈向一名撲來的年青英偉的胡漢。
  「錚!」
  那人竟運劍架著他的井中月,還猛施反擊,劍法凌厲奇奧,功力深厚,顯是胡寇中聞風來援的高手。
  寇仲忘了徐子陵,唰地橫移,幻出重重黃芒,長江大浪般向來人攻去。
  那人連擋七刀。
  「噹!」的一聲,長劍竟中分而斷。
  寇仲井中月乘勢撲入,那人確是高明,竟可及時掣出匕首,「叮」的擋了這必殺的一招,借力飄退尋丈。
  徐子陵此時亦陷身重圍裡,卻高叫道:「我要去看東西了!」拳腳齊出,硬是殺開一條出路,朝高台方向奔去。
  寇仲要追在他身後時,眼前一花,給三人攔著去路,包括了剛才那身手高明的胡人,手上換過另一把長劍。
  那年青胡人喝道:「朋友何人?身手果是了得,不知與獨霸山莊是何關係?」寇仲哈哈笑道:「什麼獨霸山莊,我聽也未聽過,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爾等來自何方,為何竟夠膽子到我中土來撒野?」
  三名胡人聞寇仲之名,同時色變。寇仲愕然道:「你們認識我嗎?」
  剛才那個和寇仲交手的胡人道:「本人乃鐵勒『飛鷹』曲傲的第三門徒庚哥呼兒,寇仲今趟你送上門來,休想有命離開,上!」
  他身後兩名胡人立時散開側進,把寇仲圍在中間。
  寇仲聳肩笑道:「原來任少名真是你們的人,橫豎我手癢得要命,就拿你們來祭刀吧!哈!」
         ※        ※         ※
  徐子陵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敵人防禦網時,戰場上響起陣陣尖銳的哨子聲,隱含某種規律和指令,指揮胡人的進退,使他壓力驟增。
  不過他兩人顯然已牽制著鐵勒人的主力,使獨霸山莊的黑衣人聲勢大振,向高台發動一波又一波的衝擊戰。
  徐子陵進入靜如止水的靈明心境,在他四周雖是此追彼逐的混戰場面,但他卻能清楚把握敵我的虛實,總可先一步避開前來攔截的敵人,使他們無法形成包圍的局面。
  黑衣武士則視他為己方之人,有時還為他擋著來攻擊他的鐵勒人。
  到離高台尚有十丈遠近時,一聲嬌叱,來自上方。
  徐子陵迅速判斷出來者是第一流的好手,遂厲喝一聲,沖天而起。
  火光映照下,一位露出粉臂圓臍的紅衣美女,左右手短刃化作兩團芒焰般的精光,一上一下往他臉胸印來,迅疾無倫,凌厲之極。
  此女輪廓極美,清楚分明得有若刀削,一對美眸更精靈如寶石,引人至極。
  不過徐子陵卻一點不為她的美麗分神,左右掌先後拍出。
  「蓬!蓬!」
  兩人錯身而過時,又再交換了三招。
  徐子陵用了下巧勁,反竟能借力騰升,大鳥般往高台撲去。
  那美麗的胡女顯然想不到徐子陵不但可硬封她蓄勢而發的凌厲招數,還高明到能借力騰飛,欲追時已來不及。
第十章 妖女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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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井中月一招漫天疾風,架開左右攻來兩把大刀時,曲傲的第三門徒庚哥呼兒大步跨來,手中長劍迎頭直刺。
  劍未至,寒氣籠罩著寇仲整個前方。
  寇仲知此一劍乃庚哥呼兒全身功力所聚,趁自己忙於擋格他兩名手下時,覷隙而進,厲害非常,反大感過癮,刀勢疾打,迎削而去。
  黃芒到處,發出一下震耳響音。
  寇仲凝立如山,庚哥呼兒卻連退兩步。
  兩柄刀又再攻來,使寇仲難以追擊。
  這兩名鐵勒高手武功雖佳,但寇仲可肯定自己只須三數招就可把任何一人收拾。但偏是當他們聯手合擊時,由於時間角度都迫得他不能全力對付其中一人,故而頗感有力難施。而從這亦可見兩人施展的乃是一種玄奧的聯戰之術,合起來可制著比他們武功更強的對手。
  寇仲卻是夷然不懼,豪氣上湧。忽而左閃忽而右晃,硬是以迅若游魚的奇異身法,避過敵刀。
  「嗖!」
  庚哥呼兒長劍又至,仍學剛才般一劍當頭疾刺。
  雖是簡單無比的一劍,寇仲卻生出無法閃躲的感覺,運起井中月還擊。
  「噹!」
  寇仲井中月黃芒再盛,再次架開敵劍。
  今趟庚哥呼兒被震得退開三步,而寇仲亦往後移了小半步。
  兩人同時大吃一驚。
  寇仲驚的是庚哥呼兒這一劍無端功力驟增,遠勝前劍,弄得自己也氣血翻騰起來。假如他下一劍亦照此比例增進,他不吃敗仗才是怪事。
  庚哥呼兒驚的卻是寇仲的韌力,要知他這名為「狂浪七轉」的獨門招數,乃曲傲所創三大奇功之一,每一刀都能吸取對方少許功力,轉而增強自己的劍勢,奇詭非常。
  那知寇仲的真氣不但蓄而不洩,且奇寒無比,使他雖勉強吸得少許,卻是難受無比,故而第二招交手,比前一招更要多退一步。
  至此才知為何以化名任少名的曲特之能,仍要飲恨對方刀下。
  此時背後刀刃劈風之聲又至,寇仲心念電轉,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將陷進完全捱打和被動的形勢中,心中已有計較。
  寇仲刀隨身轉,似是迎向背後左方之刀時,驀地似蟹兒般側移,變成面對右方砍來的長刀,井中月芒氣劇盛,斜指敵人。
  那鐵勒高手但感對方怪刀黃芒暴張,刀氣迎頭衝至,大有千軍萬馬衝殺而來之勢,登時銳氣全消,窒了一窒,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本是無懈可擊的聯陣之局,立時露出一絲絕不該露出的破綻。
  寇仲一聲長笑,腰板猛挺,神態變得更是威凌無儔,信心十足。
  井中月有若迅雷激電般往那鐵勒高手畫去。
  「噹!」的大響一聲,那人運刀架著。
  豈知黃芒暴閃,劈得那人連刀帶人,倒摔往外,未觸地前已氣絕身亡。
  庚哥呼兒這時才回過氣來,由此可知四人交手的緊湊迅快。他見狀大驚,衝前劈出驚天動地的第三波狂浪。
  戰場上戰況加劇,集中到高台四周去,不斷有人濺血倒地,慘烈之極。
  另一把劍又由左側殺到。
  寇仲裝出擋格的姿態,井中月虛晃一招,到敵劍臨頭時,才疾移半步,敵劍從他鼻尖掠過,只差分毫就可把他的身子剖開。
  井中月順勢往側平削。
  「噹!」
  這個高手給他震得口噴鮮血,蹌踉跌退,一時再無攻擊之力。寇仲壓力大減,長笑跨步,一抖井中月,如裂岸驚濤般往庚哥呼兒攻去。
  庚哥呼兒還是首次遇到有人能以硬接的方式,避過他的「狂浪七轉」,早心膽俱寒,竟不敢接刀,往後飄飛。
  寇仲也不追趕,哈哈一笑,接應徐子陵去也。
         ※        ※         ※
  徐子陵剛落在高台邊沿處,十多名守在台上的鐵勒人分作兩批,部分迎來攔截,部分擁到那被綁柱上的黃衣女四周,嚴守著最後一關。
  徐子陵知道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擊倒守於這最後防線的鐵勒人,讓那鐵勒美女及時趕回來,不要說救人,自身亦可能不保。
  而且眼前攻來的鐵勒人,武功明顯高出剛才遇上的鐵勒武士,尤其當中一個持槍巨漢,槍未至,槍氣已壓體迫來,強橫非常,那敢小覷,一個騰躍,來到三丈許的高空,竟能再運氣翻身,橫往豎立台中那支木柱移去。
  下方的鐵勒人那想到徐子陵在空中仍能靈活如鷹,可一再翻飛,一時陣腳大亂,最要命是徐子陵可藉著觸柱之力,隨意改變落點方向,教他們更是無所防範,不知如何應付。
  說時遲,那時快。
  徐子陵一掌拍在木柱上,同時貼柱滑下,狂猛無匹的勁氣,向守在木柱下的六名鐵勒武土當頭壓下。
  這刻他們就算生出要先斬殺被縛美女之心,亦無法辦到。
  嬌叱聲中,那出色的鐵勒美女已趕到台上。木柱忽然寸寸碎裂。
  眾敵這才知道徐子陵那一掌的作用,同時更清楚徐子陵掌勁的厲害。
  不過一切都遲了。
  那黃衣女子驟脫木柱的束縛,往後倒下時,徐子陵已把她挾起,斜衝上天,並發出長嘯,招呼剛剛趕到的寇仲一起離開。
         ※        ※         ※
  寇仲領路,徐子陵挾著那黃衣女子,一口氣奔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另一個小山丘才停下來。
  徐子陵把黃衣女子放在草地上,皺眉道:「真奇怪,她該是給點了穴道,但無論我怎樣為她通經活絡,她仍是昏迷不醒。」
  寇仲學他那樣蹲在草地上,伸手撥開她的秀髮,兩人同時目瞪口呆。
  我的娘,世上竟有氣質動人至此的美女?若她緊閉的眼內有配得超她絕世花容的美眸,即管宋玉致、沉落雁、單琬晶那種級數的美女,亦要遜讓三分。
  寇仲呆望著她有如山川起伏的優美體態,晶瑩似雪又充滿張彈之力的肌膚,吁出一口涼氣道:「傾國傾城之美大概就是這樣子,難怪兩幫人馬要為她打生打死。」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只看她烏黑的髮質,雪白的肌膚,便如天生麗質該作何解。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誘人的秀髮冰肌,美麗得近乎詭異。」
  寇仲奇道:「你說得對,本來見著美女總會心熱,為何剛才我卻是心生寒意呢?」
  徐子陵由頭把她瞧到落腳,卻沒法在這勻稱無可比喻的身段上,找到任何足以破壞她完美無缺的半點小瑕疪,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種難以言喻的美麗透著的眩人詭艷。
  寇仲歎道:「她會否根本不是人呢?橫看豎看她都像精靈多過像人,人那有這麼美麗呢?」
  徐子陵聲音轉冷道:「你好像忘了原先蹲下來看她的原因哩!」
  寇仲這才記起是要設法解開她被封的穴頭,尷尬道:「因她美得太驚心動魄了。咦!為何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徐子陵摸了摸自己的臉龐,思索道:「或者是因為我剛才想為她打通穴道時用了太多真力吧!」
  寇仲暗中給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口上卻道:「該是這個原因了!」
  徐子陵和他最有默契,站起來道:「我去瞧瞧有沒有敵人追來,你在這裡看看有沒有辦法弄醒她吧!」
  寇仲那還會不知機,道:「還是一起去看為佳!」
  伸手搭著徐子陵肩頭,同時把真氣送入他經脈去。
         ※        ※         ※
  兩人走得離那絕代美人兒至少有三十丈的距離,寇仲才低聲道:「非常不妥,以前就算在你力戰之後,臉色也不會白中泛青,現在經我輸入真氣後,你這青色才退去。」
  徐子陵點頭道:「這女人不但美得邪門,人也邪門得很,看來我是著了她道兒。天下間那有我們解不開的封穴的手法呢?難道點她穴道的強得過跋鋒寒嗎?這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若點她穴道的是曲傲又如何呢?別忘記曲傲的功力只是差畢玄少許?」
  徐子陵失聲道:「你碰到曲傲嗎?」
  寇仲沒好氣道:「若碰上曲傲,還有命兒在這裡和你研究是否救了個妖女回來嗎?唉!這麼美的妖女,竟使我覺得即使被她害死都是心甘情願。」
  見徐子陵正狠狠盯著他,忙道:「剛才那批人是曲傲的手下,那使劍使得不錯的自稱是曲傲的三徒兒庚哥呼兒。另一邊的人則是獨霸山莊,只聽名字便知也不是什麼好人了。」
  徐子陵皺眉道:「他們為什麼會為這妖女打起來呢?」
  寇仲搖頭表示不知道。摟著徐子陵肩頭步下山坡道:「見到她那詭異的美麗,我便有膽顫心驚的感覺,紅顏禍水怕就是這級數的動人尤物。告訴我,你曾想像過有人竟可比單琬晶、沉落雁、李秀寧她們更美嗎?」
  徐子陵搖頭表示未見過,同意道:「我們唯一的選擇,確是走為上看。咦!為何你愈走愈慢了。」
  寇仲頹然坐下,捧頭道:「小陵啊!你教教我吧!假若我們真是好人作賊辦,人家姑娘確是清清白白的,卻給我們疑神疑鬼的害得給鐵勒人擒回去,又或被野獸吃掉,我們的良心會安樂嗎?」
  徐子陵亦茫然坐在山坡底另一塊石上,道:「但怎樣解釋我臉上會現青氣呢?」
  寇仲問道:「在救起她之前,你有否和什麼特別厲害的人交過手?」
  徐子陵點頭道:「確是碰上個使雙刃的鐵勒美女,但她尚未有資格傷我。」
  寇仲道:「曲傲的武功古古怪怪的,像那庚哥呼兒便能以一種奇怪的方法增強力道,或者那鐵勒美人兒暗中傷了你都說不定,所以錯怪她為妖女的可能應是存在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她或是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弱質女子,否則便是武功高明得連我們都察覺不到她體內的怪異真氣。唉!我也不知該怎樣處理她了。」
  寇仲思量道:「照道理這該不會是個為我們而設的陷阱,因為她怎知我們會去救她呢?」
  徐子陵沉吟道:「但為何我們總有不妥當的感覺?」
  寇仲長身而起,斷然道:「回去看看再說吧。」
         ※        ※         ※
  那神秘詭艷的美女仍靜靜地躺在草地上,這時烏雲已過,星斗滿天,她的艷光更是詭秘迷人。
  遠處傳來陣陣狼,不知是否因嗅到戰場上的血腥氣味,故聯群而至。
  兩人躲在一處草叢後,猶豫難決。
  自出道以來,他們還是首次陷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裡。
  寇仲凝望著她起伏有致的動人酥胸,輕輕道:「看她的模樣兒,絕不該超過二十歲,就算她的師傅是畢玄或傅采林,也難使她的功力足以深藏不露至可瞞過我們的地步。」
  徐子陵哂道:「若她是另一個似師妃暄……天……」
  兩人同時劇震,顯是想到同一個可能性。
  寇仲低聲道:「我的奶奶!若她是陰癸派那要與師妃暄決鬥的嫡傳弟子,這一切都變成有可能了。」
  徐子陵沉聲道:「這個可能性太大了。任少名是曲傲的兒子,惡僧艷尼則是陰癸派的人,否則為何會縛她在柱子上一副等我們去救的樣子。」
  寇仲點頭道:「定是這樣。走吧!看她能躺到何時?」
  話雖如此,兩人卻只說不走,沒有離開。驀地一聲狼,在近處響起。
  兩人心神全集中在黃衣女身上,登時嚇了一跳。
  幾頭餓狼從山坡奔了上來,見到黃衣女,立即狼目生光,撲了過去。
  美女一動不動。兩人按捺不住,疾掠而出,逼走餓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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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經辛苦,兩人終於弄好了以樹枝樹籐扎做的擔架。
  這雖費時失事,但為了不接觸她的身體,即使多費工夫也要如此做了。
  他們提心吊膽,著意防備,把她柔若無骨的動人肉體放到擔架上時,才鬆了一口氣。
  寇仲苦笑道:「回去再說吧!」
  兩人抬起擔架,飛快地跑了。
第十一章 妾名婠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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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策騎來到領頭的徐子陵旁,道:「她仍未醒過來,這樣滴水不進,不用幾天就要玉殞香消。」
  徐子陵回頭瞥一眼那輛特別為她架起遮陽篷帳的騾車一眼,忽地露出一個笑容,淡淡道:「仲少你有否覺察到她無論呼吸或脈搏,長短輕重均始終如一,照我看這是一種上乘之極的龜息功,我敢肯定她就是陰癸派派出來應付師妃暄的超卓傳人。」
  寇仲深感煩困的道:「昨晚若我們肯任得餓狼去噬她,就可得個水落石出,但又怕一子錯鑄成千古恨,害了人家一條小命只由於我們疑心生暗鬼。」
  四周雖是野趣盎然,薄霧飄浮、林木翠,美得如詩如畫,但兩人背著這個精神包袱,卻是無心觀賞。
  寇仲續道:「假設她是那陰癸派那妖女,索性和曲傲聯手來找我們晦氣好了,何用這麼裝神弄鬼大費周章?」
  徐子陵肅容道:「你好像逐漸給她的美麗征服了,否則為何盡替她辯護。不要忘記世事每每出人意表。例如她想誘我們為她解穴,乘機以邪功吸取我們的功力。又或要察破我們奇異的練功法門,好增長她長的功力,去擊敗師妃暄,這些可能誰敢肯定是或不是?」
  寇仲咕噥道:「我怎會那麼輕易給她迷惑或征服?不過段玉成那四個小子自見過她後,都變得失魂落魄,這才叫人擔心!」
  徐子陵斷然道:「她既找上門來,要逃也是逃不過的了。我們只好與她周旋到底,看她除了扮昏迷外還有什麼法寶。」
  寇仲訝道:「你似乎認定了她是妖女,假若最後證實她只是個給曲傲以奇異手法封閉了穴道的可憐女子,那不是個天大的笑話嗎?」
  徐子陵露出個充滿信心的燦爛笑容,悠然道:「這場鬥爭,比的就是耐性和信心,只要逼得她露出原形,我們就勝了,明白嗎?」
  寇仲點頭道:「你的感覺定不會錯。我們就和她走著耆瞧吧!我才不信她可以永遠裝睡下去。唉!我情願面對曲傲,也不想對著這件棘手貨。」
         ※        ※         ※
  到黃昏時分,他們走了十餘里路,邊行邊打量適合宿營的地方。
  這時離百丈峽只有六、七里的路程,但由於要避過昨夜那戰場,故繞道而行,使路程增加了七、八里,今晚無論如何都到不了百丈峽,亦不宜在晚上冒險過峽。他們所取路線,都是荒僻的山野,地勢荒涼、雜草滋蔓,不見人煙。
  最後他們在一處平野歇腳停息。
  段玉成和包志復把黃衣女送入營帳後,失魂落魄的走出來,默然無語。
  石介和麻貴則藉故去看她,四人都是心神不屬的樣兒,看得寇仲和徐子陵暗自驚心。
  他們兩個雖曾多番提醒警告那四人,但卻知他們不但不會相信,還根本聽不進耳內去。
  寇仲把徐子陵拉到一旁道:「現在就有個進退兩難的抉擇,假若此女真是兩方爭奪的寶貝,其中一方必會在百丈峽布下伏兵,那我們的鹽貨可肯定宣告完蛋,玉成他們四人亦小命不保。」
  頓了頓又道:「假若我們今夜到百丈峽探路,倘有人來搶她,不但保不住人,玉成他們更不知為了什麼白白送命,該如何辦才好?」
  徐子陵道:「一動不如一靜,我們今晚就守在這裡,明天過峽前再作打算好了。唉!捨百丈峽還有沒有第二條路線呢?」
  寇仲道:「當然有的,可是卻要多費十天工夫,那時說不定和氏璧早給人搶去了。」
  徐子陵沒好氣道:「有了『楊公寶庫』,還對和氏璧念念不忘,你何時變得這麼貪心的。」
  寇仲陪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打個生動的譬喻罷了!難道連說笑也不可以嗎?」
  徐子陵待要說話,蹄音忽起,由遠而近。莫非說曹操,曹操就到?若是曲傲親臨,怎辦才好呢?
         ※        ※         ※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而立,靜待敵人的來臨,段玉成四人則忙於扣好騾子,又把黃衣女抬到為她特別作過佈置的騾車上。
  在半邊新月下,十三乘騎士逐漸接近,沿的是他們早先經過的路線,顯是鍥著騾車遺下的印痕銜尾追來。
  來人顯已看到他們,放緩馬速。
  帶頭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壯,身穿黑衣,外披紅披風,上唇留有濃密的黑髭。
  最使兩人印象深刻是他的臉膚粗糙而坑坑突突的,但那雙嵌在麻麻點點的臉上的眼睛卻像兩盞小燈籠般閃亮照人,使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野獸般既可怕又懾人的魅力。
  他身後的人都是黑色勁裝,高矮肥瘦不一,但無不透出一股狠悍的勁兒。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恐怕是獨霸山莊的莊主來哩。」
  徐子陵點頭道:「說起來昨晚我們和他還是戰友,可以不動手,就不要動手。」
  這時獨霸山莊的人在離他們十丈許處勒馬停下,齊齊飛身下馬,動作整齊而迅捷。
  那帶頭者排眾而出,來到兩人身前,抱拳道:「在下獨霸山莊莊主方澤滔,不知兩位是否近年名震天下的寇兄弟和徐兄弟呢?」
  兩人見他態度客氣,大生好感。
  寇仲還禮答道:「方莊主過譽了。我兩個只是被人趕得東奔西竄的亡命之徒。」
  方澤滔哈哈笑道:「得志而不驕,才是真英雄,誰能於千軍萬馬中,斬殺任少名仍可從容脫身,那怎會只是亡命之徒。」
  徐子陵微笑道:「方莊主莫要誇獎我們,不知今趟大駕光臨,是否為了昨夜我們救回來那個黃衣女子呢?」
  方澤滔雙目射出熱烈和關切的神色,虛心有禮地問道:「倆位昨夜援手之恩,我方澤滔絕不會忘記,請問婠婠小姐現在何處呢?」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原來她叫婠婠,請問她與莊主是什麼關係?」
  方澤滔回頭向手下們道:「你們負責在四周把風,千萬要打醒精神。」
  手下領命散往八方時,方澤滔才親切地道:「我們邊行邊說好嗎?」
  兩人對先前自己的疑神疑鬼都感到有點荒謬可笑,點頭領他往裝載婠婠的騾車走去。
  方澤滔道:「婠婠的身世非常可憐,方某遇上她時,她家的車馬隊遇上賊劫,家人無一倖免,那些小賊貪她美色,正要飽逞獸慾時,給我碰巧撞上,盡殺群盜,救了她回莊。」
  寇仲道:「請恕小子見識淺薄,只看貴莊昨夜的陣容,絕非江湖上無名之輩,為何我們卻從未聽過貴莊的大名呢?」
  方澤滔答道:「這或者是我們建莊時日尚短,我本是隋將,自昏君被宇文化及所殺後,便佔了竟陵。但又不想像其它人般劃地稱王,故而與追隨我多年的眾兄弟建立獨霸山莊,一方面可防止盜賊,另一面則等待明主出現,好歸順其麾下,使竟陵免受兵災之禍。」
  兩人恍然點頭。
  徐子陵道:「不過獨霸兩字卻是非常霸道,莊主不怕給人誤會了?」
  方澤滔笑道:「不改個霸道點的名字,怎能真壓四方賊眾,現在亂兵結成勢力,數以百計,四處搶掠和招撫奔竄的流氓,其中又以向、房、毛、曹四大寇最是凶名四播。噢!婠婠!」
  三人這時來到騾車旁,方澤滔見到躺在禾草造成的床上的絕世美人婠婠,立時不顧一切撲到車旁,真情流露地顫聲道:「她怎麼樣了?」
  兩人這時再無半絲懷疑,寇仲解釋了她的情況,方澤滔珍而重之的伸指搭上她的腕脈,不片晌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頹然道:「這是什麼封穴手法,她經脈內虛虛蕩蕩的,既沒有閉塞,但亦沒法凝聚氣息,便像個虛不受補的病人。」
  從他這番判斷,兩人便可推知方澤滔乃內家氣功的大行家,可躋身一流高手之林,難怪敢占竟陵稱霸了。
  徐子陵對他頗有好感,道:「方莊主對曲傲的封穴手法是否亦有認識呢?這麼怪異的手法我們想也未曾想過,該是曲傲本人親自下手的吧?」
  直到此刻,他們仍未清楚為何會有昨晚那種事情發生。
  方澤滔搖頭道:「絕不會是曲傲下手的,皆因他尚未踏足中原,來的只是他的三個徒弟長叔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最大可能是由長叔謀下手,此人據聞已得曲傲八成真傳,曲傲名震域外的三大絕技,唯他能全部貫通。」
  寇仲念了「長叔謀」的名字幾趟後,虎目生寒道:「婠婠小姐為何會給他們綁到柱子去的?」
  方澤滔愛憐地瞧著婠婠,歎了一口氣道:「這可說是飛來橫禍,半個月前我忽然接到任少名的信,要我歸附鐵騎會。我當然斷然拒絕,還加強城防,怕他們來攻,這兩年我們沒有一天不在作好準備,又得城內百姓支持,敢誇就算任少名傾全力來攻,隨時也可擋他個一年半載。」
  寇仲點頭道:「任少名當然不敢去惹杜伏威和輔公佑,如若奪得竟陵,便可在長江之北建立北進的據點,所以對竟陵他是志在必得的。」
  方澤滔訝道:「想不到寇兄在這方面如此在行呢。」
  徐子陵奇道:「任少名已死,鐵騎會四分五裂,長叔謀的人變成孤軍,為何仍要來惹你們?」
  方澤滔苦惱道:「這個可連我都想不通,三日前,忽然有人夜闖我莊,此人身手高明之極,不但連傷十多人,還把婠婠擄去。唉!坦白說,如今婠婠就是我方某人的命根,我也不是沒見過美女的人,但第一眼見到她,我便深深地愛上了,只覺若失去了她,任何事都變得沒有丁點兒意義。長叔謀這一著確是捏著我的要害,教我完全失去了方寸。」
  圍在四周聽他們說話的段玉成、包志復、石介、麻貴都點頭表示感同身受。
  任誰見到如此動人的一個美人兒,不生出傾倒愛戀之心才是怪事。
  方澤滔續道:「三天前我收到長叔謀的信,說婠婠落在他們手上,囑我在百丈峽外決一生死,以決定婠婠誰屬的問題。唉!這可是我一生人中最難決定的一件事,明知對方是調虎離山之計,但在竟陵城千萬受我保護的人,和在婠婠之間,我該如何作取捨呢?」
  寇仲等都諒解地露出同情之色。
  方澤滔歎道:「最後我決定按兵不動,留守竟陵。在公私之間,我仍知什麼是該做,什麼不該做的。」
  寇仲等面面相覷,既是如此,為何還有昨夜之戰?
  方澤滔苦笑道:「難怪各位大惑不解,皆因我手下猛將,亦是我的親弟方澤流,竟私下領兵去救婠婠,我這才知道他也在暗戀婠婠,昨夜他已不幸戰死。當逃回來的人告訴我兩位把婠婠救了時,我再按捺不住,離城來尋找兩位,終在這裡遇上你們。」
  徐子陵暗歎紅顏禍水,問道:「方莊主是否已取了婠婠小姐為妻?」
  方澤滔頹然搖頭道:「這是我每趟見她都最想說出來的心裡話,但每次都不敢說出來,怕她會斷然拒絕,甚或拂袖而去。她不愛說話,只喜一人獨處,性格很難捉摸,但偏是我對她的愛慕,卻是與日俱增。」
  眾人都默然下來。
  看著這只像熟睡了的絕世尤物,眾人都各自在心中幻想出她輕言淺笑的美人圖像。
  就在此時,勁氣壓頂而至,帳篷破裂。
第十二章 千里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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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玉成四人功力較淺,首先被迫蹌踉跌退,遠離騾車。
  寇仲和徐子陵亦心中駭然,知道來人武功至少是跋鋒寒那種級數,才可完全不驚動方澤滔守在四方的手下,直至從天而降,他們方始驚覺,完全失去了先機。
  寇仲橫移一步,井中月離背而出,望空劈去。
  徐子陵低腰坐馬,雙掌上托。
  方澤滔也是了得,掣出長劍,挽起六、七朵劍花,護著婠婠上方。
  「噹!蓬!」
  寇仲井中月黃芒劇盛,劈中敵人的兵器,立即大叫不妙。
  原來對方持的竟是兩個長只兩尺,上闊下尖,盾綠像刃鋒般銳利、金光閃閃的怪盾牌。這種前所未見的奇形兵器,不但可攻可守,且只看樣子便知不懼攻堅的武器。
  刀盾相觸,狂大無匹的反震力立時令井中月反彈回來。
  寇仲尚未有機會發出第二刀,盾牌像一片流雲般以鋒緣斜削而下。
  以寇仲的悍勇,猝不及防下,亦不得不往外移開。
  徐子陵雙掌上拍,正中對方左盾,只覺盾面佈滿尖刺,雖未能刺破他貫滿真氣的掌肌,卻使他不敢運足全力,此消彼長下,硬被對方傳來的勁氣撞得他往地上滾去,狼狽之極。
  方澤滔的長劍眼看可趁對方應付寇徐兩人時,由盾牌間破入傷敵,豈知眨眼間寇仲和徐子陵均被迫退,雙盾合攏起來。
  「叮!」
  長劍硬生生被雙盾夾斷,再迎頭壓下。
  方澤滔無可奈何,閃往車底。
  一個白衣如雪,漂亮修長,年約三十的男子,天神般落到騾車上,一副睥睨當世的氣概。
  他的眼睛微微發藍,嘴角似乎永恆地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挺直的鼻樑和堅毅的嘴角,形成鮮明的對照,寬闊的肩膀,更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虞會被敵人輕易擊倒。
  只見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婠婠身上,雙盾收到背後,讚歎道:「如此絕色,確是人間極品。」
  這時方澤滔從車底另一邊竄了出來,加上慌忙趕來的十二名手下,再加上寇仲等人,聲勢頓時大增,但卻因投鼠忌器,怕他傷害婠婠,沒有人敢搶上騾車動手。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前者挨在車尾處,笑嘻嘻道:「你是否長叔謀那傢伙?這兩個金牌子相當趣致呢。」
  徐子陵卻移往車頭的一邊,從容卓立,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焦急或受挫的表情。反是方澤滔沉不住氣,厲聲道:「長叔謀若你敢傷害她,休想有命離開。」
  長叔謀不屑地用他的藍眼睛瞅了方澤滔一眼,轉向寇仲道:「你們可知任少名是什麼人?」
  寇仲若無其事道:「聽說是你師傅的野種,對嗎?」
  長叔謀眼中殺機一閃而沒,仰天長笑道:「果然有種,不過有一天你定要後悔說過這番話。」
  又瞧往徐子陵微笑道:「你的拳腳功夫相當了得,羅剎女尚教不出這樣的徒弟,難道是從長生訣學來的嗎?」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學的只是東拼西湊而來的取巧功夫,那及得上長叔兄有明師指點。」
  長叔謀對兩人的淡漠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心生一計,忽然奇峰突出地道:「讓我先殺此女,大家才放手一搏,如何!」
  方澤滔色變喝道:「你敢!」
  寇仲卻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一躍而起,揮刀便往長叔謀劈去。
  同一時間騾子驚嘶前衝,原來是徐子陵暗中射出兩道指風,射中拉車兩頭騾子的屁股。
  方澤滔等大驚失色,要知長叔謀只要腳尖一踼,婠婠必然玉殞香消,大羅神仙都救不回她的性命。
  徐子陵一個空翻,落到御車者的位置處,隔空一拳往長叔謀擊去。
  長叔謀哈哈一笑,兩個金盾左右如翼飛超,硬接了一刀一拳。
  同時腳尖前踢,正要挑起腳下平躺的美人兒時,忽地足踝一緊,竟給一條長鞭纏了幾圈,至此才知中計。
  大力傳來,扯得他幾乎仆倒,忙運功下墜,左腳只移了四寸,便穩立不動。
  騾車不斷加速,徐子陵和寇仲同時前後夾攻。
  以長叔謀的自負,亦不敢在左足受制的情況下應付兩人的狂攻,猛一提氣,躍上半空,左腳轉了幾個小圈,脫出鞭子的糾纏。
  這時騾車又多衝出了五丈的距離。
  從後趕來的方澤滔沖天而起,劍化長虹,往他後背刺去。
  仍在空中三丈高處的長叔謀看也不看,右手金盾反掃後方,把方澤滔掃得連人帶劍往另一方跌墮下去,更順勢借盾發出兩股勁氣,迫得段玉成等人橫滾閃躲。
  他卻借力提氣輕身,迅若流星地趕到急馳的騾車上空,往守在車尾的寇仲攻去。
  徐子陵大叫道:「方莊主你們不要追來,我們在竟陵再見。」
  騾子在受驚下拚盡全力往前盲目疾衝,就在徐子陵說這兩句話時,又衝出了十多丈的距離。
  方澤滔這時才由地上跳起來,目送騾車奔上一座小丘,消沒在另一邊的斜坡下。
         ※        ※         ※
  寇仲井中月黃芒暴閃,一刀接一刀劈出,每劈中長叔謀的金盾時,都逼得他倒退尋丈,又要再發力追來。
  徐子陵則負責駕駛騾車,好不快意。
  以長叔謀的陰沉,亦氣得七竅生煙,但因寇仲是以逸待勞,又緊守車尾,兼之刀法凌厲無匹,任他有通天徹地之能,始終搶不上騾車上,無法發揮雙盾破刀的看家本領。
  寇仲瞧著長叔謀在後方瘋狗般追來,失笑道:「小子跑快點,對了!就是這樣。」
  猛地一刀劈出。
  「噹」的一聲,再一次把長叔謀逼退。
  前面的徐子陵開懷道:「有沒有法子劈碎他一個盾,那我們就可掉轉頭來找他晦氣了。」
  寇仲心中一動,低喝道:「車底!明白嗎?」
  接著仰天長笑道:「這又有何難?」
  忽地暴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他那雙炯若寒星的銳目,爆起前所未有的森冷寒芒,氣力陡增,強猛無儔。
  寇仲整個人躍離車尾,井中月化作一道金光燦爛的黃芒,朝追近至半丈許的長叔謀畫去。
  長叔謀那想得到寇仲悍勇如斯,更猜不到他肯離車下撲。
  不過他雖知寇仲這一刀絕不易擋,但自恃武功高強,卻是絲毫不懼,左盾上迎,右盾卻削往寇仲兩腿。
  驀地感覺有異,立時魂飛魄散。
  原來徐子陵竟由車前投往地上,任得馬車在上方經過,這刻變成了在寇仲下方,正由地上往自己平射而至。
  長叔謀也是了得,臨危不亂,右盾改平削為下封。
  徐子陵雙掌按在他右盾處,發出一下悶雷般的勁氣交擊聲。
  同一時間寇仲全力的一刀,狂劈在他的左盾上。
  一寒一熱兩股驚人氣勁,同時攻入長叔謀的體內去。
  「噹!」
  金盾四分五裂。
  長叔謀斷線風箏的往後拋飛,口中鮮血狂噴。
  他退了足有十丈距離,一點地面,沒入左旁疏林去。
  寇仲落到地上時,徐子陵剛從地上彈起來,交換了個勝利的笑容,才醒起騾車上尚載著的美人兒,正給騾子拖著拚命奔馳,慌忙狂追而去。
第九卷

第一章 陰癸艷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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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騾車穿林過溪,落荒而去,愈走愈快。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愈追愈驚。
  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即使拉車的是上等良駒,又有一流御手操縱,由於這並非平坦大道,顛簸難行,他們也應該追上多時。
  偏是兩頭騾子像懂認路般,盡朝林木山石空隙處左穿右插,快逾奔馬,完全超出了它們本身速度的限制。
  兩人心知不妥,覷準一個機會躍上樹頂,居高臨下瞧去,立時遍體生寒。
  只見一個滿頭銀絲白髮,身穿金色寬袍的女子,安坐御座上。
  她以一個奇異而不自然的姿態上身前俯,雙手探出,掌貼騾股。
  而兩頭騾子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拚命狂奔。
  絕世美人婠婠則仍橫躺車內,安詳得不受任何外事的影響。
  這種催發動物潛力的霸道功夫,兩人不但聞所未聞,連想都沒有想過。
  不過兩頭騾子顯然撐不了多久,這殘忍之極的事快要結束。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中都燃起不恥對方所為和義憤的火焰。
  這時狂奔的騾子硬生生撞斷了十多顆擋路的小樹,衝上一道斜坡,速度明顯減緩了。
  徐子陵見機不可失,叫道:「我助你!」故意墮後了少許。
  寇仲和他合作多年,還不知機,提氣躍起。
  徐子陵雙掌似若無力的按在他背上。
  寇仲應掌騰空,比平常快上近倍的速度,像彩虹的弧度般凌空向騾車投去。
  眼看要追上騾車,那銀髮女子背後像長了眼睛似的左手金袖一揚,十多點黑芒朝寇仲灑去。
  寇仲不慌不忙。
  井中月離背而出,畫了個大圈,十二根牛毛針應刀墮下。
  不過他始終也受到影響,慢了下來,騾車奔至坡頂,往下狂衝。
  徐子陵加速趕至,再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借勢人刀合一,沖天而起,後發先至,越過坡頂,飛臨銀髮女上空,一刀劈下。
  銀髮女螓首猛搖,銀髮揚起,竟化成一束鞭子般抽打在寇仲的井中月上,時間角度,拿捏得無懈可擊。
  寇仲那想得到她有此怪著。
  發刀相觸,兩人同時劇震。
  寇仲給她似若綿綿無盡般的柔內勁震得往後拋飛時,銀髮女亦給他的勁氣衝撞得嬌軀前俯。
  兩騾慘嘶一聲,同時倒地身亡。
  車子收勢不住,連著向下滾滑的騾屍,往下衝去,情勢混亂至極點。
  寇仲知她已把自己攻入她體內的氣勁,轉嫁到兩頭可憐的騾兒身上,心中大恨,不過此事已無可挽回,眼看車子即將因撞上騾屍而翻側,忙提氣一個觔斗,左手抽出腰間長鞭,往車上的婠婠捲去。
  豈知婠婠因車子斜傾,朝前滾去,加上車勢甚速,鞭梢差少許才及得上婠婠,功敗垂成。
  此時騾車一邊輪子離地,快要掀翻往另一邊。
  銀髮女像一朵金雲般騰升起來,旋身揮袖,當婠婠被她金袖捲起時,秀髮散垂下來,美賽天仙,輕飄如落葉。
  寇仲與銀髮女打了個照面,立時心生寒意。
  此女輪廓頗美,可是臉色卻蒼白得沒有半絲人氣,雙目閃動著詭異陰狠的厲芒,活像從地府溜出來向人索命的艷鬼。
  騾車翻側,被下滾的騾屍拖得不住與坡土磨擦,發出雜亂的碰撞聲。
  銀髮女抱起婠婠,一個空翻,落往坡腳的青草地上。
  不遠處有道小河流過,對岸是青翠碧的樹林,在月色下更是幽深寧美。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趕至,與她成對峙之局。
  銀髮女木無表情的道:「果然有點斤兩,難怪連任少名都要栽在你們手上。」她的聲音沙啞低沉,聽得人很不舒服。
  寇仲哈哈笑道:「陰癸派妖女,給我報上名來。」
  銀髮女臉容不改地道:「我何時告訴你我是陰癸派的人?」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你的內功路數和艷尼同出一轍,還想騙我們嗎?」
  銀髮女仍是沒有半點表情的冷冷道:「算你有點眼力,我乃教主座下四魅之一的『銀髮魔女』旦梅,以此女麗質天生,身具異稟,最適合入我派之門。你兩人知機的話,就立即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否則我會教你們後悔莫及。」
  寇仲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教我們後悔莫及的本領,何不放下此女,讓我看看你有什麼真材實學。」
  旦梅雙目厲芒閃動,低喝道:「滾!否則我先殺此女。」
  一直袖手旁觀的徐子陵哂道:「真是好笑!你剛剛說完要代貴教主招納婠婠,現在卻又說要殺死婠婠;可見你滿口胡言。少說廢話,仲少,先給點厲害讓她見識見識。」
  寇仲大喝道:「好!」
  喝音才落,寇仲一挺脊骨,神態倏地變得威猛無儔,揚刀跨步。
  他一對虎目炯若寒星,射出森冷無比的厲芒,氣勢堅凝強大,最奇怪是他似乎一點都不怕旦梅會拿婠婠來作擋箭牌。
  連在旁的徐子陵亦感到他井中月帶起的森嚴肅殺刀氣,跟他正面對峙的旦梅所感受到的情況,更可想而知。
  旦梅蒼白的容顏首次露出驚愕神色,厲叱道:「你是否不管此女性命了!」
  寇仲暴喝道:「正是如此。」
  井中月迅疾出擊,化作長虹,取的竟是旦梅橫抱手上的婠婠。
  徐子陵像早知如此般,雙手橫抱胸前,神態悠閒,一副待看好戲的樣子。
  旦梅終於臉色微變,往後飄飛。
  寇仲卻不肯放過她,如影附形,流星趕月般追過去,井中月當頭劈下,動作快逾電閃,同時刀風如山,凌厲無比。
  旦梅氣得雙目凶光畢露,騰身而起,金色繡裙底下一對纖足車輪般連環疾踢,擋架著寇仲有如暴兩狂濤的刀勢。
  勁氣交擊之聲不絕如縷。
  寇仲見她腳法如此厲害,殺得性起,一個觔斗早到了旦梅頭上,井中月化作漫天寒芒,朝她蓋頭罩下。
  這著最厲害處就是令旦梅難以用腳去封架他的刀。
  旦梅冷哼一聲,竟將手上的絕色美女婠婠往上拋起,迎向寇仲的刀鋒,她同時急墮地上,橫旋開去。
  其實寇仲看似刀刀狠辣,事實上卻是招招留有餘地,見計得逞,連忙收刀,左掌拂在婠婠身上,自己則往後翻開。
  徐子陵終於出手了。
  他快逾電光石火般掠往旦梅,全力出擊,一點都不留情。
  剎那間兩人交換了十多招拳腳。
  旦梅不但失了銳氣,早先已被寇仲劈得血氣翻騰,此時那抵得住兩人的車輪戰術,給徐子陵覷隙一掌切在她左肩處,登時口噴鮮血,蹌踉橫跌。
  她也是了得,借勢一聲厲叱,落荒逃走,越過小河,沒入對岸林木深處。
  婠婠似給一對無形的手掌托著,緩緩降在柔軟的草地上,絲毫無損。
  寇仲來到徐子陵旁,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到這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仙子般的女子身上。
  寇仲伸手搭在徐子陵肩頭,低聲道:「多少成機會?」
  換了任何人都絕聽不懂寇仲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徐子陵當然不會有問題,淡淡道:「至少八成,無論是長叔謀又或旦梅,都是想把我們引開;好讓這陰癸派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嫡傳弟子對我們進行某一項陰謀,而想來這陰謀必須有身體接觸才行。」
  寇仲色變揉手,道:「我的手不會有事吧!」
  徐子陵知他又在裝神弄鬼,失笑道:「去你的娘。若這樣碰碰都有事,連寧道奇、畢玄和傅采林,再加慈航靜齋齋主都不是她的對手了。唉!可惜還有兩成不敢肯定,否則仲少現在就可拿刀砍去,看看能否把她砍活過來。」
  寇仲歎道:「我確下不了手。若她真是那位陰癸大姐,想不敬佩她亦不行。你看她那動人樣兒,橫看看都不像個害人精,但事實上任何遇上她的男人,也多多少少會給她害苦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正活脫脫是其中兩個受害者。」
  寇仲湊到他耳旁以低無可低的聲音道:「不若把她送回給方澤滔這傢伙,然後我們再向方澤滔說珍重再見吧!那豈不是可脫離苦海?」
  婠婠的秀髮像瀑布般往四方傾瀉,襯著她在月照下美艷無倫的玉臉朱唇,即管苦修多年的高僧亦要為她動凡心。
  徐子陵哂道:「虧你還和他稱兄道弟,假若她確是貨真價實的陰癸妖女,不害得方澤滔城破人亡才怪。剛才若非我們引開長叔謀,方澤滔怕已給宰了。」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你不是提議要我們帶著這燙手山芋上路,待弄清楚她是龍是蛇,才決定應否交回給癡情的方莊主嗎?」
  徐子陵雙目寒光爍閃,深注平躺地上的美女婠婠在羅衣緊裡下顯現出來那無可比擬的優美線條,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鬥爭,只要我們迫得她亮出身份,我們就勝了頭仗。」
  旋又哈哈一笑道:「來吧!讓我們弄張板床來把這美人兒運載,看她還可睡得多久?」
         ※        ※         ※
  兩人從破爛的騾車拆下一塊長八尺寬三尺的木板,全神戒備的把婠婠放在木板上,並不縛緊,就那樣一前一後抬板載美疾行。
  道路雖崎嶇不平,他們亦不時竄高伏低,但在他們巧妙的配合下,木板始終保持平衡,使兩人大覺有趣,絲毫不以為苦。本來他們在方澤滔說出婠婠的來歷後,對這長睡美女的疑心已大大減低,但長叔謀和旦梅先後出現,立時令他們感到對方是欲蓋彌彰。加上對徐子陵無端端著了道兒一事終是難以釋疑,所以才再生疑。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不但才智高絕,又精通巿井江湖的騙人伎倆,再加上比常人豐富的想像力,故而才有這種別人夢想難及的想法。
  這時兩人反怕會遇上方澤滔等人,朝反方向一陣急馳,走了十多里後,始放緩下來。
  此時已是殘星欲斂,月兒暗淡,天將破曉。他們來到一座小丘之頂,極目四方,見西北方有一座小村落,可是草樹滋蔓,應是早給人荒棄了,村後橫著一列丘陵。
  寇仲瞥了一眼板上的絕世佳人,歎了一口氣道:「村內的居民定是逃到竟陵避難去了。村後似乎有路穿越山林,或許是到竟陵的快捷方式。」
  徐子陵抬頭觀天,見到東北方烏雲密聚,點頭道:「看來又會有一場大雨,我們沒有問題,但這位婠婠小姐卻不知會否有問題,先避過這場大雨,然後再想想該怎辦才好。」
  寇仲苦笑道:「怎麼想都想不到辦法的了。她最厲害處就是莫測高深,只是防她突然出手傷人,我們便既費神又吃力。休息一會亦是好主意。」
  兩人打定主意,抬著婠婠朝小荒村奔去。
  寇仲見四週一片荒蕪,想起那條遇上翟讓和李密的廢村,向前面背著他反手執著板邊的徐子陵道:「還記得那座李密以詭計暗算翟讓的村莊嗎?當時我們明明見有人在村內放火,但抵達後卻鬼影都見不著半個,後來那人亦再沒有出現,究竟那個是什麼人來呢?」
  徐子陵聳肩道:「鬼才曉得!你為什麼會忽然想起這件往事呢?我差點忘記了!」
  寇仲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者是因見這地方鬼氣森森,勾起我的回憶。唉!戰爭真害人不淺,可以想像以前這小村是多麼和平寧逸,人人安居樂業,雞鳴犬吠,現在卻落得這麼個殘破光景。」
  徐子陵陪他歎了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腦海卻幻化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這時天邊本應露出曙光,但因烏雲蓋天,反比剛才更是暗沉。
  驀地電光一閃,驚雷緊隨,豆大的雨點打了下來,由疏漸密,瞬成傾盆大雨。他們剛穿過村口的牌樓,忙往最近的一家屋子掠去。
  屋宇殘破剝落,木門應手而開。
  此宅分前中後三進,以兩個天井相連,傢俬一應俱全,雖是簡樸,卻不殘破,只是四周塵封蛛網,一片荒涼景象。
  將美女婠婠連木板放在地上後,寇仲負責關門,徐子陵卻去把窗子打開少許,讓空氣注進屋來,驅趕留在屋內的腐敗悶氣。
  「啊!」
  兩人同時旋身。
  神秘美女婠婠仍是那長眠不起的樣兒,但俏臉已多了點血色,使她更顯嬌艷欲滴。
  寇仲見徐子陵朝她走去,撲過去扯著他低聲道:「不要碰她!」
  徐子陵皺眉道:「怎都該試試看吧!無論她是被人封閉了穴道,又或是自己弄鬼,終是武學上一個難題和挑戰。若我們能破解開來,定可學懂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道:「假若她千方百計,目的就是誘我們這麼做,我們豈非正中她下懷。」
  徐子陵把他拉往一旁,低聲道:「就當這是一場鬥爭吧!否則此事如何了結。」
  寇仲終於同意,道:「我有個好主意,只由你一個人接觸她的身體,我則把內氣注入你的體內,同時負起監察你和她情況之責。這樣有起事來時,亦不致全軍盡墨。」
  徐子陵道:「好吧!」
  兩人來到她旁,交換了個眼色。
  徐子陵將她扶了起來,只覺觸手處充盈著柔軟的彈性,不由地心中一蕩,嚇得他忙收攝心神,壓下綺念。
  接著盤膝坐在她背後,只以單掌抵著她背心,另一手托起她後仰的螓首。
  寇仲亦在他身後盤膝而坐,眼親鼻、鼻觀心,雙掌緊貼徐子陵的虎背。
  徐子陵把雜念完全排出腦海外後,輕輕道:「準備好了嗎?」
  寇仲沉聲道:「出手吧!」
  徐子陵凝神專志,一束陽和的真氣,緩緩注入她脊椎的督脈去。
  就在此時,蹄聲響起,由遠而近。
  婠婠竟在這要命時刻,嬌軀顫抖起來。
第二章 荒村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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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心中同時叫苦。
  原來當徐子陵把真氣送入婠婠體內時,便立即像失去了控制似的由督脈朝奇經八脈散射。
  徐子陵大吃一驚下,忙運功要把變成脫韁野馬般的奔散真氣收回,卻已遲了一步。
  真氣化成千百股勁漩,在婠婠的奇經八脈內來回激盪,便恍如內家高手練岔了真氣的情況。
  這種走火入魔乃練功者的大災難,輕則功力全失,重則癱瘓或暴斃。
  此情況兩人都全無準備,更不知該如何解救,一時慌了手腳。
  寇仲低叫道:「妖女厲害,老子可顧不得了!」
  徐子陵忙示意他切勿魯莽。
  電聲轟鳴,豪雨打在屋宇的瓦背、簷篷、紗窗、天井和街上,發出層次豐富的各種聲音,清寒之氣侵體而來。
  夾雜在這雨聲的大合奏裡,是密集的馬蹄聲。
  十多騎進入村內。
  徐子陵那有餘暇去理會婠婠以外的事,把寇仲送過來的陰柔先天真氣,與自己的陽剛真氣不住結聚,輕輕道:「這些真氣的最大問題,就是孤陽不長,同性相拒,故互相激盪,弄至全身脈氣散亂,所以只要我們能令真氣重歸於一,就可解決問題。」
  接著湊到婠婠晶瑩如玉的小耳後道:「這是否正中你下懷呢?現在我已有九成把握肯定你是陰癸派那位大姐了,小弟真的甘拜下風。」
  一道閃電,裂破了村子上方偏西的空際,接著天地煞白,驚雷震耳。
  那十多個騎士勒馬停下,卻沒下馬,似乎在等待著某些人。
  寇仲好像全不知外面來了一批人,俯前道:「要不要博他娘的一鋪,我賭她是『陰後』祝玉妍的徒弟,甚或就是她本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寇仲歎道:「只有八成,比你還少一成,以陰癸派那種邪人,怎肯把自己陷於如此絕地?不過若她另有邪法,根本不怕走火入魔,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唉!讓我動手罷,總須有人去做的。」
  徐子陵堅決地搖頭道:「我們沒權拿別人的性命去作賭博,事實上這是一場公平的決戰,她是以真功夫來算計我們。」
  寇仲皺眉道:「但假若她真是來自陰癸派的妖女,我們這樣替她療傷,豈非什麼來龍去脈都給她看破,我的獨門氣功還有何秘密可言?倘她因此而功力大進,擊敗了師妃暄,我們更罪孽深重了。」
  又有蹄聲在另一端的村口響起,竟是孤人單騎,緩緩冒雨往早先那十餘騎馳去。
  刀劍出鞘之聲,連串響起。
  來人顯非那十多騎的朋友。
  徐子陵毫不在意外面正發生的事,不斷將寇仲輸來的真氣集中在丹田氣海之內,知而不守地任它自然而然變成一個真氣的渦漩,免其落於後天,露出一絲充滿信心的微笑道:「就算她的而且確是那妖女,卑鄙地利用我們的俠義之心,我們也要以正道和她周旋到底。」
  接著低喝道:「準備好了嗎?」
  寇仲還以為徐子陵說的是為婠婠療治經脈內作惡的游氣,瞧了瞧抖個不停的婠婠,無奈道:「準備好呢!」
  當徐子陵出乎意外地把氣漩由丹田升起,逆上督脈,反注入寇仲右掌心時,外面有人大喝道:「多情公子你果然有膽有識,明知送死也敢前來赴約,我們清江派佩服佩服。」
  徐子陵和寇仲這時才知來者竟是近來聲名鵲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但此刻正值行功運勁的緊要關頭,一個不小心,動輒有走火入魔的大禍,都不敢分神去理會。
  寇仲任由氣漩注入右手心的陰腧脈,再轉上中指的陽腧脈,沿右肘走絳宮,過重樓,經衝脈至丹田,然後走右腿外的陽蹺脈,過腳趾到足心湧泉穴定住。
  只覺全身暖和融融,說不出的舒服。
  此時他已掌握到徐子陵的用心和策略。
  原來天下物事雖千門萬類,各有其獨特的物理性情,但總有其萬變不離其宗的法則。
  在內家氣功上,更有強者凌弱,異性相吸的現象。
  徐子陵玩的把戲,就是先任由兩人傾向一陽一陰兩種特性的真氣天然結合,變成一個自動渦漩的整體,更由於兩人真氣同源而異,結合後本身自具自足,會把任何有異於他們的真氣排斥,又能把同類的真氣吸納。
  所以只要再把氣漩送入婠婠的氣脈去,立即可將散游亂竄的真氣似海棉吸水般吸收回來,亦因利乘便貫通婠婠的經脈。
  假若婠婠確是妖女,甚或是祝玉妍本人,也會因內功路子不同,不但難以把此氣漩收歸己有,連尋源探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之所以要把氣漩先回輸寇仲體內,一方面是要加強氣漩的力量,更重要是忽然想到此舉對兩人將大有裨益,使氣脈周流,全身經絡貫通,和氣上朝。
  且陰陽互補,可臻至道家「水中火發、雪裡花開」,所謂「天宮月窟閒來往,三十六宮都是春」的至境。
  一般內家高手,雖無不講求經脈通氣,但高明者都是陰陽並行,從沒有以渦漩的形式行氣。
  惟有來自長生訣,又是兩人分練,才會出現如此現象。可是若非由於替此女療傷而引起真氣流失的特殊情況,兩人必失此機緣。
  以物性而論,渦漩自是比衝奔的力量更凝聚和強大。
  寇仲明白了徐子陵的用意後,立即把握這千載一時的良機,讓氣漩周遊全身,任得氣漩把滿盈經脈內的真氣吸納,不斷壯大。
  外面靜了下來,顯是侯希白勒馬停下。
  雷雨不絕,電光暴閃中,間中傳來健馬嘶叫之音。
  而每當電光照亮了昏黑的室內時,婠婠如雲的秀髮都像會發光般,說不出的詭異神秘。
  氣漩由右腿內的陰蹺脈回歸絳宮,再下左腳心湧泉穴時,一把清越朗耳的男聲在外淡淡道:「廢話少說,陳步雲何在。」
  一人應道:「本少爺在此,侯希白你殺我兩位結拜兄弟,今天就要你血債血償。」
  侯希白仰天一陣大笑,縱使雷雨交鳴,亦不能掩蓋分毫。
  笑聲倏止。
  侯希白從容道:「你的血債要人還,但人家女兒的清白和尊嚴又有誰來還給她們,殺你那兩個淫賊兄弟,只是替天行道,現在該輪到你了,誰敢阻我,誰就要死。」
  蹄聲轟鳴,顯示雙方正衝向對方。
  此時氣漩經過了頭頂天靈穴,由上顎的天池穴過十二重樓,下任脈,上督脈,再走左陽腧脈到左掌心,重新進入徐子陵體內去。
  徐子陵感到寇仲經脈內虛虛蕩蕩的,情況就與婠婠被輸入真氣時的情況相似,心中一動,隱隱捕捉到假如婠婠真是妖女所採用的秘法,不過此刻那還有再作深思的閒情,只依法照辦,把增強了不知多少倍的氣漩先送往天靈穴,再輸下至湧泉穴,剛與寇仲行氣的次序相反。
  此實千古難遇的情況。
  首先要找兩個內氣同源又相異的人已是難比登天。況且即使有這麼兩個人,由於各種複雜的因素,例如對功法的成見、信任的問題,亦絕不會拋開一切的以這充滿創意的方法合研出如此古怪的奇功。
  兩人以前雖屢曾以內氣同源的特性,互為增益或療傷,卻從未試過如此徹底,且全部真氣化成一個先天氣漩,自身卻不留半點真氣,教對方縱是心懷叵測,亦全無辦法由他們行氣的脈絡,推測出他們來自長生訣的法門。
  外面兵刀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慘叫痛哼亦不絕於耳。
  受創的當然不會是侯希白,否則早該鳴金收兵了。
  婠婠體內流竄的真氣愈加肆虐,隨時有經斷脈散的生命之厄。
  微不可聞足尖點在瓦面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兩人嚇了一跳,差些同時走火入魔。
  徐子陵強壓下心神的震盪,因為此時若有人溜進屋來,要取他們的小命,可是易如反掌的一回事。
  氣漩透掌心而出,逆上婠婠督脈。
  兩人同時口鼻呼吸斷絕,內氣斂息,只餘下靈台的一點清明,默默遙控婠婠體內氣漩的行走。
  果然不出所料,氣漩經行處,流竄作惡的真氣統統被吸納,使一切重歸正軌。屋外激鬥忽然靜了下來。
  侯希白的聲音響起道:「誰方高人駕臨,何不現身一見。」
  一陣嬌笑來自三人置身處的瓦面上,接著是銀鈴般動人的女聲道:「侯希白果是不凡,枉清江派自命江南大派,竟無人擋得住侯兄一扇之威,可笑之極。」
  侯希白笑道:「只聽姑娘的聲質,便知是天生麗質的美人兒,卻未知姑娘不惜千里追蹤在下,所為何事?」
  徐子陵和寇仲剛把氣漩行遍婠婠全身經脈,這絕世美人亦安靜下來。
  假若他們立即收回氣漩,婠婠就會重回先前的狀況。
  但二人均是膽大包天之輩,怎肯就此罷休,把氣漩往婠婠體內最關緊要的生死竅送去。
  當日傅君婥曾詳細向他們解釋練習九玄大法的訣要。
  故而他們修練長生訣時,自然而然地就把九玄大法和長生訣的功法結合起來,將本來純是修身養命的秘法與武功合而為一。
  據傅君婥所傳,脈穴雖是一體,但作用卻有不同。
  脈乃穴與穴間往來的路途,穴位則等若站頭宿所。
  每逢經脈交匯處的穴位更被稱為關口,蓋在其貫通經脈的重要性。
  若關口閉塞,便如道路封閉,人也會百病叢生。
  凡人皆有因血氣而來的正常脈氣,但真氣卻須苦修才會發生。
  修真者若不能練至「氣發」,怎麼修行都只是白練。
  氣發則成竅。
  所以內家高手只要探查對方脈穴,便知對方火候深淺。是凡穴還是氣竅,絕瞞不過識貨的人。
  前此婠婠體內虛虛飄飄,不要說氣發而成的關竅,連普通人的脈氣亦欠奉,所以才令他們無從入手,莫測高深。
  而眾竅之中,又以生死竅最關重要。
  假若婠婠要找地方把真氣聚集收藏,就惟只這個玄微的處所。
  在人體上,兩眼中心為祖竅,內通腦胞,是人的真性,此處若受傷,重則身亡,輕者亦會腦力受損。但仍非是真氣可藏聚的地方。故妄施者會惹來頭痛之患。祖竅乃任督二脈最重要的關口,只要凝神入祖竅,任督二脈便會周遊不息。
  但真正能凝聚真氣處,卻是小腹的丹田處。
  它便像全身真氣的供應站。
  普通人的脈氣,是通過吃下的食物,被胃壁吸收而成的養分而來。
  但修練者卻把生殖能力的精氣化煉而成真氣,變成能量,所謂練精化氣,練氣化神是也。
  至於先後天最大分別,則在於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後天則止於本身的精氣,高下之別,自不可以道里計。
  丹田為氣海,細分為四重天。
  最上一重為黃庭,接著是金爐、穴和最下層直通精囊或子宮的關元。
  而生死竅指的就是穴,氣動其中則成生死竅,否則只是一般的穴。
  若祖竅是天,生死竅就是地,上管性、下管命。性命必須雙修,若舵和槳的關係,欠一不可。
  所謂天下地上安祖竅、日西月東聚穴,說的就是它們唇齒相依的情況。
  徐子陵和寇仲此著最厲害處,就是把聚兩人全身功力的氣漩,注入婠婠的穴裡。
  假設婠婠只弄虛作假,收起來的真氣以詭秘莫測的方法藏在穴深處,那麼闖入的氣漩,必會激得她的真氣起而相抗,那時她便露出狐狸尾巴。
  若她真是清清白白,那氣漩只會引發她的脈氣,便她回復知覺。
  在機緣巧合下,兩人終於找到最佳試探她虛實的方法。
  正如徐子陵所言,這是場別開生面的鬥爭。
  他們正處於最緊張的關頭,外面的侯希白卻是悠然自若,半點不覺雷雨之苦地續道:「姑娘輕功之高,是在下平生僅見,所以在下每趟想見姑娘,都落得緣慳一臉,可是今晚在這荒村曠野之地,環境特殊,在下若要得睹姑娘芳容,恐非全無機會。」
  氣漩此時進入婠婠丹田,抵達第一重的黃庭,尚未有任何異樣的情況。
  寇仲和徐子陵雖不宜分神,但仍不由心下奇怪。
  假若這女子的輕功如侯希白所說般高明,他們為何竟察覺到她足點瓦背的微響呢?
  女子響應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逼人家好嗎?我剛才故意弄出聲響,就是要讓你知道人家來了。現正思量該否現身與你相見,你卻來咄咄逼人家。」
  寇仲兩人心中大懍,不由得對侯希白刮目相看。
  剛才那下足音,屋內的他們亦只是僅可聽聞。
  而侯希白那時還正在與敵人生死血戰,兼又雷雨交加,距離比他們遠上幾倍,仍漏不過他的耳朵,只這點已可推知侯希白比他們高明了。
  氣漩緩緩下降,進入第二重的金爐。
  侯希白淡然道:「姑娘若有見在下之心,在下已是非常歡喜,可否先賜告芳名,那稱呼起來可以親熱一點。」
  此人說話高雅、語調溫柔、態度灑逸,難怪他能使天下美女傾心。
  那女子顯是給他哄得芳心竊喜,欣然道:「我只說一次。你勿要粗心大意忘掉了。」
  侯希白以無比真誠感人的語調道:「侯希白正在洗耳恭聽,日後更不敢忘記,姑娘請放心。」
  寇仲聽得心中一陣感慨。
  他是自問說話欠了侯希白這種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難怪連師妃暄都看得起他,還讓他伴遊三峽。
  徐子陵想的卻是:假設此人生性如此,誰都沒有話說,否則他就是大奸大惡的人了。
  女子似乎給打動了芳心,道:「我叫獨孤鳳,咦!你的表情為何這麼古怪,定是知道我的來歷。」
  侯希白歎道:「獨孤小姐才真是名不虛傳;只從我的眼神變化便窺知我內心的感受,不愧是身兼兩家絕學的傳人。」
  獨孤鳳語調忽然變得無比的冷靜,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緩緩道:「此事相當奇怪,不知道關於我的事,侯兄是從何方得到內情?」
  侯希白歉然道:「這個請恕在下不便透露。侯某還知道獨孤小姐不但早超越了『獨孤雙傑』獨孤盛和獨孤霸兩位前輩,連令叔獨孤傷亦要甘拜下風,功力直迫尤楚紅,難怪在下想擺脫小姐的追蹤亦難以辦到。」
  接著語氣轉冷道:「起始時侯某尚以為小姐是慕在下多情之名而來的刁蠻女子,現在當然知道這想法大錯特錯。請問獨孤小姐究竟有何貴幹,竟這樣垂注我侯希白。」
  獨孤鳳道:「這個恕我不能說出來,好了!我要走哩!」
  此時氣漩終於從金爐注入關鍵處的生死穴,倏地變生不測。
  氣漩竟停也不停的往她丹田氣海最下重的關元滑瀉進去,且有散洩出體外之勢。
  兩人立時魂飛魄散。
  假若此事真的發生,他們等若自動把辛苦多年練來的功力盡行散掉,再要回復舊況,都不知要多少時間才成。
  他們再聽不到外面兩人的說話,運聚精神,以意念力誓要把氣漩收回來。
  氣漩應念回衝,化成一束急漩的氣柱,逆上婠婠督脈,利箭般刺入徐子陵掌心的陰腧脈去。
  剎那間,氣柱驀長,延伸至兩人全身經脈去。
  徐子陵和寇仲腦際轟然劇震,同時往後拋飛,撞至牆上始滑跌落地,倒作一團,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呼吸斷絕。
  沉睡不醒的婠婠卻沒有因失去徐子陵的支撐而倒下。
  她像幽靈般緩緩飄然而起,俏立屋心。
  眼簾慢慢張開,露出一對絕對配得上她絕世容顏、烏黑閃亮、可勾起最美麗的夢想的眸子。
  婠婠徐徐別轉嬌軀,凝視著倒地不起的徐子陵和寇仲,輕歎一聲。
  當她似要往兩人移去時,大門洞開,有人帶著一門風雨闖入屋來。
第三章 因禍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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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希白身型高挺筆直勻稱,相貌英俊,頭頂竹笠,卻是儒生打扮,更顯得他文采風流,智勇兼備。這時他手搖折扇,說不盡的倜儻不群,瀟灑自如。
  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對銳目射出來可教女性融化的溫柔神色,還有蓄在唇上濃黑而文雅的小鬍子,似乎永遠令他充滿男性魅力的臉容掛著一絲驕傲的笑意。
  他好像很易被親近,但又若永遠與其它人保持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
  所有這些融合起來,形成了他卓爾超凡的動人氣質。
  剛才獨孤鳳說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長得是何模樣,忽聞異響,才知屋內有人,故進來一看。
  這時他眼中射出震驚的神色,一瞬不瞬盯著婠婠可比得上師妃暄那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動人背影,像一點都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的存在。
  婠婠停止了移近兩人的企圖,幽幽輕歎道:「我非是沒有惜才之心,只因你兩人太過厲害,我又答應了人須親手取你兩人之命,才被迫下手。你們若含恨九泉,便即管恨我吧!」
  後面的侯希白輕顫道:「只聽姑娘仙樂般的聲音,啊……」
  婠婠以一個曼妙隨意的仙姿美態,婀娜轉身,與侯希白正面相對。
  侯希白全身劇震,竟說不出話來,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激動神色。
  現時如有旁觀者,必可從他的眼睛讀出「天下間竟有如斯極品」這句話來。
  婠婠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門。
  侯希白立時生出不敢冒瀆之心,退往一旁讓開出路。
  婠婠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風雨交加的門外,低聲道:「給我葬了他們,好嗎?」
  侯希白此時正呆瞪著她集天地靈秀的側面輪廓,嗅著她秀髮身體散發出來的天然芳香。由於婠婠只比他矮上寸許,幾乎是湊著她晶瑩賽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們……」
  婠婠再一聲輕歎,打斷了他的說話,柔聲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記了,我會記得你呢!」
  這正是剛才獨孤鳳向他說的話。
  侯希白正不知說什麼才好時,人影一閃,婠婠飄出門外,沒入風雨裡。
  侯希白大吃一驚,搶門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電光打在附近山頭,整個村莊都被驚雷轟得像搖晃了一下。
  婠婠早消失無蹤。
  侯希白頹然跪倒風雨之中,也不理雙腳沾滿雨水污泥,仰天迎著箭矢般射在他面上的雨水歎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能有在氣質外貌武功均足可與你匹敵的人嗎?你的敵手終於出現了。」
  又像記起什麼似的,匆匆折返屋內,一點都不理會擠躺牆邊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丹青,就在扇子的中心處寫起畫來。
  此扇的另一面已繪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獨這一面空白一片。若寇仲和徐子陵不是沒能力說話,定會問他為何沒有把師妃暄繪於其上。
  不片晌婠婠活現扇上,不但形神俱肖,連她那種虛無縹緲,似在非在的特質都給捕捉得一絲不漏,線條簡潔有力,利如刀刃。
  侯希白目不轉睛的把玩了好一會後,收起折扇,茫然步出門外。
  風雨令他記起了婠婠適才的叮嚀,倏地倒退,背脊「蓬」的一聲撞在門旁的屋牆上。
  他用的勁力霸道非常,牆壁坍塌。
  侯希白撞人屋內,連發四掌,擊中支撐屋子的四條主柱。
  柱子斷裂時,侯希白沖天而起,硬生生撞斷橫樑,帶著斷木碎瓦,到了風雨漫天的空際處。屋子轟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侯希白看也不看,長嘯遠遁。
  若他肯留心一點,必可發覺徐子陵和寇仲兩人的身體,一個熱得發燙,另一個冷若冰雪,而非兩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
  即使婠婠亦想不到有此變化。
         ※        ※         ※
  風雨延續了整天。
  到黃昏時,天色才回復明朗。
  明月在東山露出仙容。
  瓦礫之下,寇仲的大頭枕在徐子陵胸口處,背上壓著一條樑柱,還有無數碎石殘瓦,幸好樑柱撐著塌在兩人身上的一方土牆,使兩人頭面不致受損,尚餘有些許吸氣的空間。
  寇仲顫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噥道:「妖女厲害,不過卻便宜了我們。」
  又伸了個懶腰,登時令上面的沙石滾滾灑下,低聲道:「他奶奶的娘,我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以前體內的真氣,只是無數細絲般組成的一束氣勁,現在這些細絲都以螺漩的方式在脈穴間行走,不但速度激增,還似驟然間增加了數年功力般,過癮之極。」
  事實上兩人一直清醒,只是斷了口鼻呼吸罷了。
  當氣漩化成螺漩的長束刺入兩人經脈內時,他們真以為小命難保,尤其是那種經脈欲裂的感覺,更使他們受不了。
  不過他們卻沒有死去,皆因氣漩在他們間往返循環百多周天後,逐漸被他們收歸穴內。
  尤為奇怪的是每當螺漩氣束進入寇仲體內時,立變得奇寒無比,而來到徐子陵處時,則由極寒轉作極熱。
  如此一寒一熱,循環往復,連以前尚未貫通甚或覺察的經脈,都被硬衝開來,有若荒山野地被開墾為肥沃的田園。
  整個情況等如送舊氣迎新氣,不但婠婠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禪道高人、武學大宗師,亦要對這在武林內從未發生過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吁出一口氣道:「這些碎磚木屑壓下來時最舒服,就像幾十個人一起來和我們作推拿那麼寫意。」
  傾了頓苦笑道:「究竟我們算贏了那妖女還該算是輸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從石碎隙處吹進來的晚風,沉吟道:「表面看當然是一敗塗地,至少妖女以為如此,不過她恁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縱之策。先誆得我們以為氣漩會逸出體外,待我們慌忙回收氣漩時,便順水推舟地猛力催動氣漩,不費吹灰之力的反以我們的氣漩來對付我們。」
  徐子陵猶有餘悸道:「當時實在險至極點,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闖進來,她只須略作檢查,便會知機地給我們每人補上一掌,那時我們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傾聽的神色,低聲道:「不要動!好像又有人來了。」
  徐子陵留神細聽,駭然道:「我們的聽覺為何變得如此厲害,蹄聲至少在十里之外,我們已可覺察,以前我們最本事亦只能聽到五、六里外的聲息,還要風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別忘了我們現在是給埋在瓦礫裡,嘿!不過聲音該是由地底傳來,我甚至有被拋震的感覺。」
  徐子陵低笑道:「你這人說話最愛誇張,咦!他們來得很急,十一、十二,唔!該共是十七騎,正朝我們這裡趕來。」
  寇仲怪笑道:「再扮多一會死屍好了,說不定會有更意外的收穫呢!」
  來騎進入村內,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馬,四處插上火把,接著逐屋搜索,透出一派強橫霸道的味兒。
  藏在瓦礫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只聽他們破門碎壁的四處硬闖,便知這批人非是一般江湖人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
  這種人平時想遇上一個都不容易,現在一下子來了十多個,還聲勢洶洶的遍搜全村,自是令兩人大感好奇。
  其中兩個沒有下馬,顯是他們地位最高,策騎緩緩來到兩人埋身處的瓦礫旁。這兩人一胖一瘦,各具異相。
  胖的那個體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可予人紮實健美的矛盾感覺,年紀在三十許間,皮膚自晢異常。
  他生就一副大臉盤、鼓下巴、眼神銳利得似兩團鬼火,本有點猙獰可怖的霸氣,幸而抿成一條線的薄嘴唇不時掛著一絲笑意,大大沖淡了他雙目透出的殺氣。
  瘦子比他年輕了幾年,體型勻稱修長,長得頗為漂亮,神態自負,瞧了半晌後才開腔道:「這土屋顯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內的一面並沒有受風沙的侵蝕,傢俱仍相當完好,兼且後兩進依然屹立無恙,此屋倒塌得甚為耐人尋味。」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肯定而有自信,使人覺得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覺。
  胖子壯漢哈哈笑道:「凌風兄言之成理,只看此村伏屍處處,便知不久前這裡發生了一些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斷樑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礫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為這兩人的觀察力而動容。
  那凌風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計聞名,果非虛傳。此事相當奇怪,何人如此費力,硬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漢金波淡淡道:「只要往瓦礫發掘,必有所得,凌兄可有興趣?」
  此時一名矮瘦老頭來到兩人馬前,沉聲道:「村內共有屍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內家手法點中要穴而死,只其中三人被人割破咽喉,但傷口卻不似是刀劍等利器所造成。」
  凌風道:「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陳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覺,只聽這批人互相間的稱呼,可推知他們既不屬同一門派,更非上司下屬的關係,而憑他們一派共同進退的態度,究竟所為何事呢?
  姓陳的老者道:「他們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標記,若我陳廣記性不差,該是勢力日趨龐大的江南清江派的門人。」
  金波「啐」的一聲歎道:「這事愈來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門『無定風』向清流最愛包庇門人為非作歹,現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鬚,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後好戲連場,熱鬧好看。哈!」
  徐、寇聽他滿口幸災樂禍的口氣,不由得對他心生鄙視。
  凌風不解道:「這批人既非那兩個小子下的手,會是誰人所為呢?」
  瓦礫下的兩人聽得心中一動,隱隱猜到這批人是衝著他們而來的。
  此時另有人來報,表示村內無人。
  金浪歎道:「現在我們哪有空去管別人的閒事,自巴陵傳出那兩個小子北上去發掘『楊公寶庫』的消息後,訊息到處,無不惹起哄動,連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我們更是怠慢不得。」
  陳廣道:「江湖上從未試過有人像他們般的好價錢。得到寶藏,固是非同少可,立可招兵買為,爭霸天下,至不濟亦能變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況只須提著他們的人頭去見密公,已可光宗耀祖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
  他們北上一事極端秘密,只是巴陵幫和巨鯤幫有限人知曉其事,可是現在卻是他們甫離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來還清楚指出他們北上的路線,否則這批人就不會尋到這裡來。
  凌風的聲音傳來道:「我們得立即起程趕路,遲了就會給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無暇理會瓦礫下有何物事,轉眼遠去。
         ※        ※         ※
  「蓬!」
  礫石彈上半天,兩人騰身而起,落到村間的空地處。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塵土,皺眉道:「塵屑都鑽進了衣服內去,怪不舒服的,最好找條溪河洗個澡,才繼續上路。」
  徐子陵點頭道:「我們邊走邊找,目下最要緊的事就是到竟陵與玉成、志復他們會合,然後再想辦法應付這些情況。」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們幹掉任少名而來的威望,仍不足以阻嚇貪婪的人、就讓我們索性放手大幹一場,令那些人知道『後悔』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領頭去了。
  明月此時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黃。
第四章 飛馬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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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先後從小湖水面鑽出頭來,洗乾淨的衣服則掛在湖旁的小樹幹處。
  寇仲仰觀天上明月,歎道:「我們很久未試過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設娘仍在旁看著我們,會是多麼美好的一回事呢?」
  徐子陵雙手緩緩撥水,眼中射出傷感的神色,沒有答話。
  寇仲赤裸裸的爬上湖邊一塊平滑的大石上,道:「會否是蕭銑暗中出賣我們呢?只有通過香玉山的情報網,消息才可以散播得這麼快。」
  徐子陵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換了是其它有心人,只會怕洩出消息,以至被他人捷足先登。」
  寇仲從大石站起來,擺出一個即將跳水的完美姿態,側頭思索道:「但這樣做對蕭銑有什麼好處?假設楊公寇藏落在別人手上,對他只會有百害而無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蕭銑這種老狐狸,實在很難猜出他打什麼鬼主意,說不定他是想我們知難而退,乖乖的回去投靠他,當然還要順手獻出『楊公寶庫』的秘圖哩!」
  寇仲動容道:「這猜測頗合情理。」
  聳身而起,投進水裡。
  徐子陵見他跳得快意,也學他般躍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頭栽進湖水裡,濺起漫天水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什麼須不開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識破,我們又功力大進,有把握應付任何強敵,你說有什麼須擔心的。」
  寇仲心中一動道:「要不要試試我們現在厲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回復了兒時愛鬧玩的心情,道:「仲少你有什麼好提議?」
  寇仲微笑道:「剛才那十七個傻瓜看來都有兩下子,若我們翻過山去追他們,說不定仍可把他們截著,順手搶兩匹馬兒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沒有更好的意見?」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見?現在我們先比賽穿衣服,後比腳力,如何?」
  寇仲一聲怪叫,嘻哈聲中,兩人全無高手風範的爭先恐後爬上嫩綠的湖岸去。
         ※        ※         ※
  天剛破曉。寇仲和徐子陵並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須數人合抱的老楊樹,神采飛揚的吃著山上採來的鮮果,說不盡的閒適寫意。
  蹄聲隱隱從路子另一端遠處傳來。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馬兒的傻瓜到了,定要問出他們是從哪裡聽到有關我們的消息。」
  徐子陵盤算道:「他們該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則沒有理由落後我們那麼長的一段時間。」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這種不知死活的傢伙,最好就拿來試刀。」
  徐子陵皺眉道:「你何時變得這麼殺氣騰騰的,沒必要最好不要殺人,這叫積陰德,明白嗎?」
  寇仲笑道:「徐爺教訓得好,小子怎敢不從。嘿!自出道以來,請問我可曾試過濫殺無辜?」
  徐子陵沒好氣道:「誰是無辜?還不是由你寇大爺隨自己的意思去決定嗎?」寇仲默然半晌,然後忽有所悟的道:「你這番話很有意思,說到底,人世間的所有紛爭,都可算是一種思想的鬥爭。」
  頓了頓續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別人接受,鬥爭亦從而展開。像李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誰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受對方的一套,否則便要被消滅。當然這是指大家目標相同而立場不同時,才會出現這種情況。否則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這是否廢話呢?簡簡單單的事弄得如此複雜。不若直截了當的說,皇位只有一個,也只有一個人能坐上去,這樣不是清楚明白嗎?」
  寇仲正容道:「其實我是想到另一個問題,就是若要爭天下,必須先有一套完美的思想,使別人有所適從,這包括了完整的計劃、理想,至乎日後權力分配和統治的方式,這就叫做旗幟鮮明。否則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幹什麼。」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佈楊廣十大罪狀,便含有昭告天下,他李密若當上皇帝,絕不會再犯楊廣這些老毛病,於是立時令他聲譽提高,權勢大增,既不費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麼划算。」
  徐子陵動容道:「你這小子果然有些想頭。」
  此時蹄聲漸近。
  寇仲跳將起來,攔在路心,恭候快要從彎角轉入眼前直路的敵人。
  徐子陵則仍安然挨坐,吃著手上最後一個野桃。
  寇仲傾耳細聽,發覺來騎至少達三十之眾,可能對方與其它夥伴會合,故人數增加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處,卻是蹄聲輕重不一。
  敵人雖實力大增,寇仲卻只覺更加有趣。
  體內真氣像流星趕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來於天靈、湧泉諸穴,使他渾身充盈著爆炸性又冰寒無比的勁力,腦筋更變得至靜至冷,不含任何半絲擾人的情緒。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觀地反映著這世界。
  這種感覺維持了數息的光景,他便「驚醒」過來,回復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給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報訊時,敵方最先頭的兩騎由彎路轉入直路來。
  而當寇仲晉入那奇異的境界時,徐子陵亦立時生出感應。
  在那數息的時間內,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卻有種寇仲已化為無形的玄怪感受。
  他再察覺不到寇仲身體傳來的寒氣,至乎他的存在。
  接著一切便回復原狀,寇仲往他瞧來,張口結舌,一臉錯愕。
  來騎不住湧入直路。
  策騎的大漢一式灰色勁裝,襟頭繡著一匹背生雙翼的飛馬,共有十二人,其它十多匹都是無鞍的野馬,給繩子串連起來。
  徐子陵見寇仲仍呆頭鳥般站在路心,叫道:「認錯人了!還不回來!」
  這時趕著野馬而來的隊伍離寇仲只有兩丈許的距離,帶頭騎士是個中年壯漢,眇了一眼,臉容古拙,獨目仍是閃閃有神,見有人攔在路心,一聲叱喝,示意隨後的人勒馬減速。
  寇仲才如夢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狽的回到徐子陵身旁,還擺手示意對方繼續行程。
  中年壯漢已猛勒馬頭,健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它人見狀紛紛勒馬,整隊人馬剛好停在兩人前方丈許路上處。
  十二個人二十三隻眼睛,像二十三支箭般落在兩人身上,連噴著白氣的馬兒,都朝他們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虧,陪笑道:「是我們認錯了人,請各位多多包涵。」
  獨目大漢旁的矮瘦老頭從掛在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煙管,陰側側笑道:「好小子,看你兩個軒昂高俊,各具奇相,卻是好的不去學,竟學人當起攔路剪徑的小毛賊。現在見我們不好惹,又立即縮退,你們是否還有羞恥之心呢?」
  除了那獨目大漢外,其它漢子均哄然大笑,極盡嘲譏的能事。
  寇仲這人確是奇怪,雖遭對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場誤會,竟毫不動氣,微笑道:「這位老人家誤會了,我兩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強盜的行徑,剛才的確只是誤會罷了。」
  另一名漢子嘲弄道:「你們不愛當強盜,只是資格的問題。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誘的刀,便知你們是小毛賊了……哈……」
  眾人再次大笑。
  其中數人更拔出兵器,準備動手。
  更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還不跪起來求饒?」
  徐子陵緩緩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塵,看也不看對方,逕向寇仲道:「走吧!」矮老頭一邊給煙管裝上煙絲,一邊冷笑道:「走得那麼容易嗎?在江北一帶,誰敢攔我們飛馬牧場的路。」
  其它人一聲叱喝,散了開來,團團把他們圍著,當得上「行動如風」這形容。寇仲向徐子陵苦惱地道:「這回可沒法子呢!」
  有人陰陽怪氣的接口道:「你說得正是!就讓我們兩個小毛賊下跪求饒吧!說不定飛馬牧場的大爺會格外開恩呢?」
  他仿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時引來另一陣哄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經意的朝此人瞧去,原來是隊中最年經的小伙子,年紀在十七、八歲間,曬得黑黑的,一口牙齒卻是雪白整齊,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順眼多了。此時他把下巴翹起往前伸出,瞇著眼睛擺著一面嘲弄的表情。
  忽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動!」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內,眾人均感愕然。
  發話的正是那獨目大漢,這時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聲向正劃火燃著煙絲吞雲吐霧的瘦老頭道:「許公見過在重圍之中,神態仍能這麼從容不迫、言談自若的小毛賊嗎?」
  姓許老頭露出錯愕神色,再用神審視兩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其它人再不敢作聲,獨目大漢顯然是眾人的頭子。
  獨目大漢似乎很欣賞兩人,微笑道:「本人乃飛馬牧場二執事柳宗道,今趟因當家付託重任,故路途上特別小心。」
  頓了頓續道:「兩位雖衣衫破爛,但仍難掩軒昂氣度,不知兩位高姓大名?是何處人士?來此所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對此人生出好感,不過當然不會向他透露身份,只希望敷衍過去,大家各行各路。
  寇仲慣了胡謅,想也不想答道:「難得柳二執事這麼明白事理,我們兄弟二人乃同村兄弟,餘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寧。」
  柳宗道動容道:「你們不遠千里來此,為的是什麼呢?」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找支有作為的義軍去投靠,希望異日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使堂上雙親得過些安樂日子。」
  這時連許老頭都信了他的話,點頭道:「後生小子確應立志遠大,聽你們談吐不俗,是否讀過幾天書呢?」
  寇仲順口開河道:「許老果然厲害,只聽我們幾句話就把我們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我們鄰村有位飽讀詩書的寇老爺子,他是個好心腸的人,只要過時過節送上兩斤臘肉,就肯教我們認書識字,念什麼之乎者也,不亦樂乎什麼的。」
  許老頭被他捧了兩句,立即飄飄然道:「定有句什麼孺子可教吧!哈哈!」
  那最後生的小子自作聰明道:「剛才你們等的,必是你們想等的義軍哩!」
  寇仲忍著笑道:「正是如此。我們聽人說李密的大軍會路經此地,怎知來的卻是各位大爺。」
  柳宗道莞爾道:「李密現在自顧不暇,那有閒情經略南方,你們以前是幹什麼活的?」
  寇仲探手摟著徐子陵道:「我們兩兄弟都是出色的伙頭大將軍,什麼油飯、油餅最是拿手。哈!」
  柳宗道神情微動,與許老頭交換了個眼色後道:「見你兩人生得精靈,又一臉正氣,不知可有興趣到牧場來做伙頭軍賺錢,我們場主最愛吃油餅,只要你們能令她滿意,保證幾年後便可衣錦還鄉,豈非勝過去打生打死嗎?不過若場主不滿意你們的手藝,兩位則要立即捲鋪蓋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一呆,暗忖這玩笑似乎開得太大了。待要拒絕時,許老頭笑道:「難得二執事肯破例引薦你們,都不知是你家山積了多少福。我們飛馬牧場名震江北,連李密都要來向我們買戰馬裝備,不信大可向人打聽打聽。」
  寇仲雙目登時亮了起來,瞪著許老頭道:「戰馬?」
  其中一名大漠哂道:「小子你真是有眼無珠,今趟我們遠赴邊塞,就是把這十多匹良種胡馬運回來配種,明白嗎?」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柳執事這麼看得起我兄弟兩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不過能否容我們私下商量兩句呢?」
  柳宗道不以為忤道:「這個我明白的,兩位小兄弟請便!」
  寇仲忙扯著徐子陵走到遠處道:「橫豎閒著無事,到他們的牧場看看也好。」徐子陵皺眉道:「你忘了玉成他們在竟陵等我們嗎?」
  寇仲央求道:「給我十大時間,就當是走錯路不慎迷途好了!」
  徐子陵無奈下只好答應。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朝柳宗道大步走去,一揖到地道:「多謝柳執事提攜!」許老頭欣然代答道:「不要說婆媽話了,上馬吧!」
  那年輕伙子熱情地叫道:「小寧可和我同騎!」
  徐子陵心想幸好這些人並不討厭,否則這十天就要很難捱了。
第五章 房爭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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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竟陵郡西南方,長江的兩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劃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兩河潺湲流過,灌溉兩岸良田,最後匯入大江。
  這裡氣候溫和,土壤肥沃,物產豐饒,其中飛馬牧場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別豐美,四面環山,圍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僅有東西兩條峽道可供進出。形勢險要,形成了牧場的天然屏護。
  當寇仲和徐子陵隨隊經過山道,來到可鳥瞰牧場的山嶺時,見到山下田疇像一塊塊大小不一的毯子,構成美麗的圖案,不由心曠神怡。
  在充滿悅目色彩,青、綠、黛各色綴連起來的草野上,十多個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鏡般貼綴其中,碧綠的湖水與青的牧草爭相競艷,流光溢彩,生機盎然,美得令兩人屏息讚歎。
  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草原盡頭都是山峰起伏聯機,延伸無盡。
  在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佈著各類飼養的禽畜--白色的羊、黃或灰色的牛,各色的馬兒,各自優遊憩息,使整片農牧場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勢較高處,建有一座宏偉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萬丈懸崖,前臨蜿蜒如帶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歎為壯觀。
  這時眾人下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間,看得心迷神醉,頗有不虛此行之感。
  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險要和關鍵處的哨樓碉堡,徐子陵則專注於其美麗動人的如畫風光。
  峽道出口處設有一座城樓,樓前開鑿出寬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橫互峽口,下面滿佈尖刺,須靠吊橋通行,確有一夫當關,萬夫難渡之勢。
  進入農莊牧場後,柳宗道等明顯輕鬆起來,像放下心頭大石似的人人高聲談笑,重登馬背,踏著碎石鋪成的道路朝飛馬城堡馳去。
  不同類的禽畜被木欄分隔開來,牧人在木欄間來回奔馳,叱喝連聲,農人則在田中默然工作,耕牛不時發出低鳴,混和進馬嘶羊叫聲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對這似是與世無爭的飛馬牧場已有進一步的瞭解。
  第一代建這城堡的飛馬牧場場主商雄,乃晉末武將,其時劉裕代晉,改國號宋,天下分裂。
  商雄為避戰禍,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機綠巧合下找到這隱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樂業,建立牧場。
  由牧場建成至隋統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間,飛馬牧場經歷七位場主,均由商姓一族承繼,具有至高無上的威權。
  其它分別為梁、柳、陶、吳、許、駱等各族,經過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圍遷出,組成附近的鄉鎮,至乎沮水的兩座大城遠安和當陽,其住民過半都源自飛馬牧場。
  飛馬牧場亦是這區域的經濟命脈,所產優質良馬,天下聞名,但由於場主奉行祖訓,絕不參與江湖與朝廷間的事,作風低調,一貫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沒有聽人提過。
  第一代場主商雄乃武將出身,深明拳頭在近的道理,遂鼓勵手下族人研習武藝,宣揚武風,是以牧場內人人驍勇擅戰,無懼土匪強徒,成為了一股能保證地區安危的力量,贏得附近城鎮住民的崇敬。有點類似獨霸山莊對竟陵的作用。
  飛馬牧場要用人時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諸外鄉。
  但今次卻是情況特殊,一來由於柳宗道對兩人一見便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場內的糕餅師傅過世後,新聘的沒有一個能令年輕的女場主商秀珣滿意,先後辭退了十多人,所以柳宗道才有邀這兩人姑且一試之心。
  從正面看去,飛馬山城更使人歎為觀止。
  城牆依山勢而建,磊砢而築,順著地勢起伏蜿蜒,形勢險峻。城後層巖裸露,穴兀崢嶸,飛鳥難渡。
  隊伍通過吊橋跨河入城,守橋者都神態親切熱烈,氣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處的感覺。
  入城後是一條往上伸延的寬敞坡道,直達最高場主居住的內堡,兩旁屋宇連綿,被支道把它們連結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道上人車往來,儼如興旺的大城市,孩子們更聯群嬉鬧,使寇徐眼界大開,嘖嘖稱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築物無不粗獷質樸,以石塊堆築,型制恢宏。沿途鍾亭、牌樓、門關重重、樸實無華中自顯建城者豪雄的氣魄。
  內堡更是規模宏大,主建築物有五重殿閣,另有偏殿廊廡。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羅列堡內,綴以園林花樹,小橋飛瀑,雅致可人。
  入堡後,柳宗道和許老頭領著塞北良馬往見場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則在小子駱方的帶領下到管家府報到。
  兩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沒有見大管家商震的資格。只由其下專管人事的副手梁謙接見。此人年在四十許間,作文士打扮,初時神態倨傲,後聽駱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別推薦的糕餅師傅,才客氣了些兒。
  循例問了兩人的出身來歷後,梁謙正容道:「有一事必須先向兩位明言,除非場主點頭應允,否則對兩位的聘用只屬試用性質。而在試用期間,如非有人帶領,你們不得離開宿處,到你們正式在此幹活,我再告訴你們牧場的規矩。」
  寇仲興奮地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個我們明白。不如何時我們才可一展身手,讓場主嘗嘗我們弄的好東西呢?」
  梁謙斜眼兜著兩人,問退立一旁的駱方道:「柳執事對他們弄的東西有何評語?」
  駱方尷尬地道:「二執事並沒有試過他們的手藝。」
  梁謙呆了半晌,色變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若場主怪我失職,誰人會可憐我。」
  寇仲賠笑道:「梁副管家請放心,我們……」
  梁謙不耐煩地道:「少說廢話,現在我使人帶你們去休息一會,待安排後才著人帶你們到房看你們能弄出什麼來?先過得我這關再說。」
  頓了頓又帶點同情的口氣道:「你們最好心裡有數,都不知多少個經驗比你們多上數十年,兼且聲名卓著的糕餅師傅都給場主趕跑了,此事絕沒有僥倖可言。人來,給我帶小寧和小晶到後堡的園去。」
  又向駱方道:「這裡沒你的事了!」
         ※        ※         ※
  園位於後堡之東,有十多座房舍,旁邊就是供應內堡上下人等食用的房。兩人給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間內,還著他們換上飛馬牧場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攤在床上,怨道:「什麼名字不取,偏要我叫什麼傅晶,給人小晶小晶的叫喚著,彆扭得像變成了女人的,又硬迫我想起東溟公主。」
  寇仲正憑窗觀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寧,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該想的人,兩下扯平。唉!我當時怎想得到會引來這些感觸呢?以為是隨便胡謅個名字,說過就算。」
  旋又興奮道:「當年在翠山鎮隨老張學藝時,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團油飯、玉井飯天下無雙,現在就是證實他有沒有吹牛的時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說得對,老張只吹噓他弄的菜飯,卻從未說過他的糕餅有什麼了不起。唉!你這小子最愛吹牛,今趟還累我陪你一起出醜。」
  寇仲呆了半晌,遊魂般來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語道:「照理老張的糕餅該不會差到那裡去,至少我便覺得,嘿!都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還懂得什麼呢?你忘了姓梁那壞鬼書生說過很多餅藝超群的師傅都要捲鋪蓋回鄉耕田嗎?老張也是像你般最愛吹牛皮,菜飯或者還有兩手,餅藝嘛?我看拍馬都追不上大城大鎮的名師呢。」
  寇仲色變道:「這怎辦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這裡當糕餅師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謀人的牧場,來個財色兼收,就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寇仲老臉微紅,尷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麼不堪好嗎?那商秀珣看來只是另一個翟嬌,色從何來,我只是想和她打好關係,將來和她買馬時可以有個好點兒的折扣吧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說什麼也沒用。明早我們就要滾蛋,你想見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給我想辦法。」
  徐子陵痛得「嘩!」的一聲坐起來,撫著痛處呻吟道:「你想收買人命嗎?」寇仲懷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時今日的功力,輕輕一掌竟會痛成這麼個苦樣兒?」徐子陵氣道:「你這娘的輕輕一掌帶著螺旋勁道,差點護身真氣都給你拍散了。」寇仲大喜,正要說話,有把年輕的女子聲音在外怒道:「誰在房內大呼小叫,給我滾出來。」
  兩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嬌喝道:「若不出來,我就入房拿人了!」
  寇仲應道:「來啦!來啦!姑娘請息怒,我們只是在耍樂子吧!」
  女子沉聲道:「你這兩個外鄉來的新丁,當我們牧場是耍樂的場所嗎?再多說廢話就按家規每人賞十記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慌忙步出房門,來到走廊處。
  陽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楊柳細腰,雖算五宮端正,但卻乾澀得兩頰深陷,看來隨時會變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臉若寒霜的盯著他們。
  一身華麗的綢衣,卻無補她欠奉的光采,只像是掛在竹竿之上涼曬。
  立在她身後的小婢卻長得嬌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兩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禮道:「這位是……」
  高瘦女人不禮貌地打斷他道:「你們就是那傅晶和傅寧了,看你們乳臭未乾的樣子,能有多大經驗,二執事一世精明,卻是糊塗一時,竟弄了你這兩個廢物來花我寶貴的時間。」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廣闊的人,自不會和她一般見識,只好閉口不言,任她辱罵。
  女人罵得興起,咕噥道:「我昨天才派人到夷陵去,禮聘當地最著名的糕點鄭來侍候場主,現在卻給你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搶先胡搞,真個氣死人呢!」
  兩人心中恍然,此婦如此不友善,原來是出於爭寵之心。
  可推想她是專負責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來的,都得不到場主的歡心,令她大失面子。今趟假若二執事柳宗道成功舉薦了這兩人,她豈非更沒有顏臉嗎?如此看來,柳宗道這人亦非如表面那麼簡單。
  院落另一邊的走廊,聚了三、四個年輕的男僕,對他兩人指指點點,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不過儘管給此惡婦不留餘地的痛罵,兩人卻是氣定神閒,就像再被罵上三天三夜,也不會因此而不耐煩似的。
  聞聲而來的下人愈來愈多,佔滿內院的長廊,還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湧了來,好不熱鬧。
  徐子陵見其中一個小女孩瞪著好奇的大眼目不轉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對她微微一笑。
  那婦人怒叱一聲道:「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後去時,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閃,直瞧進那婦人的眼睛內去,好整以暇道:「我們是受聘來弄糕點餅食,並非要受你凌辱的。且何來這麼多廢話,考較我們的手藝不是行了嗎?更何況我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若認為我們有不當,何不直接指責柳二執事呢?」
  那婦人給徐子陵銳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時像給灼熱的火焰燒了一遍般,氣焰全消,兼之對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時語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請教這位嬸嬸如何稱呼呢!」
  惡婦終回過神來,冷哼道:「我是負責打理房的總務,人人都喚我作蘭姑,嘿!隨我來吧!倒要看你們有什麼驚人本領。」
  言罷憤然去了。
  寇仲裝模作樣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謝觀賞捧場之意,登時惹來一陣哄笑。蘭姑沒有回頭,但本來已沒有什麼血色的臉卻氣得更煞白了。
         ※        ※         ※
  樓是對十二座廚屋組成的建築組群的統稱。在這裡工作的廚子與下人,達六十多人之眾,師傅、副手、學徒、傭工等職級分明,全歸蘭姑總領。
  其中一座稱為上廚的是專事供應場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食,分東南西北四房。
  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餅房。
  蘭姑一肚氣領著兩人來到這裡後,板著臉孔道:「你們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隨處走動,否則若觸犯了牧場的規矩,連二執事都護不住你們。」
  寇仲見房內除了製造糕點的蒸籠、刀砧、火爐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問道:「材料到那裡去找?」
  蘭姑勉強按著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們需要什麼東西,便告訴古叔,知道嗎?」
  小娟垂首應是,又忍不住偷看了兩人一眼,嘴角逸出一絲歡喜的笑意。
  蘭姑咕噥道:「看你們能耍出什麼把戲來?」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嬌笑道:「人家等著兩位大師傅吩咐啊!」
  寇仲挨坐灶頭邊沿處,細看了小娟好一會後,微笑道:「小娟姐長得真標緻。」
  小娟立時霞生玉頰,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這人是不會正經的。」
  徐子陵環手抱胸,移到門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們還是趁早滾蛋吧!蘭姑怎肯給我們上等的材料呢?這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兩位小師傅放心好了!你們有二執事在背後撐腰,蘭姑怎都不敢在這方面耍手段。何況她根本不信你們能弄出令場主滿意的糕餅來。」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嗎?」
  小娟垂首淺笑,微微搖頭。旋又仰起俏臉奇道:「你們好像一點都不著緊似的,難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寇伸吁出一口氣道:「人的口味,每個都有分別,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廚找來,貴場主也可能不滿意。」
  小娟別過去瞧了倚門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師傅在看什麼呢?」
  徐子陵正功聚雙耳,竊聽其它各房的談話,聞言淡淡道:「沒什麼,我只是在隨便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會看出很多景象來。」
  小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還在聽候兩位小師傅的吩咐呢。唔!不過你們真不像擅造糕點的師傅,反更像行俠仗義的英雄豪傑。」
  轉向寇仲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裝個樣子的呢?為何不找把像樣點的好刀子。」
  寇仲岔開話題道:「小娟姐不是蘭姑的心腹嗎?為何卻似很願意幫我們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兒,帶點不屑的口氣道:「誰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來向蘭姑要你們弄糕點出來,她定會讓你們投閒置散,又或設法逼走你們呢。」
  寇仲奇道:「誰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們場主府婢子們的頭兒。」
  又壓低聲音道:「她和你們的好朋友駱方哥兒最要好,不用我再說也該明白她為何肯關照你們了吧!」
  寇仲這才恍然。
  徐子陵這時欣然道:「我們要三斤龍睛粉、一瓶牛酪漿、十條白藕、八兩新蓮子……」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筆記下,對兩人甜甜一笑、才歡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這不是弄清風飯、團油飯和玉井飯的材料嗎?」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窮則變,變則通,我剛才偷聽到原來商秀珣不但饞嘴,還貪新鮮,就讓我們弄一味連我們都未見過的糕餅出來,她吃過後一定翻尋味。仲師傅,你明白了嗎?」
第六章 美人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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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糕餅房香氣四溢。
  寇仲和徐子陵瞧著用酥油在鍋內炸熟的新創怪餅,本都眉飛色舞,可是前者以漏杓撈起來時,發出誘人香氣的餅兒立即四分五裂,兩人欲哭無淚。
  他們已努力了整個下牛,到現在日落西山,仍是一餅無成。
  最要命是梁謙、馥姐兒和蘭姑都派人來催過幾趟,更添事情的緊迫性。
  這勞什子餅似乎比婠婠更令他們頭痛。
  寇仲道:「不若乾脆把這餅料當餡兒,用生面攙豆粉包著它,涅薄後,用去皮芝麻撤勻再入鑊炸它的卵兒,保證香脆可口。」
  徐子陵沒好氣道:「這和一般『酥兒印』有什麼分別?不如入籠蒸制,香料加熱後,一樣可以香氣四溢,又不損原味。」
  這時蘭姑又走進房來,故作驚奇地道:「杓裡的是什麼?你們究意在弄稀粥還是在造炸餅?」
  寇仲正憋得滿肚是火,狠狠瞪了蘭姑一眼,後者立即遍體生寒,打了個哆嗦,像鬥敗了的母雞般乖乖走了出去。
  寇仲收攝心神,道:「不若我們分別以煎、炸、炙、蒸四種方法,製造出四款不同的糕餅,只要有一種使那婆娘覺得好吃,我們便可以挽回面子了?一旦想到蘭姑這婆娘,這一仗便絕輸不得。」
  徐子陵同意道:「就讓我弄一味鮮加香芋拖油煎餅的新玩意出來吧,其它三味你自己想辦法了。」
  這時小娟來了,兩人忙央她去張羅材料。
         ※        ※         ※
  兩人心力交瘁地坐下來時,四款新創糕餅同時面世。小娟拍手歡呼,把盤子提起道:「我拿去給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樣子便知是甘脆可口。」兩人跳了起來,一左一右傍著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們幹什麼?」
  寇仲笑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沒有我們護送怎行。給人在途中加了別的料子,我們豈非完了。」
  小娟嬌笑道:「有罩子蓋著嘛,旁人怎能做手腳,誰有那個膽子,不過若想四處跑跑,就隨奴家去吧!」
  人影一閃,梁謙攔著去路,不悅道:「我還未試過,要捧到那裡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這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就要趁熱讓她奉上場主品嗜,不關你們的事。」
  梁謙顯然對馥大姐相當忌憚,聞言呆了一呆。
  蘭姑的聲音在旁響起道:「你兩個忘了規矩嗎?誰准你們四處亂闖的。」
  徐子陵淡淡道:「我們正是最守規矩的人,現在有小娟姐帶路,怎可認作是亂闖。」
  三人昂然舉步,留下氣得面無人色的梁謙和蘭姑呆立後方。
  場主商秀珣的起居處是飛鳥園,位於內堡正中,由三十餘間各式房屋組成,四周圍有風火牆,是磚木結構的建築組群。
  兩人隨小娟由後門入園,經過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迴廊,沿途園林美景層出不窮,遠近房屋高低有序,錯落於林木之間,雅俗得體。
  最別緻處是由於莊園居於高處,不時可看到飛馬城下延展無盡的牧場美景,在新月斜照下越見安詳寧和。
  遇上的婢僕府衛,均對兩人投以注目禮,但見有小娟這場主的近身人領路,穿的又是房師傅級的服飾,知是新來的人,故沒有干涉。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沒見過世面的人,但見廳堂等主體建築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結構,配以雕刻精美的梁簷構件和華麗多變的廊前掛落,加強了縱深感,在園林的襯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覺。
  三人穿門過戶,或經天井,或走遊廊,最後小娟引他們來到一個轎廳內,將糕餅置於圓桌上,道:「你們在這裡坐一會,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後,徐子陵老老實實的坐下來,寇仲則四處張望,見到西窗外園林的另一邊,有座建築物,憑窗瞧過去,原來是間書房。
  室內佈置一式紅木傢俱、桌上放著文房四寶,靠壁的櫃架滿是古玩擺設,在宮燈映照下,牆的一壁還掛著一副對聯,上書「五倫之中自有樂趣;六經以外別無文章。」卻不見有人。
  寇仲回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這場主不但是個雅人,似乎還有點學識,不過卻透出一種孤芳自賞的味兒;希望她不是長得像翟嬌那般模樣就好了!」
  徐子陵沒好氣道:「生得貌醜又不是罪過,翟嬌的遭遇那麼可憐,最好不要再拿她來開玩笑。」
  寇仲點頭受教道:「是!是我不對!」
  徐子陵動容道:「這或者是你的一項長處,就是肯承認錯誤,且能從錯誤中學習。好像你最近愛說仁義道德,正因常給我指責你太過功利,對嗎?」
  寇仲尷尬道:「你這小子又來耍我了。」
  徐子陵瞧往窗外反映著月照燈光的園林,微笑道:「你說得對,這商秀珣絕非平凡的女子,只看園內假山奇石的安排,臘梅、芭蕉、紫籐、桂花配置的巧妙,無不宛若一幅立體的圖畫豎立於窗前,令人玩味不盡,便知她的高明。」
  寇仲笑道:「她還很懂得吃呢。」
  接著俯過身來,低笑道:「假若她有單琬晶的美麗,徐爺會否考慮考慮,憑你的人品外形和武功,該是手到拿來的事。嘿!」
  徐子陵苦笑道:「最好我把單琬晶和商秀珣不分大小的娶了,那你打天下時就要兵器有兵器,需戰馬有戰馬哩!」
  寇仲露出狐狸尾巴,大眼放光道:「好主意!哎喲!」
  徐子陵收回打在他大腿的拳頭道:「你現在該明白什麼叫螺旋勁了,哈!我豈會像你那般不講道德。」
  足音傳來,僅可耳聞。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看出對方的驚訝。
  原來足音響起處,竟是在連接這轎廳的走馬樓,離門口不出一丈的距離。
  那即是說,來人到了兩丈的範圍內,他們始生出警覺。
  當然不會是小娟熟悉的足音,這可愛的小妮子今天往來他們的糕點房不下二十次,他們隨時可在腦海中重複一次。
  此人輕功之高,絕不下於傅君瑜。
  兩人頭皮發麻的瞧著入門處,暗忖若是傅君瑜找上門來,就糟糕透了。
  接著兩人眼前同時一亮。
  一位儀態萬千,烏黑漂亮的秀髮像兩道小瀑布般傾瀉在她刀削似的香肩處,美得異乎尋常,差可以跟婠婠媲美的勁服女郎,步入門來,對他們的存在沒有半絲訝異。
  淡雅的裝束更突出了她出眾的臉龐和曬得古銅色閃閃發亮的嬌嫩肌膚,散發著灼熱的青春和令人艷羨的健康氣息。
  她那對美眸深邃難測,濃密的眼睫毛更為她這雙像蕩漾著最香最醇的仙釀的鳳目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時,她盈盈來到兩人對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羅衣下的纖長玉手,揭開了罩子,瞄了一眼,皺了皺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但賣相卻很特別,因為我從未見過這麼醜陋的小點。」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後慌忙起立,施禮道:「場主!請怒無禮!」
  商秀珣看也不看他們,逕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餅,放到豐潤的香唇,小心翼翼地用她整齊而與其膚色對此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齒,輕輕咬了一角,細心品嚐。
  兩人緊張地瞧著她香腮微僅可察的動作,可是直到她動靜全消好一會後,這婠婠外的另一絕色佳麗仍沒說話,也沒有回敬他們的注目禮。
  她不說話,兩人那敢相詢。
  這非是他們沒有此膽量,而是他們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想起了蘭姑可厭的嘴臉。
  在這等若生死決戰的一刻,她露出了一絲若月兒破開烏雲的笑意,那雙似如脈脈含情的大眼睛掃過兩人,點頭道:「還算可以入口,雖非上品,但創意可嘉,勝過那些墨守成規的所謂名廚。坐下!」
  兩人心叫好險,欣然重坐到她對面去。
  商秀珣上下打量了他們,她毫不簡單的銳利目光看得兩人渾身不自在。
  他們收斂了體內的真氣,使神光不會由眼神洩出來,致暴露出底細。
  商秀珣一對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額現了幾道漪漣般的嬌俏淺波,不解道:「你們絕不像幹這種活兒的人,對嗎?」
  寇仲回過神來,暗叫「仙女厲害」,點頭道:「場主厲害,造餅果然只是我們的副業,正職是走鹽貨。」
  商秀珣掩嘴「噗哧」嬌笑,半晌始放下手兒,像首次認識寇仲般,笑意盈盈的打量了他良久,才柔聲道:「你這人倒坦白風趣,逗得我也要失儀無禮,看在這點分上,就每期月結時給你們每人半兩黃金,有問題嗎?比之私鹽的利潤該差不了多少。對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既想不到商秀珣如此爽脆,更估不到當糕餅師傅的收入可以如此豐厚。心中都湧起古怪的感覺。
  商秀珣不待他們答應,道:「這幾天我會有很多客人,你們兩個就像你們的糕餅般賣相不錯,只是眼睛欠了點神采,不過我倒不介意,宴會時就給我出來招呼客人,或者我會著你們解釋這些怪餅的製法。」
  兩人只好點頭應諾。
  商秀珣伸了個無此動人的懶腰後,站了起來。
  他們慌忙恭立送行。
  商秀珣漫不經意道:「牧場有牧場的規矩,犯者會受嚴懲,連二執事都維護不了你們,這方面大管家會負責向你們解釋清楚的了。」
  說罷頭也不回的去了。
  兩人面面相覷。
  寇仲肯定她已離開後,吁了一口涼氣道:「這美人兒又美又厲害,你看她是否識破了我們呢?」
  徐子陵苦笑道:「這個難說得很,但這婆娘確可引死任何男人。」
  寇仲深有同感的道:「她是得天獨厚,不但擁有絕世的容色,更有不經意地流露的動人風情,至於財富、權力、武功亦無一欠奉,嘿!有沒有興趣?」
  徐子陵沒好氣道:「自己心動了還要說這種話,信不信我揍你一頓呢?」
  寇仲頹然坐下道:「為了宋玉致,我已失去了逐鹿她裙下的資格。這就是為爭天下必須付出的昂貴代價哩!」
  熟悉的足音自遠而近,小娟歡天喜地的挾著香風衝了進來,嬌呼道:「場主肯聘用你們哩!我現在帶你們去見大管家。」
         ※        ※         ※
  小娟領著他們來到管家府主廳的大門前,示意他們停下,自己則跨過門檻,向坐在廳子內端恭敬道:「大管家,兩位小師傅來了。」
  兩人偷眼望進去,只見煙霧瀰漫,不但有抽煙管噴出的煙氣,還有放在屋角幾上檀香爐裊裊騰升的煙香,合成一種充盈於廳內的氣味。
  一位身材魁梧的禿頂男子,正斜臥躺椅之上,由兩個妖艷的女人為他推拿按摩。
  這飛馬牧場的大管家握著煙桿吞雲吐霧,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兒,頭枕高高的軟墊子,眼望屋樑,油然道:「這麼年輕便有一手好技藝,確是難得。」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聽著,暗忖這人的架子,比場主商秀珣還要大。
  從側臉看去,大管家年紀應是五十上下,鼻子平直,上唇的弧形曲線和略微上翹的下唇頗具魅力,顯示出他有很強的個性和自信。
  商震有點自言自語般道:「入我牧場,就要守我牧場的規矩,觸犯場規的人,會因應輕重而受罰,明白了嗎?」
  兩人連忙應是。
  商震別過頭來瞧了他們一眼,目光又重新望往屋頂,乾咳一聲道:「我們少有任用外人,不過這趟情況特殊,又有執事級的人推薦,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
  頓了頓雙目寒芒一閃,側頭盯著兩人道:「你們現在穿的雖是有我們飛馬標誌的衣服,卻仍非算是牧場的人,除非三年內能循規蹈距,又得執事級的人推薦,場主批核,否則仍是外人,明白嗎?」
  只從他凌厲的目光,便可知他內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難怪飛馬牧場能如此超然於天下的紛爭之外。
  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有點頭應諾的分兒。
  商震目光回到上方去,猛抽了一口煙,徐徐吐出道:「外人就有外人要守的規矩,首先絕不能與牧場內任何女子私通。要女人嗎?休假時到附近城鎮的子去解決好了,否則就要生閹了你們。」
  和兩人隔著門檻的小娟垂下頭去,連耳根都紅透了。
  兩人則大感尷尬。
  商震神態自若的續道:「除非特別批准,平時不可擅自離開內堡,至於其它規矩,梁謙會向你們詳細解說。退下吧!」
         ※        ※         ※
  到見過梁謙,回到宿舍,已是初更時分,小娟這才欣欣與兩人話別,返回場主府去。寇仲嗅嗅自己,嗅嗅徐子陵,提議道:「我們這樣一身油膩的氣味,還要兩個人擠在一張床,怎睡得著,不若到澡堂快快樂樂洗他娘的一個冷水浴。橫豎家法中又沒有不准遲起這一規條,就再睡他奶奶的一個日上三竿吧。」
  徐子陵皺眉道:「但澡堂在那裡呢?現在人人都躲到被窩裡尋夢去了,想找人來問路都不成。」
  寇仲道:「我剛才尚見到有些房子透出燈光,且澡堂總該不會在幾里路之外,我們就邊找邊問。嘿!就當去找『楊公寶庫』前的熱身練習,成了吧!」
  徐子陵終於同意,兩人各自拿起另一套乾淨的制服,摸出房去。
  偌大的院子靜悄無人,除了他們的房間外,其它房舍均烏燈黑火,有些還傳出抽鼻鼾的響音。幸好出入口都掛有燈籠作照明。
  天上滿空星斗,卻未見月兒露面。
  牧場的方向間中傳來羊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聲,營造出山城獨異的氣氛。
  寇仲又運用他的地理天分道:「左邊去是場主府的飛馬園,後面是樓,右邊是後山,只有對著我們那出口不知通到什麼地方,要試就試這個方向。」
  徐子陵傾耳細聽道:「但後山處卻傳來流水的淙淙響音,至不濟都有道山泉應景,好過盲衝瞎撞。若觸犯了這裡的諸多禁忌,要挨棍子吃皮鞭就太不划算了。」寇仲同意道:「還是你比我在行當奴材,我就沒想過什麼挨棍棍鞭鞭的味兒,哈……」
  低聲笑罵中,兩人躡手躡腳的朝通往後山的出口走去。
  進入月洞門後,才知院落後方有個花園,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園裡去,開拓了景深,造成遊廊穿行於花園的美景之間,左方還有個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橋接連到岸上去。
  月兒出現在右側天際,灑得這幽靜的後園銀光閃閃,景致動人之極。
  兩人忘了洗澡,讚歎不已。
  寇仲仰望園後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間頑強生長的老樹曲探伸,迎風輕舞,不禁歎道:「出道以來,我尚是首次生出避世退隱之心,可知這處的感染力量是多麼強大。」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建設這內堡園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楊廣的御園,亦沒有這種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覺。」
  寇仲撞了他一下,笑道:「你看那道婉蜒繞過的清溪,必是引進後山瀉下來的泉瀑,待我們尋得其源頭,快意一番後再到那六角亭乘涼賞月,豈不快哉。」
  徐子陵心情大佳,聞言舉步。
  他們以遊人的心情,通過左彎右曲,兩邊美景層出不窮的迴廊,經過一個竹林後,水聲嘩啦,原來盡處是一座方亭,前臨百丈高崖,對崖一道瀑布飛瀉而下,氣勢迫人,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處必可聽到轟鳴如雷的水瀑聲。
  兩人歎為觀止。
  左方有一條碎石小路,與方亭連接,沿著崖邊延往林木深處,令人興起尋幽探勝之心。
  兩人一路走去,左轉右彎,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在臨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兩層小樓,形勢險要。
  這時二樓尚透出燈火,顯示此樓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寢。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路盡處竟別有洞天,正要掉頭走時,一把蒼老的男聲由樓上傳下來道:「貴客既臨,何不上來和老夫見貝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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