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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人面組合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人面組合 作者:倪匡(已完成)

自序

    這個故事的記述,從開始到結束,花的時間相當長,而在故事的敘述中,有好幾處
出現「可以休矣」之句。

    是不是真的可以休矣?

                                                          倪匡
                                                          一九九八、八、二十

    又及:小朋友葉李華給了我一個網址,有幾乎全部可以找到的衛斯理資料,十分有
趣,有興趣的同好,不妨去瀏覽一番。網址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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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古怪,沒有多少年前還完全無法想像——其魔鬼引誘之一乎?

一、喋血浮沙島

    我所記述的故事,很多從偶然開始。在眾多的故事之中,我認為最偶然的一個是《
奇門》,因為從這個故事中,又衍生出《天書》那個故事來。如果不是一開始的偶然,
根本不可能有這兩個故事的產生。

    這個故事我題為《人面組合》,也開始自偶然。

    所謂「偶然」,就是指事先完全不能預料,而且只是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才
會發生的事情,如果在時間上相差了幾秒鐘,或者在地點上相差了幾公尺,就不會發生
。也就是說,一定要恰好在這個時空的交叉點,才會有這件事發生。

    至於為甚麼在這個特定的交叉點上會發生這件事,沒有人說得上來,所以才稱為偶
然。

    卻說那一天,我有事從郊外回來,風和日麗,交通暢順,完全不像有什麼意外發生


    可是卻偏偏發生了一個小意外——這意外平常之極,在當時並沒有其他車輛的公路
上,突然竄出了一隻黃狗,那隻黃狗來得如此突然,我只好一面煞車,一面扭轉駕駛盤
,在幾秒鐘之間,黃狗躲過了被輾死的命運,我的車子卻也因此撞進了路邊的灌木叢中


    人沒有受傷,車子也沒有損壞,可是我卻十分懊喪,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反應慢了很
多——如果在三十年之前碰到同樣的情形,我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那隻黃狗,繼續
前進。

    由於心情懊喪,突然感到了異常的口渴,我看到前面不遠處,路邊像是有幾家雜貨
店,就想去買一瓶水喝。

    我將車子駛回路上,在雜貨店前停了下來,下車去買礦泉水。

    在店主人替我拿礦泉水的時候,我聽到身邊有人在大聲說話。本來在這樣情形下,
不論我聽到什麼,都不會在心,可是這時候我聽到的卻是有人提到我的名字。

    我聽到的是一個男孩的聲音——男孩子在轉聲的時候,聲音聽來大都不是很悅耳,
他提高了聲音在說:「這事情,就算去找衛斯理也沒有用處!」

    說了之後,他又補充:「衛斯理這個人,我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他那些所謂經歷
,全是騙人的把戲,連是不是有這個人,都成疑問。」

    聽到了這樣的話,自然而然的反應,當然是想看一看說話的是何等樣人。

    由於我和他們距離相當近,所以我裝著不經意地轉過頭,向語聲傳來的方向看了一
眼。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喝了一聲采:好一個少年!

    那少年雖然身量已經相當高,大約一百七十公分,可是實際年齡大約不會超過十三
歲,令我喝采的倒還不是他面目俊朗,而是他的眉宇之間有一股英悍之氣。

    這種天然生成、自然而然無時無刻都表現出來的神氣,很難用言語或文字來形容,
可是在面對有這種神氣的人時,就可以很容易感覺得出來。

    這種神氣,有一股無形的懾人力量,使人第一感覺對他表示信服,所以這類人很容
易成為一群人中的領袖。

    當時那個大放高論的少年,顯然就有領袖的地位,在聽他說話的六七個男女少年中
,都用很崇拜的眼光望著他,只有一個很瘦弱的少年例外,正在大搖其頭。

    我立刻就明白了我看到的情景是什麼。那些少年男女都穿著校服,當然是附近中學
的學生。而雜貨店外,搭著一個涼棚,放著幾副桌椅,那些少年男女就圍著一張桌子在
喝汽水、吃點心,自然這也是高談闊論的最好場合。

    這種情景其實再普通不過,若不是那少年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也根本不會注意。

    我裝成不經意地望過去,那少年確然與眾不同——其餘人都完全沒有注意,可是那
少年卻立刻有了警覺,很快地回望了我一眼,在他的眼光之中,我無法發現任何友善之
意。

    我轉回頭,自顧自喝水,只聽得有人說話,表示對剛才那番話不同意,說話的多半
就是那瘦弱少年,因為剛才只有他一個人在搖頭。

    瘦弱少年道:「衛斯理記述了那麼多故事,總不能個個都是假的。」

    那少年冷笑:「就是個個都假!專門騙像你這種傻瓜!」

    其餘各人立刻紛紛附和,瘦弱少年顯然性格很不容易屈服,他又抗辯:「看故事,
根本不必追問是真是假,只要故事好看!」

    我心中暗暗喝采:這瘦弱少年頗得看故事之三昧,看故事正應該抱持這樣的態度,
若是都要追究起真假來,那就成了煮鶴焚琴,哪裡還有樂趣。

    只聽得一個女生說:「故事當然要真!胡克強的故事,就是真的,比任何衛斯理故
事都好看。」

    看來這些少年男女,雖然對我的故事沒有好評,可卻很熟悉,所以才能和其他的故
事比較。而什麼叫做「胡克強的故事」,我完全莫名其妙。

    那女生如此推崇胡克強的故事,而我竟然一無所知,顯得十分孤陋寡聞,可是接下
來我不禁感到好笑。

    在這裡需要聲明一下:我接下來聽到的「胡克強的故事」當時之所以使得我發笑,
是因為我首先聽到了故事中幾個人物的稱號之後,就認定了那是瞎編出來的故事(和他
們對衛斯理故事的評價一樣),所以感到好笑。

    而後來事情的發展,和我當時的想法完全不同,那是以後的事情。

    正因為以後的事情發展十分出人意表,而且和「胡克強的故事」有很密切的關係,
所以我必須把我當時聽到的「胡克強的故事」詳細地敘述出來。

    所謂「胡克強的故事」,我當時很快就弄明白原來很簡單,就是一個叫胡克強的人
所說的故事。而這個胡克強,就是那個很受同學擁護的少年。

    再需要聲明的是,當時我聽到故事中人的名字,有的不能立刻知道正確的字眼,要
到後來才知道,例如「飛斧老大」,當時我就聽成了「飛虎老大」。而現在我敘述當時
聽到的故事,就一律使用正確的名字。

    卻說當時有好幾個人叫著胡克強的名字,在追問他:「說下去,飛斧老大究竟有沒
有出手救人?」

    胡克強卻並不回答,只是反問:「你們說他會不會出手救人?」

    一個胖女孩立刻道:「當然不應該救!」

    她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一陣贊成的聲音,顯然大家都同意她的說法。又是只有那
個瘦弱少年反對。由於那位瘦弱少年對衛斯理故事很有好評,所以我對他的發言也就特
別注意。

    只聽得他道:「這不是應該不應該出手救人的問題,而是會不會出手的問題。」

    有人問:「有什麼不同?」

    瘦弱少年回答:「大不相同!飛斧老大雖然心裡很明白不應該救毒刃三郎,可是他
還是會出手救人。」

    好幾個人不服:「為甚麼?」

    瘦弱少年道:「因為小師妹要他出手救人,他愛小師妹,就會聽小師妹的話。」

    還是有人不服:「可是小師妹愛的卻是毒刃三郎,飛斧老大如果救了毒刃三郎,不
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嗎?」

    我就是聽到了這裡,忍不住感到好笑的。

    因為甚麼「飛斧老大」、「毒刃三郎」、「小師妹」這種名字,再加上小師妹愛毒
刃三郎,而飛斧老大愛小師妹,偏偏毒刃三郎遇上了危險,飛斧老大是不是要去救這個
毒刃三郎……這種老套之極的情節,都很令人發噱。

    當然如果純粹是少年人的創作,倒也無可厚非,所以我並沒有笑出聲來。

    瘦弱少年很肯定自己的看法:「飛斧老大一定會出手!」

    由於瘦弱少年不斷在提出相反的意見,這就構成了對胡克強領袖地位的挑戰,所以
胡克強對他很不滿意,冷笑了一聲:「你根本對當時的情形一無所知,多什麼嘴,你那
麼愛說話,就由你說下去好了!」

    胡克強的話很不客氣,我偷偷去看那瘦弱少年的反應,只見他若無其事,笑道:「
那是你家家傳的故事,我怎麼說得下去?就算我要創作,也沒有那麼大的胡說八道的本
事!」

    看來這瘦弱少年很是厲害,話裡有刺——胡克強可能聲明他的故事是真實的,為了
強調故事的真實性,他甚至說過那是他家裡的事情。可是瘦弱少年顯然不相信,而在話
中暗示那是他的胡說八道。

    胡克強有點沉不住氣,臉紅了起來,大聲道:「那你就不要打岔!」

    幾個人跟著胡克強,紛紛向瘦弱少年呼喝,瘦弱少年做了一個鬼臉,不再說什麼。

    幾個女孩子向胡克強追問故事的進展,在她們的追問中,我得知了故事已經發生了
的情節——當時我只覺得一切都很幼稚可笑,雖然胡克強接下來所說的情節,很是驚心
動魄,而且事情發生的場景也很特別,如果是他的創作,那麼他的創作能力堪稱高強。

    但是故事已經發生了的情節卻實在不敢恭維,所以我盡可能將之簡化。

    故事牽涉到四個同門師兄弟,他們是大師兄飛斧老大、二師兄的名字很特別,叫做
「玲瓏巧手仙」,老三是毒刃三郎,然後就是小師妹。

    他們的師父是一位高人,武藝高超,簡直無所不能。四個徒弟都只學會了師父的一
些本領。老大的本領是一雙飛斧,那一雙飛斧,當兵器可以令幾十人近不了身,脫手飛
射,百發百中,能夠在十丈之外,把一隻蒼蠅剖成兩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這飛斧老
大為人正直,是故事中的正派人物。

    老二玲瓏巧手仙,學會的是一手巧匠功夫。

    當那些少年人說到這位玲瓏巧手仙的時候,瘦弱少年又有意見:「這玲瓏巧手仙,
看來和衛斯理故事中的戈壁沙漠差不多。」

    胡克強冷笑一聲:「戈壁沙漠算什麼東西!」

    如果對方不是一個少年,我一定會替戈壁沙漠討回公道,而說這種話的人既然只是
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我自然沒有必要和他去計較。

    瘦弱少年卻又進一步道:「戈壁沙漠比不上這玲瓏巧手仙,天工大王總可以比一比
了吧!」

    胡克強又是一聲冷笑:「別說天工大王,就是天工大王的爺爺也不能比!」

    聽到這裡,我實在忍不住想要過去說幾句話,可是胡克強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我目
瞪口呆,不得不承認胡克強態度雖然狂妄,可是想像力之豐富卻無法令人不佩服。

    當下那瘦弱少年問:「這玲瓏巧手仙有什麼代表作?」

    胡克強一揚頭:「太多了!隨便舉一個例子;他做過一隻和真的蒼蠅一樣大小的蒼
蠅,沒人能夠看得出那是假的!」

    我心中冷笑:這算什麼本事,世界上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巧匠至少超過一千個。可是
胡克強接下來所說的話才真叫人吃驚。

    他道:「這隻他製造出來的蒼蠅,會飛!」

    除了那瘦弱少年之外,其餘各人都發出驚嘆之聲。我不由自主搖頭——這是絕無可
能的事情。如果說有巧匠可以製造出一隻會跳的跳蚤,我還可以接受。可是製造一隻會
飛的蒼蠅,那超越了我的想像力,實在無法接受。

    所以我只感到好笑,心想:且聽下去,看他的想像力還能發揮到什麼程度,然後回
去告訴溫寶裕,居然有人比他還要會胡思亂想。

    這四個同門之中,老三毒刃三郎人最聰明,可是聰明人走了偏鋒,就成了壞人,做
了不少壞事情,可是偏偏小師妹把自己的愛情給了他,而毒刃三郎就利用小師妹的愛情
,做更多的壞事,發展到了最後,為了要逼師父說出一筆藏寶的秘密,而利用了小師妹
,毒死了師父。

    毒刃三郎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飛斧老大和玲瓏巧手仙自然不肯放過他,要殺他替
師父報仇——我早已經聲明過,胡克強的故事情節老土之極,什至還包含了飛斧老大這
個大師兄一直在暗戀著小師妹在內。

    簡單地說了故事的人物關係,就不要理會老土的情節,直接敘述那一場驚心動魄的
情景。

    卻說在經過了長時間的追逐之後,毒刃三郎逃到了海邊——黃海邊上。

    追逐毒刃三郎的除了飛斧老大和玲瓏巧手仙之外,還有小師妹。小師妹的目的並不
是要追殺毒刃三郎,而是要勸兩位師兄放毒刃三郎一馬,所以她起了阻礙作用,以致毒
刃三郎有機會出了海,到達了一個在海中的小島。

    那小島是一個積沙島,胡克強用了不少形容來解釋什麼叫做「積沙島」。我聽到這
裡,心中暗暗叫奇,很佩服胡克強有那樣豐富的地理常識。

    在黃海邊上,在北緯三十二度和三十五度之間,有一種非常奇特的地理現象,稱為
「積沙島」。

    那些島,有的相當大,面積超過一百平方公里,有的很小,只有幾百平方公尺。有
的很多積沙島聚在一起,相隔很近,這些島群,就叫著「五條沙」和「二十四條沙」等
等。

    幾乎大部份的積沙島,在潮漲的時候,都在海水以下,是看不到的,要到潮退的時
候才露出海面。如果恰好在一群積沙島附近,看到它們露出海面的情景,就像是海中突
然冒起了無數奇形怪狀的陸地,真是奇觀。

    積沙島有的成環形,形成了島中有海的奇景,甚至於有一個叫做「甜泉沙」的,在
「狼沙」和「蠻子沙」之間,更是奇怪無比。這甜泉沙平時大多數時間都在海水之下,
只有當每個月大退潮的時候才出現。奇就奇在當它出現的時候,在島中央有一股冒起兩
尺來高的泉水,清甜無比,對於航海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玉液瓊漿,有經驗的航海人,
都會算準了時間,上甜泉沙取水。

    而又有一種十分危險的積沙島,島上有浮沙。由於積沙島根本全是沙,分不出哪些
是實沙、哪些是浮沙,所以在島上行走的人,不小心踩上了浮沙,就會被浮沙的力量扯
下去,無法逃生,而且浮沙下扯的力量十分大,人若是陷進了浮沙之中,至少要有兩個
人合力,才能把這個人拉出來。

    我這樣詳細介紹浮沙的情形,大家當然可以知道毒刃三郎是上了一個有浮沙的積沙
島,而且陷進了浮沙之中。

    不錯,情形確然如此。

    毒刃三郎在那個積沙島上,陷進了浮沙之中,在他的慘叫聲中,浮沙很快就過了他
的膝蓋。

    就在這時候,小師妹趕到,在浮沙邊上,伸手抓住了毒刃三郎的左手。

    本來就算如此,也沒有用,小師妹會被毒刃三郎抓著一起陷進浮沙之中。可是在浮
沙邊上,有一塊巖石。小師妹的右手抓住了毒刃三郎的同時,及時用左手抓住了巖石。

    毒刃三郎身子在浮沙中下沉的力量,很快就把小師妹雙臂拉直,情況於是變得危險
之極——小師妹的力量非但不足以將毒刃三郎拉出浮沙,而且如果不鬆手的話,她抓住
巖石的左手,也很快會被迫鬆開,結果必然是她和毒刃三郎一起沉入浮沙之中。

    而且情形是就算她可以硬得下心腸要鬆手,也在所不能,因為那是毒刃三郎唯一的
生機。

    毒刃三郎心地極壞——如果他對小師妹略有愛心,這時候也就應該放手,不應該拉
小師妹陪他死。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放手的意思。

    小師妹慘叫:「大師哥!」

    小師妹的意思自然是要飛斧老大出手救人,飛斧老大也知道情形危急——毒刃三郎
自己喪生在浮沙之中,是死不足惜,可是連累了小師妹,卻萬萬不可。

    飛斧老大這時候要出手救人,並不困難,他只要過去抓住毒刃三郎另一隻手,和小
師妹合力,就可以將毒刃三郎從浮沙之中拉出來。

    可是他卻沒有立刻行動。

    因為他太知道毒刃三郎的為人了——這時候毒刃三郎左手緊緊抓住小師妹的手,右
手還握住了一柄匕首,刀鋒在陽光下閃住藍殷殷的光芒,正是他那奇毒無比的毒刃。

    飛斧老大知道自己如果去抓他的手腕,把他從浮沙中拉出來,毒刃三郎一定會在第
一時間向他進攻,而他無法逃過毒手,所以他才沒有立刻響應小師妹的緊急呼救。

    飛斧老大極受小師妹,他在心念電轉之際,已經想到過就算自己死在毒刃之下,只
要能夠救出小師妹,他也就不會愛惜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卻可以肯定,毒刃三郎只要一
得手,在殺了他之後,絕對會毫不猶豫,一秒鐘也不耽擱,立刻又會同小師妹下手!

    小師妹和他死了之後,二師兄玲瓏巧手仙隨後趕到,也非遭毒手不可,所以他不能
出手。

    這時候毒刃三郎顯然也知道飛斧老大為甚麼僅在當地不動的原因,他一揚右手,把
手中的毒刃拋了出去,毒刃立刻沉進了浮沙之中。

    飛斧老大聲音嘶啞,叫:「若不是你犯了弒師大罪,我原可讓你活命!」

    飛斧老大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說出這樣的話來,自然是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胡克強的故事,看來是一段一段說給同學聽的,而上次就是說到這裡,所以一開始
的時候,那些少年男女,在爭論飛斧老大究竟是不是會出手救人。

    我在聽清楚前因之後,心想飛斧老大既然知道毒刃三郎手段毒辣無比,當然不會救
他。

    可是胡克強的故事,把情節設計到了一個十分難以解決的情況之下,倒要看他如何
鋪排下去。

    胡克強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又裝模作樣了一番,雖然人人都神情焦急,可是
也沒有人敢催他。

    他把故事發展下去。

    毒刃三郎扔掉了匕首,他沒有出聲,因為他知道自己開口求救,不會有用,他只是
望住了小師妹。

    小師妹又慘叫:「大師哥!」

    她張口大叫,鬆了神,抓住巖石的手,再也抓不住,毒刃三郎身子立刻沉下去,很
快浮沙就淹過了他的雙肩,而小師妹也被拉得一條手臂陷進了浮沙之中,眼看兩人先後
被浮沙吞沒,是轉眼之間的事情!

    就在那一剎間,毒刃三郎和飛斧老大同時發出了一聲怪叫,緊接著陽光照耀之下,
金屬的光芒閃耀,來看刺耳的聲響,先是從毒刃三郎的口中,吐出了兩把只有寸許長的
毒刃,向前射出,一把射向飛斧老大,另一把竟然射向小師妹,雖然毒刃從口中吐出來
,可是勁道極強,去勢快絕。

    他和小師妹相隔極近,看來飛斧老大就算可以避得開射向他的那把毒刃,也難以救
小師妹。

    而本來毒刃三郎根本不必向小師妹發出毒刃,也很快就可以拉小師妹一起沉入浮沙
之中,而他居然在這種情形下,還要向小師妹射出毒刃,由此可知其人心地之狠毒,實
在無以復加!

    若是飛斧老大在看到毒刃三郎射出毒刃之後,再設法應付,反應再快,至多他自己
倖免於難,小師妹則萬無倖理!

    然而飛斧老大深知毒刃三郎為人,在毒刃三郎才準備張口,還沒有運勁發力之時,
就已經發動,比毒刃三郎發作還早了一步!

    這早了一步的時間可能還不到十分之一秒,可是已經足以改變一切!

    飛斧老大在毒刃三郎發作之前,就先一步將兩柄飛斧電射而出。那飛斧是他的絕技
,不但百發百中,而且去勢極快,那是由於飛斧本身相當沉重的緣故。那飛斧雖然只不
過手掌般大小,可是連柄都是精鋼打就,每柄重三斤七兩——據說自古以來,沒有一種
暗器有這樣沉重的分量。

    暗器重了,加上發出的力量大,當然去勢就快,據說在十公尺之內,速度比子彈還
要快,所以江湖傳說,飛斧老大曾經用三十六柄飛斧,抵擋過兩把盒子炮的攻擊,而且
還把兩個槍手的腦袋削去了半邊!

    我在聽到這裡的時候,心想這胡克強很可以去寫武俠小說,或許能夠成為武俠小說
大家。

    卻說飛斧老大這兩柄飛斧一出手,其中一柄在前,恰好在毒刃三郎口中噴出毒刃之
際,飛到了毒刃三郎和小師妹兩人的頭部之間。兩人的頭,相距不會超過五十公分,而
飛斧射到的時候,簡直連千分之一秒都不能差,一定恰好在這個時間,才能擋住射向小
師妹的那柄毒刃!

    這當然不能憑運氣,而要靠真材實學——飛斧老大就憑他的畢生功力所聚,做到了
這一點。

    那柄飛斧飛到毒刃三郎和小師妹中間的時候,恰好把毒刃三郎射向小師妹的毒刃擋
開,「錚」地一聲響,兩件暗器相碰,雖然在陽光之下,也可以看到迸射出來的火星。
由此可知毒刃三郎發出毒刃的力道是如何之大——若是在這樣的近距離射中小師妹,只
怕整柄毒刃都會插進小師妹的頭中!

    而毒刃碰在飛斧之上,立刻反彈回去,在這時候,毒刃三郎發出了絕望的大叫,口
張得很大,反彈回去的毒刃,竟然從他的口中射了進去!

    而飛斧在擋開了毒刃之後,繼續飛向前,直射到浮沙之中。幾乎在同時,另一柄飛
斧,也已經把射向飛斧老大的毒刃擋開,飛斧老大飛躍向前。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一切都只在十分之一秒間發生,就在飛斧老大躍向前去之際,
只聽得小師妹一面尖叫,一面疾跳了起來,而毒刃三郎也就在那一剎間完全陷進了浮沙
之中。

    小師妹跳了起來之後,神情可怕之極,她一隻手還抓住了毒刃三郎的一隻斷手,那
斷手齊腕斷下,血還在湧,顯然是剛才那柄射進浮沙的飛斧所削下來的。

    飛斧老大可以說在幾乎沒有可能的情形之下,救了小師妹的性命!

二、真有其人真有其事

    可是接下來的情形,卻並不是小師妹向飛斧老大叩謝救命之恩,而是更加驚心動魄


    只見小師妹才在浮沙邊上站定,向手中的斷手望了一眼,又發出了一聲慘叫,再望
向前面的浮沙。那時候浮沙看來平整之極,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絕想不到
在一秒鐘之前它才吞噬了一個人。

    小師妹慘叫聲沒有完,整個人都已經彈了起來,躍向浮沙,顯然是因為毒刃三郎已
死,她也不想活了。

    她求死的決心是如此堅決,這從她躍向浮沙的勢子上可以看得出來,她去勢快絕,
顯然是不想飛斧老大有救她的機會,正由於她向前躍出的勢子極快,所以令得她的一條
大辮子,直揚了起來。

    小師妹的一頭秀髮,在江湖上很有名,梳成了大辮子,足有三尺來長。飛斧老大趕
到的時候,小師妹的身子已經到了浮沙之上,幸虧那條大辮子揚了起來,飛斧老大在千
鈞一髮之際,疾伸手抓住了辮梢,發一聲喊,硬生生把小師妹拉了回來。飛斧老大知道
小師妹因為毒刃三郎沉進了浮沙之中,傷心欲絕,情緒失控,一時之間無法和她說道理
,所以一直拉著她的辮子,把她拉到那個積沙島的邊上,遠離浮沙。

    這時候小師妹反倒變得很平靜,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雙眼看來很空洞,直望向海
天交界,一言不發。

    飛斧老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緊緊地抓住了小師妹的辮子,而且還把辮子
在自己的手腕上繞了兩個圈,以防小師妹掙扎逃走。

    小師妹看到了飛斧老大的動作,忽然嫣然一笑,小師妹本來就清麗動人,再加上飛
斧老大是有情人,在他眼中看來自然更加出色,一時之間飛斧老大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師妹先開口:「大師哥,你抓住了我的辮子有什麼用?」

    飛斧老大有點傻,在這樣情形下,他竟然據實回答:「怕你再做什麼傻事。」

    小師妹又笑:「你只能抓住辮子,不能抓住人。」

    飛斧老大不知道小師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道:「我緊緊抓著不放,也就是抓住了
你。」

    小師妹再笑——這時候飛斧老大為人再鈍,也看出了小師妹笑得詭異莫名,甚至於
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小師妹笑著,突然一揚手,「嚓」地一聲,手中匕首劃過,已經
將她那條大辮子齊頸際斷了下來。

    她仍然帶著那種詭異的笑,問:「大師哥,看看清楚,你究竟抓住了什麼?」

    剎那之間飛斧老大手中抓住了斷辮,猶如五雷轟頂一般,幾乎連全身血液都為之凝
固。

    他看著小師妹從小長大,知道小師妹從開始懂事起,就異乎尋常地寶愛她的一頭秀
髮,常說寧願斷頭,也不願斷髮,每天梳頭,掉了頭髮,都要難過好久,她美髮如雲,
等於是她的第二生命。

    可是這時候她卻想也不想,就將整條大辮子斷了下來,由此可知她心中的傷心到了
何種程度。

    而這時候的情景,確然很是駭人——飛斧老大手中抓著一條大辮子,而小師妹手中
卻抓著一隻血淋淋的斷手。更令得飛斧老大駭然的是,小師妹動作很緩慢,可是很堅決
,她竟然把那隻斷手,輕柔地貼在自己的臉上,以致鮮血沾染了她半邊臉,看來很是恐
怖。

    飛斧老大看出小師妹雖然並沒有說任何責怪他的話,可是卻實實在在心中恨他殺了
毒刃三郎!

    雖然毒刃三郎如此狠毒,小師妹只要稍為有點理智,就不應該責怪飛斧老大,可是
沉陷在盲目的愛情之中的女人,哪裡還有絲毫的理智可言?

    飛斧老大明知道在這種情形下無法和小師妹講道理,他還是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小師妹慢慢地轉過頭來,望向飛斧老大,她的眼神是如此之冷漠,飛斧老大不由自
主打了一個冷顫。

    小師妹這時候雖然沒有出聲,可是她的眼神,再加上剛才的那幾句話,和她斷辮的
行動,飛斧老大心中雪亮,知道小師妹心裡是如何在想發生了的事情。

    小師妹等於是在告訴飛斧老大: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我愛的是三師哥,雖然你殺
了他,我還是不會愛你。

    飛斧老大這時候心中難過到了極點,他想告訴小師妹,他殺毒刃三郎,不但是為了
替師父報仇,也是為了替江湖除害,他有一千個理由殺毒刃三郎,卻絕對不會有一個理
由是因為想得到小師妹的愛。

    可是飛斧老大張大了口,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小師妹傷心,他又何嘗不傷心?

    他看著小師妹把斷手貼在臉上,慢慢地向海邊走去,就在這時候,一艘輕快的小帆
船趁風疾駛而來,船首一個人在大叫:「大師哥!小師妹!」

    那是二師哥玲瓏巧手仙趕到了!

    快帆直衝上沙灘,玲瓏巧手仙從船頭上一躍而下,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也嚇得發呆
。然而他不但巧手,而且巧心,立刻可以估計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小師妹看到了玲瓏巧手仙,突然整個人軟了下來,像是全身的骨頭一下子都碎成
了粉一樣。

    玲瓏巧手仙搶過來,扶住了小師妹,向飛斧老大望來。

    飛斧老大這時候心灰意冷至於極點,他只是向玲瓏巧手仙揮了揮手,示意玲瓏巧手
仙帶著小師妹離去。

    玲瓏巧手仙點了點頭,把小師妹負在肩上,說了一句:「大師哥你多保重!」

    他負著小師妹上了船,轉過帆,快帆很快的離開,不一會就在飛斧老大的視線中消
失了。

    而飛斧老大還是手中握住了小師妹的大辮子,一動不動,像是泥塑木雕一般,不知
道站了多久,直到太陽漸漸從海平線沉下去,在一片漆黑之中,飛斧老大還是一動不動


    胡克強在他的同學聽得入神之際,用一句話結束了他的故事:「也沒人知道飛斧老
大在那個積沙島上究竟呆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小師妹的那條大辮子,一定會陪他一
輩子。」

    胡克強說完了他的故事,聽故事的少年男女,還是好一會不出聲,顯然很為故事的
情節感動。這一點很出乎意料之外——這樣老套的情節,居然還能感動現代的少年。

    過了一會,幾個女孩子齊聲問:「後來呢?」

    胡克強翻了翻眼,沒有回答。那瘦弱少年笑道:「別太貪心!今天已經聽得夠多的
了,後來的發展,等胡克強慢慢地告訴我們。」

    這時候胡克強的反應很奇怪,他忽然拿起面前的汽水瓶,大叫一聲,用力將瓶子摔
了出去,砸在一塊大石上,成了粉碎,他一言不發,站起身就走,所有男女少年也就一
轟而散。

    我又坐了一會,我是在想:胡克強最後的表現,像是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懣和怨恨,
剛才還好好的在講故事,忽然之間情緒有這樣劇烈的轉變,現代的少年人,究竟思想是
如何運作法,比他們多活了幾十年的人,實在無法理解。

    聽到了胡克強的故事,純粹是偶然。

    當時我為這個故事所吸引,並不是為了什麼飛斧老大喜歡小師妹、小師妹愛毒刃三
郎這些老土的情節,而是為了故事的特殊地理背景,在黃海的積沙島上,我也曾經有過
一段很特別的經歷,所以聽到有人說起積沙島,就有興趣聽下去。

    自然聽了之後,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幾乎忘記了。

    過了幾天,那天我從外面回家,家裡很熱鬧,溫寶裕來了——他一個人來已經可以
製造熱鬧氣氛,何況連戈壁沙漠也來了,紅綾和白素也在。

    他們正圍著桌子,不知道在看甚麼東西,紅綾不斷地在發出怪叫聲。我走過去看,
看到桌上有一樣小小的東西,大約如西瓜子那樣大小,正在飛快的打轉,也看不清楚是
什麼。

    各人看到了我,溫寶裕先叫:「看看戈壁沙漠做了什麼東西出來!」

    他手裡拿著一具小小的控制器,使得那打轉的東西停了下來,我立刻看清楚那是一
隻蒼蠅。

    那蒼蠅自然是戈壁沙漠的傑作了。

    那蒼蠅和真的蒼蠅一模一樣,就算湊得極近去看,也分不出真假。戈壁沙漠望看我
,神情得意洋洋,一副等待我誇獎的樣子。

    在那一剎間,我突然想到了胡克強故事中有關玲瓏巧手仙的事情,所以我脫口問:
「這蒼蠅會飛?」

    戈壁沙漠臉上變色,大是惱怒:「你開什麼玩笑!」

    聽他們這樣說,飄然是表示一隻人造的蒼蠅,總無可能會飛。我笑著,正想把我聽
到的胡克強故事中的想像說出來,卻不料白素先我開口,她說了幾句話,是我再也想不
到的!

    白素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據說確然有人能夠製造一隻會飛的蒼蠅。」

    戈壁沙漠叫道:「不可能!連天工大王也不能!」

    白素揚了揚眉:「據說這個人的外號叫『玲瓏巧手仙』——我也是小時候聽父親說
起過一次,他老人家也不相信。」

    聽到從白素口中說出了「玲瓏巧手仙」這個名字,我心中訝異莫名,立刻向她望去
,問道:「你也聽過胡克強說的故事?」

    白素怔了一怔,反問:「什麼胡克強的故事?」

    我更加疑惑:「你沒有聽過胡克強的故事,怎麼知道有玲瓏巧手仙這個人?」

    白素的神情也很疑惑:「這個人是江湖傳說中的人物,我為甚麼不能知道?」

    我道:「怎麼從來也沒有聽你提起過這樣的一個人?」

    白素沒好氣:「江湖上人物千千萬萬,我哪裡能夠全都告訴你。」

    我吸了一口氣:「前幾天我聽人講故事,其中有一個人物,居然就叫玲瓏巧手仙,
排行第二——」

    我話還沒有說完,白素已經接著道:「是啊,玲瓏巧手仙排行第二,老大叫做飛斧
老大,老三人稱毒刃三郎。」

    我雖然覺得奇怪,可是同時也覺得好笑:「奇怪,你是從哪裡聽到胡克強的故事的
?」

    白素十分訝異:「你一再提到『胡克強的故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候我已經可以肯定我和白素之間有誤會——她沒有聽過胡克強的故事。然而她
又如何知道飛斧老大、玲瓏巧手仙、毒刃三郎這些古怪的名字?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白素神情很疑惑,不過她還是先回答了我的問題。

    她道:「這是我的家學淵源——江湖上千奇百怪的人物,我就算不能百分之百知道
,也能夠知道七八成,都是從小就聽各色人等說起,記在心裡的。」

    我呆了一呆:「這樣說來,是真有飛斧老大這些人的了?」

    白素道:「當然是真有其人,不然江湖上怎麼會流傳他們的外號?」

    我心中疑惑之極:以胡克強的年紀和他的生活環境來看,他實在沒有理由知道幾十
年前的江湖人物的名字。可是如果說是他的創作,人名恰好和真有其人一樣,這樣的巧
合,更無可能!

    我想了一想,問:「他們三人還有一個小師妹——」

    白素搖頭:「這我倒沒有聽說過……聽起來他們三人和這個小師妹之間,好像很有
一些故事。」

    我和白素連續的對話,戈壁沙漠他們聽來,都覺得莫名其妙。這時候戈壁沙漠已經
把那隻蒼蠅鄭重其事收了起來,口中喃喃自語,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多半是不
相信有人可以做出一隻會飛的蒼蠅之類。

    我就在這時候,向白素和他們說了我在偶然的情形下,聽到一個叫胡克強的少年所
說的故事。

    等我說完,各人反應不一,白素眉心打結,並不出聲。溫寶裕笑道:「老土之極!
」紅綾搖頭:「這小師妹不知好歹!」戈壁沙漠冷笑:「什麼玲瓏巧手仙,沒聽說過!


    白素舒了一口氣:「這三人的名字,並非盡人皆知,我想那叫胡克強的少年,一定
是在某種情形下聽到過,所以才作出了這樣的故事來。」

    紅綾這時候卻有不同的意見:「人既然是真有其人,故事也有可能是真有其事。」

    大家都向她望去,她進一步發揮:「這個胡克強,可能和故事中的人有一定的關係
,所以知道很多年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就當作故事來說。」

    我還在想紅綾這種說法是不是可以成立,白素已經點頭,表示同意:「多半是這樣
。」

    紅綾很是高興,手舞足蹈,發出了一連串的怪聲。

    溫寶裕忽然用手拍打自己的頭,一面打,一面自言自語:「胡克強……胡克強……
這名字我有印象……」

    他說到這裡,伸手向我指了一指:「好像還和你有關係。」

    雖然我很習慣溫寶裕天馬行空式的思想方法,這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斥責:「你亂七
八糟說些什麼!」

    溫寶裕突然哈哈大笑:「想起來了!有人對我說過,有一個叫胡克強的少年,有事
情想見衛斯理,說是事情很怪,給我一口拒絕了。」

    我怔了一怔,想起胡克強在說故事的時候,曾經有「去找衛斯理也沒有用」這樣的
話,原來他真的曾經想來找我!他來找我,難道是為了要把這個故事說給我聽?

    溫寶裕又道:「很多人動不動就想找衛斯理,很莫名其妙,所以我拒絕了——對我
說起那個胡克強的人,是胡說,那胡克強好像是胡說的什麼親戚。」

    我記得那個胡說——不單是因為他的名字十分特別,而且也因為他人很有趣,他是
昆蟲學家,又在博物館工作,學識相當豐富。

    我聽得溫寶裕說胡克強曾經想要見我,聽了之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聯想。而白素
比我細心,她問:「你一口拒絕,當時胡說的反應如何?」

    溫寶裕聽得白素這樣問,神情有些尷尬,搖頭:「不說也罷。」

    我冷笑一聲:「照實說。」

    溫寶裕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他說: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事情真的很
怪,衛斯理一定有興趣,你不去告訴他,我自己帶胡克強去找他。」

    溫寶裕說完,攤了攤手:「並無虛言。」

    我皺著眉:「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溫寶裕有些撒賴:「這種小事,誰記得清楚!大約是三五個月之前吧。」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胡說並沒有帶著胡克強來見我,可能是胡說向胡克強說了我
不是很願意見陌生人,而胡克強自尊心又很強,所以變成不想來見我了。

    白素道:「胡說的判斷力相當高,他說事情很怪,就多半真的很怪。」

    溫寶裕叫起屈來:「我當時問過他,究竟是什麼怪事,他說事情很複雜,不肯告訴
我,我是替衛斯理擋麻煩。現在衛斯理已經聽了胡克強的故事,我看也沒有什麼古怪。


    白素笑道:「我沒有怪你,只是奇怪何以以胡說的判斷力,竟然會認為胡克強的那
個故事很怪。」

    溫寶裕搖頭:「我也不知道。」

    紅綾道:「或許胡克強要見爸,說的並不是這個故事,而是另外有事情。」

    我想起胡克強這少年的行為,笑道:「他是不是有很怪的故事我不知道,可是他這
個人行為很古怪,倒是真的。」

    我把當時胡克強說完故事之後,忽然發脾氣的經過說了一遍,白素想了一想:「極
可能,這故事還有後續。」

    我忍不住笑:「那又怎麼樣,他為甚麼要大發脾氣?」

    白素吸了一口氣:「現在我不能肯定,可能他和這個故事有一定的關係。」

    當時我聽得白素這樣說,更是哈哈大笑,因為我實在無法把一個現代少年,和幾十
年之前的故事聯繫起來——就算那故事是真有其事,我也無法找到他們兩者之間會有什
麼關係。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努力停止了笑:「看來你對這件事很有興趣,不如——」

    我話還沒有說完,溫寶裕已經道:「我這就去聯絡胡說,告訴他衛夫人願意見胡克
強,一定高興死那小子了!」

    白素竟然立刻點頭:「有何不可。」

    當時我雖然驚訝,可是以為白素對以前江湖人物的來龍去脈有興趣,那飛斧老大等
三人,既然是真有其人,她想得到進一步的資料而已。

    後來事情有了我意料之外的發展,我才知道白素的感覺,比我敏銳很多,這方面她
雖然一直比我強,可是當時我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實在不可原諒,別人雖然不會說什
麼,可是我自己知道,這種情形,屬於退化,我應該「可以休矣」!

    卻說當時溫寶裕真的立刻和胡說聯絡,約好了時間。

    過了兩天,那天下午,胡說和溫寶裕帶了胡克強和那個瘦弱少年來到,我和白素對
他們一起表示歡迎。

    胡克強和那瘦弱少年雖然上次給我的印象是不斷地抬槓,可是他們顯然是好朋友,
胡克強在緊要關頭,會和他一起出現,就是證明。

    那瘦弱少年的名字很突出,保證聽過一次之後,永遠記得。他姓游,叫宇宙。

    這游宇宙外形雖然瘦弱,樣貌普通,可是智慧很高,胡克強看到了我,並沒有什麼
特別的反應,可是游宇宙立刻認出了我——他對多天之前,在離他五公尺距離之外的陌
生人,都保有深刻的印象,至少證明他有高超的記憶力。

    他一看到我,就「啊」地一聲:「原來是你!我那天就覺得附近那人,坐在那裡喝
水,氣定神閒,一派高手風範,絕不是普通人,原來竟然是衛斯理先生,我們真是有眼
不識泰山!」

    常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雖然我自己知道和「氣定神閒」這種形容詞頗有一
段距離,可是他的話聽起來還是十分順耳,我笑道:「你記憶力很強!」

    游宇宙也不謙虛,點了點頭:「還算過得去。」

    胡克強在外形上比游宇宙高出許多,可是內在顯然很草包,他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只是神情焦急,看來他很著急想把他的那個情節老套的故事告訴我們。

    白素在他們坐了下來之後,道:「一直到在積沙島上,飛斧老大出手、毒刃三郎沉
進了浮沙、玲瓏巧手仙帶著小師妹離去,種種經過我們都知道了,我們所不知道的是以
後的事情。」

    胡克強很訝異:「這……這些事……難道江湖上一直有傳說?」

    白素搖頭:「或許有,不過我只是聽說過他們的名號——」

    不等她說完,我就搶著道:「事情的經過,是那天我在喝水的時候,在一旁聽到的
。當時我以為那是胡克強創作的故事,回來和白素說起,她見聞廣博,才知道真有這樣
的人物,只是不能肯定,是不是真有這些事情?」

    胡克強對我的問題,有些不知所措,一時之間沒有回答,反倒是游宇宙有反應:「
應該有那些事情發生過。」

    我揚眉:「你有何根據?」

    游宇宙向胡克強指了一指,胡克強這才道:「是我父親告訴我的。」

    他這樣回答,不清不楚,至於極點,我笑道:「令尊又是根據什麼知道真有這種事
情發生過?」

    胡克強的回答更引人發噱,他道:「是我祖父告訴我父親的。」

    我正想哈哈大笑,卻看到白素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我的笑聲瞪了回去,她同時很
認真的問胡克強:「請問令祖父是……」

    胡克強吸了一口氣:「我祖父叫胡正氣,外號人稱玲瓏巧手仙。」

    我也不由自主跟著吸了一口氣,因為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們曾經討論過胡
克強可能和故事中的人物有一定的關係,可是我無法設想是何等樣的關係,所以沒有進
一步想下去。卻原來胡克強竟然是玲瓏巧手仙的孫子!

    我感到意外之極,可是看白素的情形,卻完全像是意料之中,她點了點頭,神情更
是嚴肅,又問:「令祖母是——」

    胡克強頓了一頓,游宇宙望著白素,現出極其佩服的神情,我在這時候竟然還感到
白素的這個問題很可笑——哪有問人家的祖母是什麼人的道理。

    可是接下來胡克強的回答,卻又令我目瞪口呆。

    胡克強道:「我祖母叫朱秀蘭,她就是事情裡的小師妹。」

    白素立刻點了點頭,表示她在沒有聽到這個答案之前,也想到了這一點。

    我卻覺得匪夷所思之極——小師妹愛毒刃三郎、飛斧老大愛小師妹,玲瓏巧手仙並
不在這三角戀愛之中,怎麼會後來和小師妹成了夫妻?

    總算我並沒有疑惑多久,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玲瓏巧手仙帶著小師妹離去之後,
小師妹雖然傷心,可是和二師哥在一起久了,自然也會日久生情,結成夫妻,也很正常


    然而我的神情,還是很訝異。游宇宙望著我笑:「衛先生,想不到吧!」

    我笑得很勉強:「確然想不到——本來是故事中的人物,忽然變成了實實在在,感
覺很古怪。」

    游宇宙笑得奇奇怪怪,又向白素望了一眼,顯然在心中說白素是早已想到了的,他
接著道:「更怪不可言的事情,在後來發生——要不是事情夠怪,我們也不會來驚動衛
先生和衛夫人。」

    游宇宙說到這裡,忽然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大喝:「快快直截了當,把怪事說出來!


    對陌生人來說,這來自紅綾的大喝聲,實在很令人吃驚,胡克強嚇得整個人直跳了
起來,游宇宙總算相當鎮定,在打了一個突之後,吞了一口口水,望著從樓上跳下來的
紅綾,吐了一口氣,道:「衛小姐真是名不虛傳的野人!」

    紅綾來到游宇宙面前,向他做了一個很是猙獰的鬼臉,游宇宙挺了挺胸,表示不怕
,可是臉色發白,顯然心中大有忌憚。紅綾捉弄了人,覺得很高興,哈哈大笑。

    我怕她還要進一步嚇人,把她拉到了我身邊。

三、問題嬰兒

    紅綾還是向游宇宙大聲喝:「趕快說,不然我這個野人,會把你吃了!」

    胡克強立刻投降:「說,說,立刻說!」

    游宇宙卻堅持:「不行!要從頭說起——衛斯理常說,事情如果不知道來龍去脈,
很難說得明白。」

    我和白素同時笑:「不要緊,慢慢說。」

    胡克強仍然很害怕,向游宇宙道:「還是你來說……比我說得明白。」

    我忽然想到,道:「請令尊或者令祖父來說,豈不是更好?」

    胡克強神情苦澀:「他們都已經過世了。」

    玲瓏巧手仙應該已經有八九十歲,不在人世,不算意外。想不到的是,胡克強的父
親,也已經死了。

    一時之間我無話可說,游宇宙道:「所以事情還是要從頭說起,才會明白。」

    我吸了一口氣:「好,可以從玲瓏巧手仙帶著小師妹離開之後說起。」

    游宇宙點頭,表示同意,看了紅綾一眼:「我儘量說得簡單就是。」

    於是游宇宙就把那故事繼續下去。

    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離去之後,小師妹在傷心之餘,足足有三年,幾乎一言不發,
只是呆呆地對著毒刃三郎那隻斷手,情狀又是詭異,又是恐怖。

    這種情形,若不是玲瓏巧手仙也早已暗中戀著小師妹,實在難以忍受。

    但是他既然暗戀小師妹已久,這時候能夠有機會和小師妹單獨相處,自然情況再壞
,對他來說,還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也知道在小師妹心中,毒刃三郎那隻斷手,比他玲瓏巧手仙整個人還要重要,想
到了這一點,心中雖然不是味道,可是他卻萬萬不敢得罪那隻斷手。

    為了討好小師妹,他用盡心機,發揮他玲瓏巧手仙的本領,在那隻斷手之外,包上
了一層透明的薄膜,竟然令得那隻斷手非但不會變壞,而且保持和才斷下來的時候一樣
。所以當小師妹一天至少有十二小時將那隻斷手貼在自己臉上的時候,除了斷手沒有活
人的體溫之外,從小師妹陶醉的神情來看,她心中顯然有毒刃三郎在撫摸她俏臉的感覺


    玲瓏巧手仙也真有耐性,一點都不干涉小師妹的行為,一直到三年之後,有一天,
小師妹忽然如同大夢初醒一般,從那種怪異的行為之中,醒了過來。她對著那隻斷手,
大哭了一場,從此把斷手收了起來。

    游宇宙說到這裡,特別提醒:「請注意,小師妹她在受了刺激之後,足足有三年時
間,完全處於精神失常的狀態之中,而在這三年,玲瓏巧手仙一直陪著她,可以說寸步
不離。」

    我們雖然不知道游宇宙何以要特別提出這一點,也都點頭,表示注意到了。

    游宇宙繼續往下說。

    小師妹在「清醒」之後,人顯得很憔悴,玲瓏巧手仙對她更是百般照顧,又過了一
年,小師妹才問:「有沒有大師哥的消息?」

    玲瓏巧手仙苦笑,這幾年來,他和小師妹隱居,故意完全不想知道飛斧老大的下落
——為的是他知道飛斧老大對小師妹的愛戀,他不想飛斧老大再見到小師妹。

    而這時候小師妹問起,他只好據實回答:「沒有,我根本沒有去打聽。」

    卻不料小師妹道:「很好,我再也不要見到他——你能不能帶我走得遠遠的,越遠
越好,免得他會找到我們。」

    玲瓏巧手仙喜出望外,恰好那時候歐洲有一批巧匠,聽說玲瓏巧手仙的名頭,正在
到處找他,想把他請到歐洲去,玲瓏巧手仙本來一口拒絕,現在小師妹要遠走高飛,他
就答應了下來。

    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在歐洲各國遊歷了五年,最後在比利時定居了下來。

    說到這裡,游宇宙又提醒:「到這時候,離毒刃三郎沉入浮沙,已經過了九年。」

    我有點不耐煩他一直在提到時間,忍不住道:「時間過去多久,有什麼關係,毒刃
三郎不見得會復活!」

    我只不過是隨便這樣說,絕對沒有什麼意思,可是話一出口,胡克強和游宇宙的反
應,卻激烈之極!

    游宇宙倒還罷了,除了吸了一口氣之外,神情古怪。而胡克強卻在喉嚨裡發出了一
下怪聲,臉上肌肉不由自主不斷地抽搐,足有半分鐘之久,顯然他的情緒處於極不正常
的激動狀態。

    我不禁大是疑惑——難道我隨便一說,竟然說中了事實?可是根據敘述來看,毒刃
三郎實在沒有還活著的可能!除非敘述的事實有出入。

    我正在想著,向白素望了一眼,只見她也同樣有疑惑的神情。

    而這時候,游宇宙居然問:「請問,那毒刃三郎有沒有可能並沒有死?」

    游宇宙一問,胡克強的神情更是可怕,瞪住了游宇宙,額頭上青筋暴綻,像是立刻
就要爆裂,鮮血會四下迸濺一樣。看他這種神情,顯然是在責怪游宇宙不應該有此一問


    游宇宙神情堅定,向著胡克強道:「這個問題,是整件事情的關鍵,非弄清楚不可
,所以一定要問!」

    由於這時候,「胡克強的故事」只說了一半,後來據游宇宙說,又發生了怪不可言
的事情,而我們並不知道是什麼怪事,看來好像真的是毒刃三郎竟然沒有死。

    游宇宙望著我,等我的答覆。

    我道:「毒刃三郎有沒有死,決定在當時的情形。如果當時的情形確知敘述,他被
飛斧砍斷了一隻手,人又沉進了浮沙之中,那就萬無生理。」

    我說了之後,頓了一頓,又道:「而人死了之後,會不會復活,這問題比較複雜,
可是以毒刃三郎的情形來看,就算他復活了,如何能夠從浮沙中掙扎出來?」

    游宇宙接下來的問題,令我感到啼笑皆非,頗有「作法自斃」的感覺。

    游宇宙道:「是不是有可能,恰好有外星人經過,救了毒刀三郎?」

    白素、紅綾和溫寶裕都望著我笑——在我記述過的故事中,確然有類似的情形發生
過,難怪游宇宙會「中毒」!

    我瞪了各人一眼:「不能說沒有可能!可是機會極微。為甚麼我們忽然要討論毒刃
三郎有沒有死的問題?難道他真的沒有死,又出現了?就在比利時,玲瓏巧手仙和小師
妹又見到了他?」

    我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游宇宙並沒有回答,可是胡克強卻對我的每個問題都做出
否認,不斷地道:「沒有!沒有!沒有!」

    他神情越來越激動,叫到後來,聲音嘶啞,白素過去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在他背上
拍著,胡克強抓住了白素的手,索性嚎陶大哭起來。

    我實在莫名其妙,紅綾看到了這種情形,想笑又覺得不好意思,神情古怪之極。

    游宇宙道:「請別怪胡克強反應強烈,因為事情和他有十分深切的關連。」

    游宇宙這樣說,更是莫測高深——就算毒刃三郎沒有死,和現在只不過十幾歲的胡
克強又會有什麼關連?」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紅綾和溫寶裕都叫道:「我們投降!究竟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請快說吧!」

    這時候在白素的安慰之下,胡克強已經止住了哭聲,可是還在抽噎,看起來實在是
一個小孩子,在學校裡那些崇拜他的女同學,一定想不到平時英明神武的胡克強會有如
此軟弱的一面。

    游宇宙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

    當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在比利時定居之後,生活很穩定,玲瓏巧手仙一直不敢向小
師妹求婚,反而是小師妹主動提出,兩人就成了夫妻。

    第二年小師妹就懷孕,玲瓏巧手仙那時候的生活,滿意到不能再滿意的程度。可是
老天爺總不肯讓人過心滿意足的日子,總要設法來折磨人——小師妹十月懷胎,等到臨
產,卻是難產!

    當時玲瓏巧手仙在歐洲精密工藝界的地位很高,所以小師妹從懷孕起,就在全國最
好的產科醫院做檢查,由當時的醫院院長親自照顧。

    當時西歐是西方醫學最發達的地區,所以小師妹可以說是受到了最好的醫學照顧。

    可是即使是現在,再好的醫學照顧,也無法挽救必然要來臨的死亡。

    當時的情形是:大人是無論如何保不住了,整個醫院,一起動員,並且從荷蘭請來
了醫生會診,要設法保住胎兒。

    我聽到這裡,暗暗搖頭——故事其實一點懸疑性都沒有,那胎兒當然沒有問題,就
是胡克強的父親,游宇宙實在不必要在這上頭多費唇舌。

    可是游宇宙還是把當時在醫院中的情形,說得十分詳細,而且還加以說明。

    他道:「我認為當時醫院中的情形很是特殊,尤其是小師妹臨終時所說的話,請各
位特別注意。」

    由於他的特別說明,所以我在敘述這段經過時,也就不斷地使用「當時」這個詞來
強調。

    那時候玲瓏巧手仙在醫院的產房外,真正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坐也
坐不穩,站也站不住,全身冷汗,把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雙手抓住了胸口,好像
可以因此止住心痛。

    開始還有人來勸他安靜一些,坐下來休息,可是後來也根本沒人理會他。他在產房
外,看到醫生進出,看到院長把一些人趕出產房,又聽到院長和幾個還留在產房中的醫
生,像是在劇烈地爭吵,可是他卻無法聽得懂。

    原來玲瓏巧手仙巧於手,卻拙於口。而小師妹的情形和他恰恰相反。在歐洲幾年,
小師妹是到哪一個國家,就很快把這個國家的語言學得幾乎和當地人一樣,玲瓏巧手仙
卻在比利時住了很久,也只會說幾句普通的會話,當然完全無法聽懂醫生們在說些什麼


    不過他卻可以肯定院長、醫生們都盡了力,因為當他終於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幾個
醫生從產房出來,都滿頭大汗。

    院長最後出來,玲瓏巧手仙已經焦急得要向院長下跪,他一看到院長,就抓住了院
長的白長袍,心中一急,竟然用他的鄉下話問院長:「我女人怎麼樣了?」

    院長當然聽不懂他的鄉下話,可是玲瓏巧手仙的身體語言已經說明了一切。院長伸
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他進產房去。

    玲瓏巧手仙腳步踉蹌,走進產房,剛好看到小師妹在床上,雙手伸出,接過了護士
手中已經包裹好了的嬰兒。

    小師妹接過了嬰兒,看了一眼,就把嬰兒擁在懷裡,玲瓏巧手仙這時候也不知道嬰
兒是男是女,更沒有看到嬰兒的樣子,他撲到床前,看到小師妹全無血色的臉,心口一
陣絞痛,跪倒在床前,喉頭哽咽,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玲瓏巧手仙可以看出小師妹這時候,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他心中自然傷痛無比。

    小師妹頭緩緩轉動,先向懷中的嬰兒看了一眼,再望向玲瓏巧手仙,掙扎著說了幾
句話。

    那幾句話當時玲瓏巧手仙已經聽得發呆,後來更是苦苦思索了許多年,都難以真正
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師妹當時所說的話其實並不難懂,小師妹在說話的時候,望著玲瓏巧手仙,玲瓏
巧手仙感到她的目光已經有點散亂,顯然生命正在迅速離去,更是肝腸寸斷。

    在這種情形下,他聽得自己的妻子用微弱的聲音在叫他——即使在成親之後,小師
妹還是叫他「二師哥」。

    小師妹叫了他兩聲,才道:「二師哥,我……對不起你……我做了一件事……瞞住
了你……沒有告訴你……」

    玲瓏巧手仙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妻子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看到妻子眼前的
情形,心如刀割,哽咽道:「說這些幹什麼,我們是夫妻……」

    小師妹努力掙扎,喘著氣,打斷了他的話頭,繼續道:「二師哥,我做了這件事…
…瞞著你……你要原諒我……」

    玲瓏巧手仙根本不知道小師妹做了什麼事情,在這種情形下,他當然不會追問,只
是連聲道:「原諒!原諒!當然原諒!你哪裡會做什麼錯事!」

    小師妹淒然一笑,喘了幾口氣,又道:「你肯原諒我……那就要答應我一件事……


    玲瓏巧手仙淚如泉湧:「別說一件,多少件都答應你。」

    小師妹掙扎著將懷中的嬰兒遞向玲瓏巧手仙,玲瓏巧手仙將嬰兒接了過來,可是這
時候他的視線還停在小師妹的臉上。小師妹的聲音更加微弱:「這孩子……求求你……
對他好……別因為我做了那件事……而難為他……」

    在游宇宙敘述到這時候之際,我還沒有開口,紅綾已經忍不住先叫了起來:「老天
,小師妹究竟做了什麼事?和孩子有什麼關係?」

    而胡克強在這時候雙手抱住了頭,身子在沙發上縮成一團,還在發抖。

    敘述中的那個嬰兒,應該就是胡克強的父親,看胡克強現在的反應,那嬰兒難道有
什麼古怪?

    白素瞪了紅綾一眼,嫌紅綾打斷了游宇宙的敘述。

    而游宇宙根本沒有理會紅綾的叫嚷,自顧自在說下去。

    當時玲瓏巧手仙雖然由於小師妹快要死去而心亂如麻,可是小師妹要求他答應的事
情,他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他只感到小師妹的要求簡直多餘——自己的骨肉,
當然會對他好,怎麼會難為孩子。

    所以他立刻道:「你放心,我寶愛這個孩子,甚於我自己……」

    玲瓏巧手仙直到這時候,才低頭向自己早些時已抱在手中的嬰兒看去。

    當他向嬰兒看去的時候,初生的嬰兒,居然也正好睜著眼望著他,玲瓏巧手仙剎那
之間像是有一個焦雷打向他的頭頂,腦中「轟」地一聲巨響,只感到天旋地轉,眼前嬰
兒的那張臉,突然之間像是無限止地在迅速擴大,大到了使他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這時候縮成一團在發抖的胡克強忽然插口,大聲道:「這時候是關鍵時刻,玲瓏巧
手仙——我祖父說他實在太震驚了,所以完全無法知道自己究竟呆了多久!」

    玲瓏巧手仙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才迸出了一句話來:「這孩子……這孩子……是
——」

    他本來顯然是想向小師妹問有關孩子的事情,可是當他發問時,好不容易把視線從
嬰兒的臉上移開,望向小師妹的時候,卻發現小師妹雖然還睜著眼,可是已經斷了氣。

    玲瓏巧手仙在那一剎間,整個人騰雲駕霧,簡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以他闖蕩江
湖幾十年的經歷,什麼樣的場面沒有見過,可是這時候對他的打擊實在太沉重,他眼前
一黑,竟然昏了過去。

    他人在醫院之中,自然沒有問題,不一會就被救醒,他睜開眼,就看到院長在床前


    他伸手抓住了院長的衣袖哀求:「求求你,救救我妻子!」

    院長的神情充滿了同情:「她已經安息了。」

    玲瓏巧手仙用力搖院長的手臂,叫道:「我要問她一句話!我要問她一句話!」

    院長難過地搖頭:「她現在不能回答你了……或許將來等你也上了天堂,那時候她
會告訴你。」

    玲瓏巧手仙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吼叫聲,狀類瘋狂,又進來了幾個醫生,將他按在
床上,替他打了一針,他才算漸漸地鎮定了下來。

    在這段時間中,院長一直看著他,在他不再吼叫,只是大口喘氣的時候,院長拍著
他的手背,道:「你有什麼問題要問你妻子,可以問我。」

    玲瓏巧手仙先是苦笑,接著他真的哈哈大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瘋狂,簡直難以控
制。

    對他來說,院長的話實在太可笑了——他心中要問妻子的問題,怎麼能夠對外人說
?何況還是一身金毛的洋人!

    他笑得幾乎要閉過氣去,這才想到,確然有一個問題要問院長,他止住了笑聲,又
喘了好一會,才問道:「這……嬰兒……會不會……弄錯了別人的……」

    院長怔了一怔,搖頭:「整個醫院,只有尊夫人一位亞洲產婦,當然不會有錯。」

    玲瓏巧手仙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本來就沒有抱什麼希望,可是院長的回答卻令他
徹底絕望了!

    玲瓏巧手仙閉上了眼睛,豆大的淚珠從他緊閉的雙眼中滾滾而下,在江湖上打滾的
漢子,講的是好漢流血不流淚,可是又有道: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玲瓏
巧手仙這時候心中傷痛實在太甚,所以忍不住才淚如泉湧。

    這游宇宙把「胡克強的故事」說得有聲有色,而且還像說書先生一樣,加上評論。

    我們並沒有打斷他的敘述,因為在聽到他說到玲瓏巧手仙一看到了嬰兒就像是五雷
轟頂一般,就已經知道那嬰兒有問題。

    所以我們都在想:那嬰兒究竟有什麼問題?這才沒有人出聲,可以讓游宇宙發揮他
說故事的本領。

    游宇宙講到這裡,停了下來,看他像是並不準備立刻說出那嬰兒有什麼問題,而要
讓我們來猜測。

    溫寶裕首先叫:「那嬰兒是一個怪胎,樣子可怕!」

    他一面說,一面還扭屈臉上的肌肉,做出很可怕的鬼臉來。

    我和白素、紅綾一起搖頭,否定了溫寶裕的想法——如果嬰兒是很可怕的怪胎,小
師妹也應該有驚駭的反應才是,可是小師妹顯然並沒有這種反應。

    而小師妹臨死之前的那些話聽來很是神秘,玲瓏巧手仙心中又有疑問,從這種種跡
象看來,其間可能摻雜了複雜的男女關係,至於究竟如何,一時之間我也說不上來。

    白素在這時候,示意紅綾說她的想法,我暗暗搖頭,心想事情若是牽涉到了複雜的
男女關係,紅綾怎麼能夠說得出所以然來?

    紅綾想了一想:「這嬰兒顯然不是人人一看到就感到很可怕的怪胎,可是至少玲瓏
巧手仙看到了他,覺得可怕。照這種情形來看,嬰兒的樣貌很特別——我猜是像一個玲
瓏巧手仙熟悉的人,而且這個人是玲瓏巧手仙決不願意見到的人。」

    想不到紅綾竟然可以作出如此有條有理的分析,白素神情高興,我一面忍不住鼓掌
,一面已經從紅綾的分析之中得到了啟示,脫口叫道:「毒刃三郎!」

    說那嬰兒的樣貌會像毒刃三郎,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可是根據一切情形來分析歸納
,又似乎這是唯一的結論。

    我的話一出口,一時之間沒有人出聲,顯然是雖然大家都同意,可是這結論卻又實
在太怪異了!

    我們望向胡克強和游宇宙,胡克強重新又抱住了頭,縮成一團。游宇宙吸了一口氣
,從一隻紙袋中,取出一本照相簿來。

    游宇宙先把手按在照相簿上,向我們道:「各位的分析能力很強,確然,玲瓏巧手
仙當時一看到嬰兒,就如同被雷打中一樣,就是因為他從嬰兒的臉上,看到了毒刃三郎
的影子,至於那嬰兒像毒刃三郎像到什麼程度,說也說不明白,請各位看一些相片,才
能明白。」

    這時候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極點——小師妹產下的嬰兒,怎麼可能像毒刃三郎呢?

    唯一的可能當然應該是嬰兒的父親是毒刃三郎。

    遺傳因子對人的外形起決定性的作用,嬰兒樣貌像父親,或者像母親,或者又像父
親、又像母親。下一代和上一代樣貌相似,是十分普通的遺傳現象,誰都不會感到奇怪
,因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更有很多情形,下一代和上一代的樣貌,並不相似。這種情形也很普遍,有的甚至
於兩代之間,找不出半分相似之處,然而這種情形也不會令人覺得怪異。因為人的臉面
,雖然人人都由眼、耳、口、鼻組成,可是人面組合卻可以形成千變萬化不同的形狀,
形成不同的樣貌。

    遺傳因子可以使下一代和上一代樣貌相似,卻也不會百分之百相同。

    沒有血統關係的人之間,雖然也有樣貌相似的,可是機會並不大,而且相似的程度
也不會很大,那是億萬種不同的人面組合偶然出現的巧合。

    像小師妹產下的嬰兒,容貌竟然酷似毒刃三郎,那當然不可能是巧合。再加上小師
妹臨終之前,又說了那番話,表示她做了對不起玲瓏巧手仙的事情,又要玲瓏巧手仙不
可難為孩子,種種情形,都說明了這嬰兒的來歷大有問題!

    雖然很駭人,可是不論怎樣分析,都不能排除嬰兒的父親就是毒刃三郎的這個可能


    而當時在醫院,玲瓏巧手仙一眼看到嬰兒,就如同五雷轟頂,當然是他第一時間就
想到了這一點的緣故。

    當時玲瓏巧手仙的驚駭實在是到了極點,難怪他雖然久歷江湖,也會經受不起,而
昏了過去。

    他想到嬰兒的父親會是毒刃三郎。首先毒刃三郎沒有死,這已經是大打擊,然後自
己的妻子竟然會和毒刃三郎繼續有來往,而且私通,這更是男人的最痛,玲瓏巧手仙沒
有因此發瘋,算是十分堅強的了。

    這一直被我認為情節十分老土的故事,忽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展,可說意外之極。

    而這個意外,也帶來了許多許多問題,帶來了以後千變萬化的發展,使得故事變成
難以預測。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有多少問題想問,白素知道我的想法,她不等我發問,就道:「
先別討論,看了照片再說。」

    我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白素的提議很有道理,先要弄清楚究竟小師妹的兒子和
毒刃三郎相似到了什麼程度,才可以往下設想。

    如果兩者之間並不是很像,那就有可能只是玲瓏巧手仙的心理作用而已。

    游宇宙也吸了一口氣,打開了照相簿,在第一頁上,是一張四個人的合照,三男一
女。照片並不是很清楚,可是也可以看得出人的容貌。

四、疑團

    照片看得出來是舊照片後來經過放大處理的,照片上的人都是全身,人約有二十公
分高,人頭部份和鴿蛋差不多大小,五官樣貌,都很分明。

    我、白素、紅緩和溫寶裕,一眼看到,就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自然而然轉
頭向縮成一團的胡克強望去。

    胡克強顯然知道我們看到了照片之後會有什麼反應,所以抖得更是劇烈。

    一時之間人人都出不了聲,連最多話的溫寶裕也無話可說。

    因為我們看到的情形,奇特無比。

    照片中四個人中,有一個人,雖然看來年紀比現在的胡克強大,可是那容貌,尖下
頦、大眼睛、高鼻樑、濃眉毛,活脫就是眼前的胡克強!

    照片中的人,也只有這個人的衣服最突出,看來他穿的是一身黑綢短打,密扣,襟
上還繡著老大的一隻蝴蝶,他一手叉著腰,挺立著,比其餘人都要高一個頭,實在可以
說是一個英俊挺拔的美男子。

    在好幾十年前,上照相館去拍照是一件大事情,所以照片中其他人都很正經,只有
這個人眉宇之間神情佻脫,透著三分邪氣,光是他那身打扮,北方人就有現成的形容詞
:「匪氣」!

    從容貌上和胡克強如此相似的情形來看,這個人應該和胡克強有極其親密的血統關
係,他應該是胡克強的祖父,應該是故事中的玲瓏巧手仙。

    我用了一連串的「應該」,那只是應該。

    我們人人心裡都很明白,這個人不會是玲瓏巧手仙,他是故事中的毒刃三郎!

    我首先指著這個人,望向游宇宙。

    游宇宙吞了一口口水,道:「照片是四個師兄妹的合照——」

    他先不說我指著的那個人,卻指了指照片中的唯一女子:「這位就是故事中的小師
妹,也就是胡克強的祖母。」

    從照片中看來,這位小師妹當時還不夠二十歲,稱不上是美人,可是青春活潑,很
逗人喜愛,難怪她大師哥和二師哥都會愛上她。

    接著游宇宙又指著照片中看來年紀最大的那個道:「這位是飛斧老大。」

    飛斧老大身形粗壯,臉上有和他年齡不相襯的深刻皺紋,一臉風霜,像是一個在海
上討生活的船老大。

    游宇宙再指著另外一個看來老老實實,十足是鄉下人模樣的,吸了一口氣,在那時
候我們真希望他說那個是毒刃三郎。

    然而游宇宙苦笑了一下:「這位就是玲瓏巧手仙——」

    他向胡克強看了一眼,繼續道:「是胡克強的祖父。」

    縮成一團的胡克強,這時候發出了一下嚎叫聲,抬頭向我們望來,神情很是恐怖。

    情形再明顯不過,好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嚴重的影響了現在這個少年人!

    胡克強顯然為了以前的事情而感到極度的困擾,困擾來自他的容貌——他的樣貌沒
有半分像他的祖父!

    這一點本來也無關緊要,可是要命的是,倘的容貌竟然百分之百地像另一個人!

    從容貌的相似程度來看,他應該是另一個人的後代。可是那個人卻是早已死了的,
而且那個人是一個無藥可救、壞到了透頂的壞人!

    這牽涉到了他的真正身世,也關連到了他祖母的操行,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了
什麼樣的遺傳因子,進一步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種困擾對一個少年人來說,是極其沉重的精神負擔,甚至於可以致命!然而這時
候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胡克強才好——單從他的容貌和毒刃三郎如此相似這一點來
看,實在無法說他和毒刃三郎之間會沒有關係!

    這時候紅綾大踏步向胡克強走去,伸手一把把他抓了起來,胡克強尖叫:「放開我
!」

    紅綾不加理會,把他直抓到了我們面前,胡克強拼命掙扎,可是哪裡掙扎得脫。

    胡克強大叫,可是紅綾叫得比他更大聲:「你不必逃避,睜大眼睛看,這些照片和
你有極大的關係,不論是什麼關係,你怎麼逃也逃不過去。也不論是什麼關係,根本一
點都沒有關係,因為你還是你,不會是別人!」

    紅綾的話聽來很沒有條理,可是這時候胡克強思緒紊亂,亂對亂,反而起了作用,
胡克強竟然很快的鎮定下來,而且很能體會紅綾這番話的意思,喃喃自語:「我還是我
,不管那些人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我,始終還是我。」

    紅綾望著他笑,他居然也向紅綾笑了一下,雖然笑容難看之極,可是比起他縮成一
團發抖的情形來,已經好得多了。

    他又指著照片,說了一番很關鍵性的話,他道:「這照片上的女人,毫無疑問是我
的祖母,可就是不知道三個男人之中哪個是我的祖父。」

    他能夠說出這番話來,那表示他至少已經從自己身世的困擾之中跨出了一步,不再
死鑽牛角尖了。

    紅綾一番話使胡克強改變了態度,當然對探討整件事,會有幫助。

    更重要的是,胡克強能說出這一番話來,證明在他心中已經擺脫了事情是一樁「醜
聞」的陰影,而且把自己從「亂七八糟的關係」中抽離,這就使我們在討論問題的時候
,不必再去顧忌他的情緒,說話也方便了許多。

    溫寶裕就立刻道:「不必考慮飛斧老大。」

    大家都點頭表示同意,因為事情雖然複雜,可是和飛斧老大卻扯不上關係。

    然後大家沉默了片刻——想的都是同一個問題:胡克強的祖父,不是玲瓏巧手仙,
就是毒刃三郎。

    這本來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以胡克強的容貌來看,他的祖父應該是毒刃三郎。

    可是卻有難以解決的問題——毒刃三郎早已死在積沙島上!

    現在我明白何以游宇宙在敘述故事的時候,一再強調時間。如果時間只是幾個月,
那麼就什麼問題都不存在。

    可是時間卻過去了九年——小師妹絕無可能懷孕九年之久!

    所以問題就難以解決了。

    我想了一會,道:「玲瓏巧手仙後來怎麼樣對待那嬰兒?」

    胡克強吸了一口氣:「那嬰兒是我的父親,祖父……玲瓏巧手仙對他很好——因為
祖母臨終特別吩咐過,祖父他始終還是很愛祖母的。不過他替嬰兒取的名字表達了他的
心情。」

    我十分好奇:「令尊的大名是——」

    胡克強沒有直接回答,伸手把照相簿揭過了一頁,照相簿的第二頁是一個嬰兒的照
片,那嬰兒很精靈可愛,我們一看之下,就明白當年玲瓏巧手仙何以會昏過去。

    因為雖然是嬰兒,可是那樣貌,完全可以看得出來和毒刃三郎的相似,遺傳特徵竟
然如此明顯和強烈!

    在那嬰兒照片下有題字:「胡疑滿月」。

    那是嬰兒滿月時的照片,而「胡疑」當然就是嬰兒的名字。玲瓏巧手仙替孩子取名
為「疑」,確如胡克強所說表達了他的心情——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

    接下來胡克強不斷揭照相簿,相片從「胡疑一歲」一直到「胡疑二十歲」。

    等到看到了胡疑二十歲時候的照片,我和白素不由自主都嘆了一口氣。因為那時候
的胡疑,和第一張照片上的毒刃三郎,簡直是百分之百的相似,和眼前的胡克強也一模
一樣!

    如此明顯的遺傳特徵,只說明一個問題。

    我沉聲道:「當年毒刃三郎並沒有死在積沙島上。」

    各人對我的話一時之間並沒有反應,我又道:「玲瓏巧手仙也應該想到這一點。」

    胡克強現在情緒穩定了下來,不必游宇宙代為敘述,他立刻接口:「是,他當然想
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接下來一年中,他一直在等毒刃三郎的出現。」

    嬰兒的容貌和毒刃三郎相似,玲瓏巧手仙在取名字的時候,雖然心中充滿了疑問,
可是還是把自己的姓給了嬰兒。

    開始他的心情十分混亂,漸漸地他仔細想小師妹懷孕之前和懷孕之後的一切情形。

    當他開始那樣想的時候,他已經無可避免的假設毒刃三郎沒有死,假設毒刃三郎找
到了他們,假設小師妹和毒刃三郎私通——雖然他極度不願意如此設想,可是嬰兒的容
貌使得他非如此設想不可。

    可是不論他把事情回想得多詳細,都無法找出任何蛛絲馬跡,顯示小師妹曾和其他
男人有過接觸。

    因為自從和小師妹成親之後,玲瓏巧手仙興奮莫名,對小師妹的照顧,無微不至,
可以說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就算毒刃三郎會隱形,他也沒有不覺察的道理。

    玲瓏巧手仙甚至責備自己這樣懷疑小師妹很是卑鄙!可是嬰兒的樣貌就像刺在他心
口的一柄利刃,每當他看嬰兒一眼,就像是心口的利刃抽動一下,令他痛不欲生。

    他想來想去,小師妹唯一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只有將近十多次懷孕以後到醫院去
檢查——他是陪著去的,只是在醫生檢查的時候他沒有在場而已。

    就算真的毒刃三郎沒有死,他也無法想像小師妹是如何能和毒刃三郎見面。

    不知道多少次,他用力敲打自己的頭,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是一看到了孩子,
他就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時間很快過去,嬰兒初生時期的皺皮漸漸消退,在褓
姆的悉心照料之下,身體健康,長得人見人愛,實實在在是一個可愛之極的心寶寶,就
算心情再不好的人,看到了這樣可愛的寶寶,也會從內心深處感到舒暢。尤其當寶寶展
開笑容的時候,更像是春風輕拂,陽光燦爛一般,使人感到那是人世間最美麗的情景。

    然而只有玲瓏巧手仙,每次看到孩子燦爛的笑容時,不管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都忍不住會打冷顫。

    在他眼中看出來,孩子可愛的笑容,活脫就是當年毒刃三郎在做壞事之前的那種神
情!

    在孩子滿周歲之後,玲瓏巧手仙實在忍不住那種毒蛇噬心的痛苦,他把孩子託給了
最可靠的褓姆,自己離開了比利時,回到中國,他要弄清楚毒刃三郎是不是沒有死。

    在中國,他找了一年,江湖上完全沒有人在積沙島上發生事情之後再見過毒刃三郎


    這種情形實在已經很可以證明毒刃三郎的確死了,因為他很了解毒刃三郎的為人,
如果毒刃三郎沒有死在積沙島上,雖然他斷了一隻手,他也絕不會安份,一定會往江湖
上興風作浪,絕對不會默默無聞。

    在這一年中,玲瓏巧手仙也不斷打探飛斧老大的消息,奇怪的同樣沒有結果。

    玲瓏巧手仙最後還不死心,在回比利時之前,他又到那個有浮沙的積沙島去。當他
決定要這樣做的時候,他甚至於不知道自己目的何在。他只是想去看一看,至於看了有
什麼作用,他也根本說不上來。

    卻不料他這種沒有目的的行動,有了意外的收穫。

    當他像當年一樣,駕著快帆,接近那個積沙島的時候,看到島邊上,竟然有一間十
分簡陋的棚子,而且還有一個人,坐在棚子前,一動不動。

    看來那個人竟像是住在這個島上!

    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因為在這樣的積沙島上,除了小螃蟹之外,絕不適宜任何其
他生物生活,何況是人!

    等到快帆在沙灘停下,玲瓏巧手仙已經認出那個泥塑木雕一般、動也不動的人,不
是別人,正是飛斧老大!

    飛斧老大看來老了不只十年,他看起來像不知道是一頭什麼野獸比像一個人更多。

    玲瓏巧手仙一步一步走向飛斧老大,好幾次開口要叫「大師哥」,可是由於心情太
激動,張大了口,竟然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直到他來到了飛斧老大的面前,飛斧老大仍然不望他,雙眼空洞,視線完全沒有焦
點。

    從眼前這種情形來看,竟像是這些年來,飛斧老大一直在這個積沙島上沒有離開過


    難怪江湖上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真是難以想像飛斧老大如何在這樣的一個荒島上度過悠悠十年漫長的歲月。

    玲瓏巧手仙覺得一陣心酸,自然而然在飛斧老大面前跪了下來,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飛斧老大總算略動了一動,向他望來,開口說話。

    他顯然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開口說話了,所以發出的聲音生澀之極,而且他一開口,
臉上的肌肉有了動作,令得附在他臉上的那層鹽花簌簌地往下掉,情景詭異莫名。

    玲瓏巧手仙開始沒有聽明白飛斧老大說些什麼,早已淚如泉湧,等到飛斧老大說了
第二遍,他才聽清楚飛斧老大在問他:「你來幹嘛?」

    這一問觸動了玲瓏巧手仙的傷心處,他忍不住嚎陶大哭。

    他一面哭,一面把當年帶著小師妹離開之後的情形,說了一遍。飛斧老大只是聽著
,一點反應都沒有,顯然是這些年來,他已經如同稿木死灰,早已死了心,對世界上發
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關心,甚至於包括小師妹在內,剛才那一問,也並不是想知道什麼
東西,只不過是怪玲瓏巧手仙多此一舉而已。

    等到玲瓏巧手仙哭訴完畢,飛斧老大說的還是那句話:「你來幹什麼?」

    玲瓏巧手仙定了定神,才道:「我想知道老三是不是肯定已經死了!」

    玲瓏巧手仙剛才在敘述經過的時候,什麼都說了,就是沒有說嬰兒的容貌和毒刃三
郎一樣,以及小師妹臨終時候的那一番話,所以他的這個問題聽來很是突兀,不過飛斧
老大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望著前面的那片浮沙,道:「從那天起,我就沒有離開
過這裡,沒有見到那畜牲再從浮沙中冒出來。他被他自己的毒刃反射進口裡,又陷進了
浮沙,當然是遭了報應。」

    飛斧老大也沒有問玲瓏巧手仙何以要問這個問題——這證明他心死的程度是如何之
甚。

    不論玲瓏巧手仙還想說什麼,飛斧老大卻從此不再開口。玲瓏巧手仙在島上陪了飛
斧老大三天,在這三天之中,有幾艘漁船經過,都有人划著小船送生活必需品上來。

    從這種情形看來,飛斧老大確然十年來未曾離開過,那就表示毒刃三郎絕無可能從
浮沙中冒起來,還活在世上。

    毒刃三郎早已死去,這一點實在可以肯定。然而孩子的容貌又是怎麼一回事?

    玲瓏巧手仙在離開的時候,心中的疑團還是沒有解開。

    這時候最令玲瓏巧手仙不解的是小師妹臨終時的那番話了。那番話小師妹承認做了
一件事是對不起他的,而且這件事是瞞看他來做的。而這件事又顯然和孩子有關。

    玲瓏巧手仙甚至於難以想像小師妹有什麼機會瞞著他來做事。

    他在回比利時途中,才想起了有一件事他一直沒有想到——沒有想到的原因是由於
他實在不願意去想這件事。

    那隻手!那隻來自毒刃三郎的斷手!

    玲瓏巧手仙曾經為了討好小師妹,運用了非凡的技巧,把那隻斷手保存得如同活的
一樣,小師妹也曾和這隻斷手寸步不離。

    後來小師妹把斷手收了起來,玲瓏巧手仙就再也沒有見過,不知道小師妹把斷手收
在何處。小師妹能夠把過去的事情收起來,是個求之不得的事,他當然沒有那樣笨,會
去追問。

    這時候想了起來,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會不會是那隻斷手成了精怪?

    民間傳說中很多精怪作祟的故事,使玲瓏巧手仙在無法揭開疑團時,只好朝這方面
去想。

    這個疑團,年復一年,在他心中非但沒有揭開,而且變得越來越大!

    在胡疑開始懂事的時候,玲瓏巧手仙就向胡疑說故事,說的就是當年四個師兄姝的
事情,不過並沒有告訴胡疑故事中的人是誰,一直等到胡疑二十歲那年。

    在胡疑成長的歲月中,玲瓏巧手仙盡心盡力地培育,請了最好的教師傳授學問,而
他自己則不斷地通過說那個故事,來教育胡疑為人應該正直、忠誠、老實,一定要走正
路,不能憑自己有本領,就走上邪路。

    令得玲瓏巧手仙可以感到安慰的是,胡疑的容貌雖然越來越像毒刃三郎,可是行為
舉止,性情心地卻沒有半分接近毒刃三郎,成長成為一個很正直有為的青年,進入了比
利時著名的大學。

    在這二十年中,玲瓏巧手仙一直想把那隻斷手找出來,可是卻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
,無法想像小師妹把它藏到了何處。

    在胡疑長大了之後,玲瓏巧手仙問過自己千百次:是不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疑團告訴
他?

    這很難決定,不告訴胡疑,玲瓏巧手仙感到那等於是向胡疑隱瞞了他的身世——事
情十分吊詭,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胡疑有可能是毒刃三郎的後代,可是兩者之間
容貌如此相似,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要是告訴胡疑,胡疑必然對自己的身世起懷疑,也就會影響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

    在這期間,玲瓏巧手仙也曾經不斷地尋訪可以確切的、百分之百的證明胡疑是他兒
子的方法,可惜在那個時代,以DNA的檢查對比來確定血緣關係的方法還沒有發現,
所以沒有一種方法可以絕對肯定兩人之間的父子關係。

    可能是由於長時間被心中的疑團所困擾的緣故,影響到了情緒(情緒可以殺人),
所以玲瓏巧手仙衰老得很快,在胡疑過了二十歲生日不多久,玲瓏巧手仙已經到了油盡
燈枯的地步,眼看沒有幾天可以活了。

    在這時候,他還是無法決定把事情告訴胡疑還是不告訴胡疑。

    雖然他竭力反對,可是胡疑還是把他送進了醫院。而那醫院,竟然恰好就是二十年
前胡疑出生的那家醫院,往事一起湧上心頭,玲瓏巧手仙更是百感交集,他決定不把事
情說出來——這事情困擾了他下半生,他不能使胡疑再受這個問題的困擾。

    當他有了這個決定之後,有一件事他非做不可,那就是他必須把當年他們四個人所
拍的那張照片毀去,不然胡疑只要一看到那張照片,就必然會知道自己的來歷有問題。

    所以玲瓏巧手仙非出院回家去完成這件事不可。

    然而那時候玲瓏巧手仙已經接近死亡,胡疑當然不同意他出院,兩人起了很激烈的
爭吵,玲瓏巧手仙用最嚴厲的話,表示非回家不可。

    最後胡疑扭不過玲瓏巧手仙,救護車把玲瓏巧手仙送回家中,卻不料玲瓏巧手仙這
一回弄巧成拙。他回到家中,自己根本沒有氣力取照相簿,他支開了胡疑,要護士替他
取出照相簿來,他取下那張照片,想把它燒掉,可是還沒有劃著火柴,他就斷了氣。所
以胡疑一進來,就看到他手中拿著那張照片。

    玲瓏巧手仙在向胡疑不斷地講述往事的時候,並沒有作任何隱瞞,他只是沒有說出
胡疑的容貌像毒刃三郎。

    所以胡疑當時縱玲瓏巧手仙手中,把那張照片取下來,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知道那
是當年四個師兄妹的合照,他也立刻在照片上認出了自己的母親。可是接下來他看到了
照片上的毒刃三郎,和在毒刃三郎身邊的玲瓏巧手仙,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任何人在那一剎間,都會受到震動。

    照片上的玲瓏巧手仙,是胡疑一直在叫他「爸爸」的人,可是胡疑的容貌卻和玲瓏
巧手仙沒有半分相似,反而九成九像毒刃三郎!

    這是怎麼一回事?

    胡疑拿著相片,想問玲瓏巧手仙,可是他看到的是一張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臉。

    他知道,這將成為他終身的疑問——沒有任何人,再可以給他答案了。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胡疑在剎那之間實在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他身子搖晃了幾下,竟然昏了過去。

    胡克強在敘述到這裡的時候,略停了一停,才道:「我父親後來覺得自己很幼稚,
把身世看得太重要了。其實一個人就是一個人,和他的父母是什麼人,確然有關係,可
是關係並不重要,不至於到決定這個人是什麼樣人的程度。」

    胡克強的話聽來有點亂,可是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胡疑在一看到那張照片時竟然激動到了昏過去,當然是他後來想通了,明白做人最
重要的是自己的本身為人如何,而不是自己的身世如何。

    不知道胡疑是過了多久才想通了這一點的,胡克強顯然比他的父親好得多,在少年
時期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我鼓掌表示欣賞,道:「你能明白這一點,再好不過。本來可以有最簡單的方法證
明你和你父親的血統,現在也不必多此一舉了。」

    胡克強頓了一頓,和游宇宙齊聲道:「你的所謂簡單的方法,是進行DNA的對比
?」

    我攤了攤手:「當然是,難道還會有更好的方法?」

    胡克強苦笑:「在我父親去世之前,這種脫氧核糖核酸的對比證明血統關係的方法
已經發現,我父親也不是不想弄清楚他和我祖父之間的關係,可是——」

    溫寶裕自作聰明打斷了他的話頭:「就算人死了,在遺體,甚至骨骼上也可以取得
需要的對比材料。」

    游宇宙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老氣橫秋地道:「造化弄人,像是要把這件事成為
永遠的謎團!」

    胡克強苦笑:「我祖父的遺體,落葬之後不久,遇上了一次大水災,把墳場沖垮,
遺體不知所終,我父親曾經出重賞,也沒有結果。」

五、假設

    大家聽了胡克強的話,都只好苦笑。玲瓏巧手仙的遺體不見了,當然就無法進行脫
氧核糖核酸(DNA)的對比,要解開這個疑團也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我不知道紅綾最近用她的超能腦部吸收了什麼新知識,可是從她接下來所說的話中
,可以看出吸收的知識範圍之廣,她道:「這種事情常有發生,連大音樂家莫札特的遺
體,也遭受過同樣的命運。」

    胡克強嘆了一口氣:「莫札特相我沒有關係,我祖父卻……」

    他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顯然是想到了他口中的「祖父」有可能根本不是他的
真正祖父之故!

    我伸手在他肩頭用力拍了一下:「你既然已經明白為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就不必再
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胡克強揚眉,用充滿了挑戰的神情望著我,游宇宙已經忍不住先叫了起來,兩人齊
聲道:「這話,不像是衛斯理說的!」

    我不禁苦笑,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幾下——剛才我勸胡克強不要再把事情放在
心上,這話確然不像是我說的。

    因為胡克強血統如何雖然不重要,可是這件事本身卻怪異莫名,值得追究。

    事情詭異在何以胡疑的容貌會像毒刃三郎?

    而胡克強和胡疑也幾乎百分之百相似,由此可知這容貌相似的遺傳因子極其強烈,
在決定後代的容貌上起很大的作用。

    一般來說,遺傳因子即使決定人的容貌,也很少有如此強烈的作用,以致兩代,甚
至三代之間,相似程度如此之甚!

    問題更在於,胡疑完全沒有理由像毒刃三郎,因為早在胡疑出生十年之前,毒刃三
郎已經死了。

    根據過去發生的事情來看,毒刃三郎的死亡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這就令事情變成了
一個解不開的謎團。而我,衛斯理,一直以揭開各種疑團著稱,現在居然幾乎完全沒有
了好奇心,竟然勸胡克強不要再把事情放在心上,確然反常,難怪游宇宙要怪叫。

    我吸了一口氣,有點無可奈何地道:「那你們的意思是……」

    胡克強並不立刻回答,他道:「我父親也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向我說這個故事
,到了我十二歲那年,他就把我們的容貌像足了毒刃三郎的這個事實告訴了我——因為
那時候他癌症已經到了末期,他還是想解開這個疑團,當時我就第一時間想到:去找衛
斯理!」

    溫寶裕插口:「你父親為甚麼不早想到來找衛斯理?」

    胡克強搖頭:「我不知道——事實上我現在並不一定要尋根究底,而是我認為衛斯
理絕沒有理由放過這樣的一樁怪事!」

    他說的時候,直視著我,我還沒有回答,白素已經道:「他不會放過,就算他放過
,我也不會放過。」

    紅綾幫腔:「就算他們都放過了,還有我。」

    我又好氣又好笑:「很好,後繼有人,我可以休矣!」

    (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已經兩次想到「可以休矣」,這種現象是不是說明我真的可
以休矣?)

    當下白素來回走動,一面走,一面道:「玲瓏巧手仙曾懷疑毒刃三郎的那隻斷手—
—」

    我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頭:「玲瓏巧手仙說那隻斷手成了精,你相信?」

    我這樣問白素,並沒有完全否定的意思。我曾經記述過「成精」的故事,那是有關
生物的生命形式轉變的過程。

    當然在傳說中也有根本不是生物而「成精」的例子,例如掃帚、石頭等等,也會成
精。從這些例子來看,一隻手會成精,當然不是沒有可能——一隻手,至少是曾經有過
生命的。

    白素皺著眉,過了一會,才搖了搖頭。

    紅綾和溫寶裕不明白,齊聲問:「究竟是什麼設想?」

    白素還是搖頭,道:「就算斷手成了精,變成了人,而且是一個隱形的妖精,只要
他參加了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之間的生活,玲瓏巧手仙沒有不發覺的道理。」

    白素的分析很有道理——一對形影不離的夫妻,若是其間忽然有第三者出現,就算
這第三者是一個隱形的妖精,做丈夫的也萬無不覺察之理。

    所以那隻毒刃三郎的斷手成精作祟的設想不能成立。

    我相信白素剛才提出那隻斷手,也不是作斷手成精的設想。

    白素又想了一會,問胡克強:「那隻斷手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胡克強吞了一口口水,並沒有直接回答,他道:「我父親把這一切告訴我的時候,
曾經告誡我不要像他那樣為了自己的身世而一輩子鑽牛角尖,他就是為了鑽牛角尖,所
以心情十分痛苦憂鬱,他的癌症也有可能因此而來。所以我對整件事只是感到好奇——
事情到了我身上,究竟已經隔了一代,我的身世沒有問題——胡疑肯定是我的父親。可
是我父親為了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做了許多許多查究的工作——」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才接上白素的問題。他繼續道:「我父親也曾經想到那隻
斷手很有古怪,他對我說,每次當他想到當年小師妹握著那隻斷手的時候,他不知道玲
瓏巧手仙如何可以忍受,他沒有目睹當時的情景,單是想到這種情形,就忍不住作嘔。


    我很能明白胡疑的這種感覺———師妹把那隻斷手貼在自己臉上的那種情形,確然
毫無美感,只有令人感到詭異的噁心。

    胡克強繼續道:「後來那隻斷手不見了,當然是給小師妹藏了起來——」

    溫寶裕插口:「為甚麼不是扔掉了?」

    胡克強吸了一口氣,他倒真的可以做到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他道:「玲瓏巧
手仙明白小師妹的為人,他知道小師妹一定是將那隻斷手秘密地收了起來,不會扔掉,
就像她從此之後雖然再也沒有提起過毒刃三郎,並不是把毒刃三郎忘記,而是把她對毒
刃三郎的回憶,深深地藏在心底。」

    我們都不出聲,等他說下去。

    胡克強道:「所以玲瓏巧手仙一直想把那隻斷手找出來,他沒有成功,我父親就繼
續找,像發瘋一樣的找……」

    他說到這裡,現出很難過的神情:「我父親甚至於把整幢房子都拆了,可是一樣找
不到。就是在拆了房子之後,他才離開了比利時,回到東方來的。」

    我皺了皺眉:「要把一樣東西藏起來,並不一定要藏在家裡。」

    胡克強苦笑:「可是根據玲瓏巧手仙所說,小師妹根本很少離開家,就算外出,也
一定是兩夫妻一起,小師妹沒有機會把東西藏到外面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這時候我完全明白白素剛才提出那隻斷手的用意——那隻斷
手確然很有古怪,雖然是什麼樣的古怪,我還毫無頭緒,但是有古怪則可以肯定。

    胡克強見我們暫時沒有什麼新的意見,他道:「我父親把事情告訴我的時候,提出
了一些他的設想。」

    我們忙道:「說來聽聽!」

    胡疑的設想,當然十分重要,因為他本身就是問題的關鍵——他的容貌為什麼會像
毒刃三郎,是整件事最怪異之處。

    胡克強頓了一頓:「他的設想……實在沒有什麼根據,他說民間婦女懷孕之後,習
慣把一些可愛小孩的圖片貼在當眼的地方,隨時可以看到,據說看得多,將來生出來的
嬰兒,就會像圖片中的孩子那樣可愛……」

    胡克強在說這一段話的時候,很是猶豫,顯然他認為這種行為是無稽之談。

    我和白素都笑了起來,因為那種行為,雖然談不上有任何根據,可是卻實在深入民
心,幾乎所有的懷孕婦女都做過同樣的事情,連白素也未能免俗。

    當然並沒有這樣做了之後,真的有效的例子,可是偏偏人人都相信會有用,大概是
由於這樣做也不會有什麼壞處的緣故。

    白素在笑了一下之後,神情變得嚴肅,她道:「你父親的假設是以為孕婦的思想會
對胎兒的容貌產生影響?」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胡疑如果有這樣的假設,這真是匪夷所思之極!

    雖然多看可愛漂亮的小寶寶,將來孩子也會可愛漂亮的這種說法,根本就是認為孕
婦思想會影響胎兒的容貌,可是那只是一種說法而已,誰也不會認真當真。

    而胡疑卻將之具體化,設想為「孕婦的思想會影響胎兒的容貌」。

    胡疑這樣設想的用意很容易理解——小師妹心中一直在懷念她所愛的毒刃三郎,所
以影響了胎兒的容貌,以致胎兒出世,樣貌就像足了毒刃三郎。

    胡疑的這個設想,把事情簡單化得十分徹底。

    如果真的可以證明這個設想,當然任何問題都不再存在了。

    然而,雖然民間有這樣的說法,而且幾乎人人都那樣做,可是絕無方法在科學上證
明這一點。

    而且要在科學證明這一點,複雜無比,首先要明白為什麼一個人的容貌會像另一個
人。

    最通常容貌相似的原因是遺傳因子在起作用,所以有血緣關係的人容貌也最容易相
似。

    對這一點,早已有很確切的了解,那是由於例子太多的緣故,所以形成了認識。然
而雖然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實,但是遺傳因子在容貌相似中起作用的詳細情形如何,在科
學上還是一片空白,處於一種「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情況,沒有科學家說得出其
中的真正究竟。

    所以要證明孕婦的思想會影響,甚至決定胎兒的容貌,根本無法做得到。

    胡克強也顯然很明白這一點,他神情苦澀:「這個設想很無稽,是不是?」

    我道:「至今為止,人類還只知道容貌相似是來自血緣關係。」

    我認為我這樣說法再妥當不過,可是白素卻搖了搖頭,糾正我的話。她的糾正乍一
聽來,說了等於沒有說一樣。

    她道:「不對,應該說血緣關係形成容貌相似。」

    我攤了攤手:「有什麼不同?」

    白素道:「略有不同——血緣關係並不是造成容貌相似的唯一原因,也有完全沒有
血緣關係的人容貌很相似的例子。」

    我瞪大了眼想了一會,不得不同意白素的說法。

    在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之間,確然也有容貌相似的例子。

    在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人的容貌實在是天地間的一樁怪事,只不過平時人很少想
到這一點。

    試想想,所有人的容貌都由同樣的組件組成:眼、耳、口、鼻,同樣的組件在一個
大小不會相差很大的空間中組合,照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就算有變化,也應該
變不出什麼大花樣來。可是事實卻和想像不一樣,人的容貌就在那樣固定的條件之中,
不知道可以變出多少花樣來!

    在地球上只有十億人的時候,就有十億個不同的容貌,在地球上有六十億人的時候
,就有六十億不同的容貌。

    雖然說容貌有相似的,可是那只是「相似」,絕不是「相同」!

    像胡克強和胡疑之間如此相似,在父子如此親密的血緣關係中也十分罕見。至於胡
疑和毒刃三郎的相似,若是兩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更是不可想像!

    我不禁苦笑,因為想到這裡,又兜回原地了——還是以為胡疑和毒刃三郎之間有關
係,可是事實上卻又找不到他們之間有任何實際上的關係,除非承認孕婦的思想會影響
胎兒的容貌!

    兜來兜去,還是在原地踏步。溫寶裕也苦笑:「看來唯一的方法,是起小師妹於地
下,要她自己說出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了。」

    溫寶裕這樣說,並不是開玩笑,而是在過去,確然曾經有過和靈魂打交道的經歷,
所以如果可以找到小師妹的靈魂,自然可以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也正由於有和靈魂打交道的經歷,所以也知道要和一個指定的靈魂接觸是多麼
困難的事情,要找出這件事的真相,還是在人間努力容易得多。

    對於溫寶裕的話,胡克強充滿了希望,我花了一些時間,向他解釋人和靈魂接觸的
局限性,至今為止,即使是最好的靈媒,也不能和指定的靈魂接觸——我常開玩笑似地
說,在靈魂存在的空間中,實在太多靈魂了,在那麼多的靈魂中,隨便碰到幾個很容易
,要找出特定的一個來,就極困難。這情形就像在人間我們每天都碰上很多人,可是要
找一個特定的人,就很難了。

    胡克強接受了我的解釋,很是無可奈何:「看來這個謎團永遠不能揭開了。」

    我皺著眉:「那也未必——令尊除了『孕婦思想影響胎兒容貌』之外,還有什麼設
想?」

    胡克強欲言又止,神情很不好意思。

    白素鼓勵他:「你只管說,我們這裡幾個人,可以接受任何匪夷所思的假設。」

    胡克強有點鬼頭鬼腦,向我指了一指,好像事情會和我有關一樣,很令我莫名其妙
。他一開口,果然和我有關,他道:「那是我的設想——看衛斯理記述的故事多了,有
這樣的設想,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哼了一聲:「你是想說事情和外星人有關?我看這件事情和外星人很難扯上關係
!」

    胡克強大聲表示不同意:「當然可以扯上關係!」

    游宇宙也大聲道:「非但可以有關係,而且可以有兩種假設!」

    我和白素忍不住笑:「說來聽聽,看看你們『中毒』的程度如何。」

    游宇宙縮了縮頭:「人家都說我中毒的程度已經無藥可救,不知道是不是。」

    這裡所謂「中毒」,當然是指受我所記述故事的影響,在那些故事中,出現過各種
各樣的外星人,所以胡克強和游宇宙就認為事情和外星人有關,而且還有兩種設想之多
,真有點青出於藍。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他詳細說。

    胡克強先道:「第一個可能,是在那積沙島的浮沙之下,有外星人在——」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望著我們。

    我和白素、溫寶裕、紅綾一起點頭——我們並不是就此以為在那積沙島的浮沙之下
,真有外星人。而是覺得在那積沙島的浮沙之下,有「有外星人」的可能。

    不抹殺任何可能,這是科學的態度。

    胡克強原來可能是雖然有了假設,不過沒有什麼信心,所以才說話很遲疑,這時候
得到了我們的鼓勵,他挺了挺胸,繼續說下去:「所以毒刃三郎在沉下去之後,遇到了
外星人,外星人教了他,他沒有死……後來又有機會離開了浮沙,找到了小師妹……」

    他沒有再往下說——不必說也可以知道他的設想中,毒刃三郎找到了小師妹之後發
生了什麼事情。

    我搖頭:「毒刃三郎在浮沙下被外星人所救,這樣的設想並非不能成立。可是毒刃
三郎後來找到了小師妹,這個設想就不能成立,因為毒刃三郎和小師妹如果見面,玲瓏
巧手仙絕對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胡克強道:「如果毒刃三郎真的曾經和外星人相處,根據衛斯理故事中外星人必然
具有超地球能力的原則,毒刃三郎就有可能學會了一些外星人的異能,使得玲瓏巧手仙
對他和小師妹見面……一無所知……」

    胡克強在說到這里的時候,又有點遲疑,我笑道:「那是什麼樣的異能?」

    胡克強向游宇宙望去,游宇宙代他回答:「外星人的超能力有千萬種,可以作各種
設想。」

    我道:「試舉一例。」

    游宇宙應聲道:「例如毒刃三郎有能力干擾玲瓏巧手仙腦部的活動,使他產生幻覺
,覺得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他就以為真的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了。」

    我呆了一呆,游宇宙這種假設,豈止可以成立,簡直很有可能就是事實!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卻正在搖頭。

    白素道:「我並不是說這假設不能成立,而是指出這假設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

    游宇宙和胡克強望定了白素,白素繼續道:「你們忽略了毒刃三郎的為人。毒刃三
郎如果從外星人那裡得到了超能力,他在離開浮沙之後,絕不會去找小師妹——從頭到
尾,都只是小師妹愛他,而他根本不愛小師妹。他如果有超能力,必然在江湖上比以前
更厲害千萬倍地興風作浪,不會默默無聞,從他的為人來看,我不認為毒刃三郎沒有死
。」

    白素根據「人的行為由人的性格決定」的原則來分析,當然合情合理,胡克強和游
宇宙立刻接受。

    游宇宙道:「我們也想到過這一點,所以根據小師妹的為人,有了第二個設想。」

    溫寶裕哈哈大笑:「不是毒刃三郎遇上了外星人,是小師妹遇上了外星人!」

    溫寶裕笑得有點輕佻,游宇宙和胡克強瞪了他一眼,我也對溫寶裕的態度表示不滿
,冷冷地道:「為什麼不可以?」

    溫寶裕有一個好處,就是很肯認錯,他立刻道:「對不起,我並沒有不同意的意思
,只是感到有趣而已。」

    我冷笑:「何趣之有?」

    溫寶裕做了一個鬼臉:「他們兩人硬要把事情推到外星人身上,十分之衛斯理,有
趣得很。」

    游宇宙和胡克強看來真的「中毒」甚深,他們立刻又引用我的話:「當只有這一個
可能的時候,這個可能再荒謬無稽,也就是唯一的可能!」

    溫寶裕聲明:「我不是說沒有這個可能,我只是感到事情有趣,請說出你們的假設
。」

    游宇宙道:「就是小師妹遇到了外星人。」

    溫寶裕笑:「假設一定還有更豐富的內容,不妨說來聽聽。」

    游宇宙向我望了一眼,我向他點了點頭,表示鼓勵。

    游宇宙這才道:「我們設想小師妹遇上外星人,並不是偶然發生的事情……」

    他這樣說,倒令我感到很意外,所以有愕然的神情。

    游宇宙一直在留意我的反應,我的愕然,令他頓了一頓,才繼續說下去:「小師妹
一直在懷念毒刃三郎,她在懷念毒刃三郎的時候,腦部活動一定十分劇烈,由此產生相
當強——至少和人類平常不同的腦電波。這種腦電波容易被外星人感受到(通過儀器接
收或者是直接的感受),所以外星人有可能是主動來找小師妹,想知道小師妹何以會產
生這樣不尋常的腦電波。外星人來到地球,要研究地球人的行為,小師妹這種不正常的
情形,自然會成為他們研究的對象。」

    游宇宙的這番假設,完全可以成立,我們都點頭。

    游宇宙得到了鼓勵,顯得更理直氣壯:「小師妹和外星人相會,外星人當然有方法
不讓玲瓏巧手仙覺察。相信小師妹對外星人訴說了她對毒刃三郎的懷念,那時候小師妹
應該已經懷孕,於是外星人可能是出於同情,也可能是開玩笑,更可能是惡作劇,不知
道用了什麼方法,使胎兒的容貌像毒刃三郎。」

    我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因為游宇宙和胡克強的假設,雖
然開始可以成立,可是發展出來的內容,卻真的是「硬推在外星人身上」,這種和外星
人的關係,其實絕不衛斯理!

    我還在想如何說才能不打擊他們的自信心,溫寶裕已經老實不客氣地問:「外星人
為甚麼要使胎兒像毒刃三郎?」

    游宇宙揚了揚眉:「因為小師妹思念毒刃三郎,外星人以為孩子像毒刃三郎,小師
妹會喜歡。」

    紅綾也不客氣:「外星人怎麼知道毒刃三郎長得什麼樣子?」

    溫寶裕再道:「就算知道了毒刃三郎的樣子,又用什麼方法才能使胎兒變模樣?」

    一連串的問題,令得游宇宙和胡克強難以招架,胡克強瞪大了眼,游宇宙卻笑道:
「外星人自然有他們的辦法,我要是知道,我也變成外星人了。」

    游宇宙這種說法,有點無賴,我笑道:「在我記述的故事中,外星人不單是存在於
設想中,而是真正出現,而且不是把任何事情都推在『外星人自然有辦法』上——這樣
做可以令事情簡單化,但是卻沒有真正的結果。」

    游宇宙嘆了一口氣:「這是我們所能作出的假設——除此之外,我們實在想不出還
有什麼別的可能。」

    一時之間大家都默然,因為我們也無法作出別的設想!

    白素先打破沉默,她道:「當嬰兒出世的年代,雖然還沒有DNA的鑑定對比方法
,可是也已經有了一定的方法,基本上確定血緣關係。玲瓏巧手仙難道連這些方法都沒
有使用過?」

    胡克強回答了這個問題,他道:「血型的檢驗沒有結果……應該說沒有問題,小師
妹和玲瓏巧手仙都是O型,我父親也是O型……就是不知道毒刃三郎是哪一型。血型沒
有問題,絕不能消除玲瓏巧手仙的疑心。」

    由於孩子的容貌,只是血型沒有問題,玲瓏巧手仙心中的疑團還是存在,無法解決


    玲瓏巧手仙是帶著心中的疑團去世的——不知道他的靈魂有沒有和小師妹的靈魂有
接觸,如果有,這個疑團應該已經解開。同樣的,胡疑也是一樣。

    胡克強在這時候苦笑:「我不想和我父親、不想和玲瓏巧手仙一樣——人死了之後
,靈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畢竟是虛無飄渺的事情,我不想帶著疑團死去,我要在活著
的時候解開這個疑團。」

    可以明顯看得出來,胡克強剛才雖然說過「人重要的是自己」,可是他還是很受這
個疑團的困擾。

    胡克強也感到自己有矛盾之處,他解釋道:「我並不是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而是要揭開疑團。」

    我忍不住笑他:「有什麼不同?」

    胡克強道:「有不同!要揭開疑團,是要解決一個看來是無可解釋的謎,這是一種
為明白究竟而作的追求,和個人身世無關,像各位在知道了有這樣的怪事之後,也必然
會努力去追求真相,我和各位一樣!」

    胡克強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相當精采。

六、第一步

    紅綾首先鼓掌:「說得好!我們一定共同努力,把這個疑團解開!」

    溫寶裕也豪氣干雲:「要是我們都解不開這個謎,地球上就沒有人可以解開了!」

    看來紅綾和溫寶裕都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這件事雖然很小規模,牽涉到的人不超過五個,也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情節,看起
來很簡單,和我以前經歷過的一些怪事比較,簡直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

    可是在這件事中,卻有一個「死結」,解不開這個結,事情就永遠是疑團。

    這個「死結」就是毒刃三郎的死無可懷疑,小師妹懷孕在十年之後,何以產下的嬰
兒會酷似毒刃三郎?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然後問紅綾和溫寶裕:「請問如何解釋這一點?或者請告訴
我,第一步應該怎麼走?」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喉嚨裡發出了一陣毫無意義的聲音,紅綾則瞪大了眼,無話
可說。

    溫寶裕當然比紅綾滑頭,他立刻反問:「以你來看,第一步應該如何走?」

    他的這種反應,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立刻回答:「沒有第一步——根本走不
出第一步!」

    溫寶裕和紅綾神情都大不以為然,他們望向白素,尋求支持。我也向白素望去,以
為白素一定會同意我的說法,卻不料白素對我搖了搖頭,顯然有不同的意見。

    她道:「不是走不出第一步,而是整件事只有一步,只要跨出了這一步,事情就解
決了。」

    我還以為白素會說出什麼精闢的意見來,誰知道她竟然說了一句等於不說的話,我
忍不住哈哈大笑:「誰不知道媽媽是女人!」

    白素並沒有要和我爭辯的意思,紅綾卻立刻代她媽媽發言:「媽的意思是,事情不
難解決,爸你只看到了死結,而媽卻看出事情其實十分簡單。」

    我繼續笑:「我並沒有說事情複雜,就是一個簡單的死結。」

    紅綾竟然成了白素的代言人,她應聲道:「簡單的結,就用簡單的方法來解。」

    我指著她的鼻尖,笑道:「不是『簡單的結』,是『簡單的死結』,死結不論簡單
複雜,都解不開,要不然就不是死結了。」

    紅綾笑道:「所以我不以為這是死結,只不過是一個很難解的、卻很簡單的結。」

    我又好氣又好笑:「既然如此,剛才我問你第一步應該怎麼走,你為什麼只是乾瞪
眼,答不上來?」

    紅綾笑道:「剛才我一時之間沒有準備,現在有了媽的提示,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連連點頭:「我再問一次:第一步應該怎麼走?」

    這時候連溫寶裕也莫名其妙,不知道紅綾在白素那幾句話中,得到了什麼啟示。

    紅綾這一次連想都沒有想,就道:「到比利時去。」

    這回答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我也想不到到比利時去會有什麼作用,我正想取
笑紅綾,卻看到白素向紅綾點了點頭,大有嘉許的神情。

    這表示白素同意紅綾的說法——這更是意料之外之極。

    我暫時不出聲,果然溫寶裕也想不通,他搶著問:「到比利時去幹什麼?」

    紅綾回答得很妙:「到了比利時之後要幹的事情是第二步了,我剛才的答案是第一
步。」

    游宇宙道:「那麼何以要走這第一步?」

    紅綾對答如流:「事情是在比利時發生的,要解決當然第一步應該到比利時去。」

    紅綾的說法,無可辯駁,可是那只是「偉大的空話」,對於解決實際問題一點幫助
都沒有。

    溫寶裕、游宇宙和胡克強立即發出了不滿和不屑的聲音,顯然他們的想法和我一樣


    而白素的想法卻和紅綾相同,她接著紅綾的話:「到比利時之後,就可以走第二步
。」

    我們沒有再提問題,等白素往下說。

    白素卻不解釋第二步該怎麼走,忽然話鋒一轉:「有一件事,我們開始都忽略了,
這件事可能相當重要。」

    大家仍然不出聲,白素繼續道:「事情發生之後——嬰兒生下來之後,玲瓏巧手仙
根據小師妹臨終的話,一直在疑心小師妹對他不忠,所以才有嬰兒容貌如此古怪的情形
出現。可是他又找不出小師妹在生活上有任何行差踏錯之處,所以百思不得其解。我們
相信了玲瓏巧手仙的結論,自然而然就和玲瓏巧手仙一樣,無法解釋事情如何發生。」

    我一面聽,一面搖頭,等白素說完,我道:「小師妹生活情形如何,我們只有依據
玲瓏巧手仙的說法,不能平空想像,因為當時只有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生活在一起。」

    白素道:「是,不過玲瓏巧手仙如果忽略了一點,我們不應該也跟著忽略。」

    白素第二次提到了我們有忽略之處,我想了一想,還是不明白我們忽略了什麼,我
向紅綾望去,紅綾卻像是胸有成竹,而溫寶裕、胡克強和游宇宙,卻都和我一樣,莫名
其妙。

    顯然是她們想到了一些關鍵性的問題,而我們沒有想到。

    對我來說,白素想到了什麼事情而我沒有想到,這種情形常有出現。而現在連紅綾
都想到了,我居然還茫無頭緒,這實在有點難以原諒我自己。

    我看到紅綾張口想說,連忙阻止:「等一等!讓我們自己找出忽略之處。」

    紅綾立刻伸手掩住了口,我迅速想了一想,越是心急想找出問題,越是一點頭緒都
沒有。溫寶裕高舉雙手,叫道:「我投降了,請快說。」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或許只有在女性的立場,才能覺察到這一點,玲瓏巧手仙是
一個除了手藝精巧絕倫之外,在生活上粗枝大葉的人,所以有些事,在他的觀察範圍之
外。」

    我知道白素這樣說是怕我一時之間想不出所以然來而感到尷尬,替我打圓場。

    我只好默不作聲,勉強乾笑了兩下。

    白素很自然地道:「在歐洲生活——在比利時生活的那些年,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
在生活上有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小師妹精通當地的語言,而玲瓏巧手仙卻一竅不通。


    白素說到這裡,我們幾個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素是想說,因為有了這一個不同之處,所以玲瓏巧手仙無法完全明白小師妹的生
活。

    尤其如果小師妹有意要向玲瓏巧手仙隱瞞一些事情的話,就十分容易。

    譬如說,小師妹她和別人打電話,使用當地多數人所說的佛蘭芒語或者是少數人所
說的法語,玲瓏巧手仙就算在旁邊,也完全不知道小師妹在說些什麼。就算他問,小師
妹也可以很容易隨便編一番話將他騙過去。

    又譬如說,小師妹和玲瓏巧手仙在一起的時候,小師妹和別人說話,玲瓏巧手仙地
無法知道內容。

    這也就是說,在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共同生活的期間,玲瓏巧手仙並不是完全掌握
了小師妹的生活狀況,小師妹有很多機會可以做一些事而玲瓏巧手仙一無所知。

    我確然是忽略了這一點,然而我就算注意到了這一點,也認為對事情毫無幫助。

    我揮了揮手,加強語氣:「疑團的中心是為甚麼嬰兒會像毒刃三郎——我不認為毒
刃三郎會講任何一種歐洲語言,而且更主要的是毒刃三郎早已死亡,小師妹無法和他有
任何聯絡!」

    白素笑道:「總要一步一步解決問題。玲瓏巧手仙無法了解小師妹的全部生活,這
是一個缺口,從這個缺口開始進行,我們就有可能比玲瓏巧手仙更了解小師妹的生活情
形,從而知道當年小師妹究竟瞞著玲瓏巧手仙作了些什麼事情。」

    白素說到這裡,我無法再表示不同意,這確然是完全無法著手的情形之下的一個缺
口(或者說是一道裂縫),可以鑽進去,也有可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小師妹臨終的話在整件事中當然十分重要,從這個缺口中去了解小師妹的生活,當
然是很好的方向。

    然而我想了一想,還是不由自主搖頭,因為一來事情已經過去了超過半個世紀,當
年小師妹曾經和什麼人有過接觸,實在難以查究。二來這個「缺口」其實是一個假象,
這時候由於紅綾很興高采烈、白素又同意紅綾的想法,所以我也不打算掃她們的興,並
沒有指出這一點。

    說這個「缺口」其實是一個假象,解釋起來也相當複雜。

    小師妹生下的嬰兒,容貌像毒刃三郎,玲瓏巧手仙心中疑惑,疑惑的重點,當然是
放在嬰兒是不是他的這一點上。這就牽涉到小師妹的品行。「缺口」指出小師妹有可能
在生活上隱瞞言語不通的丈夫,這一點可以成立。但是如果說由於言語不通,玲瓏巧手
仙竟然不能覺察自己的妻子和他人私通,以致有了孩子,這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事情


    所以循這個「缺口」去追查,最多只能發現小師妹在生活上有一些小事瞞著丈夫,
無法查證到嬰兒的來源。

    因此我對「到比利時去」也就絕不起勁,當各人以為討論有了進展、行動有了方向
,向我望來之際,我避開了各人的眼光,強烈地表示了我對此行沒有興趣。

    正在這時候,聽到白素用很肯定的語氣道:「我去!」

    我感到很驚訝,立刻向她望去,胡克強和游宇宙也很出乎意料之外,睜大了眼,白
素笑道:「到比利時去之前,我會先到法國去探望我父親——」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用眼神解答了我的驚訝——她打算順道去看白老大,這就
很自然了。

    白素繼續道:「他老人家對江湖人物的故事,一直十分有興趣,我把這個故事告訴
他,不但可以在他那裡獲得更多的資料,而且也可以聽聽他的意見。」

    紅綾舉起手來:「我也去——我好久沒有見外公了。」

    白素立刻同意,伸手和紅綾擊掌,同時向我看了一眼,分明是在對我說:且看我們
母女二人出馬,解開你認為無法解開的疑團。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代我向白老大問好。」

    這時候最感到意外的是胡克強和游宇宙了——白素肯聽他們說故事,對他們來說,
已經是意外之喜,而白素聽了故事之後,竟然肯遠道到比利時去查究事情的真相,而且
還驚動白老大,這更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像的事情。

    所以兩人,尤其是胡克強,更是感激得不知道該如何道謝才好。白素真的很認真,
對胡克強道:「我還需要一些詳細的資料,要你提供,例如玲瓏巧手仙當年的地址、胡
疑出生的醫院……等等。」

    胡克強連聲道:「可以!可以!全在照相簿上。」

    胡克強說著,翻到了那本照相簿的最後幾頁,在那幾頁中,來著一些文件,一些文
字記載。白素和紅綾湊過去看,我隨便瞄了一眼,看到是胡疑的出生證明之類的東西。

    這些東西當然不會有什麼用處——如果有用,當年玲瓏巧手仙就可以解開疑團了。

    所以我並沒有多加注意,而是走了開去,溫寶裕跟在我的後面,我轉過身去看他,
他笑了笑:「真出乎意料之外,我以為你會立刻到比利時去。」

    我也笑了笑,回答了一句和他說的一字不差的話。

    溫寶裕攤了攤手:「不行,藍絲明天要來。」

    我笑道:「這不成理由——你們可以一起去。」

    溫寶裕這才做了一個鬼臉,壓低了聲音:「我和你一樣,認為去了沒有用。」

    我伸手在他頭上鑿了一下:「你自己怎麼想就怎麼想,不要拖我下水!」

    溫寶裕沒有再說什麼。

    白素和胡克強說了一會,要求胡克強把照相簿留下,胡克強當然答應,紅綾拍著胡
克強和游宇宙的肩頭,大聲道:「一有進展,會立刻和你們聯絡。」

    胡克強興奮得好像事情已經得到了解決一樣,連連點頭,這才告辭離去。

    等他們離開之後,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給他們希望越大,他們會更失望。」

    白素笑:「胡克強感到興奮,並不完全是因為有希望可以解開疑團,而是由於他上
代的故事能引起注意。」

    我搖頭:「這不知道算是什麼樣的心理分析!」

    白素沒有和我爭辯,我也沒有再說下去。

    第二天,溫寶裕到機場去接藍絲,我去送白素和紅綾,藍絲先到,和紅綾,白素相
見甚歡。

    送走了白素和紅綾,溫寶裕已經急不及待向藍絲說白素和紅綾到歐洲去的目的,把
整個故事簡單化,向藍絲說了一遍。

    我也想聽聽藍絲的意見,因為我知道在降頭術中,對血統關係有很深刻的研究。

    藍絲聽完了故事,皺著眉:「只要有玲瓏巧手仙身上的一樣東西,就算是一根頭髮
也好,我就能肯定現在的胡克強是不是他的孫子。」

    溫寶裕苦笑:「要是有玲瓏巧手仙的一根頭髮,不必動用你的降頭術,也可以證明
他和胡克強之間有沒有血統關係。」

    藍絲瞪了他一眼:「可是我的方法又快又好!」

    我沒有參加他們之間的爭論,而是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有玲瓏巧手仙身體的
一部份,就能證明他和胡克強之間有沒有血緣關係。同樣的,如果有毒刃三郎身體的一
部份,也可以證明胡克強和毒刃三郎之間有沒有血統關係。

    胡克強和毒刃三郎的容貌如此相似,雖然從各方面來看,他們沒有血統關係的可能
,可是如果確切的證明了有或沒有,對於解決整個疑團很有作用。

    我把這一個想法說了出來,溫寶裕遲疑道:「能夠從浮沙之中把毒刃三郎的遺骸撈
出來?」

    我搖頭:「那絕無可能,我的意思是那隻斷手。」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胡疑把房子拆了,都找不到那隻斷手,我們上哪裡去找?」

    我也吸了一口氣:「胡疑找不到,並不代表我們也找不到。我堅信小師妹當年不會
把那隻斷手毀掉,她一定將它藏了起來,藏在很好的地方。」

    溫寶裕還是很遲疑:「隔了那麼多年,那隻斷手還能保存?」

    我道:「就算只剩下一點骨骼,也就夠做證明之用了。」

    溫寶裕連連點頭:「如果證明了胡克強和毒刃三郎之間有血緣關係,再來追查毒刃
三郎當年如何在萬無可能的情形下竟然沒有死,就比較容易了。」

    這正是我的意思,可是我並不像溫寶裕那樣樂觀,認為事情「容易」,所以我沒有
他那樣興奮。

    在我們討論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坐在車上,駛向陳長青的大屋,藍絲一言不發,
看得出她正在想些什麼。

    我和溫寶裕覺察到了這一點,我們的反應一致,都不再說話,等著聽藍絲的意見。

    藍絲道:「如果胡克強和毒刃三郎之間有血緣關係,找那隻斷手就容易得多。」

    我和溫寶裕一時之間不明白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藍絲進一步解釋:「有一種小蟲,對於人的近親血統十分敏感,可以幫助尋找親人
——不管是死是活,也不管是全屍還是殘骸,都可以通過這種小蟲來尋找。」

    在降頭術之中,有的是不可思議的怪事,藍絲剛才所說的並不算太驚人。

    我和溫寶裕自然可以立刻接受她的話,我問:「我們根本不知道那隻斷手在什麼地
方,也可以找得到?」

    藍絲想了一想:「只要目的物在小蟲可以感覺得到的範圍之內,就可以找到。」

    溫寶裕問:「範圍是多大?」

    藍絲攤了攤手:「要看是空地還是有物體阻隔,也要看阻隔的物體是什麼材料,不
可一概而論。」

    溫寶裕笑道:「聽起來倒有點像雷達探測儀器,不像是降頭術。」

    藍絲瞪了他一眼,我道:「小寶你真糊塗,許多昆蟲都有放射各種探測波的能力,
有的甚至於可以放射到幾公里之外,降頭術當然就是利用了昆蟲的這種本能來進行,比
人類發明雷達探測儀器要早了幾百萬年。」

    溫寶裕也知道剛才自己的話對降頭銜頗有不敬之處,要是惹惱了藍絲,他就很是糟
糕,所以立刻諾諾連聲,表示接受我的指責。

    他問道:「那隻斷手如果還存在,一定在比利時,而且多半離當年小師妹的住處不
會太遠——如果要用這方法尋找,是不是需要胡克強也到比利時去?」

    藍絲搖頭:「胡克強不必去,只要讓我見一見他就可以,可是我一定要去。」

    溫寶裕聽了,不禁大是躊躇,因為藍絲如果要去,他為了不想和藍絲分開,自然非
一起去不可,看來他一時之間走不開,所以才為難。

    過了一會,他道:「先要假設毒刃三郎和胡克強有血緣關係,這種方法才有用,是
不是?」

    藍絲笑道:「那當然。」

    溫寶裕雙手一攤:「那就不必去了,因為毒刃三郎和胡克強不可能有血緣關係。」

    我怒道:「剛才我們有共識:如果能找到那隻斷手,再來探索胡克強何以會和毒刃
三郎有關係,怎麼轉眼之間,就變卦了!」

    溫寶裕苦笑,囁嚅道:「我媽媽幫我和藍絲安排了很多節目,不會允許我們到歐洲
去的。」

    我惡向膽邊生:「叫藍絲做點手腳,讓令堂昏睡十天八天,問題就解決了!」

    溫寶裕苦笑:「我媽媽常告誡我交朋友要小心,我真後悔不聽老人言。」

    藍絲笑道:「這並不是什麼高深的降頭銜,不一定需要我親自去,我可以找一個降
頭師去做這件事,反正也不急,是不是?」

    溫寶裕已經一疊連聲道:「不急!不急!」

    他一面說,一面握住了藍絲的手,像是怕藍絲就此逃走一樣,我閉上了眼睛,不去
看他那種肉麻的情狀。

    只聽得藍絲道:「表姐夫,過兩天,要是有什麼奇形怪狀的人來找你,就是我派來
的,可別將他趕走。」

    當時我聽了,也沒有怎麼在意,因為降頭師大多數都稀奇古怪,從內在到外形都和
常人不同。

    我只是點了點頭:「只要他能辦事,管他是什麼形狀。」

    藍絲笑了一下:「這位降頭師有些特別,曾經長期在中原活動,輩份很高,希望…
…」

    她沒有把話說完,我明白她的意思,道:「我一定好好接待他,有必要,我會和他
一起到比利時去。」

    藍絲表示放心,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想起白素和紅綾,如果忽然看到我和一個奇形
怪狀的降頭師出現在她們面前的時候,一定會感到極度的意外,場面必然有趣,忍不住
笑了起來。

    當時我絕沒有想到,藍絲派來的降頭師會和整件事有什麼關係,所以也完全沒有料
到事情會有意料之外的發展。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卻說和溫寶裕、藍絲分手之後,回到家裡,靜得出奇。靜也有靜的好處,可以神遊
八方,思想任意馳騁,不受任何干擾,我從小就很享受這種情形,所以從來不會覺得寂
寞。

    游宇宙和胡克強比我還要心急,第二天就打電話來問情形,剛好是白素打電話來之
後的幾分鐘。

    白素在電話中只說了她們已經見到了白老大,然後從電話中傳來的就是白老大和紅
綾兩人的笑聲,笑聲簡直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可見這祖孫二人相處之歡。

    所以我並沒有什麼可以告訴游宇宙和胡克強的。

    他們每天打一個電話來,而白素卻從此沒有了音訊,也不知道她們離開了法國沒有


    一連三天,溫寶裕和藍絲也沒有和我聯絡,那天下午,我正在想藍絲派來的人怎麼
還沒有到,門鈴聲就響起,我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人。

    由於我早已存在著藍絲派來的人一定是奇形怪狀的想法,所以一看到門外的那人,
樣子十分普通,反而感到很奇怪。

    那人是一個很乾瘦的老者,也看不出實在的年齡,總在七十以上,穿著灰色的唐裝
,手裡提著一個小籐箱,身量普通,看來一點也不起眼。

    一時之間,我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藍絲派來的降頭師。

    然而我想起藍絲的吩咐,知道這類輩份很高的降頭師,就算外形一點都不古怪,脾
氣卻必然怪到了極點,萬萬不能得罪,不然可能會惹下大麻煩。

    所以我立刻向他拱了拱手:「正在恭候閣下大駕,幸會!幸會!」

    老者本來臉上木然,一點表情也沒有,看到了我的熱烈歡迎,才有了一絲笑容,也
向我拱手,道:「掌門派我來,聽候衛先生差遣。」

    我很知道這類人物的性格,他越是說得客氣,你越是不能半分當真,不然就像廣東
人所說「撞大板」了。

    所以我連忙道:「前輩說哪裡去了,有事要請前輩鼎力相助,才敢勞動大駕,請進
來,先喝酒,再求教!」

    老者對我的反應顯然很滿意,點了點頭,進了屋子,我取了酒,兩人對飲了三杯,
我才請教他高姓大名。他笑了笑:「苗人的名字不登大雅之堂,倒是我早年行走江湖時
,有一個外號很有趣,我到處浪跡,賣藥維生,常年揹著一隻葫蘆,在江湖上也算是小
有名氣。人家看我從葫蘆中像是什麼東西都可以取出來,覺得有趣,所以給了我一個『
葫蘆先生』的外號,我自己簡稱葫蘆生,人家也就莫測高深,不知道我葫蘆裡賣的是什
麼藥了,哈哈!」

七、一隻會飛的蒼蠅

    我一生之中,不知道曾多少次向人請教過姓名,從來也沒有得到過這樣一大串的回
答,真是有趣之極。

    我忍住了笑,繼續恭維他:「葫蘆先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其實再明白不過,當
然是憑仁心仁術,賣的是行俠仗義、濟世救人,豈有他哉。」

    常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這幾句恭維話,當然令這位葫蘆先生全身三萬六
千個毛孔都感到舒服,他呵呵大笑:「豈敢!豈敢!」

    我因為聽他好幾次說到「行走江湖」,知道他雖然是苗人,可是卻被江湖漢子的習
氣所同化,所以我的恭維,恰到好處。

    (後來當我向各人敘述這段經過時,溫寶裕大叫:虛偽!虛偽!太虛偽了!)

    (當然不是虛偽,而是人際關係之中不可缺少的潤滑油。)

    當下葫蘆生聽得舒服,和我雖然只是初次相見,而且開始時還大有抗拒,只是不敢
違反藍絲的吩咐而已,現在情形已經大不相同,把我引為知己了。

    他先向我約略介紹他自己:「我從十五歲來到中國,開始闖蕩江湖,到十七歲已經
很有點名堂。河南伏牛山是出名的土匪窩,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寨,曾經聯合中原其他江
湖人物,為我慶祝十八歲生日,有各路豪傑三千七百餘人,是當時近十年來的大盛事。
再對上一次江湖英雄大聚集,是為了要保護蔡松坡蔡將軍離開北京回到雲南去。」

    他一開口介紹自己,場面竟然如此偉大,聽得我有點目瞪口呆,江湖豪傑為了保護
蔡將軍而大聚會,當然值得大書特書,是一樁偉大的盛事。

    可是為十八歲的葫蘆生做生日,只怕是那些伏牛山的土匪怕了葫蘆生的降頭術,或
者有要利用葫蘆生之處而已,這種聚會,怎麼可以和保護蔡將軍的行動相提並論,其高
下相差一天一地。

    我對江湖上的事情了解不是很多,差不多全是聽白素說的,她要是沒有告訴過我,
我就一無所知。

    像剛才葫蘆生所說的兩件事,我就只聽說過保護蔡將軍的那件,有關葫蘆生的事,
我聞所未聞。

    當時如果白素也在,我相信她一定會知道這件事,和葫蘆生可以有說不完的話題。
而我當時既然有了不以為然的想法,又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所以雖然想再恭維幾句
,說的話和神情,就不免有些勉強。

    葫蘆生的感覺敏銳之極,他立刻覺察,衝著我古古怪怪地一笑,道:「那次江湖英
豪大聚會,公推了一位好漢、大英雄、大人物、大豪傑做主持,真是給足了我面子!」

    他說到這裡,乾了杯中的酒,舔著嘴唇,「嘖嘖」有聲,也不知道他是在品酒,還
是在回味當年他在這樣的大聚會中當主角。

    我只好順口應道:「這位好漢卻是誰?」

    我一面問,一面又替他斟滿了酒,他又一口喝乾,才豎起了大拇指:「這位好漢,
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當年不過三十,可是已經贏得天下英雄的尊敬……」

    葫蘆生才說到這裡,我就隱隱感到不妙,坐直了身子,果然葫蘆生接下來道:「他
姓白,人人都尊稱他為老大而不名。一輩子人能夠認識這樣的好漢,也就不枉為人了。


    我已經料到葫蘆生所說的「好漢」有可能是白老大,卻也料不到他會對白老大推崇
到這一地步。

    當時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剛才我神情有些不以為然,他一定是覺察到了,所以故
意抬出白老大來將我的軍——你老丈人是生日盛會的主持,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知道白老大早就有心願想「一統江湖」,所以他去主持這樣的盛會,並不使人感
到意外,葫蘆生當然沒有必要說謊,他之所以提出來,只不過是對我的「腹誹」的反擊


    我當時的反應很得體,我淡然一笑,很謙虛地道:「家岳確然很得人尊敬。」

    有人這樣高度推崇白老大,作為他的親人,像我剛才那樣回應十分正常。

    可是葫蘆生一聽,反應之不正常,簡直是驚天動地,令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
應付!

    先是「啪」地一聲,他手中的酒杯,成了粉碎,我根本沒有覺察到他是如何發力的
,也不知道他為甚麼要這樣做,已經怔了一怔,緊接著,他直上直下跳了起來,姿勢怪
異莫名,而且動作快絕,我只覺得眼前一花,他雙手已經一起抓住了我的衣襟,我的反
應算是快了,身子向後一縮,雙臂去格他的手,可是仍然沒有躲開,和他手腕相交,像
是撞在鐵棍上一樣。

    他抓住了我之後,竟然企圖把我提起來!

    我當然不能讓他如願,他連提了三次,我紋絲不動。在這段時間中,大約十秒鐘左
右,他和我近距離互相瞪視,忽然之間他像是感到了自己行為失常,鬆開了手,一時之
間,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我也不知道他為甚麼忽然之間會發起神經來,只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等他解釋。

    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看來想勉力鎮定,可是還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道:「你
剛才……說什麼?說什麼……家岳?」

    到這時候我也大是訝異,因為看來葫蘆生並不知道我和白老大之間的關係。

    那麼剛才他提到白老大,也就並沒有用白老大來壓我的意思,是我「小人之心」想
岔了。

    看葫蘆生還是一臉又驚又喜的神情在等我回答,顯然不是假裝,我一字一頓:「白
老大是我岳父。」

    還怕這樣說不明白,我又補充:「我娶了他的女兒。」

    葫蘆生張大了口,好一會才能發出聲音來:「他……他大哥現在在哪裡?」

    他說出了這句話之後,才算是鎮定了下來,在身上拍去了手中的玻璃碎,我連忙將
整瓶酒塞在他的手中,他喝了好幾口,舒了一口氣,我這才回答他:「他老人家現在在
法國,我們這次行事,要到歐洲去,可以順道去看他。」

    本來白老大在法國隱居,不想有人打擾,可是剛才我聽得葫蘆生口稱白老大為「大
哥」,由此可知當年在江湖上,白老大和葫蘆生關係非比尋常,讓久未見面的兩位老人
家相聚,也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才有這樣的提議。

    葫蘆生顯得高興之極,手舞足蹈,抓耳撓腮,連連喝酒,忽然放下了酒瓶,大聲道
:「咱們是自己人,你要我做什麼,只管說,不論是什麼事情,就算要了我的老命,皺
一皺眉頭的,不是好漢!」

    他說得認真之極,我忙道:「只是一件小事,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原來藍絲只是要他來見我,並沒有說明是為了什麼。

    而我這才有機會告訴他。

    事情雖然只牽涉到了幾個人,可是經過卻相當複雜。我想了一想,才用最簡單的方
法向他說明我們要去幹什麼。

    我道:「想請你用降頭術,尋找一隻可能和一個人有血統關係的斷手——那隻斷手
不知道在何處,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和這個人真有血緣關係,只是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形
下,姑且試一試,成與不成,都沒有關係。」

    葫蘆生很用心地聽我說,可是等我說完了之後,他苦笑道:「我無法明白你在說些
什麼!」

    我自己也苦笑,因為我發覺事情竟然無法簡化,非要詳細說不可,不然實在無法令
人明白。

    所以我請他坐下來,把事情告訴他,當然我沒有從頭說起,只是說小師妹生下的嬰
兒,樣子不像父母,反而像極了一個仇人,所以形成了十分複雜的懷疑,那仇人有一隻
斷手,如果能夠在那隻斷手和現在的胡克強之間找到聯繫,事情就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


    這樣說了之後,葫蘆生總算明白了一些梗概,他皺著眉,問:「這件事離現在有多
久?」

    我想了一想:「那隻手斷下,大約有六十年,嬰兒出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葫蘆生眉頭皺得更深,忽然離開了話題,說起他自己的事情來,說的還是那次他生
日的武林盛會。

    他道:「我今年七十八歲,那次各路英雄好漢在伏牛山大聚會,是為了我十八歲賤
辰,恰好是六十年之前的事情。」

    我聽得他這樣說,心中不禁苦笑,心想他老是不忘記當年的風光,沒完沒了說起來
,不知道可以說多久,要想辦法打斷他的話頭才好。

    我在想著,還沒有想到該如何不著痕跡,讓他不要再緬懷往事,卻聽得他在繼續「
想當年」。

    他道:「那次天下豪傑,真是給足了我面子,後來有人問我,那麼多人來慶賀,賀
禮一定是堆積如山了。問我的人,不止一個,可是我的回答,都叫他們做夢也想不到—
—衛先生你倒是猜一猜,我收到的禮物是什麼?」

    我心中叫苦不迭,他說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實在沒有絲毫興趣去替他湊趣,感到
不耐煩之極,竭力忍住,才沒有表現出來,可是說話之際,聲調實在無法再表示熱情。

    我道:「不知道,想必一定是奇珍異寶了。」

    葫蘆生說起往事,興高采烈至於極點,也沒有留意我的冷淡,後來我才知道那次盛
會之後,他就被師父召回去,從此就沒有再涉足中原,所以那次盛會實在是他一生之中
最風光的時刻,所以才一提起來就眉飛色舞。

    而當時我絕沒有想到的是,他在說往事,竟然和我要他幫助的事情大有關連,事後
我捏了一把冷汗——幸虧沒有把我的不耐煩表現出來,要不然得罪了他,縱使有白老大
這層關係在,我也就尷尬得很了。

    葫蘆生當下哈哈大笑:「你當然猜不到,根本沒有人猜得到!」

    我懶得搭腔,任由他說下去。

    葫蘆生一面喝酒,一面說著,他竟然詳細說他當年接過禮物的情形。我把他所說的
濃縮了一百倍來轉述,也由此可知當時我的耐心是何等之好。

    當時群豪聚會,由伏牛山的一位女寨主主持送禮物給壽星,葫蘆生知道自己一定會
收到一份重禮,因為事先他得到風聲,所有來參加聚會的人,並不各自送禮,而是大家
湊份子,交給那位女寨主去辦理,兩女寨主事先聲明,不到最後送禮的時刻,不會告訴
任何人禮物是什麼。

    葫蘆生在這裡,足足花了半小時來形容這位女寨主、女山大王,說她外號叫女諸葛
賽觀音,文武雙全,貌美如花,不知道顛倒了多少眾生……

    這位女寨主的故事可以寫好幾本書,不過和本故事關係不大,表過就算。

    當時女寨主經過刻意打扮,在搭起來的高臺上一站,艷光四射,幾千人立刻鴉雀無
聲。

    葫蘆生這位壽星,在白老大帶領之下上台,接受禮物。

    女寨主一身密扣英雄襖,身材苗條,空手上台,看來完全沒有帶任何東西上台。

    所有人都為之愕然,然而立刻就有人起鬨,叫道:「賽觀音是要把她自己當禮物!


    這一叫,立刻引起許多人附和,一時之間怪叫聲此起彼落,熱鬧到了極點。

    葫蘆生心中也在嘀咕:難道賽觀音真的要以身相許?

    葫蘆生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還頓了一頓,想我猜猜以後事情的發展。

    若不是他的敘述聽來還有趣,我早就打斷他的話頭,要他不再往下說了。

    我當時沒有反應,可以說神情木然。

    葫蘆生卻興致極高,繼續往下說。

    在眾人的起鬨聲中,白老大大喝一聲,把上千人的喧嘩聲全都壓了下去。白老大有
心賣弄,那一下大喝聲,實在非同小可,緊接著,白老大氣納丹田,開口說話,把聲音
遠遠送了出去,在場三千多人,人人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樂了,他道:「大伙兒稍安毋躁,若是賽觀音要把自己送出去
,我們少不了有喜酒喝。」

    在眾人大笑聲中,賽觀音俏臉飛霞,嗔道:「白大哥也來開我玩笑,我替壽星準備
的禮物,舉世無雙,大家看清楚了。」

    在她說話期間,臺下風言風語,不絕於耳,轟笑聲更是一浪接著一浪。

    白老大又是一聲大喝,令眾人靜了下來,只見臺上賽觀音走向葫蘆生,在葫蘆生面
前停下,右臂平舉,右手握著拳,等到手臂伸直以後,一翻手,攤開手來。

    這時候在臺下眾人,除了就在臺邊的一些人,和爬在附近樹上的若干人之外,根本
看不清楚賽觀音手心裡有什麼東西。可是賽觀音俏生生地站著,伸出來的手,皓腕賽雪
,纖手如玉,這卻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到的,所以立刻有轟雷也似的采聲。

    這時候心中感到最奇怪的當然是在臺上的葫蘆生和白老大了,因為只有他們看得最
清楚,看到賽觀音手心裡是什麼東西。

    兩人雖然同時看到,可是感覺上卻又有所不同。

    白老大一眼就看到,賽觀音手心上是一隻蒼蠅。蒼蠅是極之普通的昆蟲,人人一看
就可以認出來。

    葫蘆生一看之下,也看出那是一隻蒼蠅,可是他卻多了一重心思。他當時降頭術還
不是很高明,可是在江湖上,稍為露一手,就已經驚世駭俗,人人敬服,而許多降頭術
都利用各種昆蟲來施法,有些降頭術必須用到特定的昆蟲,而某些特定的昆蟲十分稀有
,很難得到,因此珍貴無比。

    葫蘆生當時想到,那不應該是蒼蠅,應該是某種很珍貴的昆蟲,作為一個降頭師,
有這樣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當他定睛向賽觀音的手心裡看去,賽觀音更把手伸近他,他實實在在、清清楚
楚可以肯定,那是一隻蒼蠅,一隻如同小指尾大小的蒼蠅!

    葫蘆生這時候當真莫名其妙至於極點,他自己號稱葫蘆先生,然而他卻完全無法知
道賽觀音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葫蘆生詳詳細細敘述當時的情形,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望向我,雖然沒有開口,
可是那神情,分明是又想我猜一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而我在聽到他說到賽觀音攤開手來,手心是一隻蒼蠅的時候,我就心中一動,感到
葫蘆生的敘述,和一些事情可以搭上關係,然而我卻又捉摸不到究竟可以和哪些事情聯
繫起來。

    我一面聽,一面正在努力思索,等到葫蘆生向我望來之際,我腦中陡然靈光一閃,
想到了和什麼事情有聯繫,在那一剎間,我心中的驚訝,實在是難以形容,因為在事先
,無論我怎麼想,都想不到葫蘆生當年的風光事情,會和這件事聯得上,真是世上所有
的事情,幾乎都可以發生關係!

    當時我猛地吸了一口氣,脫口就道:「那是一隻會飛的蒼蠅!」

    我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白痴所說的一般,蒼蠅本來就會飛,又何必特別說那是一隻
會飛的蒼蠅?

    可是葫蘆生卻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鼓起掌來,然而只拍了兩下,就發出了一下
喝倒采的聲音,道:「原來白老大早就向你說過這件事了。」

    因為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那是「一隻會飛的蒼蠅」,而我和當時在臺上的白老大又是
翁婿關係,所以葫蘆生就自然而然想到白老大曾經告訴過我整件事。

    可是事實上白老大完全沒有向我提起過,我也根本不知道白老大年輕的時候曾經有
過這樣的經歷。

    我說「一隻會飛的蒼蠅」,完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當時我思緒相當紊亂,我首先聲明,舉起手來:「沒有,白老大完全沒有向我提起
過這件事,是我自己感到那是一隻會飛的蒼蠅。」

    我在作這樣聲明的時候,同時迅速地在想,如何向葫蘆生說明白?因為剛才我在向
葫蘆生說要去找那隻斷手的時候,並沒有說出有關人等的姓名,因為我認為沒有這個必
要——有關人等的姓名,和葫蘆生根本沒有關係。

    可是現在情形卻不同了!

    一隻會飛的蒼蠅,當然不是隨處可見的普通蒼蠅!我在聽到了賽觀音手心裡是一隻
蒼蠅的時候,就心中一動,接著,我就想到了有關玲瓏巧手仙手藝巧妙之極的傳說,傳
說最不能令人相信、把他的本領形容到了登峰造極地位的是,說他能夠製造出一隻會飛
的蒼蠅。

    如果真有這樣的一隻蒼蠅,那當然是奇巧無比,天下無雙,珍貴莫名,用來當禮物
,可算是別出心裁之極。

    玲瓏巧手仙是蒼蠅的製造者,蒼蠅出現,玲瓏巧手仙是不是也在現場?

    玲瓏巧手仙如果在現場,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是在積沙島事件發生之前,還是在
發生之後?

    如果是在積沙島事件發生之後,那麼玲瓏巧手仙應該和小師妹在一起,小師妹是不
是也在現場?

    許多問題一起湧了上來,雜亂無比,我揮了揮手,要葫蘆生暫時不要說話,好讓我
想一想,稍為理出一些頭緒來。

    葫蘆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神情很疑惑。

    我喝了幾口酒,才道:「那隻會飛的蒼蠅,是人工製造出來的?」

    葫蘆生點了點頭:「是,簡直是巧奪天工,不可思議至於極點,真是天下無雙。」

    我吸了一口氣:「製造者是一個被稱為玲瓏巧手仙的人?」

    葫蘆生又點頭:「是,就在當天,我見了玲瓏巧手仙。我們會面,發生了一些事情
,就是由於當時發生的事情,所以我才把一切經過告訴你,因為發生的事情,和你剛才
對我說的事情,好像有一點關係。」

    我忙道:「豈止一點關係,我剛才告訴你的事情中,那個有了一個和仇人容貌酷似
兒子的,就是玲瓏巧手仙。」

    葫蘆生也感到意料之外,十分訝異:「因為你提到了一隻斷手,所以我才想起了那
段往事。」

    我有點不明白:「那隻斷手……又有什麼關係?」

    葫蘆生道:「你且聽我說下去。」

    這時候葫蘆生所說的往事,已經和整件事發生了聯繫,我自然有興趣聽下去,我也
不敢催他長話短說,由得他詳詳細細敘述,當然我現在轉述,還是濃縮了一百倍。

    當時葫蘆生盯著那隻蒼蠅看,心中莫名其妙。那隻蒼蠅忽然從賽觀音手中飛了起來
,撞到葫蘆生的鼻尖上,撞得相當痛,葫蘆生一把把蒼蠅抓到手裡,就立刻知道了那不
是真的蒼蠅,而是製造出來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不必細表,大伙兒知道了蒼蠅的真相,無不驚訝,賽觀音宣佈製
造蒼蠅的是玲瓏巧手仙。

    當天晚上,一直熱鬧到了將近天亮,葫蘆生喝了不知道多少酒,若不是他有降頭術
中的解酒法,有一百個葫蘆生也醉死了。

    天快亮時,他靠在一棵大樹旁休息,有一男一女來到了他的身前,男的一開口就自
我介紹他是玲瓏巧手仙。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打岔問道:「那女的是什麼模樣?」

    葫蘆生道:「樣子普通,和賽觀音一天一地,她稱玲瓏巧手仙為二師哥。」

    我吸了一口氣,心裡明白,那是積沙島事件之後的事情,再聽下去,又可以知道是
積沙島事件之後不多久的事情。

    當時葫蘆生一聽到玲瓏巧手仙的自我介紹,自然而然就和他談論那隻蒼蠅,兩人談
了許久,玲瓏巧手仙才道:「我有一事相求,要請葫蘆先生大力相助。」

    葫蘆生立刻答應,玲瓏巧手仙向一直在身邊不出聲的小師妹(當然那是小師妹)道
:「你拿出來給葫蘆先生看看。」

    葫蘆生說到這裡苦笑道:「我們降頭師身邊有的是古靈精怪的東西,可是那女人從
身上取出來的東西,還是嚇了我一跳——」

    我失聲道:「是一隻斷手!」

    葫蘆生點了點頭:「是一隻斷手!當時我一看,就看出那隻斷手經過處理,暫時不
會變壞,但是最多維持一年,玲瓏巧手仙把斷手接過來——」

    玲瓏巧手仙當時接過斷手,向葫蘆生道:「這斷手對我小師妹來說,重要無比,我
請高手處理過,那位高手說只能保持一年不壞,若要長久如生,只有精通降頭術的高人
才能做到,而在中原,這樣的高人只有葫蘆先生你一個,請先生幫忙,大恩大德,沒齒
難忘。」

    他說著,一拉小師妹,兩人竟雙雙向葫蘆生跪了下來。

    葫蘆生連忙扶起他們:「兩位請起。要保持這斷手不變壞,我可以做得到,可是話
說在前面,我可沒有能耐把斷手接上原來的手腕上去。」

    葫蘆生當時完全不知道那隻斷手的來歷,他以為玲瓏巧手仙會進一步要求他替斷了
手的人接上斷手,而當時他看出手斷下至少已經有一個月,就算降頭術幾乎無所不能,
也無法起死回生,所以先拒絕在前。

    當下小師妹慘然:「人早已屍骨無存,哪裡敢希望斷手可以接上去!」

    小師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語調都淒慘無比,聽得葫蘆生也鼻子發酸。

    葫蘆生接過那隻斷手,帶著玲瓏巧手仙和小師妹進了深山,三天之後,他把斷手還
了給小師妹,吩咐道:「這斷手外面有一層看不見、摸不到的保護層,防火、防水,可
是不能碰到利器,不然就會損壞,失去了保護作用。」

    小師妹接過手來,立刻把斷手貼在臉上,神情又是悽苦,又是陶醉,玲瓏巧手仙則
在一旁苦笑。

    葫蘆生當時也看出了情形有些不對頭,他任由小師妹陶醉,把玲瓏巧手仙拉了過去
,勸玲瓏巧手仙道:「閣下要小心些,我看令師妹已經入了魔,人要是入了魔,就什麼
事情都做得出來,閣下千萬小心。」

    玲瓏巧手仙一味苦笑,葫蘆生也沒有再說什麼,就和他們分了手,不多久就回去了


    葫蘆生說到這裡,總算告一段落,他望著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問:「當年我處理
過的那隻斷手——」

八、夢中情人

    我呆了半晌,才道:「那隻斷手,就是我們現在想要去找的那一隻。」

    葫蘆生也呆了一會:「事情怎麼那樣巧!不過我聽你說起要找斷手,就自然想起了
我曾經處理過斷手的往事,想不到真的就是同一隻斷手。」

    我要相當費力,才能把湊巧的事情理出一個頭緒來。

    在「胡克強的故事」中,一直以為是玲瓏巧手仙自己設法令那隻斷手不會變壞的,
卻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曲折。

    降頭術中本來就有專門保存動物屍體的學問,由於降頭術要運用許多生物的屍體,
所以必須有這門學問來配合。

    對精通降頭術的葫蘆生來說,使那隻斷手不變壞,只是小事一樁而已。

    明白了這個過程,對事情有什麼幫助,一時之間我也說不上來。葫蘆生這時候道:
「既然就是那隻斷手,你應該把故事的全部都告訴我。」

    我連連點頭,把整個故事詳詳細細說出來。

    葫蘆生聽得很用心,並沒有打斷我的話頭,只是在聽到飛斧老大、毒刃三郎的名字
時,發出了低呼聲。

    那表示他至少曾經聽過這兩個人的名字。

    等我講完,葫蘆生才嘆了一口氣。我等著聽他的意見,他卻好一會不出聲,只是喝
酒。

    我等了好久,忍不住問:「照你看,我們是不是有希望可以找到那隻斷手?」

    葫蘆生這才舒了一口氣,伸手在自己臉上重重抹了一下:「如果單是憑血緣關係,
要去找那隻斷手,會很渺茫,但是那隻斷手曾經聽過我的施法,只要它還在世上,我就
有方法把它找出來。」

    我大是興奮,葫蘆生道:「我想見一見那位胡克強。」

    我忙道:「這容易,我立刻和他聯絡。」

    胡克強和葫蘆生見面的情形,十分奇特,也不能說和這個故事沒有關係,所以值得
記述一下。

    胡克強和游宇宙大約在一小時之後來到,那時候葫蘆生正在閉目養神,兩人進來之
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向葫蘆生道:「胡克強來了。」

    胡克強向前走了過來,葫蘆生睜開眼,一看到胡克強,就倒抽了一口涼氣,雙眼睜
得極大,他的眼珠之中,竟然隱隱有各種顏色不同的光彩在變幻,看來詭異之極。

    胡克強怔了一怔,站著了不再向前走,葫蘆生開口道:「好久沒見。」

    一聽得葫蘆生這樣說,我就知道葫蘆生在乍一見到胡克強的時候,產生了幻覺,以
為胡克強是毒刃三郎。

    由此可知,胡克強和當年的毒刃三郎容貌相似到了何等程度!胡克強是又隔了一代
的人,更可以想像胡克強的父親胡疑,和毒刃三郎的相似程度,也可以了解當年玲瓏巧
手仙一看到了嬰兒就昏過去的原因。

    聽葫蘆生這樣說,也可以知道他不僅是聽聞過毒刃三郎的名字,而且還和毒刃三郎
見過面,可能曾打過交道。

    胡克強當然莫名其妙,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只是充滿了疑惑,向我望來。我
向他做了一個手勢,表示「說來話長」,會慢慢向他解釋。

    這時候葫蘆生也覺察到了自己認錯了人,他雙手在臉前揮動,像是想把幻覺揮走,
然後他又盯著胡克強看了很久,忽然問了一個很普通、可是再也想不到他會在這種情形
下問出來的問題。

    他問的是:「小朋友,你有沒有老是做夢?」

    別說是胡克強,換了是我,也一樣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因為根本難以明白葫蘆生這
樣問是什麼意思。

    胡克強張大了口,沒有回應。

    葫蘆生也知道自己問得太突兀,他忙著做手勢,想要解釋,可是也沒有人看得懂他
的手勢。

    我苦笑:「你別光打手勢,你剛才問的究竟是什麼?」

    我在這樣問的時候,心中也很緊張,因為以葫蘆生的閱歷、本領來說,根本不應該
有什麼事情還可以令他感到吃驚,可是他在見到了胡克強之後,卻大是驚惶失措,由此
可知事情一定十分不尋常。

    葫蘆生經我一說,定了定神,這才又問胡克強,一開始竟然還是那句話:「小朋友
,你有沒有老是做夢?」

    不過這一次,他很快就補充:「做夢夢見一個好看之極的女人?」

    這次經過補充,他的問題具體了許多,可是胡克強漲紅了臉,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
答才好。

    事實上這個問題很普通,也不難回答,可是卻觸及個人的隱私,使人不想回答,尤
其對於少年人來說,問題也很尷尬。哪一個少年都不免有綺夢,這樣的夢是心中的秘密
,沒有理由拿出來和別人分享。

    問這樣問題的人,可以說是不識趣至於極點,照說胡克強沒有立刻回答,就不應該
再追問下去。

    可是葫蘆生卻像是非得到答案不可,他略一欠身,也沒有看到他有什麼動作,已經
伸手抓住了胡克強的手腕,把胡克強拉到了他的身前,胡克強嚇得大叫起來,葫蘆生和
我一齊道:「別怕!別怕!」

    葫蘆生還十分懇切地道:「小朋友,回答我的問題,很重要!」

    我補充:「要解決整件事,都要靠這位葫蘆先生,聽他的話。」

    葫蘆生鬆開了手,胡克強立刻後退了幾步,神情又驚又怒,向游宇宙望了一眼,看
來他在學校中雖然很有領袖地位,可是為人實在沒有什麼主意。

    游宇宙道:「說就說!」

    胡克強現出十分忸怩的神情,在喉嚨裡嘰嘰咕咕發出了一陣誰都聽不明白的聲音來


    我看到了這種情形,只覺得好笑。世上有很多強人所難的事情,要少年人說出他所
作綺夢的內容來,毫無疑問是其中之一。

    可是葫蘆生卻顯得又不耐煩、又緊張,重重頓足,口出惡言:「小王八蛋,你能不
能講人話!」

    我對於葫蘆生有這樣的身份,卻對胡克強如此態度,感到十分訝異,胡克強也生氣
起來,大聲道:「我做夢夢見什麼人,和你有什麼關係!」

    葫蘆生更是聲色俱厲:「小王八蛋你聽清楚,你夢見什麼人,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是和你的來歷卻大有關連!還不快說!」

    葫蘆生這番話,不但胡克強和游宇宙聽了莫名其妙,連我也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
白這兩者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胡克強由於驚訝和疑惑,臉上神情十分古怪,他吞了一口口水,才道:「我……我
……老是夢見……夢見的人是……」

    他又猶豫了一陣,才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

    一聽得胡克強說出了這個名字,我並不感到意外。

    因為這名字對許多人來說都很熟悉,她是一位電影明星,青春美麗,是影迷的夢中
情人,胡克強老是在夢中見到她,是很自然的事情,只不過要他當著陌生人說出來,當
然不好意思。

    而葫蘆生的反應卻和我大不相同,他把那名字唸了兩遍,向我望來,神情茫然,問
:「那是什麼人?」

    我立刻明白葫蘆生當然不可能熟悉這個電影明星,我想向他解釋,游宇宙比我乾脆
,他取出小銀包來,打開,展示夾在裡面的一張照片,送到葫蘆生的面前:「就是她。


    看來這位美女,不單是胡克強的夢中情人,也是游宇宙的。

    葫蘆生瞪大了眼睛,盯著照片看,在那一剎間,他雙眼之中那種妖異的光芒更是大
甚,令得在他面前的游宇宙不得不閉上眼睛。

    葫蘆生看了一會,抬頭望向胡克強,胡克強點了點頭,表示正是她。

    葫蘆生在剎那之間現出極度失望的神情,不住搖頭,口中喃喃自語:「怎麼會?怎
麼會?這個女子算是什麼東西!你做夢見到的不應該是這種庸脂俗粉,應該是天仙下凡
一樣的人。」

    大約是葫蘆生的話侮辱了胡克強和游宇宙的夢中情人,所以兩人都有怒意,胡克強
更道:「我應該夢見什麼人?」

    葫蘆生並不立刻回答,反倒又有了一線希望似的問:「除了照片上這個小女娃之外
,你應該更多夢見一個真正的美女,甚至於不必做夢,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見到她。」

    葫蘆生越說越玄,別說胡克強和游宇宙兩個少年人,連我都瞠目不知所對,完全無
法明白他這樣說法是什麼意思。

    而葫蘆生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他甚至於緊張得在喘氣,這種情形發生在像
他那樣的人身上,簡直是不正常到了極點。他盯住胡克強,連聲問:「有沒有?有沒有
?」

    胡克強這時候也看出了葫蘆生的認真,所以他回答得很認真,他道:「偶然也會夢
見別的……人,可是完全沒有印象。」

    葫蘆生大搖其頭:「不對!不對!當年你的要求我完全滿足了你,怎麼可能會沒有
印象!」

    等到葫蘆生這句話一出口,我腦中靈光一閃,多少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葫蘆生是在看到了胡克強之後,由於胡克強容貌和毒刃三郎一模一樣,所以他產生
了錯亂的幻覺,簡直把胡克強當成是毒刃三郎了。

    從剛才那句話中,可以推測到當年毒刃三郎和葫蘆生相識,而且毒刃三郎還向葫蘆
生有過很特別的要求,要求他在做夢或者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某個美麗的女人,而葫蘆
生運用了他的降頭術使毒刃三郎達到了這個目的。

    當年發生的事情,當然怪誕之至,可是現在葫蘆生竟然誤將胡克強當成了毒刃三郎
,更是怪異莫名!

    我走前一步,在葫蘆生面前用力擊掌,以轉移他的注意力,同時大聲道:「葫蘆先
生,你醒醒,他是胡克強,不是當年的毒刃三郎,你弄錯了!」

    葫蘆生很不耐煩地拍開了我的手:「他是胡克強?他說他是胡克強!可是卻瞞不過
我,我知道他是誰!就算他不知道他是誰,我也知道他是誰!」

    聽了葫蘆生這一番話,我和游宇宙只好苦笑,胡克強則氣得臉色發青,向我道:「
衛先生,這老頭子是瘋子!」

    我搖頭,我知道葫蘆生的話瘋瘋癲癲,莫測高深,可是他絕不會是瘋子。

    我們不明白他的話,是因為他太著急,沒有把事情說清楚,而事情一定十分複雜怪
異,超乎我們的想像之外,所以我們才完全無法了解。

    我一面搖頭,一面向葫蘆生道:「請將事情從頭說起。」

    葫蘆生卻完全答非所問,他盯著胡克強間:「你父親呢?他有沒有老是做夢夢見一
個美女人?」

    胡克強偏過頭去,根本無意回答這個問題。

    葫蘆生陡然吸了一口氣,伸手入懷,他在這時候,神情嚴肅之極,我嚇了一跳,因
為他是一個降頭師,誰也不能預測他會取出什麼樣的古怪東西來。

    葫蘆生動作很遲疑,像是一時之間還不能決定該怎樣做,他並不立刻取出什麼來,
先向胡克強道:「你過來,我不是瘋子,你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我會詳細告訴你。」

    這句話對胡克強有極大的吸引力,胡克強猶豫了一下,向前走去,葫蘆生這才從懷
中取出了一隻竹筒來。那竹筒大約兩公分直徑,三十公分長,呈現一種很深沉的暗紅色
,竹子經過長時間的把玩,年代長了,就會有這種顏色,這種顏色使人感到歲月的滄桑
,另有一股味道。

    這時候如果叫我猜竹筒裡面是什麼東西,我至多說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因為葫蘆生
顯然是貼肉藏著那竹筒的,在他把竹筒取出來的時候,甚至還可以使人感到竹筒上他的
體溫。

    葫蘆生鄭重其事,伸手指在竹筒中拈出了一張捲成一卷的紙張,又吸了一口氣,把
那張紙在桌子上攤了開來。

    他才攤了一半,我就發出了一下低呼聲。

    那張紙上,是一幅水彩畫,畫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而使我低呼的並不是這畫畫得
極好,畫中的美女當真美麗之極,比照片更傳真,艷光流動,美目顧盼,巧笑嫣然,像
是隨時會開口向你訴說衷情一樣。

    使我發出低呼聲的原因是,當這幅晝展開一半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了一角的簽名—
—一個古篆的「白」字。

    等到畫全展開,胡克強和游宇宙兩人都看得有點發呆,比起他們仰慕的電影明星來
,畫上的美女,確然如天仙下凡,人間罕見!

    葫蘆生抬頭向我望來,我立刻道:「這畫,是白老大的作品!」

    葫蘆生點了點頭:「是,是白老大畫的。」

    我知道白老大繪畫功力極深,尤其精於人像,可是也想不到竟然可以好到這種程度
!只怕不單是我,連他的女兒白素,也同樣想不到白老大會畫出這樣的好畫來。

    這畫可以說是白老大的巔峰之作!

    我一面心中感嘆,一面把所想到的說了出來。我的話又引起葫蘆生的感嘆。

    葫蘆生道:「你說得不錯,白老大當年在畫好了這幅畫之後,他長嘆一聲,說:這
一輩子他再也畫不出更好的了!」

    (後來我向白老大提起這幅美女畫像,問他為甚麼再也畫不出更好的了,被他冷笑
:「你根本不懂得繪畫藝術,向你說也是自說。」)

    (所以關於這幅畫我也沒有進一步的說明。)

    等我和葫蘆生的討論告一段落,胡克強和游宇宙才一起舒了一口氣——他們剛才在
看畫中美女的時候,是屏住了氣息的。

    兩人自然而然讚美:「真是美女!」

    葫蘆生立刻又問胡克強:「你對她沒有印象?」

    胡克強苦笑:「這樣的美女,見了一眼之後,誰會忘記。我當然可以肯定以前從來
沒有見過。」

    葫蘆生還是不肯死心,又問:「現在你看到了,她有沒有引起你的什麼回憶?」

    胡克強被葫蘆生問得焦躁起來:「我為甚麼要對她有回憶?」

    葫蘆生望著胡克強,半晌不語,才道:「我以為會有。」

    我也開始不耐煩:「別再打啞謎了,快從頭把事情說清楚!」

    葫蘆生的神情有些激動,他站了起來,來回走動,突然停下,伸手直指胡克強:「
他不但容貌和毒刃三郎相似,連動作、表情都處處有毒刃三郎的影子,若說他和毒刃三
郎之間沒有任何關連,殺我頭都不相信!」

    這番話令得胡克強臉色煞白,我卻一點也不滿意,立刻道:「你已經聽過全部故事
,知道他和毒刃三郎之間不可能有任何關連!在毒刃三郎死了十年之後,他父親胡疑才
出生。」

    葫蘆生神情苦澀:「先不管有沒有可能,先找他和毒刃三郎有關連的證明,如此相
似是證明之一——」

    他話還沒有說完,胡克強厲聲抗議:「由於絕無可能,所以那不算證明!」

    葫蘆生盯著胡克強:「如果你對畫中美女有印象,夢見過她,那就是證明之二。」

    我們三人齊聲道:「為甚麼?」

    葫蘆生吸了一口氣:「因為毒刃三郎戀著這位美女,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相
思極苦,知道降頭術中有方法可以使人回心轉意,用盡方法找到了我,要我替他施法,
令那位美女接受他的愛意。」

    在「故事」中,早知道毒刃三郎是卑鄙、惡毒、無恥的東西,他會對葫蘆生提出這
樣的要求,並不意外。而我也肯定葫蘆生必然拒絕。因為我曾聽得藍絲說過,降頭術之
中雖然有這樣可以改變人的想法的一種方法,可是如果施術用在男女情愛之上,令一個
本來不愛某人的人,愛上某人,會對施術的降頭師帶來極大的災害,所以沒有降頭師肯
為他人施這門降頭術。

    藍絲還提到,有的降頭師(會這門降頭術的,是極高級的降頭師),為了追求自己
的所愛,不顧一切,使用了這門降頭術,雖然暫時得償心願,結果還是慘不堪言。

    所以葫蘆生不會為毒刃三郎施展這門降頭術。

    果然葫蘆生繼續道:「我一口拒絕,不論他如何苦苦哀求,我都不答應。此人無賴
至於極點,他竟然說,要是我不答應,他就不斷去做喪盡天良的壞事,雖說壞事雖然是
他做的,可是起因是由於我拒絕了他的要求,所以等於是我造的孽,他要我為造的孽而
不得好報!」

    聽葫蘆生說起毒刃三郎的行為,我不禁瞠目結舌,我見過卑鄙無恥的人不算少,這
個毒刃三郎,排名絕對可以居首。

    葫蘆生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當然當他放屁,他無奈我何,真的去做喪盡天良
的事情,甚至於殺了從小收養他,教了他一身本領的師父。」

    聽到這裡,我們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們都知道毒刃三郎殺了他的師父,可是卻絕想不到是為了這樣的原因。

    葫蘆生搖頭:「此人的兇殘狠毒,簡直已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在他殺了師父之後
不久,他的大師哥飛斧老大已經向黑白道下了英雄帖,說明了他的罪狀,要江湖好漢聯
手抓他。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居然又找到了我——」

    葫蘆生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才道:「我真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說連他師父在內
,上次和我見面之後,他已經殺了一百個人,全是因為我不肯答應他的要求而殺,所以
一概算在我的賬上!如果這次我還是不答應,他就再去殺一百個人,然後再來求我。」

    葫蘆生向我望來:「衛斯理,如果你是我,你怎麼辦?」

    我大聲道:「太容易了,出手為江湖除害,你又不是沒有這個能力,有什麼為難?


    我這樣反詰他,很是合情合理——葫蘆生身懷降頭術絕技,毒刃三郎武功再高,葫
蘆生要把他除去,也不是難事,絕沒有道理任由毒刃三郎繼續殺害無辜!

    卻不料我這一問,像是觸動了葫蘆生內心深處最傷心的部份,剎那之間,他臉上的
皺紋一起顫動起來,看來可怕之極,隨即他雙手遮住了臉,連身子都發起抖來。

    游宇宙和胡克強都向我投以詢問的眼色,我也莫名其妙,只好搖了搖頭。

    只見葫蘆生抖了好一會,才從他喉嚨中發出了一陣嗚咽的聲音,他顯然忘了剛才罵
胡克強的話,這時候他發出的聲音,也完全沒有意義。

    我們耐心等著,又過了一會,他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又喝了很多酒,這才道:「在
毒刃三郎第一次來找我之後不多久,我答應了一個人不傷害他,所以我不能出手。」

    這時候胡克強和游宇宙兩人有越聽越糊塗之感,我卻了解到事情遠比我們知道的「
胡克強的故事」複雜。我們所知道的,只是表面,內在真相究竟如何,還要在葫蘆生口
中找出來,這些真相,只怕當年連飛斧老大和小師妹都不知道。

    而且我也隱隱感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人物,若隱若現,還沒有完全露面。

    這個關鍵人物,應該就是葫蘆生答應了他不傷害毒刃三郎的那個人,所以我立刻追
問:「你答應了什麼人?寧願再使許多無辜的人被殺,也不肯違反承諾!」

    我期望葫蘆生的回答可以滿足我,可是我絕料不到他的回答如此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葫蘆生先是呆了一陣,然後像是豁了出去,咬牙切齒地道:「我無法拒絕,不能違
反承諾,因為我一看到那人,就……就……」

    葫蘆生還是沒有法子一口氣吧話說完,我心中一動,脫口問道:「那是一個女人—
—一個美女——就是畫中的那個——也就是毒刃三郎戀上的那個——」

    我一路說,葫蘆生一路向我搖手,想制止我不要再說下去,可是他雖然同時張大了
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他的這種情形,使我立刻有了進一步的推想,我接著道:「你去見了這個女人,你
見了她之後,也被她美色所惑!」

    葫蘆生在我這句話出口之後,大叫一聲:「對!沒有人可以不被她的美麗迷惑,那
年我雖然還沒有滿十八歲,也不能例外,只怕眼前的兩個小朋友,見了她也一樣會不由
自主意亂情迷。本來我只是好奇,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能夠使毒刃三郎這樣狠毒的人
著迷,誰知道一見到了她,我自己……我自己……」

    他說到這裡,連連喘氣,可想而知,當年他見到畫中美女的時候是如何被異乎尋常
的美麗震撼的程度。

    他喘了好一會,才道:「普天下男人,大概只有一個,可以在她面前,還保留自己
,不被她左右的。」

    他豎起大拇指來:「這個大英雄,就是白老大!白老大在幫她畫這幅畫的時候,我
就在旁邊,她雖然沒有明說,可是眉目體態,無不充滿了挑逗,我在一旁看了,不但心
跳如狂,而且汗出如漿,可是白老大硬是視若無睹,真叫人不知道是佩服他,還是應該
罵他瞎了眼。」

    葫蘆生這時候說的話很是雜亂無章,顯然是他的思緒很紊亂,所以想到哪裡就說到
哪裡。

    我也不去阻止他,胡克強和游宇宙兩位小朋友更是聽得傻了眼,出不了聲。

    於是葫蘆生就繼續發揮:「人家可是千人迷,萬人迷,多少人想要她望上一眼都不
能夠,這白老大雖然叫人佩服,可是也實在太不像男人了。」

    雖然我承認那畫中美女確然出色,可是也覺得葫蘆生說話太誇張,多半是那些江湖
人物沒有見過什麼世面,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裡,才會有這種情形,白老大是見過外
面世界的人,當然和普通的江湖人物見識有分別。

    想到了這裡,我陡然想起,我應該知道這位美女是什麼人了!

    我望定了葫蘆生,問他:「這位美女沒有接受你的仰慕,可是為了要你答應不傷害
毒刃三郎,她為你做了一件令你在江湖上大大風光的事情,是不是?」

    葫蘆生苦笑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道:「對,她為我發起祝我十八歲生日——有她
登高一呼,才有那麼多人聚集在伏牛山下,要是只憑我……」

    葫蘆生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事情了解到了這里,當年那場大聚會的真相大白,而那位畫中美女,當然就是在大
聚會中人人矚目的那個外號「賽觀音」的女大王了。

    這確然很令人感到意外。

九、往事如煙

    說得好聽些,是草莽英雄、綠林好漢,說得直接一些,就是土匪強盜,而在強盜窩
裡,居然有這樣出色的美女成為女大王,確然很具戲劇性。

    葫蘆生又嘆了一口氣:「根本沒有人……大概只有白老大是她看得上眼的,偏偏白
老大又全不當一回事……」

    我感到如果任由他說下去,不知道會說到什麼時候,所以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這
賽觀音為甚麼要你不傷害毒刃三郎?」

    葫蘆生再度長嘆:「女人的心意誰能猜得透!或許她想看看毒刃三郎為了愛她,究
竟能做出多少事情來!」

    我不由自主搖了搖頭,一方面是因為無法接受這些土匪的想法和行為,另一方面我
對那些男人對賽觀音的著迷經過,也沒有興趣,而且這些事和這個故事關係不是很大,
已經說得夠詳細的了。

    感到葫蘆生把話岔得太遠的不止我,胡克強也不耐煩,追問:「你說了半天,還沒
有說我為甚麼應該夢見這個女人,夢不夢見這女人,又為甚麼和我的來歷有關連?」

    葫蘆生瞪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自顧自說下去:「他第二次來找我
,雖然用繼續殺人來威脅我,可是我告訴他我已經見過賽觀音,絕無可能幫他。他也看
出沒有希望,就提出了另外的要求,要我施術,使他可以經常夢見賽觀音,甚至於閉上
眼睛就可以看到她。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很困難,主要還是得靠他自己,若是他對賽觀
音相思極深,就算沒有降頭術,也可以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去,才算是說到了正題,開始回答胡克強的問題
了。

    然而我聽了他繼續說的那些話,卻啼笑皆非。

    葫蘆生繼續道:「毒刃三郎有額外的要求,說非但這一輩子要夢見賽觀音,連下輩
子、下下輩子都要如此,要滿足他這個要求很困難,我盡我所能,作法七天,自信可以
達到目的——」

    葫蘆生向胡克強一指:「而他竟然對賽觀音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是我施術失敗了
?我們答應了人施術,要是做不到,那是要遭到天譴的!」

    這時候不但我啼笑皆非,連胡克強和游宇宙也聽出了葫蘆生犯毛病犯在什麼地方了
,他們也同樣苦笑。

    而葫蘆生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很為自己施術不靈而苦惱。

    我伸手在他肩頭上重重拍了一下,大聲道:「你看看清楚,這是什麼人?」

    我說的時候,把胡克強拉到了他的面前。

    葫蘆生望著胡克強,神情很是迷惘,我再問了他一遍,他才道:「應該……應該…
…是當年……就是當年的毒刃三郎……轉世,可是他卻又從來沒有夢見過賽觀音。」

    這就是令我啼笑皆非的原因了!

    我本來以為葫蘆生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設想,誰知道他竟然糊塗到了認為胡克強是
毒刃三郎的轉世!

    胡克強當然不可能是毒刃三郎的轉世——即使是西藏活佛的轉世,也從來不會出現
上一世和這一世容貌相似的情形。容貌相似不由靈魂決定,而由身體的遺傳基因決定,
科學得很,和玄學扯不上關係。

    葫蘆生在這上頭,混淆了「遺傳」和「投胎」。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更是苦笑,因為我也混亂了。胡克強和毒刃三郎之間,
應該根本不存在「遺傳」的問題,葫蘆生是亂上加亂,要替他撥亂反正,很要花一些功
夫。

    我向他解釋了很久,看來他還不能完全明白,不斷指著胡克強道:「要是他和毒刃
三郎沒有關係,怎麼會這樣相似!」

    我道:「這正是我們要查究的問題,如果能夠找到那隻斷手,憑檢查對比遺傳基因
的方法,就可以肯定他和毒刃三郎之間,是有關係還是沒有關係。」

    葫蘆生聽了,先是點頭,後來搖頭,再後來又點頭,看來他的思緒真是亂得可以。

    游宇宙在一旁咕噥:「除了聽多一些故事之外,什麼進展都沒有!」

    我道:「別得罪人,找那隻斷手,還要靠他。」

    游宇宙神情還不以為然,而在這時候,葫蘆生陡然怪叫一聲,然後像是換了一個人
一樣,看來清醒得很,絕無剛才那種迷迷惘惘的情形,看來已經從往事的之中,掙扎了
出來。

    他向胡克強道:「對,是我弄錯了,你不可能是毒刃三郎的轉世,只可能是他的後
代。」

    胡克強立刻抗辯:「我也不可能是毒刃三郎的後代——我父親出生的時候,毒刃三
郎已經死了十年!」

    葫蘆生這時候出奇的清醒,他分析:「是大家以為『毒刃三郎死了十年』,事實上
毒刃三郎是不是真的死了,很有可以懷疑之處,常言道:死要見屍。沒有屍體,就不能
百分之百肯定一個人的死亡。」

    胡克強無法再分辯,因為葫蘆生的分析可以成立。

    葫蘆生繼續道:「你只是『可能』是毒刃三郎的後代,你更有可能血統完全沒有問
題,根本就是玲瓏巧手仙的後代,只不過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從你的父親開始,容貌
就像極了毒刃三郎。」

    葫蘆生這番話,是我以前隱隱約的想到過,可是沒有進一步去想的事情。

    我從現代科學的觀點思索這件事,在遺傳學上,甲的容貌像乙,甲就一定是得到了
乙的遺傳,甲也一定是乙的後代,這是絕對肯定的事情,就像二加二等於四一樣,沒有
任何懷疑、變化的餘地。

    從聽到「胡克強的故事」開始,我,白素以及所有人,都從這一點出發來考慮、思
索,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可是心中都以為當年的嬰兒胡疑和毒刃三郎有關係。

    然而兩者之間的關係又很難成立,所以思考就鑽進了牛角尖,成為解不開的死結。

    我確然曾想到過,胡疑根本就是玲瓏巧手仙的兒子,只不過長得像毒刃三郎而已。

    可是這種想法,只是一閃而過,立刻被遺傳科學的觀點所否定了。

    現在葫蘆生提了出來,他是一個降頭術大師,看問題的觀點不會受制於現代科學,
能夠作出更廣泛的、在現代科學的觀點上認為不成立的假設。

    由於現代科學絕不能涵蓋一切,所以更廣泛的假設,在很多情形下就十分重要。

    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曾做過種種假設,就沒有假設「胡疑的血統根本沒有問題,只
不過他長得像毒刃三郎而已」。而這時候葫蘆生的假設更進一步,加上了「不知道為了
什麼原因」。

    我感到一個突破點就快要出現,可是一時之間卻還未能抓住,我疾聲問:「有什麼
原因可以使一個人的容貌完全像另一個根本沒有血統關係的人?」

    葫蘆生皺著眉,沒有立刻回答。

    我心念電轉,把同一問題換了方式來問:「降頭術有沒有可能使一個人的容貌像另
一個人?」

    這樣問,比較容易明白得多。

    葫蘆生吸了一口氣:「有可以使孕婦產下怪胎的邪惡降頭術,我們這一派絕對反對
這種邪術。」

    我道:「使孕婦產下怪胎,就是改變胎兒外形的一個過程,既然胎兒的外形可以改
變,理論上來說,也就有可能改變胎兒的容貌。」

    葫蘆生緩緩搖頭:「理論上來說,確然如此,可是我沒有聽說過降頭術可以使一個
人像另一個人像到這種程度。如果有原因形成了這種現象,應該和降頭術無關。」

    胡克強顯然絕對不願意自己是毒刃三郎的後代,所以他很願意接受葫蘆生這一個假
設,他道:「對,一定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使我父親像毒刃三郎,而我像父親就簡單得
多,是因為遺傳基因的緣故。」

    我更強烈的感到,整件事的突破點就在眼前了,可是卻還是抓不住。這時候我又感
到,我現在的這種感覺,白素和紅綾在上次我們一起討論的時候,她們已經有了。只不
過和我現在一樣,由於只是一種感覺,抓不住實在,所以也很難說得出來。

    這當然就是使她們感到必須到比利時去的原因。她們感到只有到當年事情發生的地
方去,才能使事情有進一步的發展。

    我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在自己頭上重重打了一下——我可以說是後知後覺至於極點
,白素和紅綾都比我早想到了這些。

    葫蘆生、胡克強和游宇宙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望著我,我道:「應該儘快到比利時去
……」

    當我開始這樣說的時候,我其實還沒有具體的想到什麼,可是話說到了一半,我陡
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事情的關鍵——很多情形下,關鍵性的重點,是在事前毫無跡象的
情形下突然湧現的,我這時候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略頓了一頓,立刻接下去:「當然到比利時,最主要的是到醫院去。」

    胡克強和游宇宙對我的話很有領略,他們立刻點頭。反而葫蘆生有些莫名其妙,問
:「醫院?什麼醫院?」

    我一字一頓:「就是當年小師妹產子的那家醫院。」

    葫蘆生還是有些不明白,我道:「是你的假設:不知道由於什麼原因,使胡疑像毒
刃三郎。不管是什麼原因,這原因很大可能發生在醫院裡。」

    葫蘆生還是搖頭,我不禁苦笑,因為我也無法進一步解釋——我已經把我想到的全
說了,在沒有更多的想法之前,當然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我揮了揮手:「總之我們立刻出發,我相信白素和紅綾她們,也把醫院作為目的地
。」

    葫蘆生並沒有反對,他道:「我作了兩個假設,第一個假設,是不是事實,只要找
到那隻斷手,就可以有結論。」

    他說了之後,頓了一頓,又道:「如果根據我的方法,可以找到玲瓏巧手仙的遺骸
,那就可以證實第二個假設。」

    對於葫蘆生的話,一時之間我不是很明白。

    接下來葫蘆生用行動代替了語言,他打開他帶來的小籐箱,箱中有許多大大小小不
同形狀的盒子,他取出了其中一個,打開,就聽到「嗡」地一聲,飛出一隻小蟲子來。

    那小飛蟲在葫蘆生面前不斷打圈子,飛得極快,根本看不清牠是什麼樣子,各人都
被這小飛蟲吸引,葫蘆生忽然大叫一聲:「胡克強!」

    胡克強徒然一怔,大約有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發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就在
那極短的時間中,那隻小飛蟲竟然「嗖」地一聲,快捷無倫,像是從槍中射出的子彈一
樣,射進了胡克強的鼻孔之中。

    我和游宇宙看得很清楚,可是胡克強反而不知道有了這種意外的變故,他只是感到
事情有些不對頭,自然而然張大了口,他一張口,情形更怪,那隻小飛蟲竟然從他的口
中飛了出來。

    這種情形,顯然早就在葫蘆生的意料之中,他在同時間舉起小盒子來,小飛蟲直飛
進去,葫蘆生蓋上蓋子,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胡克強伸手揉了揉鼻子,神情疑惑。葫蘆生搖著小盒子:「要靠這小飛蟲去找和胡
克強有血統關係的人。找到的如果是那隻斷手,胡克強就和斷手主人有關。如果小飛蟲
找到的是其他的骸骨,那胡克強的血統,就必然和找到的骸骨有關。」

    他說完之後,又加以補充:「絕對不會有錯!」

    葫蘆生甚至於想找到當年被大水沖走了的玲瓏巧手仙的骸骨,我認為這是沒有可能
的事情,我只想找到那隻斷手,已經是上上大吉了。

    胡克強這才知道剛才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神經驚疑,葫蘆生安慰他:「放
心,不會有事。」

    胡克強苦笑:「看衛斯理記述的故事好像很有趣,可是到自己參與,就……就實在
像活吞青蛙一樣,古怪之極。」

    我笑道:「你這就算參與了?」

    胡克強無話可說,我打發他們離去,然後立刻和葫蘆生啟程到歐洲。我的意思是立
刻到比利時去,因為我們已經落後了好幾天,應該趕快和白素、紅綾去會合。

    可是葫蘆生知道了白老大在法國,他堅持要先到法國去見白老大。我和他爭了幾句
,他說得激動之極:「我等著和白老大見面,等了幾十年,不能再等,你要是不肯陪我
,我自己去!」

    我想了想,要靠他的那隻小飛蟲去找我們需要的東西,要找的東西虛無飄渺之極,
根本沒有可能循正常的途徑找到,只好靠他,那就只有聽他的了。

    於是我就陪他一起去找白老大。

    葫蘆生要去找白老大這件事,和這個故事關係不大,根據我一向地敘述方法,是略
過不提。可是葫蘆生和白老大見面的情形卻奇特無比,而且後來我和白素也因為這種奇
特的情形而有過一次討論,所以很值得簡單的記述一下。

    當我們來到了法國南部的農村,空氣中充滿了乾草的香味,在那個農場中,我們看
到了白老大,正躺在一個乾草垛上仰望藍天白雲,手中提著一瓶酒。

    我想當我們走近的時候,如果是我先開口叫白老大,以後事情的發展,可能有所不
同。因為白老大沒有理由不歡迎我,他至少會下來,和我說話,他也就會和我身邊的葫
蘆生打招呼。

    可是葫蘆生心急,當我告訴他草堆上的人就是白老大時,他已經急不及待地叫了起
來:「白老大,我是葫蘆生!當年在伏牛山下,曾見過閣下!」

    我想就是因為葫蘆生先叫了出來,給白老大有時間考慮怎樣應付,所以才會發生以
後的事情。不然,若是使白老大和葫蘆生先見面,給白老大來個措手不及,白老大就沒
有機會像後來那樣從容裝成什麼都不知道、不記得了。

    當下葫蘆生叫了兩聲,才看到白老大懶洋洋地從草堆上坐了起來,用手遮額,卻根
本不看葫蘆生,向我叫道:「白素和紅綾才走了兩天,你怎麼也來了?」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她們到一家什麼醫院去了,我也沒有聽清楚,你可知道?


    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是哪家醫院——當然是當年小師妹產子那家。白老大再道:
「她們說那家醫院很有些古怪,你也不妨去看看。」

    他在和我說話之際,根本不看葫蘆生,簡直當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葫蘆生忍無可
忍,大聲道:「白老大!故人來訪!」

    白老大這才居高臨下,向他望來,語氣冰冷:「閣下是誰?」

    一聽得他這樣問,我就知道事有蹺蹊,白老大完全不歡迎葫蘆生,其中必有內因,
在這時候我自然無法詢問,在一旁顯得很是尷尬。

    葫蘆生也怔了一怔,更大聲道:「伏牛山下,三千豪傑聚會,閣下在臺上主持,我
是當時的葫蘆先生。」

    白老大居然臉上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情,搖頭道:「有這等事?年紀大了,不記得了
。」

    他說來十分輕鬆,葫蘆生卻激動起來,身子一聳,已經上了草堆,只見他取出了那
幅畫像來,在白老大面前展開,厲聲道:「難道你連她也記不得了?」

    我注意到白老大在畫像才展開的那一剎間,神情有難以形容的複雜變化,可是卻一
閃即逝,立刻恢復了若無其事,看著畫像,語氣平淡:「這女子好俊!」

    葫蘆生顯然絕料不到白老大會有這樣的態度,他幾乎是在吼叫:「這畫是你畫的!


    白老大淡然一笑,取出了一隻老大的煙斗來,好整以暇,裝上煙絲,點著,吸了一
口,慢慢吐出煙來。

    在這個過程中,葫蘆生咬牙切齒,看來像是想把白老大吞下去。白老大一面吐煙,
一面悠然道:「年紀大了,有最大的好處,就是忘記了過去的事情,我看閣下也不算年
輕,怎麼還老是惦念著往事。常言道:往事如煙,你看看這煙,在空中消散之後,誰還
能把它再聚起來?誰又會去做這樣的傻事。」

    白老大說著,又吐出了一口煙,噴向葫蘆生,在煙霧繚繞之中,葫蘆生的神情由憤
怒、焦急迅速地變成一片茫然,他呆呆地望著在空氣中漸漸消散的煙篆,突然呵呵笑道
:「好一個往事如煙,多謝指點。」

    他說著,舉起畫像來,學著白老大的口氣,道:「這女子好俊!卻不知是誰?」

    白老大哈哈大笑:「管她是誰,現在管保和你我一樣,雞皮鶴髮,轉眼之間,化為
塵土。」

    這時候葫蘆生和白老大心意相通,葫蘆生的動作完成配合白老大的話,當白老大說
到最後的時候,葫蘆生雙手把那幅畫像,一下一下,撕成了粉碎,一揚手,拋向空中,
一陣清風過處,四下飄散,葫蘆生再也不看一眼,一個筋斗翻下草堆,身子搖晃,向外
走去。

    我望向白老大,白老大閉上了眼睛,我很知趣,立刻向他告辭,追上了葫蘆生。

    由於這一段經過很是奇特,後來我把經過告訴白素,道:「當年白老大和賽觀音之
間,可能還有些糾纏,不止只是畫一幅畫而已。葫蘆生曾說只有白老大一人能夠不把賽
觀音放在眼裡,只怕連白老大都不能夠。」

    白素卻完全不想討論下去,淡淡地道:「誰知道。」

    我心想,當年葫蘆生、毒刃三郎、白老大、許多江湖人物和賽觀音之間,不知道有
多少糾纏。現在當然難以尋根究底,而且這種男女情事,在我記述的故事中一向不佔地
位,在這個故事中已經說得太多,自然沒有必要再多加敘述了。

    當時我追上了葫蘆生,接下來的一天,葫蘆生一言不發,看情形他是想把往事好好
地想一遍,然後才將之徹底忘掉。

    第二天我們已經到了比利時,我駕著租來的車,駛向當年玲瓏巧手仙的住所,雖然
知道當年的房子已經被胡疑拆了,可是要尋找那隻斷手,還是只有從那裡開始。

    那住所在鄉間,沿途有許多小山崗,不是很高,蜿蜒起伏,風光絕佳,到中午時分
,葫蘆生看來把心事全都料理了,心情很是開朗,欣賞沿途風景。

    當車子經過一個設在小山崗上的墳場的時候,他看著大群石碑,有會心的微笑。

    這墳場離當年玲瓏巧手仙的住所不遠,我忽然想到,玲瓏巧手仙會不會就葬在這裡
?山上地勢高,在暴風雨中,容易發生土泥傾瀉,損壞墳墓這類事情。玲瓏巧手仙屍骨
無存,只怕就是由於這個緣故。

    我一面想,車子已經駛下山崗,才一下山不久,葫蘆生突然整個人彈跳了一下,疾
聲道:「慢一點,小蟲子有反應!」

    他說著,取出了那隻小盒子來,果然那小飛蟲在盒子中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響。

    我知道要是小飛蟲有反應,就是發現了我們要尋找的目標,難道我們的運氣竟然好
到了這種地步,還沒有到目的地,就可以有收穫?

    車子減低了速度,又駛出了大約三百公尺左右,葫蘆生大叫一聲:「停!」

    我剎停了車,葫蘆生打開盒蓋,只見那小飛蟲疾飛出去,葫蘆生來不及開車門,竟
然從車窗中穿了出去,去追那小飛蟲。

    我也連忙跟了出去,老實說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小飛蟲飛向何處,只是跟著葫蘆生


    兩人一前一後,奔出了將近兩百公尺,前面是一道大半乾涸了的小溪,看來更像一
道溝壑。

    葫蘆生一躍而下,站在一塊石頭上,大聲叫道:「在這裡!我們要找的東西在這裡
!」

    我也跳了下去,看到那隻小飛蟲正繞著一堆碎石在打轉,葫蘆生叫道:「就在那下
面!」

    這時候我自然而然想到,在那堆碎石下面的是那隻斷手。

    這樣的想法實在很不合邏輯,因為一切事實都證明胡克強和毒刃三郎之間不可能有
血緣關係,但是他們容貌相似始終成為強烈的印象,在感覺上感到他們之間會有關係。

    所以那時候我很自然的就以為我們會找到那隻斷手了。

    我甚至於立刻想到白素和紅綾不知道查到了些什麼,看來我的收穫會超過她們。

    葫蘆生一面叫,一面已經行動,他扒開了那堆碎石,雙手在石下的泥土中挖著,不
一會,他陡然停止了動作,現出極度怪異的神色,向我望來。

    我忙道:「怎麼啦?」

    葫蘆生吸了一口氣:「我們要找的是什麼?」

    我遲疑了一下:「應該是一隻斷手。」

    葫蘆生的神情更是怪異,手從泥土中縮回來,手中拿著一大團東西,一時之間也看
不清是什麼。

    他把那團東西放進溪水中,晃動了一會,把上面的泥土沖走,再舉起手來,這時候
看得再清楚不過,他手中所拿的確然是人體骸骨的一部份,只不過不是斷手,而是一個
很完整的骷顱頭!

    難怪葫蘆生的神情如此怪異,我們想像中要找的是一隻手,可是找到的卻是一個骷
顱!

    我絕對沒有想到過會有一顆骷顱的出現,所以那時候我的表情一定也怪不可言。

    葫蘆生舉著那骷顱,等我反應。我在怔了一怔之後,道:「這,這骷顱不關事,不
是我們要找的東西!」

    葫蘆生很是惱怒,大聲道:「這正是我們要找的!你自己看!」

    那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奇景,那隻小飛蟲繞著骷顱,極快的在飛,忽然從骷顱的鼻洞
之中,穿了進去,又從骷顱的口中飛出來,如是者三次,葫蘆生一手取出小盒子,小飛
蟲就進入了盒子中。

    我可以知道這種情形代表了什麼,可是我還是問:「那是什麼意思?」

    葫蘆生惱我明知故問,所以聲氣很粗:「這表示這顆骷顱,和胡克強有血緣關係!
你要是不相信,儘管去做什麼酸什麼糖的比對,要是結果不如我所說,我在你面前把我
的頭剖成兩半!」

    這種話出自葫蘆生這樣身份的降頭師之口,實在是非同小可,我絕沒有理由不相信


十、魔鬼的引誘

    可是他的話卻又實在令人無法相信——相信了他的話,問題更大,首先是這骷顱屬
於什麼人?當然不會是胡疑,那麼難道是毒刃三郎?毒刃三郎應該死在積沙島上,骷顱
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照這裡的地理環境來看,骷顱有很大的可能,屬於玲瓏巧手仙。這裡離墳場不遠,
墳場又離玲瓏巧手仙故居很近,一場暴風雨,將屍體沖下來,極有可能就沖到這裡,所
以骷顱就在這裡被發現。

    要鑑定骷顱屬於什麼人,非常簡單,現代法醫早就可以根據人的頭骨形狀來恢復人
的容貌。

    問題是:如果骷顱屬於玲瓏巧手仙,何以胡疑的容貌會像毒刃三郎?

    問題又是:如果骷顱屬於毒刃三郎,何以被判定早已死亡的人會活過來?

    想到這裡我不禁苦笑,因為找到了那隻骷顱,應該算是一大發現,可是所有的問題
,還是停留在原地,一點進展都沒有。

    葫蘆生瞪著我,我忙道:「我相信!可是……」

    我把我所想的說了出來。葫蘆生翻眼:「那不關我的事,我的責任是找和胡克強有
血緣關係的東西,現在我就告訴你,這骷顱必然是胡克強的上代,而且是直系的上代。


    葫蘆生所說的很容易用現代科學方法去證明,所以我沒有和他多爭論,當時我思緒
紊亂,我道:「我們有了發現,應該儘快和白素會合。」

    葫蘆生沒有什麼意見,接下來我們還是照原來的計劃,先到了玲瓏巧手仙的故居,
繞了好幾個圈子,那小飛蟲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們只好離開,到那家醫院去。

    到了醫院,意外的得到了白素的留言。

    隨身攜帶、在全世界各地都可以接收和打出的無線電話早已從幻想小說中進入了日
常生活,白素並不像我那樣抗拒,她當然是從白老大那裡得到了我會到醫院的消息,所
以才留言給我。

    白素在留言中給了我一個地址,要我立刻趕去,說她已經有了一定的發現。

    我問了問,那地址離開醫院大約有十小時的車程。在啟程前往之前,我花了大約一
小時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到了當地的警察總部,通過國際刑警總部的聯絡,要求他們的專家,根據那隻骷
顱的形狀,繪畫出原來屬於骷顱的容貌。

    專家只用了半小時,就畫出了輪廓,事實上在專家只畫出了一小半的時候,我已經
看出,那是玲瓏巧手仙——毫無疑問的,那是玲瓏巧手仙。

    根據葫蘆生的說法,玲瓏巧手仙也毫無疑問是胡疑的父親、是胡克強的祖父(要在
現代科學上證明這一點,有了那隻骷顱,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到了這時候,事情總算前進了一大步,疑問的範圍大大縮小,只剩下一方面的問題
了。

    那間題就是:何以玲瓏巧手仙的子、孫,容貌會和毒刃三郎一模一樣?

    白素說她有所發現,不知道是什麼,我這時候只能推測她的發現來自醫院,其他一
無所知。

    在前往那個地址的時候,我和葫蘆生做了許多假設,企圖解釋這個問題,可是即使
葫蘆生從降頭術的觀點來假設,範圍比普通觀點不知道廣闊了多少,可是仍然沒有一個
假設可以解釋這個問題中出現的怪異現象。

    葫蘆生已經覺得很滿意,他道:「我們至少可以向胡克強有交代,我們找出了他的
血緣關係——他是玲瓏巧手仙的孫子。」

    就算這句話已經可以肯定是事實,也一樣有問題:小師妹臨終時向她丈夫所說的那
幾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一直到午夜時分,我們連夜趕路,到達了那個地址,那是一座很大、很古老的房子
,在房子附近幾百公尺,都沒有其他的人家。

    在漸漸接近這房子的時候,看到三層高的房子,只有頂層,應該是閣樓部份有燈光
透出。

    來到更近了些,顯然是車聲驚動了屋子裡的人,只見閣樓的窗子打開,一條高大的
人影穿窗而出,竟然從至少有十公尺以上的高度,直跳下來。不問可知,除了紅綾這個
野人之外,不會再有別人了。

    葫蘆生看到這種情形,先是怔了一怔,隨即大聲喝采,車子停下,紅綾叫道:「爸
,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找那隻斷手,一定在這屋子之中,可是還沒有找到。」

    一時之間,我也無法明白何以她們會肯定斷手會在這屋子之中,我打開車門,還沒
有下車,葫蘆生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道:「小飛蟲又有反應!」

    我感到奇怪之極,立刻問:「這附近又有玲瓏巧手仙的骸骨?」

    葫蘆生點頭:「應該是。」

    他說著,取出小盒子,打開盒蓋,那小飛蟲「噓」地一聲,電也似疾,已經趁白素
打開門的那一剎間,飛進了那屋子。以白素的機靈,竟然完全沒有覺察到發生了什麼事


    而葫蘆生身法極快,已經在白素身邊掠過,也進了屋子,白素想抓住他,卻沒有成
功。

    白素向我望來,神情疑惑,我一時之間也無從解釋,只好道:「我們已經憑降頭術
找到了玲瓏巧手仙的頭顱,這屋子裡應該還有玲瓏巧手仙的骸骨——剛才進去的是藍絲
請來的降頭師,叫葫蘆生,和白老大當年曾經認識。」

    我匆匆忙忙說著,想來白素也無法完全明白,而這時候葫蘆主已經在屋子中大呼小
叫:「在這裡!在這裡了!」

    我和白素交換了一個「以後慢慢說」的眼色,趕緊走進屋子,紅綾也趕了進來。只
見屋子的大廳十分廣闊,陳設古舊,大廳正中,至少有八公尺高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
巨大的水晶燈,那水晶燈至少有上千個瓔珞,不過看來很久沒有清理,所以上面很多灰
塵。

    那水晶燈的底盤,牢牢地固定在天花板上,葫蘆生這時候一面不斷地跳著,一面就
指著水晶燈的底盤叫。

    紅綾進來之後,就過去著亮了水晶燈,果然水晶燈蒙塵甚厚,著亮之後,也不是很
明亮,不過足已可以看清那隻小飛蟲正繞著底盤在迅速地打圈。

    葫蘆生看到我們進來,更是興奮,叫道:「把水晶燈拆下來,就可以找到東西!」

    這盞水晶燈十分巨大,要把它拆下來,工程不簡單,我和白素、紅綾都有猶豫的神
情,葫蘆生大聲道:「萬里迢迢來到這裡,難道為了不拆水晶燈而放棄?」

    我明知故問:「拆了水晶燈,我們能找到什麼?」

    葫蘆生怒道:「當然是胡克強先人的骸骨!」

    我攤了攤手:「我們已經找到了玲瓏巧手仙的骷顱,再找多一些,也沒有用處。」

    葫蘆生一時之間答不上來。這時候聽到一陣咳嗽聲,從樓上走下一個老者來,白素
連忙迎了上去,道:「盧迪克醫生,把你吵醒了,真不好意思。」

    (從這時候開始,各人交談,使用的語言好多種,在很多情形下,相當混亂,我在
敘述當時經過時,略去了這種混亂的情形。)

    老者——盧迪克醫生揉著眼睛,白素急速地向他介紹目前發生的事情,盧迪克抬頭
望向水晶燈,神情怪異之極。

    白素在百忙之中介紹:「盧迪克醫生是當年那家醫院院長的兒子,盧迪克醫生說他
父親當年行為很怪,有很多醫學上的創新行為,完全不為當時醫學界所接受,在他父親
臨死的時候,告訴他,一生的研究,他都小心藏了起來,那些研究全都超時代,要是他
不想成為眾人眼中的怪人,就不必尋找,如果他想走在時代前面,就可以把這些資料找
出來繼續發揚光大,不過就要承受變成『怪人』的代價。」

    我叫了起來:「怪人就怪人,難道就讓老院長的一生心血,從此不見天日?」

    我大聲一叫,盧迪克醫生向我望來,神情大是讚許,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澀:「
我當然不怕做怪人,可是找了五十年,我也沒有找到先父所說的那些資料。」

    白素又趁機解釋:「我和紅綾到了醫院,才知道老院長早已去世,盧迪克醫生繼任
院長,在聽了我們的故事之後,他強烈地感到事情會和他父親的古怪行為有關,他也有
一點印象,好像老院長曾提到過什麼『一隻手和一個人的關係』,不過印象十分模糊。
而我的設想是,小師妹當年和外界的唯一接觸,就是她和醫院之間的來往,所以小師妹
如果做了一些事瞞住玲瓏巧手仙,那些事情也就應該和醫院有關,再加上老院長的行為
『很怪』,所以我們判斷那隻斷手,可能由小師妹交給了老院長,因此我們就在這裡,
想把那隻斷手找出來,同時看看是不是能夠幫盧迪克醫生找出他五十年來都沒有找到的
老院長生前的研究資料。」

    白素把很複雜的經過用最簡單的方式來敘述,使我知道事情的梗概,這時候,葫蘆
主已經絕不耐煩,至少質問了七次以上:「還不快動手!」

    等白素說完,我靈機一動,問:「有沒有拆下水晶燈來找過?」

    盧迪克醫生怔了一怔:「沒有,想……也沒有……想過,這上面能藏什麼東西?」

    我們幾個人齊聲道:「可以藏得下任何東西!」

    盧迪克醫生顯然比我們更想找到他父親藏起來的東西,幾乎想立刻動手,可是水晶
燈很龐大,雖然紅綾力大無窮,我和葫蘆生也不是等閒之輩,還是很難著手,只好等到
天亮再找工人。

    到了這時候,我總算有機會把葫蘆生來了之後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白素,那
些事情聽得盧迪克醫生像是傻瓜一樣,我相信無論向他作什麼樣的解釋,他都無法明白
,所以索性由得他去。

    白素聽了,也很疑惑:「奇怪,爸從來也沒有向我說起過這段往事。」

    葫蘆生兀自悻然:「他說他忘記了!」

    白素當然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討論下去。那時候那隻小飛蟲已經
被葫蘆生召回了盒子,我也給白素看了那隻骷顱和繪描出來的頭像。白素和紅綾也都一
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玲瓏巧手仙。

    於是白素提出了一個我也想問的問題:「如果肯定了胡克強、胡疑是玲瓏巧手仙的
子孫,那麼在天花板上要有骸骨,必然也是玲瓏巧手仙的了。」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望定了葫蘆生。葫蘆生可能由於白老大對他冷淡的關係,所以
對白素並不是很友善,立刻冷笑一聲,向我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道:「如果判斷不正確,葫蘆先生願意在我面前把腦袋剖成兩
半。」

    白素暗暗搖了搖頭,葫蘆生卻揚著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又問白素,問她究竟有了什麼設想,她卻不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水晶燈:「如
果這上面真的藏有老院長的秘密,我想就可以有答案。」

    葫蘆生冷冷地道:「我只肯定上面藏有胡克強先人的骸骨,什麼老院長的秘密,不
關我的事!」

    白素始終對他很恭敬,連聲答應。

    這時候紅綾正在向盧迪克醫生詳細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看來她的解釋至少可
以使盧迪克醫生對事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他的神情越來越訝異。

    等到天亮,招來了工人,豎起梯子,搭好架子,七八條大漢,也忙了一個上午,才
把水晶燈卸了下來。

    盧迪克醫生和白素商量幾句,打發工人離去,紅綾攀上梯子,葫蘆生又放出了小飛
蟲——由於小飛蟲飛得極快,所以我始終沒有看清楚牠的形狀。

    小飛蟲在天花板下打著圈,紅綾拆下了幾塊天花板,伸頭進天花板上的空間,叫道
:「有一隻箱子!」

    說著,她已經把那隻箱子取了下來,那是一隻醫生出診時候用的手提箱。

    在紅綾提著箱子下來的時候,小飛蟲就繞著箱子飛,葫蘆生道:「打開箱子,就可
以找到我所說的東西。」

    紅綾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扭開了鎖,大家向箱子中看去,首先看到了一支相當大的
玻璃標本瓶。

    紅綾把標本瓶取出來,剎那之間,人人都發出了「啊」的一聲,標本瓶中,浸在淺
黃色液體中的,赫然是一隻齊腕斷下的人手!

    那隻斷手!

    那種淺黃色的液體,一看就知道是通常用來保存標本的甲醛,而瓶口經密封,所以
瓶中的人手,保存得相當好。

    雖然我們的目的就是要尋找那隻斷手,可是到真正看到了那隻斷手的時候,還是忍
不住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我們都盯著它看,我首先想到的問題是:斷手怎麼會在老院長處?

    當我們盯著標本瓶看的時候,每個人都在揮手,因為那小飛蟲不斷繞著瓶子在飛,
所以我們自然而然想把牠趕開,以免妨礙視線。可是卻都不成功,小飛蟲仍然貼著瓶子
飛個不停。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並沒有特別感到意外的神情,像是毒刃三郎的斷手會和老院長
發生聯繫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第二個想到的問題是:這斷手,是不是就是毒刃三郎的斷手?

    一想到了這個問題,我立刻感到連帶而來,有更不可理解的問題存在——一時之間
我還不能在紊亂的思緒之中把問題整理出來。我向葫蘆生望去,因為他當年曾經處理過
毒刃三郎的斷手,所以他最有資格來判斷瓶中的手是不是就是毒刃三郎的斷手。

    而當我望向他的時候,我給他的模樣嚇了一跳,只見他臉如死灰,臉上的肉,在不
住發抖,連五官都受了牽連,樣子可怕、詭異至於極點。

    一看到他這種情形,我先是一怔,隨即就想到嚴重的問題出在哪裡了。

    我先吸了一口氣,才問他:「這手是……」

    我才說了三個字,葫蘆生就用刺耳之極的聲音回答:「是毒刃三郎的那隻斷手!」

    他在這樣回答了之後,臉色更是難看,變成了灰綠色。

    我知道那是他也感到了問題難以解釋的緣故。

    我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小飛蟲繞著瓶子飛,是怎麼一回事?」

    葫蘆生吞了一口口水,可是聲音還是乾澀無比,他道:「那是因為小飛蟲認出了這
手……和胡克強有血緣關係。」

    問題就是在這裡了!

    白素和紅綾這時候也望向葫蘆生,等待他的解釋。

    因為在發現玲瓏巧手仙的骷顱時,他肯定玲瓏巧手仙和胡克強的血緣關係,肯定胡
克強是玲瓏巧手仙的孫子。

    而現在,他又說那隻斷手和胡克強有血緣關係,而他又肯定了斷手居於毒刃三郎,
那等於說胡克強和毒刃三郎有血緣關係,那麼毒刃三郎又是胡克強的什麼人?

    難道毒刃三郎也是胡克強的祖父?

    雖然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是任何人都決沒有可能有兩個親生祖父的!

    在我們的注視下,葫蘆生的臉色變了又變,越變越是可怕,終於他搖了搖頭,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

    我剛想責備和嘲笑他幾句,突然眼前精光一閃,剎那之間,我只看到葫蘆生手裡多
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利刀,我徒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大叫一聲:「不可!」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葫蘆主已經把刀刃對準自己的頭頂,直砍了下去——他由於沒
有法子回答這個問題,竟然真的要實現承諾,要在我面前把腦袋砍成兩半!

    眼看他下手又快又重,我無法可施,就在利刀的刀刃離他的頭頂只有幾公分時,聽
得紅綾發出了一下震耳欲聾的吼叫,同時有一樣東西,突然出現在葫蘆生頭頂和刀刃之
間,而利刀也在那一剎間,重重砍在那東西之上,火星四濺,由此可知葫蘆生欣向自己
頭頂的這一刀,力量是何等之大!

    有了這樣的變化,我和白素立刻出手,我一掌砍在他的手臂上,白素和我配合得天
衣無縫,一伸手就把他手中的利刀奪了下來。這時候又傳來一陣聲響,那隻標本瓶受了
我衝向前時的碰撞,從桌子上跌了下來,在地上捧成了粉碎,空氣中立刻充滿了甲醛刺
鼻的氣味,那隻斷手自然也落在地上,只見那隻小飛蟲在斷手上,略停一下,又飛起來
,然後又停下,又飛起來,用牠的行動來表示牠確認斷手和胡克強之間的血緣關係,全
然不知道牠的主人剛才要自殺以謝天下,命懸一線之間!

    也直到這時候,我才看到紅綾拿來間開了利刀的是一支燭台,也不知道她是在哪裡
順手取到的,幸而燭台是鐵鑄的,才擋開了那一刀,不然葫蘆生肯定難逃此劫!

    葫蘆生雙手掩臉,他並不是感到沒有臉見我們,而是不想去看那小飛蟲向他表功。

    我想勸他幾句,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因為不論怎麼說,都要否定他的降
頭術,那對葫蘆生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

    白素示意我不要說話,她道:「葫蘆先生,這其中必然還有我們不明白之處,並非
你的降頭術失靈,你不必介意。」

    當時我對白素這樣說法絕不同意——不可能毒刃三郎和玲瓏巧手仙同時都和胡克強
有血緣關係,當然是降頭術不靈,才會有這樣的古怪現象。

    不但我不同意,連葫蘆生也不同意,他搖頭,神情沮喪之極,道:「我無話可說,
你們還是去進行什麼酸的檢驗吧!」

    當然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必須進行DNA的檢驗,才能確定究竟誰才是真正和胡
克強有血緣關係!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把那隻斷手撿了起來,正在想該如何保存它,忽然聽到盧迪克醫
生發出了一下很可怕的叫聲,我們一起向他看去,只見他一手拿著幾張紙,一手指著斷
手,神情怪異莫名,口中喃喃地說道:「天!他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他竟然擾亂了上
帝的安排,真應該好好懺悔!」

    他拿著紙的手在發抖,我看到紙上寫滿了字,有一行字比較大,是:「我的懺悔」


    紙張看來很舊,剛才我們都沒有注意盧迪克醫生做了些什麼,這些紙張看來是他從
箱子中取出來的。

    在我們向他望去的時候,他抬起頭來,聲音發顫,道:「這是我父親留下的遺書,
他並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只有這封遺書。」

    我過去從他手中接過來,和白素、紅綾一起看。看完之後,我們都好一會沒有出聲


    事情實在簡單之極,可是事先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子。白素想到了一些,
可是實際具體情形如何,她也沒有想到。

    老院長的遺書實際上是一份後悔書——其實他根本不必作任何懺悔,如果說他有錯
,那就是錯在他走得太快,走到了時代的前面。

    凡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都是悲劇人物。

    老院長的遺書說明了一切問題,所以有必要把它全部錄下來,好在並不是很長,以
下就是遺書的全文:

    (在引號中的是老院長遺書,而在括號之中的是我在看的時候的一些重要想法。)

    「我向上帝懺悔,我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

    「胡夫人在就診時不斷向我訴說心事,說她是如何想念一個男人,她向我展示她保
存的那隻男人的手。東方被稱為神秘,確然有理由,我完全不能明白用了什麼方法可以
使人的殘肢保存得如此完美,它甚至於是溫暖的——那是由於胡夫人的體溫所影響。」

    (玲瓏巧手仙以為小師妹把斷手藏了起來,確然小師妹是把斷手藏了起來,不過和
玲瓏巧手仙所想完全不同——她把斷手貼身收藏,所以老院長看到的時候,手上有小師
妹的體溫。)

    「當然神秘並不完全屬於東方,我本身也有極度的神秘——經過數十年的研究,我
已經掌握了生命遺傳的奧秘,我把各種不同性質的遺傳因子分析出來,我沒有把我的研
究公開,因為沒有人可以接受我研究的成果。」

    (老院長輕描淡寫地寫出他研究的成績,那是現代稱為遺傳工程學的一門尖端科學
,迄今為止,這門尖端科學只不過才起步,而老院長的研究卻早已深入其領域了!別說
是在那時候,就算現在,也很難為人接受。因為遺傳工程學通過重組脫氧核糖核酸分子
,把這重組脫氧核糖核酸分子通過轉化方法引入細胞中,使這一細胞表達相應的癥狀。


    (通過遺傳工程——又稱基因工程,可以隨心所欲地製造出各種各樣的生物來,極
度衝擊人類固有的觀念。)

    (關於遺傳工程的理論,已經初步完成,在實驗室中也有了一定的開始,有關資料
很多,有進一步興趣,很容易找到,我只負責講故事,不想多抄書,所以只提供極簡單
的說明。)

    「我檢查出胡夫人的健康情形,絕不適宜懷孕,她會因為生產而死亡,我沒有把這
個殘酷的事實告訴她,只是說可以儘量完成她的願望——她不止一次說過,只要她能再
看到她所愛的男人一眼,就連死都不怕。於是我在那隻手中,取得了遺傅因子,並且分
析出了有關容貌遺傳的基因,引入胡夫人已受精的卵子中,在這樣做的時候,我不能肯
定是不是會成功,在此之前,我沒有用人來做過實驗。而當嬰兒出生,看到了胡夫人的
笑容,看到了胡先生竟然昏了過去,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謎底揭曉,竟然如此簡單,只不過是老院長進行了一項簡單的基因工程手術而已
。這項手術使玲瓏巧手仙的兒子容貌和毒刃三郎一樣,而且孩子有父親的遺傳基因,也
有被引入的毒刃三郎的遺傳基因。)

    (葫蘆生的降頭銜並沒有失靈。)

    「我成功了!」

    「可是我並不感到高興,我感到恐懼、孤獨,感到我離開了地球,離開了人類,不
知道處身何處,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我一定受了魔鬼的引誘,才會一直沉
迷於窺探生命的奧秘。」

    (唉!別說普通人不能接受,連創造者本身也無法接受。)

    (創造者只能是上帝,不能是人。)

    (這個觀念難道真的那麼難粉碎?)

    「我後悔我所作的一切,所以我毀滅所有一切資料,只留下這封信,胡先生的後代
必然會為了自己的容貌而懷疑、痛苦,希望這封信可以解決他們心中的疑團,我為我的
所為向他們道歉。」

    「希望在我之後,沒有人再受魔鬼的引誘了。」

    看了這封信之後,我最後的感想是,「魔鬼的引誘」力量實在太大,不是人類所能
抗拒。遺傳工程(基因工程)必然將一步一步發展下去,發展到什麼程度,誰也不能預
料。

    或許,魔鬼是早已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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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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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有血緣關係!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把那隻斷手撿了起來,正在想該如何保存它,忽然聽到盧迪克醫
生發出了一下很可怕的叫聲,我們一起向他看去,只見他一手拿著幾張紙,一手指著斷
手,神情怪異莫名,口中喃喃地說道:「天!他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他竟然擾亂了上
帝的安排,真應該好好懺悔!」

    他拿著紙的手在發抖,我看到紙上寫滿了字,有一行字比較大,是:「我的懺悔」


    紙張看來很舊,剛才我們都沒有注意盧迪克醫生做了些什麼,這些紙張看來是他從
箱子中取出來的。

    在我們向他望去的時候,他抬起頭來,聲音發顫,道:「這是我父親留下的遺書,
他並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只有這封遺書。」

    我過去從他手中接過來,和白素、紅綾一起看。看完之後,我們都好一會沒有出聲


    事情實在簡單之極,可是事先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子。白素想到了一些,
可是實際具體情形如何,她也沒有想到。

    老院長的遺書實際上是一份後悔書——其實他根本不必作任何懺悔,如果說他有錯
,那就是錯在他走得太快,走到了時代的前面。

    凡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都是悲劇人物。

    老院長的遺書說明了一切問題,所以有必要把它全部錄下來,好在並不是很長,以
下就是遺書的全文:

    (在引號中的是老院長遺書,而在括號之中的是我在看的時候的一些重要想法。)

    「我向上帝懺悔,我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

    「胡夫人在就診時不斷向我訴說心事,說她是如何想念一個男人,她向我展示她保
存的那隻男人的手。東方被稱為神秘,確然有理由,我完全不能明白用了什麼方法可以
使人的殘肢保存得如此完美,它甚至於是溫暖的——那是由於胡夫人的體溫所影響。」

    (玲瓏巧手仙以為小師妹把斷手藏了起來,確然小師妹是把斷手藏了起來,不過和
玲瓏巧手仙所想完全不同——她把斷手貼身收藏,所以老院長看到的時候,手上有小師
妹的體溫。)

    「當然神秘並不完全屬於東方,我本身也有極度的神秘——經過數十年的研究,我
已經掌握了生命遺傳的奧秘,我把各種不同性質的遺傳因子分析出來,我沒有把我的研
究公開,因為沒有人可以接受我研究的成果。」

    (老院長輕描淡寫地寫出他研究的成績,那是現代稱為遺傳工程學的一門尖端科學
,迄今為止,這門尖端科學只不過才起步,而老院長的研究卻早已深入其領域了!別說
是在那時候,就算現在,也很難為人接受。因為遺傳工程學通過重組脫氧核糖核酸分子
,把這重組脫氧核糖核酸分子通過轉化方法引入細胞中,使這一細胞表達相應的癥狀。


    (通過遺傳工程——又稱基因工程,可以隨心所欲地製造出各種各樣的生物來,極
度衝擊人類固有的觀念。)

    (關於遺傳工程的理論,已經初步完成,在實驗室中也有了一定的開始,有關資料
很多,有進一步興趣,很容易找到,我只負責講故事,不想多抄書,所以只提供極簡單
的說明。)

    「我檢查出胡夫人的健康情形,絕不適宜懷孕,她會因為生產而死亡,我沒有把這
個殘酷的事實告訴她,只是說可以儘量完成她的願望——她不止一次說過,只要她能再
看到她所愛的男人一眼,就連死都不怕。於是我在那隻手中,取得了遺傅因子,並且分
析出了有關容貌遺傳的基因,引入胡夫人已受精的卵子中,在這樣做的時候,我不能肯
定是不是會成功,在此之前,我沒有用人來做過實驗。而當嬰兒出生,看到了胡夫人的
笑容,看到了胡先生竟然昏了過去,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謎底揭曉,竟然如此簡單,只不過是老院長進行了一項簡單的基因工程手術而已
。這項手術使玲瓏巧手仙的兒子容貌和毒刃三郎一樣,而且孩子有父親的遺傳基因,也
有被引入的毒刃三郎的遺傳基因。)

    (葫蘆生的降頭銜並沒有失靈。)

    「我成功了!」

    「可是我並不感到高興,我感到恐懼、孤獨,感到我離開了地球,離開了人類,不
知道處身何處,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我一定受了魔鬼的引誘,才會一直沉
迷於窺探生命的奧秘。」

    (唉!別說普通人不能接受,連創造者本身也無法接受。)

    (創造者只能是上帝,不能是人。)

    (這個觀念難道真的那麼難粉碎?)

    「我後悔我所作的一切,所以我毀滅所有一切資料,只留下這封信,胡先生的後代
必然會為了自己的容貌而懷疑、痛苦,希望這封信可以解決他們心中的疑團,我為我的
所為向他們道歉。」

    「希望在我之後,沒有人再受魔鬼的引誘了。」

    看了這封信之後,我最後的感想是,「魔鬼的引誘」力量實在太大,不是人類所能
抗拒。遺傳工程(基因工程)必然將一步一步發展下去,發展到什麼程度,誰也不能預
料。

    或許,魔鬼是早已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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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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