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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死去活來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死去活來 作者:倪匡(已完成)

自序



  王蓮這個人物,從《非常遭遇》一別,在這個故事重逢。
  上次以「終於知道她是誰了」為結束,沒有寫出來的是:熟悉衛斯理故事的一定也知道
她是誰了。
  有人責難:「你不能期望所有人都熟悉衛斯理故事,要是不熟,怎麼辦?」
  《三國演義》中許諸赤膊上陣,中箭受傷,金聖歎評曰:「誰教汝赤膊?」
  我回答:「誰教汝不熟?」
  哈哈!
  倪匡
  二OO三O六O四 三藩市
  真巧,這個日子。在這個日子發生的事情感覺永遠如在那天。



第一章:計算機訊息



  我從小就性好胡思亂想,到老習慣不改,尤其常常將兩件看來完全無關的事情,聯在一
起,有時候居然也偶有所得,就會感到一陣高興,怡然自得。
  這天下午,打開了計算機電郵郵箱,看到有三封電郵,都不知道是什麼人發來的,多半
是廣告之類,所謂垃圾郵件。
  我就想到,很奇怪,只要有一個電郵地址在,就算你從來都沒有將這個地址告訴過任何
人,可是要不了多久,自然會有郵件在郵箱出現。
  真不知道發郵件的人是如何得知電郵地址的——電郵地址千千萬萬,變化無窮,實在沒
有可能憑偶然的機率猜中,可是擁有電郵地址的人,幾乎人人都收過莫名其妙的郵件。
  我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聯想起一句話來,這句話是:有水就有魚。
  看起來兩件事情完全沒有關係,至多是句子在結構上相同而已:有水就有魚。
  有郵址就有郵件。
  然而我當時非但想了「有水就有魚」,而且立刻聯想到我初次聽到這句話時候的情形。
  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我還是少年,在農村,有一次聽幾個老農談天,就聽到了這句
話。
  當時我不是很明白,就提出了問題,一位老農解釋:「有水的地方,自然會有魚。」
  他越解釋我就越不明白,水和魚之間雖然大有關係,可是並沒有必然的關係,所以認為
老農這種說法,非常「不科學」,所以大大發揮了一番議論,駁斥這句話。
  老農並沒有和我辯論,只是笑了笑。
  過了大約一個月左右,當地雨季開始,那位老農在雨中,交給我一把鐵鏟,要我在隨便
什麼地方挖一個坑,告訴我,只要這個坑裡積了水,過不了多久,水裡就會有魚。
  原來他並沒有忘記我的反駁,還是堅持「有水就有魚」!我聽了,哈哈大笑,二話不說,
就開始挖坑,不一會就挖了一個大約兩平方公尺大小,深約四十公分的坑。
  連續幾天都下雨,坑裡很快就積滿了水。
  積水開始時很混濁,兩三天之後,水開始變清,當然水裡面什麼魚都沒有。
  我每次見到那位老農,都用挑戰的眼神盯著他,他卻不理會我,只是自顧自抽他的旱煙
袋。
  為了防止他作弊,我動員了十幾個少年,輪流看守,不讓那老農有接近的機會,而根據
我的觀察,那位老農也根本沒有接近那坑水的意思。
  一天一天過去到了,第八九天頭上,我正要當眾宣佈,有水,不會有魚,在坑邊的幾個
少年,忽然發出了怪叫聲,我奔過去看到他們伏在坑邊,盯著坑中的積水,神情古怪。
  經過了多天的沉澱,水相當清晰,可以清楚看到,水裡確然有些東西在游動。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是——蚊子下卵於水,孵化之後產生,是非常普通的自然現象。
  然而很快我就改變了想法,覺得那些游動的東西,應該更像蝌蚪——青蛙也會在水裡產
卵。
  然而不到三秒鐘,當我清楚地看到那些游動的東西時,我不得不承認,他們雖然小,不
到半公分,可是確實是魚,是很小的小魚。接下來一小時中,撈了幾十條上來,用放大鏡仔
細觀察,發現他們不但是魚,而且有好幾種不同的品類。
  這種現象令我足足發了三天呆——在三天之後,魚已經有一公分大小了。
  那位老農沒有在坑邊出現,我去找他,見了他之後,不免有些耷頭耷腦,向他道:「是,
坑裡有魚了,一共有七種不同的魚。」
  老農並沒有取笑我,只是一面磕著旱煙袋,一面淡淡地道:「有水,就有魚嘛!」
  我當然不肯就此罷休,追問:「這魚,無緣無故,是從哪裡來的呢?」
  老農的回答,令我搖頭不已——一直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搖頭,因為「不科學」之至!
  老農說:「土裡有蟲卵,沒有水,蟲卵化為蟲,有了水,蟲卵化為魚,魚就是這樣來的!」
  這種「化生」的說法,在民間甚為流行,但當然沒有「科學根據」。
  可是歸根結底,這魚是怎麼來的?
  許多年來,我有機會就向我認為可以給我答案的人提出這個問題,可是沒有確切的答覆。
有的人認為根本不可能「有水就有魚」。有的人也聽過這樣的說法,甚至也有極少數人,有和
我同樣的「實驗」經歷,確然證明有水就有魚,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
  我現在提出這件事情來。無非是想說明很多現象,不是現代科學所能解釋,而這件小事
情,對我日後考慮事情的方法,很多影響。
  那使我決不輕易用「不科學」、「沒有科學根據」等想法來否定事情,因為我知道人類所
掌握的科學,實在還非常幼稚,遠遠不足以解釋一切現象。
  這些都是閒話,表過不提。卻說那天收到的三封電郵,兩個是廣告,還有一個,乍一看,
覺得很奇怪,等到看了內容之後,想了一想,又覺得很有趣。
  本來我根本不會打開這種莫名其妙的電郵去看它的內容,可是這一封的標題吸引了我去
打開它。
  它的標題是「尋找衛斯理、尋找白素、尋找可以找到衛斯理或白素的人,非常緊急。」
  看到這樣的標題,而我正是衛斯理、當然要打開來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打開之後,看到電郵的內容如下:
  「我的名字是光輝,非常急切要和衛斯理或白素聯絡,請收到電郵的朋友,盡一切可以
將我的電郵傳開去,希望衛斯理或白素終於可以看到,知道我要和他們聯絡。我有非常怪異
的經歷,看來只有他們可以幫助我——或者說,只有他們可以救我!求收到電郵的朋友幫忙
我,盡量幫我,用我的生命感謝,雖然我的生命還能維持多久,我也不知道!」
  這樣的電郵,要求收到的人,盡量傳開去,即使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應要求去做,也很快
會傳遍全世界。
  以前有一種叫做「幸運信」的把戲,就是要求收到信的人,將信加十倍傳出去,依靠傳
統的郵寄方式,也很快可以流傳極廣。現在利用計算機發電郵,更是方便之極,我之所以能
夠收到這種電郵,當然是傳播開去,終於傳到了我這裡的結果。
  那位要和我或白素聯絡的人,真的可以利用這種方法,達到他的目的!
  然而他沒有想到,我即使收到了他發出的訊息,卻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訊息即使傳遍了
全世界的計算機,他的目的其實還是會落空。
  我看了電郵,覺得好笑,就順手刪除。
  我當然完全沒有將這樣的小事放在心上,只是在了幾天之後,偶向白素提起,是用「現
在人越來越無聊了」作為開始的。白素聽了之後,道:「或許這人真有怪異的經歷!」
  我哈哈大笑:「我不是陳長青,如果是陳長青收到了這樣的電郵,他必然認為是外星人企
圖和他聯絡了。」
  白素自言自語:「我的計算機上沒有收到——」
  我跳了起來:「若是收到,難道你準備回答?」
  白素沒有立刻答覆,我大搖其頭:「你一回信,對方確知你的電郵地址,會立刻傳播開去,
到時候,每天會有足夠使你計算機癱瘓的電郵湧進來!」
  白素吸了一口氣,道:「我在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這人這樣要求人家幫助,將他的信
盡量傳播,他必然會收到許多無聊的回信,網絡上的通訊,虛幻多於真實,即使是長期通訊
的雙方,對對方的瞭解也是虛多於實——不知道對方真正的姓名、不知道對方真正的身份,
甚至於不知道對方的性別……不知道多於知,網絡上假話多真話少……人和人之間的溝通,
建立在這樣虛幻的基礎上,實在很可怕!」
  白素忽然就日益普遍的網上溝通發議論,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我也是早有同感。
  我笑道:「所以我想,這人可能每天都收到許多自稱是衛斯理或白素的人給他的回信!」
  我說的這種情形絕對可能發生,想想這種情形,實在令人又感歎又好笑。
  白素瞪了我一眼:「如果這人真的是極其需要幫助,這種情形對他來說,就十分殘忍!」
  我攤了攤手,沒有再說什麼——白素愛心廣泛,在這種問題上,當然沒有必要爭論,我
只是想到,如果這樣的郵件出現在白素的計算機上,她回信的可能高於不加理睬。雖然這位
發信人也根本可能是在胡說八道,只是為了有趣而已。
  我將這些事情敘述得相當詳細,當然是因為事情有後續發展的緣故,只是當時我絕對想
不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又過了幾天,我從外面回來,才打開門,就看到兩位麗人在客廳,她們的亮麗,真的使
整個客廳增添了一重光輝,女性的美麗,在達到一定程度時,其魔力之大,簡直不可思議,
連傾國傾城都可以做得到,使我家小小的客廳變樣子,當然算不了什麼,絕對不是我誇張。
  不過這兩位麗人,雖然「悅目」,卻並不「賞心」,我一看到她們,就不由自主皺了皺眉——
我的這個動作很輕微,不是有很強觀察力的人不容易發覺。
  而就在同時,我看到兩位麗人中,欣長膚白的那位,也有非常輕微、不容易察覺的、和
我同樣的動作,顯而易見,她也並不想看到我。
  而另一個嬌小玲瓏的麗人,則口唇微動,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可是我卻看出她是在說:
糟糕,是衛斯理先出現!
  兩位麗人對我的出現都有明顯的不歡迎,而她們又是在我的家中,那就非常明顯——她
們在等候的不是我,而是白素。
  猜到了這一點,我非常沒有出息地鬆了一口氣——為不必和她們打交道而感到輕鬆。
  這種反應來得很自然,我很清楚地感到窩囊,可是我情願如此,也比和她們打交道好。
  敘述到這裡,各位一定已經知道這兩位麗人是何方神聖了,不錯,她們一個是朱槿,一
個是水葒。
  我既然料到她們是來找白素的,自然沒有必要多敷衍她們,就一面向她們略點了點頭,
一面逕自向樓梯走去。
  同時我用很冷淡的聲音道:「我不知道白素到哪裡去了,也更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家!」
  我言下之意非常清楚:你們愛等就等,不關我的事情。
  也就在同時,朱槿和水葒齊聲道:「衛先生好!」
  她們不但問候,而且還鞠躬,禮貌之充足,從未曾有。
  我心念電轉,雖然不知道她們為什麼來找白素,可是看她們的情形,對我這樣有禮,所
以「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她們肯定有事情要求白素,而且事情必然非同小可,並非尋常——
她們雖然是求白素,不是求我,可是我雖然成事不足,卻敗事有餘,所以她們也要向我示好!
  想了這一點,我當然更不必對她們假以辭色,仍然保持冷淡,只應了一聲:「好。」
  我把這個極之平淡的小事,敘述得比較詳細,是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出乎
我的意外之外了。
  就在我冷冷地回答了一聲之後,忽然又有一個女聲響起,道:「衛先生好!」
  我完全沒有感覺到除了朱槿和水葒之外,還有別人在,所以忽然聽到了這一句問好,一
隻腳已經伸出來,還沒有踏上第一級樓梯,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還好,我雖然吃驚,還不至於驚慌,我立刻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灰不溜丟的中年婦女,
正從原來坐著的一張沙發上站起來,剛才說「衛先生好」的顯然就是她,因為她站了起來之
後,將這句話又說了一次。
  這位中年婦女的樣貌衣著普通到了極點——那是一種真正的普通,這種普通使她完全沒
有引起他人注意的可能。
  我知道有這種程度的普通,我自己就常常化裝成那種普通的樣子,方便進行活動。可是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普通如果達到了最高的境界,竟然可以起到隱形的作用!
  我進門之後,就完全沒有覺察到這個中年婦女的存在——如果不是她開口,我一直上了
樓,也以為在客廳等白素的,只是朱槿和水葒兩人而已。
  這中年婦女有這樣不引人注意的天然能力,當然她比朱槿和水葒還要可怕!
  而她確然是如此!
  在我看到了她之後,當然我認出了她是什麼人,她就是在《非常遭遇》這個故事之中,
令我栽了一個不大不小觔斗的那位王主任——王蓮!
  我已多少知道一點王蓮的身份,她是朱槿、水葒、海棠、黃蟬、柳絮、秋英……她們的
老大姐。也就是說,在這些身份特殊、神通廣大的女性之中,王蓮的資格最老!
  如果我看到朱槿和水葒就要皺眉的話,那麼看到了王蓮,最好的反應,雖然丟臉,可是
實際上就應該落荒而逃才是!
  這並非長他人志氣減自己的威風,每當我想起她的時候,總會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很
大一部份原因是因為她違反了自然界「越美麗越有毒」的規律——她的樣子平凡普通至於極
點,可是她卻是那十二個以花為姓名的特殊身份女性的首位!
  在《非常遭遇》這個故事之中,她扮演的角色,計劃之周詳,思想之縝密,行動之詭秘,
我都曾經領教過!
  而剛才我又竟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這個女人的可怕,我實在無法形容究竟到了什麼
程度!
  當下我勉力鎮定,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放下僵在半空中的腳,希望我的震驚,不
被發現。然而當然沒有成功——朱槿和王蓮假裝看不見,水葒卻老實不客氣,向我作了一個
鬼臉。
  我忍住了氣——我知道在這種情形下,絕對不是生氣的時候,我必須盡快弄清楚她們的
目的是什麼,才有機會轉處上風。
  我首先想到的是:朱槿和水葒兩個人來還不夠,還要王蓮出馬,事情必然不是普通的不
尋常,而是非常不尋常。而且朱槿和水葒出現,大亨和陶啟泉竟然沒有跟在身邊,這又大大
而增加了事情的不尋常性。
  我半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非常不尋常的事情,使她們三人來到這裡,然而只要知道事
情是非常不尋常就足夠了!
  我迅速地定下神來,假裝看不見水葒的鬼臉,只是揚了揚眉,向水葒發出了「此仇必報」
的訊息,然後向王蓮道:「原來主任也來了,事情很棘手吧?不要緊,有困難,有辦法,多研
究研究,一定可以找出克服困難的辦法來,前景一定光明,歷史總是在向前走的嘛!我看白
素也幫不上忙,嘿嘿,還是你們自己設法去解決吧!」
  我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用的是典型的「官腔」——所謂「上級領導」身份的人,都用
這種腔調說話,說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話一律地不負責任,並無內容,可是聽起來卻相
當偉大。
  實在這種說話的方式,說的不可以算是人話,然而朱槿她們一定非常習慣這種說話方式,
用來對付她們最好不過!
  說完之後,我還一連打了三個「哈哈」,更是標準「領導式」之極!
  果然這一番「偉大的空話」,說得她們三人目瞪口呆,反應不過來。
  三人之中,畢竟還是王蓮最厲害,她首先苦笑道:「衛先生別耍我們了——若不是真的沒
有辦法,我們怎麼樣也厚不起這個臉皮來求賢伉儷!」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苦澀——當然是演技精湛的效果,然而她已經將話說到這種地
步,又是女性,我如果現繼續下去,就太沒有風度了。
  所以我笑了笑,道:「怎麼我也有份?我以為三位只是來找白素的咧。」
  王蓮道:「明知道我們找你,比登天還難,當然只好找白姐了!」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居然還顯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來,十分好看。我不禁哈哈大笑,
道:「我是敬鬼神而遠之——人都有自己保護自己的本能!」
  朱槿微笑,神態優雅,道:「衛先生真會說笑,不過這回不是我們的事情,是一個小孩子
的事。」
  王蓮接道:「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今年二十二歲,才大學畢業,學的是航天科技,×
××。」
  我用×來替代的是一所軍事科技學院的簡稱。
  王蓮的話聽起來很平常,可是我卻立刻聽出了話中非常的內容。她提到了一個二十二歲
才大學畢業的青年——她們三人是為這個青年的事情而來的。
  這個青年是學航天科技的——那家學院,在極權社會中是特權階級子弟才能進入的高等
學府,其中的學生,多的是元帥的女兒,或將的兒子。
  而為了這個青年,她們三人都肯出馬。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這個青年有非常特殊的身份!
  青年本身只有二十二歲,他的「特殊身份」,當然不是他自己,而是來自他的家長,也就
是說;這青年的家長,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
  一時之間我好奇心大發作,自然而然想知道三人究竟是在為什麼人工作。
  我問道:「那青年的——」
  然而我才說了四個字,就猛然警覺!
  我立刻住口,因為在那一剎間,我覺察到自己已經墜入了她們三人的陷阱之中——她們
三人說話的技巧非常高,將我的好奇心在我不知不覺中引發,使本來根本不準備和她對話的
我,反而要向她們問問題。
  而我的好奇心如果不及時停止,情況可能由她們要求我反客為主,變成我要向她們取資
料了!
  和她們打交道,真是要提醒十二萬分的精神,不然什麼時候吃了虧,還莫名其妙哩。
  我及時剎車,哈哈一笑,立刻改口:「——父親或者祖父,當然有權有勢,也當然在外國
銀行有大量存款,恐怕天下沒有辦不成的事情,何至於要來求我們這種小老百姓!」
  王蓮歎了一口氣,道:「他的祖父,現在無權無勢。」
  我雖然忌憚,可是卻相當欣賞她心問話的風格,她說話雖然有時候並不直接,可是卻並
非空話。像剛才那句話,就說明了很多問題,至少使我知道,有一個曾經有權有勢的人,是
使她們來我這裡的主要原因。
  而王蓮當然知道我一貫對權勢非常的厭惡,所以她這樣表白,也有開脫的意思,這令我
真正感到好笑——我也真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們三人神情不一,水葒非常不以為然,王蓮看來無可奈何,朱槿歎了一口氣,樣子難
過。
  我道:「祖父退休了?外國銀行存款不會因為退休而消失吧,哈哈!」
  水葒終於忍不住,大聲道:「不要隨意侮辱人!」
  我滿臉笑意,道:「你沒有聽說過老百姓是怎麼說的嗎?說,將所有做官的排成隊,隔一
個處死一個,肯定有漏網的;全部處死,或許有冤枉的!哈哈,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水葒漲紅了臉,還沒有開口,朱槿就道:「這也說明了,至少不是全部,有例外——」
  我立刻接上口:「偶——有例外!」
  王蓮沉聲道:「這青年的祖父就是例外!」
  我側著頭,冷冷地望著她們,等她們說出這個「例外」的名字來。王蓮先輕輕地歎了口
氣,道:「若不是尊敬這位老人家,我們也絕對不會來碰釘子。」
  我只是冷笑,王蓮道:「這位青年的名字叫光輝。」
  她說了這一句話之後,就望定了我,別看她樣子這樣普通平常,可是這時候目光卻深遂
無比,令人感到她的內涵深不可測。
  我聽了,陡然怔了怔,「光輝」這個名字很怪,我對之好像有一定的印象——我立刻想起,
曾經在計算機電郵信箱中看到這個名字,這位叫光輝的人,尋找衛斯理和白素。
  我這時候當然也知道了「光輝」是姓名,所以也立刻知道了他的祖父是什麼人。
  (根據敘述故事一貫作風,「光輝」當然是假姓假名,而我當時聽到的是真姓,所以很容
易知道王蓮所說的她們尊敬的老人家是什麼人。)
  然而我還是冷笑——雖然那位大人物好像贏得了全世界一致好評,好像也沒有什麼妻
子、兒子、女兒或女婿在擔任什麼集團的董事長或掌握什麼龐大的盈利系統,也好像沒有什
麼親屬取得了外國護照,將大量金錢存到了外國銀行。
  然而這些即使不是「好像」,而是事實,我也不會對一個極權統治集團的核心人物產生任
何尊敬的意念。這是我一貫的理念,所以自然而然表現出來。
  她們三人看了我一會,大約是感到沒有希望,再說什麼也不會有用處了,神情都相當沮
喪,朱槿和王蓮搖了搖頭,水葒大聲道:「我們等白姐!」
  我笑了笑,「悉聽尊便!」
  說著,我自顧自上了樓,關起書房門,設想白素如果面對她們的要求,會怎樣。
  設想當然不會確定的結果。



第二章:特殊身份



  對於她們三人會等到什麼時候,我並不關心——我知道她們無法等下去,因為白素在離
開的時候,曾經告訴我,短期內她都不會回來。
  白素沒有告訴我她究竟到哪裡去和幹什麼,也沒有說所謂「短期內」是多久——她這樣
子,就說明事情和——「非人協會」有關。
  而只要事情一和非人協會有關,她就不會將細節告訴我,十分之豈有此理!
  不過這次反而倒好,可以使朱槿她們找不到白素,以免白素一時心軟,答應了她們的要
求,成為極權統治的幫手。
  接下來時間,我做這樣做那樣,可是結果還是坐了下來,設想她們三人,也就是那位叫
光輝的青年,究竟遇上了什麼怪異的事情!非要找衛斯理或白素不可,更值得感到奇怪的是,
王蓮她們居然肯為他辦事!
  我想了半天,毫無頭緒,只好放開,不去想它。
  而在接下來三中,每天都收到光輝的電郵,光輝在電郵中的語氣越來越急迫。
  不但急迫,而且相當駭人,一封這樣說:「我已經面臨生死抉擇的關頭,必須立刻和衛斯
理或白素聯絡,請全世界所有人幫助我!」
  還有一封是這樣:「我面臨的生死抉擇,是自從有人類歷史以來,從來沒有人經歷過的!
我的決定如何,關係整個人類將來的發展,我自己難以單獨決定,極需衛斯理或白素的幫助,
請讓我和他們聯絡!」
  語句的嚇人程度很高,不過我看了只覺得好笑,這使我想起不久之前,昆蟲專家胡說,
曾經「十萬火急」來求助,結果只是他看到了一個美女的影像而產生的迷戀而已。
  看來現代青年人有溫寶裕式的誇張作風者甚多,還是相信了他們的叫救命,非上當不可。
  所以對於光輝的電郵,我一概刪除了事。
  在計算機上刪除電郵很容易,可是要使得朱槿、水葒和王蓮不上門來卻十分困難。
  上次三人離開之後,我以為她們不會再出現了,這真是低估了她們的韌力。
  她們第二天就又開始出現,第二天來的是朱槿一人,駕了一輛開篷車,停在我家門口,
她也不下車,只是在車裡坐著,看來是在等白素出現了。
  我沒有加以理會,第二天換了水葒來。
  水葒就沒有朱槿那樣好相與了,她的車上有強勁正常的音像設備,車就停在門口,音像
所播出的音樂,由於分貝過高,已經無法分別是什麼種類的音樂了!
  而更糟糕的是,這種在我聽來可怕之極的音樂,連耳聾程度相當深的老蔡都驚惶失色,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附近的青年人卻對之非常歡迎,不到一小時,我家門口就聚集
了至少三十多人,唱歌跳舞,大聲喧嘩,使噪音造成的恐怖,增加了十倍。
  本來我可以離開,也可以並在書房,極好的隔音設備,避開噪音。
  可是這樣豈不是等於向水葒這個小妖投降?
  我也曾惡向膽邊生,想拉一條水管出去用強力的水柱對付那些噪音製造者,可是想了想,
這樣一來,更會顯得我沒有辦法,而且對付了水葒,陶啟泉那裡也不好交代!
  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打電話給陶啟泉,讓陶啟泉將水葒領回去的好。
  找到了陶啟泉,我還沒有開口將水葒胡鬧的情形說出來,陶啟泉已經大聲道:「我不知道
你和水葒之間發生了什麼衝突,不過我可以肯定告訴你,我必然重色輕友,不會站在你這一
邊!」
  我怒道:「你是人不是?」
  陶啟泉非常之理直氣壯:「當然是人,而且是很正常的正常人!」
  我不怒反笑:「既然這樣,好極,我也不必顧忌什麼了!」
  陶啟泉歎了一口氣,道:「小水葒容易對付,對付了她,還有朱槿,大亨也沒有我那樣好
說話。而且還有一位,據水葒說,比她厲害不知道多少!」
  我冷笑:「這算是在嚇我?我好害怕啊!」
  陶啟泉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會害怕,可是好男不與女鬥,她們要求的事情,我看也
不會很困難,你就答應了她們,不就大家歡喜了嗎?」
  我厲聲道:「你是混蛋再加三級,她們軟言相求,我還可能答應,現在在我門前耍無賴,
形同威齊,哼哼,連門都沒有了。」
  我不理會陶啟泉又說了些什麼,就摔下了電話。
  不多久,門口忽然安靜下來。
  又不多久,門鈴響起,老蔡開門之後,來到書房門口,神情如同才被吊死鬼掐了脖子,
連話都說不上來,伸手指下面,又伸出了三雙手指。
  我出了書房,向下看去,看到朱槿水葒王蓮三人,並排站著,我走下樓,她們三人一起
向我鞠躬行禮都滿臉笑容。水葒先開口,道:「我們接到情報,說是如果我們軟言相求,事情
有商量。衛先生,我們求你啦!」
  最後一句話,是她們三人一起說的。
  我怔了一怔,才想起是陶啟泉將我隨口一句話,告訴水葒了。
  雖然當時我只是隨口這樣說,可是既然說了,現在也就不便不認賬。而且她們三人都已
經這樣來求我了,我也不能太給她們下不了台。
  然而我厭惡極權統治者的心情卻也不會減弱,我想了一想,有了兩全其美的方法。我道:
「這樣子吧,白素一回來,我就告訴她有這樣一回事,要她立刻和你們聯絡,我保證絕對不
對白素的決定作任何干擾!」
  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大大地讓步了。
  她們三人互望了一眼,朱槿問:「白姐什麼時候回來:」
  我搖頭:「我真的不知道,她離開的時候說短期不會回來,我估計事情和非人協會有關。」
  三人聽了,神情顯得十分焦急,水葒立刻道:「那不行啊,人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了……只
怕等不及啊!」
  我並不懷疑水葒是真正的焦急,我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水葒提到了「生
死關頭」,卻立刻使我想起了光輝的電郵。光輝也提到了「生死關頭」。可是他的說法卻和水
葒有些不同,光輝說他面臨的是「生死抉擇的關頭」。
  兩者大不相同。
  「生死關頭」,是面臨死亡,無可避免的一種極度危險狀況。
  而加上「抉擇」兩字,狀況就是當事人可以選擇生、可以選擇死,生或死由當事人自己
決定,並不存在什麼危險。
  她們三人為光輝的事情來找我,當然應該非常清楚光輝的狀況。水葒不提「抉擇」,目的
當然是想將事情危急化,她卻不知道我在偶然的情況下,收到了光輝的電郵,所以知道光輝
目前的狀況。  當下我冷笑一聲,道:「是『生死抉擇的關頭』吧!」
  這句話一出口,她們三人的反應不同,朱槿是有相當程度的驚訝神色;水葒張大了口,
一時之間出不了聲,驚訝程度還在朱槿之上;而王蓮卻若無其事,甚至於連眉毛都沒有動一
下!
  由此可知三人之中,最深沉的還是王蓮!
  當然三人之中,最難對付的也是王蓮。
  王蓮先開口:「衛先生知道了多少?」
  我攤了攤手:「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這位當事人,可以有對生或死的抉擇,所以事情並
不危急,可以請他將選擇押後,等白素回來再說。」
  這時候,一方面和她們對話,一方面在迅速轉念。我在想:一個具有這樣非凡身份的青
年,為什麼會面臨生死抉擇的關頭?一個人要面臨生或死的抉擇,一定要有非常重大的原因,
這原因可以是自願的,也可以是被迫的。
  我立刻排除了被迫的原因——當事人非凡的身份,不應該有任何力量可以強迫他去死。
  那麼剩下的當然是自願的了。
  青年人要選擇死亡,可以有很多原因,譬如說,單是為了失戀,對某些人來說,已經是
充分的自殺理由了。
  我在想著,王蓮歎了一口氣,道:「最後決定的時刻,很快就要到來,實在不能等了!」
  王蓮的話,實在是不通至於極點,雖然她說的時候神態非常凝重,可是我還是完全無法
接受。我冷冷地道:「有誰,或是有什麼力量要逼這身份特殊的青年做生或死的抉擇的決定?」
  我特別強調「身份特殊」,正因為身份特殊,所以不可能有人逼他去死!
  在我這樣問了之後,眼前出現了非常奇特的景象——我發明是她們兩人也不知道究竟光
輝為什麼要面臨生或死的抉擇,而且還如此緊迫。
  而接下來王蓮的回答,更是古怪之極,她神情苦澀,道:「不知道,他沒有告訴——」
  不等她說完,我已經叫起來:「這像話嗎?」
  王蓮吸了一口氣:「如果閣下肯聽我細說從頭,就會知道我說的話絕對像話!」
  我不禁苦笑,也想無論怎樣小心提防,結果還是不免要聽她們究竟為什麼事情來找我。
不過這時候我已經非聽不可了,因為事情簡直不合情理至於極點,引起了我極大的好奇心,
倒要聽聽王蓮究竟怎麼說!
  我說了簡單的四個字:「請坐,請說。」
  王蓮雖然深沉,可是一聽之下,也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這使我感到,事情,至少對她
來說,非常嚴重,而且是真正的需要我的幫助。
  水葒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像在她自己家裡一樣,走過去取酒,王蓮已經迫不及待開始敘
述。
  王蓮一開始就說:「光輝是一個非常正直、熱情、可愛的青年,他的正直,和他祖父一樣,
他——」
  我陡然一揮手,大聲道:「請別提他的上代——那會起反效果,我就看不出來極權頭子和
正直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王蓮不動聲色,道:「我必須略說一說關於光輝的父母。他們都是地質學家,長期從事地
質勘探工作,他們曾經有多次可以擔任有色金屬集團的領導職位,也有成為部長級官員的機
會,可是他們都拒絕了。」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望著我。我哼了一聲,光輝的父母曾經有這樣的行動,在那個
環境之中,科如同神話,我並不是很相信,因為在那裡,權力和金錢已經結合得如魚得水——
大權力獨得大金錢,小權力獨得小金錢,普天之下,莫非濫權獨利,全世界都知道,怎麼會
有例外?
  王蓮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麼,她歎了一口氣:「還是有例外的,這也是我們不願意看到光
輝出事的原因。」
  我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有例外」這種說法——其實我很知道這樣有些自己騙自己,
相信了光輝的上代是「好人」,心理上容易向自己有個交代,使自己相信並不是在幫助一個不
值得幫助的人。
  王蓮繼續道:「還有一重原因,光輝的父母一直在工作上忙碌,根本沒有機會照顧孩子,
孩子的祖父更忙,所以光輝由小到大,都是由組織照顧。」
  我又忍不住哼了一聲——這種大人物的孩子由組織照顧的方式,是一種傳統,受照顧的
孩子所享有的生活,當然是特權生活!
  王蓮吸了一口氣,道:「而我,被委派為他的主要照顧人,所以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非常
密切,他叫我阿姨,我卻是將他當成我自己兒子一樣……」
  就算她有八成是在做戲,也總有兩成真情,這番話聽來相當感性,也很清楚地說明了她
為什麼明知道求我很難,卻還是來試一試的原因。明白了有這個原因我感到自己不斷地給王
蓮難堪。未免太小氣了。
  我拿起酒杯,示意王蓮喝酒,當然也順便表示一些歉意。王蓮一口氣乾杯,我問道:「光
輝究竟遭遇到了什麼困難?」
  王蓮苦笑:「不知道。」
  我瞪著她,等她作進一步解釋。王蓮歎了一口氣,向水葒示意還要酒,她看來酒量非常
好,我心想紅綾若在,這時候一定已經將她引為知已——當年丐幫幫主喬峰說:「喜歡喝酒的
總不會是壞人」真是流毒不淺!
  在喝了三杯酒之後,王蓮才道:「現在在光輝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除了他自己之外,
沒有人知道,我用了可以用的方式,想問出究竟來,都沒有成功。他只是搖頭,我可以說是
他最親密的人,他都不肯說。」
  我道:「多少總有一點透露吧?」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心中自然而想到的是:王蓮的手段何等高強,她要是問不出究竟來,
那就表示光輝決心不將事情告訴任何人!
  王蓮道:「他在進行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一定十分重要,應該可以在他日常生活中找出蛛
絲馬跡來的。」
  王蓮皺了皺眉:「我非常留意他的生活,只發現事情可能和計算機有關,可是有關到什麼
程度,和有關的是哪一方面,卻無法知道。衛先生,其實我們不必在這裡揣測,光輝說了,
他不會對我說,只會將事情對兩個人說——」
  聽到這裡,我陡然起立,大聲道:「這兩個人,是我和白素?」
  王蓮立刻點點頭。
  一時之間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我一生之中遇到過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可是
再沒有比現在這件事更沒有來由的了。
  光輝除非精神狀態不正常,不然實在沒有理由有事情不和親密的人商量,卻要找我和白
素這種陌生人!
  那太不合常理了!
  我自然而搖了搖頭,王蓮道:「他堅持這樣,非常不合理,我們研究的結果,只找出了一
個原因,那就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極端怪異,他認為這種怪異的事情,沒有人可能接受,
只有衛斯理和白素才能接受,所以他才堅持只肯告訴你們!」
  雖然接受這樣的說法,頗有「老鼠掉在天平上」的嫌疑,可是我想了一想,也想不出別
的理由來。
  我哼了一聲,道:「他是怎麼知道我和白素可以接受一切怪異的事情?」
  水葒大聲道:「閣下的敘述,廣為流行,計算機上至少有十個以上的網絡,有閣下的經歷,
隨時可供查閱。」
  朱槿微笑:「甚至於還有人無聊地虛構了閣下的經歷,在網絡上發表,過過衛斯理癮,他
能夠知道衛斯理和白素是怎麼樣的人,並不奇怪。」
  水葒加了一句:「所以我們的分析不會錯,事情一定怪異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
  我吸了一口氣,道:「好!帶他來見我吧!」
  這句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因為從堅決拒絕到答應她們的要求,太快了,使她們覺
得事情很容易。
  不過話既然已經出口,當然不能說了不算,我準備接受她們表示的大喜過望,有時候看
到人家高興,自己也會感動的。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們三人當然應該清楚地聽到我的
話,可是沒有歡呼,沒有鼓掌,反而三個人互望,神情尷尷尬尬。
  她們這樣的反應,使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麼才好。我問她們攤了攤手,表示
我完全不明白。
  三人還是不開口,王蓮歎了一口氣,道:「衛先生,他……他不能來看你,要……要……
要……」
  她連說了三個「要」,卻無以為續,顯然接下來要說的話難以啟齒之極。
  我忍不住諷刺地道:「難道還要我去見他不成?」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是以為根本沒有這個可能的。試想,他如此焦急地要和我聯絡,王
蓮又冒著碰大釘子的難堪,硬著頭皮來找我,好不容易我答應他來見我,天下又怎麼會有倒
過來要我去見他道理?
  然而世界上偏偏就有完全不合道理的事情。我這樣反問之後,水葒轉身去背對著我(不
敢面對)。朱槿低下了頭(不敢和我目光接觸)。
  她們兩人這種瓜,已經使我知道,我以為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竟然是事實。
  所以不等王蓮神情古怪,點頭表示正是如此,我已經哈哈大笑起來,我是真是感到好笑,
並不生氣,笑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這位大人物的孫子,以為他也是大人物,然而就
算是大人物本身,難道就可以這樣子行事?
  我足足笑了有三五分鐘之久,笑得心神舒暢,她們三人一聲不出。我好不容易停了笑,
說話還忍不住喘氣,我道:「謝謝你們向我提供這樣的豐富的娛樂!謝謝!謝謝!」
  我還向她們一鞠躬,並沒有轉身,就倒上樓梯,上了樓梯才轉身,就在這時候聽到王蓮
叫道:「事情不如你所想!光輝現在受到嚴密的監視,沒有行動自由,這才不能來見你,只能
請你屈駕去見他!」
  我在書房門口停下來,聽王蓮把話叫完,心中苦笑,感到自己陷入了荒謬之極的境地之
中。
  光輝受到嚴密的監視,沒有行動自由,所以必須我去見他!王蓮竟然用這種荒謬的理由,
企圖使我相信!
  然而我還真沒有理由不相信——因為王蓮有幾千條更好的理由可以用而不用,反而證明
了這不可能的理由是事實。
  我聽到王蓮叫了之後,大口喘氣,顯得她心情十分緊張。我緩緩轉過身來,看到她們三
人都抬頭望著我。
  後來我很不明白當時在這樣荒謬的情形下,我怎麼還會和她們繼續對話。
  而當時我卻說了話,我道:「他受嚴密監視?」
  她們三人一起點頭。
  我道:「他我要去見他,需要突破幾重監視網?需要冒什麼樣的險?我需要攜帶什麼樣的
裝備?」
  我這樣頭號,當然也是在調侃她們,然而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即再次發生了。
  先是我說了之後,她們三人的表情一點都不以為我是在說反話,而是神凝重之極。首先
是水葒雙手亂搖,道:「我有話在先,並不是我不肯出力,而是實在無能為力。」
  接著是朱槿,她神情尷尬,道:「確然……確然……會很危險,不過……不過……衛先生
神通廣大……應該可以應付。」
  而王蓮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無論如何,一開始行動,我必然會和衛先生一起!」
  一時之間我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我說的全是反話,可是她們的反應卻告訴我,她們並不以為我那是反話,而當成了真正
會發生的事情!
  這怎麼可能呢?
  我一生之中經歷過的古怪事情極多,可是再也沒有一件比現在發生的事情更加古怪的
了!
  現在發生的事情並不驚天動地,也不翻江倒海,沒有從地獄冒出來的妖魔鬼怪,也沒有
從天上掉下來的外星異形……可是卻有說不出來的怪異。
  從事情一開始(她們三人來找我起),事情每一件,每一個細節,她們所講的每一句話……
都是那樣不合情理,那樣不合邏輯,那樣不可能成立,可是看她們的情形,卻又像是事情的
實在情形確然如此!
  這種情形,實在使人精神錯亂——使人在突然之間,處身於一個錯亂的環境之中……水
忽然變成向上流了,時鐘的針倒退,人頭下腳上……一切全都不對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變
成可能,而可能變成了不可能!
  人像是陷進了膠泥潭中一樣,越是想將腿拔出來,就越是向下陷下去!這種情景本來只
會在惡夢中出現,可是我現在卻又偏偏十分清醒!
  我陡然之間想到的是:她們三人正在使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惡毒方法,向我正常的精神狀
態下毒手,目的是要令得我心理崩潰,神經錯亂——如果我再照她們所說的思索下去,她們
一定可以達到這個可怕的目的!
  想到了這裡,我警覺到自己必須立刻從她們編織成、又引誘我走了進去的陷阱中脫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定了定神,突然大叫一聲。
  那一聲大叫,我是運足丹田之氣發出來的,威勢非常驚人,而且突如其來,所以有非常
的震撼效果,水葒坐倒在沙發上,朱槿連退了三步,王蓮的身體也不免晃了晃。
  趁她們驚魂未定,我又大喝一聲:「遊戲結束了!」
  水葒先有行動,她跳起來,抱住了王蓮,語帶哭音,道:「我早就說過,他們不會相信,
衛斯理不相信,白素也不會相信!」
  朱槿在一旁連連點頭,表示同意水葒的話。
  王蓮卻已經恢復了鎮定,我看她們在這種情形下,還有繼續的行動,就冷冷地看她們還
有什麼花樣玩出來。
  而接下來王蓮所說的話,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望著朱槿和水葒,目光之中,情緒複
雜,又有捻,又有難過,又有幾分諒解。人的眼光是宇宙間最奇特的一種現象,完全無從捉
摸,甚至於不是一種實際的存在,可是卻又使人能夠實實在在的感覺得到。
  這時候王蓮情緒複雜,全從她望向水葒和朱槿的眼神之中表達出來。
  然後她道:「是,衛斯理不相信,白素也不會相信,因為連你們都根本不相信!」
  王蓮竟然會這樣說水葒和朱槿,我不禁搖頭,看來不合情理的事情還在繼續發生——她
們三人是一起來求我的,朱槿和水葒怎麼會不相信王蓮的話?
  可是水葒和朱槿一聽到王蓮這樣指責,卻都低下了頭。



第三章:隱形核心



  而她們的臉上,都有充滿了歉意和慚愧的神情。
  這表示她們知道應該相信王蓮的話,而她們居然不相信,所以才感到了內疚。
  王蓮發出了幾下苦笑聲,聲音變得非常乾澀,道:「我不怪你們不相信——」
  她向我望了一眼,顯然「不怪不相信」也包括我在內。
  然後她拿起酒瓶來,就向口中灌酒,然後長歎一聲,道:「不怪你們,實在……實在連我
自己都不相信。可是光輝那樣求我,要我設法讓他見到衛斯理,封鎖也只好……來死馬當活
馬醫,現在看來,死馬始終當不了活馬!」
  她說完之後,將瓶中剩下的酒喝完,又長歎一聲,向朱槿和水葒道:「我們走吧!連累你
們兩人出醜了。」
  水葒在這種情形下,居然還不忘滑頭,她道:「在衛斯理面前出醜,不算什麼!」
  說著,她們三人已經走向門口。
  這時候我的好奇心像是一把熊熊烈火一樣,快將我燒成灰了!
  因為一切實在太太太太不合情理了!
  事情如此之不合情理,也總要有個道理——然而道理何在呢?我在王蓮打開門的時候,
沉聲道:「且慢!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怎麼可能期盼我會相信!」
  王蓮的回答,語音平淡,簡單之極,她道:「因為你是衛斯理啊!」
  這句話雖然簡單,可是卻非常說明問題,也很能夠使我接受。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不過我還有足夠的定力,知道自己若是不讓她們就此離去,可能後患無窮。然而若她們
離去,我的好奇心就無法宣洩,結果也很麻煩。
  我很快有了決定,採取折衷的方法,我向她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先別離去,然後
我又向她們拱了拱手,表示抱歉,然後不等她們反應過來,我就進入書房,關上門——我需
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決定應該如何。
  我背靠著門,首先我要將整件事情中不合情理的部份整理出來,才能清楚地瞭解問題究
竟出在何處。
  我很快就整理出了以下各條:光輝身份特殊,怎麼會受到「嚴密的監視」?
  他若是受到「嚴密的監視」,王蓮所屬的機關,正是負責一切監視需要監視份子的,何以
王蓮反而要向我求助?
  王蓮和光輝的關係既然如此親密,光輝有極大的困難,為什麼不找王蓮,卻要能過網絡
聯絡找我和白素?而他既然遭到嚴密的監視,又如何能夠通過網絡活動?
  這些是主要的不合情理的問題,在歸納這些問題的時候,我發現我和王蓮之間的談,雖
然花了不少時間,可是用在實際問題解決上的部分極少,所以才形成了這些問題無法解決的
局面——這要怪我的態度不對,一上來,我就在心理上將她們處於敵對的地位,在這種態度
下,怎麼能夠好好地討論問題?
  想到這裡,我盡量使自己心平氣和,打開門,看到她們三人,仍然站在門前。
  這時候我已經知道朱槿和水葒是被王蓮拉下來壯膽的,她們對整件事情所知道更少!
  所以我首先向王蓮道:「有很多問題,我想不通——」
  王蓮神情非常委屈,打斷了我的話頭,大聲道:「我也想不通,想在你這裡找到答案,可
是你——」
  我吸了一口氣,道:「是,我以前的態度不對,現在我改變態度,請你將事情盡量用可以
接受的合理角度,回以敘述。」
  說了之後,我又補充:「例如,光輝既然有這樣特殊的身份,何以會受到嚴密的監視,這
一點就不合理之極。」
  王蓮沉聲道:「光輝受到嚴密的監視,我也是通過一些關係才知道的。」
  王蓮這句話聽來輕描淡寫,可是我確實吃了一驚:王蓮在秘密工作系統中應該地位很高,
比朱槿黃蟬她們還要高,在軍銜上,至少是中將,或者更高!
  可是她要知道光輝被監視的情況,還要「通過一些關係才知道」,能過一個才下二十二歲
的小伙子,究竟是犯了什麼樣的彌天大罪,他的被監視才會成 如此絕頂高級的機密,連王蓮
都要通過關係才能知道。
  我無法想像,臉上神情不免有些古怪。
  王蓮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在先別吃驚,還有更令人驚人的事情她還沒有說出來呢。
  我也連忙示意她快說,這時候水葒又取出了一瓶酒來,分斟給各人,同時王蓮也在繼續
說話。
  當水葒將一杯酒交到我手上的時候,王蓮的話也剛好說到重要部份,她的話令我大大吃
一驚,以致我忘記了手中有酒,不自主一揮手,將一杯酒全部酒在水葒的臉上。
  我也顧不得向水葒道歉,只是瞪著王蓮,大聲道:「不!不可能!」
  王蓮的神情有不可形容的哀傷,道:「我也但願不可能!」
  我吸了一口氣,非常不知所措,水葒這時候顯出了她極端的可愛,她甚至於不去抹拭自
己臉上的酒,卻忙著又斟酒給我。
  我一口喝乾,回想剛才王蓮所說的話,原想定一定神,可是卻越想越吃驚!
  王蓮剛才說的是:「我之所以會去打聽光輝的近況,是因為光輝的祖父來找我,說是很久
沒有光輝的消息,不知道光輝畢業之後工作分配的情形怎麼樣,要我去瞭解一下。我這才開
始企圖接觸光輝的。」
  這番話令人吃驚之處有兩點:其一,光輝祖父這位大人物,真是行事公正得令人驚訝之
極!他絕對是最高權力核心組成的成員之一,別說是他這樣位高權重的人物,就算比他低二
三級、四五級的角色,光輝在畢業之後,還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流得的是所謂「經商」,
金權結合,皆大歡喜,怎麼還會有這樣一個不動用自己權力的人物在?而且他根本不必須動
用自己的權力,他的下屬,自然會替他去做,而如今竟然出現了這樣的情形,可是肯定他必
然曾經努力阻止他的下屬,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而其二,更是令人吃驚,因為這種情形,表示大人物並不知道自己孫子的處境!
  孫子受到嚴密的監視,而作為核心統治組織成員之一的祖父居然不知情,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在核心組織中,還有更核心的核心在,這真正掌握了最高權力的核心,可能根本不
在公開的核心組織之內,而是以秘密形式存在。
  這種情形不但匪夷所思,而且可怕之極——誰都不知道真正的最高權力來自何處,就誰
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或在什麼情形下,最高權力會怎樣處置自己。
  這種隱形的最高權力,也就成了最恐怖的一種統治形式!
  在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我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我估計她們三人都料及我想到了什麼,
朱槿輕輕咳了兩聲,像是要提醒我一些什麼,我陡然醒覺,朱槿是在提醒我,「公開的最高權
力不是實際上最高權力」的這種情形,其實存在已經很久,甚至於可以算是一種傳統。
  公開的最高領導,國家元首,可以死於非命、屍骨無存。昨天還統治百萬雄兵的元帥,
今天可以被活活餓死。名義上的第一號大人物,可以突然被軟禁數十年……執行這些處罰的
權力,就來自於隱形。
  歷史上有過許多這樣的例子,我居然還會感到驚訝,真是後知後覺,至於極點!
  然而我自己原諒:讀歷史,或者讀新聞,讀到這類事情,所引起的感受, 和忽然直接接
觸到這種事情的感受,當然不能相提並論。
  現在我是確切知道這種隱形最高權力的存在,連光輝祖父這樣的高層人物,也在這種隱
形權力控制下,那麼究竟誰、什麼樣的人,才能夠對這種隱形權力有瞭解?
  我抬起頭來,和她們三人目光接觸,她們三人都是極具機靈的人物,當然可以在我驚駭
的神情中,猜到我想些什麼,她們都搖了搖頭,那是表示,這隱形權力究竟情形如何,她們
並不知道。
  我也相信她們確然並不知道——她們的地位雖然高,可是那是對普通官員比較而言,她
們可能是隱形權力的「爪牙」,執行隱形權力的命令,然而她們本身並非權力的代表,也不夠
資格清楚隱形權力中心的情形。
  但是她們,相信連光輝的祖父,既然發生了他不知道自己子孫處境這樣的事情,這就說
明了他也不清楚隱形權力中心的情形,他也和普通人一樣,知道有這樣的權力中心存在,卻
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而我在想到了這些之後,立刻想到了一個現實問題,這問題嚴重之極!
  試看如今的情形是:
  一、光輝遭到了嚴密的監視,監視由真正最高權力中心實施;
  二、光輝在被監視的情形下,要和我見面;
  三、在這種情形下我要和光輝見面,必須突破對光輝的監視;
  四、要突破對光輝的監視,就必然和真正最高權力中心起衝突,和它處於敵對的地位,
也就是說,和它作對。
  情形很清楚明白擺在那裡,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是應該笑,還是應該怒。
  應該笑的是,王蓮實在太看得起我了。
  她竟然以為我可以有能力和真正最高權力中心作對!而她是很清楚這最高權力中心可以
調數百萬各種軍種軍隊的——其中當然包括了數以萬計和她們類似的特工在內!
  別說我衛斯理怎樣神通廣大,究竟還是血肉之軀,就算像康維十七世這樣不知道用什麼
金屬鑄成的「新人類」,也絕對無法憑一個人的力量去做這樣的事情!
  應該怒的是,王蓮竟然豈有此理到了這種程度,以為我會白癡到了答應她的地步,她就
算存心要害死我,用這樣的方法,也未免太欺負人了!
  王蓮不知道我想到了什麼,她向我攤了攤手,神情極之無可奈何,道:「我早已說過,死
馬當成活馬醫!不成,我總算盡了努力……」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哀傷之情,盡情流露,道:「我和小輝,畢竟親密如同家人啊!」
  事情發展到這裡,本來已經可以告一段落了,因為我決定無可能和最高權力中心作對,
王蓮顯然也清楚明白這一點,她也準備放棄了。然而我還是問了一句:「你見到了受嚴密監視
的光輝了?」
  王蓮搖了搖頭:「沒有——能夠幫助我的人,沒有能力做到這一步,只能帶出了光輝的一
句話來。」
  我哼了一聲,沒有問是什麼話,因為那不問可知。果然王蓮接著道:「光輝只是說,告訴
蓮姨,我要見衛斯理,只有他能夠幫助我決定生或死。」
  我還是沒有出聲,心中的疑惑一團一團,塞在胸口,令人感到窒息。
  王蓮繼續道:「有了這句話,話中又提到了生或死,可知事情的嚴重,所以明知道沒有可
能,也要來試一試,水葒和朱槿是硬被我拉來壯膽的。」
  我在那時候,由於謎團太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我先揮了揮手,示意她先別
說話,讓我想來想再說。
  太約過了一分鐘左右,我才道:「近來,計算機網絡上,電郵廣泛傳送訊息,說是;光輝
面臨生死關頭,極需和衛斯理聯絡則怎麼一回事?」
  我以為,計算機網絡電郵上傳遞的訊息,王蓮她們一定知道,可是我一將這件事提了出
來,她們三人,尤其是王蓮,神情之怪異科難以形容。
  王蓮一開口,甚至於說話斷斷續續,難以連貫,她道:「什麼網絡……電郵?什麼……光
輝……要和衛斯理……聯絡?」
  不等我有回答,她又喘著氣,道:「光輝要和你聯絡,是我冒了……生命危險,才獲得的
訊息……別人怎麼會知道?」
  她說到後來,不但臉色煞白,而且額頭上還沁出老大的汗珠來,由些可知,她不但疑惑,
而且在極度的恐怖之中!
  王蓮對於那「電郵」,會有這樣的反應,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為了
什麼原因。我向水葒和朱槿看去更是嚇了一跳:她們兩人的情形比王蓮還要糟糕!
  只見她們兩人擁抱在一起,身子甚至於在發抖!
  而當我向她們望去的時候,水葒聲音發顫,道:「衛先生……你老人家別……別……別開
玩笑!」
  這種情形,說明她們同樣恐怖萬分。
  而何以那「電郵」會使她們產生巨大的恐怖,我實在一點頭緒都沒有,當然也急於弄清
楚。
  接下來是大約二十分鐘的問答,由於她們三人真的在非常恐怖的情緒之中,所以說話不
是很有條理,本來兩分鐘就可以說明白的問題,足足花了多十倍的時間,才使我明白。
  我也就不再記述當時的對話,而只說明弄明白之後的結果。
  原來在光輝進入大學之後,王蓮一直和光輝沒有什麼聯絡,光輝祖父向她問光輝近況時,
王蓮覺得事情很不尋常,她也想到,自己和光輝大約也有兩年沒有聯繫了。
  她循正常的方法和光輝聯絡,很快就發現光輝在離開了學校之後,就完全沒有去向可循,
這個人,好像一離開學校之後,就消失在空氣之中一樣。
  這種怪異的情形,別人或許會感到莫名其妙,可是王蓮是幹什麼的?使人消失得無影無
蹤,正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
  王蓮在職時候,也知道光輝祖父正是因為循正常途徑,無法找到光輝,想到了光輝「消
失」,顯然和情報特務系統有關,所以才來向王蓮打聽消息。情報特務系統,是真正權力核心
的工具,光輝祖父找王蓮打聽,當然不單是因為王蓮和光輝之間有親密的關係,而且是他找
對了路。
  然而情報特務系統如此龐大,王蓮在整個系統之中,地位雖然不低,也絕對不是最高——
即使是最高領導,也不見得能夠知道這樣龐大系統中的一切!
  王蓮只知道可以憑自己權力能夠達到的範圍之中,完全沒有光輝的消息,她只有設法向
外打探。
  這樣做,不但非常困難,而且極端危險。
  因為在龐大的系統之中,有許多部門,每一個部門之中,又分成很多部份,這些部份之
間,沒有統屬關係,沒有聯絡,都只是各自向自己的領導單線負責,部份和部份之間,絕對
沒有數據交換這回事,而且各部分對於自己的任務,都採取絕對保密的方式。
  洩露秘密,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同樣的,打探其它部門的秘密,也是重大的犯罪。
  王蓮雖然是受托於光輝的祖父,也沒有例外,她必須非常小心,在暗中進行。
  而且她只能一個人進行,不能信任她的任何手下,以避免被告密出賣。
  更令她覺得事情非比尋常的是:事情牽涉到了光輝祖父這樣的大人物,就有可能正有一
個重大的政治陰謀在進行,一不小心,她會和光輝一樣,從此消失!
  王蓮有極其豐富的秘密工作經驗,又有非常廣闊的人派關係,可是她也花了至少一個月
左右,才打聽到光輝的事情可能和一個被稱為「6673」的計劃有關係——至於這個計劃有什
麼內容,卻無法得知。
  用一個代碼,代替重要的任務、計劃、機關、部隊……等等,也是保密規定的傳統,一
個號碼,知道究竟的人,自然知道這號碼代表了什麼東西,不知道究竟的人,想像力再豐富,
也沒有法子憑空想像,例如若不是有意曝光,誰能料到「8341部隊」,就是最高領袖的近行
軍呢?
  王蓮不知道這個計劃的內容,她進一步探聽消息的方法,十分高明,她估計哪些高級秘
密工作者有可能是和這個計劃有關的,然後分別和他們接觸。
  在接觸的過程中,王蓮假裝自己對這個計劃非常熟悉,裝出她有份參與這個計劃的制定。
反正在秘密工作系統中,誰也不知道誰的底細,而王蓮資格很老,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再加
上還有光輝祖父這個非同小可的後台,所以不至於引起疑心。
  她使用的具體進行方式,是和人閒談,然後在適當的時候,非常不經意地問「6673」怎
麼樣了?如果有困難,可以提出來。
  她這樣說的口氣,使如果和6673有關係的人,會以為她是計劃的高層人員。如果根本和
6673沒有關係,就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當然她這樣做,並不是沒有風險——如果和她說話
的人,剛好就是那計劃的最高負責人,王蓮就會獲罪了。
  這樣,她又進行了相當久,才遇上了一個回答,那是她以前的一個手下,在聽到王蓮這
樣說的時候,歎了一口氣,道:「那小伙子非常難對付,又不能對他怎樣!」
  王蓮得到這樣的反應,當時心狂跳,當然對方不會在外表上看出任何問題來。她立刻知
道對方所說的那個「非常難以對付的小伙子」,也就是她要打聽的光輝。
  王蓮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為平淡,道:「當然不能對他怎麼樣!他是什麼身份啊?我是從
小看他長大的,知道他的脾性,絕對吃軟不吃硬!」
  那時候,王蓮其實根本不知道光輝的遭遇如何,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
是肯定了光輝已落在系統的手裡了。她自己正是系統的一員,當然知道人要是落在系統手中,
什麼樣的可怕事情都可以發生!
  雖然對方說「不能對他怎麼樣」,說有一些極端的手段還並沒有加在光輝的身上,但是現
在不加,不等於以後不加——如果真的「難對付」而又非對付不可,那麼還是會運用非常的
手段的。
  王蓮這樣說,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保護的作用。
  對方聽了王蓮的話,連連點頭,望著王蓮,並不有任何疑心,看樣子還想王蓮有進一步
的指示。這使王蓮知道,對方並非計劃的最高負責人,而且對方還有可能誤會她是最高負責
人了。
  王蓮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她心念電轉,很輕鬆地道:「爺爺想孫子了,這事情……
很麻煩,畢竟老人家是國家一級領導,真是追究起來……」
  她說到這裡,大搖其頭。對方吃驚:「老人家知道了?」
  王蓮更吃驚,因為對方這樣問,證明事情是瞞住了老人家進行的。這種情形,當然不是
沒有先例,都牽涉到巨大的政治權力分配,關係不知道多少人身家性命的事情!
  王蓮當時沉下臉來,教訓對方:「別胡思亂想!絕對不能讓老人家知道的!你沒有接到過
指示嗎?」
  對方諾諾連聲:「是,指示很清楚,很清楚!」
  王蓮吸了一口氣:「為了更好地執行任務,必須穩住一些人,該緊的時候緊,該松的時候
松,這樣才有利於事情的進行。」
  王蓮還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說的那番話,是標準的「官腔」,適用於任何工
作。
  對方苦笑:「其實已經非常寬鬆,從來也沒有見過對付目標這樣寬鬆的——簡直享受中央
一級領導的待遇啊!」
  王蓮這時候心中的疑惑至於極點,以她秘密工作的經驗,也完全無法想像是怎麼一回事。
  她只好含糊地應了一聲,又道:「人被隔絕了,總會希望和外面聯繫,可以答應他向外面
傳遞一個簡單的訊息——」
  王蓮才說到這裡,對方就已經臉色大變,王蓮笑道:「我當然知道指令是絕對不會讓他和
外界有任何聯繫,可是這樣做,可以知道他心中最想和誰聯繫,當然不會將他的訊息傳出去!」
  對方神情還是很疑惑,王蓮非常嚴肅地道:「這是我單獨對你傳達的指令,你只需將進行
的結果,向我一人報告,絕對不能向任何第三者提起——連你平時的上級也不能提!」
  這種情形在秘密工作進行中,並非罕見,王蓮地位高,忽然發出指令,對方立刻接受。
  而對方在接受之後,忽然鬼頭鬼腦地問:「這小伙子究竟是為什麼事情進來的?」
  這樣問法,其實已經大大達到了秘密工作的守則,王蓮的反應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
他立刻冒汗哪裡還敢出聲!
  王蓮和那人第一次為了光輝的事情接觸,到此結束。
  王蓮在向我說到這裡的時候,停了一停,大口喝酒。
  我望著她,她歎了一口氣,道:「不知道,我那時候不知道光輝為什麼『進去』,從那時
候起,不論我如何打探,都無法知道原因!」
  我問了一句:「一般來說『進去』的原因是什麼?」
  我不禁自己罵自己:「真是廢話——當然可以是任何原因,甚至於可以沒有原因!」
  (在這裡,需要解釋一下,我們在對話中用了「進去」這個詞,其意思是一個人進入了
秘密系統的監管,一般狀況,其人被和外界隔離,正式的名稱,應該是「隔離審查」。)
  我又問:「光輝的情況,正常嗎?」
  王蓮回答得很小心:「他情況究竟如何,我一無所知,只是在那人口中知道他待遇非常好,
達到中央一級領導的水準,可是他卻又明明在嚴密的監視之外……這種情況,當然不正常,
不正常的程度,在我想像能力之外。」
  我再問:「第一次和那人會面的結果,告訴光輝祖父了嗎?」
  王蓮搖著頭:「沒有,從那人口中,知道光輝『進去』是極度的秘密,特別不能給光輝祖
父知道,其中一定牽涉到非常巨大的……隱密,我不敢輕動妄動,所以只告訴老人家,我無
法獲得光輝的任何消息。」
  我沉聲道:「老人家反應如何?」
  王蓮道:「我也想從老人家的反應之中,找一些線索,不過老人家只是不出聲,大約有兩
分鐘之久,才很平常地道:『那就讓它去吧,不必再找他了。』」



第四章:怪異處境



  不等我再問,王蓮就繼續道:「我分析老人家的反應,他知道光輝是『進去』了,而他也
知道有關方面,特別對他隱瞞。他有豐富的政治生活經驗,當然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他還是
先不要和有關方面正面為敵的好,所以他輕描淡寫來對付。」
  我點了點頭,同意王蓮的分析。
  王蓮繼續說她第二次和那人接觸的經過。
  第二次,是那人主動來找王蓮的,相隔三天,那人見了王蓮,神情十分古怪,道:「上次
主任的指令,我找到機會,作為對他的善意提出,他果然非常迫切,交代了我一句話,要我
傳出去。」
  王蓮非常鎮定,甚至於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點了點頭,示意那人快說。
  那人道:「他說,他已經到了生死抉擇的關頭,要盡快和兩個人聯絡,這兩個人……這兩
個人……。」
  王蓮打斷了他的話題,厲聲道:「他當時怎麼說,你就怎麼傳,不要加上你主觀的演繹!」
  那人連忙道:「是!是!他說:我已經到了生死抉擇的關頭,要盡快和衛斯理、白素聯絡!」
  王蓮當時的訝異,當真至於極點。
  那人還在問:「那……衛斯理和白素,是什麼東西?」
  王蓮的回答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他怕是精神狀態有問題吧,請了醫生沒有?」
  王蓮最後那句話,只是隨便一問而已,可是那人聽了,神情卻訝異之極,張大了口,像
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王蓮何等機靈,立刻知道自己的話出了毛病!
  王蓮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向我望來,像是想我揣測一下她究竟在言語中犯了什麼錯誤,
以致那人有了異常的反應。
  老實說,我對王蓮所說的一切,雖然不至於不明白,可是也不是完全明白,因為那些事
情牽涉到一個極權統治集團最高的機密,這種機密的隱秘程度,往往匪夷所思,絕對超乎正
常人的想像之外。例如這件事情,關係到一位一級國家領導人的親人,可是這位國家一級領
導人就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種情形,不但難以想像,而且使人難以相信,可是我卻相信確然會有這種情形存在,
以前曾經發生過國家最高領導人,具有絕對權威的元首,住所和辦公室被裝置竊聽器的事情,
就是使人難以相信的典型的例子。
  由此可知,隱蔽的、強大的一種力量,確然存在,連最高領袖都不免在這種力量的監視
之下!
  所以我對王蓮所說的事情可以理解。
  然而可以理解是一回事,要詳細知道其中的情形又是一回事,我就並不知道詳細的情形。
  (我當然不可能知道詳細的情形——連王蓮都不知道!連光輝的爺爺都不知道!)
  因此我也無法揣測王蓮究竟在言語上犯了什麼錯。而我在聽到光輝在那種情形下,希望
能夠取得聯絡的是我和白素,心中疑惑至於極點,急於想知道全部事情,根本不耐煩去揣測,
所以我搖頭,大聲道:「你就快說吧!」
  王蓮苦笑:「當時我知道自己言語中一定有什麼不對之處,所以對方才會有這樣的反
應……」
  當時王蓮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卻無法立刻知道究竟錯在何處,她迅速地將剛才自己
想說的話再說一遍,發覺一直說下來,並沒有什麼不對——光輝行為反常,她問,請了醫生
沒有,這種話很正常,對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王蓮畢竟是應變十分靈敏的人物,她在不到兩秒鐘之內,就想到了除非光輝身邊本來就
有許多醫生在,只有那樣,她的提議才顯示了她根本不知道光輝的處境。
  一想到了這一點,王蓮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因為她又立刻想到了和光輝處境有關的一個
數字:6673!
  這個數字,王蓮一直以為只是一個行動計劃的代號而已,可是這時候想到了「許多醫生」
和「許多醫生和光輝在一起」,她立刻就想到了「6673醫院」!
  許多軍方的醫院,都使用代號,有的比較公開,有的非常隱密,專門負責特殊任務,王
蓮這時候還並不能肯定那是不是一家醫院,可是她必須立刻做出決定,不然對方就會肯定她
不知道光輝的處境,是在胡混。
  她背上冷汗出不停,可是在神色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她裝成很嚴厲的樣子,道:「雖然
在醫院、雖然他身邊有醫生,可是顯然不夠,要調配更好的醫務人員。
  對方聽了王蓮的話之後,顯然還是非常疑惑,可是和剛才已經大不相同。王蓮知道暫時
渡過了難關,她知道必須立即結束對話,不然對方始終會有疑心。
  若不是王蓮資格實在夠老,對方也不是等閒人物,只怕會當場露餡,而當時算給她混了
過去——從對方的神情上,她可以肯定對方還是非常懷疑。
  所以在這次會面之後,她再也沒有和那人會面,而她繼續的努力,也絲毫沒有進展。她
甚至於未能肯定6673是不是一個醫院代碼。
  她能夠肯定的只是,光輝應該是在一所醫院之中,光輝的身邊不缺醫生,除此之外,她
什麼資料都沒有。
  對了,她獲得的唯一數據就是:光輝處於生死關頭,光輝要見衛斯理和白素。這一點數
據可以說她是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她當然以為那機密之極。
  她不肯就此放棄,而要繼續進行的話,就必須和我和白素聯絡,她就先將事情和水葒、
朱槿商量。
  她和水葒朱槿商量,實際上也非常冒險,雖然她和水葒朱槿關係非比尋常,可是在這種
機制之內,誰出賣誰,是再也普通不過的行為,王蓮若不是考慮到她一個人絕對無法將事情
繼續下去,也不敢冒這個險。
  水葒和朱槿,顯然站到了王蓮這一邊,所以她們才一起到我這裡來。
  她們希望先和、或是只和白素打交道,因為白素好說話,我卻比較難應付。可是白素偏
偏不在,而且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現。而根據王蓮獲得的訊息,光輝的處境
非常緊急,所以王蓮她們才決定,不論我如何難對付,還是要將問題向我提出來,這才有將
事情繼續下去的可能。
  這就是她們幾次來和我見面的前因。
  由於在她們的心目中,事情牽涉到極度的隱密,所以她們雖然都曾經地大風大浪,心中
其實都非常惴惴不安。她們以為自己所掌握的確切資料——光輝要見衛斯理和白素,是最高
的機密,卻不料我忽然告訴她們,在實際電郵上有光輝發出的電郵,表示要和衛斯理、白素
聯絡,她們聽了之後,一時之間,都以為她們的行為敗露了,所以大驚失色,尤其是王蓮,
行事已經再小心不過,更是打擊極大,反就極之強烈。
  等我知道了她們聽到有光輝發出的電郵這回事之後,何以反應如此強烈的原因。我也覺
得非常奇怪。
  因為從王蓮所說的情形來判斷,光輝的處境,毫無疑問是處於極度嚴密的、秘密的監視
之下,在那種情形下,光輝怎麼可能向外發出電郵?
  如果他能夠向外發電郵,他為什麼不將自己的處境通過電郵告訴他爺爺,那也不用王蓮
冒險去探尋他的下落了。
  一切事情都顯得如此不合情理,難怪她們以為我在開玩笑了。
  等到王蓮的敘述告一段落之後,我請她們到書房,請她們看計算機上的電郵,證明我說
的是事實。
  王蓮她們三人看了,面面相覷,不住搖頭,顯然思緒紊亂之極。水葒最先有主意:「衛先
生,請你回信給他!」
  我搖頭:「太多人冒名回信給他,現在除非我站在他的面前,不然無論在電郵上怎麼說,
他都不會相信我是真的衛斯理!」
  水葒竟然毫不考慮,就道:「那你就站到他面前去!」
  我立刻道:「好。請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好前去!」
  水葒苦笑,雙手掩住了臉。我這樣回答水葒,當然是因為根本不知道光輝在哪裡的緣故,
卻不料王蓮沉聲道:「如果告訴你他在哪裡,你就去?」
  朱槿也立刻道:「那就好——我們努力去發現他的所在,衛先生就可以和他見面了。」
  她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就好像我已經答應了她們的要求一樣!
  我又好氣又好笑,雖然我剛才曾經對水葒那樣說,可是那當然只是諷刺水葒,而她們卻
明知如此,還要將話當真,自然是想將我擠向答應她們要求的角落,那麼日後她們如果發現
了光輝的下落,我就要去見光輝了。
  而我顯然對事情產生了極度的好奇,卻也完全沒有打算真的去和那位光輝先生見面——
事情只根據王蓮的敘述來瞭解,有太多不明白和矛盾的地方,以致就算設想,我也無法設想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然不能糊裡糊塗答應她們的要求。
  所以我必須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場,寧可日後被她們笑我說了話不算數,也不能被她們的
語言套住。
  我用力一揮手,大聲道:「且慢!我沒有任何應承,別以為你們這樣說就可以造成既成事
實!」
  她們三人在這樣做的時候,當然也知道事情不會那麼容易成功,所以我立刻澄清,她們
也並不感到意外,只是都顯出了相當失望的神情。
  我也歎了一口氣,道:「這事情,我實在幫不了忙,你們想想,以王主任的地位和關係,
尚且完全摸不到邊,就算知道了光輝的所在,我又不是會七十二變的神仙,如何能夠去見他!」
  我說的是事實,王蓮和朱槿比較現實,聽了無話可說,水葒卻還要做最後掙扎,她用像
演話劇一樣的語調道:「衛先生,你對於一個面臨生死關頭的青年對你的要求,真能完全無動
於衷嗎?」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表情十足,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實在可笑,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別
忘了,這位青年,正在享受中央一級領導人的待遇!」
  水葒咕嚕一句:「和沒有同情心的人,無法對話。」
  我懶得和她這種小妖精爭論,只是哼了一聲。
  王蓮來回走了幾步,道:「那麼,衛先生是不是可以幫助分析一下,這青年究竟發生什麼
事情?」
  王蓮雖然非常正經地在向我提出問題,可是我聽了之後,卻只覺得比剛才水葒的情形還
要滑稽。我一面笑,一面回答:「對不起,任何荒誕離奇的事情,都可以在你們那裡理所當然
地發生,我想像力不夠,連設想尚且不能,何況分析!是不能也,非不為也,請你諒解。」
  王蓮當然聽得出我話中的貶意,她歎了一口氣,道:「那麼至少請別將事情傳出去——」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住了口,苦笑著揮了揮手。
  她想要我將事情保守秘密,可是當然是想到了早已在網上廣為流傳的電郵,事實上事情
已經根本不是什麼秘密了,自然不必再提什麼要求了。
  在這一點上,我倒很感謝她,因為她將事情告訴我的時候,並不知道有那電郵的存在,
對她來說,向我說的一切,都非常的、和她前途生命有關的秘密。她能夠將這些事情,告訴
一個明顯和她處於敵對地位的人,就表示她對這個人(我)有極度的信任,要做到這樣,也
很不容易。
  所以我很正式地道:「我只會對白素說,而且我不會影響白素在聽了之後,決定事情參與
或不參與的決定。」
  水葒哼了一聲,扁了扁嘴,表示對我的這種言語的不屑。我剛才所說的話聽起來確然有
些滑稽,可是卻非常正確的說明了我的態度——我不會參與,可是不阻止白素參與。
  這已經是我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了。
  王蓮再歎了口氣:「尊夫人一回來,就請閣下第一時間將事情告訴她。」
  我點頭答應,王蓮向水葒和朱槿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一起離去。水葒一面走向門口,一
面還在咕咕嚕嚕:「衛斯理應該和原振俠換一換,換原振俠回來,一定能夠做更多事情!」
  對於這各種情形,我早已過了年輕氣盛的時期,知道最好的應付辦法,是假裝聽不見。
水葒見我沒有瓜,在臨出的時候,還狠狠向我做了一個鬼臉。
  我好不容易送走了她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坐了下來,將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總
覺得有太多說不清楚和不合理的地方,處處都透著詭異。
  照說,這種詭異的氣氛,都發生在巨大的政治陰謀上,雖然光輝的爺爺是政壇上重要的
人物,合符巨大的政治陰謀的角色,然而他卻已經退下來了,不再成為權力的掌握者,當然
也不應該成為政治陰謀的對象了。
  而光輝只不過是一個才從大學出來的青年,當然更和政治陰謀沾不上邊了。
  我思索的結果,是光輝如今的遭遇,可能是正在從事一項非常重要的研究,這項研究可
能關係到國防秘密,所以他的處境才如此特別:一方面非常待遇極高,一方面卻又要受到嚴
密的監視。
  這樣的分析結果,我認為接近事實。
  所以在兩天之後,白素翩然出現,我遵守對王蓮的承諾,第一時間將事情告訴白素,甚
至於在她顯然經過了長途旅行,回家來在洗臉的時候,就在她的身邊,敘述事情。
  白素有一個好習慣,在聽人家說話的時候,並不打岔,所以我在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後,
又將自己的分析的結果說了出來,而且攤了攤手,道:「該怎麼處理,你決定吧。」
  白素皺了皺眉,想了一會,才道:「我會先和她們聯絡,進一步瞭解事實。」
  我道:「沒有什麼進一步的事實了!」
  白素道:「我相信她們不會放棄追查,這幾天可能有了新的發現。」
  她這樣說,分明是表示她準備參與這件事情了。我想勸她幾句,可是我又說過不會干涉
白素的決定,所以只好不出聲。
  白素剛才聚精會神在聽我敘述,我還不覺得,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神態,相當疲倦。
我順口道「你先休息——」
  我話沒有說完,白素就道:「幾天前?」
  我怔了一怔,若不是和她已經到了幾乎可以心意相通的地步,還真難以明白她忽然問什
麼意思!
  我算了一下,回答:「五天。」
  白素眉心打結,「五天之前已經面臨生死關頭,現在……」
  她在關心光輝的生或死,我不禁搖頭,道:「所謂面臨生死關頭,已經很久了,可能還會
延續很久,我認為不必擔心,事情並非要立刻拯救人命!」
  白素也感到她剛才的想法不對,搖了搖頭,道:「事情古怪透頂。」
  我補充:「正合符一切想黑箱作業的原則!」
  白素向我望來,她自然知道我這樣說,是不希望她參與這種事情,因為若是參與了,就
無可避免和極權統治集團發生難以預料的關係,這是我一向反對的事情。
  白素笑了一下,道:「且說說我們自己的事情。」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白素先說——一來,我這裡沒有什麼事情可說,二來,我知道白素
這樣說,是想告訴她這次離開,究竟做什麼去了。
  白素微側著頭,像是在想該如何開始。她想了一會,忽然問道:「你聽說過『虛擬人』」?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明白她何以會提起「虛擬人」來。我聽說過「虛擬人」
這回事。當時我並不知道白素為什麼忽然會提起「虛擬人」來,只是猜想她這次離開,可能
事情和「虛擬人」有關。
  當時我當然更想不到白素突然提出來的事情,不但和她最近的遭遇有關,而且和整件事
件也有一定的關係。
  我雖然聽說過「虛擬人」,可是實際上對之所知甚少,我只是在報章雜誌上看到過介紹——
所謂「虛擬人」,就是將一個人的身體解剖,解剖成許多許多的碎片,把從每一件碎片中獲得
的數據數據輸入計算機,等到解剖完畢,將計算機中所獲得的數據數據,通過立體影像重新
組合,就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人,這個「人」有和真人一樣的人體數據數據,就稱為「虛擬人」。
  虛擬人因為有和真人身體一樣的數據數據,所以當醫學上需要人身體某一部分的資料
時,就可以在虛擬人身上獲得,對於醫學研究,尤其是瞭解人體結構的方面,可以提供極好
的幫助。
  這是最新的有關人體的尖端科學。
  要產生一個虛擬人,過程非常複雜而且花的時間要很長,因為在產生的過程中,將人的
身體切割得越是細小,所獲得的數據數據就越是詳細,產生的虛擬人就越有價值。
  最早獲得虛擬人的是歐洲,由幾個歐洲國家合作而產生,據說切割的數字是五十萬份。
  雖然那是人類科學史的創舉,可是離理想的目標還相去甚遠。
  已經公佈了正在進行這項「工程」的國家,是中國。
  根據公佈的數據,「工程」的對象是一位意外死亡的少年,而目標比歐洲的那位虛擬人高,
可能會將人體切割成超過一百萬份,當然所得的數據和數據,將更加詳細。
  這項工程正在進行中,沒有確切的完成日期。
  是不是還有其它的國家在進行同樣的工程,不得而知。
  白素忽然提起「虛擬人」,莫非是想吸收虛擬人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
  如果是,不知道是想吸收歐洲的那個,還是中國的那個?
  想起來,虛擬人確然非常的合符成為非人協會會員的條件——有人的一切資料,可是卻
又不是人,身體只成長於計算機的數據庫之中,若有若無,是人非人,是最新計算機科技的
產物,人類語言還未能有適應這種新事物的確切語言去表達。
  我轉念迅速,哈哈一笑,道:「虛擬人?我知道,是貴會新添了這樣的一位會員嗎?」
  白素搖了搖頭,在我還無法知道她否定我說的哪一點的時候,門鈴響起,同時聽到門外
傳來叫喊聲,叫的是:「白姐!可等到你回來了!」
  聲音很動聽,可是我聽了,心中卻立刻湧起了一股莫名的厭惡。
  那是水葒的聲音。
  令我產生厭惡情緒的原因是:白素回來還沒有多久,她就來了。她當然不是掐指一算,
算到白素回來了,而事實上是監視我住所的結果!
  這真是太可惡了!
  然而白素卻好像並不生氣,她立刻走去開門,門口站的是水葒、朱槿、王蓮三人。水葒
先跳上來和白素擁抱,白素道:「正要和你們聯絡,你們就來了,來得正好!」
  我冷笑:「來得正好的原因是——」
  我話還沒有講完,水葒已經大聲道:「我們派人日夜在貴宅門前守候,所以白姐一回來,
我們就知道了。」
  她先說在前面,我反而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有哼了一聲。我心中卻更不自在,因為這幾
天來,我進進出出,並沒有發現什麼人在監視我們的住所。當然她們派出來的肯定是箇中高
手,可是我也未免太大意,更或許是對周圍情況的注意力正在衰退,不論怎樣,都不是令人
愉快的事情。
  所以我的臉色非常難看,她們三人只向我禮貌地打招呼,水葒本來好像還想向我做鬼臉,
看到我實在神色不善,也就縮了縮頭,不敢再撩拔我。
  白素開門見山,道:「衛斯理已經告訴了我有關光輝的一切,事情有沒有新的進展?」
  王蓮神情苦澀,搖了搖頭,道:「沒有,這上下,光輝不知道是死是活!」
  自從在《非常遭遇》這個故事中見過王蓮之外,白素還是第一次再和她見面,然而白素
卻像對待老朋友一樣,拍著她的肩頭,道:「我想你因為太擔心了,所以將事情想得偏向一邊,
想得太嚴重了。事實可能完全無關痛癢!」
  我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白素何所據而云然。
  可是對於她們三人來說,白素的話顯然非常有力,因為她們聽了之後,雖然神情疑惑,
可是也有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白素說事情可能完全不嚴重。
  我走開幾步,坐了下來,決定不參加她們的討論。
  王蓮最先說話,她道:「可是……可是他顯然和外界完全斷絕了關係……這種情形……確
然關係生死啊!」
  白素微笑:「在貴地,秘密事物特別多,或許他從事的工作,必須遵守保密條款,也是很
常見的事情。」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白素說話技巧高,罵人不帶髒字。同樣的話讓我來說,必然是「在
你們那裡,做什麼事都鬼頭鬼腦,見不得人,什麼東西都是秘密,他的工作或許正是如此,
何足為奇!」
  王蓮很認真地考慮白素的話,想了一會,才道:「可是他一再說自己『面臨生死關頭』難
道……難道不代表事情嚴重?」
  白素笑道:「對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來說『面臨生死關頭』這句話有時候不能用正常的
思想方法去理解,對他們來說,心儀的女孩兩天不理睬,就可以要死要活了!」



第五章:演技精湛



  本來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情,在我的設想之中,甚至於想到會牽涉到重大的政治陰謀,
不但會影響一個國家的命運,而且可能會牽涉到世界局勢。
  可是現在白素卻將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說成只不過是一個青春期的孩子在鬧情緒而
已,未免相去太遠了。
  我並不是說白素這樣說完全沒有理由,可是我卻感到事情不應該如白素所分析那樣,所
以我不由自主的搖頭不已。看王蓮她們三人的反應,顯然她們所想的和我一樣。
  而且白素的分析,還沒有解釋到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如果只是小事,光輝他為什麼
要與我和白素見面呢?
  我想到了這一節,她們三人也同時想到,水葒首先道:「如果根本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他
為什麼要見兩位?」
  白素皺了皺眉:「這一點,我也不是十分想得通——簡直可以說毫無道理。不過很多百思
不得其解的事情,在謎底揭曉之後,可能簡單得令人失笑……」
  白素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朱槿立刻問:「譬如在這件事上,簡單到了什麼情形?」
  白素像是早已料到會有此問,她笑道:「可以簡單到:他只不過因為接觸過衛斯理的故事,
而為了好奇,想見見我們而已!」
  王蓮她們三人苦笑,我也搖頭。事情縱使不複雜,也不會簡單到這種程度吧?
  然而就算我們心中有疑惑,也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反駁白素的說法。
  王蓮她們三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水葒先道:「莫非本來什麼事情都沒有,是我們瞎
擔心?」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望著王蓮,王蓮苦笑,搖頭,看來她雖然難以接受白素的說法,但
是也無法說得出所以然來。
  我並不同意白素的說法,可是很佩服白素能夠提出和我們的想法完全不同的意見來。我
大聲道:「達成這種結論,總要有起碼的根據才有說服力啊!」
  白素道:「我的理據是:光輝現在享受中央一級領導人的待遇。如果他的處境有問題,就
決定不可能有這樣的待遇——就算真正是國家一級領導人,只要出了事,待遇立刻消失,別
忘記連國家元首都是活活餓死的!」
  這番話雖然不是很悅耳,可是聽在熟悉情況的她們三人耳中,卻立刻可以知道,那是最
實在的情形——要是出了問題,不論是什麼問題,都不可能享受那樣高規格的待遇。
  至於為什麼一個才從大學畢業的青年,可以享受這樣高等待遇,有許多說得清楚和說不
清楚的可能,總而言之一句話:那是秘密!
  白素一提出了這個理據來,她的判斷更加無可反駁。
  王蓮她們三人顯然絕對想不到見了白素之後,會有這樣的結果,她們都頗有啼笑皆非的
神情。五蓮苦笑:「衛夫人在笑我們『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罷!」
  白素微笑:「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王蓮她們三人,實在沒有必要再留下來了,她們又和白素說了一
會閒話,就告辭離去。
  在白素送她們出門口的時候,望著她們的背景,突然之間,我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
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對於白素對事情的分析結果,我雖然無法反駁,可是也不能完全接受,總覺得事情不會
如此簡單。然而這時候我想到,只有這個方法,才能使王蓮她們不再將光輝的事情和我們之
間,有任何的聯想。
  本來不論光輝的事情是什麼性質,都和我們無關,可是偏偏光輝表達了要見我和白素的
願望,事情就變得和我們有關係了。
  事情在變得和我們有關係之後,王蓮她們就找上門來了,一而再,再而三,甚至於發展
到了派人監視我們住所的程度。再發展下去會出現什麼狀況,難以設想,但可以肯定的是其
令人厭惡的程度必然會越來越甚!
  以王蓮她們三人的身份地位和能力,真要是和我們糾纏不清起來,確然是非常麻煩的事
情。可以不和她們有任何來往,才是我的願望。
  而白素三言兩語,將事情極度簡單化,也就等於從此將事情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切斷,使
她們三人再也不會來麻煩我們,套一句《聊齋誌異》故事結尾的常用語,就是:其怪遂絕!
  白素用這樣的方法對付她們三人,真是妙不可言!
  我想到了這些,在白素送了她們三人出去,回來關上門之後,我立刻用力鼓掌,可是我
才拍了一下,看到了白素的神情,就僵住,再也拍不了第二下——白素的神情嚴重之極,而
且我立刻看到她在用「唇語」對我說話,她說道:「不要說什麼,我想屋裡會有竊聽裝置。」
  接著她就用正常的聲道:「我想你和我的想法一樣,因為我是運用了你的思想邏輯得出的
結論——雖然看起來好像簡單過頭,可是那是唯一的結論,也就是正確的結論。」
  我知道有竊聽裝置的話,這些話就是說給王蓮她們三人聽的,所以立刻接上口,道:「是
啊!真可笑,她們也不是沒有辦事經驗的人,會這樣大驚小怪!」
  白素又用「唇語」:「家裡哪最安全?」
  我顯然配合白素,可是我實在想不明白白素何以如此緊張,不知道她另外有什麼想法。
  從白素的態度上,覺察到事情的嚴重性,白素問到了「家裡何處安全」這樣的話,一時
之間我也難以理解,「安全」究竟範圍如何,所以神情相當猶豫。白素看到了我這種情形,就
伸手指了指耳朵。
  這樣一來,我就明白了,白素所謂「安全」,是指家裡何處最不可能有竊聽裝置。
  我回想這幾次,她們三人來,除了客廳,還到過書房,以她們三人的手段,雖然我也在
場,可是她們要趁我不注意而做手腳,實在太容易了。
  除了客廳和書房之外,就都安全了嗎?也不見得,因為我很多時間不在家,她們要進入
空屋子,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我想了一想,想到有一處地方,應該是安全的。我向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跟我來。
  我和她一起經過廚房,到了廚房後面的一房間前,打開門,讓白素先進去,然後向她投
以詢問的眼色,白素點了點頭,表示也同意這裡安全。
  那是老蔡的房間,老蔡回家鄉去了很久,我想有人要在我住所放竊聽裝置的話,也不會
放到這間房間來。
  白素關上了房門,才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白素絕少這樣緊張,所以我看到了這樣的情
形,自然而然去握住了她的雙手,這個動作,又令我大吃了一驚!因為白素不但手冰涼,而
且還像是在微微發抖。
  什麼事情竟然能夠使白素產生這樣程度的害怕!
  一時之間我張大了口,想問,可是居然難以發出聲音來。白素吸了一口氣,反過來安慰
我:「不要緊,我雖然有些害怕,可是主要是不習慣明明知道對方是敵人,可是還要將他們當
作朋友——演這樣的戲,實在辛苦!」
  白素說「辛苦」不只是一個形容詞而已,而是她真正感到辛苦,這時候在她的額頭上,
就有細小的汗珠出來。
  我扶著她坐了下來——白素當然不至於行動要人扶持,可是看到她的這種情形,自然而
然就會扶她,白素也沒有拒絕。等她坐了下來之後,我一眼看到一旁架子上有兩瓶酒,酒瓶
上貼的標籤是「頂上綠豆燒」,那是老蔡家鄉的土酒,十分凶烈。
  這時候我感到白素需要(我自己更需要),當然顧不得是洋酒還是土酒了,雙手齊出,抓
住了兩瓶酒,一瓶給白素,一瓶給我自己,就著瓶口,就喝起來。
  這種情形,若是讓紅綾看到了,一定會高興得拍手頓足,而且肯定她這樣嗜酒,是得自
父母的遺傳。
  房間中有鏡子,我和白素都可以看到自己這時候的情形,也只有「狼狽不堪」四字才能
確切形容。
  這酒,不愧酒名中有一個「燒」字,進入身體之後,就像在體內燃起了一把火。
  這把火,倒頗有能夠使人鎮定的效果,我和白素同時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也直到這時候,
我才能定下神來,想一想白素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白素提到了「敵人」、「朋友」、,又提到了「演戲」,當然這一切都是指她和王蓮她們三
人打交道的那回事而言。我很疑惑,因為和王蓮她們三人,即使不是朋友,似乎了不至於是
敵人。而白素這樣說,當然是她掌握了什麼我不知道的資料,或者是想到了我沒有想到的一
些事情之故。
  我用充滿疑惑的眼光望著她,白素的眼神很快恢復了正常,她先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
意我不要心急,然後又過了一會,她才道:「兩件事情,使我對整件事產生懷疑,使我對整件
事情的看法,和你大不相同。」
  我知道事情一定非常複雜,所以儘管性急,也不敢打斷白素的話頭,由得她慢慢說。
  白素道:「第一件,是關於光輝在網絡電郵表示要和我們見面的郵件——在你的敘述中,
當你提到了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們三人都十分吃驚,因為她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回事,是
不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片刻,回想當時的情形。
  當時的情形我已經詳細敘述過,當然不必重複。我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白素望著我,眼光之中大有譴責的神色,道:「難道你就沒有想到她們是在做戲?」
  我一聽,怔了一怔,再一次回想當時的情形,她們三人聽到我說起有這樣一封電郵在網
絡上傳來傳去的時候,那種吃驚的樣子,豈是假裝得出來的?
  別說當時我絕對沒有想到這一點,就算現在被白素提醒,我還是不由自主搖頭——天下
哪裡有這樣精湛的演技!
  白素歎了一聲:「你對她們的能力估計太低了!尤其是對王蓮,估計太低了!」
  我有點不服氣——曾經吃過王蓮的虧,從來不敢低估這位外貌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女人的
能力。可是這件事情上,我犯了什麼錯誤呢?
  我想問白素,白素卻避開了我的眼光,顯然是要我自己想一想,我陡然想起我確然是犯
了一個極大的錯誤,簡直不可原諒的錯誤。白素聽我敘述,就立刻知道毛病出在何處,而我
是身處其中的人,竟然到現在才明白,真是該打。
  當我想到「該打」的時候,自然而然揚起手打自己的頭,可是一時之間卻忘了手中還拿
著一瓶酒,手才揚起,酒就灑了一頭一臉。
  白素氣得頓足,扯過老蔡的床單來幫我抹試,我叫道:「我知道了!知道哪裡不對了!」
  我確然恍然大悟,知道她們三人實在不可能不知道有這封電郵這回事!
  她們三人的一切作為,其實也不是那樣完美,其中破綻相當明顯,只是當時我為她們逼
真的演技所蒙蔽,所以才會完全沒有想到而已。
  現在一想就明白,試想,這電郵在網絡上傳了許久,甚至於真的傳到了我這裡來,除非
她們三人根本不接觸計算機,不然她們必然會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王蓮說她一直在努力
尋找光輝的下落,用盡了所有的方法,聯絡過許多人,那麼在這個過程中,她也應該必然會
知道有這樣的電郵,而絕無理由,在我這裡才第一次知道有這樣的事情。
  我上當了,上了大當了!
  白素幫我抹乾了頭臉上的酒,順手在我頭上輕輕擊了一下,我苦笑,同時搖頭。因為我
雖然想到上當了,可是為什麼她們三人要在我面前做戲,依然莫名其妙——她這樣努力表演,
目的是什麼?
  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心中簡直迷惑之極,完全抓不到中心,事情本來就不合邏輯,亂七
八糟,顛來倒去,現在更加亂成一團,不知所云至於極點!
  白素卻並不立刻解答我心中的疑問,自顧自道:「第二件令我起疑的事情,是我才回家不
久,你向我敘述了她們來找你的經過,她們就出現了!這就不是她們派人在屋子外守候那麼
簡單,更可能是在屋子中做了手腳。」
  我苦笑:「她們這樣大動干戈,當然不是為了等你回來,想要你幫助她們!」
  白素道:「當然不是——因為她們根本沒有事情要我們幫助,根本沒有!」
  白素這樣說,我不禁愕然。
  她們沒有事情要我們幫助?
  那麼她們為什麼幾次來求,受了我的氣,還要向我說好話?
  一切實在太令人莫名其妙了。
  白素歎了一口氣:「你還是沒有想明白——她們從頭到尾,都是在做戲,每一句話,都值
得研究看看是不是實話!」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真是這樣,實在太可怕了!也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其不可
思議之處,是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們都不是吃飽了飯沒事情做的人,為什麼要來和我開
一個這樣的玩笑?
  這時候我並不是不相信白素的話,而是實在無法相信。
  後來白素說,從來沒有在我的臉上,看到過那麼多的問號。而當時,白素也覺得很困難,
因為她雖然提出了這些來,可是根據還是相當薄弱,她也不能確切說出究竟來,而她之所以
會這樣提出,主要還是靠直覺——後來我再和她詳細討論,都同意白素的這種直覺,是來自
對王蓮她們三人的不信任,而這種不信任是緣自她們三人的身份。
  本來對她們三人的不信任和反感,我比白素還強烈,可是由於和朱槿、水葒接觸比較多
了,而且她們兩人又都和大亨陶啟泉在一起,所以就漸漸沒那麼在意了。
  如果這次事情,一開始就是王蓮一個人來找我的話,我一定會提高警覺,不會那麼容易
上當。
  如此看來,一切如果是一個精心安排的陰謀的話,是一開始就經過巧妙的設計的——她
們三人一起來,而且選擇了白素不在的時候來,來了之後還要表示白素不在她們非常失望,
來借此擾亂我的注意力,好使我並不懷疑她們的真正的目的。
  她們一定詳細研究過我的弱點,知道在許多方面我比白素容易欺騙,而我的確對她們的
故事,並沒有任何懷疑——儘管覺得她們的故事不合理,違反最起碼的邏輯,可是卻從來也
沒有想到過她們根本是在胡說八道!
  我愣了半晌,還是出不了聲。
  白素道:「到現在為止,我不能說對整件事情有全盤的瞭解,我說出我的假設,大家琢磨
琢磨。」
  我苦笑,向她拱了拱手,白素道:「首先,那想要和我們見面的電郵,是真的。」
  我已經給「真的」,「假的」弄糊塗了,白素說什麼,暫時我只能聽,連提出問題的能力
都沒有。
  白素繼續道:「有一個叫光輝青年,通過電郵,想和我們見面,而王蓮提供的光輝的身份
也可信——」
  我忍不住道:「你不是說她們從頭到尾都是在胡說八道嗎?」
  白素瞪了我一眼:「有『天下第一小滑頭』之稱的韋小寶曾經傳下說謊的秘訣,就是在十
句謊言之中,要夾上兩三句話,這樣才能取信於人!」
  我苦笑,心想就算運用這樣的方法,也只能騙笨人,像白素那樣的聰明人就騙不過去——
我只是在心中這樣想,並沒有說出來(說出來,未免太拍馬屁了)。
  白素繼續:「因為一個人若是在嚴密的監視之下,決無可能發出要和我們相見的電郵。光
輝至少在發電郵的時候,不是在監視之下。」
  我連連點頭,表示同意,白素又道:「可是我又相信確然有『光輝受到嚴密監視』這回事。」
  我歎了一口氣,覺得頭比鬥大,無法理解白素究竟想說明什麼。白素指了指我的頭,示
意我想想,我瞪著她,白素道:「假設因為非常嚴重的原因,監視光輝——用王蓮的話,就是
『進去』了。而突然,網絡上出現了這樣的電郵,這表示其間發生了什麼變化?」
  我「啊」了一聲,立刻道:「這表示光輝擺脫了監視——他逃走了,他在逃出監視之後,
才發那電郵的!」
  白素道:「這正是我的設想——」
  我用力一揮手:「光輝擺脫了監視,還要和我們見面,這就是她們三人前來的原因!」
  白素點頭,我又道:「她們的目的,是想弄清楚光輝是不是已經和我們取得了聯絡,當然
最好還希望能夠在我們這裡找到光輝,將他抓回去。」
  白素吁了一口氣:「你總算想明白了!」
  剎那之間我只感到非常疲倦——如此精心設計,加上出色的演技,真是偉大之極。可是
這樣偉大的行動,目的卻又如此渺小,出動了王蓮這樣的重量級人物,再加上朱槿水葒,豈
不是大材小用了嗎?
  這真使我難以明白——以前對王蓮所說的事情不明白,現在對王蓮的行為不明白,所以
我除了不斷搖頭外,幾乎沒有別的動作。
  白素卻已經完全恢復了日常的鎮定,她道:「讓我們來逐項假設。」
  我聽了之後,總算由搖頭變成了點頭。
  白素道:「設定真有光輝這個人,其身份地位和王蓮所說的一樣。」
  我又點頭,接下話題:「這個光輝,不知道由於什麼原因,成為被嚴密監視的對象,可以
相信的是,即使在嚴密的監視之中,光輝還得到極好的待遇。」
  白素鼓勵我說下去,我道:「問題之一:光輝為什麼成為被嚴密監視的對象?結論之一:
光輝的地位一定非常重要,他和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有關,這件事情也就是他被監視的原因。」
  白素點頭,我繼續道:「發生了意外——被監視的光輝擺脫了監視,逃走了。在擺脫監視
之後,他極希望會見衛斯理,我,也看到了,可是我完全沒有在意。」
  在這一段發展中,有問題之二:光輝為什麼要見衛斯理和白素?有結論之二:事情必然
和神秘不可思議事件有關,極可能超越人類現有知識範圍,因為衛斯理和白素,一向和這類
事件發生關係,聲名在外,舉世皆知。
  白素又表示同意我第二段的設定。
  我再道:「由於光輝擺脫了監視,有關方面大為震驚,因為假設和光輝有關的重要級人物,
如王蓮。而在大規模尋找光輝的過程中,發現了光輝發出的電郵,使有關方面更加震驚,因
為光輝有可能和衛斯理和白素取得聯絡。而衛斯理和白素是出名的難對付的人物,而和光輝
有關的事情又是極度秘密,絕對不能洩露,所以非但要找回光輝,而且要阻止光輝見到衛斯
理和白素。」
  白素吸了一口氣,道:「結論之三,於是在經過了周詳計劃之後,王蓮如夥同朱槿水葒出
動,到衛斯理那裡打探消息,她們三人在衛斯理面前演了一場好戲。」
  我苦笑:「衛斯理完全沒有發覺。直到白素回來,她們三人又出現,因為她們只肯定了衛
斯理沒有和光輝取得聯繫,她們還要進一步肯定光輝是不是和白素有了聯繫。而白素早已知
道了她們的陰謀計劃,所以和她們展開了對台的演出,雙方演技精湛,結果白素用『釜底抽
薪』之計,將她們三人打發走了,她們三人深信光輝也沒有和白素取得聯絡,她們的目的達
到,其怪遂絕!」
  白素歎了一口氣:「最後一句,要保留。她們還會繼續監視我們。」
  我有踩到一腳狗屎的感覺,窩囊之極,怒道:「已經肯定了我們和光輝沒有聯絡,她們為
什麼還要陰魂不散?」
  白素道:「當然是由於和光輝有關的事情太重要的緣故——事情牽涉到的隱秘之大,應該
超乎我們的想像之外,所以有關方面才會這樣緊張!」
  我遲疑了一下,道:「結論之四,我們如果牽連在這件事情上,處境就非常危險!不但是
光輝面臨生死關頭,連我們也會面臨生死關頭。」
  我這樣說,還以為白素會說我太誇張,可是白素卻道:「以他們行事的一貫不擇手段的方
式,殺人滅口是最大的可能,所以我們如果和事情有牽連,為了防止巨大隱秘洩露,我們被
滅口的機會高於一切!」
  白素說得如此嚴重,我哼了一聲,道:「那我們應該努力表態,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白素當然已經看出了我的不滿,和聽出我說的是反面話。可是她還是很嚴肅地道:「不能
表態,絕對不能讓她們感到我們對事情有興趣,要將整件事情完全忘記,連提都不要提,使
她們認為我們已經完全沒有危險性為止。」
  我不由自主漲紅了臉,大聲道:「要不要遠離千里,去避避風頭?」
  白素望著我,歎了一口氣,竟然道:「如果你肯,那當然最好,不過你當然不肯!」
  我搖著,問了一名著名的話:「怕什麼?」
  白素很冷靜:「我們不知道牽涉的是什麼樣的大秘密,卻知道要保住秘密的是一個龐大無
比、行事完全不擇手段的力量。甚至於王蓮在這股力量中也只是小人物。我相信她也不知道
光輝牽涉到的是什麼樣的秘密,她只是奉命要找回光輝,和處置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而已。」
  我抿著嘴一會,冷笑道:「算我沒有見過惡人,倒要見識這個力量如何處置我!」
  白素在這時候,居然還非常自然的笑了起來,她道:「你知道那是什麼秘密了嗎?」
  我不知道,我老實回答:「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會被處置。」
  白素聽了之後,望了我半晌,才點了點頭,道:「不知道最好,不知道最好。」



第六章:君子小人



  在白素望著我的時候,我努力表示出我因為真的不知道而無可奈何的樣子——也參加了
演技表演,同時心中發毛,唯恐給白素看穿我真正的心意。
  當時我口中說是「不知道」,心中想的是「知不知道並不重要,只是讓王蓮以為我知道就
可以了。」可以超過一百種方法讓她以為我已經知道了那個秘密,看她如何來殺人滅口!太
豈有此理了,衛斯理什麼時候怕過什麼力量,白素又什麼時候怕過什麼力量,我真不明白白
素為什麼看事情那樣明白,可是卻又表現這樣怕事。
  白素在這樣說了之後,神情非常疲倦,道:「我要休息——」
  我不等她說完,就道:「好,你休息,我將戈壁沙漠找來,將竊聽裝置——如果有的話——
找出來。」
  白素搖頭:「不必,留著它們,將計就計,可以使對方確定我們真對事情毫無興趣,過一
個時期,她們自然就會放棄了!」
  我心中的窩囊簡單難以形容,幾乎人會因此爆炸!
  可是我立即想到了白素所說的「將計就計」,若是真有竊聽裝置,那也可以利用它,使王
蓮以為我已經和光輝取得聯絡,因此來對付我,那麼我就可以和她正式展開鬥爭,不用像現
在那樣憋了一肚子氣了。
  我覺得此計大妙,為了不讓白素察覺,我還哼了一聲,表示略有不滿。
  同時我留意白素的瓜,看她是不是知道我暗中的決定,有沒有發覺我也在演戲。只見白
素伸了一個懶腰,好像並沒有對我很注意。我和她一起離開了老蔡的房間,上了樓,白素在
從浴室出來之後就睡著了。
  我一向睡得遲,所以在書房聽音樂,由於我想將事情好好想一想,所以將音樂的音量調
得很低。
  我坐了下來,並無一定目標地看著書房中的一切,心想:若有竊聽裝置,書房一定有,
而且必然非常隱蔽,不容易發覺,我是不是現在就應該利用它來向王蓮發出假訊息?
  我首先想到的是如果我這樣做,最先應該考慮的是白素安全問題——我知道做了,會引
起王蓮來對付我,可是白素不知道,就很容易吃虧。
  我不能為了自己出氣,而將白素推向危險的處境中去。
  在這時候,我當然也考慮到,如果真得王蓮來對付我,我是不是能夠對付得了?
  如果考慮下來,覺得自己萬萬不是王蓮的敵手,那也只好照白素的方法,忍氣吞聲,學
北方俗語: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我回想兩次王蓮行事的方式,兩次我都處於下風(《非常遭遇》一次,現在一次)
  兩次王蓮作風類同,都將事事加上她設計的假事,使人真假難分,而且她非常有耐性,
一步一步,將對方引入她巧妙安排的圈套之中,最後取得成功。
  我並沒有領教過她怎樣「不擇手段」,可是我對她在必要的時候,會有極其可怕的行動這
一點,絕不表示懷疑,那正是她,她們的根本本質。
  所以一旦鬥爭行動開始,我非要極度小心不可——我沒有勝利的把握,也不認為我一定
失敗,更不知道將會有一些什麼樣的經歷,我之所以不退縮,只是因為性格不允許我退縮——
要不然,我就不是衛斯理了!
  (做人如果做到了自己不再是自己,那是何等可悲的狀況!)
  因此我必須那樣做!
  當我再次有了這樣決定的時候,我右手握拳,高舉,準備慷慨激昂,進入戰鬥狀態,可
是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到事情很不對頭。想想,我的性格,白素豈有不知道的?難道我真
的可以將她瞞過去?
  這實在不可能——白素一定知道我會怎麼做,而且現在回想,剛才在老蔡的房間中,白
素表現如此軟弱和怕事,也非常之不符合白素的性格。
  好像是在故意示弱,那麼目的是什麼?是在用「激將法」,激我產生和王蓮戰鬥的決心?
好像沒有道理。
  我難以想像白素為何要在我面前「演戲」,然而想起了白素和王蓮她們三人見面的時候,
表面上看起來何等親熱熟絡,似乎雙方演技都那樣爐火純青。
  然而真正的問題是在於:白素為什麼要在和我單獨相處的時候,繼續演戲?
  剎那之間,我想到一個可能——那麼該是唯一的一個可能!
  那可能是:白素認為在老蔡的房間中,也並不「安全」,也有竊聽裝置!
  於是她才繼續「演戲」她為了怕我不能配合,使戲失真,所以才不和我事先商量,只是
帶我「入戲」,這樣才能使對方相信,她們得到了正確的信息。
  我也想到了白素為什麼要繼續「演戲」的原因,因為王蓮她們三人離去的時候,問題好
像解決了,事實上卻根本沒有解決——王蓮不會以為衛斯理和白素如此無能,會對她的陰謀
設計,一點也不覺察,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偵查任務沒有完成。
  於是白素才安排了老蔡房間的那場「戲」好讓王蓮知道,衛斯理和白素已經洞察了她的
陰謀,只是實在對事情沒有興趣理會,而且也不想招惹她們,所以不會和事情發生任何關係。
  這場「戲」相當重要,使對方明白衛斯理和白素的能幹,也因此使對方相信衛斯理和白
素真正不想捲入事情的漩渦。只有這樣,王蓮才會認為她的任務已經達成——取得了「衛斯
理和白素與光輝事件無關」的結論,那樣,她才會不繼續將我們當成目標!
  白素的設計,其巧妙程度,又遠遠在王蓮之上!
  而這設計,只有兩處不妥(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設計),一,是王蓮要能夠像我瞭解白
素那樣瞭解白素,她當然不會有這樣的能力,在她衡量自己和白素的能力時,必然將自己放
在比較高能力的地位——這是人性的必然表現,人有必然以為自己最了不起的想法,這種想
法甚至於在人的思想中成為自然而然的一種感覺,從來不會去想一想事實是否真的如此。而
只有我,因為和白素相處太久,太瞭解白素,又有一般人所沒有的自知之明,所以才能夠在
和白素作能力比較的時候,將自己放在較低的位置上。
  所以這一點不必擔心,我能夠知道這是一場「戲」,王蓮不會知道。
  而二,有些黑色幽默,若是老蔡的房間中根本沒有竊聽裝置,那麼這場「戲」,就是真正
是「俏媚做給瞎子看」了。
  我豁然貫通,立刻去看白素,才推開房門,就看到白素坐在床上,向我微笑點頭。
  我也立刻向她微笑點頭,所謂「一切盡在不言中」就是這樣的境界了!
  她知道我已經恍然,就不用再說什麼,至於下一步該怎麼辦,當然不能夠在這屋子中討
論了。
  當晚,因為想以在屋中發出任何聲音,都可能傳到對方耳中,所以我感到非常彆扭,好
不容易到天亮,白素和我說:「我還是要離開一陣。」我道:「好,送你到機場去。」
  我們「逃離」了家,一直到了機場,才鬆了一口氣——王蓮就算派人跟蹤我們,也不至
於再可以聽到我們的談話了。
  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不過有一個叫光輝的人,莫名其妙要見我們,就鬧得
我們有家歸不得,一生古怪遭遇之中,最沒有名堂就算這一次了!
  白素先問:「你打算怎麼樣?」
  我想了一想,道:「先確定家裡是不是安全。」
  白素皺了皺眉:「我想她們不動手則已,動了手,必然啟動最先進的尖端科技——」
  我哼了一聲:「再尖端,也躲不過戈壁沙漠的法眼。」
  白素點頭:「可是我們昨晚的決定,卻是由得她們,希望使她們相信我們和事情完全無關
啊。」
  我也考慮過這點,我道:「如果完全不理會,太不符合衛斯理和白素的作風,她們反而會
起疑,我打算查出來之後,去向她們興問罪之師,再趁機表示對事情毫無興趣,她們反而容
易接受。」
  兵法上虛虛實實的變化很多,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什麼情形有利,就施展什麼方法,
白素當然懂得這個道理。
  她想了一想,道:「其實我們真正對這件事情沒有興趣,也很好啊。」
  我立刻反對:「不行!她們欺人太甚了,以為全世界人都怕她們,我本來對這件事情確然
毫無興趣,可是現在非要將它弄清楚,她們越是想將秘密掩蓋,我就要將秘密穿出來!」
  白素微笑:「說你像是一個賭氣的小孩子,你一定不服氣!」
  我揚了揚眉:「就算是,也比不賭這口氣好。」
  白素將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沉聲道:「現在對我們有利的是,要讓她們相信我們對事情沒
有興趣,不會參與,我們不能輕易放棄這有利的地位。」
  白素這樣說,等於已經同意我向她們迎戰了。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連連點頭,表示完全同意她的說法,確然,只要她們相信這一點,
我們就處於有利地位,一切可以在她們不覺察的情況下進行。
  白素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麼請問你第一步準備怎麼走?」
  我想過這個問題,所以立刻道:「爭取和光輝聯絡。」
  白素苦笑:「怎麼聯絡法?」
  我嚥了一口口水——白素真會發出讓人無法回答的問題,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
  怎樣才能和這個光輝取得聯繫呢?
  這個光輝,根據我們的假設,他從嚴密的監視之下逃了出來,那麼要將他找出來的力量,
是整個組織。組織的尋人系統,專門人才數萬計,如果他們都找不到光輝,我和白素又有什
麼可能找到他?
  而如果我們假設錯誤,光輝沒有擺脫監視,還是在嚴密和監視之下,那我們更沒有辦法
和他接觸了!
  我不禁大是氣餒,剛才還豪氣干雲,要怎樣就怎樣,準備大幹一番,卻連如何起步都說
不上來。
  白素望著我,我口氣很遲疑:「從計算機電郵開始——尋找電郵發出的來源……」
  才講到這裡,我就不由自主搖頭,這方法連中學生都想得到,王蓮她們一定早就做了,
而且必然沒有結果,不然她們早將光輝抓回去了!
  白素搖頭,道:「我也沒有主意……由此可知事情的困難程度,遠在我們想像之上,必須
非常小心,能走一步就走一步,不能走,就停下來等!」
  白素知道我性急,唯恐我莽撞行事,所以才一再叮囑。
  我非常認真地保證:「一定一定。反正連是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不忙,君子報仇,十年不
晚!」
  白素忽然歎了一口氣,又笑道:「你猜我想到了一句什麼話?」
  我從白素的神情上,看出她「不懷好意」,就哼了一聲:「還有什麼好聽的話,九成是『寧
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白素笑:「我可不敢得罪你這個——」
  她沒有往下說,我笑道:「遇君子則君子,遇小人則小人。」
  我們一面說,一面笑,頗吸引了一些羨慕的眼光,向我們望來的人,只怕就算做一萬個
夢,也不會想到我們在討論的是這樣性命關係的事情。
  一直到送白素上了飛機,雖然不斷討論,可是還是連怎樣開始都不知道,只好慢慢設法。
  白素在臨上飛機時,道:「我盡快解決事情,就回來和你並肩作戰。」
  再沒有比這句話更振奮人心的了!
  和白素分離——我只知道她是到荷蘭去,也不知道她去做什麼。等到離開機場的時候,
才想起她曾經忽然毫無來由地向我提起「虛擬人」,才提出來,就被忽然出現的王蓮她們三人
打斷,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竟然一直沒有機會再提及——由此可知,關於光輝的事情使我們
的精神處於何等緊張的狀態之中。
  我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找戈壁沙漠。
  我預算王蓮會派人跟蹤我,因為要找戈壁沙漠幫助,是故意要讓王蓮知道的事情,所以
我也不必怕被跟蹤。
  見到了戈壁沙漠,我先請他們耐心些,我有事情要詳細告訴他們。
  兩人聽了哈哈大笑,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衛斯理轉性,是吉兆還是凶兆?」
  我惱怒:「不是開玩笑的!」
  兩人並不理會,又笑了一會,看到我拿起椅子來砸東西了,這才知道事態嚴重,不再笑
下去。
  等他們安靜了下來,我就開始向他們說一切經過,我從光輝的電郵開始說起,才一提到,
兩人就「啊」了一聲:「是有這樣的一封電郵,在我們的郵箱裡也出現過,而且不只一次!」
  我用略帶責備的眼光望著他們,當然是在怪他們早就知道有這樣的電郵,卻不來告訴我。
  戈壁沙漠叫了起來:「衛斯理,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這樣性質的東西,每天在網絡上可
以找到不知多少,小孩子看了你的故事,以為你真是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變化那樣了不起,
希望可以看到你,有什麼稀奇!」
  我只不過瞪了他們一眼,他們就說出了一串話來,真是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我揮了揮手,表示千萬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然後我將事情的經過——包括其中的真
真假假虛虛實實反反覆覆的一切變化,和我們的假設,全都告訴了他們。
  事情非常複雜,我說得很詳細,戈壁沙漠在聽的過程中雖然沒有不耐煩,可是等我講完
之後,兩人異口同聲,發出了表示不屑的聲音,道:「不就是要我們去檢查有沒有竊聽裝置嗎?
太簡單了!」
  說了之後,他們又補充:「倒要看看誰那樣大膽,敢在戈壁沙漠朋友的家裡搗鬼!」
  他們說話很有趣,不說「衛斯理和白素家裡」,卻說「戈壁沙漠朋友的家裡搗鬼!」
  這時候我當然不會糾正他們,只是再一次向他們分析利害,同時告訴他們,需要「演戲」,
目的是要對方相信我絕對不會攪和進這件事情去。
  我知道戈壁沙漠他們的脾氣,所以再三強調這一點,兩人聽了之後,還是大聲道:「那樣,
不是等於向對方示弱嗎?」
  看他們這種不願意的樣子,我只好繼續解釋:「即使是戈壁沙漠的朋友,也不能不講策略,
有時候以退為進,更容易成功。」
  兩人認真考慮了一會,總算答應:「不就是『演戲』嗎,容易,容易,我們在幼兒園的時
候就演出過!」
  他們始終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也無法可施,不過我再也想不到戈壁沙漠這兩個傢伙
的演技,竟然會差到這種地步!
  他們準備了需要的儀器,和我一起回家,才一進門,他們就互望了一眼,點了點頭,做
了一個「開始」的手勢,然後放大了喉嚨,一個道:「我看看誰那麼大膽,敢在我們兩個朋友
的家裡放竊聽裝置!」另一個道:「是啊,衛斯理他明明對事情完全沒有興趣,還要這樣做,
太豈有此理了!」
  我一生經過許多大風大浪,然而真正到了這次,才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猝不及防」和「手
足無措」。
  我再也沒有想到他們會發揮這樣的「演技」方式,當然必須立刻阻止,但如何行動?若
他們只是一個人,我會毫不猶豫過去一拳將他打昏就算。然而他們是兩個人,我打昏了一個,
另一個一定會大聲質問我:我們在照你的吩咐做戲,你為什麼行兇?
  這樣一來,真是哪能兒都不必去了!
  我總算有些應變的急智,絕對不能容許他們再多說一句,我大喝一聲:「不廢話,立刻工
作!」
  而且在同時,我向他們打拱作揖,表示懇求他們千萬別再開口,兩人總算領會到了我的
意思,不再繼續「演戲」,展開了尋找竊聽裝置的工作。
  一開始工作,戈壁沙漠即使在外形上,也立刻由白癡變成了天才,單是看他們那種全神
貫注的神情,已經夠令人賞心悅目的了。
  尋找的過程相當長,前後歷時三個小時左右,當然很沉悶,我只選擇要點敘述。
  在開始之後數分鐘,他們上上下下跑了一遍,就很肯定地道:「確然有些裝置在這屋子,
上下到處都在這裝置的涉及的範圍之,很厲害、很厲害。」
  能夠使戈壁沙漠發出了這樣的評語,可知這裝置確然非同小可,王蓮看來為了對付我,
很肯花本錢!
  接下來,他們動用了帶來的各種各樣儀器,到處檢測,神色越來越凝重,至少說了八百
多聲「怪哉」,表示他們雖然有所發現,可是卻實在沒有發現。
  他們又預告了許多次:「就快找到了!」
  發出這樣的預告,就表示他們還沒有找到。
  在大約一小時之後,戈壁表示需要更多的儀器,他於是離開,帶了很多的儀器回來。又
一小時之後,沙漠作了同樣的表示,他也離開,帶了更多的儀器回來。
  屋子不算小,可是大大小小的儀器實在太多,小的他們兩人可以戴在身上,大的還要我
幫著一起抬。看他們兩人越來越古怪的神情,我問了許多次:「會不會根本沒有什麼裝置,所
以你們找不出來?」
  問到了最後一次,可能傷了他們的自尊心,兩人竟然口出惡言,大喝一聲:「閉上你的烏
鴉嘴!」
  我知道如果說再說下去,多年朋友交情,可能就此付諸流水,所以不再說話,可是心裡
實在不慣,就用連聲冷笑來發洩。
  戈壁沙漠怒道:「你知道什麼!對方在這裡的裝置,尖端之極,我們只接觸過有關這種裝
置的理論,不知道這種裝置已經成了事實。這種設備,上通人造衛星,我們正通過聯結這人
造衛星,然後倒過來尋找裝置的感應器,就快要成功,你吵什麼吵!」
  我給他們說得無話可說,真的,我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那樣大的陣仗,竟然動用到連戈
壁沙漠都只在理論上聽到過的尖端科技對付我,而且還牽涉到人造衛星!
  這時候,我想到的不是戈壁沙漠終於是不是可以將這種裝置找出來,而是想到這樣的尖
端設備,當然也必須經過最高當局的批准。
  王蓮的職位雖然高,可是離「最高當局」還有一大段距離。問題還不在於由誰批准使用
這種設備,而且為什麼要出動這種最新的、極機密的設備?
  這個問題其實答案早就放在那裡:目的是為了阻止我和光輝的聯繫,和希望通過我找到
光輝。
  於是問題就轉化為:在光輝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要使用這樣先進的設備?需
知這種設備,一使用,就會給人家知道,給人家知道,就會減少作用——秘密武器才能使人
家不防,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任何秘密武器第一次使用,必須非常鄭重,這是普通的常識,而現在居然使用在對付光
輝的事件上,是殺雞用牛刀呢,還是根本就是殺牛?
  我早就料到過光輝的事情非同小可,可是也沒有想到過會非同小可到這種地步。我相信
白素是想到了的,因為她曾經一再表示,我們其實應該真正不參與這件事!
  我對於和光輝有關的究竟是什麼非同小可的大事,一點頭緒也沒有,只是在想到了這些
的時候,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為從這種跡象看來,我的敵對一方,顯然不止是王蓮和她所
屬的系統(那也已經是龐大得難以想像的力量),我要面對的力量,還要龐大,可以說是整個
國家系統!
  這實在不是個人力量所能對付得了的!
  如果我有康維十七世這樣的能力,或許還可以碰上一碰,至少在碰不過的時候還可以逃
走。而我,就算加上白素,也只不過時兩個普通的地球人而已!
  我再一次感到白素是早已想到這一點,而她之所以沒有來說服我,是因為說了我也不會
服氣,一定要我自己感到事態的嚴重性,才會真正知道事情的成功希望,是何等渺茫!
  想到這裡,我心情極度沉重,所以要戈壁沙漠他們大聲提醒:「好像有人按門鈴!」
  其時,有一些儀器,正在發出相當巨大的聲音,我又在出神,所以要戈壁沙漠說了,才
覺出確然好像有門鈴。我繞過了一些巨大的儀器,去開門。
  在向前走去的時候,我心神恍惚,甚至於差一點被地上那儀器亂七八糟電線絆了一跤。
  打開門之後,我定了定神,才看到門外有不少人,大約十來個,站在那些人最前面的卻
不是別人,正是王蓮!
  那許多人,當然是王蓮帶來的了!
  王蓮竟然會帶了那麼多人突然殺到,我在剎那之間想到的是我是不是應該立刻擒賊擒
王,先將王蓮制住了再說,考慮到王蓮當然也有極高的武術造旨,我應該如何出手才能一舉
成功。
  雖然說是考慮,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分鐘,然而就在那一剎間,我已經失去了突襲的黃金
機會。
  就在那時候,王蓮身邊一個中年人,跨出一步,來到我和王蓮之間,使我無法向王蓮出
手。
  門打開之後,突然之間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性質,我一點都不知道,而接下來發生
的事情,更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只見那中年人的視線越過了我,望向我身後,大聲道:「兩
位好,好久沒見了!」
  我身後,除了在屋子裡的戈壁沙漠之外,沒有別人,難道這中年人是在和戈壁沙漠打招
呼?
  我連忙閃了閃身子,佔據一個比較有利的位置,已經聽到戈壁沙漠的聲音傳了出來,大
聲道:「你終於烏龜冒出頭來了?早就料到除了你這個王八蛋之外,也沒有別的龜孫可以叫我
們忙了三個小時還沒有頭緒的。」
  戈壁沙漠一面說,一面從屋子中走了出來,雙手叉腰,瞪著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給他們「烏龜王八蛋」罵了幾遍,卻並不生氣。



第七章:魅力先生



  他非但不生氣,還笑嘻嘻地回答:「我非冒頭不可啊!再不冒頭,西洋鏡就要被戳穿,那
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啊!」
  他們雙方之間的對話,我不能夠說全部明白,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戈壁沙漠和這中年人,
不但認識,而且極熟——只有非常稔熟的人之間,才能用這種方式對話。
  從他們的話中聽來,這中年人似乎就是用極端先進高科技在我住所裝置竊聽設備的人,
而戈壁沙漠也已經料到這種設備,是這個中年人所為。
  而中年人忽然出現,是因為如果再不阻止戈壁沙漠的行動,戈壁沙漠就會發現裝置所在。
而因為裝置是尖端科學,還沒有為外界所知,屬於極度機密,一旦暴光,主事者就要負責,
中年人說「要掉腦袋」,可知事情嚴重。
  我心念電轉,剎時之間,想到了這些,心中狂喜!
  王蓮帶了那麼多人來,目的非常明顯,就是要阻止戈壁沙漠行動,而且還要將裝置帶回
去,以免裝置落在外人手中,秘密就保不住。
  而我高興的原因,是因為對方雖然人多,而裝置是在我的屋子裡,哪有那麼容易要裝就
裝要拆就拆!
  我立刻估計雙方的力量。
  就算戈壁沙漠和那中年人是老朋友,不出手幫我,我一個人,佔了地利,也至少可以將
他們阻在門外十分鐘。
  在這十分鐘間,我相信應該有大批記者可以趕到了,王蓮再猖狂,也不至於敢在新聞媒
體之前行兇。
  所以還是處於上風,只要在對方發動之前,我能夠通知傳媒就可以了——我和幾方面新
聞媒體經常有聯絡,那不是難事。
  我甚至可以想像當大批新聞界的朋友趕到的時候,王蓮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新聞記者雖
然無權無勇,無兵無馬,可是能夠報道事實,所以習慣掩飾事實,習慣行事鬼頭鬼腦的份子,
就最怕看到記者。
  我非常鎮定,看來閒閒地站著,若無其事,那是深得以逸待勞之妙,只看對方如何發動
了!
  而就在這種我心中認為非常緊張的時刻,戈壁沙漠卻搖搖擺擺向前走來,這時候,在王
蓮身後那些人,雖然還沒有任何動作,可是他們的出現,擺明了充滿敵意,隨時可以動手。
  而且他們雖然站著不動,卻一律雙手放在背後,雙腳稍為分開,那是軍操中標準的「稍
息」姿勢,絕對可以肯定那些人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
  他們如果一發動,會使用什麼武器,雖然表面上看來我也沒有任何動作,可是實際上我
已經暗中做了準備,將身上所有可以當作「暗器」用的小物件,全部抓在手時,可以隨時發
出。
  就在這種雙方一觸即發的緊張時刻,戈壁沙漠卻不知死活,走向雙方的中間!
  雖然我從那些人站立的姿態上看出他們都受過武術訓練,也判斷王蓮不敢公然使用機槍
大炮,要發動進攻,用傳統武器可能性最高。然而刀槍無眼,再說我手中那些小物件雖然不
是武器,可是打中了要害,也有一定的殺傷力。譬如說眼睛上插進了一把鑰匙或者一粒鈕扣
什麼的,就算請到天山靈鷲宮主人虛竹先生上山,也是醫不好的了!
  他們兩人非但不能幫我,還要我分神照顧他們,真是可惡,我一看到他們那種對當前形
勢全無所覺的樣子,又急又怒,厲聲喝道:「戈壁沙漠!」
  再也料不到的是就在我厲聲呼喝的完全同一時間,那中年人也叫了起來,叫的是同樣的
四個字:「戈壁沙漠!」
  中年人聲音洪亮,猶在我的聲音之上,而且同時發出,聲音就自然而然混在一起。
  後來我問戈壁沙漠:當時有沒有聽到我叫他們。兩人的回答十分混賬,他們反問:你有
叫我們嗎?
  當真豈有此理至於極點!
  卻說當時戈壁沙漠立刻有了反應,兩人手臂張開,加快腳步,那中年人也用同樣的姿態,
向他們迎去,看樣子,他們像是要來個熱烈擁抱!
  在這樣劍拔弩張,立刻雙方就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他們竟然還要演出這一手,實在
令人啼笑皆非!
  我立刻想到的是,他們準備先禮後兵,那我就更應該沉著應付。
  我趁機退進了門口一步,這樣對我更加有利,因為只要我看到對方有動作要進攻,我就
可以立刻將門關上,將他們暫阻在門外,只要爭取到一分鐘,就足夠請傳媒來湊熱鬧了。
  同時我非常注意對方的一切行動,只見除了那中年人之外,王蓮和其它所有人都沒有動
作。
  尤其奇怪的是王蓮的神情,看來一點敵意都沒有,帶著很和善,甚至於有些抱歉的樣子,
其「演技」之精良,令人歎為觀止。
  我保持極度警戒,只見那中年人已經和戈壁沙漠擁抱在一起,雙方互相用力拍對方的背,
同時口中大聲互相問好,問好的語句粗俗無比,什麼樣的髒話都有。
  等到他們這種相見的儀式告一段落之後,那中年人和戈壁沙漠的身體分開,大聲道:「他
媽的你們兩個龜孫子還不趕快替我引見,在等斷氣嗎?」
  戈壁沙漠道:「XXXXX,見了人多說話少放屁!」
  (刪去五個字,用X代替。)
  在這種情形下,有這種事情發生,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戈壁沙漠平時說話不能
說是文雅,可是也決不至於如此粗俗,想來是他們和那中年人交往的一種特殊方式。
  聽那中年人說什麼「引見」,分明是要戈壁沙漠介紹他給我認識,可知我對目前的情勢,
對方是在採取「先禮後兵」的方法,判斷正確。
  這時候我想到的問題是:難道我也要用同樣的語言和那中年人說話?」
  我立刻有了決定:我要完全和他相反——他粗言濫語,我就斯斯文文,看他如何反應!
  這時候,戈壁沙漠已經領著那中年人向我走來,而王蓮也有了動作,她跟在那中年人後
面,保持一定的距離,模樣很是恭敬。看到了這種情形,我心中暗暗稀奇,心想:難道這中
年人身份地位比王蓮還要高?
  因為我知道王蓮他們的組織,對於地位的高低,看得非常重要,絕對不能逾越(幾千年
優良文化傳統),王蓮不和中年人並肩行走,就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我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不動,這很有利。
  那中年人來到門口,戈壁沙漠在他的身邊,王蓮在人的身後——在這裡需要說明一下的
是,我將這一段發生的事情記述得非常詳細,將我在瞬間所想到的一切,也記述下來,所以
在文字上看來相當長,而實際上時間極短,從我開門到現在,最多只有一分鐘的時間而已。
  戈壁沙漠先開口:「衛斯理,替你引見一個……一個……」
  他們連說了好幾下「一個」,竟然難以為繼,不知道如何說下去才好。
  本來這樣的介紹詞再簡單不過,說「引見一個朋友」即可。何至於難以開口?而我在這
時候卻非常明白為什麼戈壁沙漠說不下去,很明顯,他們心中有數,我和這中年人絕對不可
能是朋友,所以「朋友」兩字就出不了口。然而又總不能說是這中年人絕對不可能是朋友,
所以就變成僵在那裡了。
  我不出聲,看他們如何收場,當然也有責怪他們的意思在內。那中年人一直帶著笑容,
這時候笑容更歡,大聲道:「還是讓我來自我介紹吧!」
  他說著,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放在背後,向我微微彎腰,這種禮節很是不倫不類,不過
卻也表達了一定善意。我心中冷笑,心想看你玩什麼花樣,只是冷冷地望著他,沒有反應。
  中年人看來也不在乎我的反應如何,開始介紹他自己,一開口,卻非常正常,和剛才與
戈壁沙漠對話時候那種方式完全不同。他道:「衛先生,在下來得冒昧,請容許我自我介紹,
在下姓言,名王,濫竽充數,領了個上將的軍銜,那是貽笑大方,不值一提。倒是負責軍事
科學學院,可以說有些成就,生平最喜歡交朋友,戈壁沙漠可以證明。久仰衛先生大名,這
次很有些得罪衛先生之處,總要請衛先生原諒!」
  說著,他伸出手來,就要和我握手。
  這真正是意外的之極的意外!
  我保持一動不動——絕對不是什麼「以靜制動」,或是「以不變應萬變」等等,而是由於
極度的意外,因而僵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動才好。
  別說他的自我介紹使我吃驚,就是他伸手要和我握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我雙
手還握著許多「暗器」呢!
  我在不知道如何瓜的時候,努力使自己維持冷酷的表情,這種表情可以使人莫測高深,
很可以起抵擋一陣的作用。
  老實說,言王將軍這個名字,我非但不是「如雷貫耳」,而是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看戈壁
沙漠和他如此熟絡的樣子,可是戈壁沙漠也從來沒有提出起過。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物,照說沒有吃驚的道理,可是我還是不免吃驚。
  原因之一:這個名字雖然沒有聽說過,可是「上將」這個軍銜代表了什麼,總是知道的。
而且,軍事科技學院的負責人,這樣的職位也表示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大人物也不一定能令我吃驚,第二使我吃驚的原因是他的那種不在乎的態度,違反了所
有重量級人物應有的作用,這說明他的地位更在他自我介紹的之上,唯有地位高於一切的人,
才有資格這樣隨心所欲,而不必顧及他人的觀感。
  惹出了這樣一個人物來,光輝的事情性質之嚴重,恐怕還遠在我所能想像之上!
  他伸出來的手,一直維持等我和他握手的姿勢,臉上也維持著笑容。我雖然已經放開了
手中所握的「暗器」,可是手心略有些汗,若在這時候和他握手,他立刻可以知道我至少曾經
相當吃驚過。
  我當然不會讓對方知道我的感覺,所以我只是冷笑。
  這樣的僵局大約維持了二十秒鐘,戈壁沙漠叫起來:「衛斯理,言王要和你交朋友呢,我
們保證,這朋友可以交!」
  本來我確然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夠最好的打破這個僵局,戈壁沙漠在旁邊這樣一叫,幫了
我的忙,我向他們望去,冷笑道:「你們用什麼來保證?用三小時也找不出他的裝置來保證嗎?
你們以為自己是他的朋友嗎?稍為用些腦!」
  戈壁沙漠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神情非常委屈,我則連連冷笑,看對方如何反應。
  那位言王上將的反應,非常之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衛先生,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不像你們,身由自在,做什麼都可以,我們很多時候,做的事情都
不是自己想做的,可是又非做不可啊!」
  隨便怎樣設想,也想不出這樣地位的人,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而且照說,就算他真有這樣的感歎,也沒有必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來,他那麼坦白說出自
己的感受,這種感受是他就算有也應該藏在心底深處的,他這樣做,目的何在?
  若他是想藉此就化解我和他們之間的敵意,那麼他將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他絕不是應該
那樣處事簡單的人。
  若那是他天性如此坦蕩的緣故,就更不可能了,老實說,在他所處的那種勾心鬥角,習
以為常自己人殺戮自己人的環境裡,像他那樣說出心中真正所想的話,就算有千兒八百顆腦
袋,也不夠掉的,哪裡還可能混到上將的位置!
  我自問見過各色各樣的人,就算是最怪的怪人,總也有一些軌跡可循,王蓮本來已經是
我所知道的人之中最猜不透,摸不清的人了,可是這個言王,其叫人莫測高深的程度,又遠
遠超過了王蓮。
  而最令人感到難以對付的是,他似乎一上來就什麼都告訴了你,使你一種沒有答案的情
形下去尋找答案,結果當是什麼都得不到!
  這樣的人物的厲害處,是令你根本無法對付他!
  我心念電轉,決定以「無招對無招」——感到無法對付,就索性不對付!
  有了這樣的方針,就可以不必再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先將手從口袋伸出來,向他揮了
揮手,示意別握手,等話說清楚了再說。言王有些無可奈何,縮回手去,我冷笑「在我住所
放竊聽裝置,不是言院長您命令嗎?」
  言王的反應,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人的所有行為,幾乎沒有一次是在人意料
之中的!
  這次,他不回答我的問題,卻望向戈壁沙漠,向他們問了一個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問
題,他向戈壁沙漠問:「衛先生為什麼稱我做言院長?」
  而戈壁沙漠聽了這個問題,很樂,笑了起來——雖然剛才我對他們的質問非常嚴厲,可
是看來這兩個白癡,始終不知道目前局面的嚴重性和危險性。
  他們竟然真正笑得很歡暢,一面笑,一面道:「那是因為你剛才自己介紹是軍事科技學院
的負責人啊!」
  言王一聽,居然也笑起來——這種情形,使我感到若他們三人不是傻瓜,那麼傻瓜就是
我!
  言王笑著向我道:「我是軍事科技學院的最高領導,可是我不是院長!」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還不斷向我眨眼,分明是感到事情很有趣。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誰和他那麼熟?而且誰又參這樣的情形下有興趣和他做眉眼!
  我沒好氣,哼了一聲,不過我倒是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在他所屬的組織編制上有
很奇特的現象:一院之主不是院長,一省之主不是省長……以此類推,真正作主的另有其人,
形成一種嚴密的組織形式。
  所以他不是院長……然而我開始沒有想到這一點,這又有什麼可以值得他高興的呢?
  然而看他的情形,卻完全像是好朋友相聚忽然談到了什麼有趣的話題,可以樂上半天,
而戈壁沙漠好像對他的身份地位毫無警覺性,跟著湊趣,也在那裡嘻嘻哈哈。
  我覺得目前的情形奇特之極,完全吃不透對方的路數——這對我不利,而我除了保持高
度警覺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所謂「知已知彼、百戰百勝」,現在我對於對方的行事方式完全不瞭解(對方完全不按理
出牌),就不可避免處於下風,處於被動,所以要加倍小心。
  這時候我估計對方是故意在「插科打諢」,故意裝成滑稽的樣子,使氣氛變得輕鬆,使我
警戒鬆懈,然後在這種情形下我找尋突然襲擊的機會。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了。
  我暗暗冷笑,心想知道了他的路數,就不至於太處於下風。
  其時,這位上將,還在很高興,甚至於手舞足蹈,興高采烈地就這樣完全不應該在這個
時候講座的問題上發揮,他道:「所有人聽了我的自我介紹,都毫無例外稱我作院長,想不到
衛斯理先生也會如此!」
  看他的樣子,活脫是一個惡作劇得逞之後的頑童!
  我冷冷地望著他,看他可以「演」到什麼程度,他們這類人,個個都演技精湛,而且各
自表現方法不同,王蓮和水葒不同,言王和王蓮不同……五花八門,各有各的巧妙,然而萬
變不離其宗,努力演出,就是努力作假,以假亂真,混蒙天下人耳目,達到穩固他們罪惡統
治的目標而已!
  而到現在為止,我看到過的這類「演員」,以厚顏無恥、滿口謊言、下流到無與倫比的居
極大多數,像言王那樣,以天真活潑取勝的,得未曾見!
  然而我不得不佩服言王在以假亂真這方面的本領,比起一些假作誠懇、硬裝風趣的高居
官員來,他毫無疑問是冠軍,因為他接下來所說的話,我無法不將它當真的,因為那就是我
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
  現象之奇特,實在到了極點。
  言王說的是:「這也難怪人家,叫院長卻不是一院之長,這種怪異現象,其它地方沒有,
敝處獨有。這是組織控制權力的法門,只有通過這種方法,權力才一層一層在組織中向上升,
能夠使最高層牢牢地掌握最高權力!」
  忽然之間,聽到了這樣的議論,不是出於我的口,而是由一個在權力層中顯然處於極高
地位的人說出來,這不是奇怪至於極點了嗎?其奇怪的程度,我在剎那之間,像是面對著一
頭在咬胡蘿蔔的金錢豹一般。
  而言王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神情也變得很嚴肅,完全像是在正式討論會上的發言,說
了之後,他甚至於望著我,好像要徵求我的意見。
  我沒有和他同一意見的道理,可是也完全沒有反對的理由,因為他所說的就是我所想的!
  所以我必須用不同的方式來表示我的意見——這相當困難,不過卻也難不倒我!
  我冷笑道:「這正是歷代的專制統治術,到了貴黨,發揚光大,至於極峰,為人類歷史上
的反動黑暗部份,留下了豐富的資料!」
  我留意到我在這樣說的時候,王蓮雖然控制得很好,可是還是有一些不自在的神情。然
而言王卻完全沒有,像是我的話就是他想說的話一樣,竟然自然而然鼓起掌來!
  我真是受不了他這種態度,索性加重語氣,道:「閣下是希望這種人類歷史上的黑暗時期,
長一點好,還是短一點好呢?」
  言王呵呵笑,說得坦白之極,其坦白的程度,不但令我瞠目結舌,而且有相當時間,連
氣都透不過來!
  他道:「我身為統治集團的一份子,當然希望越長越好,天下是我們上一代,上兩代經過
慘烈無比的鬥爭,流下了不知道多少血才打下來的,要是很快就玩完了,怎麼對得起那些犧
牲的英雄好漢!」
  他看到我那種震驚的樣子,笑著攤了攤手,道:「其實很公平,要是不喜歡,也可以和我
們上代一樣,起兵造反,成則為王啊,衛先生!」
  我還是沒有緩過氣來,所以言王哈哈大笑,繼續發揮:「不過可以肯定,不管是誰,成而
為王之後,只要他是從這個歷史遺傳因子中出來的,專制統治術必然會更加發揚光大,所以
閣下問我希望這個時期是長還是短,問題本身有問題,因為這時期,衛先生,是永遠的啊!」
  他滔滔不絕,一口氣說下來,非常之理直氣壯——這「理」,當然只是他的理,然而根據
幾千年歷史來看,他的理,也並非完全無理,甚至於可能根本就是這個「理」。
  他並不否認實行的是專制統治,確然與眾不同,其它統治階層份子是還要高唱民主自由
的,他比較起來,承認事實,不回粉刷,就很難得了。
  我倒是衷心感到他的身份地位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非常難得,所以我向他拱了拱手,
道:「領教,當真是聞所未聞!」
  言王笑了笑:「承讓!承讓!知道衛先生喜歡快人快語,講話不必轉彎抹角,別以為我平
時也會說這種話!哈哈,要是平時也那樣,腦袋早就不保了!」
  雖然我還是以為他這樣表現目的是為了鬆懈我的警戒,可是他說得實在又有趣又痛快,
我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這樣爽快的人物過,這樣的人,確然是我最喜歡的類型,所以我不由自
主,也跟著的打了一個哈哈。
  言王在這時候,又向我伸出手,我也自然而然伸手,和他握手。在和他握手的時候,我
不禁在想: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不到十分鐘,我就從堅決拒絕和他握手,變成了自然而然
伸出手去了?
  是我認為可以和他交朋友了?
  當然不是。
  那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正在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迷惑的時候,戈壁沙漠在一旁笑道:「真沒有辦法不佩服,魅力
先生!」
  我望著言王——兩人距離很近,這樣盯著人看,很不禮貌,言王卻很自然地回望我,表
示我們兩人都想好好地看清楚對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他的臉上,我雖然告訴自己「不可能」,可是還是感到了「很強烈」一股坦率和親切,
能夠使我有這樣的感覺,戈壁沙漠對他的稱呼提醒了我,那是一種極強的個人魅力!
  這種魅力是天生的,天生有這種魅力的人,有莫名其妙就使人對他好感、親近、崇仰、
追隨……
  歷史上,不乏有這種天生的魅力的人,當然毫無例外地成了各種各樣的領袖。眼前的言
王,似乎就是這樣的人物。
  和他握手完畢,我退了兩步,還是佔據了有利地位。戈壁沙漠道:「好,引見過了,除了
剛才那些廢話,你難道沒有實在的話,要對衛斯理說嗎?」
  戈壁沙漠很妙,竟然將言王剛才所說的那些話稱為「廢話」,那自然是他們對於這一方面
的事情完全沒有興趣沒有關心的緣故。
  言王立刻道:「當然有!我要向衛斯理道歉!」
  他說著,就向我深深鞠躬,每鞠躬一次,就說一聲「對不起」,場面滑稽之極,戈壁沙漠
就忍不住笑彎了腰。
  我沒有笑,而且在那幾秒鐘間,緊張之極,因為我必須防備他用鞠躬為掩飾,向我突襲。
  然而他三鞠躬之後,並沒有其它的動作。
  我心情緊張,多少反應在神情上,言王向我看來,苦笑道:「看來衛先生不接受我的道歉,
那我只好叩頭謝罪了!」
  他說著,真的要向下跪,我大喝一聲:「且慢,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言王竟然現出了一副哭喪著臉的表情,道:「主要當然是為了偷偷在府上裝了竊聽裝
置——」
  他話還沒有說完,戈壁沙漠就叫起來:「先不說別的,你的竊聽裝置,裝在哪裡?」
  戈壁沙漠找了三個小時,沒有找到,只是在理論上確定了那是極度的新科技,和人造衛
星有關係而已。對於他們兩人來說,可以說是一項挫敗。而現在,他們向言王詢問裝置何在,
那更是進一步承認失敗了!
  我素知戈壁沙漠非常自負,除了天工大王之外,從來不將別人放在眼裡,而他們卻願意
在言王面前承認失敗,這言王的能力之高,可想而知。



第八章:勝敗之間



  戈壁沙漠承認失敗,神情相當沮喪。言王走過去,拍他們的肩,道:「你們真了不起,我
要是遲些出來自首,就會被你們發現了啊!」
  戈壁沙漠卻大搖其頭:「不見得,不見得,只怕至少還要三小時!」
  我不出聲,樂得看言王和戈壁沙漠對話。
  言王道:「我不能冒這個險——這套裝置,是國防頂級機密,要是叫你們發現了,機密洩
露,我就玩兒完了。」
  戈壁沙漠神情很得意,大聲道:「你想將裝置收回去,恐怕沒有那麼容易,衛斯理白素的
家裡,豈有容人家將竊聽裝置要裝就裝要拆就拆之理!」
  自從言王出現之後,戈壁沙漠直到現在才算是說了幾句像樣的話,我加上兩聲冷笑,表
示對戈壁沙漠所說的話,全部同意。
  言王苦著臉,道:「我已經道歉了啊!」
  戈壁沙漠大聲道:「不行!」
  正當我在想,他們兩人總算站在我這一邊的時候,兩人已經道:「除非你將這套裝置的尖
端技術告訴我們,不然休想將裝置取走!」
  他們開出的條件竟然只是為他們可以獲得尖端科技!實在是太豈有此理了!
  我心想,決定權還是在我,且看你們如何耍花樣。
  言王攤了攤手,歎了一口氣:「那實在不可能——要是答應了,我就成為出賣國家國防最
高機密的罪人了。你們何不稍為用一用腦:我會為了滿足你們兩人的好奇心而放棄我現在的
一切嗎?」
  言王的話,直接之極,白癡也可以知道他不會答應戈壁沙漠的要求的。
  可是戈壁沙漠還在糾纏:「你不答應,看你怎麼辦!偷裝容易,現在要收回,還能偷著嗎?
我們不允許,就等於衛斯理不允許,看你有什麼辦法!」
  言王搖了搖頭:「雖然裝置是未經衛先生容許而裝上的,可是拆除它們,也不是一定要衛
先生容許。要衛先生批准,是我真心誠意向衛先生道歉,表示我做了,請求原諒的意識。」
  戈壁沙漠哼了一聲,顯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哈哈大笑,道:「好極,請讓我們開開眼
界,沒有我的允許,你如何將裝置取走!」
  言王聽了我的話之後,反應真叫絕了,他竟然非常正經的顯出為難的神色來,道:「這樣
一來,不是更得罪衛先生了嗎?」
  我瞪著他,不怒反笑,道:「不怕,不怕,反正已經得罪了許多,常言疲乏:債多不愁,
虱多不癢啊!」
  言王尷尷尬尬地笑,甚至於伸手抓頭,神情還是非常猶豫,道:「話雖然這樣說,可是可
是……可是……」
  我也乾脆和他泡下去,問:「閣下有何難言之隱,何不直言?」
  這時候感到最樂的算是戈壁沙漠了,他們看我和言王對話,就像是網球賽觀眾一樣——
頭一下子轉向右,一下子轉向左,覺得趣味盎然,一點都沒有發現其間有任何凶險,人頭腦
簡單也有好處,至少少了緊張擔心。
  言王表情十足,一副萬分不好意思的樣子,期期艾艾,道:「這……這怎麼可以……唉,
老實說了吧,我還有事要衛先生幫忙,本來已經千難萬難的了,要是再得罪了,這新仇加舊
恨,不是更沒有指望了嗎?」
  他說來說去,還是表示他有能力不需要我的許可,就可以將竊聽裝置取走,實在狂妄之
極,我冷笑一聲,道:「閣下——」
  我才說了兩個字,就陡然住口,本來我想衝口而出的話是:閣下只管施展,只要能將裝
置順利取走,我決不見怪,該答應閣下要求還是會答應。
  然而在說了兩個字後,突然醒覺言王這樣裝模作樣,目的不就是要擠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嗎?
  我如果這樣說了,而他又的確做到了的話,他向我提出的要求,我就不好拒絕了。所以
這種話不能說,一說,就中了他的圈套。
  我幸虧「懸崖勒馬」,發覺得早,立刻改了口:「——有事要我出力,盡可以提出商量,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提起來,成功的機會是零,提出來,至少一半一半!」
  我說的是滑頭話,絕對沒有說我會答應他的要求,反而可以知道他究竟有什麼事情要我
幫忙。
  (這時候我怎麼樣也無法想像他會有什麼需要我幫助之處,他背後是一個強大的軍事力
量,會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反而要我這個平民百姓幫忙的!)
  言王當然可以聽出我的話滑溜無比,他什麼都抓不到,所以在那剎間他流露出來的苦笑,
倒可能是真的,他歎了一口氣,卻在這時候回頭向王蓮瞪了一眼,道:「都是你惹你禍!」
  王蓮攤了攤手,神情很無奈:「我知道衛斯理不好對付,也已經竭盡所能了啊!」
  他們兩人這種情形,廣東話叫做「扯貓尾」,是做戲給他人看的意思。我嘿嘿冷笑:「正
戲該開場了,在舍下的新科技裝置,也該取出來讓我們看看了吧!」
  戈壁沙漠立刻附和,大聲道:「對啊,在哪裡,快拿出來!」
  言王愁眉苦臉,彷彿萬般不願,長歎了一聲,突然像是下了決心,道:「好,伸頭是一刀,
縮頭也是一刀,死就死了吧!玩點小把戲,獻醜了!」
  我知道已經到了他要奪取竊聽裝置的關鍵時刻,也就是說,他立刻就要發動進攻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會採取什麼樣的進攻方法,我只是打定主意,他一發動,我立刻退守,
將門關上,立刻召集傳媒。
  所以他話一說完,我立刻後退一步,然而就在此刻,只見言王一舉手,這當然是發動進
攻的訊號,我手已按在門邊上了。
  不過在那剎間,我覺出事情有不對頭之處,可是還是不能精確的說得上來,而事情在這
一刻,就已經發生了。
  在事情發生之後,我才知道那種不對頭的感覺從何而來——來由是我明知道對方就要發
動,可是言王和王蓮卻一點都沒有要行動的樣子。言王只是一舉手,身子還是一動不動,這
就說明事情有大大不尋常之處。
  事情果然不尋常之極!
  就在言王一舉手之間,那些一直以「稍息」姿勢站著不動的人,突然將手從背後換到身
前,我只在那剎那間彷彿看到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樣黑乎乎的東西,然而根本沒有能夠
看是什麼東西,那些人手向上揚,手中的東西發出一陣聲音,就向上直飛了上去。
  什麼叫做「看傻了眼」,這時候,我和戈壁沙漠就是看傻了眼。在那些人手中的東西飛上
天上的時候,最初的百分之一秒,我真的以為是什麼先進科技武器,可是立刻就看出,那是
一種烏鴉大小的雀鳥。
  大約有三四十雙之多,一飛沖天,速度極快,像是在空中劃出了幾十道筆直的黑線,一
下子就飛到了很高的空中,變成了幾十個小黑點。
  言王說是「變點小把戲」,怎麼想也想不到「把戲」的內容會是這樣。
  我立刻想到的是:這種把戲的目的為了轉移視線——在這種情形下,人自然而然的反應,
就是抬頭向上看去,戈壁沙漠他們兩人正是如此。我不會那樣容易上當,雖然也不免向上望
了一眼,可是立刻收回視線,盯住了言王,不讓他有任何異動!
  人常識豐富,有時候很有用處,一些常識,平時看起來毫無作用,可是說不上就有時候
可以恰好用得上。
  當那些鳥突然出現,一飛上天的時候,大約只有半秒鐘,我就知道這些鳥,名字叫做「伯
勞」(『東飛伯勞西飛燕』),這種鳥黑羽黃喙,有極好的視力,也有很高的智慧,容易接受訓
練。常有跑江湖的人,將它訓練了,拿出來表演。表演的方式,多數是將豆子或是泥丸,射
上天去,受過訓練的伯勞,就會飛上天,將射上去的東西抓下來,然後在觀眾的驚歎聲中,
跑江湖的就可以討錢了。
  我小時候,和玩伴養過和訓練過這種鳥,比賽誰訓練出來的可以飛得最高以獲取目的物
最准,是兒童時期極好的玩物,所以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們的來歷。
  然而我還是沒有法子知道放出這些伯勞,目的何在。
  就在那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一起發出了尖銳的呼哨聲,這種聲音一入耳,我就有非常親
密的感覺,而且非常有趣。因為發出這種聲音,正是訓練伯勞的不二法門。能夠將這種聲音
控制得好,就能將伯勞的行動指揮好。而控制聲音的方法相當複雜,要經過長時間學習,才
能掌握。我是這方面的能手,當時方圓一百里,我認了第二,沒有人認第一。
  這種方法據說是禽鳥語言專家公冶長傳下來的,想不到一直到現在還是沿用這個方法。
  我是專家,一聽那些人發出的哨聲,就知道那些人控制伯勞的功夫非常好,而且那是一
種更加困難的集體訓練,類似人的軍訓,可以使伯勞集體行動——在同一時間內做同樣的動
作。
  不過這樣的訓練方法也有缺點,缺點是太講究硬性的紀律,忽略人和鳥之間的感情。而
如果要達到人鳥之間毫無隔閡的境界,這種方法做不到,當然人鳥合一的境界更高,要達到
這樣絕頂境界,需要的哨聲也更複雜、更困難。
  我在這種緊張時刻,忽然插了一大段有關訓練伯勞的情形,絕對有其必要。因為接下來
發生的事情,與之有密切的關係,而甚至於衛斯理,得以揚眉吐氣,也全在這上頭了。
  人生中有許多意料不到的事情,在這件事情之後,我和人說起意外事件,都說沒有比這
更意外的了——誰能料得到少年時候的玩意兒,竟然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上起這樣重大的作
用呢?
  當時聽到了哨聲,我就知道那些人是在命令伯勞上飛,伯勞的飛行能力異常高強,飛行
速度也極快,可以像一支箭一樣射上天空,這時候一群伯勞就成了一些小黑點。然後是那些
人哨聲,忽然一變!
  若是不明究裡的人,絕對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只是聽來哨聲不同而已,可是我少
年時候的記憶還非常清楚,一聽就聽出是那些人在命令伯勞向下衝!直到這時候,我還是不
知道言王利用伯勞做什麼,只是在哨聲中聽出伯勞會往下衝來,我想唯一的可能,是命令伯
勞向我攻擊——伯勞的喙爪都相當銳利,如果再套上什麼鋒利的武器,一群眾受過訓練的伯
勞,來去迅疾無比,突然向人展開攻擊,確然是非常犀利的活動性攻擊武器。
  而且這種攻擊武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可以取得在瞬剎間達到目標的攻效。
  我想到了這一點,心頭狂喜,因為我肯定,不管言王有多大的神通,不管他對我做了什
麼樣的資料調查,我擔保他不可能知道我是訓練伯勞鳥的行家,可以在哨聲中知道伯勞的動
作。
  知道了伯勞會來攻擊我,若是還敵不過一群鳥的話,那就真的該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我伸手抓住了皮帶扣子,隨時可以將皮帶抽出來,當軟鞭使用,我已經準備好,當伯勞
向我俯衝攻擊的時候,我先用哨聲驅散它們,它們識趣散開,當然最好,若不知死活,我皮
帶揮動,也可以保證將它們全都變成標本,且看我衛斯理大展神威。
  這一切,正合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些人哨聲一變,天上的黑點迅速無比地由小變大,
那群伯勞鳥向下衝來,雖然是一群小小鳥兒,可是其聲勢之浩猛,就宛如一群超小型噴射機
一樣。
  轉眼之間,伯勞已經離地只有二十公尺左右,我已經準備好了唇形,要發出哨聲了。
  可是就在這時候,那些人的哨聲,又變了一變。
  我剛聽出那是命令伯勞去銜一個預定的目標,還不知道確切的意思是什麼,只見伯勞鳥
已經在半空中忽地散開。它們散開的時候,正在我屋子上空,散開之後,就像一把傘那樣,
向我整棟屋子罩了下來!
  直到這時候,我雖然已經知道,伯勞俯衝的目標不是攻擊我,可是還是不知道它們目的
是什麼!
  後來回想當時的情形,真是驚險之極,後來發生的事情,只要遲了十分之一秒,結果就
會大不相同了,而那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全是靠我高超的應變能力爭取來了。
  當時事情的變化,當真是瞬息萬變!那些伯勞到了我屋子的四周,其疾無比,衝向各個
窗戶,每一個窗子都有一隻在沖。我在那時候只能想:它們一定是瘋了,或者指揮它們的人
瘋了!鳥兒用這樣的速度向窗子撞去難道是想窗子撞破,衝進屋子去,將竊聽裝置銜走?
  若是讓它們衝得進去,竊聽裝置又必然不會很大,受過訓練的它們,確然可以做到這一
點。
  然而我非常肯定所有窗子都是關著的,若是說它們可以撞破玻璃衝進去,那簡直就是天
方夜譚!
  直到那一刻我還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由此可知事情的意外程度如何之甚。
  那群伯勞迅速地接近窗子,卻沒有撞上去,只是極快的在窗上點了點,那些人的哨聲再
變,已經在命令伯勞鳥飛回去了。而哨聲才起,確然已經有伯勞鳥回飛。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我明白了!
  窗外!
  竊聽裝置不在屋子之內,而是在窗外!
  極可能,裝置是透明物體,附在窗子的玻璃上,就很難覺察,所以以戈壁沙漠之能,在
屋子裡找了三小時還一無所獲。也所以言王那麼有把握,可以不要我的允許也能夠將裝置收
回去!
  我終於想明白了!
  然而我還是不知道裝置是什麼樣的物體——可以肯定那物體已經被鳥兒帶了回去,可是
由於它們飛行實在太快,所以根本無法看得清楚。
  伯勞鳥飛行核准快速,當我想明白的時候已經有一大半鳥兒回到了那些人處,事後飛回
去的鳥,都向那些人的胸前碰撞一下,然後繞到那些人的身後。還沒有回到的並不是飛得慢,
而是因為由於它們從屋子後面飛回去,距離比較遠,所以才沒有飛到。
  而我可以利用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了。
  大家也想到了我會怎麼做,是不是?
  就在還有三隻伯勞飛越了我,向前飛去的時候,我陡然發了要它們向我飛來的哨聲。
  這時候,正是那些人以為大功已經告成,停止了哨聲的時候,我的哨聲一起,那三支伯
勞陡然在空中翻了幾個觔斗,那是它們在急速飛向前的時候,突然要一百八十度轉換方向的
結果。
  所有人,除了我之外,顯然都完全想不到突然之間會有這樣的變化,這一點可以從那些
人至少在半秒鐘之後,才又發出哨聲來得到證明。
  而等到那些人再度發出哨聲來的時候,三隻伯勞已經開始向我飛來了,我立刻發出第二
度哨聲,這次發出的哨聲傳達的訊息非常複雜,是要伯勞別聽那些人的指揮,而聽我的,告
訴它們,我才是它們的真正的主人。
  不是我自己誇口,這樣複雜的訓練技巧,別說我對面那些人不懂,只怕連教他們訓練技
術的師父,都未必知道世界上有這樣高明的一套和伯勞交流的方法!兒時,我用這種方法,
將人家訓練好的伯勞召喚過來,萬試萬靈,多年未耍,成效依然!
  那三隻伯勞,遵從我發出的訊號,向我飛來,我繼續加強哨聲,和那些人發出的哨聲相
抗,那些人的哨聲變得聽來非常淒厲,可是不起作用。
  眼看三隻伯勞離我已經不過四五分尺了,正飛過言王的頭上,離言王頭頂,大約有兩公
尺高下——我將這種情形記述得如此詳細,是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候,只聽得言王大喝一聲,整個人突然向上彈了起來,就在半空中,雙手齊出,
竟然就將在空中疾飛的兩隻伯勞抓到了手中!
  伯勞的飛行速度極高,而言王竟然能夠將它們從空中抓下來,真是難以想像!
  而言王可惜只有兩隻手,如果多一隻手的話,我毫不懷疑他可以將三隻伯勞一起抓下來!
  言王抓住了兩隻伯勞,他還沒有落地,還有一隻伯勞鳥就已經飛到了我的身前。直到此
時,我才看到伯勞鳥的嘴上,銜著一片透明的物體。
  那透明物體,圓形的一片,很薄,可能不到半厘米,直徑大約十公分,比我想像在要大。
一直到來到了很近前才能看到它的原因是因為它極度透明,而且絕不反光,所以幾乎等同隱
形。
  那只伯勞飛到了我的身前,我還沒有來得及將它抓住,它就將那個圓片,熟練地放進了
我上衣左上角的口袋之中。剛才我曾經留意過那些伯勞飛到那些人身前之後的動作,當時只
知道伯勞在那些人胸前碰了一下,不知道詳細內容,現在才知道,那是伯勞在將銜回來的圓
片,放入那些人衣服的口袋之中——這當然是訓練好了的。
  而那些透明圓片,當然就是竊聽裝置的重要部份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設備——甚至於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那當然是尖端科學的成就,
也就是言王所說的極度機密的國防軍事科學秘密。
  每一隻伯勞銜回了一片,總數怕在四十片上下,足夠在我屋子所有的窗口上裝上一兩片
的了!這就是說,除非是在我屋子中有完全沒有窗子的密室,不然在任何所在,發出的任何
聲音,都可以通過裝置傳出去!
  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先進科學技術,只知道其中的一片落到了我的手中,只
要交給戈壁沙漠,他們兩人就很快的能夠找出答案來。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我可以說已經大獲全勝了!
  我心中的高興,實在難以形容,我自然而然伸手向上衣左上角的口袋,將那個圓片取出
來,高舉向言王。
  照剛才言王所說,這圓片中所包含的科技秘密如果洩露的話他就會腦袋不保,那麼他就
非向我投降不可了!
  這一切全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當我伸手向口袋的時候,言王落地之後,還沒有站穩,
就突然大聲叫:「毒!碰!死!」
  他在這樣叫的時候,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可是卻還伸手指向我,神情焦急至於極點!
  我陡然住手——手指已經到了口袋的邊緣。
  他叫了三個字,我能夠明白他是在向我發出緊急之極的警告:那圓片上有毒,碰上了就
會死!
  這時候我和他正處於敵對的地位,我只要稍為理智地想一想,就沒有理由會相信他的話,
可是當時的情形,是我一聽到,就立刻住手——毫無理由,想都不想,就接受了他的警告。
  我在停手之後,還舉起手來,表示不會去接觸那圓片,言王也在這時候一躍而起,還在
不由自主急速喘氣,指住了我,搖頭——在搖頭的時候,滿頭大汗,汗珠四下飛散,景觀非
常奇特。
  這時候我反倒想到言王必然是在向我虛言恫嚇,目的是要我不敢去碰那圓片。
  可是看言王的神情,卻真正著急——他是為了什麼著急?為了怕我不知情由中了毒,還
是怕因為秘密不保,他會掉腦袋?
  就在此際,在一旁因為剎那之間發生的事情而看得目瞪口呆的戈壁沙漠突然大聲問道:
「什麼毒?!」
  言王喘息未定,就回答了一個音節相當多的名詞,多半是化學名詞,我不瞭解內容。然
而戈壁沙漠顯然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們立刻向我望來,神情駭然之極。又望向言王,言王
向他們點了點頭,他們又再度望向我。
  我惱怒:「別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將我當成死人了嗎?」
  戈壁沙漠齊聲歎氣,大聲道:「快脫下上衣,如果怕被搶回去,就用腳踩住它。」
  他們的話雖然無頭無腦,可是我倒知道,那是他們在說,我上衣口袋中的那個圓片,劇
毒無比,雖然我不碰到它,放在口袋,也是危險,所以才要我脫下來。
  我猶豫一下,考慮是不是要聽他們的話——明明已經大獲全勝,還要這樣,若是上了當,
一世英名豈非掃地?
  戈壁沙漠說了之後,又歎了一口氣,道:「衛斯理,其實你應該將它還給言王。」
  這真使我奇怪之極,因為從那圓片上可以得窺最先進的科學技術,這正是戈壁沙漠兩人
做夢也想得到的知識,以他們兩人對這方面知識追求的瘋狂程度來說,絕無放棄之理,就算
上面有劇毒,知道如此,也容易處理,何至於要還給言王!
  我瞪著他們,兩人第三次歎氣,道:「言王剛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提醒了你,救了你一命!」
  我自然而然冷笑:「我哪有那麼容易死!」
  在言王身後的王蓮,突然開口,道:「那麼請問衛先生,剛才為什麼突然住手?」
  我怔了一怔,不但王蓮這樣問我,我自己也已經問了自己許多次:為什麼一聽到警告,
就連想都不想,立刻接受?
  我給自己的答案是:聽了相信,沒有損失——圓片上有毒,我可以避過中毒的危險;圓
片上沒有毒,東西還在這裡,言王還是拿不回去。
  可是這答案並不能滿足我自己,因為問題還有進一步的層面,那就是:言王為什麼要提
醒我?
  我和他處於如此的敵對地位,那圓片在我手中,對他來說,是一個致命的禍害,如果我
中了毒,無論如何,總有利於他取回那圓片。
  他警告了我,使我避開危險,他自己就陷入危機。
  似乎他在緊急關頭向我發出警告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具有高尚的情操,捨己為人,為了
救護他人,甚至於為了救敵人,而不惜犧牲自己!
  然而我卻又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像他那種身份地位的人,不想盡方法利用權勢
為自己的利益打算,老百姓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敢指望他們捨己為人,更不必說捨己為
敵了!



第九章:閻王檔案



  我想真正的答案,當然只有言王自己才知道。
  我向他望去,他的反應很奇特,攤著雙手,好像知道我要問他什麼一樣,神情很是無可
奈何,道:「別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現在正在後悔不及呢!」
  我慢慢地走向他,在向前走去的時候,一直直視著他,他也同樣望著我,我想從他的眼
神之中,瞭解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得到的答案是:率真直爽。
  然而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我放棄了對他瞭解的努力,而根據常識去判斷他的為
人。
  (要瞭解一個平常人尚且困難無比,何況是言王這樣複雜無比的人物。)
  這時候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相當近,我還是望著他,伸手向自己上衣口袋指了一指。
言王立刻會意,他也不說話,先將雙手向我舉起,讓我看。
  我這才注意到,他雙手都戴著手套。手套的質地看來很薄,又是皮膚的顏色,所以在剛
才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形下,我完全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言王不但自己舉起手,而且示意王蓮也舉手,王蓮又示意那些人舉手,好讓我看清楚他
們的手上都戴著同樣的手套。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那些人都很年輕,他們望向我的時候,神情都非常佩服,而且很羨慕。
我當然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神情。他們都是伯勞鳥的訓練員,而剛才在「伯勞大戰」
中輸了給我,在我身上見識到了如此高超奇妙的訓練術,當然會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後言王又向他們做了一個手勢,他們伸手向衣服口袋中,我以為他們會取出那種圓片
來,誰知道他們取出來的卻是伯勞鳥。他們每個人雙手都拿著一隻伯勞鳥,依次向前走來,
將手中的伯勞鳥給我看。
  其實我不必近看,當他們將伯勞取在手中的時候,我已經看出那些伯勞鳥早已死得僵直
了。
  我也很容易就想到,伯勞鳥是為了銜過那種圓片,圓片上有毒,所以才死亡的。圓片上
的毒,剛才言王曾經告訴戈壁沙漠,戈壁沙漠一聽就懂那是什麼毒,就知道我經歷了死裡逃
生的一幕。
  我看到那些人都有哀傷的神情,知道他們對伯勞有一定的感情在——要訓練一頭伯勞鳥
並不容易,需要人鳥之間長時間的相處,可是要對訓練的鳥去完成這樣的任務,卻每一次都
要犧牲一批,難怪負責訓練它們的人會感到難過。
  我瞪了言王一眼,言王笑起來,神情有幾分不屑,道:「它們執行的是軍事任務,別說是
鳥,就算是人,幾千年中外歷史,在戰爭中死亡的人,能算得清楚嗎?過去是、現在是、將
來也是!想不到衛斯理如此婆媽!」
  我給他數落得一時之間回不上話來。
  而在這時候,我想的卻不是該如何回話,而是想到言王有超卓越的領悟他們身體語言的
能力。剛才我伸手向口袋指了一指,他就知道我是在問他「圓片上有毒,碰也不能碰,如何
拿取它」,言王就給我看他們手上的手套,而且進一步給我看中毒死了的伯勞。
  我向他瞪了一眼,有責怪他驅使伯勞去送死的意思,他也立刻知道,向我發了一大篇議
論。
  這人,如果不是有這樣的身份,肯定可以和我成為非常好的朋友。
  我當時無法反駁他的話,只好哼了一聲,他也不說什麼,用左手將右手手套除了下來,
遞給我,我接過戴上,從口袋中取出那圓片來。
  我已經對言王的一切能力高超毫無疑問,可是這時候還是看到言王的視線定在那圓片的
時候,神情非常緊張,由此可知那圓片對他來說是何等重要!
  我先向戈壁沙漠望去,看到他們望著圓片的樣子,十足是餓狼盯著肥羊一樣!我將圓片
向他們伸了一伸,表示問他們是不是要這東西。
  兩人從喉嚨中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然後一起跳向後,大聲道:「衛斯理!我們是你的
朋友!」
  這句話聽在別人耳裡,可能一時之間不能夠明白是什麼意思,可是我聽了,卻再明白不
過。
  先發自他們喉嚨的那種聲音,是表示他們心裡實在非常希望可以得到這圓片——可是他
們立刻想到,如果我將圓片給了他們,那麼衛斯理這個人的人品就變得十分低了——圓片雖
然是我憑本領奪來的,可是對方曾提醒我它有毒。
  對方能這樣做,表現了高尚的品格,我如果不回報,當然就品格低下,戈壁沙漠他們由
於將我當成朋友,所以就不希望我給人家比下去,所以儘管他們非常希望得到那圓片,還是
向後跳開。
  戈壁沙漠真是好朋友,使我非常感動。我向他們點了點頭,就將圓片伸向言王。
  這時候言王的反應倒也罷了,他平平常常地用左手接過我遞給他的圓片,而在他身旁的
王蓮,反而激動無比,雙手揮動,想說什麼,卻又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言王望著我,只是向我點了點頭,我也索性大方到底,道:「你不用謝我,我也不必謝你,
我們大家扯平,誰也不欠誰。」
  言王將手中的圓片交給了王蓮,老實不客氣,道:「好。我們從頭開始!以前一切不再存
在。」
  他說了之後,吸了一口氣,後退幾步,再向前走來,向我拱手,朗聲道:「在下言王,有
事懇請衛先生鼎力相助,請賜少許時間。」
  他竟然如此單刀直入,不過倒也不難應付,我道:「時間寶貴,少許者,是多少?」
  言王側頭想了一想:「一分鐘如何?」
  他的話處處都出人意表,我笑道:「十分鐘也無妨!」
  言王高興之極,連聲道謝,我事先聲明:「我只聽閣下說是什麼事情,並不代表我答應會
出什麼力!」
  言王攤了攤手:「衛先生肯聽,已經足感盛情!」
  他說著,就轉頭向王蓮:「你先帶人回去。」
  王蓮神情非常不願意,道:「他們自己回去,我——」
  言王等王蓮說完,就沉下臉——他這一變臉,嚇了我一跳,因為他從出現開始,一直給
人一種並不認真,玩世不恭,甚至於有些嬉皮笑臉的感覺,可是這時候卻變得威嚴之極,令
人望而生畏,王蓮是何等樣人物,也自然而然退了半步。
  不過王蓮還想表示意見,言王卻一揮手,道:「不必說了,我要和衛斯理說的事情,是絕
頂秘密,你不能聽!」
  王蓮當然知道她不能聽的原因,是她的地位還不到這個級別,不到這個地位就不能接觸
這個秘密,這是組織一向以來嚴格的規定,絕對不能違反。
  王蓮沒有再說什麼,一揮手,就和那些人一起退了開去。
  這時候最感到意外的就是我了。
  因為我知道王蓮在組織中的地位很高,比朱槿和水葒還要高,至少也是將軍級的人馬。
可是言王卻說她還不夠資格知道這個秘密。由此可知道秘密之非同小可。
  然而言王為什麼要將這個秘密告訴我呢?
  我隱隱感到,事情應該還是和光輝有關,然而卻完全無法設想它的內容。我又感到,只
要我聽了這個秘密,就無可避免地會捲入這個秘密之中,肯定日後麻煩無窮。
  可是剛才我已經一口氣答應——言王要求一分鐘,我慷慨地答應了十分鐘——現在要拒
絕,實在難以反口。
  我正在為難間,戈壁沙漠齊聲道:「兩位慢慢說,我們告辭了,那些儀器日後再來取回。」
  兩人竟然說走就走,我大聲道:「且慢!」
  兩人已經打開了車門,也大聲回答:「我們平民百姓,不想知道太多秘密,再見!」
  說著,兩人上車,甚至於不等掉頭,就倒著駕駛,落荒而逃。他們這樣行為,當然是和
我剛才所想的一樣:如果牽涉到了絕頂的秘密之中,會後患無窮。
  我吸了一口氣,向言王望去,言王似笑非笑地望著我,似乎是在說:衛斯理你要是好意
思反口,我或許可以放你一馬。
  我當然不會示弱,若無其事,向言王做了一個手勢:「請進屋子說話。」
  還沒有進屋子,言王已經道:「以前王蓮所做的一切,都屬於多餘,不過也不能怪她,因
為上面沒有將事情真相告訴她,又要她來爭取衛先生的幫助,她也只好弄些旁門左道。我在
知道事情要衛先生幫助的時候,就竭力主張必須光明正大,把真情真相告訴衛先生,才能取
得衛先生的幫助。」
  我對他的話很同意,可是卻不作任何表示。
  進了屋子之後,我帶他到了書房,我打開酒櫃,他卻搖了搖頭:「等說完了事情再喝。」
  他的神情當然嚴肅,才一坐下,就道:「二十年前,我們進行了一項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
任何人進行過的……事情,開始的時候,只能稱為一項……實驗……」
  我發現他措詞好像很困難,那顯然是由於他要說的事情太不尋常,要用普通語言來表達,
很難達到目的之故。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他:「恐怕你要長話短說,別忘記你只有十分鐘時間。」
  言王點頭:「好。」
  在說了這個「好」字後,他又停了一會,才道:「幾位專門研究人類腦部能量的專家,擬
訂了一個計劃,他們認為可以將腦部發出來的能量放大,使能量被放大到可以被儲存起來的
地步。」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他一開口,就涉及這樣幻想式的題材!而這個題材,我才有興趣
之極。事實上,全世界都對之有興趣之極!
  而所謂「腦部能量」,就是腦部活動時所產生的能量。一般來說,都認為這種腦能量非常
微弱,我卻不那樣認為。我認為普通說腦能量微弱,是因為人類科學直到目前為止,只能捕
捉(測量)到腦能量的極少部分,可能連億分之一都不到,所以才誤以為它微弱,實際上它
可能非常強大——這種強大,甚至於難以用人類現在的知識去想像。
  現在人類科學,只能夠將腦能量通過儀器,測出腦電波圖來而已,而且對於解讀腦電波
圖,對其瞭解的程度,也猶如小學生之瞭解《易經》,實際上是等於一無所知。
  人類的行為,有時候真是古怪之極——對於自己身體的如此重要部分所知這樣少,卻早
已自稱「萬物之靈」,而且以為人類科學已經發達到了相當的進步地位。
  真是不知羞恥!
  而人的一生,腦部活動的能量,積聚起來,就是記憶。根據我的設想,人的全部記憶,
就是人的靈魂。
  而且我的假設是:人在死亡之後,那組記憶,並不消失,而是不知道以一種什麼樣的方
式存在,這組記憶可能也不是「能量」,而是不知道什麼東西。
  (稱它為『能量』,只是表達上的方便——由於它是人類目前知識範圍之外的東西,所以
人類目前的語言無法精確表達。)
  言王剛才所說的那個計劃,如果想深一層,就等於是將人的記憶組儲存起來。
  也就是說,儲存人的靈魂!
  這個計劃之駭人聽聞的程度之高,使我不由自主微微變色,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說不
出話來。
  不錯,正是那樣,你想對了。
  我正在想應該如何開口,言王笑了笑,道:「這計劃一開始就由我負責——實際上是我提
出來的,不瞞你說,靈感來自許多你的關於靈魂的設想和記述。請你猜一猜,這個計劃的代
號是什麼?」
  他在提出了這樣驚人的計劃之後,忽然要我猜起謎語來,實在令人啼笑皆非,我想大聲
喝他趕快說有關計劃的一切,不要浪費時間。
  然而就在我張大了口,想先叫他的名字之際,陡然靈光一閃,猜到了謎底,我深深吸了
一口氣,然後一字一頓地道:「閻——王——檔——案!」
  言王顯出非常由衷的佩服神情,向我行九十度的鞠躬,道:「衛斯理盛名,名不虛傳,佩
服佩服,難怪難怪!」
  他這樣的恭維話,聽了當然十分舒服,只是我那時候並不知道他最後的「難怪」是什麼
意思,然而也來不及詢問,總要先客氣幾句。
  我道:「從閣下的大名上來猜,並不困難。將人的記憶組儲存,這種行為,在某種程度來
說,等於是拘了人的靈魂,那本來是閻羅王的事情,用這個代碼當然現成之極。」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已經想到,原來事情和這樣一個匪夷所思計劃有關,若不是言王說
出來,我絕對無法想得到。
  這樣的一個計劃,當然要在極端秘密的情形下是行,因為它所牽涉的問題太多。
  首先,它牽涉到人的思想——從儲存到掌握是第一步,從掌握到控制就是第二步了!而
且那是真正的掌握和控制,人的思想記憶是實實在在被儲存起來的!
  這時候我思緒紊亂之極,想到哪裡是哪裡,想到什麼就自然而然問了出來。
  我第一個提出來的問題就是:「怎樣儲存?」
  言王回答極快:「化為數據,存入電腦。」
  他的回答只有八個字!
  然而我當然知道,其中內容複雜無比,而且就算向我詳細解釋,我也肯定不能真正瞭解,
反而就接受這八個字,對事情會有一個約略的概念——這概念就是:靈魂進入了計算機;或
者:靈魂存在於計算機之中等等。
  我曾經有知道靈魂存在於木炭之中的經歷,所以對靈魂在計算機之中這種怪異莫名的事
情,並非不能接受。
  將靈魂存入計算機——這種事情如果實現了,究竟有什麼用途,你一下子叫我說,我還
真的完全說不上來。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那是科學上極大的突破,是將靈學和科學結合的偉
大創舉,而且和人的生命有極大的關係——不但關係到人的生前,而且關係到人的死後。
  也就是說,那是人生命形式的大突破!
  突破這一關之後,再往下發展,能夠發展到什麼程度,其可供想像的地方域之遼闊,真
是想到這一點,就令人冒汗!
  這樣的事情,當然是極度機密,其機密程度,言王曾經表示過,就是像王蓮這樣地位的
人,也不能與聞。
  然而現在言王為什麼要將這樣重大的機密對我說?
  我一想到這個問題,立刻提了出來。
  言王歎了一口氣:「聽我向下說,自然明白。」
  我心中疑問極多,這個問題不回答,自然立刻有第二個,我接下來就問:「用什麼方法將
腦活動產生的能量放大?」
  言王的回答相當驚人。
  他道:「將超小型具有能量放大能力的芯片植入人的腦部。」
  和剛才那八個字一樣,這句話我也只能「不求甚解」。而接下來我問了一個使我自己感到
像是傻瓜一樣的問題,我問:「人類腦活動的能量由腦部何處產生都不知道,就算有了這樣超
科技的芯片,植到腦子的哪一個部分才好?」
  言王對這個問題,十分欣賞,大聲道:「問得好,我們曾經為這個問題研究了很久,結果
採取多多試驗的方法——將植入芯片的數量提高,植入腦部任何有可能產生電波的所在,同
時選擇更多的植入的對象,以增加成功的機率。」
  我吸了一口氣,知道他所謂「植入的對象」,就是人。
  也就是說這是一項用人來做實驗的計劃。
  這使得計劃的駭人聽聞程度,又提高了許多倍。
  我這時候的臉色一定非常古怪——難看的成份居多。而言王在這種情形下,居然還哈哈
大笑,道:「你還真別說,這就是極權的好處,這種實驗計劃,沒有極權,無法實現!」
  這人說他厚顏無恥,似乎並不恰當——真正厚顏無恥的是極權份子還口口聲聲民主人
權。說他是坦率真誠,似乎又有些對不起那麼好的形容詞。
  而最妙的是:還不能不同意他的話,試問,除了在極權統治之下,還有什麼環境可以用
活人做實驗,而且還當作是國家最高機密。
  我有些口吃,道:「植入的物件……都是些……什麼樣人?」
  在我這樣問的時候,我心中想的是:多半是一些所謂階段敵人,或者是死囚……等等。
  然而言王的回答卻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他道:「是幼兒,一歲到兩歲,而且成份都要好。
選擇這個年齡,是方便將他們的腦電波作從開始產生起的完整儲存。」
  我遲疑了一下,又問:「幼兒的家長同意他們的孩子成為實驗品嗎?」
  言王搖頭:「計劃從開始起就是絕頂機密,即使是參與計劃工作的人,也只有最高層才知
道計劃的真正內容——當初知道的七個人之中有六個已經去世了——」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接下去說:「現在知道真正計劃內容的人,只有三個。」
  他的算術好像差之極矣:七減六是一,他怎麼說是三?
  我沒有立刻問,他也沒有作進一步解釋,只是道:「幼兒家長從頭到尾不知道真正內容,
只知道國家需要他們的孩子進行一些工作,他們的孩子參與了工作之後,孩子的家庭可以得
到特殊的待遇——雖然我們本來就選擇了有特殊待遇的家庭。
  我越聽越覺得好像是在聽什麼有關幻想的廣播故事,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言王繼續說下去:「計劃選擇了一百個幼兒,每個幼兒植入平均十片芯片,然後派人近距
離跟蹤這些幼兒,用儀器接收他們發出被放大了的腦電波,化為數據,儲入計算機——這是
我們的計劃的理論部份,實際執行之後,絕大多數幼兒根本沒有任何腦電波可供接收,只有
三個,對接收儀器有電波輸入的反應,其中兩個,在一年之後,就再也沒有腦電波被接收到,
剩下的一個卻非常成功。他的腦電波隨著他的年齡的增長,越來越高,而且連續不斷,使計
劃從理論順利地進入實踐階段。而且大約在十年之後,發現儲存的數據,開始自行變化,產
生出新的數據來——」
  他又停了一停,望著我,我感到了一股寒意——並非由恐怖而產生,而是由非常的奇異
感覺而產生的。
  我明白言王敘述的情形是什麼意思。
  數據開始自行變化,產生新的數據。
  原來的數據來自孩子的腦部,形成孩子的思想,是孩子接受外來知識的結果。
  而經過十年接受外來知識之後,孩子已經進入了少年時期,腦部活動就不僅是接受外來
知識,而且進入了消化外來知識,產生屬於他自己的思想,這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腦部活動
的必然歷程,人人如此。
  而令人感到奇異之極的是:人腦的自然成長過程,竟然反映在計算機儲存的數據上!
  那等於是計算機之中有了這個孩子的腦,活的,其活動的方式和人一樣,那不能算是複
製,因為在計算機中的腦沒有實物,那是……那是一副虛擬腦!
  也可以說,是將一個人的靈魂,成功地放進了計算機之中!
  我不由自主搖頭,言王卻不住點頭,我大聲道:「我不相信,不相信……」
  言王舉手罰誓:「若有半字虛言,叫我被組織打成叛徒!」
  我吃了一驚,對他來說,真的沒有比這個誓言更嚴懲的了。我忙道:「我是說,我不相信
可以將數據還原成為思想,在計算機上解讀出來!」
  如果能夠這樣,那就是可以通過虛擬腦的活動,在計算機上獲知一個人的思想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發現——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樣的發現才好!
  言王吸了一口氣:「在理論上,是應該可以的,但是實際上我們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莫名其妙地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為什麼做不到?」
  言王道:「我們有了一個理論上的設想,說下去你會明白——隨著年齡增長計算機數據自
行變化越大……」
  我聽到這時候,已經可以插口,我道:「那是孩子由少年進入青年時期,接受外部來知識
更多,由他自己腦活動產生的,屬於他個人的思想也更多,而且成熟的原故。」
  言王點頭:「正是如此,我們想解讀數據的願望也更迫切——只有解讀了儲存的數據,計
劃才算成功,於是我們……我們……我,我……」
  他說到這裡,好像很難說下去,我脫口道:「在這樣情形下,最能解讀的數據的,應該就
是他本人了!」
  言王一跳老高,大聲道:「你也想到了!」
  他接著說下去:「於是我就將一切告訴他,他也是直到那時候才知道自己腦部植有芯片,
知道自己腦部活動的能量,都化為數據儲存在計算機中——」
  我聽到這裡,心中陡然一動,揮了揮手,言王立刻停口,問我:「又想到了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這位青年,應該是二十二歲了,大學畢業了吧,腦部的芯片
竟然完全沒有影響他的發育成長?他的名字是光輝,是不是?」
  言王望了我半晌,道:「我早就說過,事情和衛斯理有關,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什麼說什麼,
王蓮偏不信,說是編故事來瞞你,又弄竊聽裝置,多餘之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自以
為聰明,其實最笨!」
  他數落王蓮,目的當然是想證明他對我說的一切,全是事實。對於他所說的是不是屬實,
老實說,我很難肯定,
  而且最主要的是,我還是不知道他將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告訴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我道:「王蓮也不是完全編故事,至少我相信她說的光輝爺爺都不知道孫子下落。」
  言王點了點頭:「是。不過他老人家必然明白,光輝是在進行絕對秘密的任務。」



第十章:慷慨赴義



  我對於這種情形非常厭惡,忍不住喃喃自語:「多麼可怕的情形!」
  言王居然也學我自言自語:「你不知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鬥爭是多麼尖銳,要到有朝一日
地球上沒有了國家,那時候才不會有國防機密這回事!」
  我真的怔了一怔,而且決非諷刺他,由衷地道:「想不到閣下會有這樣遠大的理想!」
  言王苦笑:「理想誰沒有啊!可是現實生活是完全另外一回事,人不能沒有理想,可是無
奈的是:人不能靠理想生活,必須在現實中生活。」
  我沒有和他繼續討論下去,只是根據我已經知道的事實,發出了新的問題。我問道:「光
輝的出身,應該會盡他一切力量和組織合作,究竟出了什麼毛病,他竟然做了逃兵?」
  言王並沒有告訴我光輝逃走了,那是我和白素分析出來的結果,這時候一說,言王不知
道是真是假,看起來是大吃一驚,又望了我片刻。我道:「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料到如此,有什
麼可奇怪?」
  言王聽出我在諷刺他裝置竊聽設備,神情尷尬,歎了一聲,道:「從理論上來說,光輝看
自己的腦電波資料,就相當於回憶他的一生所想,應該不會有困難,可是在經過了一個月之
後,他卻說他完全不能解讀。」
  言王再度向我望來,他這樣的動作是在徵求我的意見。我想了一想,道:「有可能是他真
的不能解讀;也有可能是他不願意自己的思想被公開——沒有人會願意公開自己所有思想
的。」
  言王點了點頭:「在經過了各種各樣的測試之後,證明是他真正不能解讀。」
  我沒有問所謂「各種各樣測試」的內容,因為可想而知內容一定非常可怕而且卑鄙,當
然包括了威逼利誘……等等等等方法在內。同時我想到王蓮所說的她瞭解光輝的一些情況,
對於光輝處境為何如此奇特,也有了一定的答案。
  言王道:「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整個計劃可以說以失敗告終,雖然得到了數據,可是卻
沒有用處。光輝反而很合作,他說計劃可以繼續下去,繼續儲存他發出的腦電波,繼續尋找
解讀的方法,他不介意成為實驗品,而且願意更好的配合。」
  我由衷的道:「這年輕人很了不起,有為科學研究而獻身的氣魄!」
  言王聽了,連連苦笑——我也知道對光輝稱頌太早了些,因為光輝終於做了逃兵。
  這其間當然發生了一些促使光輝成為逃兵的事情,相信言王會很快說出來,所以我並沒
有發問。
  言王伸手抹自己的臉,神態像是很疲倦,過了片刻,他開口,卻忽然轉變了話題,問道:
「你有沒有聽說過『虛擬人』?」
  我怔了一怔——白素上次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關於什麼叫做「虛擬人」,那時候也已經
解釋過。我不知道言王為什麼要提出這個問題來。
  我道:「比起閣下完成的『虛擬腦』來,『虛擬人』簡直不算什麼。而且這名詞也有問題,
不應該叫『虛擬人』,只能叫『虛擬人體』!」
  我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然後加強語氣:「只有身體,沒有腦部活動,就只是一具人體而
已。只有人體加上活動的腦部,才是一個人!」
  我這時候說的關於「人」的定義,實在很普通,可是言王聽了,反應卻極度激動,甚至
於聲音發抖,道:「你……你……也認為虛擬腦應該和虛擬人體結合?」
  我剛才所說的話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明現在所謂虛擬人的稱謂有問題而已。而言
王這樣說又是什麼意思?剎那之間我好像在他的話中捕捉到了一些什麼,可是又說不上來,
思緒非常紊亂,等他作進一步說明。
  言王還是從虛擬人說起——我意識到他很快就會說到關鍵處了,所以沒有打斷他的話
頭。他道:「到現在為止,各國公佈已經擁有的虛擬人,只有一個半,可是據情報所得,肯定
已經有三個了,其中一個,在我所屬的計算機之中——我們公開宣稱的是正在進行,實際早
已成功了。」
  我不作表示,因為我對虛擬人興趣不大,對虛擬腦才有興趣。
  言王繼續道:「那個虛擬人和光輝的腦部活動數據,存在於同一個計算機系統之中——」
  他才說到這裡,我就嚇了一跳,失聲道:「別告訴我它們在計算機上聯成了一體!」
  言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有一天,我和光輝,忽發奇想,想將它們聯起來——」
  我大搖其頭——並不是否定有這樣的可能,而是覺得事情實在太不可思議了。言王有些
誤會了我的意思,他道:「在你的故事中,有靈魂進入他人身體的記述,所以引發我們想到,
虛擬靈魂或者也可以進入虛擬身體。
  我說話如同呻吟:「結果怎麼樣?」
  言王神情很怪異,道:「結果……結果……數據出現紊亂,而且虛擬人腦部發生變化,從
變化的狀況來看,其反應是在強烈抗拒外來能量的侵入。經過許多次調整試驗,抗拒的反應
越來越強烈,所以只好放棄。」
  言王敘述這個過程簡略之極,可是卻抓住了重點,說明了問題,也引發我進一步的想像。
  我立刻所想到的事情可怕之極,以致我一時之間只是揮手,說不出話來。而就在那幾秒
鐘之內,心念電轉,想到更多,於是我明白了!
  我相信我已經完全明白了!
  而完全明白了之後,我更加因為震驚,而說不出話來。
  言王也顯然知道我明白了,他不住向我點頭。
  言王說到試圖將虛擬腦和虛擬人結合,結果因為虛擬人的抗拒而不成功。
  這可以用靈魂要進入別人的身體,遭到別人抗拒而不成功的情形來理解。靈魂要進入他
人的身體固然並不容易,所以這種情形非常罕見。
  但如果靈魂要進入自己的身體,卻順理成章,不應該會有任何困難。
  言王有了光輝的虛擬腦,他還想要光輝的虛擬人!
  他要光輝成為真正的計算機虛擬人,而不僅僅是虛擬人體。那將是世界上第一個真正的
虛擬人——有思想,不能說他沒有生命的另一種人。
  這種生命形式的人能夠起什麼作用,他的生命情況如何,在他沒有出現之前,當然是一
片空白,然而可想而知,當他出現之後,其豐富多彩之處,隨便用多少人去隨便想像,也想
像不出來。只有等他出現之後,才能將的情形一一呈現。
  這毫無疑問是人類歷史上空前的創舉!
  這樣的創舉會對人類生活發生什麼樣的影響,無法預測,卻又可想而知。
  人類生命形式從此產生巨變——這變化之大,超出了人類可以承受的範圍!
  那當然是偉大之極的行動。
  這個行動必須要有光輝的虛擬人。
  而要獲得光輝的虛擬人,必須將光輝的身體分割成為數以百萬計的碎片來取得每一部份
數據再進行合成。
  光輝的身體,只能夠在計算機中重新組合,而他原來的身體,不復存在。
  也就是說:要有光輝的虛擬人,光輝必須死亡。
  這就是光輝一再說他「面臨生死關頭」的原因。當然也是光輝逃走了的原因。恐怕也是
光輝亟於與我和白素會面的原因。自然更是王蓮和言王找我的原因!
  我努力繼續了將近一分鐘深呼吸,才道:「組織要求光輝犧牲生命,來完成計劃!」
  言王聽出我話中不以為然的語氣,他道:「犧牲個人生命而完成任務的事例,不可勝數!」
  我哼了一聲,言王又道:「而且他的犧牲太有價值了,他的犧牲甚至於不是死亡——他死
去,可是他又能夠活過來!他活過來之後的生命,非常可能遠遠比他死去的生命好,好許多
許多!」
  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為了這樣空前偉大的科學創舉,犧牲生命,就算沒有「活回來」這回事,也不能說不值
得。
  (在目前的階段,『活回來』云云,實在還太虛無飄渺了些。)
  然而這種犧牲必須絕對自願,不能夠有半分強迫,不然和謀殺也就沒有什麼大分別。
  光輝開始可能有自願犧牲的願望,可是他終於選擇了逃跑,可知他不願意成為虛擬人,
那麼他的意願就必須被尊重。
  在這一點上,言王的想法顯然和我截然相反,他繼續發揮他的觀點:「這小子開始非常願
意為科學獻身,後來又說他身體消失之後,就再也感受不到身體感覺帶來的快樂了,所以他
要盡量享受這方面的快樂……」
  言王說到這裡,神情慨憤:「組織完全滿足他的要求,他的種種要求簡直匪夷所思……在
這時候,我就應該知道他不是東西了!」
  言王所說的「匪夷所思」的要求,其實並不難設想,而光輝在這些要求得到了滿足之後,
恐怕產生的思想是:更留戀身體所能帶來的快樂,而變得不肯將自己變成虛擬人了。
  他的這種思想改變過程,一定也都化為數據進入了計算機,只是沒有人能夠解讀——如
果言王早知道他有逃走的念頭,只怕會將他鎖在鐵籠裡面。
  以後發生的事情,不必言王說,我也可以猜想出來:光輝在嚴密的看守下逃走,他倒並
不一定絕對不肯「犧牲」,只是需要考慮,他需要聽不同的意見,他想到了我和白素,就通過
計算機電郵想和我們聯絡。
  然而他的意願傳達出去,這種辦法卻不是很有實際效果。他沒有能夠和我們會面,卻使
言王認為他會和我們取得聯絡,所以監視我們,做我們的工作,就成了尋找光輝唯一的線索。
  這就是故事開始部份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的原因。
  同時我也可以猜到言王用如此誠懇的態度,將這樣一椿驚天動地的絕頂秘密全部都告訴
我的目的。
  在他的目光注視之下,我也很坦率地道:「沒有,到現在為止,我只知道他要和我們聯絡,
而實際上沒有任何聯絡。」
  言王顯得非常迫切:「和他聯絡,和他見面!」
  我歎了一聲:「好讓你們在我們和他見面的時候,將他抓回去,然後他變成虛擬人,好繼
續你的這個計劃?」
  言王回答得十分大聲和乾脆:「是!」
  我非常欣賞言王的這種態度,所以我也非常誠懇地道:「我不能這樣做,因為他現在的意
願是離開你們——」
  言王厲聲道:「個人意願算是什麼,必須服從組織的計劃!」
  我攤了攤手,沒有說什麼。
  在這個問題上,我和他的分歧都是絕對的根深蒂固,雙方都知道不能調和,也沒有任何
方法可以改變對方的觀念,所以根本不必爭論。
  我認為個人意願至上,他認為組織高於一切,完全不同的觀念,如何能夠統一?
  言王來回走動,大聲道:「我們一定要將他找回來!一定要!而且越快越好,在他將這個
秘密傳開去之前,就要將他找回來。」
  我作深呼吸:「你倒不怕我將這個秘密傳了開去?」
  「這些年來,你虛構了那麼多荒唐的故事,早已成了妄想天王,誰還會將你說的事情當
真?你只管去傳,看有誰會相信!」
  他還真的覺得好笑,笑之不已,我大喝一聲,他才算知道收斂,可是還是補充了一句:「就
算你不肯幫助,也請別破壞。」
  我哼了一聲:「本人行事一向只憑自己意思,從來不受他人意見左右。」
  言王道:「固執己見是美德嗎?」
  我本來想反唇相擊,可是轉念一想,他和我在觀念上的判別恐怕還在和火星人之上,實
在沒有什麼可說的,所以只是冷笑。
  在冷笑時,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就道:「其實你可以放過光輝,他如果不是自願成為虛
擬人,你硬將他弄進計算機去,他在和虛擬腦結合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神通,完全無法預測,
說不定他可以在所有的計算機中隨便來去,隨心所欲控制計算機,那麼他要進行任何破壞都
可以,舉例來說,要使飛彈不飛越海峽,掉頭往北飛,理論上也是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言王有些惱怒:「難怪光輝想來找你,你還真能幫他出主意!」
  我道:「我替你出個主意——光輝就由得他去,聽其自然,找到了他,不必強迫他變成虛
擬人,讓他繼續研究他自己的腦資料。你的計劃,可以重新開始,再找幼兒,不但是幼兒腦
中植入芯片,而且要從小就向他們灌輸做虛擬人的好處,要他們相信只有虛擬人這種生命形
式才是真正的生命,那麼二十年後,你一定可以擁有不只一個真正的虛擬人了!「
  我給他出這個主意,多少有些諷刺的意味在內,可是言王聽了,雙眼向上翻,一副不屑
的神情,等於是在說:這種主意還用你來說嗎?
  非常明顯:他早已這樣做了!
  然而沒有多久,他就顯得相當沮喪,長歎一聲,道:「時不我與啊,我哪裡還有二十年!」
  看來他是為了不能目睹計劃成功而感到傷感,就在這時候我突然起了一個非常惡作劇的
念頭。
  當我想到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忍住了笑,很認真地道:「既然植入芯片,放大腦電波、儲
入計算機、化為數據已經成功,閣下何不親自上陣,先在腦部植上芯片,等到全部記憶化為
虛擬腦之後,再將身體變成虛擬人,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新形式生命?!」
  我說完之後,本來期待他會用粗話罵我的。
  可是他的反應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定定的望住我,然後道:「你也那麼想?」
  這表示他自己早有這個想法了!
  我覺得頭際發硬,可是還看起來很自然地點了點頭,並且補充了一句:「你對組織無限忠
誠,成了真正的計算機虛擬人之後,一切行為,一定絕對不會對組織不利,其它任何人就難
說了!」我相信這句話真正打動了他的心,剎那之間他的神情莊嚴神聖之極,身子也站得筆
挺,目光深遂,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偉大抱負。這種情景令人肅然起敬,想當年,荊軻先生遠
行壯舉,風蕭蕭兮易水寒,也大抵不過如此而已!
  我索性「送佛送到西天」,也用領先流話劇演員的表情和聲調開腔道:「太榮幸了!我竟
然能夠目睹一個這樣偉大的開始!太令人感動了!」
  也不知道是我的「胡調」功夫到家,還是言王本身入了魔,他向我望來,伸手向在我的
肩上,神情和聲音都誠懇之極,道:「我來對了!你的鼓勵,使我下了最後的決心,再見了,
衛先生,謝謝你!」
  在那剎間,我幾乎真的被他感動,相信他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計算機虛擬人,展開他在
計算機中的新生命,我想和他約定,在他獲得了新生命之後的聯絡方法。
  可是我實在又覺得眼前的情景非常可笑,所以話到了口邊,沒有說出來。
  言王走向門口,在我替他打開門的時候,他向我道:「如果你終於有機會見到光輝,請像
鼓勵我一樣鼓勵他,讓他也和我一樣,投入新的生命中。」
  我發出了一下含糊的聲音,算是回答。
  他大踏步走出去,接下了兩分鐘,我看到的情形,才真正相信他這個上將不是蓋的,只
見他才出門,一輛中弄卡車,就疾駛而來,卡車有密封的車廂,三排車輪,顯示車子非常沉
重,明顯是特製的,具有特殊防攻擊效果。
  車子駛向前,捲起一股塵煙,還沒有停下,車廂門打開,跳下八條大漢,個個身手矯健,
一字排開,向言王敬禮,言王只是隨便揮了揮手,就在擁簇之下上了車,那車竟忽然就這樣
疾駛而去——完全沒有掉頭,看來它的特別設計,是兩頭都可以向前行駛的。
  我在門口呆了半晌,看到戈壁沙漠探腦袋向前走來,我向他們招手,道:「你們來遲了一
步,沒有看到剛才那輛來去自如的車子——不必掉頭,兩頭行駛,真是奇觀!」
  我在替他們可惜沒有看到這輛車子,他們卻手舞足蹈,高興得哈哈大笑,道:「這車子就
是我們替他設計的啊!」
  我也忍不住笑:「真是,看到了這樣的車子,就應該想到是你們的作口啊!」原來言王當
日來找戈壁沙漠設計一些保安用品時,冒充了黑社會頭子的身份,滿口粗話,所以後來戈壁
沙漠和他一見面就沿用了初次見面時候的方式。
  我問戈壁沙漠:「那種毒藥,非常厲害?」
  直到這時候,戈壁沙漠聽了,兀自臉上變色,道:「如果那時候你用手指去拿那圓片,三
天之後,我們就要向你的遺像鞠躬了。」
  我追問:「三天?那是慢性毒藥?」
  戈壁沙漠道:「毒藥是一種黏性極強的無色無臭非常微細的粉末,沾上了之後,很難洗脫,
在手指上長期停留,等候你手指碰到口腔、眼睛或者傷口的時候,毒才侵入發作,可能在一
天之後,也可能在一星期之後,總之已經遠離中毒的現場,所以非常難以追究是何時中毒,
何人下毒,因此是暗殺的最好材料。」
  戈壁沙漠向來不打妄語,所以我聽了,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戈壁沙漠道:「我們多麼想要那圓片啊!這圓片可以使我們得窺最新竊聽技術的奧秘!」
  兩人說了,還不住唉聲歎氣,一面還瞪著眼,彷彿是我壞了他們的好事。
  想起當時他們為我的名聲著想,力主我歸還那圓片給言王,我也就原諒了他們這種態度。
而且我想後來言王將一切都告訴我,可能也基於感到我是可信的人之故。
  在言王所敘述的事情中,我得到了許多,看戈壁沙漠這樣失落的樣子,當然應該與他們
共享。
  於是他們一面收拾遍佈整間房子的各種儀器,一面聽我告訴他們關於「閻王檔案」計劃,
聽得他們好幾次停下來發呆。
  他們聽完了之後,向我問了一個問題:這個計算機虛擬人如果產生了,他會有什麼樣的
神通?
  我搖頭,因為我答不上來。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不但自己思索這個問題,而且還不斷地將這個問題問別人,可是都
沒有肯定的答案。
  有的,僅是設想,各種各樣的設想——我想不必將這些設想寫出來了,因為只是設想,
人人都可以有許多,保留自己所想的已經足夠,不必再參考他人的了。
  戈壁沙漠在收拾好了儀器之後,向我道:「言王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
  他們在這樣說的時候,顯然有責怪我慫恿他變成虛擬人的意思。
  因為要變成虛擬人,即使在理論上,也必須先死亡,然後再重生。
  而那只不過是在理論上的假設而已,實際上情形如何,誰都不知道,極有可能死亡之後,
不能重生,那就等於是我在鼓勵他去找死了。
  然而我一點也不感到有什麼不對——實際情形是:根本是他早有了這種想法,是他自己
的決定,我甚至於沒有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我想戈壁沙漠可能由於和言王交情甚好,所以才會心有慼慼焉。
  於是我提醒他們:「別忘了他是極權統治的核心份子!」
  戈壁沙漠堅持他們的意見:「當然知道,這才使人感到意外,想不到極權統治集團之中,
也有這樣可愛的人物在。」
  我也確然在某種程度上感到言王的坦率,可是即使他真正的有為組織而犧牲的決心,我
也不會感到他「可愛」,只感到他是真正忠於組織所理想的事業,絕非那些大權在手只知道替
自己和自己親人謀利的滓渣!
  或許在這一點上,言王很值得尊敬。
  我沒有和戈壁沙漠爭論下去,只是揮了揮手,戈壁沙漠竟然還頗有悻然之情,真是不可
理喻。
  白素在兩天之後回來,在這兩天之中,我一直在想有關虛擬人的事情,所以看到了她之
後,第一句話,自然而然就問:「上次你在說話之中忽然提起了虛擬人,卻是什麼緣故?」
  白素歎了一口氣,道:「因為我兩次離開,都是為了虛擬人的緣故啊。」
  白素會這樣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外之外,白素解釋:「非人協會有會員推薦一個虛擬人
成為會員,大家都熱烈討論是不是批准,只有我一個人反對,所以僵持不下。」
  我大是好奇:「你反對的理由是——」
  白素道:「我認為現在的所謂『虛擬人』,實際上不是人,只是一具人體,所以虛擬人其
實只是『虛擬人體』而已。人體,當然沒有資格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結果我的意見——」
  聽到這裡,我已經不理會她的意見被採納還是被否決,而一把抱起她來,不停打轉,直
到兩人一起摔倒為止。
  我們事先絕沒有討論過,可是意見竟然如此相同,怎不喜煞人也麼哥!
  故事在大歡喜之中結束——對了,光輝後來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到現在為止,光輝沒有出現,也沒有他的消息。倒是他的那封要與我和白素
聯絡的電郵,一直在網上傳來傳去,說不定哪一天傳進了閣下的計算機郵箱之中。
  閣下如果有辦法和他取得聯絡,請告訴他,我很歡迎他來找我。
  真的歡迎,非常歡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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