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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本帖最後由 阿Q 於 2009-4-25 11:22 編輯

第一卷

第一章 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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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化及卓立戰艦指揮台之上,極目運河兩岸。
  此時天尚未亮,在五艘巨艦的燈炷映照下,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似在顯示他宇文閥的興起,使南方士族亦失去往日的光輝。
  宇文化及年在三十許間,身形高瘦,手足頎長,臉容古挫,神色冷漠,一對眼神深邃莫測,予人狠冷無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懾人心的霸氣。
  這五艘戰船乃已作古的隋朝開國的大臣楊素親自督建,名為五牙大艦,甲板上樓起五層,高達十二丈,每艦可容戰士八百之眾。
  五桅布帆張滿下,艦群以快似奔馬的速度,朝運河下游江都開去。
  宇文化及目光落在岸旁林木外冒起的殿頂,那是隋煬帝楊廣年前才沿河建成的四十多所行宮之一。
  隋煬帝楊廣即位後,以北統南,命人開鑿運河,貫通南北交通,無論在軍事上或經濟上,均有實際的需要。但大興土木,營造行宮,又沿河遍植楊柳,就是勞民傷財之事了。
  站在他後側的心腹手下張士和恭敬地道:「天亮前可抵江都,總管今趟倘能把《長生訣》取得再獻給皇上,當是大功一件。」
  宇文化及嘴角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淡淡道:「聖上醉心道家煉丹的長生不死之術,實在教人可哂,若真有此異術,早該有長生不死之人,可是縱觀道家先賢,誰不是難逃一死。若非此書是以玄金線織成,水火不侵,我們只要隨便找人假做一本,便可瞞混過去了。」
  張士和陪笑道:「聖上明察暗訪十多年,始知此書落在被譽為揚州第一高手的「推山手」石龍手上,可笑那石龍奢望得書而不死,卻偏因此書而亡,實在諷刺之極。」
  宇文化及冷哼一聲,低聲念了『石龍』的名字。
  身上的血液立時沸騰起來。
  這些年來,由於位高權重,他已罕有與人交手了。
  現在機會終於來到。
  『漫天王』王須拔摩下的大將焦邪,領著十多名武藝高強的手下,沿著長江催馬疾馳,驚碎了江岸旁的寧靜。
  王須拔乃是想向隋帝爭天下的其中一股叛變民軍的首領,聲勢頗大。
  自楊廣即帝位,由於好大喜功,多次遠征域外,又窮奢極欲,廣建宮室別院,四出巡辛,濫征苛稅,弄得人民苦不堪言,乃至盜賊四起,各地豪雄,紛紛揭竿起來,自立為王,隋室已無復開國時的盛況。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被隋室設為江都郡的揚州城矗立大江上游處,城外的江邊碼頭,泊滿大小船舶,點點燈火,有種說不出的在繁華中帶上蒼涼的味道!
  但焦邪的心神卻緊繫在懷內刻有『萬歲』兩字的古玉上。
  那是隋朝開國大將史萬歲著名的隨身寶玉。昔日隋文帝楊堅聽信讒言,廢太子楊勇而立楊廣,史萬歲因受牽連冤死,抄他家正是大臣楊素。
  楊素是當時最有影響力的權臣,憑著南征北討,戰無不勝,而功高震主,深受文帝猜忌。
  楊素本身亦非易與之輩,密謀作反,又屯積兵器糧草財富,然楊素不久病死文帝一夜之間盡殺其黨羽,卻始終找不到楊素的寶庫。
  自此即有傳言,誰能尋獲得『楊公寶藏』便可一統天下。
  現在寶玉出世,遂成了追查寶庫的重要線索。
  七天前,有人拿此玉在丹陽一間押店典當,王須拔聞訊,立即發散了人手,追查百里,才綴上了目標人物。
  唯一令人難解處,就是典當者若得寶庫,盡可典當其它物品,為何偏是這塊可輕易洩出寶庫秘密的名玉呢?
  就在此時,焦邪生出警覺,朝與大江連接的運河那方望去,剛好見到似若在陸上行舟的五艘五牙大艦黑壓壓一片的桅帆暗影何燈火。
  焦邪心中一懍,忙揚手發令,帶著手下離開江岸,沒進岸旁的密林裡。
  揚州城東一個雜草蔓生的廢棄莊園中,大部分建築物早因年久失修,風侵雨蝕、蟻蛀蟲嚙下而頹敗傾塌,唯只有一間小石屋孤零零瑟縮一角,穿了洞的瓦頂被木板封著,勉強可作棲身之作。
  在屋內的暗黑裡,發出一聲呻呤,接著是身體轉動的摩擦的響聲。
  一把乃帶有童音的聲音響起,低喚道:「小陵!小陵!還痛嗎?」
  再一聲呻呤後,另一把少年的聲音應道:「他娘的言老大,拳拳都是要命的,唉!下趟若有正貨,千萬不要再去算死草那處換錢了,既刻薄又壓價,還要告訴言老大那狗賊,想藏起半個子都要吃盡拳打腳踢的苦頭。」
  說話的是住宿在這破屋的兩名小混混,他們的父母家人均在戰亂逃難中被盜賊殺了,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
  兩名小子湊巧碰在一起,意氣相投,就此相依為命,情逾兄弟。
  年紀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歲,小的一個叫徐子陵,剛滿十六歲。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來,到了徐子陵旁,安慰地道:「只要沒給他打得手足殘廢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們,嘿!喝我們揚州雙龍的吸腳水,只要我們再抓多兩把銀子,就可夠盤川去棄暗投明,參與義軍了。」
  徐子陵頹然躺在地上,撫著仍火燒般痛楚的下顎,問道:「究竟還差多少呢?我真不想再見到言老賊的那副奸樣了。」
  寇仲有點尷尬地道:「嘿!還差二兩半共二十五個銖錢才行。」
  徐子陵愕然坐了起來,失聲道:「你不是說過還差兩半嗎?為何突然變成二兩半?」
  寇仲唉聲歎氣道:「其實這銀兩欠多少還不算重要,最要命的是那彭孝不爭氣,只兩三下就被官兵收拾了。」
  接著又興奮起來,攬緊徐子陵的肩頭道:「不用擔心,我昨晚到春風樓偷東西吃時,聽到人說現在勢力最大的是李子通,他手下猛將如雲,其中的白信和秦超文均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最近又收服了由左孝友率領的另一支起義軍,聲勢更盛。」
  徐子陵懷疑地道:「你以前不是說最厲害的是彭孝才,接著便輪到那曾突襲楊廣軍隊的楊公卿嗎?為何突然又鑽了個李子通出來。其它你說過的還有什麼李弘芝、胡劉苗、王德仁等等,他們又算什麼腳色呢?」
  寇仲顯然答不了他的問題,支支吾吾一番後,賠笑道:「一世人兩兄弟,你不信我信誰?我怎會指一條黑路你走呢,以我的眼光,定可揀得最有前途的起義軍,異日得了天下,憑我哥兒倆的德望才幹,我寇仲至小的都可當個丞相,而你則定是大將軍。」
  徐子陵慘笑道;「只是個言老大,就打得我們爬不起來,何來德能才幹當大將軍呢?」
  寇仲奮然道:「所以我才每天迫你去偷聽白老夫子講學教書,又到石龍的習武場旁的大樹下偷看和偷學功夫。德望才幹都是培養出來的,我們定會出人頭地,至少要回揚州當個州官,那時言老大就有難了。」
  徐子陵眉頭大皺道:「我現在傷得那麼厲害,白老夫子那使人悶出鳥蛋來的早課明天可否勉了?」
  寇仲咕噤兩聲後,讓步道;「明天就放你一馬,但晨早那一餐卻得你去張羅,我想吃貞嫂那對秀手弄出來的菜包子呢。」
  徐子陵呻呤了一聲,躺回地席上去。
  由於天下不靖,賊盜四起,人人自危,首先興旺前來就是城內的十多間武館和道場。
  若論規模威望,則首推由揚州第一高手『推山手』石龍親自創辦的石龍武場。
  近十年來,石龍已罕有到場館治事,一切業務全交由弟子打理,但因武場掛的是他的名字,所以遠近慕名而來者,仍是絡繹於途。
  石龍的內外功均臻達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否則如何能數十年來盛名不衰。
  此人天性好道,獨身不娶,一個人居住於城郊一所小莊院裡,足不出戶,由徒弟定期遣人送來所需生活用品,終日埋首研玩道家秘不可測的寶典《長生訣》。
  據歷代口口相傳,此書來自上古黃帝之師廣成子,以甲骨文寫成,深奧難解,先賢中曾閱此書者,雖不乏智能通天之輩,但從沒有人能融會貫通,破譯全書。全書共七千四百種字形,但只有三千多個字形算是被破譯了出來。
  書內還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曾看過此書者的注譯,但往往比原文更使人模不著頭腦。
  猶幸書內有七副人形圖,姿態無一相向,並以各項各樣的符號例如紅點,箭頭等指引,似在述說某種修煉的法門,但不諳其意者不練猶可,若勉強依其中某種符號催動內氣,立時氣血翻騰,隨著更會走火入魔,危險之極。
  石龍與此書日夕相對足有三年,但仍是一無所得,就像寶藏擺在眼前,卻苦無啟門的鑰匙。
  這天打坐起來,心中突現警兆,怎也沒法集中精神到寶典內去,正沉吟間,一聲乾咳,來自庭門外。
  石龍忙把寶典納入懷裡,腦際閃過無數念頭,歎了一口氣道:「貴客大駕光臨,請進來喝盅熱茶吧!」
  只是從對方來至門外,自己才生出感應,便可知來者已到了一級高手的境界。
  焦邪此時來到城外北郊一座密林處,與手下侍從跳下馬來,展開身法,穿過樹林,登上一個小山丘,剛好可俯視下方一座破落的廟宇。
  兩名手下現身出來,其中之一低聲在焦邪耳邊道:「點子在廟內耽了一夜,半夜都沒出廟門,似乎在等什麼人呢。」
  焦邪沉吟片響,發下命令。
  眾手下散了開去,潛往破廟四方,形成包圍之勢。
  焦邪這才飛掠而下,到了門前,朗聲道:「『漫天王』旗下『奪命刀』焦邪,奉天王之命,想向姑娘請教一樣事。」
  「砰!」
  本已破爛的廟門,化成碎片,激濺開去,同一時間,一位女子現身門口處。
  焦邪那想到對方的反應既迅捷又激烈,心中大懍,手按到曾助自己屢屢殺敵制勝的奪命刀柄上去。
  那女子一身雪白武士服,丰姿卓約的按劍而立。
  她頭頂遮陽竹笠,垂下重紗,掩住了香唇以上的俏臉,但只是露出的下頷部分,已使人可斷定她是罕有的美女了。
  此女身形頗高,有種鶴立雞群的驕姿傲態,纖儂合度,體態美至難以形容。
  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嘴角處點漆般的一顆小痣,令她倍添神秘的美姿。
  焦邪目瞪口呆好半響後,才回過神來,正要說話,一把比仙籟還好聽的聲音從那女子的櫻唇吐出來道:「你們終於來了。」
  焦邪嚇了一跳,暫時忘了楊公寶藏的事,大訝道:「姑娘在等我們嗎?」
  白衣女子嘴角飄出一絲無比動人的笑意,柔聲道:「我是在等人來給我試劍呢!」
  「鏘!」
  那女子拔刃離鞘,森寒劍氣,席捲焦邪。
  焦邪大半生在江湖打滾,經驗老到至極,只從對方拔劍的姿態,便知遇上生平所遇最可怕的劍手。那敢托大,狂喝一聲,退步抽刀,同時發出指令,教屬下現身圍攻。
  這麼彼此無仇無怨,但一見便使出殺著的狠辣角色,他還是首次遇上。
  女子全身衣袂飄飛,劍芒暴漲。
  凜冽的殺氣,立時瀰漫全場。
  焦邪知道絕不能讓對方取得先機,再狂喝一聲,人隨刀進,化作滾滾刀影,往對方潮沖而去。
  此時眾手下紛紛趕來助陣。
  白衣女子嬌吒一聲,斜掠而起,飛臨焦邪頭頂之上,長劍閃電下劈。
  「噹!」
  劍刃交擊。
  一股無可抗禦的巨力透刀而入,焦邪胸口如被雷擊,竟吃不住勢子,蹌踉跌退。
  如此一個照面就吃了大虧,焦邪還是首次嘗到,可知白衣女的劍勁是如何霸道。
  白衣女凌空一個翻騰,落到剛趕至戰場的兩名大漢間,人旋劍飛,那兩人打著轉飛跌開去,再爬不起來。
  眾大漢均是刀頭舔血,好勇鬥狠之輩,反激起凶性,奮不顧身的撲了上去。
  白衣女冷哼一聲,化出百千劍影,鬼魅般在眾大漢的強猛攻勢裡從容進退,刀鋒到處,總有人倒跌喪命。
  中劍者無論傷在何處,俱是劍到喪命,五臟給劍氣震碎而亡。
  焦邪回過氣來時,只剩四名手下仍在苦苦支撐,不由熱血上湧,撲了過去。
  最後一名手下拋跌在地上。
  劍芒再盛,與焦邪的奪命刀絞擊糾纏。
  焦邪展盡渾身解數,擋到第六劍時,精鋼打成的奪命刀竟給對方硬生生一劍劈斷了。
  焦邪大駭下把斷剩一截的刀柄當作暗器往對方投去,同時提氣急退。
  嬌笑聲中,那女子一個旋身,不但避過激射過來的斷刀柄,還脫手擲出長劍。
  焦邪明明白白看著長劍朝自己飛來,還想過種種閃躲的方法,但偏是長劍透體而入時,仍無法作出任何救命的反應。
  白衣女由焦邪身上抽回劍刃後,像作了毫不足道的小事般,飄然去了。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自立其身,石兄打的真是如意算盤,這等進可攻,退可守,怎樣都可為自己的行為作出心安理得得解釋,我宇文化及佩服佩服。」
  石龍知對方借念出自己掛在廳堂處的題字,來諷刺自己。他修養甚深,毫不動氣,仍安坐椅內,淡淡道:「原來是當今四姓門閥之一宇文閥出類拔萃的高手,宇文兄不是忙於侍候聖上嗎?為何竟有這種閒情逸致來訪我等方外野民。
  宇文化及負手背後,散步似的踱進廳堂,先溜目四顧,最後才落在穩坐如山的石龍臉上,歎道:「還不是石兄累人不淺,你得到了修道之士人人艷羨的延生寶典,可是卻不獻予聖上,教他龍心不悅,我這受人俸祿的惟有作個小跑腿,來看看石兄可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了。」
  石龍心叫厲害。
  他還是首次接觸宇文閥的人。
  宇文家自以閥主宇文傷聲名最著,之下就是四大高手,其中又以這當上隋煬帝禁衛總管的宇文化及最為江湖人士所熟知,據說他是繼宇文傷後,第一位將家傳秘功『冰玄勁』練成的人,想不到外貌如此年青,怎麼看都似不過三十歲。
  自魏晉南北朝以來,其中一個特色就是由世代顯貴的家族發展出來的勢族,有被稱為高門或門閥,與一般人民的庶族涇渭分明。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
  無論在經濟上或政治上,士族均享有極大的特權。到了隋代開國皇帝楊堅一統天下,以科舉取仕,門閥壟斷一切的局面才稍被打破。
  但門閥仍餘勢未消,名震江湖的四姓門閥,指的就是宇文姓,李姓,獨孤姓和宋姓的四大勢族,在政治,經濟至乎武林中都有龐大的影響力。
  四姓中,只宋姓門閥屬南方望族,堅持漢人血統正宗。其它三姓,因地處北方,胡化頗深。宇文姓本身更是胡人,但已融和在中土的文化裡,並不被視為外人。
  石龍雖心念電轉,但表面卻是好整以暇,油然道:「石某人一向狂野慣了,從不懂奉迎之道,更是吃軟不吃硬的人,說不定一時情急下,會拚著玉石俱焚,把書毀去,那時宇文兄豈非沒法向主子交差嗎?」
  兩人打一開始便唇槍舌戰,不肯善了,氣氛頓呈緊張起來。
  宇文化及瞧了石龍好一會後,訝道:「若石兄能毀去寶書,那此書定非廣成子的《長生訣》,毀掉了亦沒什麼大不了,不過石兄這種態度,對貴道場的諸學子卻是有害無益。說不定還禍及他們的父母子女,道佛兩家不都是講求積德行善嗎?石兄似乎有違此旨呢!」
  石龍聽他威脅的語氣,更知他所言不假。終於臉色微變,就在這心神略分的剎那,宇文化及立時出手,隔空一拳擊來。
  前天剛過大暑,天氣炎熱,可是宇文化及才出手,廳內的空氣立即變得奇寒無比,若非石龍內功精純,恐怕立要牙關打抖。
  不過他也絕不好受。
  換了是一般高手發出拳勁,必會清清楚楚的生出一股拳風,擊襲敵人。但宇文化及這一拳發出的寒勁,似無若有,就像四下的空氣都給他帶動了,由上下四方齊往石龍擠壓過來,那種不知針對哪個目標以作出反擊的無奈感覺,最是要命。
  石龍仍安坐椅上,渾身衣衫鼓漲。
  「蓬!」
  氣動交擊,形成一股渦漩,以石龍為中心四處激盪,附近傢俱桌椅,風掃落葉般翻騰破裂,滾往四方,最後只剩石龍一人一椅,獨坐廳心。
  宇文化及臉現訝色,收起拳頭。
  石龍老臉抹過一絲紅霞,條又斂去。
  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不愧揚州第一人,竟純憑護體真氣,便擋我一拳。就看在此點上,讓我宇文化及再好言相勸,若石兄爽快交出寶典,並從此匿跡埋名,我可念在江湖同道分上,放石兄一馬,這是好意而非惡意,生榮死辱,石兄一言可決。」
  石龍心中湧起無比荒謬的感覺。
  自得到這道家瑰寶《長生訣》後,把腦袋想得都破了,仍是一無所得。心境反沒有得書前的自在平和。現在竟又為此書開罪了當今皇帝,甚至可令皇帝乘機把自己的弟子殺死,以至乎把當地所有武館解散,以消滅此一帶地方的武裝力量,這是否就是「懷寶之孽」呢?
  他當然不會蠢得相信宇文化及會因他肯交出《長生訣》而放他一馬,以楊廣的暴戾,那肯放過自己。
  剛才與宇文化及過了一招,他已摸清楚對方的「冰玄勁」實是一種奇異無比的迴旋勁,比之一般直來直去的勁氣,難測難防多了,可是知道歸知道,他仍沒有破解之法。
  石龍乃江湖上有名堂的人物,就在此刻,他猛下狠心,決定就算拚死亦不肯讓寶書落到楊廣手上。
  否則以楊廣下面的濟濟人材,說不定真能破譯書內所有甲骨文,掌握了長生的訣要,變成永遠不死的暴君,那他石龍就萬死不足辭其咎了。
  石龍仰天大笑,連說了兩聲好後,搖頭歎道:「此書非是有緣者,得之無益有害,宇文兄若有本事,就拿此書回去給那昏君讀讀看,不過若讀死了他,莫怪我石龍沒有警告在先。」
  一邊說話,一邊運聚全身功力。
  耳朵立時傳來方圓十丈所有細微響音,連蟲行蟻走的聲音都瞞不過他。登即聽到十多個人柔微細長的呼吸聲,顯示包圍著他者均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宇文化及仰首望往廳堂正中處的大橫樑,喟然道,「石兄不但不知情識趣,還是冥頑不靈,不過念在石兄成名不易,我宇文化及就任你提聚功力,好作出全力一擊,石兄死當目暝了。」
  石龍驀地由座椅飛身而起,腳不沽地的掠過丈許空間,眨眼功夫來到宇文化及身前,雙掌前推,勁氣狂台,立即暴潮般往敵手湧去。
  同一時間,他坐著的椅子四分五裂散落地上,顯示適才兩人過招時,石龍早吃了大虧,擋不住宇文化及的冰玄勁,累及椅子。
  宇文化及雙目精芒電射,同時大感訝異,石龍明知自己的推出氣功敵不過他的冰玄勁,為何一出手竟是毫不留轉圜餘地,以硬碰硬的正面交鋒招數呢?
  但此時已無暇多想,高手過招,勝敗只繫於一線之間,他雖自信可穩勝石龍,但若失去先機,要扳回過來,仍是非常困難,還動輒有落敗身亡之險。那敢遲疑,先飄退三步,再前衝時,兩拳分別擊在石龍掌心處。
  「轟!」
  勁氣交擊,往上洩去,登時沖得屋頂瓦片激飛,開了個大洞。
  以宇文化及之能,仍給石龍仗以橫行江湖的推山掌迫得往後飄退,好化解那驚人的壓力。
  石龍更慘,蹌踉後退。
  宇文化及腳不沾地的滴溜溜繞了一個小圈,倏又加速,竟在石龍撞上背後牆壁前閃電追至,凌空虛拍。
  一股旋勁繞過石龍身體,襲往他背心處,角度之妙,教人歎為觀止。
  石龍張口一噴,一股血箭疾射而出,刺向宇文化及胸口處。
  同時弓起背脊,硬受了宇文化及一記冰玄勁。
  宇文化及想不到石龍有此自毀式的奇招,忙剎止身形,掛腰後仰,以毫釐之差,險險避過血箭。
  石龍暗叫可惜時,全身劇震,護體真氣破碎,數十股奇寒無比的冰玄勁,由背心入侵體內。
  石龍知道能否保著《長生訣》,就決定在這一刻,施展出催發潛力的奇功,狂喝一聲,硬抵著將他扯往前方的勁氣,加速往後牆退去。
  宇文化及乃何等樣人,見此情況,立知不妙,待身子再挺直時,連聚十成功力,隔空一拳擊去。
  但已是遲了一步。
  石龍背脊撞在後牆上,一道活門立時把他翻了進去。
  「碎!」
  活門四分五裂,現出另一間小室,石龍則影蹤不見。
  宇文化及不慌不忙,撲在地上,耳貼地面,石龍在地道內狂掠的聲音,立時一分不剩的傳入他的耳內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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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ojo999

第二章 大禍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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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城逐漸熱鬧起來。
  城門於卯時啟開後,商旅農民爭相出入城門。
  昨天抵達的舟船,貨物卸在碼頭,就趁此時送入城來,一時車馬喧逐,鬧哄哄一片。
  從揚州東下長江,可出海往倭國、琉球及南洋諸地,故揚州成了全國對外最重要的轉運站之一,比任何城市更繁忙緊張。
  不過今天的氣氛卻有點異樣,城裡城外都多了大批官兵,過關的檢查亦嚴格多了,累得大排長龍。不過雖是人人心焦如焚,卻沒有人敢口出怨言,因為跑慣江湖的人,都看出在地方官兵中雜了不少身穿禁衛官服的大漢,除非不要命,否則誰敢開罪來自京城最霸道的御衛軍。
  城內共有五個市集,其中又以面向長江的南門市集最是興旺,提供各類繕食的檔口少說也有數十間,大小不一,乃準備到大江乘船的旅客進早繕的理想地點。
  揚州除了是交通的樞紐外,更是自古以來名傳天下的煙花勝地,不論腰纏萬貫的富商公子,又或以文采風流自命的名士、擊劍任俠的浪蕩兒,若沒有到此一遊,就不算是風月場中的好漢。
  所以其況之盛,可以相見。
  南門的繕食檔口中,又以老馮的菜肉包子最是有名。加上專管賣包子的老馮小妾貞嫂,生得花容月貌,更成了招徠生意的活招牌。
  當老馮由內進的廚房托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菜肉包交到鋪前讓貞嫂售賣時,等得不耐煩的顧客紛紛搶著遞錢。
  貞嫂正忙得香汗淋漓,驀地人堆裡鑽了個少年的大頭出來,眉開眼笑道:「八個菜肉包子,貞嫂你好!」
  此子正是徐子陵,由於他怕給老馮看到,故意弓著身子,比其它人都矮了半截,形態惹人發笑。
  幸好他的長相非常討人喜歡,雙目長而精靈,鼻正梁高,額角寬闊,嘴角掛著一絲陽光般的笑意。若非臉帶油污,衣衫襤褸,兼之被言老大打得臉得臉青唇腫,長相實在不俗。現在嘛!就教人不大敢恭維了。
  貞嫂見到他,先擔心的回頭看了眼在內進廚房忙個不了的老馮和惡大婦一眼,見他們看不到這邊的情況,才放下心來。
  她一邊應付其它客人,一邊假作嬌嗔道:「沒錢學人家買什麼包子?」
  徐子陵陪笑道:「有拖無欠,明天定還你。」
  貞嫂以最快的手法執了四個包子,猶豫片刻又多拿了兩個,用紙包好,塞到他手上,低罵道:「這是最後一趟,唉!看你給人打成了什麼樣子。」
  徐子陵一聲歡呼,退出人堆外,腰肢一挺,立即神氣多了。
  原來他年紀雖輕,但已長得和成年漢子般高大,肩寬腰窄,只是因營養不良,比較瘦削。
  擠過了一排蔬果檔,橫裡寇仲搶了出來,探手抓起一個包子,往口裡塞去,含糊不清道:「是否又是最後一趟呢?」
  寇仲比他大上一歲,但卻矮了他半寸,肩寬膊厚,頗為粗壯。
  他雖欠了徐子陵的俊秀,但方面大耳,輪廓有種充滿男兒氣概的強悍味道,神態漫不在乎的,非常引人;眼神深邃靈動,更決不遜於徐子陵,使人感到此子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不過他的衣衫東補西綴,比徐子陵更污穢,比小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徐子陵已在吃著第三個包子,皺眉道:「不要說貞嫂長短好嗎?現在揚州有多少個像她那種好心腸的人呢?只可惜她娘家欠了銀兩,老爹又視財如命,才把她賣了給臭老馮作小妾,老天爺定是盲眼的。」
  兩人此時走出市集,來到大街上,擠在出城的人流裡,朝南門走去。
  寇仲填飽肚子,搭著徐子陵的肩頭左顧右盼道:「今天的肥羊特多,最好找個上了點年紀,衣服華麗,單身一人,且又滿懷心事,掉了錢袋也不知的那種老糊塗蟲。」
  徐子陵苦笑道:「那趟就是你這混蛋要找老人家下手,後來見人搶地呼天,又詐作拾到錢袋還了給人家,累得我給臭言老大揍了一頓。」
  寇仲曬道:「別忘了我只是準備還一半錢給那老頭,是你這傢伙要討那老頭歡心,硬要我原封不動全數還人,現在還來說我。嘿!不過我們盜亦有道,才是真正的好漢子。哈!你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望去,剛好瞥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儒生,朝城門方向走著。
  此君衣著華麗,神色匆匆,低頭疾走,完全符合了寇仲提出的所有條件。
  又會這麼巧的。
  兩人都看呆了眼,目光落在他背後衣服微隆處,當然他是把錢袋藏到後腰去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能否交得好運,就要看這傢伙是否虛有其表了。」
  徐子陵急道:「我定要先還了貞嫂那筆錢的。」
  兩人急步追去時,忽然一隊官兵迎面而來,兩人大吃一驚,掉頭轉身,閃津橫巷,急步趕到橫巷另一端去,那外面就是輿城南平行的另一條大街。
  兩人頹然挨牆坐了下來。
  寇仲歎了一會倒霉後,又發異想道:「不若我們試試報考科舉,我們材料雖是偷聽白老夫子講學而來的,但至少卻強過交足銀兩聽書的那班廢料子,倘獲榜上題名,那時既不須盤纏,又不用冒長途跋涉的風險,就可做大官了。」
  徐子陵光火道:「去投效義軍是你說的,現在又改口要去考科舉,說得就像去偷看春風院那些姑娘洗澡般輕鬆,究……」
  寇仲一拳打在他肋下,擠眉弄眼。
  徐子陵朝來路望去,只見那老儒生也學他們般倉皇走來,對他們視如不見的奔往大街去。
  兩人喜出望外,跳了起來,往老儒生追去。
  行動的時刻來了。
  老儒生匆匆趕路,茫然不知身後衣服割開了一道裂縫。
  剛才他向由南門出城,給森嚴的關防嚇得縮了回來,知道此時不宜出去,又不敢返回家,找朋友更怕牽累別人,正心中彷徨,人影一閃,給人攔住了去路。
  老儒生駭然大震時,已左右給人挾持著,動彈不得。
  攔路者正是宇文化及和一眾手下,這宇文閥的高手含笑來到老儒生身前,上上下下大量了他幾眼後,淡然道:「這位不是以詩文名揚江都的田文老師嗎?聽說老師乃石龍師傅的至交好友。剛才我們不嫌冒昧到貴府拜會田老師,竟無意在井底撈出了石師傅的屍身,現在田老師又行色匆匆,不知所為何事呢?」
  田文臉色劇變,那還說得出話來。
  此時路過者發現有異,只是見到圍著田文的人中有本城的守備大人在,誰敢過問干涉。
  挾著田文的那兩名大漢騰出來的手沒有閒著,搜遍了田文全身,只是找不到理該在他身上的書。
  張士和親自出手,不片晌發覺田文背後的衣服給利器割破了,色變道:「不好!書給扒走了。」
  宇文化及雙目閃過寒芒,沉聲道:「陳守備!」
  平時橫行霸道的陳守備急步上前,與宇文化及的眼神一觸,立時雙腿發軟,跪了下來,顫聲道:「卑職在!」
  宇文化及冷冷道:「立即封閉城門,同時把所有的小偷地痞全給我抓了來,若交不出聖上要的東西,他們就休想再有命了。」
  徐子陵和寇仲兩人肩並肩,挨坐在城東一條幽靜的橫巷內,呆看著翻開了的書。
  徐子陵失望地道:「下次扒東西,千萬別碰上這些看來像教書先生的人,這部鬼畫符般的怪書,比天書更難明。你仲少爺不是常吹噓自己學富五車嗎?告訴我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
  寇仲得意地道:「我哪會像你這小子般不學無術。這本必是來自三皇五帝時的武學秘籍,只要練成了就可天下無敵,連石師傅都要甘拜下風。只看這些人形圖像,就知是經脈行氣的秘訣,哈!這次得寶了。看!你見過這種奇怪的紙質嗎?」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胡吹大氣了,讀兩個字來給我聽聽,看你怎麼學而有術好了。」
  寇仲老氣橫秋,兩眼放光道:「只要有人寫得出來,必就有人懂看,讓我們找到最有學問的老學究,請他譯出這些怪文字來,而我們揚州雙龍則專責練功,這就叫分工合作,各得其所,明白了嗎?」
  徐子陵頹然道:「你當自己是揚州總管嗎?誰肯這麼乖聽我們的吩咐,現在我們揚州雙蛇連下一餐抖有問題,看來只好把藏起的盤纏拿出來換兩個包子填飽肚子,還比較實際點呢。」
  寇仲哈哈一笑,站了起來,再以衣服蓋好書本,伸個懶腰:「午飯由我仲少爺負責,來!我們先回家把銀兩起出來,到城外碼頭處再做他娘的兩單沒本錢買賣,然後立即遠遁,否則若讓臭老大發現我們呻懷寶笈,那就糟透了。」
  徐子陵想起昨天那頓狠揍,猶有餘悸,跳了起來,隨寇仲偷偷摸摸地潛往那廢園內的「家」去。
  宇文化及坐在總管府的大堂裡,喝著熱茶,陪侍著的他的是揚州總管尉遲勝。
  兩人不但是素識,關係更是非比尋常。
  在楊堅建立大隋朝前,他乃北周大臣,後來楊堅在周宣帝宇文贇病逝後,勾結內史上大夫鄭譯和御正大夫劉昉,以繼位的宇文單年幼為由,矯詔引楊堅入朝掌政。一年後,楊堅便迫靜帝退位,自立為帝。
  北周的宇文姓的天下,從此由楊姓替代。
  但因宇文姓的勢力根深蒂固,楊堅雖當上皇帝,仍未能把宇文鬥閥連根拔起,到兒子楊廣當上皇帝,宇文姓再次強大起來。
  嚴格來說,宇文姓雖看似忠心侍隋,其實只把仇恨埋在內心深處罷了。
  楊堅攫取地位後,分別有三位支持北周宇文家的大臣起兵作亂,就是相州總管尉遲周,鄭州總管司馬消難及益州總管王謙,這批人不是輿宇文家有親戚關係,就是忠於北周王室。其中的尉遲周,正是尉遲勝的堂叔,由此已可見兩人的關係密切。
  故而兩人說起密話,一點顧忌都沒有。
  宇文化及歎了一口氣道:「這書實在事關重大,我已預備了能手,只要得到寶書,立即假作破譯成功,拿給那昏君去修煉,保證不出三月,就可把他練死。哪想得到本該手到拿來的東西,竟是一波三折,弊在想假冒另一本出來也不行。」
  尉遲勝冷哼道:「就算沒有寶書,恐他楊家仍要寶座難保。天祐大周,自這昏君即位後,對內橫徵暴斂,大興土木;對外窮兵黷武,東征高麗,三戰三敗。現在叛軍處處,我們只要把握機會,必可重複大周的光輝歲月。」
  宇文化及雙目暴起寒芒,沉聲道:「楊廣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惟可慮者,就是其它三姓斗閥,其中又以李閥最不可輕視,閥主李淵乃是獨孤太后的姨甥,故甚得楊家深信,尤過於我宇文家。一日未能蕩平三姓斗閥,我大周復辟勢必會遇到很大阻力。」
  頓了頓再道:「至於外族方面,突厥實是最大禍患。現在叛變的亂民,紛紛北連突厥,依附其勢,更使突厥坐大,而突厥的四大高手,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想想都教人擔心。」
  尉遲勝道:「我以為化及你不須太顧慮李家,李淵雖是楊廣的姨表兄弟,單由於此人廣施恩德,結納豪傑,故深為楊廣所忌。李淵現在自保不暇,只要我們能布下巧計,加深楊廣對李淵的猜疑,說不定可借刀殺人,使我們坐收漁人之利。」
  宇文化及眼中露出笑意,點頭稱許時,張士和進來報告道:「有點眉目了!」
  宇文化及和尉遲勝大喜。
  張士和道:「據田文口供,他被逮捕前,曾給兩個十五,六歲的小流氓撞了一下,看來就是這兩個小子盜去了寶書。」
  宇文化及欣然道:「士和必已查清楚這兩個笑流氓是何等樣人,才會來報喜了。」
  張士和笑道:「正是如此,這兩人一叫寇仲,一叫徐子陵,是揚州最出名的小扒手,他們的老大叫言寬,現在給押了去找娜兩個小傢伙。」
  尉遲勝大笑道:「這就易辦了,除非他們能肋生雙翼,否則只要仍在城內,就休想逃得過我們的指掌。」
  宇文化及鬆了一口氣,挨到椅背去,彷彿寶書已來到了手上。
  兩人尚未有機會把那十多貫五銖錢起出來,負責把風的徐子陵就窺見垂頭喪氣的言老大,被十多名大漢擁押著朝廢園走來。
  徐子陵人極精靈,雖大吃一驚,仍懂悄悄趕去輿寇仲會合,一起朵到只剩下三堵爛牆的另一間破屋內,藏在專為躲避言老大而掘出的地穴去,還以偽裝地面,鋪滿落椰沙石的木板蓋著,只留下一小縫隙作透氣之用。
  「砰砰磅磅」翻箱倒物的聲音不斷由他們那小窩傳來。
  不一會聽到言老大的餐嚎聲,顯是給人毒打。
  他們雖恨不得有人揍死言老大,但聽到他眼下如此情況,仍覺心中不忍。
  又是大感駭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言老大在揚州城總算有點名堂的人物,手下有二十多名兄弟,最近又拜了竹花幫的堂主常次作阿爺,但在這批大漢跟前,卻連豬狗也不如。
  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在那邊響起道:「給我搜!」
  此語一出,揚州雙龍立即由朧變蛇,蜷縮一堆,大氣都不敢出半口。
  言老大顫抖的聲音傳來道:「各位大爺,請再給我一點時間,定可把書取回來,我可以人頭保證……呀!」顯然不是給大了一拳,就是蹬了一腳。
  腳步聲在地穴旁響動,接者有人叫到:「還找不到人?」
  言老大沙啞痛苦的聲音求饒道:「請多給我一個機會,這兩個天殺的小子定是到了石龍武場偷看武場內的人練功夫,呀!」
  那陰惻惻的聲音道:「石龍那武場今早給我們封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頓了頓道:「你們四個給我留在這裡,登他們回來。你這痞子則帶我們去所有這小子會去溜韃的地方逐一找尋。快,拖他起來!」
  腳步聲逐漸遠去。
  地穴內的寇仲和徐子陵臉臉相覷,均見到對方被嚇到面無人色。
  同一時間兩人想起東門旁那道通往城外的暗渠。
  那是他們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第三章 遠離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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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托得赤條條的,先把衣服在溪水邊洗乾淨,再掛在溪旁樹叢上,讓午後的陽光曬晾。那《長生訣》則放在一塊石上。
  然後兩人一聲呼嘯,暢泳溪流裡,好洗去鑽過暗渠時所沾染的污臭。
  兩人終是少年心性,亡命到這離開揚州城足有七、八力裡的山林處,已疲累得再難走動,又以為遠離險地,心情轉佳。
  正嬉水為樂時,一聲嬌哼來自岸邊。
  兩人乍吃一驚,往聲音來處望去。
  只見一位頭戴竹笠、白衣如雪的女子俏立岸旁,俏目透過面紗,冷冷打量他們,一點沒因他們赤身裸體而有所顧忌。
  兩個小子怪叫一聲,蹲低身子,還下意識地伸手掩蓋下身。
  徐子陵怪叫道:「非禮勿視,大姐請高抬貴眼,饒了我們吧!」
  寇仲亦嚷道:「看一眼收一文錢,姑娘似已最少看了百多眼,就當五或六折收費,留下百個銅錢,便可以走了。」
  白衣女嘴角逸出冰冷的笑意,輕輕道:「小鬼討打。」
  伸出春蔥般的玉手,漫不經意彈了兩指。「卜卜」兩聲,兩人同時慘哼,翻跌到溪水裡,好一會再由水底鑽出來,吃足苦頭。
  白衣女談談道:「本姑娘問你們一句,就得老實回答一句,否則便要教你這兩個小鬼再吃苦頭。」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這時退到另一邊靠岸處,又不敢光著身子爬上岸去。進退不得,彷徨之極。
  寇仲最懂見風使帆,陪笑道:「小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姐請放膽垂詢。」
  白衣女見他扮得文謅謅的,偏又不倫不類,冷哼道:「問你這小鬼須什麼膽量。」
  徐子陵大吃一驚道:「我這兄弟一向不懂說話,大小姐請隨便問好了。」
  白衣女木無表情,靜如止水般道:「你們是否居住在在附近?」
  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然後一個點頭,一個搖頭。
  指風再到,兩人穴道受擊,膝頭一軟,再墮進水內,好一會才掙扎站了起來,狼狽不堪。
  白衣女若無其事道:「若我再聽到一句謊話,你們休想再爬得起來。」
  兩人對白衣女的狠辣均大為驚懷,但他們早在臭老大言寬的欺壓下養就了一副硬骨頭。
  寇仲陪笑道:「大士你誤會了,我點頭因為我確是住在這附近的岳家村,他搖頭是因為他住在城內,今天我這兄弟是專誠到城外來找我玩耍,所以現在才會給大士你看到我們清白的處子之軀。」
  徐子陵聽得失聲而笑,忙又掩著大口,怕觸怒了這惡羅剎。
  白衣女卻一點不為所動,冷冷道:「若再貧嘴,我就把你的舌根勾了出來。你為何喚我大士?」
  徐子陵怕寇仲口不擇言,忙道:「他只是因你長的像白衣的觀音大士,才敬稱大小姐作大士,只有尊敬之心,再無其它含意。」
  此時的情景實在是怪異之至,一位冷若冰霜,神秘莫測的女子,冷然對著兩個把裸體隱藏在溪水裡,既尷尬又狼狽的小子,若給旁人看到,定想破腦袋也猜不透他們間的關係。
  白衣女的目光落在岸旁石頭上的《長生訣》處,道:「那是什麼東西?」
  寇仲不漏絲毫心意,畢恭畢敬道:「那是白老夫子命我們讀的聖賢之書,大士要不要拿去一看。」
  白衣女顯是不知此書關係重大,事實從表面看去,這書和一般書在外相上並沒有多大分別。所以她只瞥了兩眼,目光再落到兩人身上,沉聲道:「你們知道石龍這個人嗎?」
  兩人見她不再理他們的《秘籍》,暗裡抹了把汗,同時搶這道:「當然認識!」
  白衣女道:「那就告訴我,為何他的家院裡駐滿了官兵,揚州城的城門又給關閉了?」
  寇仲故作驚奇道:「竟有此事,我們打大清早就在這裡捉魚兒,呀?小陵你今趟慘了,怎麼回城去哩?」
  徐子陵雖明知他說謊,但見他七情上面的樣子,也差點信了他的假話,裝出苦面,駭然道:「娘這回定要打死我了。」驀地感到寇仲碰了碰他,省悟道:「不行!我定要立即回城。嘿!大士你可否暫背轉身,好讓我們上岸穿衣服呢?」
  白衣女毫無表示得看了他們一會後,冷哼一聲,也不見她有任何動作,已沒進林木深處去了。
  兩人頹然沉入水裡,再浮了起來,寇仲歎道:「這臭婆娘真厲害,日後若我們練成蓋世武功,定要她脫個精光看她娘的一個飽。」
  徐子陵真怕她會折回來,推了他一把,往岸上爬去,苦笑道:「或者她長的很醜也說不定,你自己去看個夠吧。」
  兩人穿好衣服後,寇仲把寶書藏好,眉頭大皺道:「石龍究竟犯了什麼事呢?不但武場給封了,連家都給抄了。」
  徐子陵歎道:「看來學曉武功都沒有什麼用,快滾吧!只要想起那班打言老大的人,我就心驚肉跳了。」
  寇仲哈哈笑道:「武功怎會沒用,看我的陸地提蹤術。哎喲!」
  他才沖了兩步,不巧拌著塊石頭,跌了個四腳爬爬。
  徐子陵笑得捧腹跪地,站不起來。
  兩個小子伏在小丘上的樹叢內,目瞪口呆地看著長江下游近城處三艘軍艦和以百計的快艇,正在檢查離開的船隻。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爺!我們那薄定是天書了。」
  徐子陵湊到他耳旁道:「請仲少爺降低音量,以免驚擾別人,說不定是有義軍混了進來,才會出現這麼大的陣仗呢。」
  寇仲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餓肚子,駭然道:「江上如此,陸地恐怕亦是路不通行,不若找個地方躲躲。喔!我的天,這可不是狗吠的聲音。」
  兩人細耳傾聽,同時臉色大變,犬吠的聲音,明顯來自小溪的方向。還夾雜著急劇的蹄音。
  心想若讓狗兒靈敏的鼻子在老窩處嗅過他們的氣味,那豈不糟糕之極。
  兩人打了個寒噤,一聲發喊,亡命往山林深處逃去。
  再奔上一個小山丘,下坡時,徐子陵一步錯失,驚哼一聲,滾下坡來。
  寇仲趕了過來,一把扯起他道:「快走!」
  徐子陵慘然道:「我走不動了,你快帶秘籍走吧!將來學曉蓋世神功,就回來替我報仇,我們怎快也跑不過狗腿和罵腿,現在只有靠我引開敵人,你才有望逃出生天。」
  寇仲想也不想,硬扯著他朝前方的疏林奔去,叫道:「要死就死在一塊兒,否則怎算兄弟。」
  心中一動,改變方向,望大江方向奔去,這時馬蹄聲和犬吠聲已清楚可聞了。
  徐子陵駭然道:「我們不是要投江自盡吧!」
  寇仲喘著氣道:「那是唯一生路,下水後,你怎也要抱緊我,否則若把你衝回揚州城去,那就是送羊入虎口了。」
  徐子陵想起毒打言老大的那群惡漢,暗忖淹死總勝過被打死,再不搭話,奮盡所餘無幾的氣力,追在寇仲背後,往江旁的崖岸奔去。
  寇仲狂叫一聲,分手拉起徐子陵的手,奮然叫道:「不要看,只要拚命一跳就成了。」
  江水滾流的聲音,在崖岸下傳來,令他們聽了心寒。
  「呀!」
  狂嘶聲中,兩人躍離高崖,往十多丈下的長江墮去。
  耳際風生。
  「咚咚」
  兩人先後掉進浪花翻騰的江水裡,沉入水中。
  在急劇的江水裡,兩人掙扎浮到水面處。
  徐子陵眼前金星直冒,死命摟著寇仲的肩頭,寇仲其實比他好不了多少,浮浮沉沉,猛喝江水時,已給江水帶往下游十多丈處,不要說渡江,連把頭保持在江面上亦有困難。
  眼看小名不保時,橫裡一鎪漁舟駛了出來,同時飛出長索,準確無誤地捲在寇仲的脖子處。
  寇仲本已給徐子陵箍得呼吸困難,江水又猛朝鼻口灌進去,現在更給索子套頭,以為給官兵拿住了,暗叫我命休矣時,耳邊響起了白衣女好聽的聲音道:「蠢蛋!還不拿著繩索。」
  寇仲大喜,騰出一手,死命扯著索子。
  一股大力傳來,兩人竟被奇跡的扯得離開江水,斜斜飛到小舟上。
  兩人滾地葫蘆般的伏到甲板上去,只剩下半條人命。
  白衣女一手扯起小帆,油然坐在小舟上,沒好氣的瞪著兩人。
  寇仲先滾起來,見徐子陵仍然生存,呻吟一聲,求道:「我的觀音大士女菩薩,求你作作好心,快點開船,惡人來了。」
  白衣女正側耳傾聽不住接近的蹄音犬吠,冷笑道:「你們有什麼資格引來隋人的狗兵?他們敢情是衝著本姑娘來了。」
  寇仲想起一事,慘叫道:「天!我的秘籍!」伸手往背上摸去。
  那女子知道他是心切那本被浸壞了的聖賢書,對「秘籍」兩字毫不在意,操動風帆,往上游駛去。
  徐子陵吐了兩口水後,爬起來駭然道:「那本書?」
  只見寇仲探到後背衣內猛摸幾下,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向他佐了個一切妥當的眼神,坐了起來,背著白衣女向他擠眉弄眼道:「全濕透了,今趟白老夫子定會打腫我的手心。」
  白衣女怒哼道:「還要騙我,看我不把你兩個小鬼丟回江水裡?」寇仲大吃一驚,還以為給識穿了秘籍的秘密,轉身道:「真的沒騙你,那本書完了。」
  白衣女沒好氣的道:「我不是說那本書,而是你兩個小鬼在弄什麼把戲,不是說要回城嗎?為何愈走愈遠?」
  兩人正苦無言以對時,江岸處傳來喝罵聲。
  兩人抬頭仰望,只見十多騎沿江追來,大喝「停船!」
  白衣女一動不動,置若罔聞,連仰首看都不屑為之。
  驀地一聲長嘯,由遠而近,速度驚人之極。
  白衣女訝道:「想不到中土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
  兩人聽得呆了一呆,難道這白衣女竟是來自域外的異族女子。
  白衣女霍地立起,手按劍柄,沉聲道:「兩個小鬼給我操帆。」
  兩人愕然道:「我們不……」
  白衣女不耐煩道:「不懂也要懂,來了!」
  兩人駭然望往上方,只見一道人影,由小而大,像一隻大鳥般向漁舟撲下來,聲勢驚人之極。
  兩人不由自主撲倒船舵處,那人已飛臨小舟上方丈許遠近,強猛的勁氣,直壓下來。
  週遭的空氣冷得像凝結成冰,寒氣無孔不入地滲透來,寇仲和徐子陵牙關打顫,東倒西歪。
  重紗覆面的白衣女教人看不到她的真正表情,可是再無對付焦邪那批強徒時的揮灑自如,全身衣趹瓢飛,卻仍沒有抬頭朝若魔神降臨般的宇文化及望去。
  風帆失去了控制,又被江水沖擊,加上宇文化及冰玄勁的奇異渥漩勁,小舟斜傾打轉,隨時有覆舟之厄。
  「鏘!」
  白衣女長劍出鞘,往上躍去。
  千萬道強芒,沖天而起,迎著宇文化及攻去。
  寒氣立時消減大半,快要凍僵了的寇仲劾徐子陵回復意識時,兩大高手已正面交鋒。
  宇文化及知道若一擊不中,風帆立即遠去,所以這一擊實是出盡壓箱底的本領。
  他身為四姓斗閥之一宇文閥主宇文傷之下最出類把萃的高手,連名震揚州的石龍依喪身他的手底下,這般全力出手,自是非同小可。
  「轟!」
  掌劍交擊。
  電光火石間,白衣女向他刺了十二劍,他亦回了十二掌。
  兩人乍合倏分。
  宇文化及一聲力嘯,借力橫栘,往岸旁的泥埠飛去。
  白衣女落回船上,長劍遙指宇文化及。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兩人交手時,整鎪小漁舟往下一沉。才再次浮了起來,可知宇文化及的掌力是如何厲害。
  此時江岸上的人紛紛飛撲而至,寇徐兩人這才醒覺小漁舟被急流帶往下游的江岸靠去,齊聲怪叫,搶往船舵處,手忙腳亂地控制漁舟。
  白衣女像完全不知有其它事般,只是凝神專注於落到岸旁一塊大石上的宇文化及身上去。
  漁舟忽然回復平衡,適巧一陣強風吹來,漁舟斜斜橫過江面,往對岸駛去。寇徐兩人歡呼怪叫,得意洋洋時,宇文化及的聲音傳過來道:「如此劍術,世所罕見,姑娘與高麗的「奕劍大師」傅采林究竟是何關係?」
  寇仲一擺船舵,漁舟吃風,箭般逆流而上。
  白衣女對宇文化及的訊問一言不發,予人莫測高深的感覺。
  宇文化及的聲音再次傳來道:「姑娘護著這兩個小子,實屬不智,宇文化及必會再請益高明。」
  漁舟愈駛愈快,不片晌把敵人遠遠拋在後方處。
  白衣女仍卓立船頭處,衣趹飛揚,似若來自仙界的女神。
  寇徐已對她敬若神明,差點要對她下跪膜拜了。
  就在此時,白衣女的竹笠驀地四分五裂,灑往甲板,露出白衣女秀美無匹亦蒼白無比的玉容。
  她嬌吟一聲,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頹然坐到在甲板處。
  兩小子大吃一驚,齊齊往她撲去。
  寇仲大喝道:「你掌舵!我負責救她!」
  「砰!」
  白衣女忽又盤膝坐了起來,一掌把寇仲推回船舵處,啞聲道:「不准碰我!」接著閉目暝坐。
  兩人呆看著白衣女,均知道她雖迫退了宇文化及,但卻受了重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小漁舟離揚州城愈來愈遠了。
第四章 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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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這婆娘長得比春風院所有的紅阿姑更美呢。」
  徐子陵正呆盯著白衣女寶相莊嚴的秀美玉容,聞言點頭同意時,撐坐著的白衣女倏地張開眼睛,朝他們怒目而視。
  兩人大吃一驚,縮作一團。
  白衣女嬌軀猛顫,旋又閉起雙目,好一會才睜開眼來,沒好氣地橫了他們一眼,舒出一口氣道:「這是什麼地方?」
  兩人煞有其事的瀏目江河兩岸,然後一齊搖頭。
  白衣女仰觀天色,見太陽快沉下山去,大江兩岸沐浴在夕照的餘暉中,知道自己撐坐了足有兩個時辰,沉吟片晌,柔聲道:「宇文化及為什麼要追你們?」
  寇徐兩人交換了個眼色,落力搖頭應道:「不知道!」
  白衣女秀眸寒芒閃過,狠狠盯了兩人一會後,忽然噗哧笑道:「兩個小鬼給我立即跳下江水去!」
  兩人早餓得手足發軟,聞言大驚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女旋又歎了一口氣,淡淡道:「我要睡上三個時辰,你兩個小鬼給我好好掌舵,若翻了船,我就要你們的命。」
  漫天星斗、月華斜照。
  在黯淡的月色下,這對相依為命的好朋友挨作一團,忍著飢餓和江風的交侵,機械地掌著舵。
  白衣女背著他們,面向船首,靜坐療傷,有若一尊玉石雕出來的美麗神像。
  她的髮髻給風吹散了,如雲秀髮自由寫意地隨風飄拂。
  寇仲啞聲以低無可低的音量在徐子陵耳旁道,「你估她聽不聽得到我們說話?」
  徐子陵正神思恍惚,一時聽不清楚,嚷起來道:「你說什麼?」
  寇仲氣得在他腿上捏了一記,歎道:「那宇文化及不知是什麼傢伙,看來比這婆……嘿比這惡婆娘更厲害。」
  徐子陵駭然看著白衣女優美的背影,好一會才鬆了一口氣。
  寇仲已一肘打在他臂上,大喜道:「她果然聽不到。」
  徐子陵問了最關心的事道,「那秘籍真沒有浸壞嗎?」
  寇仲探手取出《長生訣》,翻了一遍後遞給他道,「你自己看吧!我早說這是貨真價實的絕世異寶,否則那宇文化骨怎會這麼著緊,哈!真好笑,都是化骨比化及更貼切點。」
  徐子陵把書本來回翻了幾遍,若有所思道:「既是入水不侵,它也能火燒不壞了……啊!」
  寇仲劈手搶了回去,珍而重之的重新藏好,咕噥道:「休想我會去試,哈!我們終於離開那可把人悶出鳥蛋來的揚州城,為今一切都很好,除了我們的貴肚外。」
  徐子陵給他提起,肚子立時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歎道:「你猜這美麗的惡婆娘肯不肯借點盤川給我們去開飯醫肚,畢竟她的眼睛佔了我們最大的便宜。」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落到她身旁的小包袱上,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便悄悄往包袱爬去。
  徐子陵那還不知道他又要作偷雞摸狗的賊勾當,一把抓著他的足踝,大力搖頭,神情堅決。
  寇仲掙了兩下,都無法掙脫,頹然坐回他旁,慘然道,「若仲少爺我變了餓死鬼,必會找你這另一隻餓死鬼算賬。」
  徐子陵道,「別忘了我們是英雄好漢,現在正攜手奔赴飛黃騰達,公侯將相之康莊坦途,這樣向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出手,實有損我們揚州雙龍一向良好的聲望,何況她總算救了我們。」
  寇仲失聲道:「這惡婆娘都算身手不錯,但卻又似弱質纖纖,噢!為什麼像要下雨了。」
  兩人舉頭望天,只見烏雲漫空而至,星月失色,大雨狂打而來。
  寧靜的江水不片時變成了狂暴的湍流,大江黑壓壓一片,伸手難見五指。
  他們差點連白衣女都看不見,更不要說在這麼艱辛的環境裡操舟。
  漁舟在江流上拋跌不休,四周儘是茫茫暗黑。
  雨箭射來,濕透的衣衫,使兩人既寒冷又難受,手忙腳亂時,「轟!」的一聲,漁舟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立時傾側翻沉。
  兩人驚叫聲中,同時撲往白衣女去。
  江水鋪天蓋地猛撲而至,三人摟作一團,沉入怒江裡去。
  在這風橫雨暴、波急浪湧,伸手不見五指的湍流裡,加上徐子陵和寇仲又正飢寒交迫,給浪水迎頭拍來,才掙出水面,下一刻又己墮進水內去。
  兩人起始時的本意都是要救白衣女,但到後來變成徐子陵摟著她的脖子而寇仲則扯著她的腳。
  白衣女仍是沉睡不醒,但身體卻挺得筆直,無論風浪如何打來,始終她總是仰浮江上,反成了兩個小鬼救命的浮筏。
  在做人或做水鬼的邊界掙扎了也不知多久,雨勢漸緩。
  月兒又露了少許臉龐出來。
  這才驚覺已被衝近江邊,大喜下兩人不知那裡生出來的氣力,扯著白衣女往岸旁掙去。
  剛抵岸旁的泥阜,兩人再支持不住,伏在仰躺淺灘的白衣女兩旁。
  江潮仍一陣陣湧上來,但已不像剛才般疾急了。
  兩人不住喘氣,反是白衣女氣息細長,就像熟睡了般。
  月兒又再被飄過的浮雲掩蓋,三人沒入江岸的暗黑哀。
  江水下游的方向忽然傳來亮光。
  兩人勉強抬頭望去,駭然見到六艘五桅巨艦,燈火通明,沿江滿帆駛來,嚇得兩人頭皮發麻,伏貼淺灘,這時又恨不得江潮厲害一點了。
  片刻的時光,就像千百世的漫長。
  寇徐兩人心中求遍所有認識或不認識的神佛時,巨艦終於遠去,幸好艦身高起,三人伏處剛好是燈火不及的黑暗範圍,兼且此時仍是漫天細雨,視野不清,燈火難以及遠,使三人幸而避過大難。
  兩人夾手夾腳,把白衣女移到江旁的草地,再力盡倒下。
  徐子陵首先一陣迷糊,再撐不下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寇仲喚了他兩聲,摸了摸背後的「秘籍」,心神一鬆,亦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寇仲首先醒來,只見陽光遍野,身體暖融融的,熱氣似若透進魂魄去,舒服得呻吟了一聲,一時間還以為仍在揚州城廢園的小窩內,直至聽到江水在腳下方向「轟隆」流過,才醒起昨天的事,一震醒來,猛睜雙目,坐了起來。
  四周群山環繞,太陽早升過山頂,大江自南而來,在身側流過。
  再看清楚點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來這段河道水深流急,險灘相接,礁石林立,難怪會突然間弄得連船都沉掉了。
  但錯有錯著,若非沉了船,說不定早給宇文「化骨」的戰艦趕上了。
  徐子陵仍熟睡如死。
  天!
  為何不見了那白衣女呢?
  寇仲一陣失落,又疑神疑鬼,怕她自己滑回江水裡,忙爬到徐子陵旁,以一貫手法拍他的臉龐道:「小凌!小凌!快醒來!那惡婆娘失蹤了。」
  徐子陵艱難地睜開眼睛,又抵受不住刺目的陽光,立即閉上,咕噥道:「唉!我剛夢到去向貞嫂討菜肉包呢!怎麼!那婆娘溜掉了。」
  猛地坐了起來,左顧右盼,一臉失望的神色。
  寇仲大笑道:「小陵!你不是愛上了那婆娘吧!小心她要了你的小命呢,照我看!嘿!哈哈哈!噢!唉!空著肚子實不宜笑。」
  徐子陵光火道:「我只是怕她夾帶私逃,拿走了我們的秘籍哩!」
  寇仲愕然摸往身後,條地色變道:「直娘賊的臭婆娘,真的偷走了我們的秘籍!」
  徐子陵還以為他是說笑,探手摸往他腰背處,慘叫一聲,躺了下來,攤開手腳以哭泣般的聲調道:「完了!人沒有、錢沒有、秘籍也沒有,又成了逃犯,老天啊!什麼都完了。」
  寇仲咬牙切齒站了起來,握拳朝天狂叫道:「不!我怎也要把秘籍搶回來!呀……」
  橫裡飛來一件東西,擲正他臉上,寇仲慘叫一聲,倒跌地上。
  徐子陵駭然坐了起來,只見丈許處一塊石上,白衣女俏臉若鋪上了一層寒霜,杏目圓瞪,狠狠盯著他們。
  寇仲掙扎著爬起來時,才發覺襲擊他的暗器正是他們兩人的心肝命頂秘笈寶貝兒,一聲怪叫,重新收到背後衣內,一派視笈如命的可笑樣兒。
  白衣女冷哼道:「什麼武功秘籍,不要笑死人了,只看那七個圖像,就知這是道家練仙的騙人玩意。那些符錄更是故弄玄虛,只有宇文化及和你這兩個無知孩兒,才會當它是寶貨。」
  寇仲大喜道:「大士肯這麼想就最好了,嘻!昨晚我們總算救了大士一命,雖雲施恩不望報,但略作酬報總是應分的。大士可否給我們兩串錢,然後大家和和平平的分道揚鑣,好頭好尾。」
  「啪!」
  寇仲再次拋跌地上,臉上現出清晰的五條指痕,當然是白衣女隔空賞了他一記耳光。
  白衣女不理痛苦呻吟的寇仲,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舉手以示清白,道:「我並沒有說話,不要那樣瞪著在下好嗎?」
  白衣女淡淡道:「你沒有說話嗎?那剛才是誰說我偷走了你們的爛書?」
  徐子陵身子往後移了幾寸,堆起笑容道:「那只是一場誤會吧了!現在誤會冰釋,前嫌盡解了。」
  寇仲這時爬了起來,捧著被刮得火辣辣的臉頰,不迭點頭道:「是的!是的!現在什麼誤會都沒有了,大家仍是好朋友。」
  白衣女橫了他一眼,不屑道:「你這小鬼憑什麼來和本姑娘論交,只是看你那本臭書質地奇怪,才拿來看看。好了,現在每人給我重重自掌十下嘴巴,看以後還敢不敢婆娘、婆娘的亂叫?」
  兩人對望一眼,徐子陵霍地立起,臉上現出憤慨神色,堅決道:「士可殺,不可辱,你殺了我吧!」
  寇仲嚇了一跳道:「小陵!有事慢慢商量。」
  轉向白衣女道:「我的大士姑娘,是否掌嘴後大家就可各行各路,此後恩清義絕,兩不相干呢?」
  白衣女雙目透出森寒殺機,冷冷道:「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你們兩人中必須有一人給我餵劍,你們自己決定那個受死好了。
  兩人對望一眼,齊叫道:「就是我吧!」
  「鏘!」
  白衣女寶劍出鞘。
  兩人再交換個眼色,同聲發喊,掉頭往江水奔去。
  才走不了兩步,背心一緊,竟被白衣女似拿小雞般提起,按著兩耳風生,離開江岸,沒入岸旁橫互百里的野林內。
  「砰砰!」
  兩人分別由丈許高處掉下來,墮下處剛是個斜坡,那收得住勢子,滴溜溜朝坡底滾了七、八文,這才跌得七葷八素,四腳朝天。
  他們餓了一天一夜,早已手腳乏力,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環目四顧,原來竟到了一座市鎮入口處,途人熙來攘往,甚是熱鬧,而白女衣卻不知到那裡去了。
  寇仲大喜道:「那婆……哈……大士走了:」
  徐子陵舐了舐嘴唇,道:「怎樣方可討點東西吃呢?」
  寇仲一拍胸口,擺出昂然之狀,舉步走出山野,來到通往鎮口的古道上,領先往墟鎮走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後,見到鎮門入口的大牌扁上書有「北坡縣」三個大字,憧憬道:「不知這裡有沒有起義軍呢?」
  寇仲沒好氣道:「肚子咕咕亂叫時,皇帝老子都得先擱到一邊。」
  此時兩人步入鎮內的大街,兩旁屋舍林立,還有旅舍食店。行人見到他們衣衫襤褸,頭髮蓬鬆,均為之側目,投以鄙夷的目光。
  他們受慣了這類眼光,並不以為異。
  走了十來丈,橫裡一陣飯香傳來,兩人不由自主,朝飯香來處走去。
  只見左方一道橫巷裡,炊煙裊裊升起,不知那個人家正在生火造飯。
  剛要進去碰碰機會,一聲大喝自後方傳來,按著有人叫道:「站著!」
  兩人駭然轉身,只見兩個公差模樣的大漢,凶神惡煞般往他們走來,神色不善。
  寇仲見非是宇文化及和他的手下,鬆了一口氣,主動趨前,一揖到地道:「終於見到官差叔叔,這就好了。」
  那兩名公差呆了一呆,其中年紀較大的奇道:「見到我們有什麼好?」
  寇仲兩眼一紅,悲切道:「我們兄弟乃來自大興人士,我叫宇文仲,他叫宇文陵,本是乘船往揚州,豈知途中被亂民襲擊,舟覆人亡,千多個隨從全葬身江底,只我兄弟逃出生天,但卻迷失了路途,今趟我們本是要到揚州探望世叔揚州總管尉遲叔叔,唉!」
  兩名公差聽得臉臉相覷,另一人懷疑道:「你們究竟在何處出事,怎會到了這裡來的?」
  徐子陵知機應道:「我們是在大運河出事,為了躲避賊子,慌不擇路下,走了多天才到了這裡。兩位大叔高姓大名,若能把我們送到揚州,尉遲叔叔必然對你們重重有賞。」
  年紀大的公差道:「我叫周平,他叫陳望。」
  寇仲見他兩人目光盡在自己兩個那身只像乞兒,而絕不像貴家公子的衣服張望,連忙補救道:「我們在扳山越林時,把衣服都勾破了,幸好尋上一條小村莊,以身上佩玉換了兩套衣服,卻給人胡亂指路,結果到了這裡來,請問兩位大叔這裡離揚州有多遠呢?」
  陳望和周平交換了個眼色,雙目同時亮了起來。
  周平乾咳一聲,態度恭敬多了,低聲下氣問道:「請問兩位公子令尊是何人呢?」
  寇仲臉不改容道:「家父宇文化骨,家叔宇文化及,唉!家父一向不好武事,累得我兩兄弟只懂孔孟之道,每日念著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否則只要學上家叔一成武功,今天就不致於這麼窩囊了。」
  周平陳望乃兩名草包,聽他出口成文,雖不大明白,更被宇文化及之名鎮懾,疑心盡去,慌忙拜倒地上,高呼失敬。
  寇仲大樂,笑道:「兩位大叔不要多禮,不知附近有那間館子的菜餚比較像樣一點呢?」
  周平恭敬道:「兩位公子請隨小人們去吧!本鎮的高朋軒雖是地道的小菜,卻非常有名。」
  轉向陳望道:「還不立即去通知沉縣官,告訴他宇文大人的兩位侄子來了。
  兩人嚇了一跳,不過肚子正在咕咕狂叫,那還顧得這麼多了。
第五章 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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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一覺醒來,天仍未亮。
  想起昨天舌粲蓮花,騙吃騙住,連縣老爺都把他們視作貴賓,只覺得意之極。
  睜開眼來,才發覺睡在旁邊的徐子陵早醒了過來,半坐半臥地雙手放在腦枕處,兩眼直勾勾望著帳頂,正想到入神。
  寇仲正愁沒有人分享他光榮,大喜坐起來道:「小陵你看吧!在揚州城我們是乞兒流氓,但一離開揚州城,我們便成大少爺,這一世人我兩兄弟還是首次睡在這般舒服的床上,摟著香噴噴的棉被做夢。脫衣穿衣都有小美人兒侍候,啊!給那小娟姐的小手摸到身上,我已感到自己似當上丞相般了。」
  徐子陵無動於衷道:「若你想不到脫身的方法,給人送了回揚州城,那就真的棒極了。」
  寇仲低笑道:「你放十二萬個心好了,待會餵飽了肚子後,我們回來揀幾件精品,再隨便找個借口,例如想四處看看風景諸如此類,到了鎮外,要遛走還不容易嗎?」
  徐子陵志他詭計多端,故此並非真的擔心,歎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寇仲奇道:「你昨晚不是沒有睡好吧?為何這麼早醒來了。」
  徐子陵沒好氣道:「我們昨晚晚膳後就上床,什麼都睡夠了吧!」
  寇仲步步進迫道:「哪你在想什麼呢?嘿!不是在想那惡婆娘吧?」
  徐子陵顯是給他說破心事,沒有作聲。
  寇仲挨到他旁,貼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小陵你不是愛上了他吧?」
  徐子陵曬道:「真是去你的娘,她的年紀至少可作我半個親娘,而且正如她所說,我們連和她論交的資格都沒有。只是心中奇怪,你這混帳傢伙一向最愛看標緻的妞兒,這婆娘比我們以前見過的任何妞兒都要美,為何你總是要迫她走呢?她表面凶巴巴的,但對我們著實不錯,否則也不會把我們送到鎮門來。」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我只是為了我們的前途作想,正因這惡婆娘美得厲害,我們和她又曾有過肌膚之親,所以才要特別提防。大丈夫以功業為重,尤其我們功業未成,更忌迷戀美色,以致壯志消沉……嘿!你在肖什麼……,哈……」
  兩人笑作一團時,天已微明,外面隱隱傳來婢僕活動打掃的聲音。
  寇仲搓著仍是酸痛不堪的雙腿,道:「待會讓我騙那沉縣丞說要騎馬逛逛,那麼溜走時既可快點,又有罵腿代替我們的丞相和大將軍的貴腿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懂騎馬嗎?」
  寇仲傲然道:「有什麼難的,只要爬上馬鞍去,矯正了馬頭的方向,在馬屁股上敲他娘的兩記,不就成了嗎?」
  徐子陵正要說他,「砰砰砰」敲門聲起。
  寇仲以為又是那模樣兒不俗的小娟姐姐,趕咳了一聲道:「進來!」
  大門敞開,又矮又胖的沉縣丞旋風般衝了進來,來到兩人床前,手忙腳亂的施禮道:「兩位大少爺醒來就真好了,昨夜下管得到消息,貴叔宇文大人正發散人手,四處找尋兩位大少爺下落,我已連夜遣人去輿令叔接觸人於文大人隨時會來。兩位大少爺見到令叔時,千寓勿忘了要翕為下官說兩句好話。」
  寇徐兩人像由仙界丟進了十八層地獄之下,登時手足冰冷,魄定魂呆。
  沉縣丞還以為他們歡喜得呆了,打躬作揖道:「我吩咐了下人侍候兩位公子沐浴更衣,下官將在太廳恭候兩位公子共進早鱔,下官先告退了。」
  他才退出去,接善便來了包括小娟在內的四位小婢,悉心侍侯他們,比起昨天,更隆重周到多了。
  要命是和陳望都來了,慇勤陪侍一旁,教他們一籌奠展,無計脫身。
  到輿沉縣丞共進膳時,那陣仗更加不得了,十多名衙差排列兩旁侍侯,吃得兩人心驚膽顫上苦不堪言。
  給徐子陵在抬下重重踢了一腳後,寇仲哈哈笑道:「不知縣城附近有什麼名勝古跡,橫豎我叔父尚未來,就借此機會略作觀賞遊玩,也不枉曾到此一遊。」
  沈縣丞的五官全擠到一起,露出個難看之極的笑容,賠笑道:「近年來盜賊四起,兩位大少爺還是不宜到鎮外去,否則若出了事,本縣怎擔當得起。」
  寇仲心中恨不得把他捏死,表面當然裝作欣然從命道:「縣大人真想得周到,嘿!縣大人的好處,我們兩兄弟自會如實報上叔父,讓他論功行賞,不過我們兩兄弟最怕閒在屋內,這樣吧,縣內有沒有什麼青棲妓寨一類的尋樂之處,唉,離開大都後,便一直沒有……嘿!縣大人也該知道沒有什麼了,本以為到了揚州,就可快活一番,現在睡得精滿神足,怎也要去……哈……這等小事,自然難不倒縣大人了。」
  後面的周幹道:「但樓內的姑娘怕仍未起床哩,」
  沉縣丞喝道:「未起床便教她們起床吧!」
  面對寇徐兩人時,立即換回笑瞼,頻道:這只是小事一件,下官會安排一切的了。」
  再向周平喝道,「還不去好好安排。」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暗忖若不能借青樓鼠遁,他們偉大的前途和寶貴的小生命,都要宣告完蛋了。
  兩人坐在馬車內,由沉縣丞親自陪伴,朝縣內最具規模的青樓開去。
  北坡縣乃揚州附近首屈一指的大縣城,熱鬧的情況並不比揚州城遜色多少,由於屬隸江都郡,有直接外銷渠道,故手工業特別興旺。
  可惜兩人心懸小命,縱管沉縣丞口沫橫飛地推介自己在縣內的德政,沿途指點個不亦樂乎,兩入卻是無心裝載,隨口虛應。
  尤其看到十多名縣差策馬護持前後,那感覺和被押赴刑場的囚犯實在沒有多大分別。
  其實寇仲已韭常有急智,想到只有和青樓的姑娘躲進房內,才有機會避開別人視線,但能否成功溜走,卻仍是未知之數,那能不暗暗心焦。
  最大威脅是宇文化及隨時會來,將他們打回原形,既失面子又要丟命,那種窩囊感覺真是提也不用提了。
  每次當沉縣丞望往窗外時,兩人就暗打手勢,以慣用的方式商量逃生大計。
  馬車聲勢浩蕩的駛入院內去。
  兩人隨沉縣丞走下馬車時,幾名睡眼惺忪,姿色普通之極的妓女,在一名鴇母率領下,向這兩個冒牌公子施禮。
  兩人對視苦笑時,蹄聲驟響,由遠而近。
  寇仲、徐子陵這對難兄難弟,心知要糟,正想拚力逃命時,勁風狂起,由上方壓下。
  沈縣丞和眾衙役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已紛紛往四外拋跌,混亂間似乎見到一道白影自天降下。
  到爬起身來時,寇仲兩人巳不翼而飛,只有被勁風捲起的塵土,仍在半空飄蕩著。
  白衣女抓著兩人的寬腰帶,竄房越脊,瞬息閒遠離北坡縣,在山野閒全速飛馳,似若不費吹灰之力。
  兩人絕處逢生,差點忍不住喝采叫好,但卻又怕觸怒了白衣女,只好悶聲不響。
  不片刻,二人來到江邊,只見渡頭處泊了數艘小艇二岸邊有幾個漁夫正在整理修補魚綱。
  白衣女想也不想,強登其中一艇,把兩人拋到艇內,揮劍斬斷系索,抓著船櫓,運勁猛搖。水花四濺下,小艇箭般逆流而去,把大怒追來的漁夫遠遠拋在後方。
  兩個小子給她擲得揮身疼痛,哼哼唧唧坐起來,你眼望我眼,見白衣女臉罩寒霜,那敢說話,氣氛駭人之極。
  小艇全速走了最少二、三十里水路後,白衣女冷哼一聲,放緩船速。
  寇仲鼓起勇氣,試探道,「大士你是否一直跟著我們,否則怎會來得這麼湊巧?」
  白衣女看也不看他們,微怒道:「誰有興趣跟著你這兩個只懂偷扼拐騙的小鬼,只是見宇文化及派人搜索附近的鄉鎮,才再來找你們。」
  徐子陵恭散道:「多謝大士救命之恩,有機會我們兩兄弟定會報答大士的。」
  白衣女不屑道:「我並非要做什麼好心,只是凡能令宇文化及不開心的事,我都要去做,所以不用感激我。到了丹陽後,太家便各走各路,以後再不准你們提起我,否則我就宰了你們這兩隻小狗。」
  寇仲哈哈笑道:「各走各路便各走各路,將來我們若學成蓋世武功,看你還敢小狗前小狗後的叫我們。」
  白衣女先是雙目厲芒一閃,旋又斂去,沒好氣道:「就算你們現在拜在突厥族的「武尊」畢玄門下,亦休想可練出其麼本領來。所以最好是死了這條心,找門可以賺錢的手藝學好它,娶妻生子,快快樂樂過了這一生才最是正經。」
  兩人聽得大受傷害,呆瞪了她好一會後,徐子陵忍不住道:「難道是我們資賃太差嗎?」
  白衣女歎了一口氣,俯頭看善兩人,出奇地溫和的道,「你們當知道自己連要我騙你的資格也沒有。你們的資質比我曾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前晚那麼折騰仍沒有生病,實在難得,只是欠了運道。」
  兩人得她讚賞,稍為回復了點自尊和信心,齊聲道:「什麼運道?」
  白衣女一邊搖櫓,一邊道,「那是練功的運道,凡想成為出類拔萃的高手者,必要由孩提時練起。據我師傅說,每個入想把任何東西學至得心應手,最重要的一段時間就是五歲至十五歲這十年之內,就像學語言,過了這段時間才學,怎也語音不正。武功亦然,假若你們現在才起步,無論如何勤奮,都是事倍功半。若只是做個跑腿的庸手,遲早給人宰了,那就不若不去學了。明白嗎」
  兩人呆了起來,只覺手足冰冷,天地似若失去了所有生機和意義。
  寇仲終是倔強心性,一拍背後寶書,嚷道:「我們或者是例外呢?而且我們還有秘籍在身,怎也會有點不同吧?」
  白衣女秀眸首次射出憐憫之色,搖頭道,「說真話總是令人難受的,你們得到的那本書我查看過了,叫《長生訣》,確是道家的寶典,但卻與武功沒有半點關係,你們最好找個地方丟掉了它,否則說不定終會因它而大禍臨身。唉,照我看那只是騙人的東酉,人怎麼能長生不死呢?」
  兩人臉上血色立時退得一分不剩,說不出話來。
  艇上一片難堪的沉默。
  丹陽城乃揚州城上游最大的城市,是內陸往揚州城再出海的必經之道,重要性僅次於揚州,欠的當然是貫通南北的大運河了。
  城內景色別緻,河道縱橫,以百計的石拱橋架設河道上,人家依水而居,高低錯落的民居鱗次櫛比,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路,水、路、橋、屋渾成一體,一派恬靜、純樸的水城風光,柔情似水。
  次日清晨,城門開時,白衣女便和寇徐兩人混在趕集的鄉農間混入城內。
  兩個小子都是意興索然地帶著因失去了對將來的夢想而破碎了的心,行屍走肉般隨著白衣女漫步城內。
  白衣女顯然是首吹來到這裡,瀏目四顧,興致盎然。
  他們入城後,沿著主街深進城內,兩旁儘是前店後宅的店舖,店面開闊,有天窗采光,擺滿各種貨物和工藝製品,非常興旺,光顧的人亦不少,可謂客似雲來。
  白衣女到處,因著她的艷色,男男女女都對她行注目禮,但她卻毫不在乎,似是見怪不怪,又像視若無睹。
  寇仲和徐子陵有半天一晚未吃東西,雖心情大壞,仍鬥不過肚子的空虛感覺,以白衣女對食館酒樓視如不見,直行直過,前者忍不住靠往她輕咳一聲道:「我們是否應先照頗一下五臟廟呢?」
  白衣女停在一座粉牆黛瓦的大宅處,冷冷道,「你有錢嗎?」
  另一邊的徐子陵賠笑道「我們當然沒錢,不過大士若你有錢,不也是一樣嗎?」
  白衣女冷笑道「我有錢就等若你有錢嗎?也不照照鏡子。而且我的錢早因你兩個傢伙撞翻船時隨包袱掉進江底了,你們昨天還有人招呼兩餐,豐衣足食,我卻半個饅頭都未吃過,現在竟還怨我不帶你們去大吃大喝?」
  寇仲憤然道:「你不是只懂怒人嗎?若韭我們撞沉了船,早給宇文化骨追上來,我們頂多是給他把骨化了,而大士你花容月貌,保證會被宇文怪拿去做小老婆。」
  白衣女倏地站定。
  兩人還以為她要發難,分向兩旁逃開去。白衣女徽感愕然,看到兩人猶有餘悸的表情,終忍不住破天荒首次露出真正的笑意,看得兩人生出驚艷的感覺時,才收起笑容道:「兩個小鬼在這裡稍候片刻,待我去變些銀雨出來,就請你們去大吃一頓,以後恩清義絕,各不相干。」
  說到最後那兩句寇仲的名言,又「噗哧」一笑,這才往左旁一間店舖走去。
  寇仲見到原來是間押鋪,慌忙攔著她肅容道,「當東西嗎?沒有人比我更在行了。」
  白衣女沒好氣道:「我怎知你會否中飽私囊呢,」
  寇仲正有此意,給她說破,歎了一口氣,頹然退到徐子陵身旁。
  目送她步入押店後,徐子陵噗道:「我們要做天下第一高手的夢完了,看來只好專心讀書,那你做右丞相時,我便當左丞相好了。」
  寇仲苦笑道:「亂世中最沒出息的就是壞鬼書生,不過我仍不信她那娘的《長生訣》完全與功夫無關,長生的道士雖一個都沒有,但武功高的道士卻隨街可見,由此推之,練不成長生時,就可練成絕世武功了。」
  徐子陵興奮起來,旋又歎道,「可是那婆娘不是說我們錯失了練功的寶貴童年嗎?」
  寇仲道:「她可能見我們根骨比她好,怕我們將來趕過了她的頭,才故意說些洩氣話來教我們心灰意泠,唉,」
  顯然他自己也覺得這想法是自欺欺人,再說不下去。
  白衣女這時神采飛揚地走了出來,兩人忙追在兩旁。
  白衣女低聲道:「你這兩個小鬼聽著,若再給我聽到你們在我背後婆娘長婆娘短的亂叫,我便生劊了你這兩隻小狗。」
  兩人大感尷尬,唯唯諾諾地應著。
  三人登上一間酒樓的二樓,坐了臨窗的一張桌子,點了菜餚。
  十多張檯子,一半坐滿了人,其中一桌有一位衣飾華貴,一看便知是有身份地位的年青貴介公子,頻頻朝白衣女望來,顯是被她的美色震懾。
  徐子陵乾咳一聲道,「敢間大士高姓大名,我們也好有個稱呼。」白衣女手托巧俏的下頷,奇道,「你兩個小鬼不過是揚州城裡的小光棍小流氓,為何說起話來總是老氣橫秋,裝得文謅謅的一副窮酸樣兒。」
  寇仲傲然道:「二這叫人窮志不短,終有日我們會出人頭地,看你還敢當我們是小混混嗎?」
  白衣女出奇地好脾氣,想了想道,「我走了後,你們打算怎樣?騙飲騙食,始終不是辦法。」
  寇徐兩人首次感到白衣女對他們的關懷,不過這時菜餚捧了上來,兩人那還有暇多想,伏桌大吃,狼吞虎嚥,食相難看之極。
  白衣女吃了兩個饅頭,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別頭瞧往窗外,默然不語
  兩人到吃不下時,桌上菜餚早被掃得一點不剩,兩人搓搓肚子,自然而然地望向白衣女。
  白衣女歎了一口氣,取出十多兩紋銀,放在桌上兩人眼前,柔聲道:「念在患難一場,這些錢就當送給你們好了。現在天下雖是烽煙四起,但南方仍比較太平二這處終是險地,不宜久留,你們好自為之了。」
  不理兩人正雙目放光,狠狠盯著桌上的銀兩,招手叫夥計過來結賬。那夥計恭敬地道:「姑娘的賬,早給剛才坐那張台的公子結妥,他們還剛剛走了呢。」
  「啪!」
  白衣女掏出一貫五銖錢,擲在台上,泠然道,「我不須別人給我結賬,快拿去!」
  接著長身而起,逕自下樓去了。
  兩人見她頭也不回的決絕去了,既自卑又失落,交換了個眼神後,寇仲把銀兩拿起放入懷裡,頹然道:「我們也走吧!」
  徐子陵亦恨不得可早些離開這傷心地,隨寇仲急步下樓,來到街上,只見陽光漫天,人來人往,但兩人心中卻沒有半絲溫暖。
  以前在揚州城,生活雖然艱苦,又不時遭人打罵,但對未來總是充滿希望。
  現在雖然自由自在,袋裡亦有一筆小財,但卻像虛虛蕩蕩,似是天地雖大,但卻全無著落處。
  他們想再找到白衣女的背影,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但伊人芳綜已渺,徒增失落的傷感。
  兩人肩頭亙碰一下,悵然若失的朝出城的方向走去。
  忽感有異,香風吹來,白衣女由後面插入兩人中閒,和他們並肩而行。
  兩人心中暗喜,卻不敢表示出來,更不敢出言相詢。
  城門在望時,白衣女泠冷道:「你兩人莫要想岔了,我只是怕宇文化及趕來,取了你們的《長生訣》去向那暴君邀功,才回來把你們再送遠一程,這是為了對付宇文化骨,而不是對你兩個小鬼有什麼特別好感。」
  徐子陵似是特別受不住白衣女的說話,停下步來,憤然道:「既是如此,就不用勞煩大士了。我們有手有腳,自己懂得走路。你的錢我們也不要了。寇仲,把錢還她!」
  寇仲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探手入懷。
  白衣女一噗哧」一笑,探手抓著兩人膀子,硬把兩人拉得隨她疾行,瞬眼穿過城門,到了江邊,才放開兩人道,「為何要發這麼大的脾氣,我這人一向不懂得討人歡心,生性孤獨,算是我開罪了你們吧,」
  徐子陵見她破題兒第一趟肯低聲下氣,他生性豁達,反感不好意恩。嫩臉微紅道:「我也不是沒給人小看過,只是若給大士小覬我,卻覺得分外憤怨不平而已。」
  寇仲湊到白衣女耳旁低聲道:「這小子愛上了你哩,」白衣女一肘打在寇仲脅下,痛得他跪倒地上,戟指嗔道:「你若再敢對本姑娘說這種話,我就,我就掌你的嘴巴,」
  她原本想說宰了寇仲,但自問一定辦不到,只好及時改口,說些輕得多的懲罰
  徐子陵一頭霧水道:「他說了些什麼哩?」
  白衣女怒瞪他一眼,沒有說話。
  一時間上三個人都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
  白衣女目光掠過城外碼頭旁泊著的大小船隻,自言自語道:「為何這麼多船由西駛回來,卻不見有船往西開去?」
  兩人定神一看,均覺有異。
  碼頭上聚滿等船的人,正議論紛紛。
  一把柔和好聽的聲音在三人身旁響起道:「敢問這位姑娘和兩位小兄弟,是否在等船呢?」
  寇仲這時按著痛處,站了起來,與徐子陵往來人望去,正是剛才在酒樓上不斷對白衣女行注目禮,後來又給他們結了賬的公子。
  此君確是長得瀟灑英俊、風度翩翩,比徐子陵要高了半個頭,卻絲亳沒有文弱之態,脊直肩張,雖是文士打扮,卻予人深諳武功的感覺。
  白衣女頭也不回道:「我們的事,不用你理!」
  那公子絲毫不以為忤,一揖到地道:「唐突佳人,我宋師道先此謝罪。在下本不敢冒昧打擾,只是見姑娘似是對江船紛紛折返之事,似有不解,故斗膽來相詢,絕無其它意思。」
  白衣女旋風般轉過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會後,泠冷道,「說吧!」
  宋師道受寵若驚,大喜道:「原因是東海李子通的義軍,剛渡過淮水,與杜伏威結成聯盟,大破隋師,並派出一軍,南來直迫歷陽。若歷陽被攻,長江水路交通勢被截斷,所以現在人人都採觀望態度,看清楚情況始敢往西去。」
  兩人見白衣女留心傾聽,而這宋師道任何一方面看來都比他們強勝,都大感不是滋味,偏又毫無辦法。
  白衣女沉吟不語時,宋師道又道,「姑娘若不嫌棄,可乘坐在下之船,保證縱使遇上賊兵,亦不會受到驚擾。」
  白衣女冷冷啾著宋師道,淡然道:「你這麼大口氣,看來是有點門道了。」
  宋師道正容道,「在下怎敢在姑娘面前班門弄斧,只是寒家尚算薄有聲名,只要在船上掛上家旗,道上朋友總會賣點面子吧了。」
  聽到這裡,連寇徐兩人亦不得不讚這傢伙說話得體,不亢不卑,恰到好處。
  白衣女目光掃過兩人,沉吟不語,顯是有點意動。
  要這麼隨著兩個小子走陸路,必是費時失事,但若由水路去,越過歷陽,那就再不怕宇文化及會追來了。
  寇仲忍不住道:「我情願走陸路。」
  白衣女尚未回答,宋師道訝道:「請問姑娘,這兩位小兄弟究……」
  白衣女不耐煩地截斷他道:「什麼都不是,不要再問了。你的船在那裡?」
  宋帥道大喜指點時,徐子陵一扯寇仲道「各走各路的時間到了乘她的船,我們走我們的路。」
  寇仲適時顯出他的氣概,哈哈一笑,摟著徐子陵的肩膀,讚道:「好子!」推著徐子陵望西而去。
  白衣女怒喝道:「給我站著,」
  寇仲回頭揮手道:「再見!」
  白衣女猛一跺足,向宋師道說:「宋兄請先返船上,我們隨後便來。:
  一個閃身,來到了兩人背後,提小雞般擒著兩人。
  宋師道看得一頭霧水,不過想起佳人既肯上船,便不愁沒有獻慇勤的機會,那還有閒計較其它事情,大喜追去。
第六章 九玄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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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艘艨艟啟碇起航,逆流西上。
  這宋師道口氣這麼大,自然大不簡單。
  原來現今江湖上,聲名最著者莫過於四姓門閥,但若論吃得開,則要數四姓中的宋家門閥。
  宋族乃南方勢力最大的士族,閥主「天刀」宋缺有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之稱。
  當年楊堅一統天下,建立大隋,因顧忌宋族的勢力,對他們採取安撫政策,封宋缺為「鎮南公」,而宋缺亦知南朝大勢已去,詐作俯首稱臣,以保家族。
  四姓之中,其它三姓均雜有胡人血統,而這碩果僅存,保持聲威的南方大族,則一直堅持傳統,嚴禁族人與漢族以外的人通婚,故在江湖上被視為漢族正統。
  文帝楊堅在位時,以宋缺的雄材大略,仍不敢輕舉妄動,還韜光養晦,潛心修隱,免招大禍。
  到楊廣即位,內亂外憂,朝政敗壞,叛亂四起,宋閥才再次活躍起來。
  宋缺之弟「地劍」宋智,乃天下有數的用劍高手,亦以智計名著江湖,知道隋朝氣勢仍盛,若過早舉兵,必成首先被攻擊的目標,故勸乃兄暫緩反隋,轉而從事各式暴利買賣。
  其中最賺錢的一項,就是從沿海郡縣,把私鹽經長江運入內陸,謀取厚利。
  宋師道這四條船,正是販運海鹽的私梟船。
  此時朝政敗壞,宋家憑其在南方的人面勢力,輕易打通所有關節,公然販運海鹽。
  若有官吏敢查緝,便以種種威嚇手段應付,至乎秘密刺殺,以遂目的。
  即使各地義軍,見到宋家的旗幟,亦不敢冒犯免致樹此強敵。所以這幾年宋家勢力暗裡不住增長,甚至以財力支持一些有關係的義軍,以削弱大隋的力量。
  宋缺有四子兩女,宋師道乃幼子,專責私鹽營運,甚得乃父愛寵。兩女一名玉華、一名玉致,均有閉月羞花的容貌,分別排第四和第六。
  宋玉華巳於三年前下嫁以成都為基地的西川大豪解暉之子解文龍。
  解暉外號「武林判官」,是與宋缺宋智齊名的頂級高手,自建「獨尊堡」,為四姓門閥外異軍突起的新興勢力之一。
  宋解兩家的婚姻充滿了政治交易的味道,代表兩大勢力的結盟,使楊廣更不敢對他們輕舉妄動。
  今趟這四船私鹽,正要運赴四州,由獨尊堡分發往當地的鹽商。
  此時在其中一條巨舶第二層船艙一間寬敞的房間內,寇仲穿著沉縣丞贈送的靴子攤臥在床上,捧著(長生訣),埋頭埋腦研究其中一幅人像圖形。
  徐子陵則有椅不坐,坐在地板處,雙手環抱曲起的雙腿,背挨艙壁:心中一片茫然。
  為何自己見白衣女和宋師道說話,竟會生出妒忌之心呢?
  自己對男女之事,雖有點好奇,但從來沒有什麼奢望和妄想。
  白衣女和自己在各方面均非常懸殊,年紀至少比自己大上七、八年,難道真如寇仲所說,自己竟暗戀上她。
  但細想又覺不像。
  當自己見到春風院的姑娘時,會生出摟摟她們的衝動,但對白衣女卻從沒有這種想法,甚至和她有較親密的接觸時,心中仍充滿敬意,只有親切溫暖,絕無男女歡好之望。
  忍不住道,「仲少爺!我是否真的愛上了那…那女人呢?」
  寇仲不耐煩道,「不要吵,我在研究天下最厲害的不是武功的武功呢!」
  艙房又靜默下來。
  過了半晌,寇仲放下(長生訣),捧著頭離床來到徐子陵旁,學他般坐下,搭著他肩頭道:「對不起,我的心情很壞,那本鬼書恐怕鬼谷子復生都看不懂,嘿!你剛才在說什麼?」
  見徐子陵鼓著氣不作聲,忙道,「是了,我記起了,哈,大丈夫何患無妻,那婆…噢,那女人都是輪不到我兩兄弟的了。那什麼宋屁道綁著半邊身手也可爭贏我們,不若留點精神力氣看看秘籍,吃飯拉矢睡覺,哈……」
  徐子陵苦惱道:「那我是否真的愛上了她呢?」
  寇仲動了一會腦筋,坦然道:「事實上我也像你般妒忌得要命,但我卻不會認為自己愛上了她,嘿!對她便有點像對貞嫂,很為她要作臭老馮的小妾而不值,卻又無可奈何。呀!我明白了。小陵你是把她當作了你的娘,誰希望自己的娘去改嫁呢?尤其是嫁給這麼一個口氣大過天而乳臭未乾只配作我們奴僕的臭屁道。哈!臭屁道,這個名字改得比宇文化骨更要貼切吧。」
  徐子陵仍緊繃著臉,但不旋踵就捧腹狂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房門倏被推了開來。
  兩人駭然望去,只見白衣女一臉寒霜走了進來,關門後狠狠盯著兩人,好一會後,來到兩人身前,敲了敲兩人倚著的艙壁道:「別忘了找是住在隔壁,除非這是鋼板造的,否則你們每一句臭話,都會傳進我耳內去。」
  寇仲戰戰競競道,「我們又沒有喚你作婆娘,為何卻來尋我們晦氣?」
  白衣女單膝跪了下來,狠狠道:「什麼呀那個女人這個女人?你這兩個死小鬼臭小鬼!」說到最後,嘴角逸出一閃即逝的笑意。
  兩人那會看不出她其實並非真的發怒,徐子陵首先道:「但我們真不知你叫什麼名字呀!」
  白衣女沉聲道:「你們有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寇仲露出原來如此的恍然表情,介紹道:「小弟上寇下仲,他叫徐子陵,我們外號揚州雙龍,敢問大士高姓大名,外號叫什麼,究是何方神聖,有了夫家沒有?」
  白衣女「噗哧」低罵了一聲「死小鬼」,那種嬌艷無倫的神態,看得兩人眼珠都差點掉出來。
  白衣女旋又拉長俏臉,狠狠道,「嫁未嫁人關你們庇事,若再在背後談論我,我就…我就…」
  寇仲關心道:「今次是什麼刑罰呢,最好不要掌嘴刮瞼,給人看到實在不是太好,小鬼也該有小鬼的臉子吧!」
  白衣女拿他沒法,氣道,「到時自會教你們後悔,待會吃飯時不准你們胡言亂語,知道嗎?」
  寇仲笑嘻嘻道:「不若以後我們就喚大士你作娘,那以後我們用你的錢就不會不好意思了。」
  白衣女俏臉首吹微泛紅霞,使她更是嬌艷欲滴,尤其那對美眸神采盈溢,更可把任何男人的魂魄勾出來。
  寇仲向徐子陵打個眼色,兩人便齊叫道:「娘!」
  白衣女終忍不住,笑得坐了下來,喘著氣道:「若真有你這兩個混賬不肖子,保證我要患上頭痛症。」
  寇仲見她沒有斷然拒絕,又笑得花校亂顫,前所未有的開心迷人,更打蛇隨棍上道,「我的娘啊,孩兒看你的武功也算不錯,被宇文化骨打傷後幾個時辰就回復過來,不若就傳我們兩手武功,讓我們憑著家傳之學,光大你的門楣,不致丟了你的面子。」
  笑的感染力確是無與倫比,白衣女笑開了頭,雖明知寇仲在逗她笑,仍忍不住笑得要以手掩嘴,喘著氣笑罵道:「去你的大頭鬼,徐小鬼就比你老實多了,真是狗口長不出象牙來。」
  寇仲像被冤枉了的失聲道:「小陵老實?我的天!他比我更狡猾,只因愛上了他的娘,才變成了個呆子。」
  徐子陵怒道,「我怎樣狡猾?所有鬼主意都是你出的,而我這笨人則負責出手,還要生安白造些罪名來加到我頭上?」
  白衣女苦忍著笑,瞧了瞧窗外夕照的餘暉、歎道:「我定是前生作了孽,才在今世給你這兩個小子纏上了。好吧,雖然明知沒有什麼用處,我仍傳你們一種練功的法門,若你們真能練出點門道來,再考慮傳你們劍術,不過你們既不是我的孩子,更不是我的徒兒。」
  雨人精神大振,同聲問道:「那你究竟算是我們的什麼?」
  白衣女愕然豐晌,苦惱道:「別問我!」芳心卻湧起溫暖的感覺。
  連她也不大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兩個小子生出難以割捨的感情,甚至當他們喚自己作娘時,竟生出不忍斥責的情緒。
  她本身亦是在戰亂中產生出來的孤兒,由高麗武學大宗師傅辨林收養,自幼把她培養作剌客,並學習漢人語言文化,今次南來,正是作為修行的一部分。
  寇仲嬉皮笑臉道:「還是作我們的娘最適合,打鐵趁熱,我的娘啊,快些把你的絕技盡傅孩兒們吧,」
  白衣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忽然低聲道,「我叫傅君婥,歡喜就喚我作婥姐吧,真想不到此行會多了你兩個小佻皮。」
  寇仲見她態度上大是不同,擠眉弄眼道「我還是喜歡喚你作娘,是嗎?小陵!」
  傅君婥柔聲道「嘴巴長在你臉上,你愛喚什麼就喚什麼好了。」
  徐子陵湧起想哭的感覺,兩眼紅了起來,垂頭喚道:「娘啊!」
  傅君婥亦是心頭激動,好一會才壓下這罕有的情緒,冷冷道:「你喚你們的,但卻休想我肯承認你們是我的兒子,更不要妄想我會帶你們在我身邊。好了,我現在教你們打坐練氣的基本功,此乃傳自家師的上乘法訣,若未得我許可,不准傳人,否則縱使我怎樣不忍心,亦會迫於師門規矩,宰了你兩個小鬼。」
  兩人不迭點頭答應。
  傅君婥肅容道,「吾師傅采林,武功集中土、酉域和高麗之大成,自出樞機,故能與雄霸西域的「武尊」畢玄、中土的道家第一高手「散真人」寧道奇並稱當世三大宗師。他嘗言「一切神通變化,悉自具足」,那是說每個人都懷有一個深藏的寶庫,潛力無窮,只是被各種執著蒙蔽了而巳。」
  「難怪娘說練功雖由童真時練起,皆因兒童最少執著,故易於破迷啟悟。」
  傅君婥呆了一呆道:「我倒沒有這麼想過,唔!你這小子看來真有點悟力。」
  寇仲得意道:「小陵得孩兒不斷點醒,當然不會差到那裡去了。」
  傅君婥狠狠盯著他道,「你這傢伙最愛賣弄聰明,不要得意,聰明的人往往最多雜念,而雜念正是練基本功的最大障礙,只有守心於一,才能破除我執。靈覺天機,無不一一而來,然後依功法通其經脈,調其氣血,營其逆順出入之會。所以其法雖千變萬化,其宗仍在這「一」之道。」
  寇仲搔首道:「那豈非武功最高的人,就應該是最蠢的人嗎?那娘的師傅是否又笨又蠢呢?」
  傅君婥為之氣結,又是語塞,明知事實非是如此,卻不知如何去駁斥他,換了以前,還可下手捧他一頓,現在對著這喚娘的兒子,卻有點捨不得,正苦惱時,徐子陵仗義執言道,「當然不是這樣,武功能成宗立派者,必由自創,始可超越其它守成的庸材。所以娘指的該是小聰明而非有大智大慧的人,所謂大巧若拙,娘的師傅該是這種大智若愚的人才對。」
  寇仲和傅君婥像初次認識徐子陵般把他由頭看到落腳,同時動容。
  傅君婥點頭道:「陵小鬼果然有點小道行。」
  寇仲歡喜道:「我這兄弟怎是小道行,我看他平時蠢蠢呆呆的,原來只是大智苦蠢,深藏不露,累得老子不斷要表露本是大巧若拙的智能,卻竟變成了賣弄小聰明。」
  傅君婥忍不住曲指在寇仲的大頭敲了一記,嗔道:「若你再插科打諢,我便再不傳你功法了。」
  寇仲摸著大頭抗議道:「我的娘下次可否改打屁股,否則若敲壞了我的頭,還怎樣練娘的上乘功法呢?」
  傅君婥沒好氣和他瞎纏,逕自道:「我教你們的叫「九玄大法」,始於一,終於九,除家師外,從沒有人練至第九重大法,娘也…噢!我也只是練到第六重。」
  傅君婥衝口而出自稱為娘,窘得俏臉都缸了,更是嬌媚不可方物,見兩小子均暗自偷笑,太嗔道:「不准笑,都是你們累人,你們究竟學還是不學?」
  兩人忙點頭應學。
  傅君婥好一會才回復常態,道,「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機兆乎動。機之動,不離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清靜而微,其來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迎之隨之,以無意之意和之,玄道初成這是第一重境界。」
  頓了頓續道:「勿小覦了這重境界,很多人終其一生,仍沒有氣機交感,得其形而失其神,至乎中途而廢,一事無成。」
  見兩人都在搖頭晃腦,似乎大有所得,訝道:「你們明白我說什麼嗎?」
  寇仲奇道:這麼簡單的話,有什麼難明呢!」
  傅君婥暗忖師傅巳盛讚自己乃練武奇材,但到今天練至第六重境界,才能真正把握法訣。這兩個小子怎能一聽就明,指著寇仲道:「你給我說來聽聽。」
  窗外光線轉暗,室內融和在淡淡的暗光裡,另有一番時光消逝的荒涼調兒。
  寇仲愕然道:「這番話已說得非常好,很難找別的言詞代替,勉強來說,該是由有形之法,入無形之法,妄去神動,當機緣至時,便會接觸到娘所指的體內那自悉具足的無形寶庫,神機發動,再以無心之意御之駕之,便可練出了他娘的…噢,不,只是練出了真氣來。天,我可否立即去練。」
  傅君婥聽得目瞪口呆,這番解說,比之師傅傅采林更要清楚明白,這人天資之高,巳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一時竟說不下去。
  徐子陵道,「仲少若這麼急切練功,說不定反為有害,斯謂無意之意,應指有意無意間那種心境,故空而不空,清靜而微,來不可逢,往不可追。」
  傅君婥更是聽得頭皮發麻,這兩人就像未經琢磨的美玉,自己稍加啟發,即顯出萬丈光芒來。
  寇仲尷尬道:「我只是說說吧了!不過請娘快點傳授有形之法,那麼時機一至,我就會無論於吃飯拉矢之時,都可忽然練起功來了。」
  傅君婥氣道,「不准再說污言穢語,我現在先教你們盤膝運氣的法門,只說一吹,以後再不重複了。」
  兩人精神大振時,敲門聲起,卻是來自傅君婥的鄰房。
  傅君婥歎道:「晚膳後再繼續吧!」
  見到兩人失望神色,差點要把宋師道的邀約推掉了。
  忽然間,她真有多了兩個俏皮兒子的溫馨感覺。
第七章 和氏之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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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師道在艙廳設下酒席,簡單而隆重,出席的尚有一對男女。
  男的年約四十,卻滿頭白髮,長著一把銀白色的美須,但半點沒有衰老之象,生得雍容英偉,一派大家氣度,且神態非常謙虛客氣。
  女的約二十五六間,頗為妖媚,與男的態度親暱,且神情體態,甚為撩人,給人有點不太正派的感覺,也使寇徐兩人想起春風院的姑娘,不過她的姿色卻遠勝該院的任何紅阿姑了。
  經宋師道介紹,原來男的是宋閥的著名高手「銀鬚」宋魯,以一套自創的「銀龍拐法」名傳江南,是宋師道的族叔,乃宋閥核心人物之一。
  女的叫柳菁,是宋魯新納的小妾,至於來歷卻沒說出來。
  宋師道要介紹三人時,方醒覺根本不知三人姓甚名誰,正尷尬時,傅君婥淡淡說出三人名字,沒作隱瞞。
  宋魯笑道,「傳姑娘精華內斂,顯具上乘武功,配劍式樣充滿異國情調,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調教出像姑娘這般高明的人物來呢?」
  寇徐兩人暗暗咋舌,所謂成名無僥倖,他們雖未聽過宋魯之名,但也知他是響噹噹的人物,故此眼力才會如此高明,說話如此得體,不由對他生出仰慕之心。
  他們的眼光比任何拍馬屁更有成效,宋魯立時對他們大生好感。
  傅君婥平靜答道:「宋先生請見諒,君婥奉有嚴命,不可洩漏出身份來歷。」
  柳菁那對剪水秋瞳橫了兩個小子一眼,微笑道:「兩位小兄弟均長得軒昂英偉,為何卻沒有隨傅姑娘修習武技,不知是姑娘的什麼人呢?」
  寇仲挺胸乾咳道,「我們兩兄弟正準備隨我們的娘修習上乘武技,多謝宋夫人贊許了。」
  宋師道見他說「我們的娘」時,目光落到傅君卓無限美好的嬌軀上,色變道,「你們的娘?」
  傅君婥俏瞼微紅,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後,尷尬道:「不要聽這兩個小鬼胡謅,硬要認我作娘。」
  徐子陵故意摸摸肚子嚷道,「娘!孩兒餓了。」
  柳菁忍俊不住,花枝亂顫的笑了起來。
  宋師道和宋魯兩叔侄卻是一頭霧水,怎也弄不清楚這絕色美女和兩個小鬼的關係。
  傅君卓見兩小鬼色迷迷的看著柳菁,竟生出一股妒忌的奇異情緒,冷哼道,「再敢胡言亂語,看我……看我……」
  宋師道盡釋疑團道:「傅姑娘和兩位小兄弟請入席,我們邊吃邊談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終是少年心性,見宋師道這麼尊重他們,妒意大減,又見桌上儘是山珍海錯,忙搶著入席坐下,絲毫不理江潮禮數。
  宋師道等巳有點摸清兩人底蘊,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慇勤請傅君卓入座,宋師道和宋魯陪坐左右,柳菁則坐在宋魯之旁,接著是寇仲和徐子陵。
  兩名恭侯一旁的大漢立時趨前為各人斟酒。
  傅君婥道:「我一向酒不沾唇,他們兩個也不宜喝酒,三位自便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正想嘗嘗美酒的滋味,聞言失望之色,全在臉上清清楚楚表露無遺。
  傅君婥暗感快意,終整治了這兩個見色起心的小鬼了。
  宋魯笑道:「那大家都不喝酒好了,小菁有問題嗎?」
  柳菁嬌笑道,「妾身怎會有問題,有問題的怕是兩位小兄弟吧?」
  寇仲挺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喝可不喝,怎會有問題?」
  宋家三人都是跑慣碼頭,見盡大小場面的人,明知他硬撐,亦不說破,轉往別的話題上。
  宋魯顯是精於飲食的人,隨口介紹桌上美食,又說起烹飪之術,聽得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餐飽餐餓的人目瞪口呆。手底卻不閒著,對菜餚展開掃蕩戰。
  傅君婥卻毫無興趣,只吃了兩條青菜,便停下箸來,玉容靜若止水,美得真像天上降世的觀音大士。
  宋師道對她愈看愈愛,但因宋魯指出她可能來自中土之外,卻像橫梗心內的一根刺,因為他宋姓嚴禁與異族通婚,若這絕色美女確是異族之人,除非他叛出家門,否則只能有緣無份了。
  柳菁對寇徐兩個人令人不敢恭維的吃相卻大感有趣,含笑看著兩人風捲殘雲般把菜餚掃過清光,還不時幫他們挾菜,侍候周到。
  下人收去碗碟後,宋魯親自烹茶款待各人。
  宋魯見傅君婥對飲食毫無興趣,話題一轉道:「傅姑娘對我中土之事,是否都甚熟悉呢?」
  宋師道立時露出緊張神色,知道宋魯看出自己對傅君婥生出愛慕之心,故出言試探,以證實她異族的身份,教自己死了這條心。
  傅君婥淡淡道:「宋先生怎能只憑我的佩劍形狀,就斷定君婥是來自域外呢?」
  宋師道俊目立時亮了起來。
  宋魯歉然道;「請恕宋某莽撞,不知姑娘有否聽過關於和氏璧的事呢?」
  他終是老狐狸,轉了個角度,考較起傅君婥來。
  寇仲像學生聽教般舉手道:「我聽過,秦昭襄王以十五座城池去換趟惠文王的鎮國之寶和氏璧,趙王派了藺相如護送和氏璧去見秦王,老藺抱著人璧俱亡的笨方法,幸好秦王比他更笨,竟讓他把和氏壁送返趟國,這就叫什麼他娘的「完璧歸趙」了。
  眾人為之莞爾,柳菁笑得最厲害,指著寇仲道:「那和氏璧後來又怎樣了?」
  傅君婥心中感激,知寇仲怕自己答不上來,洩露出身份,所以搶著答了,同時暗驚這「兒子」的急智。
  寇仲只因曾聽過白老夫子說過「完璧歸趙」的故事,才有話可說,至於「歸趙」之後又怎麼樣,那會知道,尷尬道,「這怕只有老天爺才曉得吧」
  柳菁更是笑得花枝亂顫,整個人伏到宋魯身上去,媚態橫生。
  宋魯見這小子哄得愛妾如此開懷:心中歡喜,一時忘了去試探傅君婥,不厭其煩道,「這和氏璧後來到了秦始皇手上,奏始皇命李斯撰寫「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鳥蟲形篆字,經玉石匠鐫刻璧上,於是和氏璧遂成了和氐璽。」
  寇仲和徐子陵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宋師道真怕宋魯迫問傅君婥,接上道:「漢高祖劉邦推翻了大秦朝,秦王子嬰就把和氏壁獻與劉邦,劉邦稱之為「傳國璽」,自此和氏壁成了得國失國的象徵。後來王莽意圖篡位,派弟王舜往長樂宮向孝元太后索璧,給孝元太后怒摔地上,致摔缺了一角,王莽命人把缺角以賈金鑲補上去,使和氏璧又多添「玉體金角」的雅名。」
  寇仲笑道,這個故事定是假的,若真的這麼大力一摔,和氏壁那還不摔成碎粉。」
  宋魯動容道:「寇小兄確是智清神明,但此事確是千真萬確,困為此玉並非凡玉,當年楚人卞和在荊山砍柴,見一隻美麗的鳳凰棲於一塊青石上,想起「鳳凰不落無寶地」,斷定這青石必是寶物,於是獻給楚厲王,豈知楚廷的玉石匠均指卞和獻的乃是凡石,楚王一怒下斬去他的左足,趕走了他。卞和心中不忿,待武王繼位,再去獻寶,今趟則再拾斬下右足。到武王的兒子文王登位,聞知此事,才把青石抬回宮裡,命工匠精心琢磨,剖開石頭,從中得了一塊光潤無瑕、晶瑩光潔的不世奇寶,為了紀念卞和,故稱為之和氏壁。」
  宋師道道:「若是一般玉石,楚廷的玉石匠不可能不曉得,致誤以為是普通石頭,且荊山地區從未發現過玉石,可知和氏璧實乃不同於一般玉石的另一種瑰寶,亦正因這種奇寶當時是第一次被發現,所以任何人都不認識。觀之摔於地而只破一角,便可知和氏璧的異乎尋常了。」
  今趟連傅君婥亦生出興趣,問道,「那究竟和氐璧是什麼東西呢?」
  宋師道首次聽到佳人垂詢,心中暗喜,欣然道:「據我宋家自古相傳,此玉實自是來自仙界的奇石,含蘊著驚天動地的秘密,至於究竟是什麼秘密,就無人知曉了。」
  徐子陵好奇問道,「王莽死後,那和氏璧又落在何人手上呢?」
  柳菁笑道:「傳到漢末的漢少帝,和氐壁又失去了,到三國時,長河太守孫堅在洛陽城巡邏,忽見一口水井光芒四射,命人打撈,起出一宮嬪屍身,頸繫紅匣,打開一看,正是和氏璧,到孫堅戰死,和氏璧輾轉落在曹操手上,被傳了下來,到隋滅南陳,楊堅遍搜陳宮,卻找不到陳主所藏的和氏璧,使楊堅引為平生憾事。」
  傅君婥忍不住間道:「諸位為何忽然提起和氏璧一事呢?」
  宋師道色變道:「看來姑娘雖身在江湖,卻不大知道江湖正發生的大事。」
  宋魯拈鬚笑道,「和氏玉璧,楊公寶庫,二者得一,可安天下。現在烽煙處處,有能者均想得天下做皇帝。故這兩樣東西,成為了天下人競相爭逐之事。最近江湖有言,和氏璧在洛陽出現,故自問有點本領的人,都趕往洛陽去碰碰運氣,今趟我們把貨物送往四川後,會到洛陽走上一趟,看看宋家氣數如何?」
  這宋魯風度極佳,不愧出身士族,無論口氣如何大,但總令人聽得舒服。
  寇仲雙目放光道:「若得了和氏璧,就可以得天下,哈,我和小陵也要去碰碰彩了。」
  傅君婥雙目寒芒一閃,狠盯著寇仲道:「憑你這小鬼頭配嗎?我絕不容你們到洛陽去,若再生妄念,以後我都不……:不理你了。」
  她本想說不傳他法訣,臨時改口,威嚇力自然大減。
  宋魯等仍弄不清楚三人關係,但卻感到傅君婥雖是疾言厲色,其實卻非常關切這兩個頗討人歡喜的小子。
  宋師道溫和地道:「傅姑娘說得對,這種熱鬧還是不趁為妙,尤其和氏璧牽涉到武林一個最神秘的門派,這門派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派人入世修行,益發秘不可測。」
  傅君婥奇道:「這是什麼門派?」
  宋魯道:「傅姑娘問對人了,若是其它人,可能連這門派的名字都未首聽過。」寇徐兩人好奇心大起,留神傾聽。
  宋師道道:「這家派叫慈航靜齋,數百年來在玄門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但知道靜齋所在的人都不肯透露有關這家派的任何事情。所以我們雖因和氏璧一事對靜齋明查暗訪,仍是所知不多,只知齊內全是修天道的女子,據說道門第一高手「散真人」寧道奇曾摸上靜齊,找主持論武,豈知靜齋主持任他觀看鎮齋寶笈(慈航劍典),寧奇道尚未看畢,便吐血受傷,知難而退,此事知者沒有多少人,所以江湖上並未流傳。」
  寇仲一拍徐子陵肩頭,歎道:「這才是真正的秘籍呢!」
  眾人中,當然只有傳徐兩人才明白他的意思。
  宋魯歎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愈知得多,便愈自覺渺小,再不敢恃強橫行了。」
  徐子陵心悅誠服道,「宋大爺才是真正的人物。」
  他在揚州慣了稱人作大爺,自然而然就這麼叫了。
  宋魯笑道:「兩位兄弟根骨佳絕,若早上幾年碰上你們,宋某必不肯放過。」
  寇徐兩人同時色變,一顆心直往下沉。
  娘己是這麼說,宋魯也是這樣說,看來這一生都休想成為高手了。
  傅君婥也是陪他們心中難過,暗下決心,怎也要試試可否回天有術,造就他們:心中一熱,道:「夜了,我想早點休息。」
  宋師道雖然千百個不願意,仍只好如她所言,把夜宴結束了。
  寇仲本想追問為何和氏璧會和慈航靜齋牽上關係,但一來怕傳君婥不高興,更想到要學九玄大法,遂閉口不問,與徐子陵隨傅君婥回房去了。
  在傅君婥的房間裡,三人圍成三角,盤膝而坐,月色由艙窗透入,剛好灑在傅君婥身上,使她更似下凡的觀音大士。
  傳君婥神情肅穆,輕輕道,「你們知否我為何會去而復返,把你們由那肥縣官手上救走,後來在丹陽分手,又忍不住回到你們身邊呢?」
  寇仲見她認真的神情,不敢說笑,正經答道,「是否因娘愛惜我們呢?」
  傅君婥歎了一口氣道:「可以這麼說,在宇文化及的親隨裡,有一個是我們高麗王派去的人,所以把你們送到北坡縣後,我便以秘密手法和他聯絡,查探宇文化及的傷勢。」
  徐子陵喜道,「原來宇文化及也受了傷嗎?」
  傅君悼傲然道:「當然啦,我的九玄神功豈是等閒,不付出一點代價,怎能傷找,不過他也算難得,只坐了兩個時辰,就功力盡復,只從這點,可推知他比我尚高出一線。同時亦知他為了(長生訣),不惜一切也要擒捕你們,所以才回頭來救走你兩個小鬼,我怎能讓那萬惡的暴君能延年益壽呢。」
  寇仲艱難地道:「娘大可把我們的(長生訣)拿走,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不是乾手淨腳,遠勝有了我們這兩個累贅!」
  傅君婥截斷他道:「我偏不歡喜做這種無義的事就是了。」
  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問道:「那娘為何又要在丹陽和我們分手呢?」
  傅君婥噗了一口氣,幽幽道:「最後還不是分不了嗎,我也不知為何要對你兩個氣人的小鬼頭那麼好。本想把你們送到丹陽,讓你們有足夠盤川自行上路,自生自減就算了。但想深一層,宇文化及既可動用天下官府的力量,你們終逃不過他的魔爪,才忍不住又回頭找你們。你以為我看上那宋師道嗎?當然不是哩!我早打定主意以死殉國,怎還有意於男女私情,只是想借他們的船使你兩個遠離險境。當船再泊碼頭時,我們立即離船登岸,逃往起義軍的勢力範圍去,那宇文化及就再拿你們沒法了。」
  寇仲斷然道:「我們索性先將(長生訣)毀掉,那縱使宇文化骨追上來,也得不到寶書了。」
  傅君婥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想不到這一向貪財貪利的小子,竟肯作此犧牲。
  傅君婥點頭道「聽小仲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開心,但暫時仍不致到此地步。現在我先傳你們打坐的功夫。只是你兩人必須立下誓言,一天達不到第一重境界的氣機兆動,亦不准出來江湖胡混,只可乖乖的給我找個平靜的小鎮,躲避戰火,安安樂樂過了這一生算了。」
  徐子陵兩眼一紅道:「娘!你對我們真的很好。」
  寇仲也感動地道,「縱使我們的親娘在生,也絕好不過娘你了。」
  兩人當下立了誓言。
  傅君婥教兩人合掌胸前之後,正容道:「練功之前,先得練性,務要掃除一切雜念,然後盤膝穩坐,左腿向外,右腿向內,為陽抱陰;左手大指,捏定中指,右手大指,進入左手內,捏子訣,右手在外,為陰抱陽。此名九玄子午連環訣。所謂手腳和合扣連環,四門緊閉守正中是也。」
  徐子陵不解道:「娘不是謊過九玄大法重神輕形嗎?為何卻這般講究形式?」
  傅君婥默然片晌,歎道,「假若你們真能練成神功,必是開宗立派,自創新局的絕代大師,我便從沒像你這般去懷疑過,不過我只能依成法來教導你們,你們若能想出其它方法,盡菅去償試吧,但心法必須依從遵守,否則會生不測之禍。」
  寇仲讚道,「娘真是開明,武場的師傅教徙弟時從來不是這種態度。」
  接著傅君婥詳細說出奇經八脈和各重要穴位的位量,反覆在他們身上指點,到兩人記牢時,己是三更時分了。
  這時大船忽地緩慢下來,岸旁隱隱傳來急劇的啼聲。
  三人同時色變。
第八章 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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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化及雄渾的聲音由右方江岸傳過來道:「不知是宋閥那位高人在船隊主持,請靠岸停船,讓宇文化及上船問好。」
  艙房內傅君婥和兩個小子你眼望我眼,都想不到宇文化骨這麼快就追上來。
  此時四艘巨舶反往左岸靠去,顯是恐怕宇文化及飛身下船,又或以箭矢遠襲。
  宋魯的笑聲在船首處沖天而起道:「宇文大人別來無恙,宋魯有禮了。」
  宇文化及邊策馬沿岸追船,邊笑應道:「原來是以一把銀鬚配一把銀龍拐的宋兄,那事情就好辦了,請宋兄先把船隊靠岸,兄弟才細告詳情。」
  宋魯笑道,「宇文兄太抬舉小弟了。換了宇文大人設身處地,變成小弟,忽然見京師高手漏夜蜂擁追至,沿江叫停,而小弟船上又裝滿財貨,為安全計,怎也該先把宇文大人來意問個清楚明白吧!」
  宇文化及城府極深,沒有動氣,欣然道:「這個容易,本官今趟是奉有聖命,到來追捕三名欽犯,據聞四公子曾在丹陽酒樓為該批欽犯結賬,後來更邀之乘船,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呢?」
  宋魯想也不想答道:「這當然是有人憑空捏造了,請宇文大人回去通知聖上,說我宋魯若見到這批欽犯,定必擒拿歸案,押送京師。夜了!宋某人要返艙睡覺了。」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宋魯如此夠義氣,毫不猶豫就擺明不肯交人,只聽他連欽犯是男是女都不過問,就請宇文化及回京,就知他全不賣賬。
  如此人物,確當得上英椎好漢之稱。
  宇文化及仰天長笑道,「宋兄快人快語,如此小弟再不隱瞞,宋兄雖得一時痛快,卻是後患無窮哩,況且本官可把一切都推在你宋閥身上,聖上龍心震怒時,恐怕宋兄你們亦不大好受呢。」
  宋魯道,「宇文大人總愛誇張其詞,卻忘了嘴巴也長在別人臉上,聽到大人這樣委禍敝家,江湖上自有另一番說詞,宇文兄的思慮似乎有欠周密了。」
  宇文化及似乎聽得開心起來,笑個喘氣失聲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就不那麼急著回京了,只好到前面的鬼啼峽耐心靜候宋兄大駕,那處河道較窄,說起話來總方便點,不用我們兩兄弟叫得這麼力竭聲嘶了。」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色變時,傅君悼霍然起立道:「我傅君婥巳受夠漢人之恩,再不可累人,來,我們走,」
  尚未有機會聽到宋魯的響應,兩人巳給傅君婥抓著腰帶,破窗而出,大鳥騰空般橫過四丈許的江面,落往左邊江岸去。
  宋魯的驚呼聲和宇文化及的怒喝聲同時響起,三人已沒進山野裡去。寇徐兩人耳際風生,騰雲駕霧般被傳君婥提著在山野聞蹤躍疾行。不片刻巳奔出了十多里路,感到漸往上掠,地勢愈趨峻硝,到傅君婥放下兩人時,才知道來到了一座高山之上,山風吹來,凍得兩人牙關打顫。
  傅君婥在山頭打了一個轉,領著兩人到了一個兩邊山石草樹高起的淺穴,躲進裡面暫避寒風。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好險!幸好隔著長江,宇文化骨不能追來。」
  傅君婥歎了一口氣道「其它人或者辦不到,但宇文化骨只要有一根枯枝,便可輕渡大江,你這小子真不懂事。」
  徐子陵駭然道,「那我們為何還不快逃?」
  傅君婥盤膝坐下,苦笑道:「若我練至第九重境界,定會帶你們繼演逃走,但我的能力只能帶你們到這裡來。」
  寇仲試探道:「就算宇文化骨渡江追來,該不知我們逃到那裡去吧?」
  傅君婥淡淡道:「武功強若宇文化及者,觸覺大異常人,只是我們沿途留下的氣味痕跡,便休想瞞過他的眼鼻,不要說話了,我要運功行氣,好在他到來時回復功力,與他決一死戰。」
  言罷閉目瞑坐,再不打話。
  兩人頹然坐下,緊靠一起,更不敢說話商量,怕驚擾了他們的娘。
  時間在兩人的焦憂中一點一滴的溜走。
  忽然傅君婥站了起來,低聲道:「來了!只他一個人。」
  兩小子跟她站了起來。
  寇仲顫聲道:「不若把書給他算了。」
  傅君婥轉過身來,厲責道:「你還算是個人物嗎?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徐子陵軟語道:「他只是為娘著想吧!」
  明月高照下,傅君婥歎了一口氣,旋又「噗嗤」笑道:「小仲不要怪娘,我慣了愛罵你哩!」
  寇仲和徐子陵全身一震,若換了平時傅君婥肯認作他們的娘,必會歡天喜地,但這刻卻大感不妥。
  傅君婥低聲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准離開這裡,娘定可帶你們離開的。」
  宇文化及的笑聲在穴外響起道:「姑娘為了這兩個小子,以致暴露行藏,確屬不智,這些年來姑娘兩次扮作宮娥,入宮行刺聖上,我們卻連姑娘的衫尾都撈不著。想不到今趟為了本鬼書,竟迫得姑娘現出影蹤,若非拜這兩個小子所賜,我宇文化及食塵都鬥不過姑娘的輕身功夫哩。」
  寇徐兩人聽得瞼瞼相覷,原來娘竟曾入宮行刺楊廣;更為他們作出了這麼大的犧牲。否則以她連宇文化及也自愧不如的輕功,怎會被宇文化及追上。
  傅君婥手按劍柄,在迷茫的月色下,寶相莊嚴,冷冷道:「宇文化及你一人落單來此,不怕敵不過我手中之劍嗎?」
  宇文化及笑道:「姑娘手中之劍雖然厲害,但有多少斤兩,恐怕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要宰我宇文化及,便雖立即動手,否則若讓本人的手下追來,姑娘就痛失良機了。」
  傅君婥淡淡道:「宇文化及你既這麼心切求死,我就玉成你的意願吧!」
  人影一閃,傅君婥早飄身而去,接著是氣勁交擊之聲,響個不絕。
  兩人擔心得差點想要自盡,探頭出去,只見明月下的山嶺處,宇文化及婥立一塊巨石上,而傅君婥卻化作鬼魅般的輊煙,由四方八面加以進擊,手中寶刃化成萬千芒影,水銀瀉地又似浪潮般往敵手攻去,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宇文化及的長臉神情肅穆,雙手或拳或抓或掌,間中舉腳疾踢,像變魔法般應付傅君婥狂猛無倫的攻勢。兩人可發誓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他的形象相貌。
  雖是隔了足有七、八丈遠,但激戰中激起的勁旋,仍刮得他們膚痛欲裂,難以睜目。
  兩人抵受不住,縮回了石隙內。
  到再探頭外望時,形勢又變。
  傅君婥飛臨宇文化及上空處,劍法更趨凶狠險毒,只攻不守,而宇文化及卻是只守不攻,顯是落在下風。
  今次兩人的忍受力更是不濟,只眨幾下眼的工夫就要縮回去,眼睛痛得淚水直流。
  就在此時,外面傅來宇文化及一聲怒喝和傅君婥的悶哼聲。兩人顧不得眼痛,再伸頭去看,迷糊間前方白影飄來,心中有點明白時,腰帶一緊,巳給傅君婥提了起來,再次騰雲駕霧般下山去了。
  兩入心中狂喜,原來宇文化及巳再次被自己無比厲害的娘擊退了。
  今趟傅君婥帶著他們毫無保留的盡朝荒山野地狂奔,沿途一言不發,直至天明,來到一個山谷內,才把兩人放下來。
  兩人腰疲背痛的爬起來時,傅君婥跌坐在地上,俏臉蒼白如死,再沒有半點人的氣息。
  兩人魂飛魄散,撲到她身旁,悲叫道:「娘,你受傷了。」
  傅君婥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伸手摟著兩人肩頭,毫不避男女之嫌地把他們擁入懷內,讓他們的頭枕在胸脯上,愛憐地道:「我傅君婥的兩個乖孩子好好聽著,宇文化及己受了重創,必須立即覓地療傷,沒有一年半載,休想復元,所以娘終救了你們!」
  兩人齊叫道,「娘你還不快些療傷!」
  傅君婥淒然搖頭道「娘也恨不得多點時間培育你們成材,看你們娶妻生子,想不到娘一向憎恨漢人,但見到你們時卻完全忘記了國仇家恨,還心甘情願認了你們作孩子。娘剛才冒死剌了宇文化及一劍,但亦被他全力打了一拳,他的冰玄勁氣確是名不虛傳,而宇文化及更是宇文傷之下家族中最傑出的高手。為娘生機巳絕,即管師傅親臨,也救不了我。娘死後,你們可把我安葬於此,娘性喜孤獨,以後你們亦不用來拜祭。」
  兩人那忍得住,放聲大哭,死命摟著傅君婥,淚水把她的襟頭全浸濕了。
  傅君婥容色平靜,柔聲道,「娘今次由高麗遠道前來,實是不安好心,意圖刺殺楊廣,教他以後都不能對高麗用兵。豈知他宮內高手如雲,故兩次都只能憑仗輕功脫身。於是改為把從楊公寶庫得來的寶物顯現於江湖,好若得你們漢人自相殘殺,卻碰巧遇上你們。」
  兩人此時只關心傅君婥的生死,對什麼楊公寶庫,沒有半分興趣。
  傅君婥憐惜地摩挲著他們的頭髮,續道,「我到揚州找石龍,正因由我們布在宇文化及處的眼線知悉楊廣派他來找石龍,所以才去一探究竟。因而遇上我的兩個乖寶貝。好了,娘撐不下去了,本還有根多話要說,但想起造化弄人,說了也等若沒說。不知人死前是否特別靈通,娘忽然感到我兩個兒子將來均非平凡之輩,你們切匆讓娘失望啊!」
  兩人淒然抬頭,悲叫道:「娘啊!你怎能這樣就丟下我們呢?」
  傳君婥忽地叫道:「噢,那寶庫就在京都躍馬橋……」
  聲音忽斷,傅君婥同時玉隕香消,在青春煥發的時光,目瞑而逝。
  兩人抱著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哭得昏了過去。
  兩人以傅君婥的遺劍,削樹為板,造了副簡陋之極的棺木,把傅君婥安葬在谷內一處疏林內,以她的寶劍陪葬。
  他們對傅君婥眷戀極深,又知這深仇怎都報不了,傷心欲絕下,大反常態,就在墳旁露天住了下來,對外面的世界,什麼功名利祿,再不感興趣。
  連最愛說話的寇仲亦變得沉默寡言,不再說話,製造了原始的弓箭和魚叉,就在河中捕魚或間中打些鳥獸來充飢裡腹,又索性脫下衣服連銀兩藏好,只穿短褲,過著原始茹毛飲血的生活。
  幸好那時正是春夏之交,南方天氣炎熱,兩人體質又好,倒沒有風寒侵襲的間題。
  夜來他們就在墳旁睡覺,那本(長生訣)就給壓在墳頭的石下,誰都沒有興趣去碰它。
  當晚傅君婥傳他們九玄功的心法,尚未說出行功方式時,宇文化及就來了,所以目下他們只懂心法、經穴的位置和打坐的形式,但如何著手練功,卻是一無所知,加上心如死灰,那還有練功的心情,每日就是渾渾噩噩的度過,任得日曬雨淋,似若無知無覺。
  這晚由於下了一場豪雨,分外寒冷,兩人縮作一堆:心中充滿無限淒涼的滋味,想起埋在身旁的傅君婥,暗自垂淚。
  到冷得實在太厲害了,寇仲把徐子陵推得坐了起來,牙關打顫道:「這麼下去,我們遲早要生病,怎對得住娘對我們的期望呢!」
  十多天來,他們才是首次說話。
  徐子陵終抵不住寒冷,啞聲問道:「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寇仲苦笑道,「若沒有把娘的劍埋掉,現在我們至少可蓋搭間樹屋出來。」
  徐子陵道,「就算凍死了,也不可干擾娘的安寧。」
  寇仲點頭同意道:「當然是這樣,不若我們試試去練娘教的打坐功,高手都應是寒暑不侵的。」
  徐子陵頹然道:「怎麼練呢?」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伸手抱著徐子陵,就那麼苦捱到天明。
  到太陽出來時,兩人才回復生機,豈料禍不單行,溪中較大點的魚兒已給他們捉得一條不剩,鳥獸亦像知道他們是危險人物般不再留在谷內,沒有辦法下,兩人終決定到谷外覓食。
  他們帶著弓矢,走出山谷,只見野花叢叢、芳草萋萋,低丘平原,空野寂寂,極目亦不見任何人跡,四處有翠色濃重的群山環繞,不禁精砷一振,胸中沉重的悲痛,減輕了不少。
  兩人沿首山腳搜尋獵物的蹤影,不一會竟幸運地打了一隻野免,歡天喜地回谷去了。
  徐子陵因天氣酷熱炎,到溪水浸了一會,返回墓地時,見寇仲竟把壓在石底的(長生訣)取了出來,正埋頭苦讀,不禁對他怒目而視。
  說到底,若非這(長生訣),傅君婥就不用慘死在宇文化及手上。
  寇仲伸手招他過去道,「不要惱我,我只是依娘的遺命,好好活下去,這些人像圖形雖不是什麼神功的練法,但起碼是延命的法門。我們雖不僅這些鬼畫狩般的文字,但至少可跟首圖像晝的虛線行氣,再依娘教的心訣和脈穴位置練功,倘能稍有收成,就不用活活凍死了。」
  徐子陵正要反對時,寇仲把書毫不尊重的劈面擲來,徐子陵自然一把接著,剛好翻到其中一幅仰臥的人像。
  以前看時,由於不知奇經八脈的關係,便像看一些毫無意義的東酉,今次再看,立時明白多了,竟移不開目光,深探被吸引著。
  寇仲嚷道:「那第六幅圖最有用,最好不要先看別的。」
  徐子陵翻了翻,才知自己看的是最後的一幅,再看第六幅圖,似乎沒有第七幅圖那麼容易上手,便不理寇仲,逕自坐下看那最後一幅的圖像。
  由這天起,兩人除了打獵睡覺外,就各依圖像打坐練功,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大自然裡,徹底過著原始的生活。
  心中的傷痛不知是否因有所專注的關係亦日漸消減。
  有意無意間,他們終進入了九玄功要求那萬念俱減的至境。
第九章 再上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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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的八天,兩人各練各的,有時連打獵都不去了,隨便摘些野果,填飽肚子了事。
  寇仲練的是那幅似在走路的圖像,經脈穴位以紅點虛線標示,與徐子陵那幅全無分別,但行氣的方式卻剛好相反。似是起始的粗黑箭咀,對正頭頂天靈穴。至於自此以下的箭咀卻分作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每色箭咀看來都像說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功法,不但路徑有異,選取的穴脈亦大不相同。其中很多穴脈根本是傅君婥沒有提過的,又或提及時指明與練功無關的。
  徐子陵那幅卻是仰臥的人像,粗黑箭咀指的卻是右足湧泉穴,七色箭咀的最後歸結卻是左足湧泉穴,不像寇仲的重歸頭頂天靈穴,複雜處則兩幅圖像都是不相伯仲。
  兩人心無所求,橫豎無事可做,依著娘教下的心法,抱中守一,意念自然而然隨早巳記得滾爪爛熟的指示經穴過脈,總在有意無意之閒,深合九玄大法之旨。有時練紅色箭咀,有時練別的顏色,雖似沒有特別的功效,但兩人亦不斤斤理會。
  到後來,寇仲突然醒覺般依圖像行走的姿勢閉目在谷內行來走去,而徐子陵則要躺下來才感適意,一動一靜,各異其趣。
  到第九天晚上,忽地雷雨交加,兩人那睡得著,被迫起來練功。
  寇仲如常漫步谷中,徐子陵則索性浸在溪水裡,只露出臉孔,各自修功練法。
  不久,兩人都物我兩忘,進入似睡非睡,將醒未醒的奇異境界。
  兩人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長生訣)各自熟習了的圓像,並且再不理什麼箭咀指示,只是虛虛渺渺,精神固定在某一難以形容的層次。
  奇妙的事來了。
  先是徐子陵腳心發熱,像火般灼痛,接著火熱上竄,千絲萬縷地湧進各大小脈穴,那種感覺,難受得差點令他想自盡去了結那種痛苦,猶幸冰涼的溪水和雨水,稍滅痛苦。
  徐子陵福至心靈,知道這是神兆發動的時刻,再不去理會身體的痛楚,也不理會在體內亂闖亂竄的真氣,靜心去慮,只守於一。
  也幸好傅君婥來不及告訴他有關氣機發動的情況。
  若換了是九玄大法氣動的正常情況,會是脊骨尾閭發熱,再由督脈逆上,衝破玉枕關,通過泥九,再回到前面的任脈,如此運轉不休,經三十六周天而成基本功法。
  對一般武人來說,這巳是夢寐以求的境界,由此登上內家高手之途。
  至於徐子陵這刻的情況,根本是前所未有之事,一骰人定會視之為走火入魔,輕則癱瘓,重則經脈爆裂而亡。
  故石龍當日依圖練習,由於早有成見,一試不妥下,便不敢再練下去。
  徐子陵根本不知是什麼一回事,一心認為就該如此:心無掛礙下,死馬當了活馬醫,反得到圖像的真髓。
  寇仲則是另一番光景,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氣,貫頂而入,接著流入各大小脈穴,凍得他差點僵斃,不由自主奔跑起來,使氣血仍能保持暢順。
  兩人就是這麼硬撐了兩個時辰,到天明時,寇仲終支持不住,軟倒地上。
  就在此要命的時刻,全身經脈似乎全都爆炸開來,接著昏迷了過去,人事不知。
  徐子陵則發覺體內差點把他活活灼死的熱氣潮水般迅速減退,一時漫無著落,亦失去了知覺。
  到了正午時分,雨過天晴,太陽破雲而出時,寇仲首先醒了過來,只覺體內涼浸浸的,一點不怕火毒的太陽,舒服至極。
  寇仲仍弄不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想起昨晚的情況都猶有餘悸,茫然坐了起來。
  一看下乖乖的不得了。
  只見整個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豐富了,很多平時忽略了的細微情況,亦一一有感於心,至乎平時忽略了的風聲細微變化,均漏不過他靈敏聽覺。
  最奇怪是無論天與地,一塊石頭、一株小草,都像跟他是相連地活著般,而自己則成了它們其中的一分子,再不是兩不相關了。
  寇仲心中大奇,暗忖原來氣機發動後,這世界竟會變得煥然一新,就在這時,一股無以名之的狂喜湧上心頭,令他跳了起來。
  寇仲首先想起徐子陵,大叫一聲,高嚷道:「小陵,我練成第一重了,看,我的身體多輕,可以翻觔斗了。」
  連翻兩個觔斗後,才飛奔著去找自己的好兄弟。
  事實上即使請當當代所有見聞廣博的武學大宗師來,也不知兩人究竟煉成了什麼東西。甚至寫出(長生訣)的作者,亦要為兩人現在的情況瞠目以對。
  不過兩人確因而改變了體質,但若說動手對陣,只要來個普通的會家子,就可打得他們跪地求饒了。
  可是由此發展下去,兩人的內功勁氣可達到什麼境界,就誰都說不上來。
  徐子陵聽到他呼叫聲,逐漸回醒過來,仍是浮在水面,全身暖洋洋的,一點寒冷感覺也沒有,忙爬上岸來,
  按著是一震跪了下來,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美麗倍增的世界。
  由那天開始,兩人以為練通了九玄大法第一重的境界,又對那晚的痛苦記憶猶深,暫不敢練功,但卻再耐不住性子,早上起來就往外狩獵,到日落西山才返回谷地,但無論如何疲倦,只要一覺睡醒,立時疲勞盡去。
  這天醒來,寇仲扯著徐子陵來到傅若婥墳前,道,「我們這樣下去,娘必不高興,何況她還想我們娶妻生子,建立功業,成為不平凡的人。」
  徐子陵默然片晌,點頭道:「我也想到外面闖闖,不過我們雖練出點門道來,但比起真正的高手,相差仍是不可以道里計,若做個帳前小卒,自覺又不甘心,娘這麼厲害,我們怎也不可丟了她的面子。」
  寇仲嘻嘻笑道,「這個當然,正如娘說,宇文化及對(長生訣)是志在必得,定不肯放過我們。說不定已使人畫下圖像,全國懸賞,所以我們仍須避避風頭,本來最好是在這裡,不過若這麼過下去,我們定會變成了野人。」
  徐子陵道:「你有什麼計劃呢,」
  寇仲胸有成竹道:「我們先把(長生訣)找個地方埋了它,然後往南走,見到什麼城鄉縣鎮就設法留下,看看可否找到工作,打聽清楚形勢後,才繼續我們投靠義軍的大計。」
  徐子陵不知如何,亦很想出外闖蕩一番,當下拜祭了傅君婥,埋了(長生訣),取回衣服穿上,袋好銀兩,離開了這令他們心傷魂斷,永世都忘不了的美麗小幽谷。
  這時已是秋天,天氣清爽。
  兩人終是年青,逐漸由傅君婥慘死的打擊回復過來,開始有講有笑,更由於初窺武技的堂奧,對自己的信心亦壯大起來。
  往南走了七天後,遇上了一條小村,只有十多戶人家,其中有燈火的,只有兩、三家,可知此處人家在戰亂頻仍下,都是生活困苦,惟有儉省過活。
  兩人有點重回人世的感覺,朝村莊走去,驀地犬吠之聲大作,頓時群犬相應,好幾頭巨犬還此進彼退,互相壯膽的朝他們移來。
  兩人暗暗心驚提防,幸好有村人出來,喝散群犬,還熱情招呼他們留宿了一宵。
  翌晨他們留下宿錢,問清楚了附近最大鎮縣的方向,又上路去了。
  再走了十多天,來到浙水西端新安郡南的一個叫翠山的大鎮,約有二千多戶人家,位於鄱陽湖之東,人丁頗為興旺,石橋瓦屋鱗次櫛比,是繁盛的江南水鄉鎮市,規模雖只有丹陽的四分之一,更沒有高牆城門,但兩人一見就生出想留下來的心意了。
  最吸引他們是鎮上婦女衣著講究,無論剪裁和文繡都表現出水鄉女兒的玲瓏與巧思。
  更令他們高興的是她們都披上繡花卷膀、足著繡花鞋兒,腰束多褶襉裙、越顯得嬌嬈多姿,成群結隊的招搖過市,看得他們心都癢了起來。
  尤其是現在囊內頗有幾個子兒,非是以前的窮混混:心情大是不同,胸膛挺直多了。
  兩人找了間看來不太昂貴的小旅館,要了個小房閒,才提心吊膽的往鎮公所摸去,若見到有自己尊容的繪像懸賞,只好立即逃之夭夭了。
  鎮上商店大多為前店後坊,樓上住人,作坊和貨倉靠水,充分利用河道的運輸之便。
  到了鎮公所後,只見貼滿了徵兵募卒的文告,卻不見任何懸賞的榜文,
  兩人心花怒放,一聲歡呼,大模廝樣沿街游賞。
  一群年青女子笑嘻嘻地迎面而來,見到兩人各具奇相,體格軒昂,登時眉挑目語,逗得兩個小子心花怒放。
  自出生以來,兩人還是首次得到來自異性的這般賞識,登時信心大增。
  事實上在山谷隱居的這個夏季,由於大量的運動和上乘功法的修練,又正值他們處在青春發育期,兩人不但長得高壯了少許,最顯著是神氣上的表現,使他們散發出某種難以言喻的少男魅力。
  兩人很快便給水鎮濃厚的民俗鄉情征服了,暗忖就算留在此處,娶妻生子,也是不錯。
  當日在揚州之所以整天作發達幻夢,皆因不滿於現狀,又飽受欺凌,現在到了這好像世外桃源的地方,民風淳樸,感覺新鮮之極,於是立時改變心意,不作投軍之想了。
  寇仲瞥見一塊寫著:「留春院」的大招牌後,摟著徐子陵的寬肩擠眉弄眼道:「小陵,你也差不多十六歲了,我卻快是十七歲,人家有些年方十四便娶小媳婦,而找們到現在仍是童男之身:,」
  徐子陵不耐煩道:「我知你的意思了,有了銀兩,你這小子還不週身痕癢嗎?我並不反對撥出部分來作為開光費,但至少要待我們找到工作,安頓下來,才研究怎樣去尋歡作樂,而且那可是娘留給我們的老本,足可夠我們興建間頗像樣的褸房,還可經營閒小店舖,絕不可妄充闊綽把它花光了。」
  寇仲見他不是真的反對,喜道:「當然當然,讓我們先去大吃一頓,才探聽一下有什麼工作正欠缺人手。」
  這時兩人來到一間飯館之前,正要進去,一位壯碩如牛的漢子旋風般衝了出來,夾著包袱,轉左而去,一個矮瘦老漢追了出來,大叫那漢子的名字,但那漢子頭也不回,逕自走了。
  矮瘦老漢頹然坐了下來,靠著鋪門,狠狠咒罵。
  兩人一頭霧水,正要入店,那老漢尖聲道,「今天不開舖了,以後都不開舖了。」
  他們這才知道他是這飯館的老闆,看他滿身油污,就知是兼上伙頭之職。
  寇仲最是好奇,問道:「為何以後都不開舖了?」
  老漠斜斜兜了兩人一眼,悶哼道,「那敗家子都走了,我女人又在上月過了身,一個人怎麼理這間大鋪子?」
  又垂頭歎氣道:「若說造飯手藝,我老張認了第二,誰敢再認第一,什麼團油飯、清風飯、玉井飯,我老張那一樣不是拿手本領,偏這敗家子不懂繼承絕技,整天嚷著要去參軍立功,你看,異日他變了個乞兒回來,我才絕不會養他!哼,我索性回到鄉間去,教他想尋我也尋不到。」
  兩入交換了個眼色,同時蹲了下來。
  寇仲道,「那太可惜了,這麼一大間鋪子就關門了,不若你僱用我們作幫手,同時又做你的徒兒,那麼張公你的絕技就不會失傳了。至多我們收順些,就每個月要你兩百佃五銖錢吧,」
  老張大感愕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好一會後,好奇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寇仲胡謅一番後,老張道,「是否兩個人一共二十串錢?」
  每串十錢,二十串就是二百錢,這在一個人來說巳是非常微薄的工資,而兩個人只給二百錢,更是太過刻薄,難怪老張連兒子都迫走了。
  寇仲只想學他的造飯之技,好得將來用以營生,不過他亦是精於數口的厲害腳色,想也不想道:「那就要包吃包住了。」
  老張瞇起老眼怪聲怪氣道:「包吃包住也可以,但一切打掃雜務,都由你兩個一手包辦。」
  寇仲笑道,「成交!現在我們正餓得要命,這餐自然是入張老闆的數了。」
  就是這樣,兩人搬到了老張飯館樓上他兒子空下的房間居住,每天天未亮便起床工作,到午膳後老張關鋪睡午覺時,兩人就負責去買貨提貨,晚飯關門後,老張洗澡睡覺,他們則洗碗打掃,忙個不亦樂乎,不要說去青樓開光,連睡覺的時間也不大足夠。
  不過老張的造飯手藝確有真實本領,名聞當地,路過的商旅均樂於光顧。
  飯館只賣三種飯,就是老張提過的「團油飯」、「清風飯」和「玉井飯」,但老張卻不是技止於此。
  有了寇仲和徐子陵後,他亦不時接些上門到會的生意來做。
  兩人由於有心偷師,兼之老張年老力衰,日漸倚重他們,便逐點逐滴地把他的烹飪絕活傳給他們。
  三個月下來,他們巳充滿信心,認為可自展拳腳了。但另一方面,卻逐漸對這個行業厭倦起來。
  使他們舉棋不定,和一時提不起離開的決心,就是怕撇下老張,會使他禁受不起。
  這晚兩人關鋪之後,趁老張到了樓上,商議起來。
  寇仲道:「我們是否決定了不再去投靠義軍,又或不做什麼武林高手了?」
  徐子陵攤在椅內,歎了一口氣道:「這樣忙得昏天黑地,沒有一點空閒的生活,看來也下是那麼有趣。」
  寇仲道:「假苦如此,我們便在此多呆三個月,過了年關和春分,到天氣回曖時,使離開這裡。」
  徐子陵苦惱道:「但我又有點不捨得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有點捨不得,不過我卻有個想法,所謂男兒志在四方,我們何不到湖南投靠宋家,那宋魯對我們可是相當不錯,若能拜他為師,我們說不定真可完成我們的夢想呢。」
  接著咬牙切齒道:「若能練成武功,我第一個就要宰了宇文化及那奸賊。」
  徐子陵淒然道:「昨晚我又夢到了娘,她怪我沒有志氣,不敢為她報仇呢。」
  寇仲長呼一口氣,斷然道:「我們也實在太膽小了,不算得男子漢大丈夫,打不過最多是死,這些日子既怕練功辛苦,又怕會走火入麾,不敢繼續下去,這怎能對得起娘,我決定由明天開始,便改過自新,重新練功,將來不宰了宇文化及誓不罷休。」
  徐子陵眼中頓時閃過前所未有的精芒,伸手和他緊握道,「你有了這決定,我整個人都舒服起來,我們在揚州時志比天高,怎可忽然便變成了縮頭烏龜呢?不若明天就走。」
  寇仲奇道:「為何剛才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就像娘生前那種眼神。」
  徐子陵愕了片晌,沉吟道:「說真的,雖然我沒有蓄意練功,但每到晚上躺下來時,腦海便淨現出那運功行氣圖,隨而自動練起功來。」
  寇仲懊悔道,「早知我也像你那樣勤練不輟便好了,後此可就不能再荒怠下去。好吧!明天我們立即上路。」
  徐子陵沉吟道:「那麼誰去跟老張說呢?」
  寇仲苦笑道,「一起去吧,這孤寒鬼也該受點教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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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奮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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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晨兩人天未光就背負包袱再上征途。
  就是這個突然而來的決定,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也改變了天下和武林的命運。
  目的地是大隋國的東都洛陽。
  當日宋魯普說過到四川辦妥事後,會到洛陽去尋找傳說中的和氏璧。由於這非是十天半月可以做到的事,所以雖事隔半年,他們仍想到洛陽碰碰運氣,看看能否遇上宋魯。
  愈接近長江,他們愈感受到戰亂的壓迫,道上不時遇上逃難的人,問起來時,誰都弄不清楚是躲避什麼人,連隋軍或是義軍都分不清楚。
  這天來到一個小縣城處,找到閒小旅館,睡到午夜時,忽然街土人聲鼎沸,一片混亂。
  兩人知道不妥,忙收拾行囊,趕到樓下,扯著正要離開的其中一個客人詢問。
  那人道。「杜伏威在東稜大破隋軍,進佔歷陽,卻想不到他的軍馬這麼快便來了。」
  說罷惶然去了。
  兩人想不到歷陽這麼快失守,立時破壞了他們到歷陽乘船北上的大計。來到街上,只見人車爭道,搶著往南方逃走,沿途呼兒喚娘,哭聲震天。兩人雖是膽大過人,但終仍是大孩子,感染到那種可怕得似末日來臨的氣氛,登時心亂如麻,盲目地隨著人流離開縣城。
  路上佈滿擠跌拋棄下來的衣服、傢俱、器皿和鞋子,什麼東西也有,可知情況的混亂。
  兩人死命拉著對方,怕給人潮擠散了。
  出到城外,只見漫山遍野都是照明火把和逃避戰禍的人,想不到一個小小縣城,平時街上疏疏落落,竟一下子鑽了這麼多人出來。
  寇仲拉著徐子陵,改變方向,由支路離開大隊,沉聲道。「我們仍是要北上,至多不去歷陽好了。」
  徐子陵點頭道:「理該如此,我們小心點就行了。」
  兩人掉頭繞過縣城,繼續北上。
  離開翠山後,他們還是首次走夜路,出奇地發覺藉著微弱星光,他們巳可清楚看到路途。
  走了個許時辰,前方漫天火光,隱有喊殺之聲傳來,嚇得兩人慌不擇路,遠遠繞過,就是這個改變,使他們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覺。
  到天明時,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村莊處,正想找人問路,驀地蹄聲大作,一隊人馬由山坡衝刺而來,兩人大吃一驚,忙躲進附近的草叢裡。
  這批約六十人的騎隊,一看他們雜亂無章的武士服,便知道必是義軍,人人臂掛綠巾,甫進村內先射殺了幾隻撲出來的犬隻,接善逐屋搜查,把村內百多男女老幼全趕了出來,一時雞飛狗走,呼兒喚娘,哭喊震天,使兩人不忍目睹。
  若有蓋世武功,這時便可出去主持正義了。
  但他們卻也想到,縱管武技強橫如楚霸王項羽,還須種種條件配合,才不致落得烏江自刎的結局。
  在這動盪的大時代中,個人的力量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綠巾軍把村內男女分兩姐排列,且團團散開包圍,防止有人逃走。
  兩人這才明白為何聞得義軍將至,整個縣城的人要逃得一乾二淨了。
  慘在此等鄉村消息不靈,兵臨村內時仍不知是什麼一回事。
  他兩人何曾見過這等陣仗,看到那些持刀拿戟的義兵人人都像殺人不眨眼的凶徙,大氣都不敢吐出半口o
  尤其他們離最接近的義兵只有五十多步遠,實是危險之極。
  其中一個看來是義軍頭子的,在四名親隨左右護翼下,策騎來至排列村男的人堆中,把精壯的挑選出來,趕到一邊,另有人以繩子把他們綁成一串,顯得韭常橫蠻無道。
  遇有反抗者,馬鞭立時狂抽而下,打個半死。
  兩入看得臉青唇白,卻又憤莫名。
  那些母親妻子見到兒子丈夫被人拉去作伕役,發出陣陣令人不忍卒聽的呼號悲啼。
  可是那些所謂義軍則人人神情凶悍,沒有絲毫惻隱之心。
  那軍頭挑完了男丁,經過那些女眷小孩時,忽地勒馬停定,以馬鞭指著其中一名村女喝道:「你出來!」
  村民立時一陣騷亂,但卻給那些義軍迅速喝止,當然少不了有幾個倒地受傷的人了。
  寇徐兩人看得眶毗欲裂,又知此時挺身而出亦起不了什麼作用,這時才知道投靠義軍的想法,是多麼愚昧天真。
  那村女被拖了出來,果然長得頗有秀色,身材豐滿,難怪那軍頭心動了。
  那軍頭吃吃淫笑時,在旁邊一名年青義兵冷冷道:「祈老大,杜總管有命,不得姦淫婦女,祈老大現在臨崖勒馬,仍來得及。」
  這人滿腔正義,又敢以下犯上,兩人想不到義軍中有此人物:心中喝辨。
  祈老大冷哼道。「李靖你少管閒事,現在我是姦淫婦女嗎?我是要把這美人兒帶回家去,明媒正娶,納她為妻,哈!杜爺難道連婚嫁都要管嗎?」
  李靖正要說話,那村女一口咬在抓著她的綠巾兵手背處,那綠巾兵吃痛放手,村女不知那裡來的氣力,狂奔出了重圍,朝著寇徐他們的方向奔來。
  四名綠巾兵立時笑罵著策騎追來。
  寇徐兩人看到村女俏瞼上那淒惶的表情,湧起義憤,那還顧得自己安危,就地撿起石頭,跳了出來,就朝巳追上村女的綠巾兵擲去。
  以前在揚州城時,他們最厲害的武功就是擲石頭,所謂功多藝熟,頗有準繩,這刻毅然出手,又在猝不及防之下。兩名綠巾軍胸口中石,竟跌下馬來。
  此時那村女終於力竭,朝地上倒去。
  寇仲忽覺自己渾身是勁,體內真氣激盪,似乎老虎也可以打死兩隻,所擲出的石頭,亦勁道倍增,大感興奮下叫道:「小陵救人搶馬。」
  石頭連珠擲出,另兩名綠巾軍剛要彎弓搭箭,已臉頰中石,慘嘶倒地。
  蹄聲轟鳴下,眾綠巾兵見狀立即空蕈而至。
  此時徐子陵巳摟起村女,正愁不知如何上馬,眼見眾兵趕來:心中一急,忘了自己不懂武功,竟急急追上正往前衝去的戰馬,還摟著那似是輕如無物的村女飛身上馬,豈知容容易易的就穩坐到馬鞍上。
  這時寇仲亦跳上了上另一匹馬,一夾馬腹,可是那戰馬卻人立而起,把他掀倒地上。
  徐子陵上馬後那馬兒亦團團打轉,無法驅策前奔。
  那些綠巾軍迫至二十步許處,前頭的幾個人彎弓搭箭,不過怕傷及馬兒,都忍住不發。
  徐子陵大叫道。「仲少快來,」
  寇仲這時正不知所措聞呼狂竄而起,竟凌空跳上了徐子陸的馬背,摟著徐子陵的腰,大叫道:「快走,」
  就在這急得使人黑髮變白的當兒,村女接過馬韁,一聲嬌呼,小腳蹬在馬腹處。
  戰馬一聲狂嘶,箭般前衛,載著三人,眼看要撞上樹林,豈知林內竟藏有一條泥路,左彎右曲,瞬眼間把並不熟路的賊兵拋在後方。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怪叫歡呼,後者此時才醒起正緊摟著那陌生姑娘香軟的身體。
  那俏材女不但騎術精湛,對附近地形更是瞭若指掌,穿林過野,上丘下坡,涉水登山,敵方追騎的聲音終沉靜下來。
  三人正高興時,驀地戰馬失蹄,把他們拋到草叢處,痕狽不堪。
  當爬起來時,那美村女驚呼一聲,拚命掩著胸前,原來衣服被勾破了,露出大截雪白的胸肌。
  兩人嚇得忙背轉身去。
  寇仲見她長得只比他們矮了三、四寸,把包袱往她拋過去,道:「衣服都是乾淨的,揀件出來換上吧,我們是不會偷看的。」
  窸窸娑娑,不片刻村女含羞道:「換好了!」
  兩人轉過身來,一時都看呆了眼。暗忖原來她長得這麼好看。
  道村女年約二十,雙瞳漆黑,皮庸則非常白皙,穿上男裝,別有一番神采韻味。
  村女指向他們招了招手,低聲道。「隨我來,」
  兩人回頭看了眼那口吐白泡,命不久矣的戰馬,心中暗歎,悵然隨她去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村女帶著他們到了山上一個隱蔽的洞穴內,著兩人坐下後,垂首道:「多謝兩位好漢仗義相救,小女子不勝感激。」
  兩人被她尊稱好漢,立時飄飄然如在雲端,同時心中大奇,這女子的外貌不像村女,談吐更不似是在窮鄉僻壤長大的人。
  俏村女見兩人瞪大眼睛,一瞼疑惑的神情,更發覺這兩人雖長得魁梧,但事實上仍只是兩個年紀比自己還少的大孩子,一臉天真無邪,不覺畏羞之心大減,柔聲道:「奴家叫素素,並非普家村的人士,只因與主人失散,逃到那裡,被普家村的人好心收留下來吧了!」
  寇仲釋然道。「素素姐姐長得那麼美,不管好心不好心,自然也有很多人爭著收留你了。」
  素素俏臉一紅道:「不是那樣哩!」
  徐子陵見寇仲開始口花花,瞪了他一眼,問道。「姐姐在那裡住了多久,為何對環境如此熟悉?」
  寇仲笑道:「姐姐的馬術才厲害呢。」
  兩人一向都受人賤視鄙屑,所以若有人稍對他們好一點,便心中感動。現在忽然有了這位視他們為英雄的悄姐姐,那種新鮮興奮的感覺,是可想而知了。
  素素不知如何,俏臉更紅了,輕聲道。「我在普家村只住了一個月,但卻試過三次隨村人到這裡來行獵,至於騎術嘛!都是我家小姐教的。你們是否未騎過馬呢?」
  兩人大感尷尬,暗忖那有不懂騎馬的英雄好漢。
  寇仲乾咳一聲,岔往別處道:「姐姐的小姐原本住在什麼地方?」
  素素被兩人姐姐前,姐姐後的叫個不亦樂乎,亦感心中歎喜,溫柔地道:「我的小姐乃翟讓老爺的獨生女兒翟無瑕,當日我們的隊伍被人襲擊,混亂中走散了,不過我家小姐武功高強,理該無事,現在應回到榮陽去了。」
  兩人立時動容。
  他們這三個月內在飯館棲身,每天都由商旅處聽到各種消息謠言,其中常被提起的就是翟讓和他的頭號大將李密。
  翟讓人稱「大龍頭」,乃瓦崗軍的首領,六年前與手下另一猛將徐世績在瓦崗寨起義,據地稱王,屢敗隋兵,但卻被隋將張須陀所制,未能擴張勢力。
  去年李密投效翟讓,使翟讓實力倍增,李密更在榮陽大海寺擊破隋軍,襲殺張須陀,瓦崗軍自此更聲勢大盛,隱然有天下義軍之首的聲勢,被多路人馬尊之為大龍頭,確是非同小可,想不到這位美姐姐竟是翟讓女兒的小丫環。
  寇仲訝道:「榮陽不是在束都洛陽之東百里許處嗎?離這裡這麼遠,姐姐怎會溜到這兒來呢?」
  素素答道。「小姐要到歷陽聽天下第一才女尚秀芳唱的崴,豈知洩漏了消息,未到歷陽便出了事,若非姐姐馬快,便無緣在此遇上你們。」
  不知不覺間,她亦以姐姐的身份自居了。
  就在此時,一聲輕咳,起自洞口。
  三人聞聲大駭,朝洞口望去。
  只見一位高挺雄偉,年在二十三、四間的壯碩漢子,走了入來。
  寇仲和徐子陵跳了起來,雙雙擋在素素身前。
  寇仲定睛一看,失聲道:「你不是那個叫李靖的人嗎?」
  來人正是曾出言斥責綠巾軍兵頭的李靖,他長得並不英俊,臉相粗豪,但鼻樑挺宜,額頭寬廣,雙目閃閃有神,予人既穩重又多智謀的印象。
  李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與他黝黑粗糙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點頭訝道:「我正是李靖,這位小兄弟的眼力真厲害,當時你和我間相隔至少有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竟能認得李某的樣貌,故目下才可一口叫了出來。但看你們的身手,卻不像曾習武功的人,此事確非常奇怪。」
  兩人心中凜然,這李靖只憑寇仲一句話便推斷出這麼多事來,可知他的識見和智計。
  素素顫聲在後方道。「最多我隨好漢你回去吧,千萬別要傷害他們。」
  李靖哈哈笑道:「只憑小姐這有情有義的一句話,我李靖拚死也要維護你們。三位放心,我只孤身找來,那祈老大巳被李某暗裡射殺了,如此姦淫邪惡之徒,留在世上只會多害幾個人。」
  寇仲看他的體型氣度,便知他兩人合起來也不是對方對手,何況對方還身攜長刀弓箭,不過他既說射死祁老大,又說拚死也要保護他們,該沒有騙他們的理由,便放鬆戒備道:「李大哥請坐,」
  李靖解下背上弓矢,放下佩刀,來到三人間坐下來,待各人都坐好後,微笑道。「我本早該來了,但為了要給你們掃去蹄印足跡,才費了點時閒。」
  徐子陵與寇仲對望一眼,慊然道:「我們倒沒想到這點。」
  李靖欣然拍了他一記肩背,另一手豎起拇指讚道:「見義勇為,不畏強勢,是好漢子的行為。更難得你們尚未成年,便有此膽量智計和身手,將來必是超凡人物。」
  接著對素索道:「小姐的騎功很了得哩,」
  三人得他誇讚,同時臉紅,亦對他大生好感。素素道:「那些綠巾兵會否遷怒曾家村的人呢?」
  李靖若無其事道:這是我第二個遲來了的原因,就是要釋放那些無辜的村民,殺祈老大和他那幾個跟班走狗只不過喝幾口熱茶的工夫而已。」
  素索雖是歡喜,但亦為他把殺人完全不當作一回事而駭然。
  李靖淡淡道:「殺人始能奪馬,但卻只帶了兩匹馬來,因預估不到小姐並非普家村的人,但現在見到小姐,才知尚欠一匹馬呢。」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中佩脹,這李靖確是智勇雙全的人物。但亦不由對他有點害怕。
  李靖用心打量了他兩個幾眼後,語重心長地道:「這是個天下大亂的時代,在刀兵相對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夠心狠手辣的人都要被淘汰。故只要我們認清目標,定下自己的原則,分清楚是非黑白,敵友之義。便可對得住天地良心了。」
  兩人點頭受教。
  素素道。「你那些還沒殺的人是否仍在找尋我們?」
  李靖微笑道。「主要是在尋我算賬,杜伏威名氣雖大,卻不是爭天下的料子,既縱容手下,又貪眼前小利,這麼強行拉夫入伍,弄得天怒人怨,村鎮荒棄,實是飲鳩止渴的下下之著,我起始還當他是個人物,現在可看通看透了。」
  寇仲最愛談「義軍經」,只因徐子陵興趣不大,才苦無對像。現在碰到李靖這「行內人」喜問道。「李大哥認為目下那支義軍最有前途呢?」
  徐子陵思慮周密,想起素素應可算是翟讓方面的人,提醒道。「仲少,
  不要亂說話。」
  李靖見徐子陵以素素為對像並不停向寇仲打眼色,訝道。「小姐是那一方的人呢?」
  素素忙道出身世,然後道:「小婢對天下大勢的事一概不知,你們勿要因我而說話有所顧忌。」
  李靖顯然很看得起寇仲和徐子陵,正容道:「蹤觀現今形勢,雖說義軍處處,但算得上是出色人物的卻沒有多少個,現在聲勢最盛的首推「大龍頭」翟讓,不過翟爺的手下太將李密,聲勢尤在他之上,又深諳兵法,如此主從不明,將來必會出事。」
  素素色變道:「那怎辦才好呢?」
  李靖沉聲道:「小姐若信李某之言,便從此脫離翟家,免致將來有舟覆人亡之禍。」
  素素淒然道:「小婢自幼便賣入翟家,那時老爺還在束郡當法曹,後來他因殺了權貴之子,被判死刑,才反出來起兵自立。而且小姐對我情如姊妹,我怎可就此離棄她呢?」
  寇仲咋舌道:「原來翟讓仍未算最厲害,那麼李密是否最有前途呢?」
  李靖啞然失笑道。「「最有前途」這四個字用得很有趣,可見小兄弟異日必是雄辯滔滔之士,這話說得不錯,李密不但是當今有數的武林高手,更是用兵如神的兵法家,為人亦有領袖魅力,是可問鼎天下的人物。問題是對手太多,首先就有四姓大閥,均是人材輩出,決不會坐看隋室天下落在巽姓人手上,此種門閥之見,根深蒂固,誰都沒法改變。而四閥最優勝的地方,是屢世顯宦,精於治國之這,這豈是一般起義的山野之民所能及,杜伏威就是最好例子了,縱是武功高強,亦難成大器?」
  兩人同時想起宇文化及,露出憤恨之色。
  李靖訝道。「李某尚未請教兩位小兄弟的姓名哩,」
  寇仲和徐子陵知到給他看破心事,故想從他們的姓名來歷加以推測。
  徐子陵報上兩人名字,坦然道:「宇文化及殺了我們的娘,所以我們要找他報仇。」
  李靖那想得到其中曲折,還以為宇文化及真個害死他們的娘,就像楊廣累得許多人民家破人亡那種慘況,其後再經徐子陵解說清楚,才知備細,不禁肅容道。「兩位小兄顯然入世未深,須知江湖上有句話:叫「逢人只說三分話」,很多表面看來很可靠的人,說不定在某一形勢下忽然成了敵人。那你以前曾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致命的因由。」
  兩人點首受教時,素素感動道:「李大哥對他們真的很好哩。」
  李靖洒然道:「能讓李某一見投緣的人少之又少,一見死心的則多不勝數,這世上根多看似絕無可能的事,都是由有志氣的人一手締造出來的,布衣可封侯拜相。甚至榮登皇座一無所有的人亦可以成為富商巨賈,此種事早不乏先例,故你們大可以此為自勉。」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眉飛色舞。
  與李靖的一席話,就像在黑夜怒海裡驟遇照明燈,使他們看到了希望和目標,重新振起因傅君倬之死而遭受沉重打擊的志氣。
  李靖續道:「瞿讓、李密之外,眼前最有聲勢的還有王薄、竇建德和杜伏威上這三股勢力是最:嘿!最有前途。」
  寇仲見以李靖這種兒多讖廣的人物亦要採用他的句語,大感得意,道:「杜伏威你評過了,這王薄和竇建德又是什麼厲害的傢伙?」
  素素「噗嗤」笑道:「竟說人是傢伙。」
  李靖莞爾道:「寇小兄仍有童真嘛!王薄乃長白派第一高手,被稱為武林中的「鞭王」,自稱「知世郎」,所作(無向遼東浪死歌),深入民心,亦懂掌握民心,故極受山東民眾支持,比杜伏威強勝多了。」
  頓了頓再道:「若瞿讓和李密內訌,那代之而起的必是清河人竇建德無疑,此人乃河北黑道霸主,掛名當過里長,後因家族親友被楊廣派人殺個乾淨,憤然加入高士達的起義軍,高士達戰死,這支起義軍就落到他手上。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手下有十萬之眾,據高雞泊為基地,勢力直貫黃河,不容輕視。」
  寇仲歎道。「聽李大哥這番話,勝過在飯館時聽他娘的三個月,什麼楊玄感、宋子賢、王須拔、魏刀兒、李子通、盧明月、劉武周,名字好一大堆,聽得我的頭都大了,原來最厲害是這幾個人。」
  李靖取出乾糧,讓各人分享,道。「我們要在這裡耽至深夜,才可離開,那時追兵早鬧得人疲馬乏,即使遇上他們也不用害怕了。」
  兩人對李靖視若神明,不迭點頭。
  素素問道。「李大哥現在離開了杜伏威,以後有什麼打算?」
  李靖不答反問道:「三位打算到那裡去呢,」
  素索垂首道:「我想回榮陽去找小姐,請她提醒老爺以提防李密。」
  寇仲答道。「我們要去洛陽找個朋友。」
  李靖點頭道。「我卻想到大都看看隋人的氣數,橫豎都是北上,我就送三位一程吧!順道也可教兩位小兄弟一些騎馬射箭和武功的基本功法。」
  兩人大喜叫道「師傅!」
  李靖失笑道:「千萬不要把我當師傅,我們只以平輩論交,況且你娘為你們打下的內功底子,實是深不可測,兼之你兩人根骨佳絕,人又機靈幻變,將來必是稱雄宇內的不世高手,現在你們或者連自己都不相信,但將來的事實,定會證明我沒有看錯。」
  兩入你眼望我眼時,李靖長身而起道:「先讓我教你們騎馬,然後再傳你們刀法。我的刀法來來去去只有十多式,最利於在千軍萬馬之中衝殺,以之爭雄江湖,或嫌不足,但馳騁於沙場之上,卻是威力無窮,無懼對方人多勢眾。至於李某的箭法,是悟於胡人騎射之術,故頗具自信。」
  兩人那想會有此奇遇,連忙拜謝。
  李靖哈哈一笑,領頭出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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