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科幻] 衛斯理系列-財神寶庫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財神寶庫 作者:倪匡(已完成)

自序



  有些人喜歡替小說分類,「是科幻小說」、「不是科幻小說」也能夠爭論不休,不怕浪費生
命,真是其情可憫。真要分類,這個故事不知道該歸入哪一類才好?
  閒話少說,這個故事,有些需要說明的地方。
  其一,故事的情節非常簡單,然而細節卻相當豐富,希望看到故事中有宇宙大戰者必然
失望。
  其二,故事的主角不是人,是一篇五十三個字的隱語,整個故事也就只是破解隱語的過
程而已,沒有其它。對破解謎團有興趣者,可能會很過癮,強烈建議能夠耐心看到第九章的
朋友,在看完第九章之後,暫停看下去,略動腦筋,看看自己是不是可以找出那奧妙來,應
該很是有趣。
  其三,可能會有人對故事結局不滿意,認為「總是草草了事」,我卻想不出更好的結果來
了:快樂,難道不是至高無上的無價之寶嗎?
                                  倪匡
                                    二00一0三一六0七一二    三藩市
                                    朝陽初升,滿屋金光



第一章:阿爾卑斯保險庫



  由於錢財在人類生活中有看極其重要的地位,所以掌管錢財的銀行在人類心目中,也就
有了非常崇高甚至接近神聖的地位。
  瑞士這個永久中立的小國家,甚至於不是聯合國的會員國,可是在國際上地位一點都不
低,很大部份的原因是由於它有世界上最好的銀行系統。
  人們都相信把錢財放在瑞士的銀行中,是最妥當的錢財保管方法。所以在瑞士銀行中,
究竟保管了多少財富,除了銀行自己之外,誰都無法知道,只能做出粗略的估計——有估計
說,人類全部財富,至少有二分之一在瑞士的銀行手裡。
  剛才說過瑞士的銀行究竟掌握了多少財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樣的說法其實也不
對,應該說在瑞士的銀行裡,究竟有多少財富,連銀行本身都不知道。
  因為把錢存在銀行裡,銀行當然有數可稽,可是所有銀行都毫無例外有保險庫的設備,
保險庫租給客戶使用,給客戶存放物品。客戶放了些什麼東西在裡面,銀行方面也是不知道
的。
  保險庫裡面的保險箱有大有小,就拿最小的一種來說,體積大小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立方
公尺,這樣的一個保險箱裡,有多少財富,就完全無法估計。
  就算知道裡面放滿了鑽石,質量上乘的和質量低下的,價值上下就可以相差百倍。如果
放的是有價證券,那更加無法估計了。
  所以保險庫是銀行中最神秘的部份,裡面究竟有多少財富,雖然肯定必然驚心動魄,可
是實際數字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所以保險庫在銀行也一定設置在最安全的所在,而通向保險庫,也必然有一段保衛十分
嚴密的通道。
  這個故事開始的時候,就在瑞士一家信譽最好的銀行的這樣一條通道之內。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一望而知的銀行家,他是負責保險庫的經理,在他後面,是一個身
形高大,體魄魁偉,氣派非凡的東方中年人,衣著在普通人看來或許覺得很普通,可是在識
貨者的眼中,卻一眼就可以看出,不論是質地還是裁剪,都是可以歸入藝術精品的最佳貨色,
其價值絕不是普通人所能夠想像。
  雖然銀行的宣傳口號說對客戶一視同仁,可是對於高貴的客戶,也肯定另眼相看。
  銀行大堂的接待人員,看慣了各種各樣的顧客,自然而然養成了非常銳利的目光,所以
當那位氣勢不凡的東方中年人一推開沉重的銀行大門走進來的時候,接待人員第一時間就迎
了上去。
  那中年人也像是知道自己必然會受到最好的待遇,進了銀行之後,就停了下來,他握住
一根看來相當粗的手杖,柱杖佇立,並不望向急步向他走過來的銀行接待人員,而是頭微微
向上,像是在打量和欣賞銀行大堂的建築和裝飾。
  這銀行大堂非常寬敞,人也很多,可是由於每個人心目中都認為這裡是財富掌管者的殿
堂,所以氣氛非常莊嚴肅穆,絕對沒有人高聲喧嘩,就算是真正的廟堂,也不見得會有這樣
由衷的自動表現虔敬的神聖氣氛。
  那中年人神情嚴肅,也沒有人知道這時候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接待員來到了近前,說了歡迎的話,中年人立刻說出了來銀行的目的:「我要到阿爾卑斯
保險庫,開啟保險箱。」
  就這樣聽來很普通的一句話,今接待員的態度更加恭敬,連聲答應:「是!是!閣下請跟
我來,到保險庫經理的辦公室去。」
  使得接待員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氣的那句話,最關鍵的當然就是「阿爾卑斯保險庫」,
接待員知道這是整個銀行中最神秘的部份,這樣的部份,也不是每一家瑞士銀行都有,只有
資格最老,信譽最好,資金最雄厚的少數幾家銀行才有。
  而有這樣的特種保險庫,是銀行的極高榮譽。
  有這種特別保險庫的銀行,都會把這種保險庫安上一個特別的名稱,在這家銀行,這種
保險庫,就被稱為阿爾卑斯保險庫。
  別看這時候那中年人,隨隨便便就把這個名稱說了出來,事實上連這個名稱也是不大不
小的秘密,別說一般和這個保險庫沒有關係的客戶不知道有這樣保險庫的存在,就算在銀行
本身,也要是相當高級的人員才知道——接待員雖然不算高級,可是由於他第一時間接觸到
客戶,客戶可能懷有任何目的來銀行,他必須知道銀行的一切業務,所以他知道有阿爾卑斯
保險庫這回事。
  他被告知銀行有這樣的保險庫的儀式非常隆重,那是他實習期滿,成為正式接待員的第
一天,在場的不但有他的直接上司銀行大堂經理,還有保險庫經理,總保衛主任,和平時他
非常難以見到的銀行副總經理。
  保險庫經理告訴他的話,其實很簡單,就是對他說了銀行中有這樣的一種保險庫,如果
有人來,聲稱要開放這樣的保險庫,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都要絕對把他當成是銀行最尊貴
的客人,立刻把他帶到保險庫經理的辦公室,其它什麼也不必管。
  由於當時的場面如此隆重,所以他印象非常深刻,他當接待員九年了,這次還是第一次
遇上有客戶提出這樣的要求,他自然而然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這種保險庫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非同小可而已。
  在他的帶領之下,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了保險庫經理的辦公室,接待員趨前,向坐在辦
公桌後的經理,低聲說了那中年人來銀行的目的。
  經理一聽,像是忽然有高壓電通過了他的身體一樣,霍然起立,日光立刻投向那中年人,
分明有審視對方是何方神聖的意味在內,可是他又立刻覺察到自己這樣做,已經違反了阿爾
卑斯保險庫的規章。
  他身為保險庫經理,當然知道阿爾卑斯保險庫的一切規章,其中有一條就是:當有人來
要求開放阿爾卑斯保險庫的時候,銀行方面絕對不能對來人發出任何詢問,也不能對來人有
任何懷疑,不管來人是什麼身份,都應該遵照來人的意思辦理。
  所以即使是打量來人,估計一下來人是不是有資格來開放阿爾卑斯保險庫中的保險箱,
也算是違反了規章。
  雖然經理一下子就收回了目光,可是就在剛才那一瞥之間,他也不禁在心中喝了一聲采:
很少見到這樣神氣非凡的東方人,確實和阿爾卑斯保險庫可以發生聯繫。
  這當然是因為能夠在阿爾卑斯保險庫中開設一個保險箱,要付出一筆大到不可思議的開
設費用,還要每年繳付巨額的使用費——這使用費也足以令得一些所謂富人不堪負擔。
  而在這裡的阿爾卑斯險庫中有保險箱的客戶,卻都大方的預付使用費,至少十年,甚至
於有預付五十年、一百年的。
  那些客戶是何等樣人,也不言可喻了。
  (關於阿爾卑斯保險庫,還有許多條文和規定,如果一次過詳細介紹,會很悶,所以採
取在故事進程中選和故事有關的介紹出來,和故事無關的,也就不必理會了。)
  當下經理一面請那中年人坐,一面從辦公桌後走出來,又道:「閣下要進阿爾卑斯保險庫
開放保險箱,所有開放保險箱的規矩,是都知道的了?」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經理又道:「雖然閣下已經知道,可是根據規章,我還是必須履行我的職責,向閣下再詳
細說一適。」
  那中年人揮了揮手,微笑道:「請便。」
  經理吸了一口氣,道:「閣下使用密碼在阿爾卑斯保險庫中開放保險箱,要非常小心,不
能有錯,因為閣下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一次不能輸入正確的密碼,警衛系統立刻啟動,警鐘
響起,閣下會……會……」
  經理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那中年人接口道:「我會被捕,而且按照打劫銀行罪起訴。」
  經理很嚴肅的點了點頭:「在我國,打劫銀行,是一項非常嚴重的罪行!」
  中年人笑道:「當然,銀行是貴國的命脈,應該如此。」
  經理點頭:「閣下明白最好,我們就按照程序進行。」
  說著,他退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接通了保安部,要求立刻派出四位保安員,在他的
辦公室門口候命。
  所以在那通向阿爾卑斯保險庫的通道中,在經理和那中年人的身後,是四個全身配備齊
全的保安員。
  要到達保險庫,還需要經過旋轉的樓梯向下走,大約向下三層、才到達保險庫門口。
  阿爾卑斯保險庫和銀行普通保險庫在不同的位置,保險庫門看起來非常莊嚴,有巨大的
轉盤,門口有兩個保安員看守,經理出示了證件,兩個保安員將門打開,那門的厚度超過六
十公分,粗大的鎖條交錯,至少有二十根之多。
  這樣的一扇門,如果不依照預先設定的程序進行,用其它方法可以打開的可能性等於零。
  門口的兩位保安員,也花了將近五分鐘,大門才緩緩地打開,經理和那中年人以及四個
保安員走了進去,他們才進去,那門就在他們身後緩緩關上。
  那中年人回頭望了一眼,經理立刻解釋:「等我們完成之後,他們會接到通知將門打開。」
  中年人忽然哈哈大笑:「要是這門出了故障,我們就——」
  那四個保安員不禁臉色難看,經理卻居然很有幽默感,道:「我們最多在這裡等,他們在
外面,總可以在我們餓死之前,將門打開。」
  中年人又笑:「這門如果永遠打不開,那我們就是人類歷史上最多財富陪葬的人了!」
  這時候他們身處於一個密封的空間之中,雖然空間很寬敞,可是身處其中,無論如何不
是講這種笑話的好時刻,其中一個保安員忍不住道:「人都死了,要財富還有什麼用!」
  經理立刻向這保安員怒目而視,那中年人卻十分嘉許,向他點了點頭,道:「你能明白這
個道理,很好,歷史上許多帝王將相卻沒有一個明白的!」
  經理聽得中年人這樣說,也就沒有再對這保安員怎麼樣。
  中年人迅速地看了處身的環境,只見整個保險庫約有三百平方公尺,中間是一張如同兵
兵球桌大小的桌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三面牆上,全是入牆的保險箱,也無法知道保險箱的大小如何,能夠看到的只是保險箱
的門,門和普通的房間門差不多大小,打開這樣的一扁門,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景,簡直完全
無法預測。
  總共有三十扇這樣的門。
  經理吸了一口氣,向中年人做了一個「請進行」的手勢,同時道:「閣下在打開保險箱之
後,我們會轉過身去,以銀行的信譽作保證,絕對不會偷看。」
  中年人點了點頭,柱著手杖,轉向右,向前走,來到了右邊那一排保險箱前,舉起手杖,
點著保險箱的門,數著,數到了第七扇門,停了下來,盯住了那第七扇門看。
  保險庫內所有的保險箱門看起來都一樣,深藍色,除了有從0到9的數字鍵盤之外,連
門把都沒有,顯然只要密碼對了,門就會自動打開。
  這時候神情最緊張的是經理,在他十五年保險庫經理的任期之內,連這次只不過四次有
人來進入阿爾卑斯保險庫,前三次都很順利,來人打開了保險箱,最長不過三十分鐘就離開,
經理也根本不知道來人是放進去了什麼,還是拿走了什麼。
  他最緊張的是第一次,因為在他看來,這阿爾卑斯保險庫的規章,有些接近兒戲——沒
有也不必任何證明文件,誰都可以要求進入保險庫開放保險箱,只是會在打不開保險箱的時
候,面對搶劫銀行的控訴。
  經理在開始的時候,以為會有很多人來白撞,然而事實上卻完全沒有人來做這種傻事——
如果不知道密碼的話,可以說絕對沒有機會在一次嘗試之下就打開保險箱!
  密碼完全由保險箱主人設定,可能是好幾十位數字,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撞中?
  所以看起來很兒戲的規章,卻十分周全地保障了客戶的私隱,也方便客戶進行存放和提
取。
  保險箱門上的數字鍵盤,每一個都相當大,約有七公分見方,那中年人看了不到一分鐘,
就揚起手杖來,用杖尖去點按數字鍵盤。
  他每按下一個數字,保險箱就傳出幾下「格格」的聲響——這密碼鎖完全是極其精密的
機械裝置,有上百年的歷史,和近代的電子技術毫無關係,可是其可靠和安全的程度,卻無
可比擬。
  那中年人的動作很快,不到三十秒,就按了十二個數字,然後他後退了一步,經理有經
驗,知道在五秒鐘之內,保險箱門就會自動打開,所以他向四個保安員做了一個手勢,示意
他們跟他一起轉過身去,使自己的視線不要接觸保險箱內的東西。
  四個保安員也正準備轉身,可是就在這時候,警鐘聲突然響起,雖然保險庫空閒相當大,
可是畢竟是一個密封的空間,而且這警鐘聲又設計得特別響亮和刺耳,陡然之間響起,雖然
人人都知道那是由於那中年人輸入了錯誤的密碼所致,可是也至少有幾秒鐘的時間,由於震
驚,而完全不能有任何動作。
  只有那中年人的反應最快,在警鐘響起之後最多兩秒鐘之內,他已經有了動作,在動作
之前,他居然還有閒暇轉過頭來,向經理作了一個鬼臉。
  然後他迅速地將手中的手杖拗成兩段,從手杖的斷口處,白色的濃煙,以極高的速度,
發出「嗤嗤」的聲響噴出來,噴向經理和四個保安員。
  經理只伸手向那中年人指了一指,就身子一晃,栽倒在地,四個保安員也好不了多少,
其中身體最強壯的那個,也不過向前衝出了三步,就跌倒在地上。
  濃煙迅速散佈開來,很快整個保險庫中就全是濃煙,那中年人卻並沒有倒下來,他一面
熟練地接上手杖,一面望向剛才他按動數字鍵盤的保險箱,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
  在警鐘聲才一響起的時候,保險庫外面也同樣有警鐘聲響起,告訴外面的人,保險庫中
發生了意外。
  銀行方面對於應付各種意外,有非常嚴格的訓練——瑞士政府特別注意對各種意外的應
付訓練,甚至制訂法律,要所有民宅都設置應變的地下室!
  銀行保安部的行動非常快速,一分鐘之內,大批全副武裝的保安員已經各自站在崗位上,
保安經理帶領一小隊保安員,趕到了保險庫的門口,這時候大批警員也趕到了銀行的大門。
  沒有人知道保險庫內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在阿爾卑斯保險庫裡面,沒有閉路電視的裝
置,原因是為了保護客戶的私隱,正是由於客戶的私隱能夠得到絕對的保障,所以才有人願
意花那麼大的代價來這裡開設保險箱。
  保安經理在那兩個當值的保安員口中,知道裡面只有六個人——五個是銀行自己人,一
個是客戶。
  他並不十分緊張,向第一時間趕到的高級警官簡略地介紹了一下情況,就道:「多半是向
保險箱輸入密碼錯誤,那倒霉的傢伙,至少要判五年徒刑。」
  這時候兩個當值的保安員已經著手在打開保險庫的門。
  門一打開,就看到裡面煙霧迷漫,而煙霧立刻向門外湧出來,夾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剛才警鐘響起,銀行中並沒有多大的混亂,大堂中的顧客,有秩序地在疏散,雖然有了
意外,可是一切都井然有序。
  直到這時候,才引起了混亂,保安經理大聲呼叫:「所有人撤退,立刻召集特種防毒隊!」
  他一面叫,一面勇敢地努力推上保險庫的門,雖然他在行動的時候屏住了氣息,可是仍
不免吸入了一些氣體,頓時感到天旋地轉,站立不穩。
  所有人飛快撤退——難怪人人緊張,因為一時之間無法知道那是什麼性質的氣體,如果
是劇毒的化學氣體,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被毒死!
  保安經理非常勇敢,儘管他已經吸入了氣體,可是他還是堅持最後撤退,等到他上了樓
梯,他坐在大堂的地上,不住喘氣,雖然臉色難看之極,不過顯然沒有生命危險。
  這時候防毒隊也已經趕到,銀行本身的和警方的都有,人人戴著防毒面具,保安經理也
戴上,帶領防毒隊向下面衝下去。
  而醫護人員也已經進入銀行,跟著向下走,來到下面,再度打開保險庫的門,這才看到
保險庫裡面的情形,一共六個人,個個姿態不同,都昏倒在地。
  醫護人員立刻將他們抬上擔架,而且立刻給他們氧氣面罩。
  醫護人員的動作快捷無比,同時也有人檢查了六個人是不是還有生命跡象,檢查結果今
人興奮——人只是昏了過去而已。
  擔架被飛快抬上去,迭進救傷車,迭向醫院。
  保安經理在呼吸到新鮮空氣之後,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他忙於處理混亂的場面,在大約
五分鐘之後,才陡然警覺:這一切意外,不可能由保安員和保險庫經理製造,必然和那個中
年人有關!
  他一想到這一點立刻和負責警官聯絡,負責警官也感到那中年人是意外的製造者,立刻
和醫院方面聯繫,要求駐醫院的警方人員不論那中年人的情況如何,都要加以扣留,嚴密看
管。
  可是當他們想到這一點、負責警官的命令到達的時候,已經遲了。
  三輛救護車到達醫院,每輛車上有兩個昏迷不醒的和兩個救護員,三輛車中有兩輛沒有
事情,而有一輛在打開的時候,發現車上兩個救護員也昏了過去,而原來昏迷的那個中年人,
卻已經不知去向。
  救護車司機,完全不知道車上發生了意外,警方後來調查的結果是找到了幾個目擊證人,
說是在救護車快到醫院的時候,看到有人從車中跳下來,那人的動作快疾無倫,閃了一閃,
就進入橫街,看到這種情形的人,有一半以上以為自己眼花了,只有一個小女孩,說是看到
了那人拿著一根手杖,而且在跳下車來的時候,還向她做了一個鬼臉。
  小女孩的話當然沒有人相信,保險庫經理本來可以證明這一點,因為他在保險庫中昏過
去前的剎那之間,那中年人也曾經向他做過鬼臉。
  可是由於在不應該發生任何意外的保險庫有了意外,雖然銀行沒有金錢損失,而責任也
不在他身上,卻總是非常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經理自然也沒有心情去證實這一點了。
  在阿爾卑斯保險庫裡,雖然沒有閉路電視,可是銀行大堂和通向保險庫的樓梯,都有電
視紀錄,查看錄像帶,可以清楚看到那中年人進入銀行之後的一切行動。
  瑞士警方把那中年人的面貌,送到國際刑警總部,要求協助追緝此人。在國際刑警總部,
幾個經驗豐富之極、一輩子和各種各樣罪犯打交道的警官,看到了人像之後,都哈哈大笑。
  瑞士警方得到的回答是:「根據我們的觀察,此人經過精心的、極巧妙的化裝,完全不是
他本來面目,其人原來面貌如何,難以揣測,此人必定為極有經驗之犯罪份子.可以鎖定全
世界不超過二十個此類人士,可是也必然不會找到任何證據——他們都可以有一百以上人證
證明他們近期沒有到過瑞士。」
  瑞士警方當然還想繼續追查,然而國際刑警總部的判斷很正確,根本無法著手,所以只
好當成懸案。
  在銀行方面,這是首宗發生在阿爾卑斯保險庫的意外,而且被那個應該當作銀行搶劫犯
的人逃走了,自然要嚴加檢討,把原來已經夠嚴密的保安系統加以改進,變成更加嚴密。
  這些都表過不提,卻說在這件意外之後的第二天,在法國南部的一個農場中,在幾個大
乾草堆旁,有兩個人正倚住了乾草在喝酒,如果有人走近他們十公尺範圍之內,他就可以聞
到濃郁的酒香,由此可知他們在喝的是一等一的好酒。
  這兩人的體態看起來都很優閒,可是他們的神情卻並不相配。兩人一個是白髮白鬚白眉
的老人,一個是眉目英武的中年人。
  兩人都眉心打結,看來心事重重,只是一味喝悶酒,過了好一會,兩人才齊聲道:「毛病
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然後兩人一齊搖頭苦笑,把杯中的酒全都倒進口中,一副「將酒澆愁」的模樣,而結果
是不出李白先生所料,看來更加發愁!
  這兩人中的老人,當然不說也可以知道是白老大。而那中年人,是白老大的兒子,白素
的哥哥,白奇偉。
  這兩個人,雖然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人物,可是也頗具天翻地覆的能力,很難想像會有什
麼事情今他們愁眉不展。
  聰明的朋友一定也已經知道,故事一開始出現在瑞士那家銀行的那個中年人,就是經過
化裝的白奇偉了。
  至於白奇偉為什麼會到那銀行去,當然還需要由記述故事的我,來加以說明。
  事情不妨從大約十天之前,還是在這裡,乾草堆前開始……不,不如在大約十五天之前,
在我家裡開始說起的好。
  那天早上,大亨和陶啟泉先後打電話來,大亨和我並不經常聯絡,他和我的交往,始終
停留在客氣的階段,所以他在電話中所說的話也很客氣。
  他說:「有一位老先生,姓江名海,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他說是令岳的老朋友,想來
見你,有事情求教,是不是見他請閣下自己決定,我打這個電話,只不過是受他所托而已。」
  電話來的時候,白素在旁,可以聽到電話中大亨所說的話。我聽說是白老大的老朋友,
就向她望去,白素先是皺了皺眉,然後又點了點頭。
  白素的反應有些奇怪,然而她表示可以見那個人,所以我就趁機給大亨一頂高帽子:「你
老兄推薦的人,我當然要見,請他只管來,我隨時候教。」
  大亨十分好面子,聽了之後,哈哈大笑,顯示他非常滿意,也沒有再說什麼。
  我知道大亨會打這個電話,那叫江海的老人,一定很有來頭,不然大亨怎麼肯冒被我拒
絕的危險,來替他打這樣的電話。
  對於江海這個名字,我也有點印象,可是並不深刻,等到和大亨通話完畢,我再向白素
望去,白素笑道:「這人是一個舊官僚,和爸並不是很熟,卻懂得打爸的旗號。」
  我也立刻想起,這個江海,確然是一個舊官僚,而且還曾經顯赫一時——也不是他自己
有什麼了不起,而是他跟從的那位,非同小可。



第二章:老闆



  這是官場上的一種特殊現象:一個人,他的官位可能很小,甚至於沒有正式的官職,可
是他如果是某一個大人物的親信,他就一樣可以有權有勢,翻雲覆雨。
  江海就是一個大人物的親信。
  像江海這樣的人,毫無例外絕對不可能可愛,屬於一想起就叫人皺眉頭的那一類,這當
然就是白素剛才皺眉的原因。
  我不禁埋怨白素:「那你又同意我見他?」
  白素道:「他打著老人家的旗號,要是拒絕,老人家知道了會不高興。」
  白素這個理由,說能成立實在不能成立,說不能成立又有成立的可能,我也無法反對。
  白素又解釋:「有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天下財政都掌握在他和他的主人手中,這樣的一個
人,還是可以見一見。」
  我悶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過了沒有多久,陶啟泉的電話來了,他和我熟,所以說話也就不那麼客氣。
  他一開口就道:「世界上的事情真沒有道理可講——你架子那麼大,偏偏有人想要見你!」
  我心中一動,回答道:「是不是那個叫江海的老傢伙?」
  陶啟泉哈哈大笑,和他笑聲混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很嬌甜的女人笑聲,那當然是水葒了。
陶啟泉和水葒黏在一起的程度,越來越甚,我很懷疑他們兩人每天是不是有超過十秒鐘會看
不見對方的,這兩個人,真可以說是曠世奇緣!我對於水葒始終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然而卻
可以肯定陶啟泉確然非常非常享受他擁有水葒這個嬌美的小妖精。
  我曾經和白素說起過,白素笑我:「看不出你這個人竟然會迂腐到這種程度!你管它水葒
是真情還是假意,只要陶啟泉感到真正快樂,就是一切!」
  白素所說有理,所以儘管他們的狀態,令人肉麻,還是替陶啟泉高興。
  陶啟泉笑看:「他來過了?」
  我道:「還沒有——大亨居然肯為他打電話給我,真不知道為了什麼。」
  陶啟泉笑得更甚——我們的話題並不可笑,所以我肯定必然是水葒在搗亂,多半是在呵
他的癢癢,所以他才會笑成這樣子!
  我沒好氣,大喝一聲:「水葒住手!」
  這一喝果然有效,陶啟泉卻還幫水葒,在叫:「向他做鬼臉!」
  不知道水葒做了一個什麼樣的鬼臉,陶啟泉又樂不可支,我提高了聲音:「回答我的問
題!」
  陶啟泉道:「我和大亨,還會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錢!」
  我還想問江海這傢伙很有錢嗎,水葒卻搶著在電話中大叫:「白姐好!衛哥好!」
  我長歎一聲,放下電話,又覺得好笑。
  白素卻回答了我的問題,她道:「天下財數曾經盡在他們掌握之中,雖然事過境遷,可是
以陶啟泉和大亨對金錢嗅覺之靈敏,江海要是沒有兩下子,他們怎麼會為他打這個電話!」
  我想了一想:「真想不出他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白素也想不出來。
  後來江海來了,他來找我們的目的,確然出乎意料之外。
  江海是當天下午來的,他是一個看來很普通的老人,七八十歲,還有一半頭髮,精神不
錯,除了眼神透出他有過人的精明之外,沒有特別。
  他向我和白素遞上了一張相當大的名片,上面印著「江海」兩個大字,下面還有「寄餘
生」三個小字——這「寄餘生」當然就是他的外號了。
  看了他的名字和外號,我忍不住語帶諷刺,道:「不能忘卻營營,只好在金錢堆裡打滾!」
  他並不見怪,笑道:「要忘卻營營,談何容易,以蘇學士之礦達瀟灑,也只好無可奈何歎
一句「何時忘卻營營」,而不說「何不忘卻營營」,由此可知他也有放不下處,何況我等平凡
之人,只不過借蘇學士的詞,來聊表心意而已,倒是見笑了。」
  這一番話,不亢不卑,說得我感到不好意思,而且他這樣解釋蘇東坡的詞句,也頗具新
意,確然,蘇東坡如果真有意,隨時可以放開,何必還要問自己「何時」?
  所以我對他不免另眼相看,客氣了幾句,就問他:「江先生來,有何見教?」
  他倒也爽氣,立刻道:「上次見到令岳,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想見他有要事相
商,只是他老兄是世外高人,神龍見首,雲深不知處,煩請兩位告知他在何處逍遙,我好去
打擾他。」
  原來他來找我,是為了要白老大的住處。
  這個我可拿不了主意,我立刻望向白素,白素猶豫了一下,道:「不知道江先生找家父,
是為了什麼?」
  江海笑道:「沒有什麼大不了,有一段隱語,想和他老兄一起研究,解開謎團。」
  我想開口叫他如果有什麼解不開的隱語,不妨現在就拿出來和我們研究,不必大打擾白
老大了。可是我還沒有說出來,白素就重重地碰了我一下,阻止我開口。
  而江海接著道:「白老大神仙歲月,固然逍遙,也需要一些調劑,我去和他談談往事,或
許可以使他增添幾下笑聲,也是好事一樁啊!」
  白素點頭:「江先生說的是,家父在法國南部——」
  接著白素就將白老大所在農場的地址說了出來,江海立刻取出筆記本,記了下來。
  白素說的是法語,江海也用法文記下,非常流利。
  然後江海也沒有再耽擱,就此告辭。
  我立刻問白素:「你肯定他老人家願意見這個人?」
  白素點頭:「肯定。老人家對於各種隱語密碼都有濃厚的興趣,何況這隱語來自江海這樣
的人物,說不定解開之後關係著什麼樣的秘密,就當作是老人家的消遣,也是好。」
  白素是白老大的女兒,對白老大的瞭解當然在我之上,所以我沒有再說什麼。
  白素又道:「剛才你是不是想要江海把他所說的隱語說出來?」
  我點了點頭,白素笑道:「你怎麼那麼不通人情世故,他當然不會對我們說,只會對爸說,
你提出要求,豈不是自討沒趣!」
  我哼了一聲:「誰希罕他的什麼隱語!」
  當時當然我不知道江海相當坦率,他見白老大當真就是為了一段隱語,我也不知道會從
這段隱語中引發出許多事情來。
  卻說江海有了地址之後,要找白老大當然不是什麼難事,幾天之後,他就在農場草堆旁
看到了白老大。
  他離遠看到了白老大,就大聲叫:「有一套大富貴,來送給老大!」
  在這之前,白素有足夠的時間告訴白老大,有這樣的一個人會去找他,雖然江海出言驚
人,可是白老大好像並不是十分歡迎,只不過懶洋洋地舉了一下手,倒是草堆後面轉出一個
人來,笑道:「這不是赤髮鬼劉唐要見晃天王的對白嗎?」
  劉唐見晃蓋,接下來就是《水滸傳》中精采的情節「智劫生辰綱」,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不必細表。
  而那從草堆後面出來的人,正是白奇偉。白奇偉來探視白老大,父子二人相聚甚歡,已
經有好幾天了。
  江海為人非常機靈,他雖然沒有見過白奇偉,可是一眼之間就判定了白奇偉的身份,他
來到了近前,就道:「白老大,天倫之樂樂何如。」
  白老大給他一句話就說中了心中的快樂,呵呵大笑,道:「你也看到我並不寂寞,有什麼
話,快說!」
  江海吸了一口氣,道:「不知道兩位有沒有聽說過瑞士的銀行有一種特別的保險庫?」
  白老大神情不屑:「有何值得注意之處。」
  這時候江海剛接過白奇偉遞過來的一杯酒,他先大大地喝了一口,才壓低了聲道:「我知
道老闆在瑞士一家銀行的特別保險庫中,有一個保險箱。」
  這句話,白老大聽了,怔了一怔,不怎麼樣,白奇偉卻頗為動容。
  由此可知這句話很有份量。
  而使得這句話有份量的,其實只是話中那「老闆」兩個字——這兩個字出自江海口中,
白老大和白奇偉一聽,就可以知道這「老闆」是個專門名詞,並不是普通稱號。
  江海就是這老闆的親信。
  在當時官場上,甚至於在民間,或者在國際上,只要提起「老闆」,大家就都會知道指的
是什麼人。
  老闆掌握天下財權,是真正的人間財神,不過這個財神卻並不造福平民百姓,反而利用
權勢,把官僚資本耍得出神人化,廣開財源,予取予攜,千方搜刮,百計聚斂,二三十年間,
把天下財富集中到了一人一家的手中,終於刨空了國家的根本,使得河山變色,生靈塗炭。
  老闆究竟聚斂了多少財富,確確實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老闆的豪語是:「財富可以說出
一個數字來,即使是大約的數字,也就不能說是什麼了不起的財富,要擁有根本連數字都說
不上來的財富,才能算是富翁!」
  照老闆所說的這個標準,現在什麼世界首富亞洲首富包括陶啟泉大亨天嘉土王等等,根
本不能算是富翁。
  老闆的標準定得如此之高,當然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這樣的緣故。
  老闆究竟掌握多少財富,一直沒有人能夠做出估計,有一些事實,或許可供參考。
  老闆並不長命,未到古稀之年,就在一個宴會上,由於一個可笑的意外而一命鳴乎。
  老闆的生意遍及全世界,分佈在各行各業,他將這些事業交給親信、親信的親信,甚至
親信的親信的親信打理,也沒有什麼合約文件,反正只要老闆在,人人都知道那是老闆的生
意,其餘所有人都是替老闆工作而已。
  等到老闆天不假年,一死下來,那些事業的管理人,倒是人同此心,全體行動一致,都
將自己管理的企業,據為己有——本來只是替老闆工作的董事長,變成了真正的董事長。
  一時之間,在全世界範圍之內,冒出來的這種新富豪,有好幾千人之多!
  陶啟泉在談話中,有時候看不起在商業社會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常常會說:這人
算什麼!也叫做是銀行董事長(或者是航運界鉅子什麼的),誰不知道他不過是老闆的小管家
(或者是老闆小管家的管家、老闆小管家的兒子等等)!老闆一死,替老闆管理的事業就算
是他家自己的了!
  陶啟泉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當然非常不屑,而且往往以一句「真不要臉」作為結束。
  老闆分出去給人管理的財富,都可以造成幾千個富豪!
  他自己親自掌握的又有多少?作為他頭號親信的江海,又沾染了多少,只怕沒有人說得
明白。
  有這樣的背景,所以當江海一說到老闆在瑞士銀行中有一個特種保險箱的時候,聽到的
人自然而然立刻會聯想到天文數字的巨大財富。
  白老大當時外表看來不怎麼樣,卻也不免心動,只不過他掩飾得好,所以不動聲色而已。
  後來他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向我和白素道:「常言說錢財連心,真是一點不錯,生活和錢
財的關係太密切了,以至於聽到和財富有關,就自然動心,也忘了自己已經是在鬼門關之前
徘徊的人了,就算把老闆的錢全都弄到手,又怎麼樣?能夠帶進鬼門關去的話,老闆當年自
己還不帶走!連這一點都想不穿,一把年紀,算是白活了!」
  白老大這樣說他自己,我和白素當然不敢搭腔,白老大算是可以想明白,知道自己當時
不免心動的可笑,已經是具有超人的智慧,多少行將就木的老人,還在窮凶極惡、不擇手段
地摟錢,真好像可以帶下去一樣。
  白奇偉正當壯年,財富對他來說,當然還有相當程度的意義,所以他的心動程度,遠較
白老大為甚。
  白老大顯然知道白奇偉的心思,他向白奇偉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
  白老大望了江海片刻,笑道:「老闆一死,雞犬升天,小鬼全部成了城隍,閣下本來就已
經是城隍,只怕早已做了閻王,還在乎什麼保險箱不保險箱的。」
  (敘述到這裡,覺得有必要做一些小說明。)
  (在敘述故事的時候,為了營造氣氛,不免繪聲繪影,說來煞有介事。若是看故事,真
要尋根究柢,把故事當作歷史來查證研究,就未免太可笑了,而且很快就會發覺,一切無非
都是敘述者的向壁虛構,純屬子虛烏有,到時大呼上當,不如在看的時候,看過就算,不要
太放在心上。)
  (這個故事中有關「老闆」的部份,應該作如是觀。)
  當下江海歎了一聲,很誠懇地道:「不瞞你說,老闆去世之後,我不像那些昧了良心,吞
沒老闆財產的半吊子,可以對天罰誓,我什麼也沒有撈到,也不屑發這種死人財。」
  白老大哈哈一笑:「這些年來,你居然喝西北風過日子,真難為你了。」
  白老大諷刺江海,江海並不惱怒,他道:「我沒有趁這個機會發財,並不等於我沒有錢,
我有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在南太平洋買幾個小島,買幾架七四七的錢還拿得出來!」
  江海口氣不小,白老大卻知道他並非在吹牛——他跟了老闆那麼多年,說句粗俗一些的
話:就算只是撿老闆掉下來的毛:也夠他受用的了。
  當時白老大哼了一聲,江海湊近了一些,沉聲道:「可是我有的那些,比起老闆藏在保險
箱裡的,算是什麼呀!連一條毛都不是!」
  白老大冷笑幾聲:閉上了眼睛,道:「你雖然像狗一樣跟了老闆那麼多年,可是我敢斷定
老闆不會將他在保險箱裡放了些什麼東西告訴你。」
  白老大的話非常不客氣,不過江海既然來找白老大,當然知道白老大的脾氣,他立刻道:
「你說對了,老闆完全沒有告訴過我保險箱裡有些什麼東西,就是他有這樣的一隻保險箱,
也是一次他喝醉了酒之後對我說的。」
  白老大像是略感興趣,道:「當時老闆酒後吐真言,他所說的每一個字,你一定都記得清
清楚楚的了?」
  白老大推理能力很強,他所料的事情都很準確,江海立刻道:「是,都記得。」
  白老大總算睜開了眼睛,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江海把當時老闆說的話敘述出來。
  江海吸了一口氣,把當年發生,不到五分鐘的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經過情形其實只是老闆一個人在獨白,他喝醉了酒,叫著江海的名字,道:「我有一個特
別的保險箱,在阿爾卑斯保險庫,瑞士的一家銀行,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保險箱……
右邊……右邊……」
  老闆很洋化,當時說的是英文,當他說到「右邊」的時候,推開了扶著他的江海,搖搖
晃晃走進了一扇門,然後站定,伸手指向右,同時望向江海,像是在問他明不明白。
  江海連連點頭,老闆又道:「右邊……第七個,就是我的保險箱,這保險箱,全世界只有
我一個人能夠打開……要用密碼!」
  說到這裡,老闆坐了下來,抬起一隻腳,江海連忙過去替他脫皮鞋,這時候老闆在繼續:
「密碼……密碼……那密碼……」
  這時候江海心跳劇烈,他以為老闆要將密碼說出來了,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秘密!
  然而老闆忽然笑了起來,揮著手:「那一串數字,誰能記得,我也忘記了!」
  江海實在想問:你忘記了,那如何開這個保險箱?
  可是他卻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說,他能夠伺候老闆那麼多年,絕非偶然,他知道在主
人面前,萬萬不能多口,尤其不能對主人的秘密,表現有絲毫興趣。說不定老闆這時候是在
裝醉試探他,他如果表現出對主人秘密保險箱的密碼有興趣,即使不至於人頭落地,也必然
要被充軍了!
  老闆一面說一面笑,神情洋洋自得,道:「忘了也不要緊,我記下來了,哈哈,我自作隱
語,將數字隱在其中,別人看了,就算認齊了白龍山人的草書,也完全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
的話是什麼意思,哈哈,還是只有我一個人才明白。」
  江海聽到這裡,更是心跳加劇,因為他在老闆的醉話中,知道了一個大秘密。
  綜合起來,這秘密是:老闆有一個秘密保險箱,開放的密碼數字非常複雜,老闆自己都
記不住,所以他親自作了一套隱語,將數字隱藏其中,而這一套隱語,老闆請白龍山人用草
書寫了下來。老闆如果要開放保險箱,只要帶上隱語,自然就有了密碼。
  江海心頭狂跳的原因也很簡單——這保險箱中一定有驚人的財富,而他卻無意中知道了
開放保險箱的方法!
  老闆的話說到這裡為止,第二天,老闆看來完全忘記了昨天晚上說過的醉話,從此之後,
老闆再也沒有提起過關於那保險箱的事情。
  江海卻留了心,留意老闆將那幅隱語放在什麼所在,可是卻一直沒有發現。
  他行事非常小心,在老闆沒有死之前,不管在人前人後,他甚至於連保險箱這三個字,
可以不說就不說。
  所以一直在老闆死了之後,他才多方面打聽,知道了所謂「阿爾卑斯保險庫」是怎麼一
回事,和在哪一家瑞士的銀行。
  白老大和白奇偉顯然原來就知道阿爾卑斯保險庫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聽到這裡,白老大
也表示出了有相當程度的興趣。
  顯然白老大要白奇偉不開口,可是到了這時候,白奇偉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你終於找
到那隱語了?」
  江海吸了一口氣,還沒有表示肯定還是否定,白老大就冷笑道:「找到了也沒有用,白龍
山人的那一手狂草,諒他也認不齊全!」
  那白龍山人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家,尤其以「狂草」著稱,捧場者不怕肉麻,有說他直追
張旭的,當然是扯蛋!
  中國書法中的草書,要認已經非常考功夫,而狂草這種字體,辨認更是困難之極,如果
沒有上文下理可供揣測,單單挑出一兩個字來,想辨認更是難上加上難。
  這還是假設所有的草字都按照草字的規格來寫的情形。如果書法家忽然與之所至,自己
創造起草字來,那就更加糟糕,所謂「草字出了格,神仙不認得」就是指這種情形而說。
  白龍山人為了表示自己和古人不同,往往在他的書法中有他的自我創造,所以一向以難
認出名。並不是說笑話,有人拿了他的書法,請他自己去辨認,他也認不出來了。
  所以白老大這樣說,倒也不是十分瞧不起江海。江海苦笑:「當然認不齊全——總共是五
十個字,我只能認出七個。」
  白老大捋看鬍子,道:「原來是找我認草字來了?」
  江海道:「發現了隱語之後,我花了兩年時間,請教了過百位草書名家,這五十個字,算
是全認出來了!」
  白奇偉很是興奮,又想說話,還是給白老大阻止。
  白老大道:「先說找到隱語的經過,可以判斷隱語是真貨還是假貨。」
  江海道:「老闆死了之後,我負責整理遺物,一直在留意那隱語的下落,卻怎麼找也沒有
任何發現。等到辦完了喪事之後,老闆的家人,打發我走,我也沒有法子再找下去。」
  白老大和白奇偉是明知道他後來終於發現了那隱語的,可是江海在敘述的時候,卻故意
賣關子,白老大自然沉得住氣,白奇偉卻未免有些焦躁,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忍住了沒有出
言催促。
  江海繼續道:「我走的時候,向前來處理老闆遺物的二小姐提出了一個請求——我的身形
和老闆差不多,老闆有幾百套西裝,我也不是貪小便宜,只是想留個紀念,到底我跟了老闆
那麼多年,我想拿幾套走,二小姐很爽氣,叫我隨便拿……」
  江海說到這裡,白奇偉哼了一聲,忍不住道:「結果寫有隱語的那紙頭就在其中一套西裝
的口袋裡,是不是?你就不能說得痛快一些!」
  白老大微笑,卻同時搖頭,白奇偉看到老人家的反應,知道是在笑他還是沉不住氣,他
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江海卻道:「這其中還有一個道理在——當時在幾百套西裝中,如果我只撿全新的、老闆
根本沒有穿過的拿,那也就無緣發現隱語了。我當時卻只拿老闆喜歡的、經常穿看的那十來
套,而且也時時拿來穿,一天,就在其中一條西裝褲的表袋中,發現了一張折得很好的宣
紙——」
  他說到這裡,取出一張折得很好的宣紙來,小心翼翼地打開,展示在白老大和白奇偉的
眼前。
  江海說了老半天,這才真正到了關鍵的時刻,白老大和白奇偉一起看,那紙打開之後,
和普通信紙差不多大小,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四行半草字。
  白老大迅速地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暗自叫了一聲慚愧——他剛才嘲笑江海見了草字認不
齊全,這時候他自己一看之下,第一時間能夠認出來的,也只不過十之六七而已。
  白奇偉更是看得一臉茫然——他的專業是水利工程師,中國書法中的狂草離他的知識範
圍太遠了,所以也難怪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這紙上的幾行字,寫的自然就是老闆所說的隱語,只要破解了隱語,找出隱藏在隱語中
的數字,就可以得到開放老闆保險箱的密碼,而老闆在當年的醉話中,又曾經透露過保險箱
在保險庫的位置是在右邊的第七個。
  這情況,就像是保險箱中的財富,已經到手了一半一樣!
  白老大心思十分敏銳,一看之下,認出了一大半字,同時也已經猜到了其中幾個數字,
可以知道要破解全部隱語,並不很困難,所以他一點都不著急,反而伸手推開了江海遞到他
面前的那張紙,道:「有兩個問題。」
  江海連忙道:「請說,請問。」
  白老大道:「你何以能夠肯定,那保險箱中一定有值得去取的錢財?」
  這個問題,令剛才曾經自誇相當富有的江海,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



第三章:研究密碼



  江海在定了定神之後,才道:「我是猜測——根據我知道老闆擁有、而在老闆死後一直沒
有出現過的一些財富來猜測,推想那批財富,就在那個保險箱中。」
  江海這番話非常合理,白老大也點了點頭,白奇偉問:「包括些什麼?」
  江海又吸了一口氣,道:「包括大量各國,尤其是大工業國的各種大企業的股票,當時投
資差不多都由我經手,採取不記名的方式,每一種的投資金額,都以千萬美金計,至少上百
種之多,而且還有大量債券,數字不清楚——」
  他說到這裡,白老大揮了揮手,示意他暫時停一下。
  白老大向白奇偉望去,白奇偉不由自主在搖頭,道:「不可思議!這些股票,如果在二次
世界大戰結束不久之後就投資,到現在幾十年下來,至少漲了五百倍到一千倍!當年一千萬
美金的股票,現在市值可能就是五十億到一百億!而竟然有上百種之多,真是不可思議至於
極點!」
  白老大微微點頭,江海道:「也不是全部都那麼值錢,也有些變成了廢紙的。」
  白奇偉大聲道:「廢話!」
  江海剛才的說明,確然是廢話——當財富的數字是如此龐大的時候,少了一部份又有什
麼關係,天文數字仍然是天文數字!
  江海連連點頭,也承認那是廢話。
  他又道:「這些債券股票,只要從保險箱中取出來,立刻就可以在市場上化為現金——當
然在出售的時候要非常講究技巧,如果一下子推出,只怕全世界主要的股票市場都要崩潰了,
哈哈,哈哈!」
  看他的樣子,像是那些東西都已經到了手一樣!
  白老大緩緩地道:「聽說老闆一直喜歡搜集各種極品寶石,他死了之後,好像並沒有任何
寶石出現過?」
  江海吞了一口口水:「是,非但是各種極品紅寶石、藍寶石、綠寶石……經我手拍賣來的、
收來的最名貴的一些,還有彩色鑽石,粉紅的、粉藍的,甚至於有透著綠色的,每顆少於十
卡拉以下的根本不要,這些寶石和鑽石……」
  江海說到這裡,搖了搖頭,竟至於說不下去。
  白老大還是不動聲色,冷冷地道:「這些東西不見了,二小姐倒沒有懷疑你從中作怪?」
  江海挺了挺胸,神情非常自豪:「我平時為人如何,二小姐和夫人她們都知道,再也不會
對我有任何懷疑!」
  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什麼叫「富可敵國」啊,他們就是,也根本不會在乎這些東西!」
  白老大想了一想,像是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了滿意的答案。他道:「第二個問題是:你想必
早已經解開了隱語,取得了密碼,為什麼你自己不去開啟保險箱,卻要把這套大富貴送給我?」
  白老大會這樣問江海,是理所當然的事清,天下怪事雖然多,可是把大筆財富往外推的
這種事情,卻從來沒有。
  江海像是也早已料到白老大會有此一間,他做了一個手勢,道:「且聽我慢慢詳細說。」
  白老大點了點頭,江海道:「或許說了你不相信——我想穿了,我已經老了,難免一死,
時日無多,現有的錢財也用不完,而且很多用錢處也無法用了,再多錢財,對我來說,沒有
用處,徒增煩惱耳!」
  白老大聽了哈哈大笑:「這話正應該是我說的——你找錯人了,我比你更老!」
  江海也笑,卻向白奇偉指了一指:「令公子卻正當壯年!」
  白奇偉雖然為這樣天文數字的財富動心,可是他知道這時候如果有貪婪的表現,就會給
江海看不起,所以他也哈哈一笑:「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江海用力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我找對了人!」
  白老大和白奇偉都先後表示了拒絕,江海卻還這樣說,不免令人愕然。
  江海頓了一頓,繼續說,越說越起勁,他道:「我的意思是,把東西取出來,成立一個世
界性的基金,由老大,或者老大派可以信任的人主持,在全世界範圍內,幫助人解決所有可
以用金錢解決的困難,使得能夠用金錢解決的困難,不再成為人類生活中的困擾,比杜工部
「大庇天下寒士」更徹底,能夠實現這樣的理想,豈不快哉!」
  他說到後來,手舞足蹈,豪氣萬丈。
  白老大轟雷也似大喝一聲,鬚髮聳動:「好!」
  白老大意氣豪邁,江海的那一番話,正合他的口味,覺得能夠有大筆錢財,這樣子花用,
是真正的大快事,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同時白老大也覺得江海有這樣的計劃,出自真心,並非有什麼陰謀詭計在內,他非常同
意。
  一時之間,兩位老人逸興飛遄,各自連連乾杯。
  白奇偉等他們各自喝了三杯之後才道:「不是我掃興,要這樣做,兩位算一算,錢夠用了
嗎?」
  江海一瞪眼:「我粗略估計過,保險箱裡面的財富,超過一萬億美金——只有多沒有少!」
  白奇偉攤了攤手:「全世界有六十億人,至少有五十億人有金錢上大大小小的困難,不妨
算算,每個人能分到多少,分到的真能解決了困難?」
  江海仍然瞪大了眼,卻沒有進一步的反應了——白奇偉提出來的問題很簡單,非常容易
計算,就算有二萬億美金可以動用,五十億人來分,每人也不過分到四百美金而已,當然不
能從此就使金錢可以解決的困難不再成為困難,道理也簡單之極:錢太少了,不夠用!
  白老大卻不以為然,他道:「誰說要平均分?在全世界範圍內成立機構,選擇真正需要幫
助的人,給予幫助,我認為首先考慮的是興學、助學,使所有有志向學的人都能夠不受金錢
困擾而得到教育,這筆錢財可以做得到!」
  江海興致高昂,大聲道:「對,先改善人類的心靈,然後再通過醫療,減少人類身體的痛
苦。」
  白老大拼須:「正合我意!」
  白老大和江海話說得投機,看來沒有什麼問題了。白奇偉卻覺得還是有問題,他問道:「你
在破解了隱語、取得密碼之後,竟然可以不去開放保險箱看一看,這不合理!」
  江海歎了一口氣:「我不敢。」
  他停了一停,解釋他為什麼不敢:「雖然我再三推敲,感到已經完全破解了隱語,可是究
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而那是萬萬不能出錯的,有一個數字錯了,就打不開保險箱,而且照
瑞士國的法律,還會——」
  他說到這裡,白老大揮了揮手:「我們知道瑞士銀行方面的規矩——敢情你對自己的破解
沒有把握,好,我們就來參詳參詳,看看怎樣。」
  白奇偉想不到白老大興致如此之高,他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完全無能為力——他連草書
都看不懂!
  所以他抱定了宗旨,只是旁觀。而白老大和江海兩人,注視著那張宣紙上的草字,開始
研究。
  由於江海早已有了他的結論,所以由他先把他的結論一項一項說出來,白老大表示同意,
就算通過了。
  在這裡,我必須說明一下,因為後來白老大把隱語帶來給我和白素看,問我們的意見,
同樣的過程又重複了一遍,所以我把這項非常重要的部份,放在後面敘述,而不是沒有必要
的重複兩次。
  當時整個過程,白老大在經過詳細思考,而且還用了江海的電話,向他認為有資格的朋
友請教、核實,認為是絕對錯不了了,才加以肯定。
  得到的結果,竟然和江海早已得到的完全一樣,江海非常興奮。當時三人都認為事實確
實如此,可以就憑得到的密碼去開放那個保險箱了。
  三人商量,決定由白奇偉前去。依照白奇偉的作風,立刻就要出發。白老大畢竟老謀深
算,說要以防萬一,所以必須做在出了意外之後,能夠全身而退的準備。
  果然薑是老的辣,也幸虧有了這番準備,白奇偉才能全身而退,要不然巨額財富還如同
鏡花水月,長期徒刑卻肯定變成事實了!
  白奇偉失敗回到農場,三人之中,以江海所受的打擊最大,甚至於當場昏厥,被送進了
醫院。
  所以當白老大父子相對喝悶酒,不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的時候,江海並不在場。
  白老大反覆查究,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除非這些隱語根本和保險箱密碼無關,不然必
定就應該是這些數字!
  想了幾天,不得要領,白老大就決定來找我和白素。
  白奇偉沒有來——他愛面子,怕我們笑他在銀行落荒而逃的狼狽相。江海暫時也沒有來,
他將那幅草書再拿去給專家辨認,恐怕有字認錯了,所以理解錯誤,出了毛病。
  白老大來的時候,並沒有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們,連白奇偉在銀行撞了板,也沒有
說,只是說有一段隱語,關係著一串密碼,看我們是不是可以解開。
  當時我和白素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曲折離奇,只當是老人家興之所至,出一個謎語叫
我們猜猜而已。
  而我們初看到的隱語,並不是江海找到的那張由白龍山人所寫的狂草,而是白老大照他
和江海辨認出來的字重新寫過的。
  白老大的字跡,我和白素當然是一眼就可以認得出來。
  只見在紙上所寫的字相當潦草,不過還不至於不能辨認,我和白素看了一遍,確認了幾
個比較難認的字,就可以肯定全文。原文既沒有標點符號,也沒有斷行,所有的字連在一起,
如下:
  「崇公道始皇夢碎昭陵駿魂光武接位釣鰲大人君不見晉朝庾信望蒲台高翥勸酒鄭玄得夢
肋斗雲翻不出少見多怪柳宗元桃花塢」
  一共是五十三個字。
  這五十三個字是一組隱語,其中包括了一組數字。
  白老大說這組隱語其實並不難解,他並沒有花了多少時間就已經有了答案,要看我們的
理解如何,和他的答案比較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出入。
  我將這五十三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只覺得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完全不知所云,我
一面看一面搖頭,表示放棄——白老大既然已經有了答案,我又何必再傷腦筋!
  而且「隱語」這種玩意兒,全憑製作隱語者的喜歡,完全沒有規律可循,和一般的謎語
不同,根本無從猜測,做隱語容易,要破解隱語,就猶如大海撈針,難有結果。
  看到白素皺著眉,我就道:「我們不必想了,請爸把答案說出來就是。」白老大哼了一聲,
大搖其頭,分明不以為然。白素瞪了我一眼,也不同意我的說法,她略想一會,問道:「那組
數字,是由多少個個位數組成的?」白老大道:「不知道,不過我研究下來,應該是十二位數。」
  我也不知道白老大何所據而云然,因為我還是看不出這五十三個字怎麼會和一組十二位
數有關聯。
  白素又想了一會,卻道:「也有可能是十三位數。」
  白老大立刻點頭:「我也想到過,只不過我認為這組數字是一組密碼——一般來說,很少
人會用十三位數來做密碼,大多數都是十二位數。」
  白素不同意:「未必,密碼不應該受數字的限制。」
  白老大點了點頭,看來他對於這組隱語所包含的密碼究竟有多少位數字,也還沒有把握。
  我又將這段隱語看了一遍,道:「就這樣憑空揣測,並沒有用處,應該先把這段話來斷句,
分開來是多少句,就是多少位數字。」
  白老大點頭:「說得是,你如何斷法?」
  白老大這是在考我了,要將這一段並不連貫,沒有意義的隱語一句一句分開來,說容易
不容易,說難也不難,我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道:「你斷你的,我斷我的,看我們斷的和
爸斷的是不是一樣。」
  我和白素各自思索,白老大自顧自喝酒,閉目養神,並不來打擾我們。
  老實說,對於這種似通非通,和幫會暗語差不多的東西,我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只不過
是湊老人家高興而已。
  而且我在這方面能力不是很強,尤其從字面上看來,可以看出有許多典故在,中國幾千
年歷史,所積聚下來的典故之多,真可以說是浩瀚如海,有些冷門偏僻的典故,再博覽群書
的人,也不能一下子就說得上去。所以開始分了幾句之後,只覺得頭昏腦漲,沒有心思再分
下去,只是呻呻哦哦在那裡混時間。
  白素卻十分認真,大約在十分鐘之後,她道:「我有結果了,將整段話斷成了十三句。」
  我連忙道:「正是如此,你先說,看看是不是一樣。」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這些小花樣,自然瞞不過她,我連忙向她拱了拱手,拜託她多多
包涵。
  白老大「嗯」了一聲,白素吸了一口氣,把那段隱語斷句之後的結果念了出來。
  她每一句略頓一頓,念的是:「崇公道/始皇夢碎/昭陵駿魂/光武接位/釣贅大人/君不見
晉朝/庾信望蒲台/高翥勸酒/康成得夢/觔斗雲翻不出/少見多怪/柳宗元/桃花塢。」
  一共是十三句。
  白老大聽了點頭,問我:「你斷的呢?」
  我用很肯定的語氣道:「完全一樣,每一句隱藏了一個數字,所以應該是一串十三位數字
的密碼。」
  白老大卻十分固執,搖了搖頭,道:「不,十二位數。」
  當時我和白素都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堅持,後來才知道原來在農場,白老大和江海也就這
個問題起過爭執,白老大說是「十三位數」,江海說是「十二位數」。
  江海的理由是:「老闆非常洋化,平日極其注意洋人的忌諱,一定避過十三這個數字,認
為非常不吉祥,所以他不可能用十三位數來做密碼!」
  白老大當時反駁:「可是整段隱語分開來卻是十三句。」
  江海道:「我認為第一句三個字沒有數字隱藏其中,那是老闆的夫子自道而已。」
  白老大一下子就想到了,道:「你是說老闆他將自己比作了石崇?」
  晉朝的石崇,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富翁,老闆拿來比喻自己,他只有過之,沒有不及。
而且石崇有財無勢,所以下場不是很好,比起老闆有財有勢,差之遠矣。
  江海點了點頭,白老大就已經明白:尊稱石崇為「崇公」,加上一個「道」,就是說,以
下的話是崇公所說,而崇公就代表老闆他自己,所以在「道」字以下的才是戲肉,那崇公道
三個字是沒有意思的,只不過是引子而已。
  如果使用了現代的標點符號,就很容易明白,情形如下:
  崇公道:「……」
  這樣就一望而知道,隱語是從第四個字開始的,那就一共是十二句,代表密碼是十二位
數。
  經過再三地考慮,白老大接受了江海的說法,因為他也聽說過老闆有避忌十三這個數字
的習慣。
  所以他堅持是十二位數。
  白素當時皺了皺眉,顯然她並不同意,可是也沒有再說什麼。
  白老大這時候才開始將江海來找他的原因,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們,一直說到白奇偉失敗,
幸而能夠全身而退,經過很是驚心動魄,聽得我們咋舌不已。
  白老大望著我們,問:「毛病出在什麼地方?」
  我立刻道:「當然是密碼錯誤,還會是什麼其它原因!」
  我說得十分直接,白老大瞪著了我,頗有怒意。而我卻並不示弱,因為問題實在非常的
簡單:拿著一串密碼數字去開放保險箱,結果卻打不開,何必問毛病出在什麼地方,當然是
出在密碼不對身上。
  白素很同意我的意見,於是在那剎那之間,三個人分成兩方,都不出聲,卻很明顯意見
分歧。
  僵持了片刻,白老大道:「好,那我們就來看看,密碼錯在什麼地方,從第一句看起,第
一句是:「始皇夢碎」,我研究的結果,那是一個「2」,你們有什麼意思?」
  白素欲言又止,雖然她沒有出聲,可是我卻知道她想說些什麼。白素一定是想說,第一
句應該是「崇公道」,可是剛才白老大已經否定了這一點,所以她沒有說出來。
  我知道白素的心意,白老大更加知道。他白眉軒動,道:「這裡十二句句子,有的明顯,
有的隱晦,可是仔細推敲,都可以在句子中找出數字來,唯獨這一句,怎麼樣也和數字扯不
上關係,所以並非隱語本身。」
  要說服白素,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白素的反應是,雖然點了點頭,可是卻道:「暫且
當成如此。」
  說來說去,她還是不同意白老大的意見,白老大反而笑起來:「好。」
  然後他就等我們的答覆。
  不到兩分鐘,我和白素就一起點頭,同意那句話隱藏的數字是「2」。
  因為秦始皇的夢,是他的皇朝可以千世百世傳下去,結果卻只傳到二世,遊戲就結束,
粉碎了他的夢,所以與之有關的數字是「2」。
  白老大見我們沒有意見,剛要開口,我就搶看道:「下面那句,毫無疑問是「6」!」
  白老大和白素都點頭,白老大道:「是,這句最明顯了。」
  確然所有句子之中,這句最明顯——唐太宗的昭陵,有六匹駿馬的造像,是著名的「昭
陵六駿」,這六匹馬每匹都有非常美麗響亮的名字,是戰場上唐太宗的坐騎,唐太宗打下了錦
繡江山,也有這六匹馬的功勞在內。
  再下面那句就不好猜了,白素道:.「漢光武劉秀接位……他是在哪一年接位的?」
  白老大嘉許地點頭,顯然白素這一問問到了刀口上,白老大回答:「據後漢書光武帝紀,
光武在建武元年六月接位。」
  白素笑道:「又是一個「6」。」
  白老大道:「是。」
  我不禁大是感歎:這些隱語如果是老闆所作,那麼這位大財神真是吃飽了飯沒有事情做,
竟然這樣挖空心思將數字隱藏起來,不知道貪什麼好玩。
  我這時候已經開始感歎,後來才知道感歎得太早了,後面還有一些句子,更是匪夷所思
至於極點!
  白老大望向我,我當然點頭不已——讀《後漢書》,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再也
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用處!
  白素將接下來的那句低聲念著,忽然道:「這句話,很有問題,因為出現了兩個相關的數
字。」
  白老大哈哈大笑,伸手輕輕拍白素的頭,道:「不錯,你畢竟是讀過書的!」
  白老大分明是當著和尚罵禿子——說我不讀書!
  然而我卻只好不出聲,因為我確然不知道他們父女二人在說些什麼東西。
  白素向我做了一個鬼臉,道:「列子湯問篇:〈龍伯國大人一釣六鰲〉,又有「1」,又有「6」,
應該取哪一個數字?」
  白素居然還真的從那句話中找出了數字來,原來其典故出自《列子》,我當然只好甘拜下
風。
  白老大道:「江海認為應認是兩數相減,我同意。」
  這下子我也可以發言了,我道:「為什麼不可以是兩數相加?」
  白老大哼了一聲:「因為下面還有一句有同樣的情形,兩數相加變成了雙位數,還是不能
取捨,所以應該是兩數相減。」
  我大搖其頭:「或許下一句是減,這一句是加!」
  白老大向我怒目而視,我定了定神,道:「上次密碼明顯有錯誤,所以應該不放過任何可
能。」
  白老大抬頭向天,過了一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居然接受了我的意見,道:「是,這一
句,可能是「5」,也可能是「7」……」
  他的神情猶豫之極。
  我想說幾句話,可是沒有敢說出來。
  我想說而沒有說的話是:不必再研究下去丁,不會有結果的,因為其中有的句子可能有
兩個答案,而保險箱在銀行,一次打不開,就算有準備,也非常危險,第二次再打不開,怎
麼還能全身而退,別說可能要試上許多次才能撿中正確的號碼了!那說明隨便怎麼研究都沒
有用——找不出正確的密碼,打不開保險箱!
  白老大看來卻毫無放棄的意思,他喃喃自語:「上次是當成了「5」,下次應該當是「7」。」
  說了之後,他向我望來,點了點頭,道:「這可能就是上次失敗的原因。」
  我忍不住道:「還有下次再去試的機會嗎?」
  白老大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有!只要找到了正確的密碼,就可以打開保險箱,為什麼不
試!」
  他這樣說的時候,望定了我,我心中不禁叫苦不迭——看他的樣子,像是下次想叫我去
試一樣,我連忙什麼也不敢再說,只是喃喃道:「應該是「7」。」
  白老大向白素做了一個手勢,要她記下來,白素已經記下了前面三個數字,是 2、6、6,
她又加上一個7,然後在旁邊寫上一個較小的5,又加上了一個?,表示這個數字不確定。
  白老大向我挑戰:「下一句並不難,你說。」
  我老實不客氣搖頭:「這一句我不知道,再下面有幾句,我倒可以猜得出。」



第四章:安排



  白老大笑了笑,道:「李白詩:君不見晉朝羊公……
  他在說了「李白詩」之後,就長聲高吟,等他吟出了「羊公」的時候,我想起李白這首
詩來了,我立刻搶著念:「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龜頭剝落生莓苔!」
  我一面念,一面向白素做手勢,想示意她寫上「1」,卻不料一眼看去,她早已寫好了。
  在這裡,我又要聲明一下: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中,我們一直糾纏在隱語和密碼之
中,這些隱語雖然只有五十三個字,可是有的非常深奧,有的隨口可得,亂七八糟,什麼樣
的出典都有,其過程冗長煩悶,而且還有許多反覆,有了結果又推翻,或者出現了幾個結果……
等等。如果完全要照我們當時的情形敘述,保證看故事的朋友會和我當時一樣頭昏腦漲。
  所以我在敘述的時候,已經盡量簡化,可是發現還是太複雜,還應該更簡單,才不會影
響故事的進度——雖然化隱語為密碼是這個故事的重要部份。
  像上面的李白詩,詠的是什麼,詩中的「羊公」是什麼人等等,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
找參考書去查,並非難事,可以增加常識。沒有興趣,可以不理,也沒有什麼損失。
  所以接下來化隱語為密碼的過程非常簡略。
  下面那句,我和白素都搖頭,白老大的解法是,庾信字子山,皮日休有詩「子山病後無
餘事,只望蒲台酒一車」,所以這句隱語中隱藏的是「1」。
  再下來那句我和白素都解得出,可是卻又非常混淆。高翥勸人喝酒的那兩句詩非常有名:
「人生有酒需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這兩句詩最為普天下酒鬼稱道,當作是人生座右銘。
  可是這裡面卻包含了「1」、「9」兩個數字。
  白老大所說應該是兩數相減而不是相加,就是這一句。
  在隱語中出現兩個數字的總共有兩句,我和白老大意見不同,他認為一定是減,我認為
可以加、可以減,有變化。
  而這時候我更想到,為什麼一定要將兩個數字加或者減呢?
  有這樣的想法,完全是受到了「一句隱語隱藏一個數字」這樣的前提所影響。
  可是根據江海所說,老闆當年的醉話,只說密碼藏在隱語之中,並沒有說一句話一定是
一個數字。
  所以更可能是根本不必加也不必減,就是兩個數字!
  想到了這一點,我明知道提出來,會使原來已經夠複雜的事情更加複雜,可是既然想到
了,當然要說!
  我說了之後,白素眉心打結在思索,白老大則非常焦躁,不斷來回走動,所過之處,都
帶起一陣風。
  我完全知道白老大焦躁的原因,這時候他一定也想到了我先前想到過的問題:有太多可
能,而事實上不可能一個一個去試!這種情形,使得能夠打開保險箱的可能性越來越低!
  白老大搖頭:「要是一句有兩個數字,密碼又變成十三位數了——這不可能!」
  我道:「不,總共有兩句是兩個數字,所以密碼是十四位數。」
  白老大吸了一口氣,白素忽然道:「不,更可能是十五位數。」
  白老大雙手亂揮,顯然他也給鬧得頭昏腦漲了。
  白素緊接看道:「隱語的頭三個字,也有數字藏在其中,並不是像爸所說那樣,只是引子,
沒有作用。」
  白老大瞪大了眼,剎那之間,看起來神情非常可怕。因為他本來以為已經精心研究出了
結果,可是現在我提出修正,白素又根本否定了他的研究,說明他研究出來的密碼,根本不
能成立,而他卻要白奇偉根據這個密碼去開放保險箱,簡直是把自己的兒子往火坑裡送,這
玩笑可開大了!
  不過白老大還是很沉住氣,道:「這「崇公道」三個字,我翻來覆去,足足想了兩天,都
找不出它和數字有什麼關係,你發現了什麼?」
  我早就感到白素對白老大的說法不同意,只不過一直沒有提出來而已。
  這時候她既然提出來,當然是她已經想到了。
  白素笑道:「爸不要往《後漢書》、《唐詩》那方面想,隱語的句子有很粗俗的——」
  白老大來了興致,一揮手:「先別說,讓我再想想。」
  他側頭思索,白素笑吟吟地望著他。
  過了一會,白老大道:「給些提示。」
  白素點了點頭,忽然拖長了聲音,怪聲怪氣地道:「嗯——哼!」
  我心想,這是京戲裡丑角出場時候所發出的聲音,聽到這「嗯——哼」一聲,就知道丑
角會出來了。
  那算是什麼提示!
  卻不料白老大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叫一聲,伸手就在自己胸口上重重打了一下,以懲罰
他自己怎麼早先沒有想到。
  我還是莫名其妙,向白素望去,白素顯然是怕我在白老大心中變得太低能,所以偷偷用
唇語向我說:「蘇三起解。」
  我總算也立刻明白了!
  「蘇三起解」是一出京戲,押解蘇三的那個公差是醜角,戲裡的名字就是「崇公道」。
  白老大因為一直向深奧方面去想,所以才形成了盲點,未曾想到。
  那根本和晉朝的石崇一點關係都沒有,只不過是一個丑角的名字而已!
  而這句隱語所代表的數字,當然就是「3」。
  白老大瞪目結舌——他竟然犯了這樣的錯誤!
  白奇偉拿著這樣錯誤的密碼去開放保險箱,怎麼可能成功!
  白老大苦笑,白素道:「爸別見怪,我想還有一處很大的差錯,不過一時之間我還想不出
錯在何處——整段隱語經我們分句,分成十三句,照老闆的避忌習慣,就不對頭。」
  白素略停了一停,繼續道:「我也以為:一句話中有兩個數字的,就是兩個數字,不必加
或減——不會有如此複雜!」
  白老大想了一想,不住搖頭,神情苦澀,連聲音都變了,道:「我真是太自以為是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白老大這樣自責,不敢出聲。白素道:「不能這樣說,爸做的功夫不少,
下一句我就完全不知所云,那是什麼典故?」
  這時候我看到白素寫下來的數字已經是這樣子:
  3 (第一句) 2 (第二句) 6 (第三句) 6 ( 第四句) 16 (第五句) 1 (第六句)
1 (第七句) 19 (第八句)
  還沒有完,已經和白老大原來研究出來的數字大不相同,面目全非了。
  白老大定了定神,緩過氣來,恢復了常態。
  他解釋那一句:後漢書鄭玄傳,有「建寧五年春得夢」的記載,後來演化出「已年得夢」
這句成語。
  所以,隱語所藏是「5」。
  再下面這句:我叫道:「也是五!」
  齊大大聖的觔斗雲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當然是「5」。
  接下來三句都很容易:
  少見多怪用成語形容是「蜀犬吠日」,蜀是四川的簡稱,所以是「4」。
  柳宗元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所以是「8」。
  桃花塢在蘇州,唐伯虎所住,唐伯虎風流蓋世,娶了九個妻子,所以是「9」。
  全部隱語破解完畢。
  得出的密碼是:
  326616111955489
  一共是十五位數。
  白老大和我都鬆了一口氣,我道:「用這組密碼,應該可以開放那保險箱了。」
  白老大哼了一聲:「這次老夫親自出馬,省得有人鬼頭鬼腦,怕我派他去!」
  原來我怕白老大要我去開保險箱,早已被他看穿,我只好尷尷尬尬地笑。
  要補充一點:江海在不久之前來到,已經知道新的研究結果,和以前大不相同,所有人
中最興奮的是他,臉紅耳赤,我真擔心他會爆血管。
  白素卻在這時候,吸了一口氣:「誰也不必去,憑這組密碼,我看還是不能打開保險箱。」
  白素的這句話,當真是石破天驚——明明有了結果,她為什麼還要這樣說?
  大家都向她望去,白素道:「江先生,你認為隱語分成十三句,合理嗎?」
  江海非常不願意,可是也不得不承認:「不合理——老闆絕對不會這樣做。」
  白老大道:「老闆未必有這樣的心思做隱語,可能是人家做好了給他的。」
  江海搖頭:「就算是人家做的,他也不會接受。」
  白老大哼了一聲,我攤了攤手:「那怎麼樣?全盤推翻,再重新來過?」
  白素道:「不必,一定是我們在斷句這一部份出了差錯,斷錯句子。」
  這時候江海將原來的草書攤在桌上,在經過再三辨認之後,確實是那五十二個字。
  我們都在心中重新再分句,我重複了三次,還是分成了十三句。
  白素道:「其中一定有一句太明顯和數字有關,所以我們一看就認定了那是獨立的一句,
而造成了混淆。」
  白老大吸了一口氣,手指在桌上敲著突然問道:「蜀犬吠日這句成語,出於何處?」
  江海立刻回答:「出自柳宗元的文章——〈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
  白老大「啊哈」一聲,白素道:「對了,我們一看到柳宗元的名字,太熟悉了,立刻想到
了「8」字,所以以為是獨立的句子,卻原來應該和「少見多怪」連在一起
  總共是十二句!」
  白老大連連點頭:「「少見多怪」未必就是「蜀犬吠日」,可是和「柳宗元」連在一起,就
必然是了!」
  白素吁了一口氣,這是解決了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之後她的慣常動作。
  根據這個最新的發現,在密碼中,應該刪去那個「8」。
  在刪去之後,密碼成為十四位數,如下:
  32661611195549
  真是千錘百煉才得出了這樣的結果,實在是不應該再有差錯的了。
  白老大搓著手,問江海:「你怎麼說?」
  江海想了一會,搖頭道:「雖然看來應該萬無一失,可是我還是不敢去,我膽小。」
  白老大道:「好,我膽大,我去!」
  白素搖頭:「還是有一定的風險,爸年紀大——」
  她話還沒有說完,白老大就大喝一聲:「沒聽說過寶刀未老這句話嗎?」
  白素道:「爸要去也行,可是得依我的方法準備,以防萬一,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禁吐了吐舌頭,試想經過了上次白奇偉事件之後,銀行方面的保衛工作必然大大加
強,白奇偉玩的把戲,絕對無法重複,白素有什麼方法可以使事情出差錯之後,令白老大全
身而退?
  我寧願她有辦法。
  不然如果白老大真的被捉將官裡去,白素為了拯救老父,發起狠勁來,只怕劫牢搶人,
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就更加要天下大亂了。
  白老大呵呵笑:「你只管去安排——我看是多此一舉。」
  白素道:「我要十天時間安排。」
  白老大道:「好,就等你十天!」
  在這十天之中,白素做了什麼樣的安排,她並沒有告訴我們,我們也沒有過問,只見她
十分忙碌,有六七天時間,連人影都不見。
  白老大和江海還是不斷地在研究隱語,看還有沒有地方會出差錯,是不是還會有新的發
現。
  白老大捉我一起研究,我是逃得了就逃,逃不了也就只好和他們一起研究。
  到後來,實在無法再有新的發現了,才肯罷手。
  到了第九天,白素一個電話把我叫了出去,把她的安排計劃告訴了我。
  原來她已經到過那家瑞士的銀行,作了仔細的觀察,發現通向阿爾卑斯保險庫處,保安
員不但多,而且有防毒面具配備,顯然不能再使用麻醉氣體。
  而且警方也必然加強防衛,跳救傷車逃走這一招也使不了。
  白素的計劃是,如果萬一白老大出了差錯,必然會很快被從保險庫帶出來,一定會經過
銀行大堂,她就在大堂下手,先製造一場大混亂,然後就是我的事情。
  她道:「混亂開始,你什麼都不要管,第一時間,搶到爸的身旁,兩個人一起向外闖,闖
出去。這行動是能不能救人的主要關鍵,非常重要,我想來想去,只有你可以勝任。」
  我啼笑皆非:「多謝看重!只是不知道人家警衛方面若是亂槍掃射,我和老爺子如何抵
擋?」
  白素笑道:「放心,絕對不會有任何人開槍。」
  我不知道何以白素如此有把握,猜想是她會製造一場混亂,在混亂之中,警方為了怕誤
傷旁人,確然不敢隨便開槍。
  我如果再多問,倒顯得膽小怕事了,所以我沒有再說什麼,向她立正敬禮,道:「得令。」
  白素猶豫了一下,神情很是古怪,道:「還有一樁任務,更加重要,也是除了你之外,沒
有人做得到。」
  我從她的古怪表情上揣測,這樁「重要任務」莫非很有趣,不然她為什麼接忍住笑?
  我道:「請說。」
  白素取出一個小瓶子來,容量大約只有五立方公分,像是一瓶眼藥水,我看到這瓶裡有
半瓶透明液體。
  白素道:「這是非常強烈的麻醉劑,每一滴就可以使人失去知覺一小時,用來麻醉三個人
三小時,只要十滴就夠,千萬千萬不能多用。這麻醉劑無色無臭無味,放在酒中,萬難覺察,
只要你行事之際,不露出馬腳來,就不會不成功。」
  我越聽越覺得有趣,道:「好極,一生闖蕩江湖,到臨老居然還要學下三濫用蒙汗藥。」
  白素道:「沒有其它的辦法,這件事情,非用這個不可。」
  我笑道:「好,不知道是哪三個倒霉蛋,要喪失知覺三小時之久?」
  白素笑:「你聽好了,這三個倒霉蛋的名字是:江海、白老大、衛斯理!」
  當我聽到白老大名字的時候,已經驚訝得張大了口,然後居然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真
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好一會,我才能說出話來,覺得好笑之極,我問道:「我為什麼要蒙翻我自已?」
  白素居然回答得很認真:「因為如果你不一起喝那有麻醉劑的酒,爸就會心中起疑,就有
可能不能令他喪失知覺。」
  原來主要的目標是白老大,我明白了:「你還是不要他去開啟保險箱!」
  白素道:「不是,要阻止他,阻得了一次,阻不了第二次。」
  我大惑不解:「然則卻是為何?」
  白素道:「目的是要在他沒有知覺的時間中,替他化裝,改變他的容貌。」
  我怔了一怔:「這樣說來,你還是認為這次他去,一樣不能成功?」
  白素吸了一口氣:「很難說……照說我們的功夫已經做足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中
總是覺得無法完全落實。失敗的可能性總是存在,所以必須做足防範出事的功夫,爸的外形
如此突出,人人一看就可以知道是他,如果看到他被人家押將出來,就算立刻可以逃走,一
世英名,也就付諸流水了!」
  我想了一想,明白白素的確非這樣做不可——以白老大性格而言,叫他改變幾十年不變
的招牌形象,他無論如何不會答應。只有趁他喪失知覺的時候進行,等他醒過來,生米已經
煮成了飯,他想反對也沒有辦法了。
  只是我還是覺得大大不妥,因為這是對老人家極大的冒犯,他要是因此生氣,不知道該
如何收科了。
  白素看出我的憂慮,道:「你放心,一切推在我身上,他不會怪你。」
  我著急:「他怪起你來也不得了,以他的脾氣,十之八九會公開和你脫離父女關係!」
  白素道:「如果他失敗,我所作的保全了他的英名,他不會怪我。如果他成功了,高興還
來不及,也不會怪我。」
  我笑道:「你倒考慮周詳,可是為什麼你自己不下手?」
  白素歎了一口氣:「爸為人精細之極,我如果下手,總會有一些非常小的地方會不自然、
他立刻就會覺察,事情就壞了。」
  我也歎了一口氣,接過那瓶麻醉劑來,道:「但願你所料不差!」
  白素沒有回家,只是告訴我,要白老大準時到機場,會有人在機場和他接洽,把新的旅
行證件給他——要是外貌完全改變了,當然不能再用原來的證件了。
  我回到家裡,白老大劈頭就問:「把你叫出去,鬼頭鬼腦商量些什麼?」
  我連想都不想,就道:「商量的事情重要之極  萬一出了意外,我負責和你一起併肩子望
外闖!」
  白老大笑:「就硬闖啊?」
  我道:「如果有了意外,會有一場混亂,方便我們離開銀行。」
  我說「如果有了意外」,白老大聽了很高興,因為他認為這次去銀行開放那個保險箱,不
會有任何意外——對於隱語密碼的研究,已經不可能再進一步了。
  白老大沒有再追問下去,揮了揮手,說的還是那句話:「多此一舉!」
  我道:「反正答應過由她安排,就照她的意思,在時間上也要和她的安排配合,明天中午
我們要到達機場。」
  白老大相當不願意接受他人的安排,可是那是他自己答應了的,也無可奈何,哼了一聲,
道:「這倒變成「老來從女」了!」
  我只好跟著陪笑。
  傍晚之後,江海、白老大和我就開始喝酒,兩位老人家興致非常高,討論大筆錢財到手
之後,如何運用,幫助解決因為金錢困擾而生活困苦的人。
  他們說得好像真的已經有上萬億美金在手一樣,說第一步幫助家庭經濟環境不好的青少
年和兒童,要使他們不因為經濟問題而不能上學。
  江海可能小時候家裡很窮困,所以說到激動的時候,手舞足蹈,興奮莫名:道:「不但替
他們付學費,而且照顧他們的生活——窮人家的孩子真可憐,人家有的他們沒有,為什麼他
們不能穿新鞋子新衣服用新書包……統統給他們!」
  白老大理想更高:「乾脆我們自己辦學校——小學、中學、大學都自己來辦,我辦學校的
原則,首先就絕對不許把學生當成犯人一樣來看管,學校要教,而不是管!」
  白老大的話,代表了他的性格。
  他們越說越痛快,喝酒也越喝越多,我看看時機差不多了,就拿出早已放了麻醉劑的酒
來,白老大完全沒有覺察。
  我是知道酒中有迷藥的,知道喝了之後,會有幾小時喪失知覺,當然很在心什麼時候會
昏過去。
  然而白素給的那迷藥非常神奇,就算留了心,也沒有用,不知不覺之間,就像平時酒喝
多了一樣,自然而然頭一歪,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那時候,我們喝了很久的酒,時間已經過了午夜,我想我們是同時喪失知覺的。
  由於我和白老大都受過中國武術的訓練,所以醒得比較快,我們同時醒來,各自看到對
方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這時候晨曦透進來,首先看到江海還倒在沙發上,然後我們就互相
看到對方。
  我一看到了白老大,就怔了一怔。
  雖然我早就知道白素要趁白老大喪失知覺的時候,替他化裝,改變外形,可是我也沒有
想到,白素的工作會如此成功。
  這時候坐在我對面的哪裡還是我平時見慣見熟的白老大。
  只見他一頭黑髮,梳得很整齊,梳向腦後,紮了一個馬尾,眉毛也被剪到適當的長度,
也成了黑色。
  那一把白鬚,也剪得只有寸許長短,非常整齊,也是黑色。
  而他的膚色卻變成了相當深的棕紅色,不但是臉,而且雙手也是如此,因為這時候他正
伸手指看我,所以我立刻可以注意到。
  這樣的外形,使他看來更加神氣,年齡也無法估計,可以從七十歲到九十歲。
  不必在他頭上插羽毛,他看起來就十足是一個威嚴無匹的印地安酋長。
  看到了他的容貌有這樣徹底的改變,我當時神情自然不免有些古怪。
  可是我不明白白老大的神情為什麼也古怪之極,他伸手指著我,那種古怪的神情維持了
幾秒鐘,就忽然轟笑了起來,笑聲震耳欲聾,一面笑,一面道:「小衛,你在鬧什麼鬼!」
  我陡然一驚,知道大事不好,同時覺得頭頂上有些怪異的感覺,連忙伸手向頭上摸去,
一摸之下,照白老大後來的說法是:活了將近一百年,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一個人的臉上,可
以有這樣複雜的表情。



第五章:胖天使



  我沒有法子表情不豐富,因為一摸之下,我摸到的是一個光頭——精光活溜,半根頭髮
都沒有!
  我的手像是黏在頭皮上一樣,再也取不下來。
  在那時候,很奇怪的是,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和白素見面的時候,她那種想笑又竭力忍住
笑的神情。
  這種神情早就告訴我她心中有鬼,是我只想到她要在白老大容貌上做手腳,沒有想到我
也在她做手腳的名單之上,甚至於還幫她迷昏了自己!
  這真是成了古龍小說的情節了。
  看白老大笑成那樣,顯然我還不單是成了光頭,在容貌上還不知道多麼滑稽啦。
  我一躍而起,這時候看到白老大止住了笑聲,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發現自己的膚
色變了,緊接著,他伸手去捋鬚,本來他須長超過二十公分,這時候被剪短了,自然捋了個
空,一時之間他神情之怪異,相信就算我能夠活到一百歲,也不會再有機會在其它人臉上看
得到了!
  白老大大叫一聲,也跳了起來。我們兩人動作一致,不約而同一起撲向廳左邊牆上的那
面大鏡,還沒有在鏡中看到自己的容貌,就看到鏡面上寫住老大的兩行字:
  兩位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答應聽從安排,當然不會失信,若有冒犯.容後賠罪。
  下面的具名很滑稽:孝順女兒,愛心妻子
  這時候我當然也已經看清楚了自己經過白素改造之後的尊容。只見鏡中作神氣活現的酋
長旁邊,是一個光頭倒眉、皺紋甚多,看來發噱的糟老頭子!
  當白老大撲向鏡子的時候,神情盛怒,連我看了都心驚肉跳,不知道如何收科。
  可是這時候白老大卻已經怒容全消,伸手搭住了我的肩頭,神情還有些得意洋洋,顯然
是由於我們同時遭了手腳,可是結果卻是他比我好得多了。
  我當然知道這是白素的巧思——她知道白老大好勝的心情,故意醜化我,來藉此消減白
老大的怒意,知父莫若女,看來還真的非常有效。
  只要白老大不計較,我當然也無所謂。
  白老大後來提了幾次,說是怎麼想也想不出是如何和什麼時候著了道兒的,我半個字也
不敢出聲——白老大以為下迷藥的是白素,就讓他去這樣想好了。
  江海在大約一小時之後醒來,看到了兩個「陌生人」坐在他的對面,而我們又約好了故
意不出聲,只見江海的神情怪異之極,憋了幾分鐘,到底忍不住,轟笑起來。
  我和白老大照白素的安排,在中午時分到達機場,在大堂站了沒有多久——沒有辦法,
白老大容貌雖然經過徹底改變,可是他在那裡一站,還是吸引了每個人的眼光,白老大也顧
盼自豪。
  沒有多久,只見一個六七歲左右,可愛之極的小女孩,跳跳蹦蹦向我們走過來,來到白
老大面前,把一個大信封往白老大手中塞,同時望著白老大笑。
  看到這種情形,我對於白素心思之細,佩服之極。白老大最喜歡可愛的小女孩,白素作
了這樣的安排,就算白老大還有怒意,看到了這樣美麗可愛的小女孩,也必然怒氣全消了。
  白老大接過信封,抱起了小女孩,這時候他和我一樣心思,知道白素一定也在機場大堂
之中,所以一起四面看著,想把白素找出來,可是並沒有結果。
  白老大放下了小女孩,我看他注意小女孩奔到哪裡去,心中一動,向相反的方向看去,
見就在不遠處,有一個油頭粉臉的男人在對著玻璃當鏡子梳頭,當我望過去的時候,他突然
向我大眨其眼,我在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之後,才陡然想起那當然就是化裝之後的白素。
  於是我也向她眨眼,表示我認出她來了。
  我們兩人在那裡眉來眼去,忽然在我們中間的一個胖女人,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聲,
昏了過去——她是不幸看到我這樣的一個光頭糟老頭子,在勾搭男人,居然還有回應,受不
了這種刺激,才昏過去的。
  忽然有一個胖女人昏倒,當然引起小小的混亂,再看白素,已經不知去向。
  白老大將我拉到一邊,小女孩送來的信封裡,有機票和證件,證件上的照片,和我們現
在的容貌完全配合,可知白素早有計劃,而且計劃周詳之極。
  等到我們上了飛機,我不以為白素會和我們同機,白老大卻還在東張西望,直到飛機起
飛,他才歎了一口氣,道:「真是老眼昏花,不中用了。明知道她一定在附近,卻找她不出來!」
  我忍住了笑,道:「這證明令嬡青出於藍!」
  白老大很高興,沒有再說什麼。
  在機上我們天南地北閒談,值得記述的是白老大問道:「這樣仔細安排退路,是不是我們
研究出來的密碼,還是有問題?」
  這話很難回答——密碼有沒有問題,現在誰也不知道,要到時候才見分曉。
  不過我想起白素說她心中總不能完全落實,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我主要是感到那段隱話,
說是老闆為了怕他自己也忘了保險箱的密碼而作,老闆也應該知道隱語有可能落在別人的手
中,所以一定會在隱語中作非常巧妙的、隱蔽的安排,使得得到隱語的人,如果不知道這個
關竅的話,就無法從隱語中得到密碼。
  我們雖然在從隱語中找密碼的過程中,花了不少功夫,說容易也絕不容易,可是所有的
過程都很四平八穩,有些曲折,也都能夠根據句子找出數字來,說困難也不是很困難。
  總的感覺是:太容易了。
  如果是這樣容易,老闆難道不知道隱語落到別人手裡,會很容易被破解?
  雖然隱語和保險箱密碼有關是一樁大秘密,然而以老闆的行事手段精細過人的一貫作風
來說,應該在各方面做出防範,要破解隱語,不應該那樣容易。
  我相信白素所想的,一定和我一樣。
  我考慮了一下,將我的懷疑,向白老大說了。白老大認真思索了一會,搖頭道:「隱語經
過我們這樣仔細的研究,其中有什麼花樣,早就應該被發現了。」
  白老大既然這樣說,而且也沒有道理要他現在放棄行動,所以我也沒有再說什麼。
  在飛機降落之前不多久,侍應生送來了一封信,是白素早已準備了的,上面只寫了一句
話:「准下午三時進去。」
  她要我們在下午三點鐘進入銀行,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間是中午,可以從容進行。
  在銀行附近的咖啡店,坐到了時候,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可以覺察到
他不是不緊張。
  他向銀行走去,我跟在後面,兩人前後腳走進了銀行大堂。
  大堂人很多,情形很正常。
  白老大才走進去,就有接待人員到了他的身前,卻沒有人來理我,由此可知人的外形確
然十分重要。
  我找了一處地方,坐了下來,看著白老大的行動。
  只見接待人員在開始,顯出了一絲怪異的神色,那自然是知道了白老大來銀行的目的之
後的正常反應。
  然後就看到接待員帶著白老大向前走,推開一道門,走了進去。根據上次白奇偉的經驗,
應該是帶他到保險庫經理的辦公室去了。
  我想白素現在應該也在銀行大堂之中,就留心觀察,可是看來看去,卻沒有發現。
  沒有看到白素,卻發現了一個無論如何不應該在這裡又看到的人——那個在機場昏過去
的胖女人!
  看到那胖女人的時候,我真是驚訝到了極點,而那胖女人居然還回過頭來,向我伸了伸
舌頭。
  她當然不可能是白素的化裝(我幾乎要這樣以為),她一定是白素的夥伴,要來製造混亂
之用。
  我不禁皺了皺眉,因為用一個胖女人昏過去造成的混亂,實在不足以使我在警備森嚴的
情況下和白老大逃生!
  然而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過了不到十分鐘,看到七八個保安人員走過去,在那道門前候命。然後門打開,接待員
先走出來離開,然後是一個中年人,相信是保險庫經理,和白老大一起走出來。
  在門口的保安人員,分成兩批,四個在前,四個在後,把白老大和經理夾在中間,向大
堂另一邊走去,這樣的行列,吸引了大堂中許多人的眼光。
  我趁機打量保安人員的配備,看到他們有槍,有電棒,有輕型的防毒面具等等,非常齊
全。
  這樣配備齊全的保安人員,當然對我的行動十分不利。不過也有有利的部份,那就是白
老大即使打不開保險箱,由於實際上他並不是真正的搶劫犯,所以保安人員不會很緊張,就
有機可趁。
  他們一行人,走到了一處有人看守的樓梯口,經理向看守人員出示證件,才能下去。
  顯然那樓梯就是通向阿爾卑斯保險庫的了。
  我在這時候站了起來,向前走,來到離那樓梯口最近而又不引起看守人員注意之處,停
了下來。
  我估計,最多二十分鐘左右,白老大能否成功,就可以知道了。我也不免有點緊張。
  而在白老大他們下了樓梯之後,大約七八分鐘左右,我注意到在這段時間中,進銀行來
的人多,離開銀行的人少,所以大堂中人在漸漸增加。
  等到我看到一位婦人,推著一輛嬰兒車走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白素到了。
  看來大堂中早就有了她佈置的人,算準了時間,通知她前來。
  我看到白素和接待人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正想設法向她走過去,突然看到大堂中的
保安人員,有了異常的動作。
  他們的動作非常迅速,而且不動聲色,如果我不是另有目的,只是普通的顧客,根本不
會注意。
  只見保安人員在移動位置,而且不斷在低聲向裝備的通訊器在說話聯絡。
  很快在不知不覺間,樓梯口除了原來的看守之外,多了許多保安人員,使我不得不離開
樓梯口遠一些。
  我立刻感到:有事情發生了!
  可是並沒有聽到警鐘響,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保安人員有這樣的異動,總不會是好事,所以我立刻注意樓梯口。
  保安人員聚集在樓梯口之後,有一部份下了樓梯,這時候時間真是過得慢到了極點,一
秒鐘好像一小時那麼長。
  在樓梯上下還沒有別的動靜時,我已經聽到銀行外面,傳來了警車的警號聲!
  我一聽,就知道事情壞了,白老大出事了!
  我想在銀行大堂中沒有聽到警鐘聲,可能是銀行方面吸收了上次的教訓,認為保險庫中
響起警鐘已經足夠,沒有必要再在大堂引起恐慌和混亂(後來證明我的推斷正確),可是警鐘
必然直接聯到警局,所以警方人員來了。
  白老大真的出事了!
  一時之間我實在不明白白老大為什麼會失敗,可是這時候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別的,只想
到白素以防萬一的種種措施,果然有必要,而且希望能夠奏效。
  樓梯口還沒有人上來,卻有一隊警員從銀行大門進來,立刻有銀行保安員帶那隊警員從
樓梯下去,看來是要由警員和保安員合力將白老大押上來。
  我全身神經都繃緊,盯住了樓梯口,只見先是一些保安員從下面上來,然後又是一些警
員,那個保險庫經理出現,臉漲得通紅,看來很憤怒,再跟著又是警員和保安員,而白老大
就在這時候出現在樓梯口。
  只見他雙手放在頭上,向上走來,微微抬著頭,神情非常茫然,目光也甚至於有些散亂。
  這時候我離開樓梯口大約有十五公尺,白老大前後左右都是警員和保安員,而白素所說
的混亂還沒有出現。
  白老大在警員和保安員的包圍之下,在樓梯口略停了一停,向前走來,走前一步,就接
近我一步,我想當白老大在我面前經過的時候,我就不管有沒有混亂,都要出手了!
  就在這時候,在白老大大約走出了五六步時,只見一個胖女人,發出可怕之極的尖叫聲,
聳動著一身肥肉,居然以非常高的速度,向白老大衝過去。
  (就是那個胖女人。)
  (大家都知道,我一直對胖女人沒有好感,甚至於有些歧視,可是這時候我卻感到從來
沒有看見過那麼可愛的胖天使。)
  那胖女人一下子就衝散了白老大前面的保安員和警員,她至少撞倒了他們四五個,而她
自己也倒在地上,忽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面肉扭曲,情狀可怕之極。
  在那些警員和保安員還不能決定怎樣處理這個胖女人之前,忽然大堂中至少有三分之
二,大約有四五十人,一齊叫嚷著向前奔來,他們叫的是「有人昏倒了」、「快叫救護車」、「誰
是醫生」……等等。
  怪的是這些湧過來「看熱鬧」的人,來勢都快絕,一下子就來到了近前,有七八個由於
奔得太快,跌倒在地,滿地亂滾,號叫不絕。
  更有三四個老婦人,推、打警員和保安員,罵他們站著不動,見死不救。
  在不到半分鐘時間內,銀行大堂之中,亂成了一團,包圍白老大的警員和保安員,也已
經不成隊形。
  這正是我動手的最好時刻,我一躍向前,白老大也早已醒過神來,和我配合,兩人立刻
向外闖,兩個警員最機警,最快對我們有行動,可是立即被我和白老大一人一個,直摔了出
去。
  其餘警員和保安員想要有行動,卻為大批「顧客」所阻——當然不能阻止很久,可是只
要有幾秒鐘,就足夠使我們搶出銀行的大門了。
  一出大門,門口也有不少警員,正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立刻向他們大喝:「還
不快進去,裡面要人幫手!」
  那此警員衝進銀行去,我和白老大跳下石階,一輛開篷車疾駛而至,駕車的正是白素。
  我曾經看到白素走進銀行,現在又駕車出現,真有些神出鬼沒。我和白老大一躍上車,
車立刻駛走,一分鐘之後,車子已經用正常的速度行駛。
  大約十分鐘,車子在湖邊一條小路上,停了下來。
  一路上,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都不出聲,車子停下,白素先下車,我和白老大也跳出車
來,白素向路邊一幢房子指了一指,她先向前去,我們跟在後面,還是沒有人說話。
  直到進了屋子,白素將一瓶酒拋給了白老大,白老大一掌砍斷瓶頸,一口氣就倒了半瓶
酒進口。
  白素望著她老爸,神情十分難過。
  這次白老大去開啟保險箱所用的密碼,白素出的主意最多,一開始三個字代表什麼數字,
就是她想到的。
  而結果卻顯然密碼不正確,雖然由於她安排得好,我們全身而退,可是可以想像,在保
險庫中白老大按完了密碼之後,保險箱沒有打開反而警鐘大鳴,白老大立刻被當成搶劫犯一
樣待遇押出來的那一段時間,他的處境是如何之難堪!
  這種處境,對英雄一世的白老大來說,是沉重的打擊,這一點從白老大的神情上完全可
以看出來。
  白素這時候顯然很自責,認為是她製造了錯誤的密碼,害白老大受難。
  當然其實不能怪白素,密碼的確定,我也提了意見,而且大家都同意了的,經過千百次
推敲,都認定了一定就是那樣,這才採取行動的。
  我走過去,握住了白素的手,白素手很涼,我咳了一聲,想要說話,白老大卻已搶在我
的前面,大聲道:「栽了!」
  我苦笑,白素叫了白老大一聲,白老大吸了一口氣:「幸好早有安排,不然……」
  他說到這裡.也忍不住搖了搖頭,說不下去。
  我還是認為根據那段隱語破解出來的密碼,應該就是那樣,不可能再有變化。所以我忽
然想到,衝口道:「會不會是江海那老小子在耍我們?」
  白老大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如果真是著了江海的道兒,這個人可就丟得太大了!
  然而白老大想了一想,卻搖頭道:「不會,他不敢。他若是敢來耍我們,除非不想活了——
真是不想活,弄條繩子去上吊,痛快多了!」
  白老大說來咬牙切齒,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他對一件事情如此在意過。而且他的話中那
股狠勁,更叫人聽了不寒而慄,江海若是在場,只怕會嚇得昏過去。
  我和白素都不敢出聲,過了一會,白老大臉色緩和了一些,搖了搖頭,神情很是沮喪,
道:「不過江海很可能誤導了我們,使我們得不到正確的密碼。」
  我和白素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白老大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白老大繼續道:「江海一再強調老闆非常避忌「十三」這個數字,所以隱語不可能分成十
三句。如果我是老闆,明白大家都知道有這個習慣,就會故意將密碼隱藏在十三個句子之中,
好讓人家更加猜不到。」
  白老大這樣解釋,我和白素就明白了。
  原來我們確然是將隱語斷開,分成了十三句,就是因為老闆有避開十三這個數字的習慣,
所以重新研究,結果發現「少見多怪」和「柳宗元」應該是一句而不是兩句,因為柳宗元在
文章中用了「蜀犬吠日」來形容少見多怪。
  雖然大家當時都同意了這樣的結果,不過這是白素最強調提出來的。
  這時候白老大未必有責怪白素的意思,可是白素卻什麼也不敢說,而且我非常可以肯定,
她心中對白老大所說一定不同意,可是在神色上卻一點都不敢表現出來。
  白老大歎了一口氣,神情懊惱之極,像是在自言自語,重重頓足,道:「應該有那個「8」,
隱藏在『柳宗元』中的那個「8」!」
  白素雖然神情上沒有顯露什麼,可是在那一剎那,臉色變得非常蒼白——因為白老大還
是有責怪她的意思!
  白老大說他在保險庫中的情形:「當時我按數字鍵,曾經想過,要不要把那個「8」加上
去,就是因為隱語不應該有十三句的影響,所以沒有這樣做!」
  白素的臉色越來越白,她略動了一動,要開口說話,我一看這情形糟糕之極,白素根本
不同意白老大的說法,而白老大又在重創之後,心情非常不穩定,兩人要是爭執起來,只怕
父女二人,會不可收拾,說不定各走極端,從此翻臉!
  常說為了錢財,人與人之間會喪失感情,現在連錢的影兒都還沒有看到,就傷起感情來,
豈非冤枉之極。
  所以我無論如何要阻止白素說話,我一步跨過,抓住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光頭之上,
叫道:「你這樣偷偷剃光了我的頭髮,叫我以後怎麼見人!」
  白素是何等聰明的人,她剛才也實在是受了委屈,所以忍不住想說話,這時候給我一打
忿,立刻明白現在這種情形,大家都在失敗情緒的打擊之下,就像火藥庫一樣,萬萬不能添
上一點火花,不然就會爆炸。
  白素吸了一口氣,穩定情緒,伸手在我頭上打了一下,道:「那就不要見人好了。」
  這一刻,白老大也覺察到了剛才自己所說的話,傷到了白素,他喝了一口酒,大聲道:「幸
虧準備功夫做得好,不然我這張老臉,可真的不能再見人了!」
  他稱讚白素的安排,就等於是向白素在道歉了。
  白素歎了一口氣,走到白老大面前,將她感到那隱語中還有很重要的一個關竅的那種感
覺,告訴白老大,白老大反應和我一樣,覺得白素的感覺沒有什麼實際根據,也說不出所以
然,因此他搖了搖頭。
  白素攤了攤手,也沒有堅持。
  白老大來回走動,忽然轉了話題,道:「你究竟找了多少人製造混亂?」
  白素還沒有回答,我就道:「那個胖女人,該記首功!」
  白素瞪了我一眼:「別以貌取人,那位女士大有來頭!再說人家也不知道一個光頭糟兄就
是大名鼎鼎的衛斯理。」
  那位可愛的胖天使究竟有什麼來頭,後來我好奇地問了幾次,白素都沒有回答,我也沒
有再追究下去。
  也是後來的事情,我問白素當時臉色那麼蒼白,如果我不阻止,她準備說些什麼?
  白素道:「當時我想說,既然認為應該有那個「8」,那我現在就去.用加上「8」的密碼
去開保險箱!」
  我暗叫一聲「好險」,因為白素這樣一說,白老大正在後悔自己少用了那個「8」,一定不
會阻止白素前去,白素在這種情形下到銀行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卻說當時,白老大想了一想,又道:「其實就算被捕,上法庭,也不是真正的搶劫,法庭
根據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判得很重!」
  我道:「一天牢都不能坐啊!」
  白老大道:「我當然不能坐牢,你們也不能,可是總有人不在乎坐幾年牢,尤其有一定,
或者相當高代價的話。」
  我和白素聽得白老大這樣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出錢請人去開保險箱!
  他還是相信,密碼應該有那個「8」,自己不能去試,就找人去試。



第六章:重大線索



  世上有的是為了錢什麼事情都肯做的人,收入一大筆錢坐幾年牢,一定很多人肯答應。
  雖然這樣做法,不很合乎嚴格的道德標準,不過卻很是可行。白老大見到我們沒有強烈
反對,興致又上來了,大聲道:「快回去,和江海商量,我有新的行動計劃!」
  白素搖頭:「等兩位容貌有了改變之後,才能離境:至少一個月,可以請江海來。」
  白老大道:「好,等他來了,我就宣佈新計劃。」
  我找了機會偷偷問白素:「你看老人家有什麼新的行動計劃?」
  白素歎了一口氣:「當然是用高代價僱人去開保險箱。」
  我道:「其實這辦法不錯。」
  白素苦笑:「我料他要將密碼的所有可能都列出來,每一個可能,都派一個人去試。」
  我笑道:「好啊,反正銀行方面也不能限制不讓人去開保險箱,拚著不怕坐牢,一天去一
百個人開保險箱,銀行方面也無可奈何。」
  我覺得這個方法雖然笨一些,可是很管用,而且有趣,所以非常贊成。
  白素神情苦澀:「不過還是不能夠成功——密碼只有必然性,沒有偶然性,不是亂撞就可
以撞得中的。」
  我道:「反正只要老人家有興趣,就讓他去進行好了。」
  白老大想要做什麼,當然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白素也就只如不說什麼。
  接到了通知,江海第二天晚上就來到,樣子難看得像是從殮房冷凍箱中爬出來一樣,真
叫人懷疑他這種樣子,航空公司怎麼會肯讓他上飛機。
  看到了白老大,江海那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非常今人同情。白老大還要嚇他:道:「是
不是你在耍我們?」
  江海聽得身子發軟,幾乎沒有跪下來,語帶哭音為他自己分辯:「老大!我就算想自殺,
也一定會找一個死得舒服一點的辦法吧!」
  白老大哼了一聲:「諒你不敢,不過研究下來,認為老闆絕對不會用十三句隱語這種想法
不對。」
  江海怔了一怔,顯然並不同意,可是他哪裡還敢再說些什麼。
  白老大於是宣佈他的計劃,果然就是白素所料那樣。
  白老大道:「根據隱語找出來的密碼有幾個可能,我和奇偉試過失敗的那兩個,不必再試
了,其餘的可能有——」
  他說到這裡,攤開了一張紙,紙上寫著幾行數字,原來他已經做了功夫,列出了有可能
性的密碼。
  第一條當然就是有那個「8」的。
  第二條是照十三句隱語計每句隱語有兩個數字的,用加法。
  第三條是上述情形,兩數用減法。
  白老大補充:「還有可能是乘法,到計劃第二步再說。」
  第四條是照十二句隱語計,用加法。
  第五條是上述情形,用減法。
  用這種可能得出的密碼我就不詳列了,各位朋友如果不怕滿天星斗,大可以自己試著排
列一下。
  白老大結論:「計劃第一步是這五條,我準備用每個人一百萬瑞士法郎的代價,僱人去開
放保險箱,江海寄餘生,你可同意?」
  他連名帶號一起稱呼,當然是表示鄭重。
  江海連半秒鐘都沒有考慮,就大聲道:「同意!」
  白老大道:「別答得太快,這筆費用,要出在你身上。」
  江海道:「出在我身上,我出兩百萬。」
  白老大道:「好極,這就向江湖上傳出話去——」
  不等白老大說完,我就道:「萬萬不可,江湖上一哄傳,來八千多人,如何應付?我們私
下招人就成。」
  白老大點頭:「說得也是——」
  他望向白素,白素立刻道:「可以,我去安排。」
  江海也真不含糊,立刻取出支票簿,開了五張支票,交給白素去運用,而且還道:「費用
不夠,只管向我說。」
  雖然他有錢,可是也要有捨得花的豪氣。
  白素立刻就離開,我用眼色向她詢問是不是需要幫助,她搖了搖頭。
  江海提出了一個問題:「派去開保險箱的人,如果打開了保險箱,卻將東西全拿走了,那
怎麼辦?」
  白老大哈哈大笑:「我們又不是死人,當然在銀行大堂觀察。而日告訴去開保險箱的人,
一旦打開了保險箱,立刻將門關上退出來,那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個密碼是正確的了。」
  一番話聽得江海點頭不已。
  確然、如果拚著被捕,到銀行去開放保險箱,非常容易,因為銀行不會拒絕——就算有
過兩次被人逃脫的事情發生,最多是加強防衛,不會不讓人去開保險箱。
  白素出去沒有多久就回來道:「明天有人來應徵,告訴他用有那個「8」的密碼。」
  白老大在失敗之後,一直以為是少用了那個「8」的緣故,所以當然贊成。
  第二天來了一個很體面的中年人,一副英國紳士的氣派,我們也沒有問他為什麼肯用若
干年的自由來換錢,交代明白之後,約好了時間,白老大和我,進行再度化裝。
  江海和白素因為沒有亮過相,所以不必化裝。我們四個人先進了銀行,那中年人才進去,
我們看著他和接待員打交道,然後接待員帶他去看保險庫經理。
  保險庫經理出來的時候,神情非常古怪——那很自然,平常一個月也不見得有人要求進
入阿爾卑斯保險庫一次,現在卻每天都有人來。
  看到經理那種神情,我感到好笑,心想接下來確然每天都會有人來,看你如何應付。
  我會這樣想,其實是潛意識裡已經接受了白素的想法:不會成功的。
  果然在經理和保安人員,以及那中年人下了樓梯之後,大約十分鐘左右,銀行保安人員
又有異常調動,而且立刻警車聲也傳來。銀行方面顯然接受了上次的教訓,有許多保安人員
將所有顧客聚集起來,以免妨礙行動。
  等到警員趕到,樓梯口保安人員和警員押著那中年人上來,那中年人神色自若,看來還
很高興。
  這次押解人犯,當然沒有意外,警車呼嘯而去,銀行大堂立刻恢復了正常。
  白老大在回家途中,至少說了八遍以上:「原來加了那個「8」都沒有用。」
  接下來,在十天之中,又有四次幾乎完全一樣的情形。
  報上已經有消息,不過並非刊登在顯著的地位,當然是銀行方面有壓力,也沒有銀行的
名稱,只是說:近日來有許多次進入保險庫而結果被捕的人士,有兩名逃脫,五名被捕,被
捕者都會被控以用非法手段詐欺銀行財物的罪名,這罪名的嚴重性相等於搶劫銀行,云云。
  白老大還是不肯死心,又找出了有可能的五條密碼,結果還是一樣。
  一個月之後,我的光頭變成了平頂頭,江海的二十張支票簿也已經用完。
  到後來我們在銀行大堂中看到保險庫經理陪著我們派去的人走向保險庫的時候,臉色簡
直如同鹹酸菜一般。
  白老大總算肯放棄了。
  他長歎一聲,對白素道:「你說得對,其中一定有重大的關竅,我們沒有找到。」
  江海慘叫:「莫非罷了不成?」
  白老大揚聲道:「當然不是,我們繼續詳參研究。先回去,我還有新的計劃。」
  經過了二十次有人被捕,報上的消息當然也越登越多,很引起注意,而且成了世界性的
新聞。
  首批被捕人士,也經過了法庭的審判,被判一年到三年的徒刑,有一個很幸運——他有
精神分裂的病歷,法庭判他接受治療而已,他白拿了兩百萬瑞士法郎。
  我在歸途上問白素:「這些人你都是哪裡找來的?」
  確然很不容易,因為那二十個受雇去開保險箱的人,什麼樣的人都有,有看來像歐洲紳
士的,有像土耳其大亨的,有像墨西哥毒販,有像將軍,有像土王……
  要找那些人,白素哪來的門道?
  白素笑道:「我只找了一個人,那些人全是那個人找來的。」
  我道:「那人倒也神通廣大。」
  白素笑:「那人就是你那可愛的胖天使。」
  想起那胖女人在機場和銀行中的表演,我不禁哈哈大笑。
  這次卻是白素問我:「老人家所謂又有新的計劃是什麼,可有概念?」
  我搖頭:「老人家花樣百出,我望塵莫及,如何料得到。」
  回家之後,第一件事情,是小郭來訪——原來他最近半個月,每天都來兩次以上。
  他看到白老大,很恭敬地行禮,然後將我拉到一邊,開門見山地問:「發生在瑞士銀行保
險庫的怪事,是不是和你有關?」
  我怔了一怔,沒有想到事情已經傳得這樣廣,而且被稱為「怪事」。
  我苦笑:「怎麼會和我有關?」
  小郭道:「一連串怪事發生的時候,你下落不明!」
  我只好繼續苦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小郭壓低了聲音:「是不是那銀行保險庫裡,有什麼神秘的事情發生?」
  我沒好氣,大聲道:「是!那裡變成了外星人的基地!」
  小郭有點生氣,我忽然想到,此人推理能力甚強,不如把事情全告訴他,看看他破解隱
語的結果是怎樣的。
  於是我就請他稍安毋躁,我和白老大一商量,白老大看來只要是對事情有幫助,什麼都
不要緊,一口答應。
  於是我們就將江海告訴我們的事情,對小郭說,那段老闆的醉話由江海作第一手的敘述。
  然後再給小郭看那段隱語,小郭領悟很快,道:「開放保險箱的密碼就藏在其中——你們
研究出來的結果如何。」
  我們不約而同意見一致:「不告訴你,可以免得你有了先入之見,就不容易有新的發現。
相信我們的研究一定沒有發現一個重要的盲點,就要靠你這個新鮮人來發現了。」
  小郭同意,問道:「你們發現了二十多個可能?」
  白老大苦笑:「其實只有兩三個最接近,其餘的越來越遠,根本是胡扯!」
  小郭想了一會,向江海道:「那位老闆既然十分洋化,為什麼他要用中文寫隱語,而且不
是現代中文,看起來裡面有很多典故的樣子!」
  江海想了一想,才道:「我想原因有兩個,他有很多洋朋友,洋人懂中文的少,隱語落在
洋人手中,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還有老闆平時也很喜歡賣弄中文,表示他學賈中西。」
  小郭點頭:「那麼說,這隱語中應該主要是中國文化的學問了?」
  江海道:「確然如此。」
  小郭小心抄下隱語,又影印了那份狂草的原本,興沖沖離去,我送他出去,他很感動,
道:「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毫無保留,也不必怕我研究出了密碼,就去把保險箱開了!」
  他把事情看得那麼容易,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找涼快的地方歇著去吧!」
  小郭卻信心十足,在他要上車的時候,我忽然心中一動,道:「等一等,有一件事情要你
幫忙——查一個人的身份。」
  小郭笑了笑:「那是我的本行!」
  我就簡單的向小郭說了那胖女人的情形,告訴他:「白素說這胖女人很有來頭,卻又不肯
說詳細,等你查了出來,我向她說,嚇她一跳。」
  小郭用很奇怪的眼光望著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和白素鬥氣,我摸了摸頭上的短髮,道:
「被剃光頭之仇,不可不報。」
  小郭哈哈大笑,自然知道是夫妻間的小花樣,在笑聲中,上車疾駛而去。
  回到屋子,白老大宣佈他的計劃,道:「常言道:集思廣益,我計劃將這段隱語公佈出去,
任何人都可以參加破解,解得好的,可以得到獎金,除了傳統的傳媒之外,還要上國際網絡,
所以要借你們的計算機設備用用。」
  我和白素聽得目瞪口呆,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我問道:「什麼叫做「解得好」?」
  白老大道:「有新的發現,我們覺得有理,可以接受,就是好的!」
  我無法反對,白老大又道:「另外申請一個電郵地址專用——我和小江會過濾來信,感到
有價值的,才和你們商量。」
  從這天起,白老大和江海就佔據了我的書房,每天至少十二小時,守在計算機面前,寫
著各種各樣答案的郵件如雪片般從全世界各地飛來,白老大樂得哈哈大笑,道:「這就是神仙
的萬里傳書!我們都是神仙!」
  小郭在三天之後,就拿了他解開的密碼來找我們。我們一看,又是發呆,又是苦笑。
  原來他解開的結果有兩個,和我們得出的結果一模一樣:一個有「8」,一個沒有,他還
解釋了為什麼要有兩個答案的道理,道理也一樣,考慮到了老闆不喜歡「十三」的緣故。
  我們一時之間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小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聲道:「一定就是
這兩組,可以開放保險箱。」
  直到我們所有聽他說話的人都長歎一聲,他才知道事情不妙,等到知道了實情,他還是
搖了搖頭,表示無法相信。
  他道:「除了這兩組,實在不可能再在隱語中得到其它數字了!」
  白老大苦笑,道:「可以得到其它的數字,有人破解「始皇夢碎」這一句,說是應該是秦
始皇去世那年的歲數,也有的說應該是要暗殺他的那個大鐵錐的重量……什麼樣的古怪答案
都有!」
  小郭也只好苦笑:「合理嗎?有用嗎?」
  白老大只好搖頭,反正我們研究出來的密碼也不對,就不能說人家的不合理!
  我沒有理會收到的電郵,聽白老大舉了這樣的兩個例子,才知道什麼樣的荒唐答案都有,
不禁非常同情白老大和江海兩位老人家,要忍受看這種電郵之苦。
  小郭垂頭喪氣離去,在門口,他的神情更加苦澀,道:「最近恐怕是流年不利——你要我
查的那個胖女人,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安慰他:「慢慢來,就算找不到也不要緊。」
  我想勸兩位老人家放棄,他們不答應,我留意到白素雖然沒有參加他們,可是也還在不
斷思索,經常眉心打結,失魂落魄,在思索她認為存在而我們沒有發現的那個關竅。
  我只好由得他們去。
  一直到一個月之後,事情突然有了突破性的發展。
  那天晚上,白素謝絕一切應酬,又開始對著那段隱語發呆,我在她身後輕輕抱著她,正
想勸她幾句,忽然聽到樓上白老大驚天動地一聲大叫,然後吼:「全世界人都快來看!」
  他老人家中氣充沛,這一聲叫嚷,剎那之間整間屋子都充滿了他的聲音,連一向聽覺不
靈的老蔡,都從後面慌慌張張跑了出來,大聲問:「什麼事情?什麼事情?」
  我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連忙向老蔡打手勢,告訴他沒有他的事,同時和白素一起飛快
上樓。
  還沒有進書房,在門口就聽到兩位老人家的喘氣聲,人只有在極度興奮或者極度恐懼的
情形下,才會有這樣的聲音發出來,從剛才白老大的叫聲來聽,應該是發生了令人興奮的事
情,而這事情居然令武術造諸極高的白老大也無法控制他的呼吸!
  我和白素都感到我們也必須先定定神,所以各自都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推門進去。
  只見兩位老人家盯著計算機的螢光屏,全神貫注,江海更是一雙眼珠像是要跌出來一樣。
  他們在看計算機顯示出來的電郵,看來那封信相當長,他們已經看到了尾段,我一眼望
去,就看到了「祝好」等字樣和具名、日期等等,正是一封信尾段的格式。
  我和白素趕緊湊過去,白老大剛在這時候看完了信,他長長地叮吁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把座位讓給我,道:「好好看看這封信,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收穫,這計算機互聯網真是偉大。」
  他一面說,一面去拉江海,江海顯然不願意起來,還想再看一遍,是給白老大硬拉了起
來的。
  於是我和白素就坐下來看這通電郵,白老大和江海,站在我們的身後,也一齊看——確
然,這信看一遍不夠,我就前後至少看了八九遍之多。
  這通信重要之極,所以除了很少數部份沒有必要敘述,加以簡略之外,都照錄下來。而
在省略了的部份,我會在括號裡面,加上說明。同時我看這信時的反應也同樣方法處理。信
很長,不過由於重要,請耐心看下去。
  信記述了一件我和白素在沒有看信之前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全信如下:
  徵求破解隱言的先生大啟
  你好!
  我的名字叫XYZ(我把他的名字隱去,因為並不重要,沒有必要公佈,怕給他惹麻煩)
我是書畫名家白龍山人的孫子,唯一的孫子。
  (看到了寄信人的身份,我和白素就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立刻感到這信
必然會對我們在進行的事情,有重大的幫助。)
  或許閣下沒有聽說過先祖父的名字,可是你們要徵求答案的那段隱語,對我們家來說,
卻再熟悉也沒有。就是那五十三個字,困擾了我們家祖孫三代,而且還在非常時期,造成了
我家家破人亡的慘劇。
  (白老大在我身後道:「初看到這裡,以為這個人是神經病!」)
  (我「嗯」了一聲,也覺得誇張,無法想像那和家破人亡怎麼可能扯上關係。)
  事情相當複雜和怪異,要從頭說起,才能明白,請耐心看下去,我可以提供相信是最接
近的隱語答案,因為這答案是當年那個隱語的製造者親口告訴先祖父的。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覺得不可思議之極,隱語制者是老闆,老闆當然和白龍山人
見過面,然而老闆怎麼可能將隱語的答案告訴白龍山人?所以我們都自然而然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各位從哪裡得來這段隱語,不過可以肯定各位一定不知道這段隱語的製造者是
誰,他不是普通人,而是近代史上非常著名的一個大人物,你們一定要相信,雖然我無法提
出任何證據,可是那是真正的事實,隱語製造者的名字是ABC!
  (這一段中,我省略了相當多,省略了的全是翻來覆去要我們相信隱語確然是這位大人
物所作,他不知道我們早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
  (而如果我們不知道的話,也確實很難相信這隱語會和這位大人物有關,難怪他要不斷
反覆強調他說的是真話。)
  各位一定知道那位大人物,被稱為「財神老闆」,他的名字長久以來和錢財連在一起,他
富可敵國,所以可以相信他製作的隱語,其答案和巨大的財富有一定的、某種程度的聯繫,
可惜我不能提供是什麼樣的聯繫,我用實事求是的原則寫這封信,寫的全是我完全可以肯定
的事實,而不作任何揣測,請注意這一點。
  事情首先發生在五十一年前的六月二十二日下午兩點三十二分,那位財神老闆突然駕臨
先祖父的住所。
  (事情相隔五十年,居然把日期和時間記得那樣清楚,真是不可思議之極。)
  各位或許會懷疑,何以能夠把事情發生的時間說得如此肯定,那是因為從那個時間起,
以後發生的事情,對我們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之故。所以先祖父能夠清楚地記得那時間,他
告訴先父,先父又告訴我——接下來發生的許多事情,當時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情,
當天先祖父就告訴了先父,那年先父二十歲,完全可以領悟接受先祖父的敘述,而且以後先
祖父又曾經將事情重複敘述了很多次,先父在向我敘述事情的時候,我也已經十五歲,他又
向我說了許多遍,所以事情雖然經過兩次轉述,相信和事實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吻合。
  那天下午,財神老闆來找先祖父的目的,是要求先祖父用狂草寫一幅字。
  他準備了字稿,要先祖父寫在一張宣紙信箋上,先祖父看了字稿,見總共是五十三個字。
  各位,這五十三個字,就是你們發表的那段隱語,這五十三個字,困擾了我們家三代,
每個字我都和先祖父和先父一樣,看過想過一萬遍以上!所以當我看到你們在網絡上公佈出
它們的時候,所受到的震動,實在無與倫比,立刻知道我必須將和這五十三個字和我們家發
生聯繫的經過,詳細告訴你們。
  當時先祖父就不是很高興,因為財神老闆要求把字寫在一張小紙上,使得狂草這種字體
受到限制,無法盡情發揮,這字就一定寫不好。
  然而像財神老闆這樣的大人物,又不能得罪,所以只好勉為其難,他向財神老闆道:「紙
張太小,這……狂草恐怕寫不好,是不是換一種字體?」
  財神老闆笑道:「不,我就是要狂草。狂草人家不容易認出來。」
  先祖父一聽這話,立刻覺得話中有話,財神老闆要人家不容易認出,說不定那是什麼非
常機密的文字,不可以外傳,所以才特地要用狂草書寫。他想到了這一點,就不敢再說些什
麼,拿起字稿來看——他對書法藝術很認真。不會看一個字寫一個字,而是看熟了稿才下筆。



第七章:噩夢



  這樣才能收一氣呵成之效,這一點對狂草這種書法藝術特別重要。可是當他看清楚了字
稿之後,他不禁啼笑皆非,望著財神老闆,說不出話來。
  他說當時的感覺簡直怪異到了極點!因為字稿上五十三個字,似通非通,完全沒有最起
碼的文理可言,可是看上去又像是有不少典故在,真是不知所云,叫人摸不著頭瑙。
  他望向財神老闆,是在詢問:那是些什麼玩意啊?
  財神老闆卻很自得.反問他:「山人,這是我精心創作,你看怎麼樣?」
  先祖父就算再不敢得罪對方,也忍不住咕噥了一句:「我看不怎麼樣!」
  他也不知道財神老闆是不是聽到了這句話,而財神老闆接著道:「諒你也不知道其中的奧
妙!快點下筆,我還有事情。」
  先祖父一聽,還要限時間催筆,實在忍無可忍,他重重放下筆,道:「我不寫了,寫不了,
你另請高明吧!」
  財神老闆訝異:「為什麼不寫?」
  先祖父霍然起立,指著那字稿道:「這些字句,全無文理,簡直……不通!我要是寫了,
人家看到,只當是我白龍山人狗屁,不知道是閣下精心所撰,不免壞了我的聲譽!」
  先祖父風骨嶙峋,士可殺而不可辱,雖然只是說自己狗屁,可是等於是在罵對方,他這
種不畏權貴的氣概,作為他的後代,感到驕傲,而且值得好好向他學習。
  (看到這裡,我不禁好笑—— 這寫信人不但替他祖父賣廣告,而且還接著來了一段當代
「八股」,真令人發噱。)
  當時財神老闆先是怔了一怔,然後顯然為先祖父聲勢所懾,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問先祖
父:「你以為這是什麼?是一篇文章麼?」
  先祖父沒有回答,財神老闆又道:「這是一篇隱語,其中隱語藏著一組數字,那是關係重
大的密碼!通和不通,又有什麼關係!而且這張紙,寫了隱語之後,也不會有什麼人看到,
山人只管放心。我是因為仰慕山人的書法,這才特地來請教的。」
  先祖父聽了,停了一停,道:「那是我魯莽了……不過就算是隱語,也可以作得通順一些
啊!」
  財神老闆搖頭:「你不知道其中奧妙,不要亂批評。」
  先祖父才思敏捷,剛才聽到說隱語中隱藏了一組數字,就已經猜到了幾個,所以他道:「何
奧妙之有?不必花多少時間,就可以猜出來。」
  財神老闆笑道:「先別猜,且先告訴我,通篇隱語,分成多少句?」
  先祖父略一思索,就道:「可以分成十三句。」
  財神老闆一聽,忽然揮手不已,叉在桌上敲打,口中「呸呸」連聲,像是先祖父的話冒
犯了他。
  (看到這裡,我回頭向江海看了一眼,江海向我點了點頭。)
  (只怕白龍山人祖孫三代,一直未曾明白老闆當時的反應為什麼如此奇特,而信上所形
容當時的情景,很是生動,也證明了信中所寫的事情的可信性。)
  (一聽到「分成十三句」,就要在桌上敲,當然是由於老闆對洋迷信的自然反應—— 江
海說得對,老闆確然有避忌「十三」這個數字的習慣。)
  (再看下去,立刻就證明了這一點。)
  先祖父看到財神老闆這種反應,知道自己說錯了,又仔細看了一遍,道:「確實是十三句
啊!」
  先祖父是這樣把整篇隱語分成十三句的:
  (寫信人將分成十三句的結果寫在下面,由於那結果和我們最初分出來的一樣、所以略
去。)
  財神老闆一看,先是很生氣的樣子,後來又笑道:「這樣也好,就算有人看到,更難猜中,
多了一重保障。」
  先祖父不是很明白他的話,問道:「請教是分成多少句?」
  財神老闆非常自得:「這一關就難倒你了,告訴你,總共是十二句!」
  (我抓過白素的手來,在她的手背之上,親了一下。白老大叫了一聲:「素兒細心過人。」)
  (白素謙虛:「若不是江先生一再強調老闆洋迷信的習慣,我也想不到這一點。」)
  (把全篇隱語分成十二句還是十三句,得出的結果完全不一樣。這時候信上說,老闆告
訴白龍山人,是分成十二句,那是第一手數據,應該可信。)
  (白老大在失敗之後,很有些埋怨不該分成十二句,白素很受了一些委屈,這時候自然
證明白素是對的。)
  (可是既然分成十二句是對的,白老大怎麼會失敗呢?)
  (我非常心急地往下看。)
  先祖父又將隱語仔細看了幾遍,就恍然大悟,道:「是了,這「少見多怪」該和「柳宗元」
連在一起,柳宗元曾以「蜀犬吠日」來形容少見多怪——蜀者,四川也,這句隱語之中所藏
的莫非是個「4」?」
  財神老闆道:「猜中了,其餘的山人不妨再猜一猜。」
  先祖父心想,剛才他還說那是關係重大的密碼,現在卻叫自己猜,要是猜對了,豈不是
知道了他的秘密,好像不很妥當,所以很是猶豫。
  財神老闆道:「猜啊。」
  先祖父道:「君子不窺他人之秘。」
  財神老闆非常欣賞:「不要緊,你知道了這些數字,又不知道是用在什麼地方,也沒有用
處,而且就算告訴了你,用來做什麼,你要是參不透其中奧妙,一樣沒有作用。」
  (老闆一再提到其中的「奧妙」,這時候更說得非常明白,好像這奧妙比數字還要重要。
這當然就是白素一直隱隱感到,而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的關竅。)
  (確然有這樣的重要關鍵存在,而我們完全不知道,這當然就是白老大失敗的原因!。)
  先祖父這才開始破解隱語,很快他就破解了七句,他破解的結果是:
  (白龍山人當時就破解成功的七句隱語,其結果和我們得出的完全一樣,有兩個數字的
就用兩個數字,並沒有加或減的花樣。所以這一部份也省略過去。)
  先祖父還要推敲其它的部份,財神老闆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花些時間,一定可以成
功,不要浪費時間,我就告訴你吧!」
  財神老闆於是把其餘五句隱語中所隱藏的數字說了出來,確然相當巧妙,很見心思。
  財神老闆所說的情形如下:
  (這裡又略去了老闆所說的一段話,因為那五句隱語和結果,以及根據的典故,也和我
們研究出來的一樣。)
  (也就是說,整個隱語中所藏的十四個數字,我們所得的結果,完全經過老闆的認可,
就是這十四個數字。)
  (然而這十四個數字組成的密碼卻並不能打開保險箱,打開保險箱主要的關鍵,還另有
「奧妙」。)
  先祖父當時打趣道:「知道了財神老闆的密碼,這可不得了。假以時日,山人一定能夠參
透其中奧妙。」
  財神老闆大笑:「你要是能夠參透,隨時通知我,我送你一間銀行。」
  先祖父忙了一忙,道:「君子一言——」
  財神老闆道:「快馬一鞭!而且是在我名下的銀行中,選擇任何一間!」
  當下先祖父和財神老闆擊掌為誓,先祖父還以為財神老闆是在說笑,當時並不十分在意,
拿起筆來,將那五十三字一揮而就,並且告訴財神老闆這些草字的出處,個個都有根據,並
非隨意創造而成。
  財神老闆非常滿意,等墨干了之後,就將紙折了起來,放入褲子的表袋之中。
  (看來這張紙在當時放入了那個表袋之後,就一直沒有取出來過,直到被江海發現。)
  (老闆本來是怕自己忘記密碼,這才準備了這樣一篇隱語,後來當然是他的記性好,一
直記得密碼,所以不需要用到那張寫有隱語的紙。)
  (後來我們討論到,是先有密碼,然後根據密碼來製造隱語,還是先想好了十二句隱語,
才根據隱語中的數字來設定密碼?)
  (當然這個問題並不重要,只不過是覺得有趣而已。)
  當下財神老闆離去,先祖父把經過情形,想了一遍,就告訴了先父,先父說:「哪裡有人
把銀行送人的!」
  先祖父說:「別人或者不會,財神老闆卻會!」
  當時說過就算,卻不料第二天,財神老闆就派人送了一個保險箱來。那保險箱的大小是
一百乘五十乘三十,呈扁立方體,在門上有從0到9的數字鍵,非常沉重,是四條大漢很吃
力地搬進來的。
  (看信上形容保險箱的模樣,我立刻想起阿爾卑斯保險庫的保險箱,當然在保險庫裡面
的保險箱要大得多,財神老闆送去的,看來具體而微,是縮小了的。)
  先祖父莫名其妙,不知道什麼意思,而接著,財神老闆就有電話來,問:「山人,保險箱
收到沒有?」
  先祖父道:「收到了,不知道尊意如何?」
  財神老闆哈哈大笑:「在保險箱中,有已經簽署好的所有文件,只要山人你能夠打開這保
險箱,取出文件,填上你選擇好的銀行名稱,這銀行就是你的了,所有轉讓文件,都保證具
有法律效力。」
  先祖父當時呆了半晌,才道:「老闆你來真的啊?」
  財神老闆笑:「當然是真,打開保險箱的密碼,就在那篇隱語之中——」
  先祖父十分驚訝:「這密碼我已經知道——有一些還是你告訴我的,要打開保險箱還不是
易如反掌!老闆你要挑我發財,多謝了。」
  財神老闆道:「早就告訴過你,其中還另有奧妙,你要是參不透,就打不開.你慢慢去想
吧!想多久都沒有關係,你想不出,讓你的兒子想……孫子想……曾孫玄孫想,我的承諾,
永遠有效,哈哈!」
  沒有等先祖父回過神來,財神老闆就掛上了電話。先祖父仔細把事情經過想了一遍,覺
得一家銀行,對財神老闆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像他這種大人物,要顧及自己的信譽,
當然不會說了不算,所以打開保險箱,就可以有一家銀行,並不是財神老闆在開玩笑。
  先祖父感到已經破解隱語,得到了數字,豈有打不開保險箱之理?可是結果卻真的打不
開!前後三年,先祖父和先父,嘗試了不知道多少次,還是打不開。
  他們嘗試的方法,主要如下:
  (在這裡我省略了大量篇幅,因為接下來寄信人詳細記述了他父親和租父如何嘗試開放
保險箱的方法,這些方法,我們也都試過,雖然他們試的次數遠遠超過我們,可是原則不變,
能否打開保險箱的結果也不變。)
  (就是白素所說的那句話:密碼必須是必然性,不能是偶然性。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一個正確的密碼,想憑嘗試去打開保險箱的機會等於零!)
  三年之內,先祖父和先父都為了想打開這保險箱,而生活變得很不正常,尤其是先父,
和事情沒有發生之前,簡直換了一個人,他經常喃喃自語:我有一家銀行,可是卻拿不出來。
開始他還是只在家裡說,後來漸漸逢人就說,遠近傳為笑談。
  連我在上小學的時候,也常常被同學取笑:你們家有一間拿不出來的銀行!使我從小就
遭到困擾,非常憎恨整件事情。
  大約四五年之後,先祖父有一次機會,見到財神老闆,老闆居然也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哈哈笑著。向先祖父道:「我名下銀行,還沒有一家轉讓的,山人還沒有能夠參透我那狗屁不
通的隱語吧!哈哈!」
  先祖父憋住了氣,這才知道,當年雖然沒有直接罵他,可是還是把他給得罪了!先祖父
又想到,一切都是老闆在耍他:哪裡有人把密碼數字告訴了人,再叫人用這些數字開放保險
箱之理!
  而自己竟然相信了,在這些年來,日夜都想著打開保險箱,真是愚不可及!
  先祖父一氣之下,要把那保險箱扔到江裡去,可是先父劇烈反對,以致兩人反目——在
此之前.先父已經有些瘋瘋癲癲,要定期到醫院接受檢查,先祖父要扔掉保險箱,先父在幾
次爭吵之後,病情更加嚴重,只好將他送入醫院長住,從此先父一直到死,都沒有離開醫院,
先父死得極慘,情形容後補述。
  先祖父因為自己一時錯念,而使得家庭發生巨變,十分後悔,雖然他終於沒有扔掉那保
險箱,可是也不再去研究如何打開它,將它搬到了灶間,打橫放,用來當放置煤球爐子的蠆,
從此不加理會。
  我這時候已經非常熟悉有關這保險箱、隱語、密碼等等的事情,先祖父一再告誡,千萬
不可以再去想它們。先父長住醫院的殘酷事實,刺激先祖父健康,他終於去世,他臨死的時
候,還緊握看我的手,斷斷續續說,那保險箱是我們家的惡咒,千萬千萬不能再去碰它。
  先祖父含恨而亡之後不久,整個國家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以財神老闆為代表腐朽
勢力被偉大的人民力量推翻,財神老闆那「永遠有效」的承諾,也成了笑話。
  事情到這裡,本來應該算告一段落了,雖然家裡生活環境非常的困窘,可是總還能夠生
活,卻不料那保險箱的惡咒,還繼續在發生作用!
  (在這一段之後,我省略了大段大段,因為接下來寄信人很詳細地記述了這件事帶來的
災禍,因為有這件事,他們家被認為和官僚資本有關係,從此烙上了不被信任的烙印,他無
法繼續升學,被遣送到邊遠地區去墾荒。而且在各種各樣三天兩頭進行的「運動」中,都是
被清算鬥爭的目標,他說像他這樣身份的人,有一個專門名稱,叫做「運動專家」。)
  (惡運還不止於此,在那次最劇烈、最瘋狂的運動之中,他被揪了出來,被按上了「裡
通外國」、「勾結反動派」、「意圖侵佔國家銀行」等等匪夷所思的罪名,從邊遠地區押回他長
大的城市,對他進行鬥爭。)
  (和他同時被鬥爭的,還有那個一直在神經病院的他的父親。他父親的病一直沒有好過,
鬥爭的過程,變成了神經病對神經病,不論是多麼荒謬可笑的罪名,他父親一律承認,結果
被活活打死。)
  (在那個瘋狂的運動中死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數以百萬計,其中不乏國際知名人士,
一個本來就是神經病患者死了,除了死者的兒子之外,誰也不會在乎。)
  (這些曾經發生過的事實,全世界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而且已經寫入歷史,成為人類永
久的恥辱。)
  (寄信人在敘述了這些經過之後所寫的就很重要。)
  在運動進行中,對我從小長大的住所,進行了超過五次以上的「抄家」行動——五次是
我被押去,在當場被毒打逼供,要我坦白交代「當年財神老闆交下保管的大量財富」藏在什
麼地方。我不在場的抄家行動還有多少次,我也不知道。
  那時候,原來住在老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那個保險箱在灶間做爐躉的事情只有我
一個人知道。經過許多年來的煙熏油膩,連顏色都變了,根本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
完全沒有人加以注意,那麼多次抄家,也沒有人發現。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當時在毒打之下,也沒有交代出這個保險箱來。
或許是為了有報復被毒打的對抗潛意識,更或許是知道如果說了這個保險箱,一定會被命令
打開,而我又無法打開——那就肯定會被認為是抗拒到底,唯一的結果就是被打死。
  所以這保險箱竟然能夠奇跡一樣地被保存了下來。
  (看到這裡,我不禁吸了一口氣,回頭向白老大看了一眼,問他:「這保險箱有用處嗎?」)
  (白老大道:「你只要稍為想一想,就會知道太有用了!」)
  (我略想了一想,同意白老大的說法:這保險箱太有用了!」)
  (這保險箱是銀行保險庫中大保險箱的縮小,而且老闆設定了同樣的開放密碼。)
  (那就是說,如果能夠開啟這保險箱的話,就可以開啟銀行保險庫中的保險箱。)
  (雖然要是打不開的話,始終是打不開,可是有這個保險箱在手,就可以無數次進行試
驗——如果我們早有這保險箱,至少江海可以省下四千萬瑞士法郎,我和白老大也不必改裝。)
  (而且有了保險箱,要從保險箱身上還原找出開放保險箱的密碼,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情。)
  (這保險箱太有用了!)
  (我急急地看下去。)
  我在運動後期,被押回邊遠地區去,又過了很多年到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怎樣挺過去的
日子,終於等到了政策改變,取消了我的罪名,准我回老家,而且發還了被充公的房子。
  發還房子非常像征式——房子住滿了人,我也無法叫人家搬走,只好在灶間騰出一些空
間來棲身,就是放爐子的那一個角落,在那個保險箱上放一塊木板,就是我的床。每天晚上
我睡覺,躺在床上,就自然而然想起我身下有一間銀行,不知道是笑好還是哭好。
  當然我也會自然而然想起那隱語,那密碼……先祖父和先父都間接或直接因之而死,對
這些當然印象深刻之極,所以各位可以想像,當我偶然之間,知道你們公佈了這段隱語,徵
求解答的時候,所受到的震動是如何之巨大,幾十年的噩夢一下子濃縮為巨大的鐵錘,敲打
著我的靈魂。
  (寄信人在這裡忽然大耍「文藝腔」,可發一噱。不過我也可以想像他當時的震動。)
  (那件事情是他家庭的魘咒,使他們祖孫三代都遭受了非常悲慘的命運,是他想忘也忘
不了的噩夢,忽然又有人把這樣的夢現實化,等於是把沒有癒合的傷口又硬生生地挖了開來,
自然不免鮮血淋漓,痛苦無比。)
  我考慮了幾天,才決定寫這封信,盼望你們能夠看完,而且給我一個回音,我並不要求
什麼報酬,只是想在我有生之年,弄明白整件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來日九泉之下,和先
祖父、先父相會,也可以有交代。
  如果各位需要,那保險箱我隨時可以出讓,代價只要給我一張正常的床即可。
  我借用他人的計算機發信,回信我可以收到。請相信我說的一切,雖然這一切聽來很無
稽,像是一篇蹩腳小說。
  信到這裡為止。
  我和白素看完之後,我立刻按下「回信」,問:「如何回答他?」
  白老大吸了一口氣,口述回信:「來信收到,相信閣下所說一切,請告訴地址,立刻有專
人造訪,商量一切。」
  白素手指運作飛快,將信打好,傳送出去。
  這信給我們帶來的震動,也十分巨大,沒有想到當年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
  當年這樣的事情,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一件小事,可是結果卻形成了一個家庭半
世紀的悲慘遭遇——任何荒謬劇都比不上事實的荒謬。
  江海立刻道:「我去走一遭,將那保險箱運回來。」
  白老大慷他人之慨,道:「出手要寬。」
  江海笑道:「就給他一張床——」
  白老大陡然揚眉,江海立刻接下去:「——放在一幢新房子裡,雖然沒有整間銀行,可是
有足夠銀行存款,這差不多了吧。想起那四千萬瑞士法郎,再花四千萬又何足道哉!」
  第二天,有回信來,知道了地址,江海說走就走,半分鐘都不耽擱。
  而從看了那信之後,白老大和白素就一直很不對頭,他們眉心打結,喃喃白語,顯然都
是在思索同一個問題。
  我很擔心他們也會步當年白龍山人和他兒子的後塵,為了想這個問題而變得不正常,那
就太不值得了。
  本來我的好奇心只有比他們更強烈,但是那信上所敘述的悲慘故事,給我的印象太深刻,
使我感到整件事情非常詭異,確然像是有什麼魔法詛咒一般,非常不祥,所以我不是很願意
深入去想。
  到了三天之後,白老大和白素的情形還沒有改變,我就提出了強烈的抗議。
  白老大歎了一口氣:「難道你不想探討這個問題的答案?」
  白素乾脆將這個問題提出來問我:「為什麼破解了隱語、得到了數字之後,還是打不開保
險箱?」
  本來我們對自己得到的數字還不敢肯定是不是一定正確,在看了這信之後,就沒有了這
個疑問,因為這些數字經過隱語原創者的肯定,而且又找不出老闆當年要欺騙白龍山人的原
因。
  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關鍵就是在老闆所說的「奧妙」上。
  當時我在很不願意的情形下,沒好氣地回答白素:「當然是這些數字——」
  當我作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的原意還是想說「這些數字有問題」,可是有時候事情往往是
這樣子,努力去想,越想越沒有結果;不去想它,會突然有一些主意冒出來。
  當時我的情形就是那樣,突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閃出了「排列」兩個字,而且立刻
加在說話之中,使得我的回答變成了:「當然是這些數字的排列有問題!」
  白老大和白素怔了一怔,顯然他們想了很久,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而我在突然想到了這一點之後,隨即又想到了很多,也立刻有了更多的發揮,道:「數字
全對了,並不代表這些數字就是正確的密碼!」



第八章:稀世奇珍



  我的這樣說法,聽起來好像非常不合邏輯,可是白老大和白素一聽就明白,連連點頭。
  我的意思是,我們從十二句隱語之中,得到了十四個數字,並不等於得到了正確的密碼,
而只是得到了正確的數字而已。
  數字不等於密碼。
  我們在得到了數字之後,很自然的按照隱語的次序將數字排列起來,將排列之後的結果,
當成了密碼。
  如果正確的密碼雖然是那些數字,可是不是照隱語句子的次序而排列的呢?
  那麼得出密碼的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例如我們原來以為是「1234」,其實卻是「3142」,四個數字還是那四個數字,可是我們
用「1234」為密碼,當然不能開放保險箱!
  老闆所說的「奧妙」,一定就是這樣!
  剎那之間,連我自己也不禁興奮之極,因為竟然在完全無意之間,找到了開放奧妙的鑰
匙!
  然而我們只不過高興了半分鐘,就立刻靜了下來,面面相覷,無話可說。
  因為我們立刻想到:我們面對的是十四個數字。十四個數字排列組合,可以有多少個可
能?
  (中學的數學課程中,就有計算排列組合的公式,誰有興趣.誰都可以計算一下。)
  其可能的數目之多,超乎想像,如果一個一個輪住去試,只怕幾百年都試不完!
  當然也有試到了第三個就成功的可能——那種偶然性的或然率差不多也等於零。
  所以我想到的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苦笑道:「沒有用。」
  白素道:「不,有用。我一直感覺到的關竅,就在這裡。我們得到了十四個數字,可是不
知道該如何排列,排列正確了,就有了正確的密碼。」
  我攤了攤手:「問題就是我們「不知道該如何排列」!」
  白老大和白素父女齊心,道:「只要我們繼續想,總有想得到的一天!」
  我怕的就是他們一直這樣癡癡呆呆地想下去,連連向他們打拱作揖,道:「拜託拜託,求
求你們不要想了好不好!這天文數字的排列可能,豈是平空想就想得出來的!」
  對於我的請求,他們顯然沒有答應之意。
  我又道:「根本不必想,等江海將那個保險箱弄了來,我另外有辦法找出密碼來。」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別胡說八道!」
  我道:「絕對有道理,戈壁沙漠是所有機械裝置的超級專家,請他們從保險箱中找出開放
的密碼,應該並不困難,兩位可以讓自己腦部休息一下。」
  這一番話總算打動了他們,一起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在這裡我必須補充這三天之中,江海和我們不斷的聯繫。
  江海第一個電話來,很是興奮,第一句話就是「非常順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白龍山人
的孫子,立刻看到了那個保險箱,而且對方完全不要他提供的任何報酬,真的只要一張床來
交換。
  可是第二個電話來,開口就說「有了麻煩」。原來事情讓當地官員知道了,用很多借口,
阻止江海將保險箱搬走。這電話是我聽的,我只告訴了他兩個字:「用錢!」
  錢之作用大焉哉!在一個農民可以用錢買下中央的部長、海關關長等等大小上千官員的
地方:要對付官員,這「用錢」兩個字是不二法門,而且必然無往而不利。
  果然第三個電話,江海就道:「一切順利,已經空運,立刻可以人箱並到。」
  江海真是人和箱一起來到——他將那超過三百公斤重的保險箱當成行李了——肯「用錢」
真好!
  搬運工人將保險箱搬進來,白老大一看,就道:「是按照銀行保險庫中保險箱八分之一的
比例做的,具體而微,相信構造也是一模一樣。」
  我仔細觀察,只見保險箱雖然經過清理,可是還有一些污跡,這是幾十年來作為煤球爐
躉的痕跡,這保險箱在這些日子,是名副其實的「蒙塵」了。
  我用耳朵貼在保險箱正面的數字鍵旁,隨意按下數字,聽到有很輕微的聲響,我叫了一
聲,衝上樓梯,取了一套工具,才又下來,白老大和白素正在聽江海說得到這保險箱的經過。
  我取出可以放大微弱聲音的儀器,將連接儀器的耳筒戴上。白老大知道我要幹什麼,就
示意江海住口,不要有其它的聲音妨礙我的聽覺。
  白老大是行家,知道這時候仔細聽按了數字鍵之後,保險箱裡面發出來的聲音,有經驗
的人,可以在所發出的聲音之間做比較,找出有非常不易發覺的差異,通常有不同聲音的那
個,就是開放保險箱所需要的數字。
  當然我們都看得出這保險箱製作非常精密,絕對不是普通的產品,所以我只是因為性急,
才忙著試一試,並沒有存在多大的希望。
  果然我按遍了十個數字鍵,聽到的聲音完全一樣,分辨不出哪一個數字為開放保險箱所
需。
  我請白老大和白素來聽,白素何等細心,可是也分辨不出所有的數字鍵發出的聲音有任
何不同。
  我和戈壁沙漠聯絡,他們從那個長老被困的山洞外面回來之後,我還沒有見過他們。
  電話一接通,他們聽到了我的聲音,就十分緊張地問:「長老那邊出事了?」
  我忙道:「不是,另外有事情。」
  戈壁沙漠也不問我另外有什麼事情——這和他們平時的作風非常不合,他們的聲音也很
緊張,道:「衛斯理,那個長老,讓他一直在山洞裡,我們想來想去,覺得不是辦法!」
  我實在沒有興趣在現在和他們討論有關長老的問題,可是聽他們說來十分緊張,就道:「那
怎麼辦?放他出來?」
  戈壁沙漠驚叫起來:「那更是萬萬不能!溫寶裕說,長老要使地球上人口減少,減少的幅
度簡直是神經病,絕對不可思議,無法想像。」
  我沒好氣:「那還有什麼辦法?」
  從電話中聽來,也可以發覺他們明顯的壓低的了聲音,道:「把他消滅掉!留著他,始終
是地球上的一個大禍胎!」
  我吃了一驚,一時之間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們才好。白素在這時候道:「這事情需要從
長計議,眼下我們有事情請求幫助——有一具保險箱,我們打不開,請兩位來大顯神通。」
  戈壁沙漠好像不相信,問道:「嫂子和衛斯理合力都打不開?」
  白素道:「還有家父。」
  戈壁怪叫:「豈有此理,哪有這樣的事情?」
  白老大大聲道:「確是如是,兩位快帶了應用工具來,還有非常古怪的故事聽。」
  電話中卻聽到了戈壁沙漠在回答:「也有可能——莫非那保險箱是我們的製作?」
  戈壁沙漠真是自負得很,言下之意,就是他們製作的保險箱,我們就休想打得開。
  白老大哼了一聲:「口出狂言,不知道是不是有真實本領。」
  戈壁沙漠大叫一聲:「這就來也!」
  白老大請將不如激將,我知道他們很快就會來到。
  在等戈壁沙漠前來的時候,請江海繼續說他的經歷,原來那位白龍山人的孫子,雖然才
六十歲出頭,可是由於一生遭遇不幸,所受的苦難太多,劫後餘生,健康壞到了極點,雖然
不能說朝不保夕,然而接近油盡燈枯了。
  他又一個親人都沒有,金錢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作用,所以並不要求報酬。
  江海還是替他作了安排,安排他住進醫院,受到極其妥善的照料,並且告訴他有任何需
要,都會隨傳隨到。
  他十分感激,給江海忠告:「我不知道你要這保險箱有什麼用途,就算可以打開,裡面轉
讓銀行的文件,也早已成了廢紙!告訴你,這保險箱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就是因為它而家破
人亡的,別說我沒有告訴過你。」
  江海當然沒有把這保險箱的真正用途說出來,只是隨口敷衍了幾句,就和他分手了。
  江海在說起經過的時候,還不禁感歎:「人的命運竟然有乖舛到了這種地步的,真是不可
想像。」
  白老大冷冷地道:「介紹你看一套書,書名是《一百個人的十年》,看了之後,你就知道
這個人的遭遇,小兒科而已。」
  江海連連答應:「一定看,一定看。」
  問起他如何擺平企圖阻礙他行事的官員,他搖頭不已,道:「就是你那兩字真言!」
  說了一會,聽到外面有車子緊急剎停的聲音,知道是戈壁沙漠到了。
  我打開門,看到他們下車,每人推了一個箱子,看起來像是去旅行一樣,進門看到了我
用來測聽保險箱的儀器,兩人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東西一樣,指著它們,哈哈大笑,
竟至於笑得前仰後合。一面笑,一面道:「現在居然還有人用這種工具。」
  我讓他們去笑,並不阻止。
  我預算他們至少要笑三分鐘,可是大約在二十秒之後,他們的笑聲突然停止,由於發生
得太突然,剎那之間我還以為是白老大出手不讓他們笑下去。
  可是向白老大看去,只見他也很神情訝異,顯然他沒有對戈壁沙漠做任何手腳。
  再去看戈壁沙漠,只見兩人的臉上,還是想大笑特笑的表情,可是卻僵在那裡,完全沒
有變化,而他們的眼裡,卻充滿了驚疑。
  這情形非常怪異,像是他們在剎那之間被人點了穴道。我知道白老大曾經精心研究過中
國武術中的「點穴」功夫,可是也知道他研究的結果是:這門武術已經徹底失傳,只存在於
傳說之中,當世已經沒有人再會這門武術了。
  可是現在,戈壁沙漠的樣子這樣怪,難道真是白老大學會了點穴功夫?
  一時之間我非常疑惑,白素在我身邊,輕輕地碰了我一下,向那保險箱指了一指,我這
才恍然大悟,知道戈壁沙漠為什麼會這樣子了。
  只見他們兩人的視線盯在那保險箱上,顯然他們突然之間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一樣,就是
因為看到了那保險箱的緣故!
  這時候戈壁沙漠的臉部肌肉已經恢復了活動能力,所以他們的神情是又驚又喜,那種情
狀,真是難以形容,我喜歡胡思亂想,在那剎間,我想到的是:當年那個色鬼陰差,看到大
美人曹夫人的時候,就是這種樣子。
  而且一點都不誇張,我看到戈壁沙漠的口角,似乎都有口水要流出來,這種情形就叫做
「垂涎欲滴」——我也從來不曾體會過這四個字的形容原來如此生動。
  戈壁沙漠的樣子雖然怪異滑稽,可是我卻心中陡然一動——這保險箱看來毫不起眼,一
點也不特別,卻能今戈壁沙漠變成這樣子!戈壁沙漠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他們一看到了這保
險箱就如此失魂落魄,莫非這保險箱大有來歷?
  這時候心中最奇怪的是江海,他在想剛才衛斯理還將這兩個人吹噓得天下無雙,怎麼行
為卻像是瘋子一般。
  江海若是現在就將戈壁沙漠的行為看成了是瘋子,那是大錯而特錯了,因為接下來他們
兩人的行為,才真正是瘋狂。
  兩人這樣發呆的情形,並沒有維持了多久,突然之間兩人一起發出了一下石破天驚的叫
聲,一起向那保險箱撲了過去。
  使我徹底目瞪口呆的是他們兩人向保險箱撲過去的情形。戈壁沙漠的交情何等深厚,兩
個人簡直就如同一個人一樣,他們兩人之間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是情形和雙生姐妹良辰
美景卻完全可以相比較。
  然而這時候他們向保險箱撲過去的時候,卻向對方又拉又扯又推,所有的動作,目的都
是為了要阻止對方,而使自己先撲到保險箱前去。
  這種情景,真叫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後來我取笑他們說:你們當時的情形,真是難以形容。戈壁沙漠也很不好意思,說當時
他們的心情。他們說當時看到了那保險箱,先是陡然之間,像遭到了雷極,全身連血液都為
之凝結,一動都不能動,接著,腦中「轟」的一聲響,整個腦子就炸了開來,除了撲向前去
之外,什麼也想不到了。當時根本不知道身邊還有人,也完全不知道白己做了些什麼動作。
  我接受他們的解釋,這種情形,通常稱之為「入魔」,是人類腦部活動的一種不正常現象。
  這種現象的產生,多數是由於平時對某種事或某個人持續的景仰和羨慕,日積月累,在
腦部形成了一種儲存,平時不會發作,而到了某種事或某個人突然在眼前出現,虛幻的想像
變成了眼前的事實時,就會爆發,使人行為失常。
  這種情形其實非常普通,小焉者是青少年看到了偶像歌手會瘋狂地跳叫,大焉者是領袖
出現,數萬數億人會激動流淚,感到自己幸福無比。
  由於人類腦部活動確實有這種現象,所以戈壁沙漠當時的行動,可以理解。
  當時他們腦部產生這樣的活動,時間很短,等到他們撲到了保險箱,就已經恢復了正常,
他們動作一致,先是環抱保險箱,然後互望了一眼。
  而接下來他們的動作,更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只見他們後退了半步,雙手按住了保
險箱,用力推,像是想將那保險箱推倒。
  白老大忍不住喝道:「你們意欲何為?」
  戈壁沙漠不理會,一面自己用力推,一面大聲叫:「衛斯理快來幫手!」
  我吃驚道:「為什麼要推倒它?」
  兩人道:「看看我們有沒有看走了眼!」
  他們的回答有些沒頭沒腦,可是和他們交往久了,就多少容易明白。
  我猜想兩人多半是一看到了這保險箱,就認出了來歷,看出那是一件寶貝,這時候是想
要求證,當然是保險箱的底部,有什麼記號,可供辨認。
  於是我走過去和他們一起推。那保險箱雖然沉重,可是在我們三人合力之下,也就被推
倒,在倒地的時候,發出轟然巨響,整個屋子都為之震動。
  保險箱一倒,戈壁沙漠立刻蹲下身子來去查看底部,他們發出了一陣如同呻吟一樣的聲
音,自然而然跪了下來,像是最虔誠的信徒向他們崇拜的神膜拜一樣。
  看到這裡,我明白了!
  這保險箱,是天工大王的作品!
  唯有是這樣,戈壁沙漠的行為才會如此!
  因為天工大王(只有天工大王)是戈壁沙漠心中的神,情形和「長老」是藍絲心中的神
一樣。
  白素也明白了,她正在向白老大解釋:「天工大王,那保險箱是天工大王的作品。」
  白老大當然知道天工大王是何等樣人,他立刻道:「如果是天工大王的作品,那就不會有
人可以打得開。」
  這時候,我也蹲下身子,和戈壁沙漠一起去看,戈壁沙漠伸手指著左上方,發出的聲音
別說人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怕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只見在他們所指之處,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圓圈,圈中是一座線條簡單的山峰,一看就知
道是阿爾卑斯山的最高峰。
  天工大王一向喜歡高山,這自然就是他的標誌了。
  天工大王甚至於認為高山是一種生命形式,他晚年就致力於尋找高山的生命中樞,而且
頗有發現。
  這保險箱想來是天工大王早期的作品。而銀行保險庫定名為「阿爾卑斯保險庫」,恐怕也
是天工大王的主意。
  戈壁沙漠緩緩站起來,道:「老爺子真好見識——天工大王所作,誰能打得開!」
  兩人說著,向我又是打拱,又是作揖,道:「這是天工大王的作品,天工大王作品出世極
少,像這樣大件的物品,更是稀世之寶,價值連城,衛斯理你留著也沒有用處,就送給我們
了吧!」
  這兩人之不通世故,由此可見一斑。他們先肯定了那是價值連城的稀世之寶,然後接著
又開口向人索取!
  我倒是答得非常乾脆,道:「只要你們能夠找出開放這保險箱的密碼,這保險箱就屬於你
們。」
  戈壁沙漠苦笑:「你這不是在耍我們嗎?」
  我怒道:「你們連試都沒有試,就一口咬定不會成功。不是笑我用的工具太古老嗎,就用
你們最新的儀器,怎麼知道就一定不會成功。」
  戈壁沙漠道:「好,我們就試,你看著,不成功也不能怪我們。」
  我道:「只要盡力,誰會怪你們。」
  戈壁沙漠道:「好,先將這保險箱扶起來。」
  我一聽,不禁傻了眼——這保險箱要推倒容易,要扶起來就難,因為它全身光滑,連門
柄都沒有,完全沒有可供著力之處,如何扶得它起來?
  我向白素和白老大望去,他們也搖了搖頭。
  我道:「何必多此一舉,就讓它橫著好了。」
  戈壁沙漠一聽,立刻漲紅了臉,甚至於口出惡言,道:「你知道個屁!天工大王的工藝何
等精湛,保險箱是橫著開的嗎?我們敢擔保,這保險箱要是橫放,就算知道了密碼,也一樣
打不開!」
  我知道天工大王的工藝巧奪天工,不然也不會有這樣的稱號了,所以對戈壁沙漠的話,
也無法反駁。
  白老大冷笑,道:「別將事情太神化了,這種保險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見過三十個
比這大幾倍的,而且相信每一個大的,都附有一個小的,並非絕無僅有。」
  戈壁沙漠一面聽一面搖頭,表示絕對不能相信。
  我道:「等你們工作完了,我把整個故事說給你們聽,現在快下手吧。」
  戈壁沙漠還是堅持要把保險箱豎起來,我們卻都感到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只是冷笑,並
不理睬。兩人無法可施,嘟嘟嚷嚷,不斷抱怨我們什麼也不懂,遇上了我們真是倒霉……等
等。
  雖然不斷抱怨,他們的動作仍然乾淨利落之極,很快取出許多儀器來,一面安裝,一面
道:「諒你們也不懂,小心聽著解釋,只說一遍!」
  接下來他們在安裝過程中的解釋,其中還是夾雜了許多抱怨,我全部刪除,只敘述他們
的解釋。
  他們把一個直徑十公分的吸盤,固定在保險箱上,說在這個吸盤上,有最靈敏的聲音感
應裝置,可以感應到聲音非常微小的差別。而這差別當然不是靠人耳來確定,而是通過計算
機,經過計算機的分析,在計算機顯示屏上以波形顯示。
  人耳聽覺不可靠,而經過計算機分析之後,極其微弱的差別,也一望而知。
  他們又解釋機械工藝製成的保險箱,可以用這個方法來測知開放的密碼,是因為正確的
數字,會發出和不正確數字略有差別的聲響——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也在上面提到過。
  可是戈壁沙漠又說,那是其它人的作品,包括他們自己的作品在內。他們的作品已經使
普通的儀器工具無法測知正確的數字,可是卻逃不過這套計算機測試儀。
  他們最後的結論是:唯有天工大王的作品,不是任何測試儀所能測得出來的。
  他們說完,儀器也安裝完畢,他們道:「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自己行。」
  說著,他們就啟動了儀器,計算機顯示屏上,出現了一條直線,戈璧沙漠向白素招了招
手,白素會意,走近去,問道:「先按哪一個數字?」
  兩人道:「隨便。」
  白素伸手,按下了「0」。
  只見計算機顯示屏上的那條直線立刻跳動起來,形成了波紋,同時打出跳動的時間,是
三秒鐘和跳動的次數是三十下。
  也就是說,按下一個數字,保險箱的機械裝置就在三秒鐘之內有三十次運作。而這些運
作,是保險箱接受或者不接受這個數字的表示。
  接受這個數字,或不接受這個數字,保險箱的機械裝置,會有不同的反應。
  戈壁沙漠進一步解釋:「在再按動一個數字之後,計算機會自動將波形和上次做比較,若
有不同,立刻可以分辨出來——一般來說,有不同的波形,就是開放保險箱需要的數字。」
  白素就在顯示屏上波紋消失,又變成了一條直線的時候,按下了「1」。
  顯示屏上再次出現波紋,也是三秒鐘內有三十個不同變化的波紋。
  只用眼看來判斷,相信眼力和記憶力再好的人,也無法比較出前三十個波紋和後三十個
波紋有什麼不同之處。
  而計算機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這是人人都毫無疑問可以肯定的事情。
  三秒鐘之後,停頓了半秒鐘,顯示屏上就出現了「第二次顯示之波紋與第一次完全相同」
的結果。
  白素繼續按「2」……按「3」……
  很快地,按到了「9」。
  顯示屏上,每次都出現「完全相同」。
  戈壁沙漠攤了攤手,表示這種結果完全在他們意料之中,他們無能為力。
  我們看到了這樣的結果,也只好苦笑。
  因為不論密碼怎麼樣,每一個數字,一定是在從「0」到「9」之間。人類的數字不論如
何組合,都不可能再有其它的數字了。
  而現在儀器的計算機告訴了我們,保險箱對這十個數字的反應完全一樣,也就是說,找
不出哪一個是正確的數字——戈壁沙漠說得對,天工大王工藝精絕,有辦法將應該有不同反
應之處掩飾過去,叫人探測不到。
  我們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戈壁沙漠繼續操作,和計算機連接的打印機,很快的印出
了三十個波紋變化。
  也不知道他們這樣做有什麼用處,他們道:「密碼如果不超過七個字,可以交給計算機去
組合,我們算過,如果是五位數,其組合二十四小時操作,大約三年,可以操作完畢。」



第九章:談心



  這是最笨最笨的辦法,把所有組合一個一個去試,不過這個方法也總會有成功的時候。
  有一篇小說,就寫一個夜間保險庫看守員,用這個方法鍥而不捨每天晚上開放保險庫,
在三十年之後終於成功的將保險庫打開了。
  我們當然不能用這種方法。
  我姑且問:「如果是六位數字呢?」
  戈壁沙漠回答:「增加一位數字,組合呈幾何級數增加,再加上按鍵時間延長,大約需要
九年,才能完成。」
  我們幾人面面相覷,戈壁沙漠好奇,問道:「要打開這保險箱,密碼是多少位數?」
  我苦笑:「是十四位數。」
  兩人聽了,怔了一怔,隨即動作一致,伸手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身子向後仰,作要
昏過去狀。
  這分明是在告訴我們,根本沒有可能憑這樣的方法打開保險箱!我本來還想告訴他們,
這十四位數並不是每一個都從0到9,組合的數目會減少很多。
  可是我卻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說什麼。因為就算減少很多,本來需要一千年時間,減
少為三百年,實際上完全沒有分別,結果還是打不開。
  白老大有些惱怒,他道:「你們二人不必做張做智,我看你們說的也未必一定對。」
  戈壁沙漠攤了攤手,表示信不信由你。
  白老大繼續道:「剛才你們說保險箱打橫不行,結果還不是一樣測試了?」
  白老大這一間,問得很有道理,我倒也要看看戈壁沙漠如何回答。
  戈壁沙漠的回答方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們向白老大拱了拱手,道:「老爺子等我們一
陣——不會超過一小時。」
  兩人說著,拔腳向外就走,立刻聽到他們駕車離去的聲音。
  江海搖頭道:「這兩人有點神經兮兮。」
  我看到白老大很不以戈壁沙漠為然,也就沒有和他們說好話,只是道:「他們不知道去幹
什麼了。」
  白素自己不回答,卻望向白老大,白老大哼了一聲:「多半對我的話不服氣,回去拿工具,
要將保險箱豎起來。」
  我也不很相信保險箱橫放和豎放會有什麼不同,不過戈壁沙漠對於天工大工鬼斧神工本
領的瞭解,一定在我之上,倒也不可全盤否定,只能姑妄聽之。
  白老大焦躁起來,在保險箱上重重踢了幾腳。白素笑道:「事情到現在,總算是大有進展,
會越來越好。」
  白老大苦笑,長歎一聲,自顧自去找酒喝。
  戈壁沙漠在四十分鐘之後就回來,不出白老大所料,他們帶來了起重的工具。
  他們回來之後,二話不說,就操作起重工具,先將很薄的鐵片,從保險箱和地板之間插
進去,然後利用油壓,漸漸將保險箱抬起來。
  等到抬高到差不多四十度角的時候,我和他們一起把保險箱扶直。戈壁沙漠又向白素招
了招手。
  白素過來,將剛才保險箱橫放的時候所做的動作,照樣做一遍,計算機也照樣工作,出
現波紋,和每次比較的結果,完全一樣。最後戈壁沙漠又將波紋打印出來。
  當波紋在顯示屏上出現的時候,由於不斷閃動,所以並看不出什麼不同來。等到打印在
紙上之後,變成了靜態,一直在冷眼旁觀的白老大,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
聲。
  這次打印出來的波紋,一看就可以看出和上次的有顯著的不同。
  也就是說,保險箱橫放的時候,和豎放的時候,其機械裝置的操作方法不同。
  戈壁沙漠說得一點不錯!
  白老大吸了一口氣,向戈壁沙漠拱了拱手,道:「對不起,是我孤陋寡聞,不知道工藝之
精,可以到達這種程度!」
  戈壁沙漠大是感歎:「這就是我們為什麼這樣崇拜他的理由!唉!這一輩子我們看來是怎
麼樣都無法學到他的一成了。」
  我大表不平:「兩位不必妄自菲薄,兩位至少有天工大王的七八成功夫,那是舉世公認的
事情。」
  他們非常高興,向我鞠躬:「多謝捧場!」
  擾攘了一陣,戈壁沙漠忽然道:「我們相信這保險箱還有一樣巧妙,若是不知道這項巧妙,
我們看,就算知道了密碼,恐怕也打不開它。」
  看戈壁沙漠的樣子,這番話分明是隨便說說的,說來也不是十分肯定。
  可是這番話聽在我們耳中,卻每一個字都像是焦雷一般打入我們的心坎!
  老闆曾經一再對白龍山人說,就算知道了密碼,不知道奧妙,就打不開保險箱。白素也
一直感到其中一定另有關竅。
  現在戈壁沙漠又如此說,難道他們知道這個打開保險箱必須的巧妙是什麼?
  這才真叫是「踏破鐵鞋無竟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一時之間我們人人都說不出話來,江海最興奮,險險又要昏過去,癱在沙發上,出氣多
入氣少。
  戈壁沙漠看到我們這樣的反應,奇怪之極,道:「各位為何如此興奮,難道各位知道密碼,
只是不知道那個巧妙?」
  這時候我和白老大只能連連點頭,出不了聲,江海更是不必說了。只有白素最鎮定,她
道:「正是如此。」
  戈壁沙漠更是奇怪:「知道了密碼,焉有打不開之理!」
  白素道:「就是不知道這個巧妙啊!」
  我叫起來:「快說,巧妙在何處,快說!」
  後來戈壁沙漠說我那時候的情形非常可怕——那是當然,百思不得其解、受盡了挫折的
事情,忽然有了大大的轉機,立刻可以成功,那心情自然影響外貌,會和平時有所不同。
  戈壁沙漠連連向我做手勢,叫我安定,他們道:「這保險箱每按一個數字,機械裝置以三
秒鐘完成指令操作,相信操作必須連續,如果在三秒鐘之後,有停頓,那麼就會被當作是從
頭開始,密碼就失去了作用。」
  白素皺著眉,白老大瞪大了眼睛,江海莫名其妙,我也一時之間難以徹底明白他們的意
思。
  戈壁沙漠做了一個按數字鍵的手勢,道:「譬如說,是十四位數字的密碼,在按數字鍵的
時候,一個數字和一個數字之間,時間不能超過三秒鐘。如果按了六個數字之後,停頓超過
三秒,再往下按,結果變成一次是六個數字的密碼,一次是八個數字的密碼,而不是十四個
數字的密碼了。」
  這一次,他們解釋得非常明白。
  江海和我和白素,同時立刻向白老大望去。我們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提出的問題是一樣
的。
  問白老大當日在保險庫中開保險箱的時候,中間有沒有停頓超過三秒鐘?
  同時我在想,如果是因為這樣而打不開保險箱,那真是冤枉之極了。
  白老大濃眉軒動,「當時的情形記不得了,也不必理會,老闆曾說過,大小保險箱的密碼
一樣,開這個保險箱試試就知道了!」
  他說著,走到保險箱前,吸了一口氣,搓了搓手。
  這時候江海最緊張,我其次,向白素看去,卻看到白素在緩緩搖頭——當時我實在想不
通白素為什麼要搖頭,因為我已經確認戈壁沙漠解決了這個奧妙,思想中容不下別的想法了。
  這十四個數字的密碼,白老大熟記在心,這時候出手極快,在十秒鐘之內,就按動完畢。
  照每個數字操作三秒鐘來算,應該四十二秒之後,保險箱門就會打開了。
  我屏住了氣息,等候那一刻的到來,戈壁沙漠非常有信心,在最後的十秒,他們開始大
聲倒數。
  我又向白素看去,只見她還在搖頭。
  戈壁沙漠倒數到零,大叫一聲:「芝麻開門!」
  一面叫,一面還做了一個魔術師式的手勢。
  可是保險箱的門並沒有應聲而開,而是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
  戈壁沙漠僵在那裡,瞪著保險箱,張大了口,也不知道是在呼氣還是在吸氣。
  過了至少有一分鐘,他們才現出一種很難看的笑容,回過身來,道:「老爺子肯定用對了
密碼嗎?」
  白老大大聲道:「就是這個密碼。」
  白素卻歎了一口氣,道:「爸,我們知道的只是組成密碼的那十四個數字,而不是知道正
確的密碼!」
  白老大苦笑,神情非常沮喪,揮了揮手,看來很疲倦,連話都不想說。
  戈壁沙漠大惑不解:「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感到很疲倦——在充滿了希望之後,忽然變成失望,這種挫敗帶來的感覺,就是疲
倦。
  所以我也不想說什麼,只是道:「說來話長,現在……很累,改天有機會再說吧!」
  戈壁沙漠怔了一怔,勃然大怒,喝道:「衛斯理,你這是什麼態度!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我實在連吵架的氣力都沒有,只好搖了搖頭,白素忙道:「兩位息怒,剛才兩位說了有開
保險箱的訣竅,他們以為日思夜想的問題解決了,而結果使他們太失望,所以如此。究竟是
怎麼一回事,讓我來告訴兩位。」
  白老大自顧自喝酒,我向戈壁沙漠行了一禮,表示歉意,也過去和白老大一起喝酒,至
於江海,簡直像死人一樣了,所以根本可以不理。
  於是白素就向戈壁沙漠敘述有關老闆,有關隱語,有關保險箱……等等等等的事情。
  白素說得很詳細,在向戈壁沙漠解釋隱語隱藏的數字時,白素說得很吃力。因為戈壁沙
漠的知識,完全不在文、史方面,十二句隱語當中,除了「肋斗雲翻不出」這一句是翻不出
如來佛的五指山他們一聽就明白之外,其餘都要經過白素反覆的解釋,他們才能夠接受。
  我也沒有心思去聽他們說話,只顧和白老大喝酒。喜歡喝酒的朋友都知道,喝悶酒:酒
意最容易湧上來,沒有多久,我就有點朦朦朧朧,聽得戈壁沙漠還在隱語上和白素糾纏不清,
問類似「為什麼一定要用這句話來顯示「4」?」之類的蠢問題。
  我真想大聲告訴他們,沒有什麼為什麼,因為不論用哪一句話來顯示「4」,都會有蠢人
來問為什麼!
  可是我沒有能夠出聲,身子一歪,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好沉,睡醒看窗外,已經天色將明。再看白素和戈壁沙漠,他們好像才說完
話,戈壁沙漠正在收拾儀器和工具,白素神情非常疲倦。
  我過去在她身後輕輕抱著她,她道:「總算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了。」
  戈壁沙漠道:「為了方便記住十四位數字,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真是不可思議!」
  他們說著,大搖其頭。我心想你們全是能夠把圓周率的小數點背出幾百位來的人,當然
感到奇怪,普通人記性不會像你們那麼好——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我忽然感到,老闆他絕
不是普通人,他主理財政,對數字應該非常熟悉,好像不應該記不住十四位數字的密碼,而
要用如是複雜的隱語來提醒記憶!
  而他在事實上確然這樣做了,是不是另外有別的意思呢?
  在那一剎間,我像是想到了一些什麼,可是卻又說不上來。
  戈壁沙漠整理好了工具,向白素道:「什麼時候你們放棄了,我們立刻來搬。」
  看來好像白素答應了他們,如果我們對打開保險箱不再有興趣,就將保險箱送給他們。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點了點頭,我也點了點頭。
  常言道「寶劍贈英雄」,還有什麼比把天工大王的作品送給戈壁沙漠更好的處理?
  戈壁沙漠告辭離去,臨走還一步一回頭依依不捨地回頭看那保險箱。
  白老大和江海昨天晚上居然比我清醒,他們回房間睡覺,不像我倒在沙發上,而白素一
晚沒睡,看來這保險箱真不是什麼好東西,把我們的生活全都搞亂了!
  而接下來的幾天,我對這保險箱的恨意每天都有增加,而且我毫不掩飾自己對它的深惡
痛絕。
  因為這保險箱不但搞亂了生活,而且改變了人!
  江海不必去說他——他變成什麼樣子,不關我的事。可是白老大和白素的變化卻和我有
切身的關係。
  白老大幾乎整天都繞著保險箱打圈,愁眉百結,喃喃自語,少見笑容,他那豪放的哈哈
大笑聲更是不知道去了哪裡。這種情形和他在法國南部農場裡躺在草堆上喝酒曬太陽的逍遙
自在相比,真叫人搖頭,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其實我是知道他在幹什麼的,他想要得到老闆放在保險箱中的巨額財富!
  白老大想要那筆財富,是為了可以運用來實現他的一些夢幻理想,諸如「安得廣廈千萬
間,大庇天下寒士盡開顏」之類,當然他也可以在這類行動中,享受到巨大的樂趣。
  可是在得到財富的過程中,他原來平靜的晚年生活就遭到了徹底的破壞,可以想像得到
了財富之後,他的生活會更加改變,會變成什麼樣子,完全無法預料。
  我很深刻的感到這種現象不是好現象。
  而白素的情形也同樣令我感到非常不安。白素變得無時無刻都在思索老闆所說的奧妙,
甚至於有時候我向她說話,她都因為入神而聽不到,別說我們平時根本不必說話,一個眼神
就可以明白對方的心意了。
  說得嚴重一點,簡直有了陌生的感覺。
  我感到事情嚴重之極,非好好和白素談一談不可。那天晚上,我把她拉出去,到了一處
山頭,清風明月,環境很好,我第一句話就道:「應該放棄了!」
  白素歎了一口氣:「現在放棄,爸會死不瞑目!」
  白素只說了一句話,我就知道錯怪她了,她連日來殫智竭力、精神恍惚,並不是為了她
自己,也不是為了想要那筆巨大財富,只是為了想幫助白老大完成心願。
  看白老大如今的情形,白素所說的話,不算誇張。
  我搖了搖頭:「他的心願完成,巨大財富到手,恐怕情形只有更糟,絕對不是一個早已看
穿了的老人家之福。」
  白素望著我,笑道:「你不瞭解他老人家,一開始,巨大的財富當然是吸引,而到現在,
他的目的已經只是要打開保險箱而已,保險箱之中是什麼東西,已經完全不重要,他再看穿
世情,總還保留著幾分好勝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明白了:「他要勝過老闆!老闆做了隱語,他要徹底破解。」
  白素輕輕拍我手背:「確是如此,他怎麼會貪得財富——連我們都不會,是不是?」
  我摟住了她的肩:「當然不會——上萬億美金,想想都會心煩!」
  白素大大地吁了一口氣,好像是在說,這我就放心了。
  我感到奇怪,向她看去,卻又看不出有什麼。這時候我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就沒有追究
下去。我問她:「當戈壁沙漠說即使有密碼,要打開保險箱也要知道訣竅的時候,我們都以為
那就是老闆所說的奧妙,以為可以打開保險箱了,只有你一直在搖頭,為何你會有先見之明?」
  白素笑道:「簡單之極,你是財迷心竅了,所以才想不到。」
  我也笑:「我才不會財迷心竅!」
  白素好像對我這個回答非常滿意,她道:「你想想,戈壁沙漠要動用最新的精密儀器,才
知道按下一個數字鍵,機械裝置操作三秒鐘。老闆當年怎麼可能知道這一點?所以當然戈壁
沙漠所說的巧妙,並非老闆的奧妙。」
  我不由自主搖頭,說穿了,就是那麼簡單,而當時腦中鬧轟轟地,就是想不到。
  我又問道:「這些天來,你一直在想,可想到了些什麼?」
  白素反問:「你又想到了什麼?」
  本來我什麼都沒有想到,給白素一間,卻突然想起戈壁沙漠上次說過的一句話,使我有
些捉摸不到的聯想,所以我道:「老闆應該很有數字頭腦,不應該記不住十四個數字,而需要
製作隱語來提醒自己的記憶。」
  白素點了點頭:「這正跟我一直在想的一樣。」
  我道:「可是我卻沒有進一步的想法。」
  白素緩緩地道:「要記住十四個數字容易,可是這十四個數字的排列組合卻複雜無比,其
順序不容易記住,而且又是萬萬不能有絲毫差錯的,所以必須製作隱語,固定下來。」
  之前我們已經有討論的結論:「密碼的奧妙是在於十四個數字如何排列。」
  現在白素又這樣說,意思非常明白,她認為十四個數字排列的方法,就在隱語之中!
  那些隱語,不但隱藏著數字,而且還隱藏了數字排列的方法!
  這才是真正的奧妙所在!
  我盯著白素,白素苦笑:「雖然我想到了這一點,連日來,就算閉上眼睛,那十二句隱語
也會在我眼前飛來飛去,然而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歎了一聲:「連日來,你苦苦思索的情形,真的叫人難過,應該放鬆一些,反而會容易
發現盲點在哪裡,我看等到解開謎團的時候,肯定非常簡單,只不過我們一時之間沒有發覺
而已。」
  說了之後,我再補充:「就算一直不能解開謎團,也應該定下放棄的時間,總不能像白龍
山人一樣,祖孫三代,都受這不祥之物的詛咒!」
  白素也歎了一聲:「你說服我容易,要爸在沒有結果前就放棄,你不妨去試試!」
  我笑起來:「小的不敢!」
  這時候我心中很高興,因為經過這番「月下談心」之後,我知道白素這些日子的異常,
並不是她本身有了什麼改變,只是她心疼她父親,希望幫助白老大滿足好勝心,那就一點也
不嚴重,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
  在山上餘下來的時間,我們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享受兩個人在一起的溫馨。
  一直到露水沾濕了頭髮,我們才打道回府。
  老遠就看到屋子客廳燈火通明,等到開門一看,先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走進去,
看清楚了,不禁啼笑皆非。
  白老大和江海兩位老人家,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主意,他們把那十二句隱語和它隱藏
的數字,寫在卡片上,白老大將十二張卡片在桌面上「洗」亂了,再迭起來,然後按照次序,
把數字念出來,江海就根據白老大念出來的數字,去按保險箱上的數字鍵。
  他們竟然想用這種方法來打開保險箱!
  剎那之間,我覺得不像是走進了幼兒園的遊戲室,倒更像是走進了精神病院的病人休息
室!
  我想伸手從白老大手中,將那些卡片搶過來撕成碎片,可是還沒有行動,白素就把我一
把拉開,她向白老大道:「怎麼還不睡!」
  白老大道:「左右睡不看,不如找些事情做做。」
  我雖然沒有動手,可是總可以動口,白老大現在的情形,簡直到了可憐的程度,我能夠
不說嗎?
  我大聲道:「做這種事情有什麼意義!」
  白老大照樣像將卡片弄亂又迭起,回答:「不作無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身!」
  他順口就引用古人的話來回答我,我苦笑:「這不是無聊,而是沒有成功可能的事情。」
  白老大抬起頭來,道:「你沒有聽說過「愚公移山」的故事嗎?」
  我心中不禁叫苦不迭,看來老人家不但自己要這樣做,而且下定決心要子子孫孫也跟著
這樣做,不然怎麼會用上「愚公移山」的故事!
  我還想說什麼,白素走過去,輕輕從白老大手中接過那迭卡片來,白老大頗有怒意,可
是還沒有發作,白素已經將剛才和我討論得出的結論說了出來。
  白老大怔了一怔,江海瞪大了眼睛。
  排列組合的奧妙在隱語之中,他們好像都不是怎樣相信。
  白老大順手從白素手中,抽出一張卡片來,道:「好。告訴我這句隱語數字排列的位置!」
  我和白素都只不過是想到了這一點,根本沒有想到如何在隱語中找到奧妙的方法,這情
形白老大顯然也知道,他這樣做,有點存心為難了。
  我完全可以肯定白素這時候心中難過之極,可是她居然若無其事,將卡片接了過來,道:
「是,我們一起來研究。」
  她將卡片反過來,放在桌上,那卡片上寫的是隱語的第十一句,不但寫了隱語和它代表
的數字,也寫了為什麼代表這個數字的根據,字跡相當工整,並非白老大的字,當然是江海
所寫的了。
  卡片上所寫的字,情形如下:
  少見多怪柳宗元 4
  蜀犬吠日  蜀  四川  故為4
  白素看了一眼,道:「很好,我正覺得這一句最有問題,從它開始最好。」
  我暗中搖頭,白老大當然也知道白素是在和他胡調,目的是要他不生氣,是在逗他開心,
他笑起來,索性也和白素玩耍,笑道:「為什麼這一句最有問題?」



第十章:不做蝜蝂



  我不知道白素是早有準備,還是臨時的靈感,她立刻道:「因為這一句最容易被人誤分為
兩句——我們如此,當年白龍山人也如此。老闆在白龍山人誤分之後,還說很好,可以多一
重保障。本來此句可以不必有「柳宗元」三字,也能聯想到「蜀犬吠日」,加上這三個字,更
可以肯定,由此可知「蜀犬吠日」四個字非常重要。」
  白老大被白素逗得很樂,道:「聽來道理十足,用處全無半分!」
  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稍安毋躁。十二句隱語之中,只有這一句重要的字很少,而且可以
完全肯定,就可以仔細研究,看其中究竟有什麼花樣。」
  聽到這裡,我和白老大都覺得白素並不是在胡說八道東拉西扯,還真是有點道理。
  白素繼續:「只有「蜀犬吠日」四個字,為什麼要用七個字的句子來掩飾?就是因為這四
個字個個都非常重要,我們現在就一個一個來研究。」
  看出白素態度認真,我也不敢怠慢,立刻表示贊同:「對,只要能夠在這裡開了一個頭,
有了開始,就容易了。」
  江海很疑惑:「從這四個字之中,可以找出數字排列的次序來?」
  白素點頭:「應該可以。」
  白老大雖然沒有肯定的表示,倒也沒有反對,也沒有說我剛才講的是空話。
  我道:「第一個「蜀」是表示數字「4」,不必再研究了,只要研究其餘的三個字——」
  我話還沒有說完,白老大就道:「不然,或許「4」還有用——排列第四,也可以用得上。」
  白老大的話不能說完全不合理,因為排列的次序,第幾位第幾位,也是用數字來表示的,
如果其餘三個字和排位的次序完全沒有關係,那麼關係也必然落在這個字的身上。
  白老大這樣說了,顯然表示他也參加研究了。
  我不是很願意接受白老大剛才的說法,因為數字之中,有許多「1」,不能全都排在第一
位。
  於是我專心研究「犬」、「吠」、「日」這三個字,看它們和排列次序有什麼關係。
  說實在,無論我怎麼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看白素白老大和江海時,他們非常專注,那情形和連日來的情形相比較,其「入魔」的
程度只有更嚴重了。
  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所以我一面苦笑,一面假裝踱步思索,走了開去。
  走開去之後,我其實並沒有繼續想,因為我承認自己想不出什麼來,我只是唸唸有詞,
念的就是「蜀犬吠日」,念來念去,由於根本沒有在心,就念得變了樣子,「蜀」了一回之後,
就變成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又念了幾遍,只剩下一個「難」字。因為這「難」字正代表我的心情,覺得要找出老闆
所說的奧妙來,真是難到了極點。
  我在一邊「難難難」地念個不已,而且念著念著,又變成了京戲道白的腔調,當然對正
在苦苦思索的人,造成了干擾。
  白老大轉過頭來,瞪了我一眼,我連忙住口。
  白老大向白素道:「難!難!人家說難兄難弟,現在我看我們是難父難女!」
  白素苦笑,我心中雖然正有此意,但當然不能附和,連忙走近去討好道:「你們是虎父虎
女!」
  為了落實我的恭維,我補充一句,以證明我所說不差。我補充的話是:「兩位生肖恰好都
屬虎,真是名副——」
  我說到這裡的時候,白老大望著我,手中卡片向著我,我眼光掃到七片上寫著「唐伯虎
娶九妻……」等字樣,那是第十二句隱語「桃花塢」的解釋。
  電光石火之間,卡片上那個「虎」字,化成了一隻吊睛白額的大蟲,而且立刻上了我的
身,我變得像老虎一樣,發出了一下地動山搖的吼叫聲,一躍躍上了桌子,為了要和坐在桌
子旁的人說話,所以我蹲下身子,看來更像是一隻老虎。
  我想叫出我要叫的字眼來,可是實在太著急了,結果只是發出了「胡胡」的聲音,聽來
有八九成像是虎吼。
  白老大和白素倒是處變不驚,江海以為我發瘋了,連連後退。
  其實我並不是想扮老虎叫,我是想重複的說「屬虎,屬虎」,可是太急,說出來就像是「胡
胡」的虎吼了。
  我更是著急,伸手指向白素,只見在剎那之間,白素雙頰之上,飛起了兩團紅雲,看來
嬌美無限。
  一看到白素這種情形,我立刻知道,我想到什麼,她也想到了,正因為想到了,極度興
奮,所以才會立刻臉上發紅。
  白素這時候綻發出來的笑容,叫人看了畢生難忘,她道:「是,我和爸生肖都屬虎。」
  我立刻轉頭望向白老大,白老大也恰好在這時候霍然起立,帶起了一陣風,叫道:「好小
子!」
  我不知道他這「好小子」是在說我還是說製作隱語的老闆——當然不必深究。
  白老大也想到了。
  只有江海還是莫名其妙。
  我在桌上輕輕一按,翻身下了桌子,白老大招手要江海過來,將手中「桃花塢」那張卡
片放在「蜀犬吠日」旁邊。先指「虎」字,再指「犬」字,望定了江海。
  突然之間,江海整個人都發起抖來,他抖得劇烈之極,可是卻還拚命想說話,只聽得他
道:「生……生……生…………地……地……地……」
  我知道他是想說「生肖」,可是那個「肖」字舌頭要抵上顎,才能發聲,他口部抖個不停,
就發不出聲音來,他又想改說「地支」,可是那個「支」是齒音,在抖動的時候,更難發出來
了。所以他就一直只好「生生生地地地」,那樣子比我剛才扮老虎叫滑稽多了。
  我們看了他一回,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大笑。
  這哈哈大笑,不但笑江海滑稽透頂的樣子,也是由於我們心中真正的暢快,多少天來地
鬱悶,一下子掃空,心情之愉快,難以形容,怎麼能夠不開懷大笑。
  白老大一面笑,一面把手按在江海的背上,使江海很快鎮定下來,可以開口說話,他說
道:「生肖?地支?」
  我們一起點了點頭。
  是的,生肖,地支。
  十二地支,配十二生肖。
  他們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末羊、申猴、酉雞、戌狗、亥
豬。
  這十二地支的次序排列,中國人使用了幾千年,人人都遵守,絕對不會有人把在第十二
位的「亥」調到第七位去,和數字的順序一樣。
  我在無意之中看到了「唐伯虎」的「虎」字,想到白老大和白素都屬虎,再加上「蜀犬
吠日」中的「犬」字,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把它們聯繫起來,知道這位置排列和地支有關!
  這就是老闆隱藏在隱語中的奧妙!
  當然這也就是那十四個數字正確排列次序的指示!
  忽然之間,豁然開朗,本來毫無頭緒,亂七八糟的事情,現在看起來一目瞭然,清清楚
楚,就像找到了絲頭,抽下去,可以將盤纏成一團的一隻蠶繭抽成一根絲。也像是不懂規則
看橄欖球,只看到滿場的球員擠成一堆,可是懂了規則,卻脈絡分明,進退有度,精采萬分。
  白素和白老大明白得很快,江海雖然慢些,可是也明白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再也容易不過。白素先將在桌面上的兩張卡片,移到自己身前,在「蜀
犬吠日」這張上,寫上
    4  第十一
  位然後她又在「桃花塢」這張卡片上寫下
    9  第三位
  白老大將手中的卡片,面向下,然後抽出一張來,大叫一聲:「開啦!」
  反過來一看,是「昭陵駿魂」,非常簡單,交給白素,白素寫上:
    6  第七位
  她將這卡片放在第三位和第十一位之間。
  白老大又翻過一張卡片,是「高翥勸酒」。我怔了一怔,覺得在「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
何曾到九泉」這兩句詩中,找不到和地支生肖有關的字眼。
  白老大看我神情猶豫,笑道:「「酒」古作「酉」。」
  我點頭:「是了,查字典,酒不查水部,要查酉部。」
  白素寫下的是:
    19  第十位
  接下來是「鄭玄得夢」,那是「己年得夢」這句成語的來源,所以又有了:(破解隱語所
隱藏的數字部份,以前已經詳細敘述過,這裡不再重複。)
    5  第六位
  然後是「釣鰲大人」,我一看就笑:「龍伯國的大人,哈哈,這大人不知道有多大!」
  白素微笑:「誰管他有多大。」
  她寫下:
    16  第五位
  這次是「君不見晉朝」,「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明顯之極,是:
    1  第八位
  再下來,是「肋斗雲翻不出」,白老大得意洋洋:「你這猴頭,能大鬧天宮,卻翻不出五
指山!」
  白素寫下:
    5  第九位
  她笑道:「隱語一共是十二句,我們早就應該想到和十二生肖有關。」
  我想笑她那時候幾乎頭髮都想白了,現在回頭來看,當然覺得很簡單,可是當時在迷霧
之中打轉的時候,是何等傍徨!
  然後是「庾信望蒲台」,江海大聲道:「庾信字子山,排第一位的就是它了。」
  當然是如此:
    1  第一位
  再下來的那張卡片,花了我們幾分鐘時間,找不出十二地支來,那是「光武接位」,結果
還是江海解開了謎團,他十分得意,揮看手道:「漢光武劉秀,這「劉」,拆開來是:卯、金、
刀——」
  他說到種裡,白素已經拍手:「對!」
  她寫下:
    6  第四位
  這時候桌上已經排列了十張卡片,只剩下兩個位置了。當然是越到後來越容易,白老大
笑道:「這剩下的兩個,還到是留在最後,不然還真不容易猜到!」
  白老大說看,揚了揚手中那張「始皇夢碎」的卡片,向我望來,我一時之間,倒也想不
出來,卻看到白素已經在動手寫下:
    2 第十二位
  偷看到了白素所寫的,若是再想不到,那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我立刻道:「秦皇朝到二
世而亡,這亡國的二世,名字是胡亥!」
  白老大笑:指看最後一張卡片「崇公道」,道:「這一句,叫我栽過肋鬥,到現在,才知
道它不但隱藏了數字「3」,而且說明排第二位,老闆當年製造這隱語,也真算是挖空心思了。」
  到最後一張,只有第二位一個空位了,當然就應該是它,白老大說了,江海道:「可是這
「蘇三起解」和「牛」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笑道:「和「牛」沒有關係,可是和「丑」卻大有關係——沒有了崇公道這個丑角,這
齣戲就唱不成了!」
  江海哈哈大笑,打著戲白:「我這可明白了。」
  最後一張當然是:
    3  第二位
  至此,大功告成。
  十二張卡片排在桌上,不但有數字,而且有排列次序。
  那篇隱語將十二句句子的次序完全攪亂,如果不是參透了奧妙,找出了正確的排列次序,
一輩子也得不出正確的密碼!
  現在正確的密碼是:
    13961656151942
  各人都不約而同吸了一口氣,望向那具放在那裡有很久的保險箱,白老大向我道:「你來。」
  我向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由她來念——這樣的十四位數,我沒有立刻記住它的本領。
  於是白素念,我按,在十秒鐘內完成。
  然後我們等——知道需要四十二秒操作,這等候的三十秒鐘過得慢到了極點,至少有兩
次,我以為又失敗了!
  可是那一刻終於來到,只見保險箱的門,無聲無息,緩緩打了開來,開到大約二十度角
的時候才停止。
  我將門完全打開,只見保險箱上下四方都非常厚,空間小得出乎意料之外。
  就在那大約只有二十公分立方的小空間中,有一迭文件。那當然就是老闆簽署好了的銀
行轉讓文件了。
  各人(包括我在內一直到這時候,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氣。江海很快的翻了一下文件,感
慨萬分:「白龍山人當年要是能打開保險箱,老闆名下的銀行,就可以隨便他選擇了。」
  白素笑道:「現在這些文件都成了廢紙!」
  江海放下了文件,向我們望來。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們終於得出了正確的密碼,這密碼能夠打開小保險箱,就也能
夠打開銀行保險庫中的大保險箱,下一步當然是到瑞士去,去打開財神老闆的寶庫。
  江海沒有說話,只是喉間不住發出吞口水的聲音,過了一會,他才說出了兩個字來:「誰
去?」
  他的意思當然是在問:誰去打開保險箱。
  這時候白素向我望來,我也恰好向她望去,目光接觸,心意交流,我立刻想到剛才月下
談心的時候,她在聽到我說並不貪得那巨大的財富時所顯露表示欣慰的神情,豈有不明白她
的心意之理?
  所以我立刻走過去,站在她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白素緊握住我的手,道:「我們不去!一直我們都只將它當成一場遊戲,一場解開謎團的
遊戲,現在遊戲已經完畢。這遊戲雖然不錯,可是非常危險。」
  我接口道:「遊戲怎麼會危險?」
  白素立刻道:「危險之極,危險到了我幾乎失去了我最親愛的父親!」
  白素在這樣說的時候,直視白老大,白老大聳然動容,先是揚了揚眉,然後閉上了眼睛,
微微仰起頭,在回想這些日子來的情形。
  白素繼續道:「我本來有一個快樂逍遙、無牽無掛、早已放下看破,神仙一樣的父親,在
玩這個遊戲的時候,幾乎失去。遊戲如果還沒有完,我就肯定會失去這樣的好父親了!」
  白素語音感情豐富,說到後來,有點哽咽,聽來非常動人。
  我看到白老大震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來,只見他眼光平和澄澈,像是深不見底卻又空
靈無物。
  白素本來握緊了我的手,顯得很緊張,這時候接觸到了白老大的眼光,才慢慢鬆開。
  白老大望著白素,像普天下的老父望著女兒一樣,很平凡,也很自然,然而就是這樣的
平凡和自然,才能真正表達出父親和女兒之間的感情。
  然後白老大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點頭道:「真是危險!」
  白素一聽,就撲過去抱住了父親,白老大輕撫她的頭髮,道:「幸虧你當頭棒喝,我這才
如醍醐灌頂。知道這些日子來,竟然又墜入當年的陷阱,明明已經放下,卻又努力去找重擔
來挑,愚不可及!人生在世,追尋快樂,非常難得,追尋煩惱,一定成功,可是誰需要這樣
的成功?我不需要,誰需要誰去!」
  白老大說到這裡,哈哈大笑,笑聲之中充滿了滿足的快樂,和脫險之後的輕鬆。
  白老大說完,望向江海。
  自從白素開始說話之後,江海一直沒有開口,身子也沒有移動,像是僵了一樣。
  這時候他還是那樣子。
  白素很高興,道:「對,誰喜歡找麻煩,就讓他去!」
  江海陡然叫:「上萬億美金啊!」
  白老大搖頭歎息:「癡人啊癡人,數字越大,煩惱越多啊,以你的年紀,還能負起這樣的
負擔嗎?」
  江海現出非常迷惘的神情,我知道人想得通或者想不通,就在一念之間的想法,可以使
人頓悟,從此得道,也可以使人沉迷不醒,永不超生。
  在這之前,當然有千回百轉的思前想後,剛才白老大的情形也是那樣,白老大由於早就
看破過,這次只不過是一時不慎,才幾乎又跌落紅塵,他的靈氣和慧根還在,
  所以容易醒悟。
  江海結果會怎樣選擇,就完全要靠他自己了。而我們對他終於會如何選擇,也一點都不
關心,因為完全不關我們的事情,所以我們只是笑嘻嘻地望著他。
  江海神情迷惘,目光看起來像是沒有焦點,他發了一會呆,向我們望來,像是向我們求
助,希望我們幫他決定,可是他看到的是我們漠不關心的神情。
  事後我一直不知道如何解釋——像這種頓悟的事情,實在非常玄妙,歷史上很多因為一
句莫名其妙的話、捱了一下打、看到了不知道什麼東西而「頓悟」的記載。
  我們這時候不著一言,冷眼旁觀,也不知道是觸動了江海的哪一根神經,突然之間他茫
然的神情消失,臉上像是忽然增添了一層光輝,微笑道:「你們既然可以看透,我又何必非做
蝜蝂不可!」
  他的這句話我一時之間沒有聽懂,可是他做了和我們一樣的決定,卻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白老大哈哈一笑,指著他道:「我來問你——」
  接下來是白老大問,江海回答:兩人一問一答,快捷無比,兩位老人家大打機鋒,所以
在記述的時候也要連續記下來,以體現當時一氣呵成的氣氛。
  問和答如下:
  「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搶你好酒喝。」
  「結果如何?」 「有酒大家喝。」
  「財神老闆是何人?」 「白骨一堆。」
  「保險庫中是何物?」「咸陽大火連三月,無非一攤劫灰!」
  「劫灰你要不要? 」 「只要蘿蔔炳豬肉清風伴明月。」
  「保險庫在何處?」 「沒有聽說過。」
  「拯助世人的雄心壯志到哪裡去了?」 「都到南海紫竹林去了。」
  (關於這類對話,可以歸入「機鋒」一類,若是聽的人不能在當時就領悟,絕對不必在
事後深入研究,再研究都還是不明白的。)
  (有詩為證:「機鋒不可觸,千偈如翻水」——蘇賦。)
  說到這裡,兩位老人哈哈大笑,江海甚至於抖了抖肩,像是真的放下了一副重擔一樣,
非常輕鬆。
  江海向我們拱了拱手:「幸會,幸會。」
  他轉過身去,無可避免的看到了那保險箱,他側著頭打量了半晌,忽然向它作了一揖,
道:「老兄別了。」
  他準備離去,我叫道:「等一等,剛才你說何必做……那是什麼東西?」
  江海笑:「你到鬧市,找一個高處,放眼望去,所看到來來往往,急急忙忙的,就全是那
個東西了。」
  我哼了一聲:「究竟是什麼?」
  江海神氣起來,教訓我道:「小朋友,有空多讀些古文……」
  白素護夫,不等他說完,就道:「江先生口齒不清,發音不準、人家就聽不清楚。不就是
那種喜歡見了東西就往身上背負的小蟲嗎?柳宗元的《蝜蝂傳》當然讀過!」
  說真的,有沒有讀過這篇柳文,我真的不能肯定,不過這種背負重物,至死不肯放下的
小蟲,卻是聽說過的。江海形容得不錯,的確到處都是。
  江海笑著,一搖三擺,口中不知道哼著什麼腔調,就此離去。
  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後來,江海和白老大成了好朋友,時相往來。
  那小保險箱,送給了戈壁沙漠——沒有告訴他們打開過,戈壁沙漠高興之極,拿去當神
像一樣供奉,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真的早晚一炷香——在他們心中,那炷代表崇拜的心香,肯
定永遠長存。
  至於瑞士銀行保險庫中財神老闆的那個保險箱呢?
  借用江海的一句話:「沒有聽說過。」
  從此我們過著快樂的日子。



(全文完)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