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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閉關開關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閉關開關 作者:倪匡(已完成)

【自序】
  這個故事名為《閉關開關》,當然和內容有關,不過也為了好玩─這四個字排在書的封面,
一定可以起到奇特的視覺效果,相當有趣。
  忽然想到:其實很「浪費」,可以分開來,變成兩本書的書名,一本叫《閉關》,一本叫
《開關》,豈不妙哉!
  在這個故事中,很有些新發現,例如人類腦部功能的開發過程是人類的進化過程─根據
這個發現,人類目前的進化程度和原始人相距很少,所以以人類為主的地球上才會這樣亂七
八糟。
倪匡
二000、五、二二 三藩市
  上次有公開信給中國大陸上將我作品全部上網的小朋友,小朋友懷疑那是真是假,現在
應該已經清楚。最近從他們的網路上得知中國大陸上對我作品的盜版情形,可以告訴各位:
以中國大陸出版社名義所出版的全部(全部)都是盜版,對於這種公然、廣泛、長期侵犯知
識產權的行為在中國大陸發生,我並不感到奇怪,因為顯然腦部功能開發的程度還淺,還沒
有到達知道尊重他人知識產權的程度,和世界其他地區的人,有相當距離。
  有這種距離,怎麼能夠融入文明社會呢?
【一、兩百億英鎊】
  這一個故事,緊接著《解開密碼》發生,我卻放在現在才來記述,是由於故事發展過程
很長,到最近才告一段落,可以開始整理的緣故。
  我所記述的故事除非是內容情節有不可分割的聯繫,不然並不一定按照事情發生時間的
次序來記述,熟悉我所記述故事的朋友,當然早已明白,不必多說。
  卻說在《解開密碼》這個故事的結果,令人感到非常不愉快,甚至於沮喪──在地球上,
人,現在是最高級的生物。可是這種高級生物的行為卻完全無法擺脫低級生物行為的範圍。
我本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勒曼醫院看到了真正高生物,才知道地球人的行為洵甚麼
如此不堪的真正原因,實在令人浩嘆。
  我和白素在離開勒曼醫院之後,由於心情欠佳,大家都不想說話,一直到回到了家中,
紅綾向我們問起經過的情形,我還是懶得開口,向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由她告訴紅綾。
  在白素向紅綾述經過情形的時候,我一個人在書房,雖然很不願意,可是還是禁不住
將在勒曼醫院中知道的事情,又想了一遍。閉上眼睛,那種天神一樣的生物,彷彿就在眼前。
  我想到這種生物未能夠在地球上發展生存,可以說是「造化弄人」的典型──他們在所
有生物中佔最重要的地位,可是偏偏無法在地球上出現,以致地球失去了主宰,結果變成了
像如今那樣的亂七八糟!
  我又想到,那種為了使各種生物的生命得到延續的「細胞保護囊」,在地球上至少有兩個,
由此可知,當初製造的這種保護囊,數量一定相當多──在面臨原來生存的星球要遭到毀滅
命運的時候,這種生物還能夠有足夠的鎮定和科學水準來製造這種保護囊,就足以證明當時
的社會是何等文明、何等有秩序。
  只有在文明和有秩序的情況下,才能夠從容地進行保存生命的偉大工程。
  假設原來的星體,毀滅的經過是一次星球大爆炸,又假設地球和太陽系就是由這次爆炸
所形成,那麼洵甚麼不可以進一步假設,在太陽系之外,還有更多的星體,也是由這次爆炸
所形成?
  我之所以會有這樣進一步的假設,是因為我想到,那種生物在地球上無法生存,並不等
於在其他的星體上也無法生存──勒曼醫院中的外星人說過,那種在地球上沒有的物質,在
別的星體上並不難找,他們甚至於可以將那種物質,運到地球上來,供應那種生物所需,使
那種生物可以在地球上生存──是我們幾個地球人否定了這個提議。
  所以可以推論,在當時製造的許多保護囊之中,可能有一個會落在適合那種生物的星體
上,那種生物就可以在那個星體上得到生存的機會──就像各種生物在地球上得到生存的機
會一樣。
  再進一步設想,那種生物在茫茫宇宙之中的芋一個星體上生存,由於他們真正的高級生
物的本性,他們沒有戰爭的破壞,沒有侵犯傷害他人的行為,科學文明發展自然迅速,很快
成熟,使他們有了宇宙航行的能力,而在宇宙航行中發現了地球,那時候他們會先做甚麼呢?
  他們當然首先應該把地球人的低級生物行為糾正過來──地球人的低紙生物行為,最主
要的表現是侵犯傷害他人,他們就必然會首先消滅地球人的這種行為。
  現在各位大概可以明白洵甚麼在《解開密碼》之後,我先述了《異種人生》,因為在《異
種人生》之中,主要的是說有一種力量,可以使地球人的任何形式傷害侵犯他人的行為,都
立刻轉移到有這種行為者自己的身上,立刻遭到報應。
  有了這種力量,地球人自然會迅速地在行為上接近高級生物。我的聯想是:會不會這種
力量,就是來自那種生物?
  至少不能排除有這個可能!
  我之所以不嫌其煩地舊事重提,是想說明一件事:我所述的每一個故事,都需要接觸
這個故事者,在看了故事之後,至少稍為想一想,就會有很多新的發現,知道故事的後面,
還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隨人設想,這其實才是看故事者的最大樂趣──最大樂趣來自你自
己的想像,而我的述只不過是帶領你進入樂園的一個引子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尤其是在一種封閉環境中生活者,被環境訓練成了完全沒有自我想像
能力,當然更不會明白自我任意想像的重要,這種情形,並不能責怪那些人,而是由極少數
地球人的低級生物行為所形成的──那些極少數人甚至於窮兇極惡到了侵犯傷害他人思想自
由的地步,而建立了封閉的環境,使許多人因此喪失了自由思想能力。
  這種封閉的環境,通常在歷史上被稱為「黑暗時期」,自古就有,現在依然在地球上不少
地方存在。
  所以其實我記述的故事,並不是很適合在那種環境中生活,不明白除了他們生活的環境
之外,還另有天地的人。因為若是連想像力都沒有,或者連稍為想一想都不願意,又或者根
本不知道人有自由想像的天生權利,不必受任何外來力量的控制領導。那樣的人,很不必接
觸我記述的故事──他們無法理解,而我當然沒有使他們達到可以理解的責任。
  事情總要一步一步來,連起碼的加減乘除的能力都沒有,如何能夠理解微分積分?同樣
的連自由思想的能力都沒有,如何能理解衛斯理故事?
  說了些無可奈何的事情──無非是希望那些人不要再浪費時間 (  生命  ) 在他們無法
理解的事情上,生命得短促,時間非常寶貴,做自己能夠做的事情,善用時間,十分重要。
  這些並不是題外話,因為正說明地球人侵犯傷害他人的行為是如何卑劣──甚至於到了
建立一種制度,來達到控制他人思想的地步!
  我想了很久,聽到紅綾在樓下不斷發出歡呼聲,又聽到了她向上衝上來的腳步聲,我恐
怕她會破門而入,所以趕緊將門打開,而且閃開了身,果然紅綾像一陣風一樣捲了進來,一
面大聲叫嚷:「那種人會飛?他們的背上有翅膀?」
  看她那種興奮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有身為地球人的自卑,我很是自嘆勿如,所以不由自
主搖頭。
  紅綾很知道我為甚麼搖頭,她道:「地球人在進步,我認為至少有一半已經進入高級生物
的範圍,只是有少數人還停留在低級生物的階段,而這少數人之中,又絕大多數都是受害者,
受到了極少數統治者的侵犯傷害而使他們無法進步──就算這種情形,也會改變,不多久之
前,在地球相當大範圍之內看來鞏固強大之極的極權統治,不是在幾天之內就煙消雲散,土
崩瓦解了嗎!」
  我不禁哈哈大笑,拍著她的肩頭,道:「認識你以來,這番話最最正經了!」
  白素進來,接著道:「她比我們樂觀得多。」
  我連連點頭:「確然,不過當然是由於她不知道地球人的醜惡行為可以到甚麼程度的緣
故。」
  紅綾學著我的腔調,側著頭道:「試舉一例以說明之!」
  我道:「就拿你剛才所說的那些『受害人』來說,若不是『受害人』對害他們的力量只知
道麻木忍受,甚至於還之如飴地認為這樣被害是理所當然!」
  紅綾瞪大了眼睛:「這和地球人的醜惡行為有甚麼關係?」
  我沉聲道:「奴性!那些人的奴性使他們麻木,如果不是有這樣多的人對自己天生的權利
遭到侵犯傷害如是逆來順受,那麼害他們的力量,也就不會那樣猖狂,侵犯傷害他人的力量
不會自己消失,而是需要被害者去消滅的!」
  紅綾吸了一口氣:「給他們時間!」
  我不知道應該冷笑好,還是苦笑好。我道:「那些人被人踩住了脖子,壓在地上,人家稍
為鬆了一下腳,那些人就感到皇恩浩蕩,來不及叫『現在好了、現在好多了』,就此心滿意足
──給這種人時間,只不過是使他們更適應被人踩住脖子的生活而已。」
  紅綾眨眼:「你的意思是,有奴隸,才有奴隸主!」
  我點了點頭:「而心為奴,正是地球人醜惡行為之甚!」
  紅綾想了一想,才嘆了一口氣:「人若是從出生起,就一直被人踩住脖子生活,可以自由
為人就完全在他們的認知範疇之外,他們連想都沒有想到過,就像天生盲人,無法知道甚麼
是色一樣,不能怪他們。」
  我道:「你舉例不當。除非你認為那種人天生有奴性,不然當有人告訴他們,人可以不必
被踩住脖子生活,不必做甚麼事情都要由統治者批准,他們就應該覺悟,而不至於反而認為
告訴他們權利不被踩住脖子生活的人,有惡意──照常理來推斷,有人攻擊奴隸主的時候,
奴隸應該歡迎才是,而居然有奴隸會跳起來保護奴隸主,除了天生奴性之外,還有甚麼別的
解釋?」
  紅綾又想了一會,道:「今天說到這裏,以後再說。」
  她這樣說,顯然還不是完全接受我的說法,我一向主張任何人有權保留自己的想法,而
我剛才表達意見,也僅僅是為了說明自己的想法,並沒有要任何人同意的企圖。所以我點了
點頭:「好,以後再說。」
  紅綾忽然道:「奇怪,溫寶裕來了,他應該聽到我們在說話,他怎麼會不加入,一定有問
題!」
  我怔了一怔,我並不知道溫寶裕來了,連白素也有訝異的神情,顯然她也不知道,這證
明並非我的感覺遲鈍,而是紅綾的感覺特別靈敏。
  我向樓下看去,卻看到了非常不尋常的現象。
  樓下,不但溫寶裕在,藍絲也來了。
  溫寶裕和藍絲如果同時出現,在我的印象之中,即使兩人不至於像扭股糖兒一樣纏在一
起,也必然親親熱熱,而現在他們兩人卻至少相隔五公尺,而且各自背向,溫寶裕四面張望,
可是目光就是不望向藍絲。
  藍絲也是如此,自顧自在看一盆正在綻放的海棠花。
  兩人的這種情形,一望而知,連紅綾都知道,他們是吵架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都無法想得出溫寶裕和藍絲有任何吵架的理由。我還沒
有開口,紅綾就大叫一聲,向樓下撲去,撲到了溫寶裕背後,伸手就抱起了溫寶裕,將他抱
到了藍絲的身邊,才放了下來。
  可是紅綾這樣的撮合,並沒有用處,藍絲和溫寶裕還是目光並不相向,一個抬頭看天,
一個低頭望地。
  我和白素看到了這種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
  藍絲在我們的笑聲之中,神情很委屈,向白素道:「表姐,他不講理!」
  溫寶裕重重地哼了一聲,顯而易見他認為不講理的不是他,而是藍絲。
  這種現象倒很正常,要好的男女忽然吵架的原因都是因為認為對方不講理。雖然說清官
難斷家務事,可是他們既然上門來,當然是想我和白素來斷斷是非,我不能不管。
  我一面笑一面道:「好,大家說個明白,藍絲先說。」
  藍絲也不相讓,立刻道:「我需要大量金錢,準備向湯達旦去拿,有人因此失常。」
  藍絲說得十分簡單明瞭,我們全都明白。
  一開始的時候,我就說過,這個故事是緊接著《解開密碼》的。為防有人沒有接觸過《解
開密碼》,必須作十分簡單的說明。
  在《解開密碼》中,有一個叫湯達旦的人,主持拍賣,從勒曼醫院手中,得到了兩百億
英鎊的鉅款。
  當時藍絲就說,她有事需要動用大量金錢,湯達旦這筆鉅款來得容易,藍絲就決定打他
的主意。
  這是藍絲早已決定了的事情,雖然我並不知道藍絲如何可以令湯達旦將這批鉅款交出
來,可是藍絲既然是超級降頭師,當然會有她的辦法。
  我對這個來歷不明,顯得很神秘的湯達旦並沒有好感,想來溫寶裕也是如此,所以非常
不難瞭解可以當藍絲要將她的決定付諸實行的時候,溫寶裕會失常──當然這種說法是藍絲
的誇張,可是溫寶裕至少反對藍絲那樣做,我也想不出理由。
  藍絲說了後,大家都向溫寶裕看去。
  溫寶裕神情非常生氣,他平時說話亂七八糟,完全沒有規律,這時候在生氣的情形之下,
說話居然十分有條理,真正出乎意料之外。
  他豎起了一隻手指:「第一,有人堅決不肯透露為甚麼要動用那麼多金錢──」
  然後他再豎起另一隻手指:「第二,有人放著一身好本領不用,堅持要憑普通人的力量從
湯達旦那裏取得兩百億英鎊的鉅款,這種行為才失常!」
  溫寶裕這樣一說,我們又向藍絲望去,同時心中的疑惑,也至於極點。
  的確,藍絲要這樣大量的金錢來做甚麼呢?
  她連對溫寶裕都不肯說,更顯得神秘莫測。
  而溫寶裕所說的第二點,更是不可理解。溫寶裕所說「一身好本領」,當然是指藍絲精通
降頭術而言。當藍絲說到想在湯達旦那裏取得鉅款的時候,我理所當然想到她必然會通過降
頭術來達到目的。
  而且具體的情形,也不難想像,她當然會運用降頭術的力量,或者使湯達旦感到他的生
命受威脅,或者迷惑湯達旦的意志,使湯達旦意志不清的情形下獻出金錢。
  而現在從溫寶裕所說的話聽來,藍絲似乎不準備使用任何降頭術,那麼她憑甚麼本事可
以叫湯達旦拿出錢來?
  我和湯達旦雖然打交道並不多,可是完全可以肯定,湯達旦這個人絕對不是甚麼善男信
女,如果不用降頭術,我看就算是觀音大士下凡來向他化緣,都難以成功!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盯著藍絲,要聽她解釋。
  藍絲和溫寶裕仍然目光並不接觸,藍絲望著我們,道:「第一,有人不明白每個人都有保
持一定秘密的權利和自由,不必向人交代。第二,我所屬的這一派降頭術,絕對不容許使用
降頭術來達到謀取金錢的目的,否則所使的降頭術必將加倍反害自身,有人連這一點都不明
白,就在那裏瞎七搭八!」
  藍絲的解釋,我和白素都可以接受,可是對溫寶裕來說,就完全無法同意。
  這時候我對藍絲所說的「必將加倍反害自身」這種情形,感到莫大的興趣,因為這種情
形,正和《天打雷劈》中「神的力量」類似──如果降頭術之中,也有這種害人反害己的力
量,就非常值得研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推而廣之,達到一切侵犯傷害他人的行為,都立刻
受到加倍的報應?
  我很想立刻就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和藍絲討論,白素很知道我的心意,瞪了我一眼,提醒
現在絕不是討論這種題外話的好時候,先解決了藍絲和溫寶裕之間的爭執要緊。
  我只好忍住了不說,只見溫寶裕忽然伸手在自己頭上用力打了一下,連聲冷笑:「真是笨
蛋──笨之極矣,居然苯到以為親密無間的人,相互之間就不會有任何秘密!又笨到自以為
有甚麼事情,自己人之間,都應該商衶量量,真是天真之極!」
  溫寶裕說來咬牙切齒,神情很是悲憤,可知他心中真的對藍絲不肯透露她究竟要鉅款來
做甚麼,感到極度不滿。
  我看到白素皺了皺眉,顯然她也感到事情相當嚴重──本來相愛的男女之間,不論是哪
一方,如果出現了這種程度的不滿,就已經傷害了親密無間的感情,發展下去,必然造成感
情的破裂,我們當然不希望有這種情形出現。
  不但我們,就算是藍絲和溫寶裕兩個當事人,其實也一樣不想出現這種情形,所以藍絲
必須有很好的、溫寶裕可以接受的解釋,不然即使他們不願意,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會出現
裂痕,而感情,尤其是愛情,很奇怪,必須完美,有一點裂痕,和完全破碎之間距離很近,
所以絕對不能以為有一些裂痕不打緊,而輕易使裂痕出現,那是極度危險的事情!
  我心中感到這項爭執,是藍絲不對。因為要動用二百億英鎊去做的事情,雖然未必一定
驚天動地,也必然不會是小事,正如溫寶裕所說,非但不應該保守秘密,而且應該和自己人
商量進行,才是道理。
  藍絲在這時候嘆了一口氣,道:「有人在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降頭師,也知道在降
頭術中有許多許多秘密,是絕對不能對任何人透露的,一向如此,現在不知道為甚麼會突然
大發神經,感到不能忍受!」
  藍絲說到後來,感到十分委屈,所以忍不住狠狠瞪了溫寶裕一眼,恰好溫寶裕也正向藍
絲看去,兩人目光接觸,本來兩人是看都不看對方的,這時候目光一接觸,卻再也分不開了。
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可是眼光之中卻交流著千言萬語,此情此景,很是好看。
  他們對望了大約有兩分鐘之久,溫寶裕才道:「為甚麼不早早說事情是和降頭術有關?早
說了,我當然不會問!」
  藍絲神情委屈:「以為你一定明白!除了和降頭術有關,我還會有甚麼秘密!」
  溫寶裕張開雙臂,道:「是我不好,真是太苯!」
  藍絲立刻向他撲過去,兩人就擁抱在一起。
  我感到又好氣又好笑,看著他們的「演出」,不加評論,因為我知道這只不過是「上集」
──第一個問題解決了,還有第二個問題!
  果然兩人還沒有分開,溫寶裕就道:「你不使用降頭術,怎麼能夠使湯達旦拿出錢來?」
  這問題我也想提出來,溫寶裕問了,大家都等待藍絲回答,藍絲皺著眉,竟然道:「我也
不知道,總要先去試一試。」
  溫寶裕神情啼笑皆非:「你這不是與虎謀皮嗎?湯達旦怎麼會把錢給你!」
  藍絲卻道:「人和金錢之間的關係,和老虎與皮不同,老虎不能捨卻皮,人卻可以捨卻金
錢。」
  溫寶裕被藍絲這番話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不禁大搖其頭,不知道如何回應藍絲的話。
  溫寶裕先是在喉嚨中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響,然後才道:「湯達旦這個人油頭粉臉,老奸
巨猾,來歷不明……總之不是甚麼好東西,憑甚麼把錢給你!」
  藍絲眨著眼:「譬如說,你有這筆錢,有人向你要,你是不是會給?」
  這時候顯然連白素都不知道藍絲想說明甚麼,她向我望來,我搖了搖頭。
  溫寶裕立刻道:「當然不給!」
  藍絲接著又問:「如果是我向你要呢?」
  溫寶裕道:「那當然沒有問題。」
  藍絲笑:「這就是了,我和別人不同,我要,就會給!」
  溫寶裕用手指在藍絲額頭上重重戳了一下,大聲道:「你是真白癡還是假白癡?剛才你是
說向我要,我是我,湯達旦是湯達旦,我會給你,湯達旦為甚麼要給你!」
  藍絲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湯達旦,怎麼知道他不會或許不知道為了甚麼原因,肯答應我
的要求。」
  溫寶裕大叫一聲,團團亂轉,搥胸頓足,用強烈的身體語言來回應藍絲的話。
  我也覺得藍絲的話完全沒有道理,正想告訴她不會有這種可能,紅綾已經哈哈大笑。
  紅綾一面笑,一面伸手指著溫寶裕,溫寶裕怒道:「有甚麼好笑!」
  紅綾道:「好笑之極!你既然認為絕無可能,為甚麼不讓她去試一試,等她失敗了,事情
也就告一段落,何必爭論不休?」
  這正是我想說的話,所以立刻鼓掌。
  溫寶裕停止了大動作,斜睨藍絲,不住搖頭,道:「不妥,不妥,大中不妥。」
  紅綾瞪大了眼睛,顯然不明白有何不妥當。而我和白素卻明白了溫寶裕為甚麼感到不妥
當,從溫寶裕的神情和語氣來看,他顯然是從根本上不願意藍絲去見湯達旦。
  雖然他認為藍絲不會成功,可是既然是藍絲有所求,就會給予湯達旦機會,向藍絲提出
一些條件,對藍絲有不規企圖。
  而且藍絲是如此美麗的姑娘,又有那麼特殊的身份,有足夠的理由使湯達旦對她產生愛
戀之意──這就是溫寶裕感到大中不妥的原因。
  這小子是因為心中有了醋意,所以才會對事情反應如此強烈。
  想到了這一點,我不禁感到好笑,道:「你要是覺得不妥,大可陪藍絲一起去,有你在,
湯達旦就算有非非之想,也無從下手。」
  溫寶裕重重頓足:「你以為我沒有提出過?我早就提出,是她不同意!」
  藍絲立刻道:「當然不行!有你在,事情一定不成功;我一個人去,事情才有成功的可能!」
  藍絲這樣說,就很有問題,證實溫寶裕感到不妥,大有理由。
  藍絲感到她一個人去事情可能成功,唯一的可能就是湯達旦見了她之後對她產生非常的
好感,才會答應好的要求,而這正是溫寶裕絕不希望出現的情形。
  所以溫寶裕在聽了藍絲的話之後,足足有兩分鐘之久,狀類瘋狂,要綾綾過去用力按住
他,才能制止他的不斷蹦跳。他雖然不能再跳,可是還在不斷大叫:「不行,沒得商量!如果
你要一意孤行,那就──」
  他話還沒有說完,藍絲就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那就怎麼樣?」
  溫寶裕陡然怔了一怔,剎那之間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腳步不隱,走到沙發前,頹然
坐下,雙手抱住了頭,一言不發。顯然藍絲就算要一意孤行,他也不能怎麼樣。
  藍絲嘆了一口氣,走到溫寶裕面前,也抱住了他的頭,在他頭上輕輕拍著,道:「我知道
你在想甚麼,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的事情永達不會發生。」
  溫寶裕抬起頭來,兩人再度四目交投,我知道「演出」已經到了尾聲,哼了一聲,溫寶
裕吸了一口氣:「就算不會發生,惹上了這種人,只怕摔也摔不掉,將來有的是麻煩。」
  藍絲笑靨如花:「你忘了我是甚麼人了?」
【二、要那麼多錢做甚麼?】
  溫寶裕恍然大悟,手舞足蹈,叫道:「對!對!不怕﹛﹛﹛﹛」
  他本來是怕即使藍絲不會對湯達旦有任何好感,若是湯達旦對藍絲糾纏不休,也是討厭。
藍絲一句話提醒了他,降頭術不過不能用來求取金錢,如果湯達旦對藍絲有非份之想,藍絲
至少有三千六百多種辦法,炮製得湯達旦連他爸爸是甚麼人都不認識。
  所以他的一切顧慮,完全多餘。
  他高與起來,抱著藍絲打轉,兩人立刻嘻嘻哈哈,我沒好氣道:「演出完了,可以請便。」
  溫寶裕瞪了我一眼,道:「你這個人,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我冷笑:「肉麻當有趣,至於極點﹛」
  溫寶裕不再理會我們,索性把藍絲拉到一邊,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話,溫寶裕又不
知道拿出了一樣甚麼東西給藍絲,一定要藍絲接受。藍絲本來看來好像很不願意,可是最後
還是點了點頭,接受了那東西,兩人又旁若無人,像是要生離死別一樣,親熱了好一會,使
旁觀者十分難以忍受。
  好不容易兩人演出完畢,藍絲向我們笑:「我這就去找湯達旦,你們等我消息。」
  我不禁大吃一驚:「你知道湯達旦在哪裏?」
  在我的印象之中,湯達旦這個人神秘之極,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也不知道他究意
是幹甚麼的,藍絲怎麼會那麼容易找到他,和他見面?
  而我的問題居然由溫寶裕回答,而且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他道:「湯達旦就在本城─
─是我約來的。」
  我真正莫測高深,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藍絲笑道:「你慢慢解釋,我先去了。」
  我等著溫寶裕立刻解釋,溫寶裕卻送了藍絲出門,好一會才回來,真是令人氣結。
  看來溫寶裕真的對藍絲去找湯達旦這件事看得十分嚴重,這時候當然是在對藍絲千叮萬
囑了。
  紅綾看出我心急,大聲道:「我這就去抓他回來。」
  白素搖頭:「別去打擾他,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小寶現在的心情就是那樣。」
  我又好氣又好笑:「他在害怕甚麼?」
  白素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說: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真虧你問得出來。
  我只好苦笑,其實我當然明白這小子害怕些甚麼。
  害怕來害怕去,他害怕的是,藍絲在見到了湯達旦之後,會被湯達旦拐走!
  這種毫沒來由的害怕,簡直就該挨捧!就算他對自己沒有信心,又把藍絲看成甚麼了?
只有最窩囊的男人,才會有這樣的念頭。想不到溫寶裕多方面性格都十分可愛,會在這上頭
這樣糾纏不清窩囊起來。
  所以當他終於一臉不情不願地走回來的時候,我向他冷笑了三聲。不過溫寶裕並沒有留
意──他有些失魂落魄,看來別說我只是冷笑了三下,就算我劈頭給他三個耳光,他也會沒
有感覺。
  而白素對他這種情狀,縱使不是欣賞,也至少很是同情,她向紅綾使了一個眼色,紅綾
立刻過去,拿了一瓶酒,塞在溫寶裕的手裏。
  她們母女二人這種默契,看得我目瞪口呆,看來我認為是男人窩囊的行為,在女性看來
卻非常欣賞 (  包括了從白素到紅綾如此不相同的女性在內  ) ,我真是只好搖頭。
  紅綾還替溫寶裕打開了酒瓶,差一點就要托住溫寶裕的手把瓶口湊到他的口裏去。
  溫寶裕真的大大喝了一口酒,人才漸漸回過魂來,目光總算有了焦點,而且還很賞臉,
居然集中向我,我的臉色不至於難看,可是也絕不熱烈。
  我的冷淡,對溫寶裕頗起了一些清醒作用,他吸了一口氣,然後一開口,居然向我這樣
問:「你看藍絲此去,吉凶如何?」
  我立刻大聲道:「凶!極凶!凶之極矣!不是會被湯達旦害死,也會被他拐賣到天方國
去!」
  溫寶裕竟然會有剎那之間極短的時間臉色發白,雖然立刻恢復正常,可是也使我感覺到
他的認真程度。所以當他緊接著又問:「你是在開玩笑,是不是?」的時候,我立刻道:「當
然是開玩笑,難道你會以為是真的?」
  溫寶裕苦笑:「我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總之感到藍絲去向湯達旦要錢,這件事情非常不
妥,令我憂心。」
  這時候我如果再捉弄溫寶裕,就太說不過去了,因為溫寶裕並非在做戲,而是真正在深
切地擔憂。
  我忍不住問:「既然你如此不同意她去找湯達旦,為甚麼還把湯達旦約來──你是用甚麼
方法把他約來的?」
  溫寶裕先嘆了一聲:「把湯達旦找來,總比讓藍絲天涯海角地去找他好。而且是藍絲執意
要做的事情,我就算一百個不願意,也要盡力幫她去做。」
  我沒有說甚麼,更不敢有反對的意見──我看到白素和紅綾在連連點頭。
  溫寶裕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湯達旦這個人看起來很神秘,其實要找他並不困難,所謂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只要抓準了他的路,就三個指頭捉田螺,手到拿來了。」
  溫寶裕說話完全恢復了他原來的風格,這令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我很自然地笑:「湯達旦
他的路數是甚麼──我倒覺得有點難以想像。」
  溫寶裕用力一揮手,大聲道:「錢!他這種人,全身所有的感覺,靈魂所有的去向,都只
向著一個方向──哪裏有錢,就向哪裏去!」
  對溫寶裕的這種判斷,在以前或許正確,可是在湯達旦已經擁有超過兩百億英鎊的巨大
財富之後,難道還會這樣?
  溫寶裕看出我神情疑惑,立刻道:「我也想過,他已經有了那麼多錢,錢對他是不是還會
有吸引力──有了那麼多錢,應該好好利用來享受人生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正應該如此。溫寶裕哼了一聲:「這是你我這種人的想法,有一種人想
法完全不同,你放眼看看,世界上每一個地方都有那種人,這種人都已經擁有大量的金錢,
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還是每分每秒都在傷腦筋如何能夠有更多的金錢,對這一種人來說,『金
錢』和『足夠』之間沒有任何聯繫──別以為他們可憐,這正是他們人生的目標和快樂的泉
源。」
  溫寶裕長篇大論,我們都只是點頭,沒有搭腔──唯恐引發他繼續發揮。
  溫寶裕所說的情形,確然是事實。兩百億英鎊,數目雖然不小,可是世上擁有這個數目
財產的人很多,那些人毫無例外地還在併命賺錢,並沒有好好的享受人生──不,應該說:
沒有像我們這種人那樣的想法,他們那種人享受人生的方法,就是賺取更多的金錢。
  所謂「人各有志」,任何一方絕對不必也不能夠非議另一方,大家都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行
事。
  溫寶裕既然抓到了湯達旦的「路」,要和湯達旦聯絡就不是難事了。雖然上次我們參加拍
賣沒有成功,可是在湯達旦那裏有紀錄。像勒曼醫院那樣一下子可以拿出兩百億英鎊來的大
瘟生,少之又少,我們在湯達旦那裏的紀錄,也可以算是「大戶」了。
  上次拍賣的空前成功,可能激發了湯達旦的雄心壯志,使他更不肯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
所以當溫寶裕通過電腦紀錄,和湯達旦聯繫,很快就有了回音。
  溫寶裕倒也不是完全在騙湯達旦上釣,他在陶啟泉的機構中負責大筆金錢的使用,可以
購買他認為需要購買的物品,而湯達旦的拍賣公司又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物品出售,自然容易
談得攏。
  溫寶裕向湯達旦表示,他需要為陶啟泉集團在全世界範圍內的建築物收購有價值的裝飾
品和收藏品,要求這些物品稀少、珍貴、能吸引大量目光注意。
  當溫寶裕提出這樣不尋常的要求之後,他還以為湯達旦會感到為難,誰知道湯達旦立刻
哈哈大笑,回答道:「好極了!我這裏有的是稀奇古怪的東西,要多稀奇古怪就有多稀奇古怪。」
  溫寶裕當時多少有些胡鬧,他道:「那就請你認為最稀奇古怪的物品,編一份目錄,而且
請親自前來──我對這裏和附近的城市比較熟悉,可以保證你不虛此行。」
  當時溫寶裕的目的,是把湯達旦引到本城來,那麼藍絲和湯達旦的會面就可以在本城,
溫寶裕的心思是:那樣,他會比較容易控制一些。
  所以他又用一貫的誇張說法,介紹了本城值得一來的原因。
  也不知是不是溫寶裕的介紹打動了湯達旦,湯達旦答應前來,溫寶裕立刻道:「好極,我
替你預訂全城最好的酒店。」
  湯達旦哈哈大笑:「我對於貴市並不如你想像的那樣陌生──事實上我在那裏有分公司,
而且也有常設的住所,相信我的住所,比任何最好的酒店更舒服。」
  溫寶裕自然聽得出湯達旦來過本城,而且更可能來過許多次,想起他剛才在作許多誇張
的介紹時,湯達旦竟然並不打斷他的話,心中很不是味道──在還沒有開始打交道,就吃了
一次敗仗的感覺。
  當下他只好含糊其詞地敷衍過去,約好了和湯達旦相會的地點和時間。
  他們相會的時間是在昨天中午。
  溫寶裕並沒有把他和湯達旦之間那些事情在事先告訴我,他想,他的目的只不過是要把
湯達旦引來,他先去看湯達旦一次,然後就可以讓藍絲去見湯達旦。
  藍絲是昨天晚上到的。
  本來溫寶裕對湯達旦的印象就不是很好,所以當初他知道藍絲要轉念頭,在湯達旦那裏
把兩百億英鎊弄過來,他還非常興奮。因為他以為藍絲必然會施展降頭術來達到目的 (  當
時我也是這樣想  ) ,他就可以看藍絲如何用降頭術來修理湯達旦,也可以看湯達旦在損失
了兩百億英鎊之後如何傷心。
  可是後來他知道藍絲不能夠使用降頭術,而是要湯達旦自己心甘情願地拿出鉅款來,溫
寶裕立刻就態度大大轉變,極烈反對,向藍絲說不可能成功。
  兩人為此吵架,一直吵到了我這裏。
  這也是溫寶裕為甚麼要先去見一次湯達旦的原因──他要先去了解湯達旦的為人,然後
才可以和藍絲商量如何對付,雖然他一直認為藍絲要進行的事情,根本連絲毫成功的可能都
沒有。
  溫寶裕和湯達旦這次見面的經過和結果,都很出乎意料之外,而湯達旦在這個故事中又
是相當重要的人物,所以有必要把他們見面的這次情形,比較詳細地述。
  溫寶裕在和湯達旦約定時間的時候,知道湯達旦人還在倫敦,所以他故意把時間約得十
分緊迫──他說這一招是陶啟泉教他的,使談判對方旅途勞頓,精神不濟,就可以趁機佔便
宜。
  我以為只有小商人才會使用這種手法,不料連大商人也「未能免俗」!
  到了約定的時間,溫寶裕來到湯達旦所說的地址,他早就知道那地址是最高級的住宅區,
可是也沒有想到湯達旦的那所屋子是如此之大和所處的地點是如此之好。
  溫寶裕當然不是沒有見過世界的人,所以儘管他感到意外,還不至於大驚小怪。
  當他在書房見到了容光煥發的湯達旦之後,他心中暗罵自己太笨──當然應該想到湯達
旦會有自己的飛機,有了兩百億英鎊之後,要組一間航空公司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湯達旦看起來還是有些油頭粉臉,在溫寶裕眼中,更是雖無過犯面目可憎。
  不過溫寶裕當然不會表現出來,他也不知道湯達旦心中如何想,總之他知道湯達旦心中
所想的絕對也不會表現出來。
  兩人可以說各鬼胎,說了好一陣客套話,湯達旦才取出了一本目錄來,道:「我能夠供
應的物品,精華部份,完全在這本目錄之中,如果有甚麼物別的需要,可以提出來,我會儘
量做到。」
  溫寶裕當時就要翻目錄,卻被湯達旦阻止,湯達旦像是完全不經意地道:「上次我們交易,
好像是由衛斯理先生出名的。」
  溫寶裕是何等機靈的人物,廣東人說話,叫做「挑通眼眉」,立刻知道湯達旦另有所圖,
只怕他那麼爽快答應前來,也另有原因,多半和衛斯理有關。
  當溫寶裕述到這裏的時候,我並不同意溫寶裕的想法,不認為湯達旦來,會和我有關,
因為我想不出湯達旦有甚麼理由會和我發生任何關係。
  當時溫寶裕意識到了這一點,據他自己所說,接下來是恰到好處地向湯達旦說了溫寶裕
和衛斯理之間的關係,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必然會加油添醋,像「衛斯理的事情等於是我的
事情一樣」這類的話,必然難免。
  於是,湯達旦也就相當委婉地表示了他希望和我見面的願望。
  我聽到了這裏,不禁奇怪莫名,整個人跳了起來,指住了溫寶裕,先喝道:「你為甚麼不
早說!」
  溫寶裕卻瞪大了眼睛:「為甚麼要早說?」
  我對於湯達旦為甚麼要見我,一點概念都沒有,可是藍絲既然有情要去求湯達旦,讓湯
達旦知道他也有事情求我,藍絲進行起來,多少會比較容易一點。
  這就是我質怪溫寶裕的原因──我把這原因說了出來。
  溫寶裕哼了一聲:「我想到過,就是不要讓藍絲成功,也不希望你和這傢伙見面!」
  溫寶裕對湯達旦成見很深,這倒可以諒解。
  溫寶裕又道:「當時因為我還要請他接見藍絲,所以曾對他說,可以安排他和衛斯理見面,
不過先要和衛夫人的表妹相會。」
  我和白素駭然:「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規矩?」
  當時湯達旦聽到了這樣的條件,也怔了一怔,不知道那是哪一門子的規定。不過他顯然
對於要和我會面這一點,十分急切,所以儘管他覺得古怪,他還是立刻答應,道:「好,請這
位小姐儘快來。」
  溫寶裕趁機道:「這位小姐,對閣下會有一些小小的要求。」
  藍絲準備向湯達旦要兩百億英鎊,在溫寶裕口中這件事竟然只是「小小的要求」!
  由此可知溫寶裕說話和實際相差的距離。
  湯達旦隨口答應──把他的頭扭轉一百八十度,他也想不到藍絲會向他要這樣的鉅款!
  白素問了一句:「你在提到藍絲的時候,只說是我的表妹,沒有提到她的身份?」
  溫寶裕道:「沒有,留著讓藍絲自己說,不讓那傢伙有心理準備,到時候嚇他一跳。」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明白,溫寶裕顯然千萬不願意藍絲去找湯達旦,而且認為事
情無法成功,可是他畢竟關心藍絲,又暗暗希望藍絲可以達成願望,所以盡他所能,替藍絲
做足準備功夫,真是用心良苦。
  當時溫寶裕和湯達旦達成協議,就告辭離去。
  他雖然感到和湯達旦的見面非常意外──湯達旦竟然有目的而來,目的就是要和衛斯
理相見。
  離開之後,他在想是不是要立刻告訴我,又不能肯定我是不是肯和湯達旦見面,他想到
藍絲要做的事情,心中很煩,一時之間難以決定,想等藍絲來了再說。
  他和湯達旦見面的整個過程,加強了他對湯達旦的反感。他覺得湯達旦這個人城府很深,
不但奸詐,而且十分厲害,屬於吃人不吐骨頭的那一類角色。
  他感到藍絲如果放棄降頭術,去和湯達旦打交道,非吃大虧不可。
  所以藍絲一到,溫寶裕再次竭力反對藍絲去向湯達旦要錢,兩人爭執得很激烈。在吵架
的時候,自然說話不會好聽,吵到後來,溫寶裕甚至於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道:「你一個漂漂
亮亮的女孩子,跑去向人家拿那麼多錢,算是甚麼名堂?人家要是肯給你,必然有企圖,哪
有男人白白肯給錢漂亮女人的道理!你這樣的行動,等於是自己在作賤自己!」
  溫寶裕的意思是,藍絲雖然精通降頭術,可是如果除去了降頭術,藍絲簡直一點保衛自
己的能力都沒有,甚至於連人情世故都不懂,怎麼能夠在湯達旦這樣的人手中拿到兩百億英
鎊!最大的可能是連人都賠了進去。
  所以這次溫寶裕是真正的發了瘋,焦急無比,偏偏藍絲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態度和溫寶
裕恰好相反,看起來像是只要一見到湯達旦,事情就可以成功。
  這種態度更令溫寶裕感到,藍絲既然不能使用降頭術,那麼,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她
的美麗可愛,難道她就準備用本身這個條件去向湯達旦換取那兩百億英鎊?
  溫寶裕雖然一想到這一點就全身冰涼,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當藍絲的面講出來──這
種想法如果當面說了,可以導致翻臉!
  就算他在送走藍絲之後,向我們說起他心中想的,他也很直率地說他這種想法很卑劣,
可是又無法控制腦部產生這樣的想法──這也正是他感到極度害怕的原因。
  他感到會失去藍絲!
  當我和白素紅綾聽溫寶裕說到這裏,溫寶裕的神情苦惱之極,不過看起來也滑稽之至。
然而我們都沒有想笑的意思──根據溫寶裕向我們透露的心聲來分析,事情確然十分嚴重。
  在這方面,白素對藍絲的肯定,超過我們。她十分嚴肅,搖頭道:「小寶,你不應該這樣
想,藍絲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她自己、對不起你的事情。」
  溫寶裕哭喪著臉:「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她憑甚麼去向湯達旦要兩百億英鎊呢?」
  我吸了一口氣:「小寶有這樣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小寶你可以放心,湯達旦是絕
頂精明的人,就算他非常好色,看到藍絲就不認識自己的爸爸,他也絕不會花兩百億英鎊去
換藍絲──他會打算盤,兩百億英鎊可以換很多絕色美女,只換藍絲一個,他會覺得不合算!」
  在我說這番話的時候,白素已經大搖其頭,她不是很喜歡打斷別人的話頭,所以才容忍
我把話講完。
  我話才說完,白素就道:「你這是甚麼話?就認定了藍絲是拿她自己去換錢了?」
  為了安慰溫寶裕,我當然要揀最有效的話來說,剛才我那番話就十分有效,溫寶裕聽了,
臉色就好看了許多。白素嚴厲責問,我也覺得先假設藍絲會那樣很是不當,我道:「我這樣說,
是要小寶不必害怕──你沒有看到他剛才害怕到了甚麼程度嗎?」
  白素哼了一聲,看來還是沒有原諒我,又望向溫寶裕,溫寶裕高舉雙手,道:「我也知道
藍絲不會那樣,可是實在忍不住害怕,害怕到了會全身發抖。」
  他說著,縮起手臂縮起頭,真的發起抖來。
  紅綾哈哈大笑,走過去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聲道:「你別這樣,其實整件事情,關
鍵就在藍絲要這筆錢有甚麼用途。」
  溫寶裕伸直了頭:「我當然知道,可是我用了八百多種方法去問,她只是不說!」
  溫寶裕的神情無可奈何至於極點。
  紅綾剛才的話很對──關鍵就在藍絲要錢有甚麼用處?
  溫寶裕苦笑:「她要那麼多!如果是一兩億,我們也可以拿得出來,可是兩百億……兩百
億……」
  他忽然興奮起來,大聲道:「可以拿出那麼多錢來的,只有勒曼醫院,是不是可以向勒曼
醫院去拿?」
  這小子又在異想天開了!他一面說,一面向我望來,我立刻沒好氣,也大聲道:「我可沒
有這個本事平白無向人去拿那麼多錢。」
  溫寶裕咕噥:「去試一試,也不見得會死!」
  我不去理會他,向白素道:「當時藍絲一聽到湯達旦收進了兩百億英鎊,就十分高興,說
她正好等錢用,可以向湯達旦拿,由此可知她一直真的需要用大筆錢。」
  白素點了點頭,緩緩地道:「我們不知道她要錢做甚麼,我們可以設想一下,有甚麼事情
需要那麼多錢,或者假設一下,兩百億英鎊可以做些甚麼。」
  白素的提議很有用,從這方面來設想,事情可能多少會有些眉目,而且我相信溫寶裕可
能已經做過這方面的假設,所以立刻向他望去。
  只見溫寶裕又不知道在玩甚麼花樣,正取出了一隻扁平的盒子,看來像是小巧的收音機,
放在桌上,正在聚精會神地操縱上面的幾個按鈕,而那東西則發出了一陣「沙沙」的聲響。
  我正想問他在做甚麼,白素已經低聲道:「我想他是要和藍絲聯絡──藍絲走的時候,他
給藍絲的那樣東西,一定可以達到和這裏聯絡的目的。」
  溫寶裕立刻點頭:「是,可以聽到她身邊五公尺範圍內的聲音,是我向戈壁沙漠要來的,
這樣就可以聽到藍絲和湯達旦的對話,知道事情的經過情形。」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果然在接收裝罝上,傳出了藍絲的聲音:「小寶,我現在進入大廈,
湯達旦的辦公室在頂樓,你聽到了嗎?」
  溫寶裕和藍絲現在在使用的顯然只是單向傳音裝置,溫寶裕明知道只有他聽到藍絲那邊
傳過來的聲音,藍絲不能聽到他的聲音,可是他還是興奮莫名,大聲叫道:「聽到,聽到!」
  這種其實只是一種遠距離的竊聽裝置而已,這時候我看到溫寶裕興高采烈,所以且不向
他潑冷水。
  他剛才說有了這樣的設備,就可以知道經過情形。而實際上傳音與否,控制在藍絲手上,
如果有甚麼藍絲不想溫寶裕聽到的,溫寶裕就根本無法知道!
  而在這件事情上,顯然有許多事情藍絲不想溫寶裕知道,溫寶裕以為可以通過這種設備
就知道經過情形,實在太樂觀了。
  我想到這一點,白素當然也想到,我們互望了一眼,大家都不說甚麼。
  這時候我心思很是紊亂,想到了許多問題,可是完全理不出任何頭緒來,我只能約略肯
定一點:事情一定和藍絲的降頭師教派有關──那是屬於教派的秘密,不能向任何不應該獲
知秘密的人透露,藍絲是教派首腦,說不定這秘密只有她一個人才能夠知道。要不然,以她
和溫寶裕的感情來說,她不會不告訴溫寶裕的。
【三、「與虎謀皮」的經過】
  雖然肯定了這一點,然而衍生出來的問題卻更多了。首先,降頭師的教派怎麼會和巨額
金錢發生關係?其次,降頭師要達到目的,使用的方法應該是降頭術,何以會非錢不可?
  問題可以有幾百個,而答案卻一個也沒有。
  當時我當然只是略想了一想,並沒有深入,因為在藍絲說了「已經進入電梯」、「出了電
梯」、「到了接待處」之後,很快藍絲就要和湯達旦見面了,我們和溫寶裕一樣,也很緊張藍
絲和湯達旦見面的情形。
  我們清楚聽到了藍絲和接待處職員的對答,接待處職員帶領藍絲走向湯達旦辦公室。
  然後我們就聽到了湯達旦的笑聲──這傢伙的笑聲聽起來充滿了虛偽,可是他才笑了兩
下,笑聲就突然停止,接下了是一下吸氣聲。
  我們雖然不能看到湯達旦辦公室現場的情形,可是也很容易設想,那裏的情形是:湯達
旦笑著,突然看清楚了藍絲是如此美麗可愛,剎那之間就怔住了。
  溫寶裕立刻就不自在起來,動作模樣都怪異之極,難以形容,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也
很可怕。
  接著就是藍絲甜甜的聲音 (  在溫寶裕聽來可能極酸  ) 在道:「湯先生,請原諒我來得
冒昧。」
  湯達旦居然相當快就回過氣來,連聲道:「歡迎,歡迎,小姐是衛夫人的令表妹?」
  藍絲答應了一聲,湯達旦看來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他愉快地笑道,道:「小姐貴姓芳名,
不見得就叫『衛夫人表妹』吧,哈哈!」
  他自以為幽默,笑了幾下。
  溫寶裕咬牙切齒,狠狠地道:「把名字告訴她,嚇死他!」
  我心中正在想,湯達旦既然有要和我會面的企圖,當然事先會對我進行一定程度的研究
──說不定他對的的研究,在上次我成為買主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那麼,他自然會知道一些和我關係密切的人。也就是說,藍絲只要說出名字,湯達旦就
會知道她的身份──溫寶裕當然是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那樣說的。
  我想到的是,藍絲說過,她不能憑借降頭術的力量去達到目的,那麼讓對方知道她超級
降頭師的身份因而有所顧忌,算不算是依靠了降頭術呢?
  我希望限制沒有那麼嚴格,因為湯達旦知道了超級降頭師的身份,就算有甚麼齷齪的念
頭,也必然不敢亂來。
  然而藍絲接下來的回答卻是:「我不能把名字告訴你,請你原諒。」
  沒有聽到湯達旦用聲音回答,猜想他正使用身體語言,多半是在臉上表現詢問的神情。
  藍絲又道:「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溫寶裕頓足:「為甚麼不說!」
  我把我想到藍絲不說的原因告訴溫寶裕,同時也想到湯達旦就算對我有研究,研究的程
度也不夠深入,不然他至少在「衛夫人表妹」這個關係上,就可以知道藍絲是何等樣人了。
  湯達旦在賣口乖:「沒有問題──美麗的姑娘有特權,可以做任何事情。」
  溫寶裕喃喃自語:「可以把你拿去餵蛇!」
  我們都忍住了笑,只聽得藍絲開門見山地道:「湯先生,你最近有一筆兩百億英鎊的收入
──」
  藍絲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湯達旦立刻放肆地笑了起來,道:「好極了,你要多少,只管
說!」
  他不但笑得放肆,說話的語氣,也輕佻之極。
  溫寶裕緊閉雙眼,連連道:「自取其辱!自取其辱!」
  白素卻笑了笑,道:「且聽下去。」
  這時候藍絲的聲音已經傳來,簡單之極的兩個字:「全部。」
  隨著這「全部」兩個字,是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響,顯然是有人站不穩跌倒,又碰跌
了甚麼東西。
  可以想像剛才湯達旦一面說話,一面必然已經向藍絲走去,說不定想對她無禮,而藍絲
的回答,卻把他嚇得跌了一交。
  這一交,肯定跌得十分狼狽,我們聽到了藍絲「格格」的笑聲,溫寶裕也像是看到了湯
旦摔交的狼狽相,立刻拍手,大聲叫好,幸災樂禍,雀躍不已。
  在藍絲的笑聲之中,湯達旦已經定過神來,他甚至於可以笑著說話,在這樣情形下,湯
達旦居然還沒有要將藍絲當成瘋子趕走,當然百分之百是因為藍絲美麗可愛的緣故──換一
個老頭子去試試,殺我頭也不相信湯達旦會有同樣的反應。
  湯達旦笑著道:「姑娘你胃口真不小!這兩百億英鎊,就算我肯給你,你哽得下嗎?」
  藍絲的反應非常奇特,敢說湯達旦一定意料不到。
  藍絲立刻反問道:「會有甚麼問題?」
  湯達旦顯然怔了一怔,大約有三五秒時間沒有聲音,然後他才問道:「你肯定這裏沒有問
題?」
  溫寶裕反應劇烈,立刻大聲喝道:「拿開你的鬼爪,不准碰她!」
  乍聽溫寶裕這樣叫,會以為他有神經病,可是只要稍為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他為甚麼會
這樣。
   (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只要稍為想一想,就可以明白。真可怕太多人竟然連腦部有想的
功能都不知道。  )
  溫寶裕想到湯達旦在說「你肯定這裏沒問題」之際,一定有所動作,多半是伸手指指向
藍絲的頭部,溫寶裕怕他趁機「揩油」,所以大聲喝止。
  我在溫寶裕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示意他稍安毋躁。
  只聽得藍絲笑道:「當然沒有問題,十分正常。」
  湯達旦又笑:「那麼,似乎是我這裏有問題了,因為我竟然想不通我為甚麼要答應你。」
  藍絲連想都沒有想,就道:「因為是我來向你要啊!」
  又有幾秒鐘的靜止,看來湯達旦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溫寶裕又叫:「把她趕走!把她趕走!」
  溫寶裕的意思,自然是湯達旦一光火,把藍絲趕走,事情也就結束了,像現在那樣,湯
達旦顯然準備胡調,旁人聽來還不怎麼樣,聽在溫寶裕耳中,就簡直類似打情罵俏,令他難
以忍受。
  果然湯達旦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又問道:「你要那麼多錢做甚麼?」
  藍絲道:「當然是花啊!」
  湯達旦再問:「那麼多錢,你準備怎麼花啊?」
  在這樣的對答之間,溫寶裕一直雙手用力在扯自己的頭髮,看樣子湯達旦和藍絲之間這
種無聊的對話還會繼續下去,溫寶裕頭髮會被扯光,若是他傷心之餘出家去當和尚,倒可以
省下一道手續。
  藍絲的聲音聽來不以為然,她道:「你一直在說『那麼多錢』、『那麼多錢』,你覺得兩百
億英鎊得多嗎?」
  藍絲話才出口,就聽到湯達旦一陣嗆咳聲──並非假裝出來,而是真正被藍絲的話嗆倒
了。
  在他的咳聲中,藍絲又道:「我需要用很多錢,你這裏的兩百億,只不過是一個開始,真
不知道要多少才夠花。」
  聽到這裏,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的疑惑,真是難以形容。誰都可以聽出湯達旦是
在和藍絲胡調,可是我們都知道,藍絲卻是一本正經地去向湯達旦要錢,絕對不是開玩笑。
  藍絲要兩百億英鎊幹甚麼,還是一個謎,我們已經覺得不可思議,可是這時候聽藍絲的
口氣,兩百億英鎊,只是小數目,只是一個開始,她要那麼多錢做甚麼,這個謎團也就大得
匪夷所思。
  溫寶裕也怔住了忘記扯頭髮,只是不斷眨眼。只有紅綾對於金錢數字沒有具體的概念,
所以她只知道藍絲需要用錢而已。
  白素搖了搖頭,表示她不知道藍絲究竟需要多少錢才夠,也不知道她要把錢花在甚麼地
方。
  這時候湯達旦已經緩過氣來,附和著藍絲的意思道:「是啊!古人說得好:『事非經過不
知難,錢到用時方恨少』,真是一點都不錯!」
  白素皺了皺眉,我脫口就罵:「可惡!」
  溫寶裕的反應自然遠比我們強烈,從他口中吐出了一連串的話來,其豐富內容,當然不
必細表了。
  我們有這樣的反應,是由於我們都知道,藍絲是在認識了溫寶裕之後,才開始接觸漢文
的,她寫給溫寶裕的第一封信中,白字之有趣,曾經使我和白素笑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她的
程度雖然大大提高,可是只怕也聽不出湯達旦在妄改前人名句。
  我承認他改得很妙,可是拿這種方法來戲耍藍絲,卻是十分可惡。
  我想藍絲應該會有反擊,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只聽得藍絲將湯達旦剛才所說的那兩句話,翻來覆去,唸了兩三遍,像是第一次聽到這
樣的話,很有感觸,接著,竟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的嘆息聲還沒有完,我就心中陡然一凜,白素也在這時候一下子緊抓住了我的手,我
們兩人的手都很涼,在那剎那間,溫寶裕張大了口,肯定停止了呼吸。
  我們都感到一時之間難以形容和說出聽到了藍絲的嘆息聲之後的感覺,那是因為剎那間
我們聯想到的事情太多了的緣故。
  紅綾對任何事情一向想得簡單,所以她最快有了反應,她道:「藍絲有很大的心事,她為
甚麼不對我們說?」
  紅綾的話一語中的,從藍絲的嘆息聲中,我們都立刻可以感覺到藍絲有重大的心事,這
心事壓得她很沉重,沉重到了外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她自己可能感到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這一切,我們熟悉藍絲,都可以從她那一聲幽幽的長嘆聲中聽出來。
  我們一直以為藍絲作為超級降頭師,無憂無慮,人世間的所有煩惱都和她不發生關係。
自從認識她以來,只有那次當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她父母生前在感情上異常的糾纏之後,
在母親墓前,曾經表現過憂鬱和發出嘆息聲。
  可是那時候的嘆息聲和現在我們聽到的相比較,其憂慮的程度,遠遠不如。
  所以我們在剎那之間都知道了:事情十分嚴重──其嚴重的程度遠非我們所能想像,她
心中有極其沉重的負擔,要不然湯達旦隨口說的兩句話,也不會引起她的感觸。
  我立刻把那兩句話想了一遍,雖然不得要領,可是也可以知道藍絲是有很為難的事情,
這事情必須做而又困難重重,她可能已經開始在做,卻為困難所阻,不知道如何繼續進行
(  事非經過不知難  ) 。
  而且她不是說著好玩,而是真的需要大量錢用──兩百億英鎊只不過是開始,這才真的
是「錢到用時方恨少」了!
  老實說,從藍絲說她要錢用開始,我們一直沒有認真過,真到這時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
嚴重性。
  雖然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由一下嘆息聲所引發,然而我們絕無疑,因為我們都了解藍絲,
知道如果不是事情嚴重之極,藍絲心中的負擔已經到了她難以承受的地步,她絕對不會在湯
達旦那種油腔滑調的陌生人面前,發出這樣的嘆息聲來。
  只要天良未曾喪盡,人性沒有泯滅,聽到了這樣的嘆息聲,都可以知道發出嘆息聲的姑
娘心中有多麼淒苦憂傷、無奈無助,都會有同情之心。
  可是湯達旦的反應,卻是哈哈大笑!
  這時我反而並不很責怪湯達旦,而是責怪藍絲──正如剛才紅綾所說,藍絲既然有那樣
重大的心事,為甚麼不對我們說呢?除了她不把我們當自己人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
  白素緩緩搖了搖頭:「如果事情和她的教派有關,那就不能怪她──她是一教之主,教派
有事,一定是她的責任,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她。」
  溫寶裕恨恨地道:「這一教之主,不當也罷!」
  白素沉聲道:「這不公平,你認識她的時候,就知道她屬於的教派。」
  溫寶裕神情苦澀,不斷喘氣。
  湯達旦的笑聲還不斷傳來,他一面笑一面道:「既然兩百億英鎊遠遠不夠你大小姐使用,
就算我答應了你,也起不了作用,是不是?」
  這時候那邊的情勢非常清楚,湯達旦根本完全沒有答應藍絲要求的打算,只是像貓耍老
鼠一樣在戲耍藍絲。而不通人情世故的藍絲毫無抵抗能力,只能聽憑戲耍──這種情形簡直
慘不忍聞。」
  我向溫寶裕道:「有沒有法子通知她立刻離開?」
  溫寶裕跳了起來:「我去,我去拉她回來。」
  他說著,向門口就衝,白素一伸手抓住了他:「你去沒有用!我看藍絲並不覺得人家在戲
弄她,所以我們聽得難過,她不會有同樣的感覺。」
  溫寶裕也知道自己就算衝進湯達旦的辦公室去,藍絲還是不肯放棄,兩人徒然爆發更劇
烈的爭吵,於事無補,所以他不再堅持。
  其時藍絲對湯達旦的話已經有了回應,她道:「我一點不懂得如何賺錢,可是我聽得人家
說,賺錢最困難是開始,有了開始的本錢,再用錢去賺錢就比較容易。所以有了兩百億英鎊
之後,就可以利用它去賺更多的錢了。」
  藍絲這番話,雖然是至理明言,可是在此時此地說出來,卻類同白癡!
  而她說來還十分認真,真是叫人不知道怎樣才好。
  而湯達旦真是惡劣之極,竟然鼓掌叫好:「對!說得對極了!正是如此。只是姑娘你既然
不懂如何做生意,只怕這從錢賺錢的門道,你還是摸不著啊!」
  對湯達旦這種擺明了是「吃豆腐」的話,藍絲竟然認真考慮了一會,才道:「我認識幾個
做生意很能幹的人,曾經請教過他們,他們說如果有兩百億英鎊,很可以在世界金融市場上
興風作浪了,要賺更多的錢,不應該困難。只不過……我不願意去找他們……我有不願意找
他們的理由,這你就不必問為甚麼了。」
  我估計藍絲所說「會做生意的人」,頭一個當然是陶啟泉,其他可能還有大亨,或者我們
所不知道的人。
  確然用兩百億英鎊做資本,在國際金融市場上,很可以有一番作為──如果不擇手段的
話,很可以在一些金融市場管理制度不是很完善的地區,製造金融風暴,從中取利。
  可是藍絲連陶啟泉,大亨都不考慮,卻又是為了甚麼?
  雖然她根本沒有兩百億,可是卻可以相信她確然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而這時候湯達旦接下來所說的話,真是該殺!
  他道:「做生意的本領我也不差,要不要我幫你把這兩百億去賺更多的錢?」
  聽到了這樣的話,我們不禁齊齊嘆了一口氣,我心中想,到了這時候,藍絲應該明白湯
達旦傢伙根本連絲毫誠意都沒有了!
  可是不知道為了甚麼,藍絲還是不明白──或許是她實在走投無路,所以抓到了一根草,
都不肯放棄,她過了兩三秒鐘,就道:「好,你肯幫忙,當然好。」
  我們都清楚地聽到了湯達旦吸了一口氣的聲音。湯達旦道:「好,讓我們來把事情總結一
下。」
  藍絲並沒有出聲,顯然表示同意。湯達旦道:「事情總結來說是這樣:你來見我,連名字
都不肯說,向我要毫無疑問屬於我的兩百億英鎊,然後又將這筆錢委託我經營,去賺更多的
錢給你。」
  我們聽得湯達旦這樣總結,除了苦笑之外,無法有別的反應。因為湯達旦所說是百分之
百的事實──藍絲確然是這樣要求湯達旦。
  然而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
  我們都料到湯達旦接下來會大大諷刺藍絲一番,然後再將藍絲轟走,再然後這件荒謬絕
倫的事情,就算結束了。
  當然我說「荒謬絕倫」,只是指藍絲去向湯達旦要錢這件事而論,至於藍絲確然十分需要
大量金錢這一點,我並不表示疑,而且還認為事情非常嚴重──至少嚴重到了使藍絲走投
無路而去求湯達旦的程度,我不相信藍絲不知道這種「與虎謀皮」的行動絕無成功的可能,
可是她還是要進行,由此可知,她是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溫寶裕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顯然是為了藍絲的無助。
  湯達旦在總結了之後,大約有半分鐘左右,聽不到甚麼聲音,推想多半是湯達旦盯住藍
絲,如果藍絲在這時候還在期盼湯達旦會答應她的要求,那藍絲實在太可憐了!
  在此之前,我們絕對想像不到,像藍絲那樣的人,也會因為金錢而感受痛苦。
  在沉靜了半分鐘之後,該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湯達旦陡然爆發一陣轟笑聲來,可是接
下來他所說的話,卻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大聲道:「衛斯理先生,閣下娛樂性之豐富,堪稱
天下第一,不,應該是宇宙第一!」
  由於實在太意外,所以在他突然叫出我名字的時候,我甚至於嚇了一跳。
  等到湯達旦說完,他繼續在開大笑,我卻莫名其妙,不知道為甚麼忽然扯到了我的身
上。
  而湯達旦一面笑,一面還在說話,他道:「衛斯理先生,請給些反應!」
  我已經想到,湯達旦為甚麼會忽然向我喊話的原因了,我向溫寶裕瞪了一眼──當然是
湯達旦發現了藍絲身上有傳音裝置,他以為那是我交給藍絲的,他料到我可以聽到他的話,
又以為我的聲音也可以傳過去,所以才要我給他反應。
  溫寶裕苦笑:「裝置單向發射──我們的聲音,傳不過去。」
  這時候聽到藍絲在問:「你在說甚麼,關衛斯理甚麼事情?」
  湯達旦此際多半也知道我無法給他反應,所以不再對我說話,而向藍絲道:「小姐,你在
走進專用電梯的時候,偵察儀器已經發現你身上有電子竊聽裝置,別告訴我們之間的對話,
沒有傳出去!」
  藍絲並不否認,道:「是,那傳聲裝置是我未婚夫給我的,他要我帶上,可以使他知道我
們見面的情形,我本來認為沒有必要,可是既然他堅持,我當然也不必一定反對。」
  藍絲說來十分平靜、自然,使人感到她確確實實是在說實在的情形,而沒有任何花樣。
  連湯達旦也有這樣的感覺,所以他又有幾秒鐘的沉默,才道:「你的意思是,你來找我,
真的是向我要兩百億英鎊?不是和衛斯理約定了來戲耍我,看我在這種情形下會有甚麼樣的
反應?」
  藍絲立刻回答:「當然是真的──我像是在開玩笑嗎?他們都反對我來,說那是……叫做
向老虎要牠的皮,沒有成功的可能,可是我還是要來試一試──剛才你說,可以代我經營賺
錢,是不是你答應了?」
  我們不由自主搖頭,聽到湯達旦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聽到他在低聲叫:「我的天!」
  然後他道:「衛斯理先生,我身邊的電話號碼是……請你立刻打電話──」
  他才報出電話號碼,我已經開始行動,他話還沒有說完,已經傳來了電話鈴響,我沉聲
道:「我是衛斯理。」
  湯達旦的聲音在電話中聽來有些怪,他道:「衛斯理先生,請恕我直言,令親是不是……
是不是……」
  他雖然說要「直言」,可是還是期期艾艾,說不下去。
  我當然知道他想說甚麼,他想說藍絲神經有毛病,不過因為藍絲在他旁邊,他不好意思
直說。
  我本來對他並沒有任何好感,可是這時候他為了顧慮藍絲的感受,而沒有直接把話說出
來,再加上他自從向我喊話以來,一直對我很尊敬──當他說我「娛樂性豐富宇宙第一」的
時候,他誤會我約定了藍絲去戲弄他,所以才這樣說的,現在至少證明他已經消除了這種誤
會,而在整件事情中,他其實很無辜,所以我對他至少也不那麼反感。
  我不等他再說下去:「她很正常,非常正常。」
  湯達旦吸了一口氣,明顯地壓低了聲音:「閣下認為一個正常的人,會向人提出這樣的要
求嗎?」
  我也認為不會。
  可是我還是認為藍絲正常。
  藍絲本來就不是尋常人,她的行為和常人有異,常人不能理解,是正常的現象,絕不能
因此而推論成為她不正常。
  所以我回答:「我只能說我對她的作為不理解,而她,絕對正常。我還可以肯定,閣下對
她的設想,完全錯誤。」
  湯達旦沉吟了片刻,道:「衛斯理先生,不怕得罪你──本來我有事情想見你,是不敢得
罪你的……」
  他把話說得委婉之極,我聽出她好像是有甚麼事情要求我,感到很奇怪,我道:「有甚麼
話,只管說。」
  湯達旦吸了一口氣,這才道:「我想……想……聽聽衛夫人的意見。」
  我絕對沒有想到他所謂「怕得罪」,原來是這樣的內容,真叫人啼笑皆非。
  我把電話交給白素,白素不等湯達旦開口就道:「湯先生,我們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還完全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我表妹確然十分急切需要大量金錢──」
  湯達旦居然打斷了白素的話頭:「你們認識許多富豪,令親需要用錢,應該輪不到我。」
  白素道:「閣下不必妄自菲薄,能夠一下子就拿出兩百億英鎊現款的人,屈指可數,閣下
最近才不費吹灰之力而有此進賬,當然成了對象。」
  聽得白素那樣說,我不禁好笑──白素的口氣,像是在說「不向你拿,卻向誰拿」,好像
理所當然找湯達旦要這筆錢一樣。
  我想湯達旦不怕得罪我,聽了我的意見不夠,還要聽白素的意見,只怕殺頭也想不到白
素會這樣說,他因此好一會說不出話來,這才分辯道:「那筆錢,也不是容易得來的。」
  白素笑道:「湯先生是聰明人,一定知道如何使用金錢,才對自己更有利!」
【四、把命撿回來了】
  聽得白素這樣說,我不禁大吃一驚──聽起來像是白素企圖說服湯達旦照藍絲所說的去
做!
  而事先白素的想法顯然和我一樣,認為那是和老虎商量要牠的皮,何以白素會有這樣的
改變?
  我輕輕推了白素一下,把臉伸到她的面前,把所有的問號都表現在臉上。
  白素向我做了一個手勢,表示現在不是解說的時候。
  不但我感到訝異,溫寶裕和紅綾,也都莫名其妙。
  只聽得湯達旦在反問道:「衛夫人是說,我答應令表妹的要求,對我最有利?」
  白素反應極快:「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說閣下應該有足夠的聰明程度自行判斷。」
  湯達旦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兩位,我還是要不怕得罪問一句:是不是絕沒有威脅成份
在內?」
  我不禁勃然大怒,厲聲道:「你在放甚麼屁!你將我們當成甚麼人了!」
  我發怒當然有理由──湯達旦這樣問,說明他心中想到,一切事情全是我們做好了的圈
套,在向他敲詐勒索!
  我立刻聽到了藍絲也在憤怒地抗議:「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一切全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溫寶裕則口出惡言:「王八蛋!」
  在這種情形下,只有白素沉得住氣,還淡然笑了笑,道:「不怪你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
我可以保證,你必然會知道這種想法是何等可笑。」
  接下來,是相當長時間的靜止,我在這段時間內,不停地不由自主搖頭──後來紅綾說
我當時的情形,簡直如同機動撥浪鼓。
  我搖頭,是因為我感到白素在希望湯達旦會答應藍絲的要求,而我認為那是沒有可能的
事情。
  白素只是望住了我,沒有任何表示。
  過了至少三分鐘,才聽得湯達旦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好,我答應你,將
兩百億英鎊撥到你的名下,並且代你經營,賺更多的錢!」
  他這兩句話,顯然是對藍絲說的。
  我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到了白素的「你看如何,並不是不可能」的神情,
可是我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藍絲的歡呼聲中,只聽得湯達旦道:「剛才我以為你有神經病,現在我才知道是我自己
有神經病。」
  這小子居然頗具幽默感──他確然做了一個正常人絕對不會做的決定!
  紅綾鼓掌大笑,道:「我們都沒有料到,李先生說,很多錢花了,還會再來,你倒很有這
個氣派!」
  事情突然之間會有這樣的戲劇性的轉變,確然出乎意料之外,我敢說白素雖然比我們先
知先覺,可是在藍絲才一提出來要去向湯達旦拿錢的時候,白素一定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
果。
  紅綾又叫道:「藍絲,你居然成功了!」
  藍絲的聲音聽來非常愉快,她道:「我實在也沒有想到過會成功,來的時候,也不過是把
死了的馬當成活的而已。」
  藍絲和紅綾的說話方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好在我們都習慣了,在理解上並沒有問題。
  只聽得湯達旦忽然怪叫一聲:「藍絲?誰是藍絲?」
  藍絲的聲音很甜:「我是,我的名字是藍絲。」
  接下來,是一陣比上次更厲害的「乒林乓拉」的聲響,顯然又是有許多東西因為撞擊而
跌倒,我甚至於可以肯定其中包括湯達旦的身體在內。
  湯達旦一定還沒有顧到爬起來,就叫道:「藍絲!就是那個藍絲!」
  藍絲顯然心情很好,回答道:「還有哪一個藍絲?」
  接著是湯達旦好一會的喘氣聲,然後他道:「衛夫人,我現在已經明白剛才我的想法是如
何可笑了──」
  然而他忽然頓了一頓,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我們看不到他那裏的情形,聽到這樣的話,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顯然湯達旦在知道了藍絲就是那位超級降頭師之後,想到藍絲如果要對付他,再容易不
過,完全不必串通我們來進行,所以他剛才的想法十分可笑。
  可是他很多疑,立刻想到他居然會答應了藍絲的要求,會不會是藍絲早已施展了降頭術,
操縱控制了他的思想的結果?
  別怪他會這樣想,連我在聽到了他突然答應藍絲的要求之後,也曾有過「是不是藍絲終
於施展了降頭術」的念頭。
  一時之間連白素、溫寶裕和紅綾,也不能肯定情形究意怎樣,因為湯達旦的決定實在太
出乎意料之外了。
  只聽得藍絲笑了起來:「當然沒有──完全沒有,我們不能用它來求取金錢,不然本身會
受到……極其可怕的傷害……雖然如果你終於不答應的話,我逼於無奈,還是要使用,可是
現在卻完全是你自己的意志,我沒有用任何力量來影響你。」
  藍絲的這一番話,聽得我們面面相覷,吃驚的程度極高,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
  這番話之所以令人吃驚,首先是降頭術的範圍竟然如此廣泛。在湯達旦和藍絲的對話中,
他們誰也沒有提到「降頭術」這個名詞,不過誰都可以知道,他們是在說藍絲有沒有對湯達
旦施展降頭術。我以為就算是藍絲施展降頭術,情形也應該是湯達旦忽然得了甚麼怪病,生
命受到威脅之類。而今聽藍絲這樣說,降頭術竟然有能夠影響他人意志的作用!
  這就相當駭人聽聞了!
  人的意志,由腦部活動產生,也就是說,降頭術之中有控制,至少是影響腦部活動的功
能!
  人的行為,全部由意志決定,那等於說降頭術可以操縱、控制人的行為了!
  我一向對控制操縱他人行為這種事有極度的反感,所以在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全身肌
肉都有僵硬的感覺。
  我也一向絕對不敢小覷降頭術和腦部活動有一定的關係,在我早年的經歷之中,接觸過
「蠱術」 (  也就是降頭術  ) ,其中就有一種「心蠱」。
  這種蠱術,能夠在人的思想起變化的時候發生作用,使中蠱者受到傷害甚至死亡。
  所謂「思想起變化」,一般是指原來效忠的忽然背叛這種行為,是防止背叛行為的一種方
法。
  可是這種蠱術,也有反噬的能力──中蠱者在有了背叛行為之後會蠱發喪生,施蠱者也
難以活命。
  我就曾經目睹一樁這樣兩敗俱傷的愛情悲劇。
  這種「心蠱」當然和意志、腦部活動有關。
  可是那種有關的情形,並不是去控制、操縱或影響他人的腦部活動,兩者之間有很大的
區別,我也從來沒有將兩者聯繫在一起過。
  雖然我知道一定有一種力量能夠控制操縱影響他人腦部活動,這種力量必然存在,在人
類活動史上有太多例子可以證明有這種力量的存在。
  這種力量可以使人完全喪失原來的意志,而接受這種力量的操縱和支配。
  這種力量可以使億萬人處於瘋狂狀態;這種力量可以使不值一笑的胡說八道成為一種宗
教;這種力量可以使人完全失去判斷能力,使人成為活的傀儡!
  我知道有這種力量存在,也知道這種力量不多久就會在人類歷史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每次出現的時候,都會給人類帶來巨大的災害。
  我也一直在尋找這種力量的來源,和探索何以這種力量在很多情形下會通過少數人、甚
至於一個人發揮出來。我作過這種設想,卻從來也沒有將它和降頭術聯繫在一起過,所以這
時候聽到了藍絲那樣說,受到的震撼,十分強烈。
  第二個令我吃驚的原因,是藍絲曾經一再強調,如果她用降頭術來獲取金錢,她本身就
會受到極大的傷害,這是他們教派的教規,也是降頭術之中的一種「反噬」力量。這種傷害
一定可怕之極,藍絲在幾次提到的時候,神情認真而緊張。
  可是剛才她竟然說,如果湯達旦堅持不肯答應她的要求,她逼於無奈,還是會使用降頭
術。
  也就是說她不顧一切後果,要湯達旦答應,由此可知她是如何需要那筆錢!
  我不但吃驚,而且極度疑惑──問題又回到了老地方:藍絲究竟要那筆錢做甚麼?
  當時白素和我的想法,大致相同,我們都想問藍絲許多問題,可是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
開始發問。
  只聽得湯達旦鬆了一口氣,道:「真的?真的沒有對我做任何手腳?」
  藍絲再次很真誠地回答:「沒有,真的沒有。」
  聽到了「拍」的一聲響,像是湯達旦打了自己一下,然後湯達旦道:「我又沒有被下降頭,
為甚麼我竟然會答應了這樣的要求?」
  藍絲回答:「因為你是好人。」
  溫寶裕跳了起來,大叫:「肉麻!肉麻!」
  由於電話還在通話中,所以藍絲聽到了溫寶裕的叫嚷,她立刻回答:「湯先生的確是好人,
不然怎麼會答應我的請求?」
  溫寶裕答不上來,我倒是想到了一些湯達旦為甚麼會答應藍絲請求的原因──湯達旦是
在和白素交談之後,才突然決定的,所以不能說白素的話沒有起影響。
  可是在這種情形下,我又沒有辦法向藍絲說明。
  白素在這時候,叫道:「藍絲!」
  她只是用不是很尋常的語氣叫了一聲,並沒有說甚麼。顯然她們表姐妹之間有一定的默
契,因為藍絲立刻答應了一聲:「是!」
  這表示藍絲知道白素的潛台詞是甚麼。
  當下白素又道:「湯先生──」
  湯達旦立刻大聲回答:「在,叫我名字就好。」
  他表現得極其有禮貌,我感到他太做作了──他不必對我們這樣客氣,莫非……莫非……
我突然想到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句話,自然就想到莫非這小子有事情要求我們,所
以才對我們這樣尊重,所以才答應了藍絲的要求?
  想到這裏,我不禁暗暗吃驚──如果只是他對我們尊敬,這也還罷了,如果他因此而答
應了藍絲的要求,那麼他向我們的有所求,會是甚麼樣旳事?
  那事情必然是非同小可至於極點!
  湯達旦如此精明,不會做虧本的買賣,若是他真有此意,我們將來不好推拒他的請求,
不知道會惹上甚麼樣的麻煩。
  我感到必須就在現在,把事情弄明白和說明白。我立刻向白素望去。
  白素知道我在那一剎間想到了甚麼,她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她會設法應付。
  她向湯達旦道:「藍絲一定很感謝你對她的幫忙,可是我們一點也不知道她為甚麼需要這
樣大筆的金錢,我相信她也不會告訴你,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你只有付出,而不可能有任何
收入──作為一個生意人,你算是做了最壞的決定。」
  白素的話,說得很是決絕,把湯達旦要求回報的可能封死,雖然相當不近人情,可是為
了避免日後的麻煩,卻必須如此。
  我無法看到湯達旦在聽了白素這樣說話之後的表情,卻可以從他有兩三秒鐘無法出聲的
情況,判斷他的感覺,像是挨了一記悶棍。
  如果我的判斷不錯,那麼湯達旦的機驚就十分令人佩服,因為就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他
就用很正常,甚至很愉快的聲音道:「李先生說過,錢花了還會回來,能夠有這個機會認識各
位,和各位交個朋友,那就比甚麼都寶貴。」
  他表面上對白素的話表示若無其事,可是骨子裏卻留了後路──既然和我們交了朋友,
以後如果有事情相求,當然也就不能推得一乾二淨。
  我們最早的印象沒有錯,這湯達旦的確是一個很厲害的腳色。
  白素竟然毫不容情,道:「我們高攀不起。」
  湯達旦哈哈大笑:「這話應該是我說的。」
  看白素和湯達旦這樣你來我往言語上過招,很是有趣。
  白素的話當然已經說到了盡頭,無法也不必再說下去。因為湯達旦會對我們有所求,畢
竟是我們的揣測,若是在這時候挑明白,他來一個否認,我們豈非自討沒趣?
  當下白素略停了一停,提高了聲音道:「藍絲,你儘快回來。」
  藍絲答應了一聲,向湯達旦道:「需要多久才能賺更多的錢?」
  湯達旦道:「那要看你想賺多少。」
  藍絲想也不想,就道:「當然越多越好!」
  湯達旦吸了一口氣:「那需要三個月左右,或者可以快些,或者要久些……我還需要幾個
人的配合──至少需要他們不和我採取敵對的行動,這幾個人,我和他們並不熟悉,需要通
過你或溫先生的介紹和他們見面,和他們商談我的行動計劃,這幾個人,首先是陶啟泉、大
亨……」
  湯達旦接著又說了幾個人名,全是財雄勢厚的超級豪富。
  他竟然立刻就進入狀況,此人辦事能力之強,也可見一斑。
  藍絲立刻道:「那沒有問題。」
  湯達旦道:「好極。認識了那幾個人之後,可以通過他們再認識其他國際上有能力的人,
選定目標下手,很快就可以賺大錢!」
  他說話的語氣興奮無比,我可以想像他當時那種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的神情。
  我對於經濟活動,商業行為,所知甚少,所以絕對沒有想到,這時候,我絕對想不到,
湯達旦的這一番話,會在許多地區造成翻江倒海的大風暴,使得許多經濟制度不是很完善的
國家,出現了嚴重的經濟危機,幾乎破產!
  這是在以後不到半年之內發生的事情──我只知道事情發生的起由,其中詳細過程,牽
涉到了複雜的經濟活動,在我知道範圍之外,我也沒有興趣去深入瞭解研究,所以在後文,
就算提到,也只是約略說一說而已,先此聲明。
  藍絲當時顯然也不明白湯達旦的賺錢計劃,只是她也被湯達旦興奮的情緒所感染,她道:
「那我先告辭了──我要去聯絡你想認識的那些人。」
  我們又聽到了湯達旦發出一陣像是吞了過量興奮劑一樣的聲音,我從白素手中接過電話
來,問道:「你沒有……事情吧?」
  我雖然對他還是不能說有好感,可是他居然答應了藍絲的要求,肯拿出那一大筆錢來,
而且不但出錢,還要出力,去運用這筆錢去賺更多的錢──我不懂賺錢,可是知道要賺錢,
尤其是賺大錢,絕對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湯達旦肯這樣做,不論他有甚麼目的,我感到至
少不應該對他有反感。
  而這時候他發出的那種聲響,好像不屬於人在正常的情形下所應該發出來的,所以我才
這樣問──並不是敷衍,而是真正的關心他的情況。
  湯達旦忽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給了使我啼笑皆非的回答:「我不好,我糟糕之極,
我中了降頭!」
  聽得他這樣回答,我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湯達旦這樣說,當然不是說他認為他真的「中了降頭」,而是一般在做了自己都無法解釋
的事情之後的一種自嘲。只不過他才和一個超級降頭師會面,又這樣說,聽起來就覺得非常
古怪了。
  我哼了一聲:「那……閣下多保重。」
  那時候藍絲顯然已經離去,因為在傳音裝置中聽到的不是辦公室裏的聲音。我在湯達旦
好像無法停止的笑聲中掛斷了電話。溫寶裕已經衝到門口去等藍絲,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心中都有同樣的問題:湯達旦的情形正常嗎?
  這時候我關心湯達旦,其實是為了關心藍絲。
  因為湯達旦如果不正常,他就不能做到答應藍絲的事情,而藍絲所遭遇的困擾,看起來
大有如果沒有大筆金錢,我只好運用降頭術來獲得,也就等於要用極可怕的情形傷害自己!
  所以湯達旦必須完成他的承諾,我看到白素也無法肯定湯達旦是不是正常,所以更加擔
心。
  白素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現在,我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除此之外,好像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
  以後事情如何發展,以後會述,這裏先說一下後來我和一些心理學家討論湯達旦當時
的情形的結論。
  這並不是題外話,而是對為甚麼湯達旦在沒有「中降頭」的情形下,會有這種難以解釋
的不正常行為,而且會有這樣異乎尋常的興奮。
  在討論時候,許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湯達旦真的完全遵守諾言,非常努力替藍絲賺
錢。
  心理學家認為,基本上湯達旦是一個心理上比較矛盾的人,他有著極度強烈的冒險精神,
喜歡刺激,可是同時又有放不開手的顧慮。所以如果運用屬於他自己的金錢,他反而會縛手
縛腳,不敢放贍大幹。到了反正錢已經不屬於他了,他就可以豁出去,毫無顧忌,加上他的
商業才能,自然無往而不利。而當時他是真正因為有了毫無顧忌大展拳腳的機會,這正是他
喜歡刺激的情格所追求的,所以他才感到極度的興奮。
  這樣解釋,勉強可以接受──人的行為,十分複雜,其實並不是任何現有的學科所能完
全解釋。
  當時溫寶裕也在場,他神情完全不以為然。
  我又問到,湯達旦為甚麼會答應藍絲這種天方夜譚式的要求,心理學家也說不出所以然
來,溫寶裕更是連聲冷笑。
  後來溫寶裕非議那些心理學家,道:「甚麼心理學家,全是狗屁!」
  我知道溫寶裕一直認為,湯達旦居然會答應藍絲要求的原因,是他對藍絲有不軌之心─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人的行為,有時候會決定於一剎之間──而在決定的那一剎間之前,
想法還可能完全相反。
  為甚麼會有這種情形,從來無法解釋。而這種情形並不罕見,幾乎在每個人身上都曾經
發生過──大家不妨好好想一想,就會發現自己曾經有過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為甚麼會這樣做
的行為。
  「中了降頭」!
  我和白素心中的疑惑,沒有答案,所有人之中,紅綾的思想最簡單,所以她覺得湯達旦
答應就是答應了,根本沒有想到湯達旦為甚麼會答應。
  像她那樣用最簡單原始的方法來看問題,確然可以免去許多疑惑,可是卻也不是容易做
得到的──根本無法刻意去做,只能天然渾成。
  紅綾也到門口去等藍絲,沒有多久,藍絲出現,溫寶裕向藍絲衝了過去,衝到藍絲身前,
藍絲並沒有停步,還在向前走,溫寶裕就跟著一步步倒退,目不轉睛地盯著藍絲看,好像藍
絲身上少了哪一部份一樣。
  紅綾走過去,一把抱起藍絲,回到屋子裏,才將藍絲放了下來,而一直在叫:「成功了!
成功了!」
  藍絲來到白素面前,抓住了白素的手用力搖晃,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白素輕輕拍著藍絲的手背,溫寶裕大聲道:「需要高興成這樣子嗎?」
  藍絲轉過身來,抱住了溫寶裕,道:「當然值得這樣高興──最要高興的是你,我的命撿
回來了,你不高興?」
  溫寶裕大吃一驚,雖然他顯然對藍絲把自己生命和錢聯繫在一起非常不以為然,可是他
還是立刻連聲道:「高興!高興!」
  於是兩人一面叫「高興」,一面親吻,經綾就在一旁鼓掌助興,不知人間何世。
  聽得藍絲說得這樣嚴重,我和白素更加莫名其妙,無法想像何以藍絲得不到那筆錢就會
活不下去。而問題又回到老問題上:她要那筆錢做甚麼?
  我和白素同時叫她,藍絲回頭向我們望來,道:「我還是不能說我要做些甚麼──不過我
需要紅綾的幫助,我要立刻去進行我要做的事情,紅綾要和我一起走。」
  我不禁苦笑──藍絲非旦不能解決我們中心的謎團,卻還要將紅綾帶走。
  紅綾卻十分興奮,拍手道:「好!好!」
  我道:「且慢!藍絲,我們明白你不能對我們說你究竟在搗甚麼鬼的原因,是因為事情和
你所屬的教派有關,是極度的機密。既然如此,為甚麼又要紅綾的參與?」
  我這樣的質問,已經算是很嚴重的了。可是藍絲的回答,卻屬於無賴,她攤了攤手,道:
「還是不能夠告訴你們,不過我可以保證紅綾的安全。」
  我向白素望去,只見白素的神情雖然很疑惑,可是顯然沒有反對紅綾跟藍絲走的意思,
我雖然百般不願意,也就不好再說甚麼。
  藍絲又向溫寶裕道:「湯達旦要認識的那些人,你立刻儘快去聯絡安排他們見面──」
  藍絲自然看出溫寶裕不想去做的神情,她頓了一頓,神情嚴肅,道:「你不想你老婆好不
容易撿回來的命又丟掉,就照我的話去做!」
  溫寶裕可能根本不相信事情和藍絲的生死攸關,可是藍絲自稱是他的老婆,這卻令溫寶
裕完全沒有反對的餘地。溫寶裕立刻道:「是!送你上飛機之後,立刻去做!」
  溫寶裕在這一點上,倒頗有仍父之風。
  藍絲笑得很甜:「不單是送我,還有紅綾。」
  溫寶裕向我和白素望來,白素道:「我們一起去。」
  我明白白素的心意,是還想儘量能在藍絲口中,套問一些甚麼來。可是在接下來的時間
裏,我和白素用了許多方法,藍絲不說就不說,我們甚麼也探聽不出來。
  等送走了藍絲和紅綾,在回家途中,溫寶裕哭喪著臉,道:「這一輩子,沒有遇到過這樣
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的表情恐怕也好不到哪裏,我道:「別說是你,我這一輩子也沒有遇到過這樣莫名其妙
的事情!」
【五、後果嚴重】
  我說了之後,望向白素,心想白素一定也會這樣說。誰知道白素道:「事情沒有甚麼莫名
其妙之處,很清楚,一定和藍絲作教主的教派有關,我們不是教派中人,所以她不能對我們
說甚麼。」
  我立刻反對:「難道紅綾又是教派中人?」
  白素皺著眉:「這一點我也不是很明白,不過我想可能和紅綾曾經長期苗疆生活有關,苗
疆本來就是降頭術的發源地──我所能想到的關係僅此而已。」
  我哼了一聲,當時完全不以為然,認為那根本不算是甚麼關係。我心中在想,事情如果
有紅綾參與,紅綾在事後,一定會告訴我們,倒也不必急於想知道。
  我倒很同情溫寶裕──他顯然對湯達旦絕無好感,卻又免不了和他接觸,一起做許多事。
  溫寶裕在連連嘆息聲中和我們分手。
  我知道溫寶裕很努力在進行,因為第二天,陶啟泉和大亨就分別打電話給我,問的是同
樣的問題:「溫寶裕強烈要求我們和一個叫湯達旦的人會面,你對溫寶裕的行為比較熟悉,你
的意見如何?」
  我給了同樣的回答:「應該去──這個叫湯達旦的人,有兩百億英鎊可以動用,而他需要
在短時間內賺更多錢,相信有一個很大的投機取利的計劃,想要有實力的合作者,你會有興
趣。」
  我自己雖然完全不懂得做生意,可是對做生意者的心理,倒也了解一二──哪裏有利藪,
生意人就往哪裏去。常言道:「虧本生意沒人做,殺頭生意有人做」,連殺頭都阻止不了生意
人求利的強烈慾望,由此可知那種慾望,已經是一種本能,就像水向低處流一樣,有利可圖
是生意人無可抗拒的誘惑。
  儘管陶啟泉和大亨已經有怎麼也花不完的錢,可是只要他們是生意人,他們就同樣不能
抗拒這樣的誘惑。
  而且我估計,湯達旦想利用巨額金錢來快速賺錢,當然不會循正途去做,而必然會在投
機市場下手。而投機市場的運作,最合大冒險家、大投機家的胃口──有時候這種大投機家
的目的,甚至於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贏,為了在一場充滿刺激的遊戲之中贏。
  所以我給了陶啟泉和大亨這樣的回答,預料他們必然會有興趣。
  陶啟泉、大亨和其他的豪富,是如何和湯達旦見面、合作、進行活動等等,我完全不知
道,也沒有興趣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他們活動的結果十分驚人,造成了整個區域中的一場金融大風暴,使許多
參與投機市場活動的人破產,牽涉到的人數之多,難以統計,其中還包括了許多許多根本不
知道甚麼叫做金融投機市場,卻一窩蜂地也想在其中賺錢的人,把他們一生辛苦的種蓄都送
進了國際大鱷魚的口中。
  而興風作浪的國際大鱷,當然吃得飽之又飽──連骨頭都吞了下去,而且並不吐出來。
  雖然所有參加投機市場活動的人,都應該知道投機市場本身原來就是一個大魚吃小魚的
場合,作為小魚,被大魚吃了,是必然的結果,似乎不應該責怪大魚吞吃小魚的方法太殘忍,
可是在吞吃的過程之中,血肉橫飛、屍橫遍野、大鱷的咀嚼聲呼嘯聲大笑聲加上小魚的慘叫
聲,交織成為無情交響樂,就算是完全置身事外的人聽來,也覺得慘不忍聞。
  我對於金融活動一向不注意,也沒有將這場金融風暴和湯達旦聯繫在一起。而湯達旦陶
啟泉大亨等一干人,也根本沒有出面,出面的另有其人。
  而使我知道風暴真正是由甚麼人在操縱的原因,是由於有人太得意忘形了──湯達旦一
直沒有和我聯繫,陶啟泉對我了解,忍不住向我炫耀大勝利的是大亨,在風暴最劇烈的時候,
大亨打電話給我,笑聲震耳:「衛斯理,你主張我們和湯達旦合作,真是好主意,你一定看到
財富如何流入我們口袋了,感覺真是好極──財富增加幾倍幾十倍,對我來說,沒有實際的
意義,好的是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我的反應是一個字都不說,而發出了一陣乾嘔的聲音──並非做作,而是真的作嘔。
  大亨並不因為我的反應而減低興致,他繼續哈哈大笑,道:「追求這種感覺,湯達旦比我
更徹底,據他說,他賺的錢都不是他自己的,他只需要賺錢的感覺,這個人真了不起!」
  至於湯達日只要「贏」,而不在乎贏來的金錢,這種心理我們早就推測過,大亨的話,證
明了我們的推測,也說明了何以世界上有一種人,早已擁有巨大的財富卻還在辛苦地追求更
多財富的原因──他們追求的其實不是財富,只是心理上的一種滿足。
  是不是他們心理上有缺陷,所以不斷地要求填滿它,填滿的過程,對他們來說,就是生
活?
  我沒有答案,只能說: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有的喜歡清風明月,有的喜歡燈
紅酒綠,有的只喜歡增加財富……可以列舉千百萬種不同的方式,這就是生活。
  在這段全世界都在注意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暴之際,我並不是很關心,我關心的是紅綾
和藍絲。
  紅綾和藍絲離開之後,竟然去如黃鶴,如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我算是很沉得住氣的了,開始的三個月,雖然心中不免掛念,可是並沒有怎麼樣,我相
信紅綾和藍絲在一起,不會有甚麼意外。就算萬一她和藍絲分開,她所處的環境,和苗疆相
同,對紅綾來說,正如魚得水,不會有甚麼問題。
  使我奇怪的是為甚麼她們離開之後,會完全沒有了信息?
  而且整件事情,對我來說都是謎團,別說她們究竟去了哪裏不能肯定,連藍絲究竟為甚
麼要紅綾幫助,紅綾在整件事中能起甚麼作用也不知道!
  在她們離開之後,我和白素溫寶裕商討過,得出的結論是,藍絲將整件事保守秘密,必
然是事情和她的教派有關。
  白素最同意這個推測,她說:「降頭術本來就神秘莫測,藍絲的這一派在降頭術中居領袖
地位,也最最神秘,我聽說過,他們的教派有一個秘密所在,從來只有教主一人才能進入。
由此可知教派中的事情,即使是教派中的降頭師,也未必可以參與,何況我們都是外人,如
果知道秘密,恐怕會有不測之禍!」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我想得很多。
  首先我想到白素所說的那個「秘密所在」,我也聽說過,而且還說在那個所在,有驚人的
寶藏──看來這個傳說未必真實,如果有寶藏,藍絲要錢用,又何必去找湯達旦。
  其次我從白素的話中想到,藍絲向我們保守秘密,可能是為了保護我們──知道了降頭
術派的秘密會受到降頭術的傷害。可是為甚麼藍絲又要紅綾參與?
  難道紅綾就不怕降頭術的傷害?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白素的假設是:作為教主,藍絲應該可以決定怎樣做。
  白素的這個假設其實很勉強,而且矛盾:既然藍絲可以決定怎麼做,為甚麼她又不能將
秘密告訴我們?
  白素只好說:「那是她的決定。」
  連這一點都不能肯定,當然更無法知道藍絲究竟要那麼多錢來做甚麼了。
  不過既然推測事情和教派有關,那麼藍絲和紅綾是到降頭術派的根據地去了,這個結論
不會有錯。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除非她們和我們聯絡,不然在那種蠻荒之地,連鳥都未必飛
得到,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找她們。
  在我們知道湯達旦大有收穫之後,那對藍絲來說,應該是好消息,我們也無法通知藍絲。
  在這段時間,我當然也不是閒著,另外有一些事情,不過我和白素也努力企圖和藍絲方
面聯絡過,得到的回音來自一位高級降頭師,說是也不知道教主在哪裏。
  這位高級降頭師說了一些我們不是很明白的話,他道:「教主在本教百年開關的時候,要
去晉見本教長老,其餘人等,一律不得過問,所以沒有人知道教主的下落。」
  由於話是經過輾轉才傳到我們這裏的,所以想要進一步詢問詳細情形也不可能。
  當時我們聽了這段不是很明白的話,還只是覺得很有趣,也曾研究一番。
  溫寶裕對這些話最感到興趣,他對於藍絲幾個月甚至於更長久沒有音訊已經很習慣,所
以並不像我和白素那樣牽掛紅綾,他發揮想像力,雙手揮動,道:「我知道甚麼叫做『開關』
──一些神秘的、有悠久歷史的教派,都有許多長老,長期在秘密地方躲起來閉關修行,而
他們會定期開放他們秘密修行的地方,接見教眾,這種情況就叫『開關』。」
  他說得頭頭是道,我和白素只覺得好笑,道:「你這是從神怪小說中得來的知識吧──在
那類小說中,大多數是魔教,才會有這種儀式。」
  當時我完全沒有把溫寶裕這種說法放在心上,只有隨口笑道:「一百年開關一次──這些
長老要長命才好!」
  溫寶裕道:「降頭術對生命的研究十分深奧,或許他們就有長命的秘方!」
  對於這樣的說法,我倒也不敢完全否認。
  討論當然沒有結果,我們根據這番話所知道的是,降頭術教派在這段時間裏有重要的儀
式,需要教主參加,教主因此下落不明,完全無法聯絡。
  在知道了這樣的情況之後,當然除了等待之外,別無他法。
  這一等,又等了將近兩個月──前後已經五個月了!
  金融風暴一波又一波,已經到了尾聲。湯達旦和我聯絡了許多次,每次都告訴我不同的
數字,而數字一次比一次龐大,到最近的一次,數字大到了我難以相信的地步。
  湯達旦十分得意:「我總算不負所託,我也相信,無論藍絲想做甚麼,都應該夠用了。她
好像很急要用錢,居然沒有來催。」
  我從前幾天開始,就已經坐立不安,覺得藍絲和紅綾這樣長時間沒有消息,實在太不尋
常。
  溫寶裕也開始不安,我和他都想到藍絲曾有「命撿回來」這類話,由此可知事情和生命
有關,那麼會不會她和紅綾的生命都有危險?
  一想到這一點,更是令人著急,因為時間過去那麼久,如果她們生命有危險的話,一切
可怕的事情也早就發生了!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路,溫寶裕更急,道:「不行,要立刻去找她們!」
  我苦笑:「上哪裏去找?」
  溫寶裕道:「總有一個範圍。」
  我道:「對,在大約兩千平方公里的範圍之內你去找吧!就算有十萬天兵天將幫忙,也不
知道會找到何年何月。」
  我和溫寶裕在書房,正說著,忽然聽到樓下有人接口道:「到哪裏去找十萬天兵天將,我
正用得著他們!」
  這兩句話一入耳,當真比甚麼聲音都要好聽──那正是紅綾的聲音!
  我和溫寶裕同時大叫一聲,在我們的叫聲之中,紅綾已經衝進了書房,我向她看去,只
見她瘦了不少──後來白素說是我心理作用,父母長時間沒看到兒女,總會認為兒女瘦了。
  看到紅綾站在面前,幾天來的擔心一掃而空,想問她的問題太多,一時之間只是望著她
笑,說不出話來。
  溫寶裕急忙問:「藍絲呢?」
  紅綾道:「藍絲去找湯達旦了──我們和湯達旦聯絡過,知道他大有成績。」
  溫寶裕又驚又怒:「她竟然不先來找我?」
  我也有點生氣:「你們能夠和湯達旦聯絡,為甚麼不和我們聯絡?」
  紅綾怔了一怔,像是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這時候白素剛好從外面回來,她走進書房,道:「你們去了那麼久,沒有消息,令人焦急。」
  紅綾哈哈大笑:「有甚麼可焦急的,我和藍絲,又不是小孩子!」
  我和白素相視苦笑──父母關心兒女,兒女往往認為多此一舉,紅綾這時候的態度,是
典型的例子。
  溫寶裕疾聲問:「他們在哪裏見面?」
  紅綾這時候注意到我們的神情都很緊張,她也不敢再笑,道:「應該是在湯達旦的辦公室。」
  紅綾話還沒有說完,溫寶裕就「颼」地一聲,竄了出去,不到三秒鐘,樓下就傳來大門
重重關上的聲音──溫寶裕自然是立刻去找藍絲了。
  紅綾和藍絲離開了五個月之後,突然出現,我們要弄明白的事情實在太多,以至於一時
之間亂成一團,不知道該如何才好。溫寶裕離開也好,不然有他在,更加夾纏不清。
  我吸了一口氣,道:「是我們問你答,還是你自己說?」
  紅綾也吸了一口氣,神情嚴肅──自從我認識她以來,從來也未曾看到過她有這樣嚴肅
的神情過。
  她道:「事情和降頭術教派的秘密有關,藍絲說絕對不能對外人說──」
  事情和降頭教派的秘密有關,我們早就推測過,這時候我打斷了紅綾的話,疾聲道:「那
麼為甚麼你又可以參與?」
  紅綾的回答,雖然不能用「晴天霹靂」來形容,可是也令我吃驚,她道:「我不是外人─
─我加入了教派,是教派中最高層的人物,教主可以特准我參與。」
  我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白素有一剎間的怪異神情,不過立刻恢復了正常。
  後來我對她說:「你也太鎮定了吧!女兒莫名其妙成了降頭師,你也沉得住氣!」
  白素道:「我們的女兒,多會了一些本領,何足為奇!」
  我想了一想,實情確然如此,只好喃喃自語:「一家人之中,有兩個降頭師,實在太多了。」
  當時紅綾說了她已經加入教派之後,我和白素沒有出聲,紅綾接著道:「我話還沒有說完,
藍絲堅持不能對外人說,我卻堅持父母不是外人。」
  我大是感動,叫道:「好女兒!」
  對父母而言,天下沒有話比剛才紅綾所說的更動聽的了!
  白素也過去摟住了紅綾,紅綾繼續道:「所以我堅持要將事情告訴父母。」
  我道:「你的堅持很對。」
  紅綾的神情更是嚴肅──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為甚麼會如此緊張,她道:「可是藍絲告訴
我,將事情告訴你們,會替你們帶來極大的麻煩,甚至於是極大的傷害,至於是甚麼樣的傷
害和麻煩,她也無法知道。輕,一生會不斷受各種降頭術的困擾;重,會在難以想像的痛苦
中死亡。這是因為不應該知道而知道了教派中最高的秘密,來自教派最神秘、最神通廣大的
一種力量的懲罰。」
  紅綾說到這裏,停了一停。
  她所說的情形,很是荒不經,雖然我向來都接受降頭術這種神秘的存在,可是總認為
要有降頭師施術,才會起作用。像紅綾剛才所說的情形,只要她將事情告訴我們,降頭術就
會在我們身上起作用,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紅綾又說得如此鄭重,可知至少她相信那會是事實。
  我也可以料想到,為了是不是把事情告訴我們,紅綾和藍絲之間,一定有過激烈的爭執,
這才使藍絲把事情的嚴重性告訴了紅綾,而且藍絲一定有辦法使紅綾相信那確然會是事實,
所以紅綾才這樣嚴重的告訴我們。
  她知道應該將一切情形對我們說,可是說了之後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豈不是變成了害
我們?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還沒有任何反應。紅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爸,媽,
是不是要聽,要由你們自己決定。在你們沒有決定之前,我只能夠說:這種神秘的,至高無
上的力量,確然存在,我對於這種力量會執行藍絲所說的懲罰,也絕不疑。」
  分別了五個月,我越來越發現紅綾有了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當然和她在這五個月中的
遭遇有關,這令我更想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雖然我還沒有開口,紅綾又道:「藍絲說,溫寶裕已經對她不諒解,她也許多次想把事情
告訴溫寶裕,可是想到後果這樣嚴重,所以就算她和溫寶裕之間的情形再糟糕──糟糕到了
溫寶裕完全不諒解她,就從此分手,她也寧願自己忍受痛苦,而不讓溫寶裕受砉。」
  紅綾的這一番話,不但令我發呆,而且還感到了一股寒意。
  溫寶裕和藍絲的感情,濃烈熾熱如同火山熔岩,實在難以想像兩人如果分手,他們各自
會承受甚麼樣的痛苦。
  可是現在的情形,正如藍絲已經感覺到的那麼,溫寶裕對藍絲的保守秘密,有一定程度
的不諒解。
  正由於藍絲保持秘密,所以溫寶裕完全不知道她在做甚麼,也就更不諒解藍絲和湯達旦
去打交道,去請求湯達旦為她做事,而湯達旦居然破格答應,這種種情形,就牽涉到了複雜
的男女感情,使溫寶裕不諒解的程度漸漸發酵膨脹。
  從剛才溫寶裕聽到藍絲來了,卻先去見湯達旦而不是先找他,他因此勃然大怒,立刻要
去找藍絲理論的情形來看,這時候,湯達旦的辦公室中,溫寶裕和藍絲可能已經起了嚴重的
衝突!
  在這樣情形下,藍絲還是不肯將事情告訴溫寶裕,由此可知她確然相信,也清楚知道,
如果把事情說出來,後果會更可怕!
  雖然我很難設想還有甚麼事情會比他們兩人分手更可怕,可是藍絲顯然知道。
  明白了這種情形,我們是不是還應該不顧一切,要紅綾把事情說出來呢?
  我吸了一口氣,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也很猶豫──這的確是很難決定。
  如果不是有紅綾參與,我們完全可以不問不聞。
  反正藍絲是超級降頭師,行動一向神秘,她也有足夠能力應付一切,不必為她擔心。
  而現在事情卻和紅綾有關,我們怎麼能夠置身事外。
  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正要開口,白素已經先道:「藍絲為甚麼要把你扯進事件去,難道也
不能說?」
  紅綾很認真地想了一會,才道:「因為我經過媽媽的媽媽對我腦部活動力量進行過開發,
我腦部活動力量比普通人強很多很多,藍絲需要我運用這種力量。」
  我更加莫名其妙──絕對無法想像,降頭術和腦部活動之間會有甚麼樣的聯繫。
  我覺得不論後果怎樣,紅綾既然參與了這件事情,我也應該參與。
   (  如果我不要紅綾說,這個故事是不是可以成立?  )
   (  是不是我可以說,這是一個我難以解開的謎團──如果可以的話,那事情就簡單,
世界就美好!  )
   (  可惜就算能夠過得了四方仁人君子的關,也過不了自己的這一關。  )
  我已經有了決定,我向白素道:「我們兩人,沒有必要同時冒這樣的險──」
  我話還沒有說完,白素立刻道:「對,所以由我一個人聽紅綾說就好!」
  我要說的話卻被白素搶了先,我望定白素,白素也望定我,我向她搖頭,她也向我搖頭,
紅綾望望我,又看看她的母親,神情很是不解。
  我和白素互望了大約一分鐘之久,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從微笑到哈哈大笑。
  我們心意相通,開始的時候都想到,如果有可怕的結果,就由自己來承受,可是在各自
堅持了一分鐘之後,就同時想到了「有難同當、有福同亨」的允諾,感到要獨自承受後果的
可笑,所以一面笑,一面向紅綾道:「你說吧!」
  紅綾畢竟性格爽朗,她已經把一切交代清楚,而我們又有了決定,她就尊重我們的決定,
絕不婆媽。
  她點了點頭,我過去抓了兩瓶酒,一瓶給她,一瓶給自己。紅綾一口氣就喝掉了半瓶,
抹了抹口,就開始說她和藍絲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
  在飛機上,藍絲就向紅綾道:「我想借助你腦部異常活動力量的能力……去進行一些事
情,在進行的過程中,很有可能有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會發生甚麼樣的事情,我也
不知道,很有可能會造成很大的傷害,所以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絕不勉強。」
  藍絲一上來,話就說得十分嚴重,紅綾有生以來,只怕還沒有面臨過需要作這樣的決定
過。
  雖然她的腦部經過「開發」,她腦部記憶的知識,豐富到了我們難以想像的地步,可是並
不包括能夠迅速作出這樣決定的能力在內。
  然而紅綾還是立刻就有了決定─ww那是她性格使然,和她的豐富知識無關。
  她立刻道:「有甚麼問題?當然沒有問題。」
  藍絲在立刻得到了回應之後,神情很激動,她又道:「事情有關降頭術教派的秘密,所以
你也必須成為教派的成員。」
  紅綾只覺得有趣:「好啊─ww是不是要有甚麼特別的入教儀式?」
  藍絲道:「要看你是不是被接受才決定。」
  紅綾感到很奇怪:「你是教主,難道還不能決定?要由誰來決定?」
  藍絲的回答很簡單,她道:「長老。」
  當時紅綾對「長老」是甚麼,一點概念都沒有。而我和白素在聽到紅綾述到這裏的時
候,對「長老」也只有非常模糊的了解,只知道是降頭術教派中非常神秘的人物,平時只閉
關修行,一百年才開關一次之類。不過我們可以知道,「長老」在教派之中十分重要,在整件
事情之中也十分重要。
  所以對於紅綾接下來的述,我們聽得很仔細,而且我們知道,紅綾的說的話已經使我
們接解到了教派的秘密,也就是說藍絲警告的不可測的後果,隨時會降臨在我們身上!
【六、這個人不是這個人】
  當然是由於心理作用,在一開始時候,我竟然有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紅綾當時問了甚麼是「長老」,藍絲就向她解說。
  原來藍絲所屬的這個教派,之所以地位、神通、降頭術的能力能夠遠遠超越所有降頭師
教派之上,所掌握的降頭術種類之多,範圍之廣,遠非其他降頭師所能企及,關鍵就在長老
身上。
  相傳這一教派最早在幾百年前已經存在─ww確切的年代已經難以查考,而有一個傳統,
卻一直傳了下來。這個傳統是:教派有一處極其秘密的所在,只有教主才能進入。
  這種傳統在許多秘密組織中都有,並不是很奇特,對於藍絲的教派有這樣的秘密所在,
我也略有所聞─ww據說有價值連城的寶藏在那裏。
  我得到的傳聞顯然並不正確,因為藍絲告訴紅綾,歷代教主進入那個秘密所在,只有一
個目的:和長老溝通。
  事情相當複雜─ww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是不是長老就隱居在那個地方呢?並不是,
進入那地方和長老溝通的教主,都不能見到長老。
  雖然有每隔一百年長老就會開關的傳說,可是歷代教主,從來也沒有一個是見過長老的。
  事實上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的時候,只有教主一個人。
  可是第一代教主就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之後,得到長老傳授降頭術的本領之後,成
為出色的降頭師,這才創立了這個教派的。
  每次教主進入那秘密所在,和長老溝通,都是向長老請教降頭術方面的疑難,有的時候
可以得到長老的指點和傳授,有的時候甚麼也得不到,更有的教主,完全無法和長老溝通,
就自己知道不適合擔任教主,會選擇更適合的人去擔當。
  藍絲在接任教主之前,被師父帶進秘密所在,開始三天三夜,一點感覺都沒有,完全感
覺不到有甚麼長老的存在。在她已認為自己不能擔任教主的時候,她才突然有了感覺。
   (  這些經過,由於屬於教派的秘密,藍絲從來也沒有向我們提起過。藍絲對紅綾說了,
紅綾又轉述給我們聽,我現在再述出來,採用比較詳細的述方法,是由於這些經過對整
個故事來說,相當重要的綠故。  )
  感覺很奇特,是突然感到了有人在向自己不必開口,就能夠對話。
  藍絲用了很多解釋向紅綾說明這種奇特的情形。
  而紅綾向我們一說起這種情形,我和白素就立刻可以明白,不必她多作解釋。
  因為類似的和來歷不明力量溝通的情形,我們都曾經經歷過─ww尤其是在和靈魂溝通的
時候,情形就和藍絲所說她和長老溝通的時候一樣。
  那是一種思想和思想之間的交流,是思想和思想的直接溝通。
  這交流溝通的形式,不必通過各自的身體發聲器官,不必語言,和普通人與人之間的溝
通完全不同。
  我一直認為人與人之間,也可以有這樣形式的溝通─ww被稱為「兩心通」,可是不知道
由於甚麼原因,人的這種溝通能力退化到了接近消失的程度,反而在人和非人之間,經常在
這種溝通形式的出現。
  藍絲在那秘密所在,有了這種形式的溝通,說明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和她溝通的另
一方是「非人」。
  也就是說所謂「長老」是「非人」。
  非人,不是人,很難斷的是甚麼─ww可以是靈魂,可以是神仙,在我的經歷之中,外星
人也都有這種能力。
  「長老」屬於哪一種,這時候我當然不能肯定。
  雖然降頭術一向神秘之極,在我最早接觸蠱術的時候,一位來自歐洲,在苗疆研究蠱術
的生物學家就感嘆,說蠱苗的生物學,尤其是細菌學的知識之豐富,文明世界望塵莫及,真
無法想像這樣豐富的知識是怎樣得來的。
  這問題當然一直沒有答案─ww現在從藍絲所說的情形中,好像可以找到一些頭緒。
  至少這一個降頭術教派,他們的降頭術是有傳授者的─ww這傳授者被他們稱為「長老」,
有直接進行思想溝通的力量。
  我甚至於可以假設,這種擔任傳授者角色的長老,不只一個,所以被傳授降頭術的,也
有各種派別。當然也有可能是一些人得到了傳授之後,再傳給別人,不管廣為傳播的情形如
何,開始是由神秘力量所傳授。
  有意研究降頭術的來歷者,不妨參考這一發現。
  卻說藍絲在首次進入那秘密所在,和她一直認為那是教派中的長老,有了思想直接溝通
之後,她就成為正式的教主。而她十分享受和長老的溝通,她比其他教主花更多的時間在那
秘密所在,而因此得到更多降頭術的傳授,使她在降頭術上的造詣,遠遠超過了所有降頭師。
  這種情形,對藍絲來說,形成了一種困擾和苦惱──她走得太前面了,儘管她對自己的
本領並不保留,轉授給教派中肯接受的降頭師,可是她仍然感到自己與眾不同,而且距離越
來越遠。
  她的這種情形,從來也沒有對我們說過,因為我們不是教派中人,就算白素心細,也完
全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所以藍絲就花更多的時間在那秘密所在和長老溝通,只有在這時候藍絲才覺得自己有溝
通的對象──當人感到沒有溝通的對象時,會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寂寞。
  由這種寂寞衍生而來的憂鬱,在嚴重的時候甚至可以影響人生存的意志,有一類自殺者,
就是在這種心理狀態下結束自己生命的。
  藍絲向紅綾述了她的苦悶──紅綾在向我們轉述的時候,還是大搖其頭,表示完全不
能理解。
  當然人的心理狀況完全決定於人的性格,不同的性格產生不同的心理狀況,即使在完全
相同的環境之下,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想法,甚至可以完全相反。
  紅綾的性格和藍絲完全不同,所以她無法理解藍絲為甚麼會苦惱,而藍絲的苦惱卻是實
實在在的。
  藍絲感到只有在那密秘所在,才能和另一個人交流,才能脫那種可怕的、無邊無涯的
寂寞。
  在藍絲向紅綾說到這裏的時候,紅綾忍不住問:「那麼小寶呢?你和小寶那麼好,難道和
小寶在一起,你還是感到寂寞?」
  藍絲想了好一會,才回答:「很難說明白,和小寶在一起、和你們在一起、或者別的時候,
就算我很興高采烈,可是……可是我總是脫不了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那樣的孤寂感覺,只
有當我和長老溝通的時候,我才真正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
  藍絲的這種感覺,本來就很難用言語表達,何況就算藍絲能夠百分之百表達,紅綾這種
人也不會懂──至少要在心理狀態略有相同,在感覺上才能有共鳴。
  藍絲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供她傾訴的對象,她也不理會紅綾是不是能理解她的心理狀
況,向紅綾進一步解說:「我感到我自己不屬於這世界,而是屬於長老那一邊,和所有我見到
的人,都不是同類,我的同類卻從來也見不到……」
  藍絲說到這裏停了好一會,紅綾也不知道如何搭腔。
  我和白素聽到這裏,心裏都很難過,尤其是白素,她和藍絲是至親,可是也一直以為藍
絲無憂無慮,卻再也沒有想到,看起來是最沒有煩慮的人,原來最最苦惱!
  當時藍絲望住紅綾,問了一個問題。
  她問:「當大姨將你腦部功能開發,使你腦部活動的力量遠遠超過常人之後,你當然也感
到自己與眾不同,應該也會有我同樣的感覺才是。」
  藍絲口中的「大姨」,是她母親的姐姐,也就是紅綾口中的「媽媽的媽媽」,紅綾經過她
的「改造」,並不是秘密,藍絲當然知道,她感到紅綾的情形和她的遭遇有點類似,所以就以
為紅綾也應該有那種致命的孤寂感。
  紅綾當時怔了一怔,想笑,又看到藍絲的神情實在苦惱,就不敢笑,她回答道:「沒有,
我一點不感到孤單,我非常享受和我身邊每一個人的交往,享受和所有人在一起喝酒的樂趣
──你不喜歡喝酒,不如培養喝酒的興趣,或者會好一些。」
  在心理狀況上,紅綾和藍絲是南轅北轍,根本無法說到一塊去,所以紅綾才會有這樣滑
稽的提議,藍絲聽了,自然只好苦笑。
  藍絲找紅綾一起,本來有些以為紅綾可能和她「同病相憐」,經過了那一番談話之後,她
當然知道不是那回事,紅綾和她完全是兩類人。
  藍絲當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連沒有心機的紅綾,也在這嘆息聲中聽出了藍絲心底深
處的痛苦,她也很難過,道:「你說有事情要我幫忙,只管說,我一定去做。」
  通常人在說這類話的時候,都會說「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而紅綾卻沒有「只要我做
得到」的這個前提,這表示她的決心──就算明知道做不到,也要去做!
  藍絲握住了紅綾的手,道:「我就會說到,有甚麼事情是要你幫助的。」
  藍絲顯然是要把事情從頭說起,紅綾也就不再打擾。
  藍絲的這種感到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心理狀況,隨著她進入秘密所在,和長老的更多
溝通而更加嚴重。她彷彿自己分裂成為兩個人,一個在世界上,感到無比寂寞;一個在那秘
密所在,感到和長老溝通,是另一個無比融洽的世界。
  她的心情矛盾之極──這種矛盾又加強了她的苦惱。本來在這樣情形下,有很好的解決
方法,就是放棄這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這種行為,並不罕見,像一些人「看破紅塵、
遁入空門」,就是在類似的心理狀況下做出的行動。
  藍絲大可以放棄塵世,就在那秘密所在和長老共處,與世隔絕。可是偏偏她和溫寶裕的
關係又如此密切,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就算她下得了決心,也難以想像溫寶裕會變成怎麼
樣。
  這種情形越來越嚴重,直到一年之前,情形有了突然的變化。
  那一次,如常一樣,藍絲在一有可能就走的情形下,又奔向那秘密所在。教派中稱這個
所在為「寶地」。
  藍絲每次在向寶地進發的時候,都有難以形容的期盼:盼望能早一些到達,對藍絲來說,
早一些到達,就等於早一些擺脫世界上的煩惱。
  而每次當她進入寶地的時候,她都會興起一個念頭:進入寶地之後,從此不再離開!
  可是每次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她就不由自主搖頭,心情更是苦澀──她放不下溫寶裕。
  她和溫寶裕之間,當然有情,可是這時候她放不下的主要原因卻是義。她知道自己如果
從此消失在世界上之後溫寶裕的痛苦是如何之甚,她就是無法為了自己消除煩惱,而將溫寶
裕推入痛苦的深淵。
  溫寶裕對她的心理狀況一無所知,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打擊,在道義上,藍絲不能這樣
做,所以她只好自己默默忍受苦惱,這種念頭,只是想一想,就只好放棄。
  在寶地的門口,她略停了一停,就走了進去。
  在這裏,必須說明一下寶地的情形,由於藍絲帶紅綾去過,所以當紅綾說到那秘密所在
(  寶地  ) 的時候,可以很清楚詳細地告訴我們有關的情形。
  寶地處在深山之中,距離平常教派活動的中心地點,大約是五十分里──教派活動中心,
已經屬於很荒僻山中,寶地所在,更是人跡罕至,正因為如此,所以那地方才夠秘密。
  要到寶地,需要穿過兩個峽谷,三個山洞──其中一個山洞隱藏在一道瀑布之後,另一
個要先由一條從下往上攀的山洞上去,更是隱蔽之極。
  然後還要經過一個像迷宮一樣的亂石崗,才能到達。
  那亂石崗的面積超過兩平方公里,在高低不平,落差高達二十公尺的地形上,全是形狀
不一,高度在兩公尺以上的柱形石塊──這種地形,就算沒有任何古怪,人也會在裏面打轉,
走不出來。何況因為這是通往寶地的途徑,為了增加寶地的隱蔽性,歷代教主都在這裏做了
不少手腳。
  藍絲為了寶地是她躲避世間煩惱最好的地方,絕對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擾,所以特別向長
老要求,學了阻止人通過的方法,施展在這亂石崗上。
  藍絲在帶紅綾紅過的時候,要求紅綾抓住她的手,不能鬆開。紅綾好奇,在走到一半的
時候,想知道如果鬆開手會有甚麼結果,就故意鬆了手。
  紅綾在向我們述這一段經歷的時候,神情還是充滿了迷惑,顯然她對於那時候發生的
事情,感到無法理解。
  她說,當她的手指,才和藍絲的手分開,她先是感到眼前有極短暫的時間,甚麼也看不
到──並不是眼前變成一片漆黑,而是甚麼也看不到。
  單是這一種情況,就很令人費解。
  通常的情形是:看不到東西,自然是眼前漆黑。
  然而紅綾堅持說兩者不同,至於具體如何不同,她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我們也只好囫
圇接受,就當她在剎那之間,變成了甚麼也看不到。
  那種甚麼也看不到的情形,時間很短暫,最多兩秘鐘,然後就看到自己身處的環境忽然
改變,像是四周圍全是液體,可是又不是水,完全沒有人在水中的感覺,而包圍了身子的液
體,顏色變幻無窮,而且不斷旋轉,人也就跟著旋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迷幻之
極。
  聽到紅綾述這種情形,我不禁很吃驚。很明顯這種情形是腦部有異常活動,或者是腦
部活動受到了強力干擾的結果──許多迷幻藥品,都可以通過藥物作用刺激腦部活動而產生
類似的現象。
  這種現象本來沒有甚麼特別,使我吃驚的是,紅綾經歷的這種現象顯然是由於降頭術的
作用而產生,這就證明降頭術之中確然有能夠干擾他人腦部活動的能力。
  紅綾的腦部活動能力極強,尚且會被干擾,普通人當然更沒有反抗的餘地!
  對於這種現象,我有說不出的恐懼,也有說不出的厭惡。因為有了這種力量,也就等於
可以影響他人腦部活動,進一步控制他人腦部活動,真是可怕可惡至於極點!
  當時,紅綾有那種奇異的感覺,也只不過幾秒鐘,突然一切又恢復原狀──藍絲已經抓
住了她的手。當時藍絲並沒有說甚麼,只是瞪了她一眼,紅綾則很抱歉地笑了笑。
  過了亂石崗,還要經過一道峽谷,才到寶地的入口。
  紅綾在述這一段經過的時候,說得十分詳細,我卻很是心不在焉──本來我聽得很用
心,可是聽到紅綾說到過亂石崗的情形之後,我就禁不住一直在想:這種情形很是不對勁─
─腦部活動會被干援到這種程度,無論如何都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人的腦部活動受這樣程
度的干援,這個被干擾的人,等於迷失了自己,甚至於可以說這個人已經不再存在!
  雖然看起來這個人還在,他的身體一點變化都沒有,可是只要他的腦部活動受到了控制,
這個人原來的思想就不再存在,這個人也就不是這個人了!
  「這個人不是這個人」這樣的說法,非常詭異,然而就是因為事情實在詭異,所以才只
能用這種詭的說法來表達。
  紅綾的腦部活動能力比普通人強許多許多倍──一千倍以上,理論上來說,抗拒外來力
量干擾的能力也極強,舉個例子來說,世界上絕對沒有任何催眠術能夠在她的身上起作用,
可是她仍然免不了在亂石崗上迷失!
  紅綾在那時候會有這種程度的迷失,當然是由於腦部活動受到干擾,而干擾的力量是來
自降頭術。
  據紅綾的了解,施展這種降頭術的,是「歷代教主」,應該也包括藍絲在內,目的是保護
寶地。可是我卻從心底深處,感到事情不是那樣簡單,有許多疑問。
  然而這時候要我把疑問具體地提出來,我卻又抓不住中心。我只能隱約感到,在亂石崗
上的降頭術,威力強大得難以想像,遠遠超過我以前對降頭術的了解──雖然可以說是我以
前對降頭術所知太少,然而仍然不能消除我心中的疑惑。
  我想不出頭緒來,眉心打結,白素在這時候伸手過來,用手指在我眉心上用力的揉了幾
下。
  我向她望去,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表示她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然而她示意我先聽紅綾
的述再說。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把雜亂的思緒收回來──要做到這一點相當困難,我還是忍
不住不斷在想:藍絲的降頭術如果有那樣大的干援腦部活動的能力,應該任何事情都可以做
得到了,可是事實上降頭術雖然神通廣大,但也未至於可以這樣。
  我又想到,藍絲說過,不能用降頭術去謀取金錢──那「不能」是不准許,並不是不能
夠。
  也就是說,藍絲有能力可以施展降頭術使湯達旦把鉅款拿出來,只是她沒有這樣做而已
──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當時我聽到藍絲這樣說的時候,就驚訝於降頭術有改變腦部活動的能力,只是沒有想到
這種能力竟然如此強大。
  當我雜七雜八想到這裏的時候,好像已經抓到些應該是很重要的中心關鍵問題了,可是
仍然很恍惚,其實還是甚麼都抓不到。
  紅綾也看出我精神不集中,她略停了一停,我喝了一大口酒,示意她說下去。
  紅綾的神情,也有剎那之間的迷惑,顯然她對於自己的經歷,有不明白之處。
  卻說寶地的入口處,是一道很窄的山縫,這種岩石和岩石之間的裂縫,在山中到處都是,
看起來每一道都一樣,紅綾就說道:「如果不做特別的記號,就算有人帶我來十次八次,我也
難以找得到這入口。」
  我道:「當然不必靠甚麼記號,小小的降頭術,就可以把教主帶到正確的地方來。」
  紅綾很高興地道:「對,我已經會這個方法了。」
  說不上來為甚麼,聽到紅綾這樣說,我感到很不自在──這種不自在的感覺是從知道了
紅綾加入教派的時候開始,一直延續下來的。
  這種感覺不但延續著,而且越來越強烈,我想不出為甚麼會是這樣的具體理由。照說,
紅綾從出生之後,遭遇就奇特無比,應該不在乎她是不是成為降頭師,而且她加入了教派,
是藍絲的主意,藍絲是我們的至親,決不會對紅綾不利。
  可是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卻一直揮之不去。
  我現在在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也因為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而對事情發生的先後有些
雜亂,這種雜亂,正可以表現我在那時候的心情,所以我不特別整理清楚,請各位自行處理。
  本來應該說一年之前藍絲在寶地中的特別遭遇,現在先說紅綾對我們所說的寶地中的情
形。
  那入口處的山縫很窄,苗條玲瓏的藍絲要通過,不是很困難,高大粗壯的紅綾就必須側
身才能擠進去。
  紅綾估計至少深入一百公尺,才豁然開朗──只是感到,而不是看到,因為眼前一片漆
黑,甚麼也看不見,只有回頭看去,才能看到隱隱約約一絲光線,那是從入口處射進來的,
而再向前走出了幾十步之後,就連那一絲光線都看不到了。
  紅綾從小過的是野人生活──需要長時間的夜間活動,雖然她不能說是有夜視的能力
(  像於放大將軍那樣  ) ,可是視覺適應黑暗的能力很強,在進入黑暗環境之後不多久,她
就很勉強矇矓地隱約可以看到一些甚麼。
  她只感到自己在一個山洞之中,山洞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凌亂地佈滿在山洞中。
  這時候,藍絲仍然牽著紅綾的手,若不然,紅綾如果自己走,也不能保證不會碰撞在那
些石塊上。
  藍絲帶著紅綾,一直來到一塊方形的石塊前,對紅綾道:「我們上去。」
  石塊大約有兩公尺高,上面很平整,可以容五六個人,她們就在上面坐了下來。
  在坐下來之後,藍絲就向紅綾說到很關鍵性的一件事,就是一年之前,她那次在山洞中
的經歷。
  藍絲自從第一次進入山洞,就一直在那塊石頭上靜坐,開始是和師父在一起,後來師父
死了,她就一個人來。
  除了第一次,她在靜坐三天三夜之後,才感應到了長老和她的溝通之外,以後每一次都
很快就有感應。
  那一次,她進入山洞之後,還沒有和長老有溝通,心中就感到十分舒暢熨貼,連吸一口
氣呼一口氣,都有說不出來的愉快。
  她當然不可能真正知道魚的感覺,可是她卻實實在在感到,魚如果從乾涸的泥沼中,躍
入大河,就應該是像她那時候這樣的感覺,全身無處不輕鬆,全身無處不愉快。
  在那種黑暗之中,她竟然會有這樣的感覺,當她向紅綾說起的時候,紅綾也感到很奇怪。
  我相信由於紅綾不能理解藍絲的這種心情,所以她在向我們複述的時候必然已經將藍絲
那種強烈的感覺大大打了折扣。
  藍絲舉了魚、乾涸的泥沼、大河大水做例子來說明她的心情,我聽了很有心驚肉跳之感。
因為我本來認為藍絲感到在世間有許多困擾,到了寶地可以得到平靜,這種情形在很多人身
上都會發生,不算罕見。就算進一步藍絲的感情傾向在寶地才有的感覺,也最多像熱戀中的
男女盼望和對方相處那樣。
  可是魚的例子,程度卻深刻嚴重得多──那是能夠生存和不能夠生存的問題了!
  設想魚在乾涸的泥沼中,急促地張大口,想要得一口氧氣而不可得,拼命扭動身子而無
法移動,那是何等痛苦,而且結果是無可避免的死亡。而在大河大水之中,魚兒是如何自由
自在,活著是多麼愉快。
  藍絲的生活,竟然有這樣令人吃驚的雙重性!而我們又竟然完全毫無所覺,是因為她掩
飾得太好,還是我們的感覺實在太遲鈍,又還是我們一直感到藍絲不需要別人的照顧而完全
沒有想到過去關她、了解她的心情?
  藍絲終於向紅綾說出了她心底的這個秘密,後來我們當然知道了她為了要得到紅綾的幫
助,非要向紅綾說出全部事實不可──她給了紅綾嚴重的警告,警告她不要告訴任何人,不
然分享秘密者,會有不測的禍害,紅綾也將這警告轉告我們。至於我和白素會不理會這樣的
嚴重警告,還是要紅綾把一切都說出來,這一點只怕藍絲也料不到!
【七、距離三公里】
  那一次,藍絲進入山洞之後,從心底深處,發出了歡呼聲,躍上了那塊大石,按照普通
靜坐的姿勢坐了下來,很快她就感應到了長老給她的信息。
  和往常一樣,總是長老先問她:有甚麼困難?
  在以前,藍絲覺得自己的降頭術還需要深造的時候,她總是提出在降頭術上她不明白的
地方,向長老請教,也總能夠獲益。
  後來她的心情起了變化,她就向長老傾訴她在世間生活的苦惱和困擾,長老總是勸告她
需要忍耐和等候──長老的勸告,是藍絲還能夠勉強在她心中「乾涸泥沼」那樣環境中生活
的主要因素。
  這一次,她還是向長老訴說了她的苦悶已經到了可以忍受的極限,而當她訴說了之後,
長老並沒有立刻回答,藍絲等了一會,才感到長老的回應。
  長老問她:「難道你一直沒有看到我?」
  這是一句多少年來藍絲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話,她不禁又驚又喜,她的回答是:「難道我可
以看到你?」
  她在這樣回應的時候,心跳劇烈,不由自主喘氣。
  長老像是感到很訝異:「當然可以,除非你不想見到我。」
  藍絲和長老溝通已經很久,領悟能力也很高,她立刻感應到長老的意思是,只要她想見,
就可以見到長老。
  能夠見到長老,是藍絲早在幾年之前就已經興起的念頭,這種念頭越來越強烈,只是她
不敢向長老表達而已,這時候她想到,長老當然是應該知道她有這個念頭的。
  她立刻回應:「想,太想了!」
  雖然她的回應很簡單,可是卻充滿了孺慕之情,宛如孩兒渴望投入母親的抱。
  長老的鼓勵使她鼓舞:「只要你想,就可以見到我。」
  藍絲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開始的時候她睜大了眼睛,不過她立刻醒覺「看到」長老,
也一定像「聽到」一樣,是一種感覺,和睜開眼睛或是閉上眼睛沒有關係。
  於是她又閉上眼睛,可是還是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長老溝通的情形,花了三天三夜之久,所以她把開始焦急的心情放
緩,儘量使自己平靜,進入靜坐的狀態。
  然而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還是並無所見,她帶著想哭的心情訴說:「我……我……」
  她還沒有把看不到長老的心情表達出來,就感到了長老的嘆息:「啊,你不夠力量看到我。」
  藍絲一時之間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不等藍絲發問,又接收到了長老的信息:「不能怪你,恐怕根本沒有人可以有在哪裏就看
到我的能力。」
  在那時候,藍絲還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感到長老要她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有甚麼人能夠
看到他的力量。
  藍絲對於需要甚麼樣的力量才能看到長老,根本一無所知,可是很奇怪的,就在那時候,
她就想到了紅綾。
  或許那是由於她對紅綾曾經受過腦部活動力量開發這件事印象十分深刻的緣故。
   (  後來證明是由於藍絲降頭術的能力,早就可以覺察到紅綾腦部活動能力極強,所以
長老一提到有關的能力,她就立刻想到了紅綾。  )
  藍絲又感到,長老在發出這個信息的時候,帶有極度的無可奈何和哀傷。
  這令藍絲愕然,而且很難過──長老等於是教派中的神,在藍絲心目中有至高無上的地
位,更由於她實實在在地從長老那裏得到過許多降頭術的本領,所以她對於長老的崇拜,超
乎世界上一切宗教教徒對他們信仰的神的崇拜。對藍絲來說,長老這個神和她一起真實存在,
而並不單單是一種信仰。
  所以如果有甚麼事情令得長老也會感到哀傷的話,她就很自然的有可以、必須、應該為
長老做一切事情,甚至犧牲自己來使長老不再難過的想法。
  這種是人和神之間的感情。
  這種人和神之間毫無保留的完全奉獻,只存在於人和神之間,而不存在於人和人之間。
  如果偶然在人和人之間出現了這種現象,那只說明這人和人之間,必然有一方將另一方
當成了神。
  這種為神可以奉獻一切的想法,在神和人實實在在共處的時候,普遍之極。在基督教的
經典之中,記載了許多這樣的例子,最著名的例子是,神要阿伯拉罕的兒子做祭品,阿伯拉
罕就毫不猶豫地把兒子帶上了山。
  這種對神的感情,在神不再和人共處,而只存在於信仰之中的時候,延續了下來。
  所以人如果非常切實地在感覺上覺得神實實在在存在的話,仍然會非常自然的為神做任
何事情──這就是為甚麼有些人看來完全是不值一笑的鬼話,有些人卻可以為之完全付出的
原因。
  因為腦部活動的方式不同,產生的感覺也就完全不同──這種不同,本來可以並存,可
是總有一方想將自己的想法加在另一方身上,因而造成了無窮無盡的災難。
  這種完全付出、奉獻的精神,在某些思想宗教文化之後,就也可以起到神的作用──不
多久之前,人類就曾目睹過上億人為他們心中的神而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偉大場面。
  藍絲的這種感情,在那時候,自然發揮,情形很正常。
  因為她畢竟長時間和她心目中的神共處,不只是只有信仰而已。
  那時候她的心境,相當複雜,一方面她非常想替長老分憂,甚至於長老如果有甚麼痛苦
的話,她願意完全承擔;一方面她又感到自己能力不夠──連看到長老的能力都沒有。
  她想了一想,先要求長老:「教我!教我看到你的方法,像你教我降頭術一樣。」
  藍絲更感到長老的苦澀:「你沒有這個能力,恐怕根本不存在有這個能力的人。」
  這已經是長老第二次說這樣的話,藍絲也又一次想到紅綾。
  藍絲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悲傷,長老忽然很感嘆:「如果你可以看到我,我就可以出來,和
你在一起了。」
  這種話旁人聽來,根本不值甚麼,也不會有任何特殊的感覺。可是在藍絲聽來,卻像是
五雷轟頂一樣!
  她只要來到寶地,和長老作溝通,已經感到無比幸福和快慰,覺得只有在這種情形下,
人生才有意義。如果進一步能夠實實在在聽到長老的聲音,就更加不得了了!而可以看到長
老的這種情形,已經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至於長老「出來」、「在一起」會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更完全超乎藍絲的想像,這時候
在長老那裏接受了這樣的信息,她只覺得心在狂跳,還是無法想像。
  一時之間藍絲思緒紊亂之極,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能定下神來,她首先想到「長老」
和「出來」之間的關係。
  她想到長老出來之後,就可以和她在一起──那麼現在長老在甚麼地方呢?
  不管長老現在在甚麼地方,他是處於一種不能出來的情況之下。於是藍絲自然而然想到
了教派中的傳說:長老在閉關,而長老在閉關的狀況下,只能夠和教主在寶地溝通。長老閉
關,每一百年會有一次開關,在百年一次開關的時候──時間十分短暫,如果有緣,就可以
和長老相會。傳說中如果能夠和長老相會,就可以身受說不盡的好處。
  藍絲身為教主,如果再有好處的話,那就是她可以達到長老的地位了!
  這種以前根本沒有想到過,而且也不敢想的事情,忽然向她湧了過來,她實在不知道該
如何反應,從剛才的想法,她得出的初步結論是:自己恰好遇上長老百年一次的開關了!
  雖然她和長老溝通不必實際上發出聲音,可是由於她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發抖,她發出的
信息也必然帶著那種又驚又喜的心情,她戰戰兢兢地問:「長老,是不是你百年一次開關的時
候到了,所以弟子我有幸可以看到你、親近你?」
  長老的回應是一陣聽來十分可怕的聲響,令藍絲感到剎那之間像是被凍結到了一塊大冰
塊之中一樣。
  這種情形,以前從來也沒有發生過。
  藍絲完全不明白那陣聲響是甚麼意思,可是她卻能體會出這陣聲響中所包含的痛苦──
這種痛苦,比她感到自己在世上無比孤寂,猶如魚在乾涸泥沼中的那種痛苦更甚!
  那種聲響,簡直就是在無比痛苦之下發出的嘶叫!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
  藍絲不由自主喘氣,連連叫喚:「長老!長老!我能夠做甚麼,只管吩咐!」
  接下來是可怕的沉寂,藍絲彷彿感到山洞中還蕩漾著剛才那種聲響的回音。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而長時間的沉寂,使她感到十分徬徨,她一再發出要求
長老給予說明的請求,可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音。
  藍絲如果不是有著對長老的絕對信念,她就會進入心理崩潰的狀態,根本無法度過這一
段時間。
  由於她絕對相信長老不論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會放棄她,不會不再和她溝通,所以她才
有信心繼續祈求──這是信徒對宗教的神才有的一種信念,這種信念在人類思想活動史上佔
了極重要的地位,人類思想活動大部份都環繞著這種信念發生,只不過在形式上有各種各樣
的變化而已,其性質的本質不變!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藍絲終於又感到了長老發出的信息。
  在剛才那一段時間中,藍絲在心理上遭受巨大的苦難,憑藉信念,才熬了過來。等到再
度接收到長老發出的信息時,她感到自己有從死亡之中掙脫的輕鬆和快樂。
  信息還是使藍絲感到長老心情的鬱沉,長老像是在自言自語:「百年一度開關?隔一百年
就可以出來?」
  藍絲忙回應:「傳說是這樣!」
  長老有無可奈何的笑聲:「一百年?還是一百萬年?還是一百個一百萬年?」
  藍絲完全不知道這一連串關於時間的問題是甚麼意思,她只是感到自己從來也沒有和長
老如此親近過──以前她和長老溝通,只是她向長老請示,而長老給她指示而已。可是現在
她感到自己確然是和長老在交談,而且在交談的經過中,她和長老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或
者說是她和長老之間地位的差別越來越少。
  她感到這時候長老就像是她的朋友一樣,而且還是一個有著很大困擾,需要幫助的朋友。
  她約略感覺出長老對於「百年一度開關」這件事好像很有感嘆,她試探著問:「沒有……
百年……開關這件事?」
  對於她的這個問題,長老又是長時間沒有回答,藍絲耐心等候,過了許久,長老並沒有
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向藍絲提出:「你現在在哪裏?」
  藍絲立刻回答:「我在寶地──作為教主,可以在寶地和你溝通,接受你的指導。」
  長老繼續問:「我是說你所在地方的環境。」
  藍絲怔了一怔:「是一個山洞,我是在一個山洞之中。」
  長老發出了對藍絲來說,非常古怪的問題:「山洞向西南偏西十七度,可以通向何處?」
  藍絲莫名其妙──她是降頭師,降頭師神通廣大,可是接觸到的學問全屬於玄學範疇,
忽然問她這樣具體的數字,雖然普通人都能瞭解,她卻不明所以。
  她定了定神,才回答:「山洞中黑暗,看不到任何東西,我也沒有辨別方向的工具,所以…
﹛」
  她立刻感到長老在指示:「照我要你走的方向走。」
  藍絲自然而然略轉過身子,向前走去。
  這時候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可是感到長老不但和她在一起,簡直就有長老和
她合為一體的良好感覺。
  她向前走,遇到有石塊阻住去路,就繞過石塊,繼續向前。
  她來過這裏許多次,可是從來也沒有在山洞中這樣走動過,也根本不知道山洞有多大。
  而山洞之大,遠遠出乎意料之外,她至少向前走了超過一千步,在向前走的過程中,長
老在不斷鼓勵她:「向前走,向前走,儘量向前走!」
  終於在走了超過一千步之後,沒有去路了,前面是山洞的洞壁,她把不能再向前走的情
形告訴長老,長老要她儘量找尋可以繼續向前走的通道,藍絲努力向兩旁摸索,過了許久,
才發現了一個山縫,可以勉強前進,可是很困難地擠進去大約兩百公尺左右,就再也沒有去
路了。
  然而藍絲還是憑著信念問:「我是不是離開你已經近了許多?」
  她之所以會這樣問,是因為剛才她在向前走的時候,感到長老是在指引她到他的身邊去。
  她這樣想,從長老的回應來看,顯然接近事實,因為長老這樣回答:「確然近了。」
  藍絲在大喜之餘,卻也感到長老說來很無可奈何,她又問:「還是相隔很遠?」
  過了一會,長老才有回答,這一次可以清清楚楚實實在在感到長老是在很興奮的情形下
發出信息的:「不是很遠,不是很遠…﹛根據我粗略的計算,大約是三公里。」
  藍絲不由自主大叫一聲,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長老在她的心目中有神地位,人和神之間的距離,在觀念上一向是天上地下那樣遙遠,
完全不可企及。而如今長老卻清楚地告訴她,和她的距離只不過三公里!
  這是何等令人振奮的事情!
  長老的興奮看來不在藍絲之下:「三公里,我在卜脽開你三公里的山中,你只要能夠打通
這三公里的山,我就可以出來──你可以使我出來!」
  藍絲那時候被興奮沖昏了頭腦,立刻叫:「太好了!我立刻才做,立刻把山打通!」
  當我聽到紅綾把事情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實在忍無可忍,打斷了他的話頭,和她有如下
的急速對話:
  「這些全是藍絲告訴你的?」
  「是。」
  「你相信這些話?」
  「我不相信,認為那是藍絲在心情苦悶,無法發洩的情形下,宗教情緒高漲而產生的一
種幻覺,實際上根本沒有和長老溝通的這回事!」
  紅綾這樣的說法正和我想的一樣,所以我連連點頭,白素卻在這時候皺著眉不出聲。
  紅綾接著道:「那是我還沒有進入寶地時的想法,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這種想法錯了。」
  我瞪著她,她道:「必須耐心聽我說下去。」
  我知道使得紅綾不相信藍絲的話到她知道自己錯了,其間一定有很驚人的過程,我必須
耐心聽下去,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問:「在山腹之中,打出一條三公里長的通道來,根本是沒有
可能的事情!這通道要多高多寬?通道打通了之後,她又預期會放甚麼樣的怪物出來?」
  紅綾竟然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向我做了一個手勢,自顧自說下去。我知道自已太情急,
所有問題都應該等到聽紅綾述完了之後再問。
  我喝了兩口酒,心中只感到好笑──作為超級降頭師,藍絲雖然神通廣大,可是她也沒
有神怪小說中那種可以開山裂石的法寶,可以在山腹中開出一條路來。
  我在這樣想的時候,神情上必然有所顯露,白素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我抬頭向她
看去,一看到了她的神情,我如同被電殛一樣震動──從白素的神情上,我看到了一句話:「這
就是藍絲為甚麼需要極大量金錢的原因。」
  雖然我立刻同意了白素的想法,可是還是覺得匪夷所思至於極點,所以不由自主大搖其
頭。
  這時候,紅綾在繼續述,她說到藍絲在寶地和長老溝通到了這一程度之後,她就向長
老告辭,離開了寶地。
  當她走出山洞,又來到陽光之下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答應長老要立刻去做的事情,剛才
在寶地中說得容易,真的要進行,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著手。
  藍絲只知道,自己既然答應了長老的事情,不論多麼困難,都無論如何要做到,更何況
做到了之後,長老就可以出來。
  她完全不知道、甚至於完全無法想像,甚麼叫做「長老可以出來」,可是她對於長老可以
出來,實實在戌戌她面前的這種情景,有著無比嚮往,她感到她就是為了完成這件事而活著,
那是她生命的全部意義!
  她自己對於如何可以在山腹之中打通一條三公里長通道一無所知,而教派中雖然有許多
神通廣大的降頭師,也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本領。
  於是她到處去找人詢問,在這段時候,她又進入寶地多次,和長老溝通,告訴長老:「我
正在努力設法,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到現在為止,事情一點眉目都沒有。」
  長老的回答是:「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長老雖然這樣回答,可是藍絲完全可以體會出長老對於夠夠出來,有著其熱切的盼望,
這種盼望的心情,可能比她還要強烈。
  每次藍絲都擠進那道山縫中去,一直擠到盡頭──在那裏她距離長老最近,她知道自己
和長老不過相隔三公里而已,可是這三公里卻全是岩石──她甚至於沒有去想一想,長老是
如何會在山腹的岩石之中的?只是想到該如何通過這三公里的障礙。
  於是她更努力向人詢問,終於有礦務工程師告訴她,可以採取開礦的方法,在山腹岩石
中開一條通道來。
  藍絲知道了可以有方法,當然高興之極,可是這方法,卻是典型的「知易行難」,在知道
了方法之後,要付諸實行,困難無比,首先當然要大量的金錢。
  我聽到這裏,向白素點了點頭──白素早已經想到,要在山腹中開通道,需要大量的人
力物力。
  從所知的地理環境來看,用開礦的辦法,首先打通到達寶地入口處的通道,就是不可想
像的龐大工程。
  而且雖然說降頭師有崇高的地位,像這樣翻山倒嶺的大工程,必然牽涉到國家的主權,
根本不是個人能力、或是教派能力所能夠做得到的。
  可是藍絲顯然在努力地做──她的第一步行動,就是籌措資金,湯達旦的兩百億英鎊,
就是她的目標。而且她顯然對於打通山腹的行動,多少有了些概念,知道兩百億英鎊未必夠
用,所以需要湯達旦為她賺更多的錢。
  湯達旦居然做到了藍絲的要求,夥同了國際金融冒險家,掀起了一場金融風暴,而從中
取得了利潤。
  藍絲在繼續和長老的溝通中,祈求長老給她力量──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個現象很值得注
意,長老的回答是:「我不能給你力量,只能給你信心。」
  藍絲對長老當然有無比的信心,長老卻感嘆:「可惜你沒有可以看到我的能力,不然你的
信心會更堅強。」
  藍絲在長老發出這樣的感嘆時,又想起了紅綾,她問:「是不是腦部活動有異常能力的人,
就可以看到你?」
  長老回答:「我不能確定──你可以帶他到這裏來試一試。」
  藍絲猶豫:「可是她不是我們教派的人。」
  長老大笑:「我是長老,我就是教派,我讓他加入教派就是。」
  藍絲也跟著笑──笑她自己愚蠢,怎麼會沒有想到這一點:長老雖然在閉關的情形中,
可是長老始終是教派至高無上的主宰,當然可以決定讓紅綾進入寶地。
  當藍絲向紅綾說到這裏的時候,兩人還沒有進入寶地。藍絲就問紅綾:「長老特別允許你
加入教派之後和我一樣,有進入寶地的權利,可以和長老溝通,能夠掌握降頭術的最高奧秘!」
  這時候紅綾對於藍絲的述,根本抱不信任的態度,她其實已經搖了不知道少次道,只
不過藍絲自顧自述,沒有留意到紅綾的反應而已。
  紅綾感到藍絲並不是在欺騙她,她感到藍絲是在一種宗教的狂熱情緒的控制下,產生了
幻覺──產生幻覺者本身,當然分不清甚麼是幻覺甚麼是事實。
  而紅綾那時候卻很清醒,對於藍絲的情形,她很同情,也不知道如何可以使藍絲從幻覺
中走出來。
  她向藍絲道:「你以為我進入寶地,不但能夠和長老溝通,而且可以看到長老?」
  藍絲道:「不能肯定,可是由於你腦部活動力量強,有希望可以看到。」
  紅綾無可奈何:「就算我可以看到,也無法使你看到,又有甚麼用處?」
  只是這樣說著,已經令得藍絲亢奮,她道:「你看到了,就可以告訴我你看到的情形,我
雖然自己看不到,也就很……很滿足,很滿足了。」
  紅綾當然完全無法體會藍絲的這種心情──這種心情如同孤兒渴望見到父母一樣。當我
聽紅綾述到這裏的時候,我在想:會不會是由於藍絲是孤兒,而且她父母的關係又是那樣
奇特,所以她對長老的感覺,除了宗教上的崇拜之外,更有孤兒對於父母的孺慕?在這樣複
雜的感情之下,所產生的幻覺當然更具真實感了。
  紅綾當時沒有想到那麼多,她只是想,藍絲既然要她幫助,她就盡力而為,等到進入寶
地,她甚麼感覺也沒有之後,才向藍絲說一切只不過是幻覺不遲。
  所以紅綾當時道:「我保證會努力,可是我不能保證我一定可以看到長老。」
  藍絲的回答是毫無道理的興奮:「你會看到,一定會看到!」
  紅綾當然沒有和藍絲爭論,藍絲就帶著紅綾,進入寶地。
  在到了那個漆黑的山洞中時,紅綾已經知道藍絲和長老溝通的情形,在那塊石塊上,她
和藍絲並肩而坐,令得紅綾陡然震動的是,她才坐下來不久,就感到了藍絲和長老的溝通─
─她不但可以「聽」到長老,也可以「聽」到藍絲,情形就像長老和藍絲就在她面前交談,
而她自己,也可以隨時加入談話。
  這是奇特至於極點的感覺,紅綾無法不震動!
【八、外面的情形】
  我和白素聽紅綾說到這裏,也無法不震動。
  因為連紅綾都有了這樣的感覺,在這之前我對藍絲的所有想法,所有心理分析,全都被
推翻了!
  本來我的設想是:一切全都是由於藍絲複雜的心理狀況而產生的幻覺。
  而竟然紅綾也有了感到長老的存在──同樣的幻覺不可能也產生在紅綾的身上,那就只
有一個可能了:確然有長老的存在!
  一時之間由於我實在無法想像,長老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所以思緒十分紊亂。
  紅綾像是知道當她說到這關鍵性的一點時,我們會感到震動,所以她停了一會。
  她自顧自喝酒,等我們提出問題。
  我和白素卻都沒有發問──因為我們完全相信她的話,相信她的感覺,只想聽她說下去;
而沒有任何疑,當然也就沒有任何問題。
  紅綾等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
  紅綾當時「聽到」長老在問:「你說的人來了?」
  藍絲回答:「是,她──」
  立刻是長老的反應:「啊,她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她可以看到我,可以!」
  長老的反應非常興奮,連帶影響了藍絲,紅綾在這時候自然而然參加了「交談」:「要怎
樣才可以看到──當然不是用眼睛,這裏很黑,甚麼都看不到。」
  長老立刻指示:「不要用眼睛,用想,用你腦部的能力,想看到我,就能看到。」
  由於紅綾接下來所說的一切,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須分段來消化。
  我要一段一段把我聽到紅綾述之後的想法,先表達出來。
  長老要紅綾用想的方法去看到他,這樣的說法並非完全不能理解。
  然而用「想」去「看到」任何東西,始終只是「想到」而不是真正的看到。
  就算在感覺上和看到一樣,那始終不是看到,也就是說,想到的一切,和真正存在著這
一切之間,還有很大的距離。
  而用「想到」來「看到」的一切,還是和幻覺比較接近,和事實比較遙遠。
  當時紅綾也有這樣的想法。
  所以她問:「用這樣方法看到的,是真的嗎?」
  長老這樣回答:「既然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紅綾想了一想,沒有再問下去。
  藍絲在這時候比紅綾緊張得多,她甚至用雙手抓住了紅綾的手臂。紅綾其實也不知道如
何才能「看到」長老,只好集中精神去想,開始她自然而然想到,長老怎麼會在山腹的岩石
之中呢?」
  如果長老是通過了甚麼方法走進去的,那麼他就應該可以用同樣的方法走出來。也就是
說如果現在長老是處於閉關的狀態之中,他就可以使自己從閉閞狀態改為開關狀態。
  可是現在長老顯然沒有這個能力,長老要求在山腹中打通一條三公里長的通道,他才能
出來。
  沒有通道就不能出來,顯然長老是處於一種密封的狀態之中。那又是一種甚麼樣的密封
狀態呢?是長老的身體之外就是岩石,他整個人被岩石包圍,不動也不能動,就像被封閉在
琥珀中的昆蟲一樣;還是被岩石封住的一個容器,而長老是在這個容器之中?
  紅綾的思想方法,和我有些相同,雖然集中精神在想一件事情,可是思緒還是會不受控
制的岔開去,那時候,她突然想到了湯達旦拿出來拍賣的那件容器。
  那件容器在山中被發現,容器之中已經形成了鐘乳石,在時間上經過了億萬年。而長老
會被封閉在山腹之中,那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在聽到了「百年一度開關」的傳說時,誰都會想到一個問題:每百年開關一次,長老究
竟已經多少歲了?
  可是一百年對人類來說雖然是很長的時候,對山來說,卻短之已極,地球上最年輕的山
脈,在億萬年之前已經形成,長老被封閉在山腹之中,想像中應該是山脈形成時候才會發生
的事情,那麼長老究竟多少歲了,更是不可思議。
  紅綾在感到「聽到」長老,和長老可以溝通之後,完全可以肯定那不是幻覺,而是實實
在在的事情,她也想到,自己和藍絲之所以可以和長老有這樣的溝通,是因為長老發出某種
能量,穿過了三公里距離的岩石,和她腦部發生了作用的緣故。而她腦部活動產生思想的能
量,在發生作用的時候,又能夠為長老接受,溝通因此形成。
  藍絲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才能和長老溝通,她只需要三分鐘,長老就知道了她的存在,
這當然是由於她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特別強大之故──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長老肯定她
可以「看到」他!
  紅綾一直在想著這樣類似的問題,她也沒有去留意自己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漸漸
地,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她腦海中開始出現了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一些影像,完全不
知道是甚麼東西,只是一大團一大團,連是液體還是固體都說不上來,更不知道是甚麼顏色。
  而在出現了這樣的影像之後,紅綾感到自己就在那種東西中間前進。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紅綾的身子當然還是在那石塊上沒有動,可是她卻感到自己在
前進。
  這種情形說明了紅綾腦部活動進入了異常的狀態。雖然實際上和長老的溝通「交談」,早
已是腦部異常活動的結果,可是只是坐在那裏想和感覺到聲音,和這時候有「實際行動」,在
感覺上差別還是很大。
  紅綾感到自己的處境和行動,都是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她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些很驚
訝的聲音。
  藍絲不知道在紅綾身上發生了甚麼事情,她焦急地問:「怎麼樣,怎麼樣了?」
  紅綾居然可以聽到藍絲的問話,同時也可以回答,她回答道:「不知道,我還不知道發生
了甚麼事情!」
  在她們的回答之間,她們都接到了長老的警告:「不要交談,不要干擾。」
  藍絲連忙答應,紅綾抓住了藍絲的手,示意她放心。藍絲這個超級降頭師,這時候軟弱
得如同嬰兒,她雙手一起握住了紅綾的手,除了祈求紅綾可以快一些看到長老之外,甚麼也
不能想。
  而紅綾在那種「前進」的感覺中,都無法知道自己究竟前進了多久和多遠。
  然後是突如其來的停頓,在停下來之後,她四周圍還完全是那種不知名的東西──後來
紅綾估計,那種一團一團的東西,就是組成山脈的岩石,她在「前進」,事實是她在穿越岩石!
  當然不是人的身體在穿越岩石,而是思想在穿越,思想在穿過岩石的時候,所感到的在
岩石中的情形。
  我和白素都很同意紅綾這樣的假設,因為根據後來發生的事情,這種假設是唯一的可能。
  當時紅綾在停下了之後,她的意願是繼續前進,可是前面卻有極有的阻力,使她非停下
來不可。
  她向長老請示:「我還是甚麼也看不到……我不能再前進……我要怎樣才能到達你那
裏?」
  她立刻得到了長老的回應:「你不能到我這裏──如果你可以來,我自然可以出去。不過
你可以看到我,你可以看到我!」
  紅綾得到了「可以看到」的鼓勵,使她有了一定可以看到的信心,不多久,眼前漸漸明
朗,像是極濃的濃霧開始散去,也像是原來焦距不準,現在慢慢地校正,有比較清晰……更
清晰……的影像出現。
  開始有影像出現的時候,她還是完全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等到影像的清晰度使她可以
去辨認那究竟是甚麼時,她發現看到一切都呈現很奇怪的視覺效果──她一直不知道該如何
正確形容,只是說一切看起來像是在看照相的底片。
  然而她一再聲明:這種比喻的形容並不很確切,只不過那是她可以找到的最接近的形容
而已。
  紅綾當時的視覺影像如此奇特,我的設想是:當時她看到的一切,是她的視覺神經系統,
接受了腦波發射出去又反射回來的信號所產生的影像。和通過眼睛接受,再傳遞給神經系統
的過程完全不同,當然因此「看到」的影像也完全不同。
  通過腦波反射而接收到的影像,我只能設想大致和雷達裝置的熒屏上出現的影像相類
似。因為這並不是人類看到影像的方式,所以很難設想也很難形容。
  或許有朝一日,人類腦部活動能力的潛在力量得到了普遍的開發,人人像紅綾那樣,有
使用腦波直接「看到」影像的能力時,那就根本不必形容,大家就可以知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  是的,在腦波發射和反射的過程中看到影像,眼睛這個如此重要無比的器官,就變
成可有可無了。  )
   (  現在科學家正在研究,已經有了一定成就的供盲人使用,使盲人可以看到影像的儀
器,就是根據視覺神經系統直接受信號的原理而設計的。  )
   (  不必依靠儀器,人可以有越過眼睛,直接看到影像的能力,也漸漸通過許多實驗,
得到肯定。不過現在這種情形還並不普遍,所以被稱為「異能」。  )
   (  據我所知,對這方面異能的研究,目前有最詳細研究經過記錄的是臺灣大學的李嗣
涔教授,他記錄了很多人可以直接獲取影像的例子,是這個重大課題研究的先驅──想想這
種研究對人類的影響多麼巨大!  )
   (  科幻小說作家張草,在皇冠雜誌上,用本名張容康發表過有關這項研究的經過,有
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看看。  )
   ( 只要稍為留意一下,就可以發現許多在固有觀念上認為不可能、不科學的事情,正在
我們身邊悄悄發生著。  )
  紅綾當時看到的 (  我不再在「看到」上加引號了,因為那確然是看到,只不過不是使
用眼睛,而是使用另一種方式。  ) 情景,在她知道了影像並不是用她熟悉的方法來表現之
後,她可以判斷她看到的是一個空間。
  她無法判斷那空間有多大,也無法確切說出這空間是一種甚麼形式的存在。
  在聽她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和白素心中都疑惑無比,因為在山腹之中有一個空間,這種
情形沒有甚麼奇怪,很簡單的說,那就是一個山洞,若說有甚麼特別,至多那是一個密封的
山洞而已,我們不明白紅綾不這樣說。
  當時我就把問題提了出來,紅綾只是搖頭:「我感到看到的不像是一個山洞……好像……
那空間好像是另有天地……」
  紅綾還是說不出所以然來,而我們更加莫名其妙──要是另有天地的話,那就不是山洞,
而是山谷了!
  而那空間當然不會是山谷──是山谷的話,長老當然可以很容易出來,何必要打通三公
里的山岩!
  紅綾說不出具體的情形,我們也沒有勉強她,因為既然她看到的影像是她前所未有的經
歷,她沒有熟悉的語言來表達,是很自然的事情,換了我們,情形也會如此。
  總之我們知道紅綾當時是看到了一個應該是很大的空間就是。
  紅綾不但看到了一個空間,而且看到了那個空間之中,有許多東西,她完全不知道、甚
至於無法想像那些東西是甚麼東西──其大小不一、形狀不一、顏色不一……總之是不知道
是甚麼東西的東西。
  我們也只好接受這種說法。
  那些東西都靜止不動,所以紅綾只好稱它們為「東西」。紅綾知道那些東西當然不是長老,
於是她就在那些東西中尋找長老。
  她看到在很遠的地方,像是有甚麼在移動,移動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到了近前,她看
到的是一個人形。
  這人形有多高多大,由於完全沒有她所熟悉的東西可以比較,所以她根本無法說得上來。
  那人形變化無窮,很有些像是在顯微鏡下觀看變形蟲一樣,不過在變化之中,紅綾卻可
以辨出那人形身體的各部份,她看到那人形像是在對她揮手──她甚至於可以感到在揮手時
所發出的那種興奮。
  同時紅綾也感覺到了長老在問:「看到我了?看到我了?」
  雖然現在紅綾看到的情景,和她事先想像的大不相同,可是那確然是她看到了一個人,
或者說是一個生物。
  她預期看到的會是一個白髮白鬚、形容古怪的老人──她想像中的長老就是那樣,然而
她也立刻可以接受,現在所看到的那個詭異無比的人形,就是長老。
  所以她立刻回答:「看到了!我看到你了!」
  在她回答的時候,她看到長老 (  那個人形  ) 向前撲過來,可是在人形撲到空間和那
一團一團東西交界處的時候,就顯然受到了阻力,無法前進。
  長老就停在那地方。
  紅綾收到信號,是長老不斷地在叫:「幫助我開關,我要開關!」
  後來紅綾知道在自己接收到這樣信息的同時,藍絲也一樣接收到。紅綾當時回應:「除了
打通三公里的通道,還有甚麼方法可以幫助你開關?」
  紅綾看到長老像是縮成了一團:「當然可以把整座山移去──如果你以為那比打一條通道
更容易。」
  紅綾苦笑,她清楚地感到長老的焦急,連忙回應:「當然是打通一條通道容易。」
  同時她也聽到了藍絲的反應,藍絲在向長老保證:「我們儘快進行──已經有辦法可以進
行,可以達成!」
  那時候藍絲已經有了湯達旦給她的兩百億英鎊,藍絲對於要進行那樣龐大的工程,究竟
需要多少資金並沒有確切的概念,她只知道需要大量資金,兩百億英鎊就是大量資金。她不
知道後來湯達旦把這兩百億英鎊至少翻了兩翻,變成更龐大的資金,確實可以進行這項龐大
工程了。
  從人形的變化和所接受到的信息中,可以知道長老對藍絲的話感到非常高興。
  而這時候紅綾心中卻產生了巨大的疑惑──她感到長老這樣焦切地盼望「開關」,顯然是
他自身沒有開關的能力。從這一點來看,長老如今的「閉關」狀態,也不像是他自願形成。
看起來長老更像是被一種他不可抗拒的力量關在那個空間之中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長老才必篢依靠外來的力量,幫助他開關,他才能離開這個空間。
  紅綾有這樣的疑惑,是因為雖然她的經歷如此特異,可是她和藍絲不一樣,對長老並沒
有宗教狂熱的投入,並不認定長老就是一切力量的代表,所以才有這種對長老很不尊敬的想
法。
  紅綾當時沒有向藍絲提及這種疑惑──後來也一直沒有向藍絲說起過。
  她只是在向我們述經歷的時候,說及那時候她突然想到的這個問題。
  而在她還沒有向我們說到她有這個疑惑之前,我早就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在紅綾的述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長老是被關閉在那個空間之中的!
  我曾經有過經歷,知道有一個靈魂關閉在一塊木炭之中,不斷發出「放我出來」的信號。
  如今我感到情形很有類似之處。
  當然我不認為長老會是一個被關閉在山腹之中的靈魂,可是他是被關閉的,應該沒有疑
問。而且他沒有能力擺脫關閉狀況,他要開關出來,必須外力幫助。
  而長老他想出來,要外來力量對他幫助的方法,感覺上很是原始,很是蠢苯,一點也不
高明。
  雖然要出來就必須有通道,沒有通道就必須打出一條通道來,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也就
只有這一個辦法。
  可是長老是降頭術的傳授者,接受他傳授的人,尚且都成了具有不可思議能力的降頭師,
長老本身應該具有更大的能力才是,何以除了這個方法之外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這些疑問,為了不打斷紅綾的述,我和白素只是互望了一眼,並沒有提出來。
  紅綾當時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並沒有預料到長老接受思想信號的能力是如此之強。
  她雖然只是自己在想,可是長老卻立刻有了反應,長老的語調在感覺上非常無可奈何:
「是,我自己沒有力量出來,自從我在這裏之後,就一直在這裏,如果我能夠出來,早就出
來了,不會在這裏那麼久!」
  紅綾對於自己略想了一想,長老就知道她想了些甚麼的這種現象感到很突兀,因為她想
甚麼,長老都知道,而長老想些甚麼,她卻一無所知。
  在這樣的情形下,長老和她,就絕對不是處於平等的地位,而變得長老是高高在上,而
她則完全在長老的控制下!
  這時候她很明白為甚麼藍絲會對長老有那樣毫無保留的崇拜了,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長期以來都處於她想一想甚麼長老都知道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就會對長老奉若神明,把
自己和長老之間的關係,變成人和神之間的關係了。
  而且藍絲又不斷地在長老那裏得到降頭術的本領,等於她超級降頭師的地位、教主的地
位,全部出自長老所賜,自然對長老有無可抗拒的服從。
  而紅綾的情形卻不一樣,她雖然感到長老的能力極強,而且她也已經加入了教派,對於
教派中的神 (  長老  ) 自然有很高程度的崇敬,可是卻還不到像藍絲那樣的程度。
  本來,自己一想對方就知道,這種情形很令人吃驚,可是紅綾卻並沒有感到害怕。
  一來紅綾胸坦蕩,從來不以為自己想到的事情不可以給別人知道:二來她根本還沒有
接觸到降頭術,不知道長老傳授的降頭術神通是如何廣大,從而也不知道長老本身具有何等
神通,覺得就算自己所想,長老立刻知道,也沒有甚麼關係。
  相反她還感到,長老非常無助,處境很值得同情。
  紅綾完全不知道長老所處的空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不論是甚麼樣的空間,在裏面不能
出來,總是一樁很可悲的事情!
  不論長老他有多大的本領,他還是必須依靠他人的幫助,才能解脫困境。
  紅綾也比藍絲更知道,即使有了龐大的資金,要在這樣的山腹之中,打出一條三公里長
的通道來,也絕對是超乎想像之外的困難,所以長老能不能脫困,實在還很難說。
  紅綾和藍絲最大的不同,是藍絲認為長老現在的情形是「閉關」,而如果長老改變現在的
處境,那是「開關」。
  而紅綾則認為長老現在是被困,如果處境改變,那就是脫困。
  所以紅綾那時候在感覺到了長老的反應之後,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長老在這個空間裏有
多久了?他為甚麼會被困在裏面?
  從這兩個問題,衍生出一個最主要的問題:長老究竟是甚麼樣人?
  這些問題在紅綾腦中一閃而過,她知道長老一定可以接收到她想到這些問題時發出的信
號,她也期待著長老的回答。
  可是長老卻迴避了這些問題,完全沒有回答。紅綾在思想上堅持了一下,長老還是沒有
回答,卻反而向紅綾要求:「外面的情形怎麼樣,你儘可能向我說說。」
  紅綾怔了一怔,一時之間難以明白甚麼叫作「外面的情形」,這時候藍絲參加進來:「長
老對於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想知道,可惜歷代教主,包括我在內,對世界上的事情知道得很
少,所以無法滿足長老的要求,現在你來了,再好不過!」
  聽到藍絲這樣說,紅綾在當時感到很迷惑──在紅綾向我們述的時候,她的迷惑當然
已經解決。而我和白素一聽到她講到這裏,就明白她當時的迷惑是甚麼。
  長老要知道外面世界的情形,長老需要人家告訴他,才能知道外面的情形。
  他具有知道別人思想的能力,怎麼會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呢?
  外面世界上所有人想的,如果他都能夠接收到的話,世界上還有甚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呢?
  紅綾當時迷惑的就是這個問題。
  當然她很快就有了答案──我和白素聽到這裏,也隨即想到了答案。
  答案其實很簡單:只在那個山洞中,長老才能和人溝通,在那山洞裏,人無論想甚麼,
在那空間中的長老都可以知道。離開了那山洞,長老和人就不能溝通,他知道人在想甚麼的
能力,就消失不再存在了。
  所以長老要知道外面的情形,就只能靠到這山洞裏來的人告訴他。
  而這山洞是教派的「寶地」,從來只有教主才能進入。
  儘管歷代教主,包括藍絲在內,都是神通廣大的超級降頭師,可是他們的生活都局限在
降頭術之中,藍絲比較好些,也不過是加上溫寶裕而已。他們對於世界上的事情完全不關心,
也不會企圖去瞭解,降頭術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
  所以長老想在他們身上,知道外面的情形,當然難以滿足。
  紅綾明白了這種情形之後,感到「外面的情形」千頭萬緒,複雜無比,根本不知道從何
說起才好。她想了一想,提議:「你想知道甚麼,就問,我盡我所知回答。」
  長老同意,就開始問。
  我在想,長老最想知道的是甚麼?那就應該是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這時候我對於「長老」究竟是甚麼東西 (  甚麼樣的存在  ) ,我已經有了一定的設想
前提──無論怎樣設想,都應該在這個前提之下發揮。
  這個前提是:長老既然被困在山腹之中,那就應該恰好是在山脈形成時候發生的事情。
  山脈形成前或山脈形成後,都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九、並不歡迎】
  只有在山脈形成的過程──造山運動──中,長老才會被包在山脈中。
  這個前提,聽來很有些匪夷所思,因為山脈是在億萬年之前形成的──亞洲大陸東南部
份的山脈究竟在多少年前形成,地質學家一直沒有確切的數字,不過以「億年」計,卻是可
以肯定。
  那麼難道長老在山腹之中,存在也以億年計?
  有甚麼生物──長老毫無疑問是生物,生命能夠延續這樣長久?
  實在是難以想像。
  然而也實在是唯一可能。
  在這個前提下,設想長老最想知道的外面的情形是甚麼?
  我和白素望著紅綾,我道:「他的第一個問題是甚麼?」
  紅綾吸了一口氣,道:「他要我在腦海中把地球現在的面貌描繪出來,並且告訴他現在在
哪一點上。」
  我怔了一怔──這樣的問題,並不出乎意料之外,因為在那前提下,長老在億萬年之前,
山脈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就存在。那時候「外面的情形」,當然和現在不一樣。所以長老首先要
知道外面的情形是:經過了億萬年之後,地球到底變成甚麼樣了。
  要在腦中描繪出地球現在的樣貌來,並不是難事,稍有地理常識的人都可以做得到──
對降頭術歷代教主包括藍絲在內卻不能做到,他們沒有世界地理的最基礎常識。由此可以想
像,長老只能和他們溝通而又渴望知道外面情形,所能得到的少得可憐,應該苦惱之極,紅
綾的來到,對長老來說是大大地幸事。
  紅綾很容易就在腦中想出地球上七大洲五大洋分佈的情形,又把各地形也加以詳細的描
繪。
  紅綾在各種知識方面,得到過她外婆的灌輸,其豐富的程度,在完整的百科全書之上,
可以滿足長老最詳細的要求。
  長老確然在這個問題上,一再要求「詳細些」,「再詳細些」,詳細的程度,問到了一些要
在很專門的地圖上才能找到的小島。
  單是「地球的樣貌」這個問題,已經花了一天的時間。
  紅綾離開有五個月之久,在這段時間中,她一步也沒有離開過那山洞,不斷地在向長老
解說「外面的情形」──從自然環境說到人類進化史,從人類有歷史以來,說到國家的形成
和各國的歷史,從人類怎樣自原始生活漸漸進步到現在科學的發展……把她所知道的一切,
都通過思想,轉移給長老。
  長老要知道外面的情形,真是找對了人──世界上不可能再有另一個人能夠提供他那麼
多資料的了。
  長老貪得無厭至於極點,尤其在人文歷史上的一些問題,他一再追問:「為甚麼會這
樣?」、「這些人為甚麼要這樣做?」
  對於長老的這一類問題,紅綾開始的時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後來她就一概答道:「因為
無知」、「因為愚蠢」、「因為本性醜惡卑劣」……
  從這些回答中,可想而知長老是問了一些甚麼樣有關人類歷史的問題──紅綾的回答十
分好,人類歷史中發生的事情,確然大多數都可以用這樣的答案來回答。舉一個例子來說:
為甚麼歷史上總是有人會以為自己可以征服全世界呢?
  紅綾的回答就可以概括。
  藍絲在這個時候,只知道紅綾和長老不斷溝通,偶然她可以接收到雙方的信息,她也不
知其所以然。
  藍絲進出寶地許多次,負責紅綾生活上所需的補給。
  而紅綾根本沒有休息──她連要休息的念頭都沒有。身體因活動而疲倦,才需要休息,
思想活動不會形成疲倦,就不需要休息。
  紅綾和長老進行的是思想溝通,她的身體沒有多少活動,休息也就沒有必要。
  長老的各種各樣問題,排山倒海而來,紅綾在許多許多問題之中,只有很少數很少收的
回答是「我不知道」。
  等到長老的問題告一段落,已經是五個月之後了。
  紅綾感覺到自己雖然已經竭盡所能,可是距離長老滿意的程度還是很遠。
  在告一段落之後,長老下了一個結論:「照外面的情形看來,要幫助我開關出來,並不容
易,需要極大的努力。」
  紅綾很同意長老的看法,藍絲卻反應激烈:「不管有多少困難,我一定要做到!」
  在知道了一定程度外面的情形之後,長老看來比一直在外面生活的藍絲還要懂事,他問
藍絲:「你準備如何進行?」
  這一問,令得藍絲一時之間,難以回答。因為藍絲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進行!
  她剛才慷慨激昂說一定可以做到,只不過是一片熱忱而已。然而熱忱也很有用,至少可
以使她充滿信心。
  她略想了一想,就道:「我有錢,有很多很多錢;我有朋友,有很多很多朋友。我可以做
到。」
  在藍絲這樣表達的時候,長老一定可以接受到藍絲所發出毫無疑問能夠成功的信號,所
以在那一剎間,紅綾看到的人形,有分明是極其興奮的變化──看起來像是突然之間擴大了
三四倍,然後縮小,然後再擴大,如是者好幾次。
  自從紅綾可以看到人形以來,人形雖然變化多端,卻也未曾如此明顯地表達極端的興奮
過。
  紅綾的情緒,也受到了長老和藍絲的感染,她也表示:「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長老給她們的回應是:「好極了!再也想不到外面的情形變成這樣子!真是想不到!絕對
想不到!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得到!」
  他連連表示對「外面的情形」無論如何想不到,然後他對他所知的外面情形下結論,表
達了他對外面情形的感覺:「太有趣了!太豐富了!太多姿多采了!」
  然後他向紅綾和藍絲表達了他的願望:「我一定要開關出去,去作為這個新世界的長老!」
  這句話對於藍絲來說,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長老長久以來,就是她心目中的神。
  凡是心中真正有神的人,都會希望自己心中的神出現,實實在戌地在自己面前,所以藍
絲聽了這樣的話,覺得是理所當然。
  而紅綾在聽了之後,卻打了一個突,一時之間無法想像當降頭師教派的長老成為世界的
長老之後,會是甚麼樣的情景。
  而我和白素在聽到紅綾述到這裏的時候,都已經感到事情越來越古怪了。
  那位長老,居然有成為世界長老的「雄心」!
  我也難以想像,世界有一位長老,會是甚麼樣的情景。
  而且長老為甚麼稱世界為「新世界」呢?
  雖然只是加了一個字,可是我卻覺得其中大有文章,值得好好想一想!
  白素按住了我的手,不讓我打斷紅綾的述。我只好暫時把許多問題都放在心裏。
  紅綾當時雖然感到長老這樣說法有點突兀,可是並沒有像我那樣想得那麼多。
  而且長老的那種異常興奮的情緒,有很強烈的感染力,使紅綾也感到能夠使長老開關出
來的話,是一件極大的好事。
  這時候藍絲已經急不及待地要離開,立刻去進行。紅綾則想到,就算一切順利的話,要
進行這樣龐大的工程,最樂觀的估計,至少也要三年以上!
  紅綾才想到了這一點,長老就有反應:「越快越好!本來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形,雖然急於
開關,時間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大意義,現在我竟然不能多等了!」
  這更使紅綾感到意外──紅綾雖然不算很懂事,她對外面的情形,有些方面,其實瞭解
程度也很低,不過她至少不像藍絲那樣盲目樂觀,知道即使有了充裕的資金,真要實現起來,
還是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
  如果長老意然心急到「不能多等」了,這情形就很不妙──至於會如何不妙,紅綾也說
不上來。
  長它立刻知道紅綾的感覺,他給紅綾這樣的回應:「如果你們有困難,不能助我開關,我
就只好自行開關了!」
  長老有這樣的表示,真是大大出乎紅綾和藍絲的意料之外!
  她們都同時想到:既然可以自行開關出來,為甚麼還要大費周章地在外面打出一條通道
來?而且為甚麼一直不自行開關?
  她們立刻產生了這樣的問題,思想一致。可是接下來兩人的想法卻有了分歧。
  藍絲立刻想到,長老不管怎樣,都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不明白,是因為自己不夠明白
的條件。
  藍絲的這種想法,對她來說,自然而然產生,一點都沒有勉強的成份──這是人對神的
態度。
  而紅綾卻沒有這種崇拜的心情,她感到十分疑惑,想知道究竟。可是她卻沒有在長老那
裏得到任何回應。
  紅綾述到這裏,向我們望來,顯然是要在這件事上徵求我們的意見。
  我也一時之間想不出長老為甚麼一直不自行開關的理由。
  如果說他因為一直不知道外面世界這樣有趣,所以不急於開關,那麼他現在知道了,而
且非常急不及待想出來,那就沒有不立刻自行開關的理由了。
  白素也眉心打結,顯然同樣沒有結論。
  我只是很替紅綾感到不值,覺得自己的女兒吃了虧,我道:「你和長老之間的溝通很不公
平──他完全能夠知道你的思想,而你卻只能接收他發放給你的信號!」
  紅綾點了點頭:「在那山洞之中,我一點都沒有想到,在離開山洞之後,我也感到……我
和長老之間地位並不平等。我向藍絲提出過,藍絲的回答是:當然不平等,他是長老!」
  憑「他是長老」,藍絲就可以接受這種不平等的地位,紅綾就不是很願意,我和白素就覺
得根本不能接受。
  紅綾吸了一口氣,由於白素強烈的不讓我打岔,她就可以繼續她的述。
  她的述實際上也已經到了尾聲,只是有一些補充而已。
  她補充的是,當她把自己「看到長老」的情形告訴藍絲的時候,藍絲情緒激動,立刻在
地上向長老崇拜,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紅綾也曾擠進那道山縫,一真擠到盡頭──在那裏和長老的距離更近,可是在溝通和看
到的情形方面,並沒有改善。
  最後在長老和藍絲的催促之下,紅綾雖然還想對長老有進一步的瞭解,也不得不離開了
那山洞。
  離開之後,她們立刻起程,一下飛機,藍絲就直接去找湯達旦,紅綾就回家。
  紅綾回家之後的情形,已經述過,不再重複。
  這時候紅綾述她的經歷,告一段落,我需要想的問題極多,可是在那時候,我忽然想
到的一個問題,並非重要,然而有趣之極,忍不住哈哈大笑。
  紅綾瞪了我一眼,我指著她:「在你向我們述經過之前,曾經很嚴重的要我們自己作決
定是不是要聽你的述,因為聽了之後會有不可測的嚴重後果,是不是?」
  紅綾眨著眼,顯然她已經知道我想到了甚麼。我再問:「事實上就算我們怕有嚴重後果,
決定你聽你的經歷,你還是一樣把事情說出來的,對不對?」
  紅綾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白素也笑。
  在笑聲中,紅綾道:「確然如此。藍絲給我的警告十分嚴重,她說長老的規矩,絕對不能
違反,她相信長老有能力懲罰違反規距的人。」
  白素問:「你以為長老沒有這個能力?」
  紅綾道:「不,我認為長老確然有這個能力,可是他的能力最遠只能到達那個山洞,離開
了那個山洞,長老的能力就達不到了,因為一離開那個山洞,我用盡方法,都無法和長老做
最簡單的溝通,長老無法把他發出的信號到達我的腦部。所以──」
  我不等她把話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頭:「所以只要我們不到那山洞去,長老就算想將嚴
重的後果降臨在我們的身上,他也做不到。」
  紅綾做了一個鬼臉,點了點頭。
  我在初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只覺得有趣,因為紅綾看穿了長老的能力受到限制,卻還要
裝模作樣來嚴重警告我們。可是這時候我突然又想到了一個有關的問題,卻真的十分嚴重,
令我的笑容陡然凝結。
  白素也在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知道她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出聲,紅綾有疑惑的神情,她道:「我認為長老的能力,只能到達山洞,
是由於有三公里厚岩石的阻擋──無線電波不能穿過岩石,長老的力量比我們所知道的任何
波都要強,可以穿過三公里厚的岩石,可是在穿過岩石之後,力量也大大減弱,可能只剩下
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甚至於更少,能力所及範圍就很窄,變成只能影響在山洞中的
人,而無法有更大的距離。」
  我完全同意紅綾的分析。
  白素先我向紅綾提出問題:「那麼你認為長老如果開關出來之後,情形會如何?」
  紅綾在剎那之間有相當駭然的神情,回答道:「如果他的能力,可以穿過三公里厚的岩石,
仍然起到相當的作用,那麼在無阻無擋的狀況下,他的能力就可以在一秒鐘之間環繞地球無
數轉──也就是說可以到達地球任何角落,甚至於離開地球到太空去,至於能去到甚麼程度,
就不知道了。」
  紅綾回答得非常詳細。
  我道:「那時候──長老開關出來之後的時候,會發生甚麼事情,還很難想像,可是有一
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長老有使我們承擔不可測嚴重後果的能力!」
  紅綾顯然就在剛才也想到了這一點,這時候她神情凝重,點了點頭。
  白素接著道:「長老開關出來之後,成為全世界的長老,整個世界的現有秩序和現有的運
行方法,整個人類現有的生活方式,一切一切都必然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紅綾點頭:「是,一定如此,那是……那是神降臨之後的世界,和由人自己處理的世界,
必然不同。」
  白素道:「人完全不知道這個長老的行為如何,會喜歡、接受這樣的改變嗎?」
  我立刻道:「這個長老的行為,至少有一處極不可取──他能夠知道別人的思想,而他的
就不完全給別人知道,他為甚麼可以自行開關卻一直不出來,就沒有告訴你。」
  紅綾神情猶豫:「你們的結論是──」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他還是不要開關出來,讓他只作為降頭術教派的長老比較好!」
  紅綾站了起來,急速地來回走動,一面走一面道:「可是長老那麼希望開關出來……而且
我不知道有甚麼力量可以阻止藍絲不採取行動……更而且,就算藍絲不採取行動,長老也可
以自行開關……我把外面的情形告訴了長老,是不是……是不是給世界闖了甚麼大禍?」
  白素道:「世界上有這樣的一位長老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們都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會有改
變,而且可以肯定,這種改變不會受到廣泛的歡迎,所以沒有必要讓它發生。」
  紅綾苦笑:「可是它必然會發生,長老會自行開關!」
  我想了一想,道:「女兒,你太純真,容易受人蒙騙,或者說,容易給人唬住!」
  紅綾不服氣:「你是說長老──」
  我點了點頭:「他沒有自行開關的能力──要不然,他早就開關出來了!」
  紅綾神情猶豫。
  白素補充:「或者他有這個能力,可是必然其中有很大的顧忌,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紅綾比較能夠接受白素的說法,她道:「那麼長老始終可以自行開關。」
  白素很認真地道:「我們不知道他顧忌些甚麼,可是必然關係重大,他既然那麼多年都不
敢妄動,就會再等下去。」
  我聽出了白素的意思,她的意思是,我們都同意沒有必要幫助長老,使他可以開關出來。
要這樣,我們不是要做些甚麼,而是只要甚麼都不做,長老就不會出來,地球的現狀也就不
會改變。
  我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現在他對外面的世界,感到了極大的興趣,你想他會等多
久?」
  白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時間的觀念,長老他必然和我們大不相同,其不相同的程度,
超乎我們的想像。」
  想到了長老是在地球造山運動的時候,就被困在山腹中,就可以知道白素所說「超乎想
像」並不誇張──長老在山腹之中,至少已經超過億年,是一億年、兩億年還是三億年……
都不再重要,因為人類的歷史不過五千年而已。
  對長老來說,再等五千年,也不過像我們等多五分鐘、甚至於只是五秒鐘而已,所以他
即使十分急於要出來,等他採取自行開關的行動時,恐怕已經在幾萬年之後了!
  幾千年或者幾萬年之後地球上是甚麼樣的情景,誰都無法想像,那時候或許地球上多一
個長老,根本一點影響都沒有,他要出來,就讓他出來好了。
  然而不能是現在,現在地球上很難承受這樣的一個長老。
  紅綾也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她攤了攤手:「要說服我容易,要使藍絲罷手……」
  她搖了搖頭,表示那沒有可能。
  白素一字一頓地道:「我來想辦法。」
  當時我和紅綾,都無法想像白素有甚麼辦法可以使藍絲放棄幫助長老──在藍絲心目
中,幫助長老開關是極其神聖的任務,即使要她犧牲自己的生命,她也會在所不惜,白素又
如何可以澆熄她心中的狂熱,使她放棄行動?
  不等我們發問,白素就向外走去,很快出了大門,紅綾向我望來,我道:「別問我,我不
知道她有甚麼方法。」
  紅綾道:「媽一定去找藍絲了,我們是不是也去,多少可以有些幫助。」
  我也很擔心──溫寶裕去找藍絲很久了,完全沒有消息,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很有
可能他和湯達旦、甚至和藍絲發生衝突,確然需要去看看。
  雖然我不是很願意到湯達旦的辦公室去,可是想了一想,點頭表示同意。
  半小時之後,我和紅綾走進了湯達旦的辦公室──我不想多花筆墨來形容湯達旦辦公室
的情形,只簡單地說說。
  這是我見過的最誇張的辦公室了,大約有三千平方公尺,是大廈的整個頂樓,其中現代
化設備應有盡有──各位如果看過場面偉大的電影,其中有甚麼想雄霸世界的集團,其總部
照例非常壯觀,把這一類總部再擴大十倍,就差不多是湯達旦的辦公室了。
  在那麼大的辦公室中,至少有超過一百人,正在各種儀器,熒光屏前工作。
  才進去時,根本無法認清楚誰是誰,也分不清甚麼聲音是甚麼聲音,定了定神,才聽到
一個人在哈哈大笑,其笑聲之狂妄,簡直難以形容。
  循笑聲望去,只見湯達旦在一幅巨大的熒光屏前,雙臂張開,樣子像是贏得了全世界,
他面向藍絲,看來他的姿態,是要藍絲走向他,接受他的擁抱。
  藍絲的神情興奮之極,簡直是臉上發光,她顯然明白湯達旦的身體語言,也準備接受湯
達旦的邀請,正用比舞蹈更輕盈的步法,向湯達旦走過去。
  不過藍絲才走了一步,一旁就有一個人,伸手抓住了藍絲的手臂,那人正是溫寶裕,溫
寶裕的臉色和神情正好和藍絲相反,晦氣至於極點。
  他抓住了藍絲,大聲道:「跟我來,我有話說!」
  藍絲也大聲回答:「我們又贏了!又贏了!」
  溫寶裕頓足:「你還有沒有完!你是超級降頭師,你要那麼多錢究竟想幹甚麼!」
  藍絲笑得很動聽:「你不懂,我也不會告訴你,我要許多許多錢,越多越好,現在還不夠,
湯達旦會幫我贏更多!」
  溫寶裕張大了口,除了喘氣,竟然出不了其他的聲音──這種情形前所未見。
  我在這時候,才看清楚在湯達旦身邊的其他七八個人──在看清楚他們是甚麼人之後,
我不禁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些人之中,其實我認識的只不過兩三個,像陶啟泉、大亨,還有幾個我並不認識,可
是卻一看到他們,就知道他們是甚麼人,簡單的說,他們都是最近金融風暴的製造者,都是
在這場金融風暴中吃飽了的一群。
  然而現在這樣的場面,很清楚地說明了一件事:他們的胃口大得超乎想像,全世界都以
為他們已經吃飽了,風暴也已經過去,可以一面喘息,一面計算損失了。
  可是事實上這批人只不過是開始──才開始吃了開胃前菜而已,還要有不知道多少道
菜,才能滿足他們,或者他們根本永遠沒有滿足!
  很明顯剛才他們又贏了,而且還準備贏更多,也就是說,一場比一場更大的金融風暴會
接連發生!
  我想到了這一點,感到胸口有點發悶,呼吸也不是很暢順,希望立刻改變這種狀況,可
是除了轉身就走,離開這裏之外,卻完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這些人,除了藍絲心目中的神是長老之外,其餘人心目中的神就是錢,錢越多,這些人
心中就感到和神越接近,其狂熱程度和可以犧牲一切的決心,和藍絲要親近長老是完全一樣
的。
  看來他們完全不知道藍絲要錢做甚麼,他們也根本沒有興趣知道,他們只知道要贏更多
的錢,才能使他們得以快樂生存。
  人本來就有各種各樣的生存方式,我並不想非議他們的這種方式,只是不能很了解而已。
  藍絲被溫寶裕拉住,不能向前走去,湯達旦卻一直張開手臂,並沒有放棄的意思。我看
著這種情形,就急步走過去,大聲道:「各位好!」
  湯達旦立刻向我望來,又是一陣狂笑。
【十、意外中的倖存者】
  在那時候,我也感到真正好笑,湯達旦很有向我示威的意思,我向陶啟泉和大亨打招呼,
大亨向其他幾個人介紹我,那些人神情都很冷淡,顯然對我沒有多大興趣。
  從這裏的情形來看,湯達旦顯然處於很重要的地位,看起來在他們這個集團裏,陶啟泉
要和大亨加起來,才能和湯達旦的地位相等。
  而長久以來,陶啟泉和大亨就是超級豪富,財力之雄,勢力之廣,都鮮有可以和他們地
位相等者。而湯達旦卻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小子,不但可以和他們平起平坐,而且
儼然還有凌駕他們之勢,真是不簡單之極。
  而令我感到湯達旦更複雜的是,他這樣不擇手段拼命賺錢,卻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
了賺錢給藍絲,而他卻又完全不知道藍絲要錢來幹甚麼。
  這種行為,當真不可思議至於極點──寫在小說裏,也不會有人相信。
  由於我完全無法確定湯達旦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確定對他的態度
該如何。
  而這時候又有歡呼聲從另外一個角落傳來,湯達旦匆匆走了過去,陶啟泉等人視線投向
那個角落,也各有喜色。
  我只知道他們在進行規模極其龐大的投機活動,而對於他們活動的內容卻一無所知,不
過從這時候的情形看來,他們顯然又有了收獲。
  我感到這裏的一切,和我完全格格不入,在這裏我像是到了另外一個星球──早知道這
裏的情形是這樣,我根本不會來,現在最好的處理方法,當然是立刻離開!
  我再看了一下,白素顯然不在,我更沒有再在這裏逗留的理由,我一手拉住了紅綾,一
手把溫寶裕拉了過來,向溫寶裕道:「我們先離開,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這時候我已經決定要把有關長老的一切告訴溫寶裕,好讓他知道在藍絲身上究竟發生了
甚麼事情。
  當我帶著紅綾和溫寶裕向外走的時候,大亨和陶啟泉兩人,看來像是想送我們出去,我
剛想叫他們不必客氣,兩人突然一起停了下來,從口袋取出行動電話來接聽。
  在那剎那間,我感到很奇怪,因為像他們那樣的豪富,一般都不會直接接聽電話,像現
在的情形,必然是他們十分親近的人打來的電話,而居然同時發生,算是湊巧之極。
  只見他們兩人聽電話聽了不到幾秒鐘,臉上就同時顯出古怪之極的神情,而且同時向在
那角落大聲縱笑的湯達旦望去,在古怪的神情上,又有難以形容的笑容。
  然後他們兩人又幾乎同時連聲道:「好!好!」
  從這種情形來看,他們兩人像是同時在接聽一個電話,而不是各自在聽自己的電話,我
只覺得莫名其妙,搖了搖頭,就和紅綾溫寶裕一起離去。
  溫寶裕顯然心情差到了極點,我立刻向他先說明他聽我述,可能會有不可測的嚴重後
果──藍絲之所以不告訴他,就是不想他遭到不測的緣故。
  溫寶裕恨恨地道:「還怕甚麼嚴重的後果──我再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我也認為溫寶裕如果不知道究竟,實在難以支持下去,所以我才決定要將一切告訴他的。
  交代過了警告,我就開始向他說有關長老的一切。
  等到說完,早已回到家中,溫寶裕聽得臉上通紅,問道:「你們決定怎樣?」
  我道:「上次在勒曼醫院,他們問是不是要使那類高級生物在地球上得到發展,使他們成
為地球主人,而人則回到原來的地位。當時在勒曼醫院的所有地球人,都一致反對。現在的
情形相當類似,我們以為一定要阻止藍絲的行動。」
  溫寶裕神情苦澀之極:「我完全同意,可是我看除了長老告訴藍絲他不要開關出來之外,
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藍絲的行動!」
  他說了之後,略頓了一頓,更是無可奈何:「現在藍絲能夠掌握的資金已經龐大之極,她
可以立刻組織一個採礦公司,去開山劈石,而湯達旦也會幫助她……還有陶啟泉大亨那些混
蛋……看來沒有甚麼他們做不到的,誰說金錢不是萬能,就算不是萬能,至少也是九千九百
九十九能!」
  溫寶裕心情一定鬱悶之極,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牢騷。
  紅綾道:「媽說她去進行,奇怪她沒有去找藍絲!」
  溫寶裕只是搖頭,又不斷自言自語,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些甚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正在這時候,白素卻回來了──從離去到回來,大約三小時
左右。
  我們都望著白素,臉上都充滿了問號。白素笑了笑:「我做了一些工作,初步有成效,可
是能不能成功,卻還是未知數,所以現在我也不說,等到成功了之後,你們自然會知道。」
  白素這樣高深莫測,我們知道追問也沒有用處,只好默然。
  白素看出我們心情沉悶,逗我們說話,道:「那長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有沒有設想?」
  我沒好氣:「你有甚麼高見就爽爽快快發表,何必還要來問我們!」
  白素微笑,說了兩個字,道:「遊戲。」
  她像是料到我們聽了這兩個字之後,必然會發愣,所以話出口之後,她就不再理會我們,
自顧自上了樓。
  我們三人像是傻瓜一樣,至少過了半分鐘,紅綾才問道:「遊戲?」
  溫寶裕和紅綾怔了大約兩秒鐘,就同時「啊」的一聲,道:「遊戲!」
  然後他們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從白素開始,我們之間的對話,從頭到尾就只有「遊戲」兩個字,只不過在說這兩個字
的時候語氣有所不同而已。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不熟悉我所記述的故事的人來解釋才好。
  對於他們來說,我們這樣的對話,簡直不知所云,像是在使用史前密碼一樣。可是對於
熟悉我所記述故事的人來說,一定已經想到這「遊戲」兩個字代表的是甚麼意義了。
  白素首先提出,我們相繼回應的「遊戲」,是我曾經記述過的一個故事。
  在那個故事之中,我和一個狂人,在經過了一定的曲折之後,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  千遍一律的故事。  )
   (  所有的故事,都是這樣:先是一個謎團,然後逐步解開。變化只是在解開的過程中
發生的許多小事情,大原則不變。難就難在要使人明知道故事其實千遍一律,可是還是想看
下一個故事。  )
   (  千遍一律,又有何妨──中國特有的武俠小說,無不依照「開始壞人打好人,後來
好人打壞人」的規律,一樣變化出極多多姿多采的故事,其中金庸小說還成為經典!  )
  在《遊戲》這個故事中,發現的秘密是:地球如今海洋和陸地分佈的面貌,是由於一場
遊戲的結果。
  這場遊戲,是在地球上製造了威力難以想像的大爆炸,把原來地球上整齊的陸地爆炸成
了如今這樣亂七八糟、七零八落的樣子。
  我和那個狂人找到了一個山洞,在那個山洞之中,發現了大批當年遊戲所用的道具和裝
置,也發現了那場遊戲的準備、開始、進行和完成的全部過程的完整記錄,記錄用錄影方式
保存,使得接觸記錄者,能有親身經歷這場遊戲的感覺。
  那位狂人──我之所以這樣稱呼他,是因為他畢生所努力的,是想替黑海製造一個出口,
所以改變地球陸地面貌的遊戲,正合了他生命追求的目標,對他來說,這樣的發現等於是他
找到了生命的意義,所以他從此就留在那山洞,深入研究當年的這場遊戲。
  這情形,就像是藍絲在寶地發現了能夠和長老溝通之後,從此開始了生命的新歷程一樣。
  白素這時候提出了《遊戲》這個故事,當然不是說巴曼少將 (  那個狂人  ) 的心理狀
態和藍絲有相同之處。白素的意思是:那個長老和《遊戲》故事有關。
  我們都同意長老之所以會被困在山腹之中,是由於地球在進行造山運動中發生的事──
在天翻地覆的山脈形成過程中,一定是出了甚麼意外,才使長老存在那個空間,被包裹進了
山中。
  在《遊戲》這個故事裏,巨大的爆炸把地球原來的陸地炸成了若干碎塊,有大有小,這
些碎塊,後來被地質學家稱之為「地球板塊」,還一直在進行緩慢的移動。
  而當板塊出現的時候,也就是地球造山運動的高潮,大中小小的板塊,碰來碰去,就碰
出了許多高高低低的山脈來。
  當年的那場爆炸,必然出了未能預計到的意外──遊戲的參加者,本來的意願是把地球
上的陸地分成七份,他們的計劃是分成整整齊齊的七份。
  可是由於不能控制的意外,雖然爆炸結果,大體上還是將陸地分成了七份,可是其形狀
之糟糕,證明了爆炸完全沒有依照原來的計劃完成。
  在出了這樣大意外的爆炸中,連帶又出現小意外,當然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而現在在山腹之中的那個長老就是許多小意外的受害者!
  這就是白素的意思。
  我、溫寶裕和紅綾當然都知道《遊戲》,所以乍一聽得白素這樣說,只有極短暫時間的愕
然,隨即就明白了。
  白素的假設是:長老是當年遊戲參加者之中的一份子──當年有多少參加者參加了這場
遊戲,無法知道。可是卻可以知道,至少是七個不同的團體 (  所以目的是把地球陸地分成
七份  ) ,而要製造這樣的大爆炸,當然需要許多成員共同工作。
  我隨即聯想到的是:在大意外發生的時候,連帶有許多意外,長老被困山中,就是小意
外之一,那麼其他的小意外又是甚麼?而是不是同樣的小意外,也不只是一樁?
  如果同樣的意外不只一樁,是不是還有更多的長老 (  當年的遊戲參加者  ) 被困在山
腹中或者是地底下,一直無法出來,也未能和人溝通?
  這個長老,運氣比較好,當年一定有人進入那個山洞,而山洞和長老被困的所在只有三
公里,是長老所發出的信號能夠通過的極限,所以他能夠有和人溝通的機會。
  從長老被困是在地球造山運動時發生,推測到長老是當年遊戲參加者之一,是遊戲發生
意外的受害者,或者說是遊戲發生意外之後的倖存者,我覺得非常合理,而且也難以再作出
另一種推測。
  而根據這個推測而來的一個小問題是:長老被困在山腹之中,十究竟有多久了?
  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知道遊戲是在甚麼時候進行的──長老被困,就是在那個時候發
生的事。
  那時候離現在多久,不可能有確切的年份數字,不過還可以大約推算出來。
  留在那個岩洞中的巴曼少將後來曾經給過我一次信息,說當年那場爆炸的製造者,有改
造地球整個環境,使地球環境有發展出高級生物的目的,而且他們還將他們本身的遺傳基因
給予將來發展出來的高級生物。
  根據這個說法,在大爆炸之後,地球上大約有三億地球年的時間,沒有生命,是死寂的
星體。
  經過了這段時間之後,爆炸所要達到的目標開始起作用,地球上有了最原始的生命體,
一種具有生命發展能力的蛋白質,然後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地球年,才出現了單細胞生物,然
後又出現了細胞分裂的生命成長方式,然後才有各種各樣的生命出現,然後逐漸演變成為人
這樣的生物。
  在這「然後」、「然後」又「然後」之間,大約又至少是三億年!
  也就是說,那長老被困至少六億年,只會多不會少。
  對於地球人來說,那是不可思議的長時間,可是那只不過是對地球人而言,對長老來說,
絕對不會和地球人一樣──在他來說究竟是多久,由於我們對時間只能是地球時間的觀念,
所以完全無法想像,也無從推測。
  對他來說,可能只等於六年。
   (  白素曾經等了我六年,而那六年只是我的幾小時。  )
  對他來說,也可能只等於六天……六小時……甚至於更短!
  不論怎樣,長老既然是在大爆炸的時候就被封閉在山腹之中,外面的情形如何,他當然
無法知道。
  在他可以接觸到人的腦波時,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地球年了。在這樣到現在仍然是蠻
荒的地區,若干年前偶然進入山洞,和長老有了接觸的人,當然是對世界毫無認識的土人。
以後長老所接觸的人,包括了藍絲在內,都不是對世界上事情很了解的人,直到紅綾進了山
洞,長老和紅綾溝通,才從紅綾那裏知道了「外面的情形」。
  而自從他被封閉在山腹之中以來,外面的變化之大,他根本無法想像,外面的事情千頭
萬緒複雜無比,所以紅綾要花將近五個月的時間,才能使他初步瞭解。
  他感到極度的興趣,對他來說,外面是新的世界──他很自然地稱之為新世界,於是他
急切地想出來。
  他成為降頭術教派的長老──相信至今仍然神秘莫測的降頭術是出自他的傳授。
  他是如何把那麼複雜、那麼不可解釋、那麼在實際上起作用的降頭術傳授給人的,後來
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很多人討論過,在很多假設中,選擇可以被接受的,再反覆討論,才選
出最可能的一種──我們認為最可能而已,距離事實是近是遠,誰也不能肯定。
  這個假設,還是和《遊戲》有關。
  巴曼少將告訴我,遊戲製造者把自己生命形式的基因留了下來,使日後在地球上發展出
來的高級生物的生命,有他們的基因。
  地球人的生命形式是:
    人的身體大約由一百萬億細胞組成;
    細胞有細胞核;
    細胞核在正常的情形下,有二十三對染色體;
    每個染色體由脫氧核糖核酸組成;
    基因主宰細胞的功能;
    細胞功能的發揮,主宰人生命的一切。
  所以基因是生命的根本,影響了基因,就等於影響了生命。
  腦部細胞的活動也依照這個模式進行,在地球人進化的過程之中,腦部細胞的基因在主
宰細胞功能方面,一定受到了極大程度的壓抑──現代科學已經發現了這一點,認為人類腦
部功能現在被使用的不到千分之一,甚至於不到萬分之一。
  之所以有這種現象,很可能是故意的安排,將開發腦部細胞基因功能的工作,留給遊戲
製造者來處理,目的是他們在地球上既然製造了高級生物,這生物究竟應該高級到甚麼程度,
也應該由他們來控制。
  這樣的假設,當然很可能是「小人之心」,也有可能人類腦部的功能,要逐步開發──從
原始人到現在,開發萬分之一,再過五百萬年,開發程度可能一直很慢,也可能越到後來越
快,以幾何速度增加……
  誰知道呢?
  現在可以肯定知道的是:人類腦部功能只開發了極少部份──也可以稱之為仍然還在閉
關時期,至於何時才能開關,需要時間,從閉關到開關,也可以視為人類的進化過程,等到
開關之後,人類進化才算完成。
  人類現在還在閉關時期,雖然在外表上看來和原始人已經有很大的分別,可是在實質上
進化甚少,只不過才起步,離完成進化還相去很遠很遠!
  而長老最初向進入山洞的人傳授降頭術,其實只不過是運用了他的力量,開發了被傳授
者腦部的一些功能,使得腦部活動接受了降頭術這種特異的知識,等於是在人類進化過程中
拉了一把,跨過了一步。
  這一步如果要人類自我進化,不知道需要多久,可能又是好幾百萬年。
  我們都感到這樣的假設可以接受,而從這樣假設得出的結論,是:長老具有可以加速開
發人類腦部功能的能力。
  他能夠使人掌握降頭術,成為降頭師。
  他當然也應該能夠使人掌握其他許多由於人類腦部功能還沒有開發而未曾觸及的領域─
─非常可笑的是,這廣大無比的領域,目前尚在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竟然往往被稱之為「不
科學」!
  長老在山腹中,只能向偶然進入山洞,到達他的能量可以達到的範圍者,傳授知識。如
果他出來了,情形會怎樣?
  很容易設想,他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傳授各種不同的本領給一批人,而這批人自然而
然成為超級人物,而這些超級人物又必然奉他為神明,願意完全聽從他的指揮 (  像藍絲這
個超級降頭師一樣  ) ,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處於至高無上的地位。
  人類是不是需要這樣的一個神明,很可以討論。而出現這樣的一個神明,必然使世界目
前的現狀起極大的改變,我們感到這種改變可以不出現,還是不出現的好。
  所以不應該讓長老出來。
  因為我們完全不知道他出來之後,會做些甚麼。他如果要胡作非為起來,就沒有任何力
量,可以制衡──這種現象最最危險。
  雖然也可以假設他出來之後,會對人類大大有利,做的全是好事,然而我們都搖頭。
  這樣設想就像中國人幾千年來都盼望有一個好皇帝一樣,就算有一個真正絕對的好皇
帝,只要沒有力量可以對他加以制衡,也必然是危險之極的事情!
  要根本廢除沒有力量可以制衡的「皇帝」──不管它用甚麼形式出現,都要把它徹底鏟
除、連根拔起、永不再生!
  人類之中已經有很大一部份明白了這個十分淺顯的道理,然而還有一部份人不明白。
  那部份不明白的人,在受盡了苦難和荼毒之後,還在不斷地自我催眠:慢慢會好起來,
已經比以前好多了……
  他們不知道別的人早已經怎樣運用自己的力量,消滅了在歷史上曾經到處存在的「皇帝」。
  真是可憐。
  由此可知人類腦部功能的開發,並不是全體步伐一致,也有先有後,有一些人在進化過
程中走得比較快,有一些人,走得比較慢,甚至於還有幾千年來在原地踏步,根本沒有任何
進步的。
  我們既然已經達成結論,可是問題是:如何說服藍絲放棄幫助長老開關出來?
  藍絲擁有龐大的資金,要進行開山闢石,估計三年五載,就可以完成打通三公里岩石的
工程。
  我們都想不出有甚麼辦法可以要藍絲放棄行動。
  白素說,她已經採取了一些措施,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取得成功。
  我們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非常之高深莫測。
  紅綾首先向樓上叫:「我們想不到有甚麼方法可以阻止藍絲的行動,快告訴我們!」
  白素的回答從樓上傳下來,聲音聽來有些遙不可及:「天機不可洩露!」
  我、紅綾和溫寶裕只苦笑。
  過了三天。
  這三天之中,溫寶裕賭氣不和藍絲聯絡,一直在我家中喝酒和喃喃自語,要不然就發出
一陣陣的吼叫聲,我好幾次想趕他出去,不過看他樣子實在可憐,也就算了。
  藍絲也沒有和他聯絡,想來正沉醉在資金不斷增長的興奮之中。
  三天之後,清晨,天才有些濛濛亮,我被門口一聲巨響驚醒,跳起來,已經聽到溫寶裕
大叫一聲──他一直睡在客廳,同時聽到藍絲慘叫一聲:「小寶!」
  接下來是一陣嗚咽聲,聽來像是兩人一起發出來的。
  我莫名其妙至於極點,立刻就要衝下去,卻被白素一把拉住,道:「由得他們去!」
  我疑惑之極,望著白素:「你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
  白素點了點頭:「我想,多半是我進行的事情成功了。」
  我還是完全不明所以,只聽得藍絲的聲音傳上來,她斷斷續續地道:「小寶……怎麼辦呢?
湯達旦輸了……不但把賺來的輸了,連原來的兩百億也輸了……沒有資金,我……還有甚麼
方法可以幫長老……」
  中間夾著溫寶裕安慰藍絲的話:「不要緊,這不是你的錯,慢慢來,總會有辦法的,不急
﹛﹛﹛。」
  溫寶裕的聲音充滿了歡喜,和藍絲的悲傷完全相反。
  我陡然明白了:白素用的是「釜底抽薪」之計──不能使藍絲放棄行動,就乾脆使她無
法行動。
  沒有了資金,她當然無法有任何行動了!
  然而白素有甚麼方法可以使擁有雄厚資金、能夠製造金融風暴的湯達旦突然之間輸個精
光?她哪裏來的這樣神通?
  我盯著她看,她伸了一個懶腰,道:「我聯絡了朱槿和水葒,要她們向陶啟泉和大亨說,
非但不要再和湯達旦合作,而且要和他對立…﹛」
  白素還沒有說完,我就想起陶啟泉和大亨同時聽電話、同時有非常古怪的神情的情形─
─電話自然是朱槿和水葒打來的,要他們陣前倒戈,掉轉槍頭,對付湯達旦。
  都說商場如戰場,投機商場尤其如此,湯達旦實力再雄厚,自己的合夥者忽然成了敵人,
不輸何待!
  不知道湯達旦是不是明白自己是怎麼輸的,我倒有些同情他,只不過我只是伸了伸舌頭,
甚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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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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