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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未來身份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未來身份 作者:倪匡(已完成)

「份」和「分」——代序

    這個故事叫作「未來身份」。

    請千萬注意,是「身份」而不是「身分」。

    「份」和「分」是兩個不同的字——不但意思不同,連讀音也不同。如果「身份」
變成了「身分」,那麼這個故事就和身份無關,變成了和身子分開或者分離有關,和以
前敘述過的「支離人」的內容重複了。

    所以不能混淆,弄錯了就會鬧笑話。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有些人認為「身份」的「份」,應該用「分」,理由是古
時候就是那樣的,真是滑稽——這些人為甚麼不乾脆使用甲骨文?又為甚麼不鑽木取火
?豈不是更古得可愛!

    有一句成語:「食古不化」,形容的就是那些人。

    我更強烈地感到,那些人的遺傳因子中,一定有太多的昆蟲基因在,所以才無法接
受變化和進步。

    當然,昆蟲有昆蟲的道理和自由,不過請不要強迫人也接受。

    所以,是「份」而不是「分」——是有「人」的!

                                                                        倪匡
                                                                      三藩市

一、變來變去

    故事的開始,在海面上,我、白素、紅綾、溫寶裕、藍絲和才成精變人的神鷹都在
一艘性能絕佳的遊艇上,這遊艇屬於陶啟泉所有,據說其豪華程度,東半球排名第二,
全世界排名第四。

    遊艇是溫寶裕向陶啟泉借來的。

    我們並不是出海遊玩,而是另有目的,目的是等金維來到。

    首先要說一說神鷹變成人之後的一些情形,不然不會明白我們這些人為甚麼要在海
上。

    對神鷹變人最感慨的是來自勒曼醫院的亮聲。

    因為生物的生命形式徹底改變這件事,對地球人來說,幾千年來雖然有各種各樣的
傳說和記載,但是實際上是遙不可及的一種幻想,尤其是在實用科學得到了一些發展之
後,人類的想像力反而受到了抑制——動不動就以「不科學」來否定,卻不知道地球人
的科學水平根本處於極低級的狀態,沒有資格用這種低級水平的科學來否定它不能解釋
的現象。

    所以對地球人來說,反正只是幻想中的事情,對自己不能掌握這種力量,並不引起
心靈上的衝擊。

    但對亮聲這個外星人來說,卻大不相同。

    改變生物的生命形式,已經是他們實際上的研究課程。然而他們還只是剛開始接觸
到這門學問的人,忽然看到別人已經早已掌握了這門學問,當然羨慕感慨兼而有之。

    亮聲不住搖頭:「在不斷地複製過程中,加入人類基因,這理論我們早已肯定,而
且也可以付諸實行。可是我們現在掌握的複製技術,要使被複製的生物充分成長,至少
要一個月。而且要使一種生物在不斷地複製過程中變成人,至少要通過幾千次,甚至於
幾萬次加入人類基因的過程,至少要上千年的時間,才能成功,這還只是理論上的成功
,可是人家……」

    亮聲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說不下去,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心情沉重。

    溫寶裕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他:「你所說的『人家』,不是普通人,是『上帝』
!」

    我則道:「需要一千年或者更多的時間,倒和傳說中成精的時間吻合,傳說中各種
生物都需要修煉好久,才能成功。」

    白素緩緩地道:「至高無上的佛法,也可以在短時間內使生物的生命形式徹底改變
,詳細的經過更玄妙。能夠把需要改造的生物送進一個裝置去,然後施展佛法,使生物
在這個裝置之中,經過『死亡——投胎』的過程,而改變生命形式。甚至於在這個裝置
之中,可以進行一次以上的『死亡——投胎』過程。在進行這種過程的時候,被改造的
生物在感覺上是過了一生,可是實際上只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

    白素舉出了這個例子來,我首先感嘆:「幻境!幻境!一切在幻境中發生。」

    然後我望了一臉茫然的亮聲一眼,感慨道:「看來不但我們不明白幻境是怎麼一回
事,連亮聲先生也同樣不明白。」

    亮聲苦笑,坦然承認:「是,在『上帝』面前,我和你們同樣無知!」

    溫寶裕對白素所說的情形很感興趣,追問白素有沒有根據,白素笑道:「是『小說
家言』,不必深究。」

    溫寶裕不肯放棄:「是甚麼小說,有如此精采的部分!」

    我感到很驚訝:「是《蜀山劍俠傳》,又稱《紫青雙劍錄》,難道你竟然沒有看過
?真是枉為人也!」

    溫寶裕居然大有慚愧之色,吸了一口氣,連聲道:「我這就立刻找來看看。」

    當時亮聲又感嘆了好一陣子,心急著要趕回去報告這個新發現,所以並沒有和我們
在一起。

    關於生物成精變人,後來還有不少新的發現,但是和這個故事沒有關係,所以不作
專門的敘述,等有機會的時候,自然會把這些發現記述出來。

    我們要出海來等金維,是應金維的要求。金維要帶他那隻大羊鷹一起來,而大羊鷹
十分巨大,如果從天而降,出現在城市之中,肯定會引起恐慌,所以要在海上會面。他
說他會駕船前來,和我們會合之後,看神鷹和大羊鷹之間,是不是可以有溝通,然後冉
作打算——他始終想通過神鷹,去了解大羊鷹所可能持有的秘密,據他的估計,這秘密
和生、死的奧秘有關。

    紅綾知道這一切,所以她心情很矛盾。

    她十分願意幫助金維,可是那需要神鷹和大羊鷹長時間的相處,也就是說,她要和
才變成人的神鷹離別。

    神鷹變人之後,和紅綾自然而然成了極好的朋友——他們之間的那種友誼,和人間
原來所有的任何友誼都不同,格外有深厚的感情在,所以她當然希望和神鷹相聚而不是
分開。

    反而倒是神鷹,保持了鷹的性格,至少在表面上看來,他相當冷酷,他說:「我是
鷹變成的,所以如果有鷹需要幫助,我義無反顧!」

    他把可能發生的離愁掩飾得很好,在金維和大羊鷹還沒有出現之前,他和我們不斷
地說話,當然我們也向他不斷地發問,問題集中在他成精變人過程中的一切。

    神鷹(這成了他的名字)說了許多,可是歸納起來卻只有簡單的幾句話。他說:就
像做夢一樣——一場又一埸的夢,每一埸夢醒來,變化已經形成,至於變化的過程,實
在一無所知。

    溫寶裕和紅綾、藍絲商量還是想到那雞場去,把「上帝造人」的裝置找出來。

    他們的行動如果成功,那實在駭人聽聞,因為那等於他們有機會可以隨心所欲地製
造各類妖怪了!

    我和白素相視苦笑,神鷹雖然才變成人,可是感覺極端敏銳,立刻知道我們心中在
想甚麼,他來到我們身邊,沉聲道:「就算如此,也沒有甚麼大不了,所有人,根本都
是各種生物的混合,所以才有各種各樣不同的行為,不在乎再多一些!」

    他所說的,我們都同意,可是還是忍不住繼續搖頭苦笑。

    就在這時候,藍絲叫道:「有船來了。」

    我們循她所指看去,海洋上甚麼也沒有,一直到半小時之後,才看到了一個小黑點


    藍絲是憑她天下第一降頭師的感覺,知道有船來了。而溫寶裕則憑遠程望遠鏡,才
知道有船出現,他揮著手叫:「我看是金維來了!」

    這時候不必用望遠鏡,也可以看到奇景,不過想必是用望遠鏡看出來的景象更是奇
特,所以溫寶裕發出的驚呼聲格外大聲。

    我們看到的奇景是在那個小黑點上,突然冒起了另一個更小的小黑點,這小黑點迅
速升上高空,向我們接近,來勢極快,不到三分鐘,就可以看清楚那是一頭鳥,正展翅
向前飛來。

    這時候在甲板上的神鷹,突然發出了一陣長嘯聲,維持了有將近一分鐘之久。

    那一陣長嘯聲響亮至於極點,可是卻又並不刺耳,悠悠綿綿,不知道可以傳出多遠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看來距離我們至少還有一千公尺的那隻大鳥顯然可以聽到,因為
有一下接一下類似的聲響從空中傳來,回應神鷹的長嘯聲。

    而在這時候,更可以看清楚大鳥的身下,有一個兜,在那兜中,有人正在向我們揮
手。

    毫無疑問,那正是金維和他的大羊鷹來了!

    看來金維心急,嫌船來得太慢,所以乾脆利用大羊鷹,飛向我們,使我們看到了奇
景。

    大羊鷹來勢極快,轉眼之間,已經到了近前。

    在這段時間中,在甲板上的神鷹和天上的大羊鷹一直在互相呼應,這種情形十分有
趣。雖然神鷹已經成精變人,可是他鷹的本性還在。

    而且他原來雖然和大羊鷹品種不同,但同屬鷹類,相互之間,顯然可以溝通。

    我想到了這一點,立刻向紅綾看去。紅綾看來也知道神鷹和大羊鷹之間可以溝通,
這意味著神鷹要跟著金維離去,所以紅綾的神情看來很是憂慮。

    神鷹卻恰好相反,興奮無比。等到大羊鷹帶著金維來到船的上空時,神鷹發出了一
聲怪叫,竟然在那一剎那間忘記了自己已經變成了人,只見他雙臂揮動,人向上跳了起
來,看他的樣子,像是想飛上去迎接大羊鷹。

    他這向上一跳,跳得很高,估計超過兩公尺,然而他雙臂揮動得再快再用力,也無
法代替原來的翅膀,所以他非但沒有飛上天,而且立刻重重的摔了下來,跌在甲板上,
發出了巨人的聲響。

    本來從這樣的高度落下來,不應該摔得如此狼狽,可是他一心想向上飛,結果卻往
下掉,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形下,自然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而大羊鷹已經盤旋而下,首先是金維從那個兜中一躍而下,接著大羊鷹也停在甲板
上。

    這時候我才見識到那大羊鷹的巨大。

    只見牠站在甲板上,足有三公尺高下,偶然雙翅橫展,更是如同眼前起了一片烏雲
,雙眼其大如拳,閃閃生光。金維本來個子不小,可是站在牠的身邊,看起來就像是小
人國中的人物一般。

    那大羊鷹在甲板上落定之後,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神鷹的身上。雖然牠沒有表情,可
是千真萬確,在牠的眼光之中,可以看出牠的心中充滿了疑惑。

    金維向大羊鷹走過去,大羊鷹身子晃動,全身翎毛不斷抖動起伏,發出一陣又一陣
古怪的聲音。神鷹的動作和發出的聲音和牠相同,只差身上沒有羽毛而已。

    這種情形,顯然是神鷹和大羊鷹正在溝通。在一旁看到這種情景的我們,只感到新
奇和訝異。可是金維和紅綾兩人,卻有不同的感受。

    他們都曾經和鷹長期相處,自以為已經可以和鷹溝通,如今看到了這種情形,他們
才知道自己和鷹之間,實在還有很大的阻隔——像神鷹和大羊鷹現在的情形,才是真正
的溝通。

    所以他們的神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激動,紅綾首先忍不住叫:「你們在說些甚麼?」

    神鷹立刻回答:「牠不相信我是鷹變的!」

    金維興奮得滿臉歡容:「你們之間完全可以溝通!」

    神鷹點了點頭,然後又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大羊鷹則用同樣的聲音作回應。

    金維急不及待地叫:「問牠有關山頂怪人的事情!」

    神鷹道:「我已經問了,牠說要到那山頂去,才能說得明白。」

    金維用力揮手:「那就立刻去,還等甚麼!」

    神鷹伸手向大羊鷹身上拍了一下:「對,立刻去。」

    這時候,我和白素自然而然到了紅綾的身邊,一邊一個,握住了她的手。

    因為紅綾顯然不捨得和神鷹分開,可是神鷹卻像是恨不得立刻和大羊鷹離去,完全
沒有顧及紅綾的情緒,十分可惡,很是「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我們怕紅綾因此不高興
,所以站到她的身邊,表示支持。

    紅綾明白我們的心意,所以她也緊握住了我們的手。

    直到這時候,神鷹才轉過頭,向紅綾望來,道:「我和牠一起到那山頂去,看看究
竟有甚麼古怪。」

    我和白素一起吸了一口氣,想看紅綾有甚麼反應——因為我們明知道紅綾不想神鷹
離開,而神鷹的那種毫不在乎立刻離去的態度,也確實令人討厭。他才從一頭鷹變成一
個人,紅綾一定有許多話要對他說,他卻完全沒有顧及這一點,我和白素都恐怕紅綾會
生氣,對神鷹發作。

    卻想不到紅綾聽得神鷹那樣說,只是更用力握住了我們的手,聲音很平靜:「好,
一定有許多秘密等待你去發掘,有了結果,請告訴我們。」

    神鷹和金維齊聲道:「當然!當然!」

    他們說著,金維向大羊鷹做了一個手勢,大羊鷹騰空而起,雙翅哄動,帶起了一股
勁風,在大羊鷹離開甲板有幾公尺時,金維跳進了那個兜中,向神鷹招手。

    神鷹向大羊鷹發出了一陣叫聲,像是在說他本來也會飛,現在只好要大半鷹帶。

    隨著那一陣叫聲,他也向上躍起,大羊鷹和他的動作配合得極好,右翅膀向下伸,
神鷹雙手抓住了大羊鷹的翅膀,再一個翻身,竟然就騎上了大羊鷹的背上!

    大羊鷹發出了一下嘹亮的叫聲,翅膀搧動,一下子就飛上了半空。我們抬頭看去,
所看到的奇景,簡直難以形容。

    金維在大羊鷹腳下,倒也罷了,神鷹騎在大羊鷹的背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奇觀!
這種奇景,只有在神怪小說中才有,居然活生生出現在眼前,真是嘆為觀止。

    轉眼之間,大羊鷹已經飛到那船上,而那船也立刻遠去。

    溫寶裕悶哼了一聲:「千辛萬苦把鷹變成了人,卻說走就走!」

    紅綾笑了起來:「從鷹變人,等於是一種成長過程,成熟的人,當然都難免要遠走
高飛。」

    我和白素聽得她那樣說,都十分安慰,因為那表示她也已經成熟了,不必擔心她會
因為神鷹的離去而情緒不安。

    當天我們在海上遨遊了半天,下午才開始回程。

    而那偶然的發現,就在回程中發生。

    海上有許多小島,船在行駛中,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我和白素在甲板上,悠然欣賞
海上風光。

    突然之間,我指著一個小島問白素:「你還記不記得在這個小島上發生過甚麼事情
?」

    雖然只是問白素,可是我在發出問題之後,望向紅綾和溫寶裕。他們三人都立刻點
了點頭,表示記得或者知道在這個小島上發生過甚麼事情。只有藍絲不知道究竟,她向
溫寶裕望去,溫寶裕道:

    「這是衛斯理許多奇遇之一,他曾經在這個小島上,見到過一個變成一隻海螺的人
。」

    藍絲「啊」地一聲:「不但各種生物可以變成人,人也可以變成其他生物!」

    當我看到那個小島,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一件事情時,並沒有想到藍絲所說的那一點
。所以這時候聽得藍絲這樣說,我不禁也叫了一聲:「真是!」

    我們才經歷了其他生物變成人,以為是萬古未有之奇,可是事實上,如果和題為《
貝殼》的這個故事中,所敘述的從人變成海螺結合來看,就可以知道,生物之間(包括
人在內)生命形式的轉換,對掌握了其奧秘的人來說,實在是簡單不過的事情。

    在《貝殼》這個故事中,我遇到的那兩個外星人,就很容易地把人變成了海螺。

    或者說,把一個不快樂的人變成了一隻快樂的海螺。

    聽起來很玄,其實那個故事並不複雜,十分平淡,幾句話就可以說完:萬良生是一
個富豪,可是他並不快樂,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他遇到了外星人,而他遇到的外星人掌
握了生命形式變化的能力,於是在萬良生的要求下,把萬良生變成了一隻海螺。

    其中的過程如何,我完全不知道。我之所以有這樣的一個經歷,是由於萬良生的妻
子——一個可怕之極的女人要小郭把萬良生找出來,而小郭又向我求助之故。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多年,這時候因為經過和事情發生有關的小島,所以才想了起
來。

    而一想起來之後,發現事情和我們最近的經歷可以發生聯繫。

    神鷹從鷹變成人,萬良生從人變成海螺,變化的原則是生物之間的生命形式可以隨
意變來變去,而且看來宇宙間掌握了這種能力的外星人還不在少數,只是地球人對此還
一無所知而已!

    這種情形當然令人感嘆。

    在這時候,我注意到溫寶裕好幾次欲言又止,像是有甚麼話要說,可是終於又沒有
說甚麼。

    我沒有追問,因為感嘆之餘,我看到紅綾始終神情有點憂鬱,所以我提議:「反正
時間還早,我們就在這小島上停一下,或者散步,或者游水,輕鬆一下。」

    紅綾像是領先知道會有事情發出一樣,突然興致變得很高,立刻高叫:「好極!我
先下水,我們在島上會合!」

    說時遲那時快,她話才一出口,已經奔向船首。我和白素明知道紅綾體質強健、水
性極佳,而且又是跟全世界首三名潛水好手之一的穆秀珍學的潛水,就算這小島附近有
許多岩洞,水流也很混亂,也絕難不倒紅綾。可是我們還是大聲叫道:「小心!」

    等到我們叫出來,紅綾早就「唰」地一聲,插進了海水之中,等到她再浮上海面,
已經在一百公尺開外了。

    看著紅綾在海上忽隱忽現,看來像是可以比我們更早到達小島。藍絲看了這種情形
,竟然大為羨慕,讚嘆道:「她在水裡,就像一條魚一樣!」

    溫寶裕在一旁解釋:「藍絲她不會游泳!由此可知,世界上還是有公平這回事——
降頭女王也有不能的事情!」

    白素笑:「學會水性,並不困難。」

    藍絲笑著搖頭:「不知道為甚麼,一到水裡,我就六神無主,心煩意亂,根本不能
有任何作為。」

    她雖然笑著說,可是竟然大有恐慌之色,可知她是真正怕水,這種情形很是出人意
表,不過當時我也沒有進一步追究,而船在這時候已經靠近小島。

    我們下了小艇,駛上小島,我和白素沿著沙灘走,溫寶裕和藍絲跟在我們後面。

    溫寶裕忽然說道:「把萬良生變成海螺的外星人,我看神通比上帝還要大!」

    不等我問他為何有這樣的想法,他就已經自己解答:「他們把萬良生變成海螺,看
來是說變就變,並沒有經過『複製——加入海螺基因』的過程。」

    他來到了我的身邊,望著我,等我發表意見。

    我道:「我並不知道他們把人變成海螺的過程。」

    溫寶裕對我的經歷像是比我自己更熟悉,他道:「根據你記述的經過,那類外星人
像是在說話之間,一下子就把人的生命形式轉換成為海螺的生命形式了。」

    我皺著眉,沒有立刻回答。

    溫寶裕的說法,雖然我不是完全同意,可是我也感到,那類外星人把人變成海螺,
絕不如神鷹變成人那樣大陣仗,好像也是在很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

    就這一點而論,說那類外星人比上帝這類外星人更神通廣大,也可以說得通。

    可是要我相信宇宙之間還有比上帝能力更強的外星人,又很難接受。尤其我和那類
外星人打過交道,覺得他們並沒有甚麼了不起,當然更難以接受這樣的想法。

    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後,我道:「或許把人變成其他的生物,是由複雜變為簡單,要
容易得多。」

    溫寶裕大搖其頭:「非他非也!總之是生命密碼的變更,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改變
,不管是變過來還是變過去,道理一樣,困難程度也應該相同。」

    我道:「才不相同。要把人變成狗,再容易不過,只要把他們趕到強權勢力面前,
有一類人就立刻變得比狗更加狗!」

    溫寶裕笑道:「你要從心靈和行為上來說,就沒有法子和你再討論下去了。」

    我哼了一聲,溫寶裕繼續道:「單就身體的結構而言,生物其實沒有高級和低級之
分——人體的結構複雜無比,狗體的結構何嘗不複雜?就算是海螺,也一樣複雜之極。
生命形式的改變,主要表現在身體外形上,所以應該同樣困難!」

    溫寶裕的話,很有道理,所以我點了點頭,同時間他:「你有甚麼解釋?」

    溫寶裕揮動手:「上帝確然萬能,可是上帝造人畢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宇宙
中各種能力一定在不斷地進步,當年只有上帝才可以做到的事情,現在就可能有許多外
星人都做得到,而且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做到。」

    我在想溫寶裕這個假設是不是可以成立,溫寶裕進一步舉例:「就像以前,電腦體
積龐大,絕非私人可以擁有,可是現在,普遍的私人電腦,功能就超過了那時候的設備
。」

    我還沒有反應,白素已經點頭:「說得有理,在整個宇宙間,科學也在不斷進步之
中。」

    溫寶裕得到了白素的認同,手舞足蹈,高興莫名,進一步發揮:「宇宙間掌握了生
命形式改變方法的外星人可能已經很多,所以在勒曼醫院的那些外星人實在沒有甚麼了
不起!至少他們離掌握這種能力還很遠!」

    他一面說,一面還現出不屑的神情來。

    我不以為然:「勒曼醫院那些外星人並沒有說他們有甚麼了不起,而我還是認為他
們了不起——和地球人比較,他們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溫寶格並不反對我說的話——事實上,我們的說法並沒有甚麼矛盾。溫寶裕十分感
慨道:「真可惜,你當年隨便放過了那類外星人,不然向他們請教生命形式改變的方法
,早就可以把任何生物變成人,也可以把人變成任何生物了!」

    溫寶裕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真是有點令人吃驚——真難以想像這種情形如果普遍,
會是甚麼樣的情景。

    我道:「我曾經問過他們如何可以做到這一點,他們說很簡單,只要把生命密碼略
加改變即可!」

    溫寶裕瞪大了眼睛苦笑,說起來簡單到了只有一句話,可是做起來卻不知道是怎麼
一回事了。

    我又道:「我始終認為把人變成海螺是一回事,把海螺變成人又是另一回事,其中
必定有所不同,絕對不可能完全一樣!」

    溫寶裕想了一想,總算沒有再提出甚麼新的說法。

二、偶然的發現

    對於生命形式轉換的討論,本來在這裏應該告一段落了,事情很快會進入新的故事
。然而在新的故事中,也有一些事情和生命形式的轉換有關,容後補敘。

    卻說我們談了好一會,還不見紅綾來到,白素已經頻頻望向海邊,藍絲明白她的焦
急,安慰道:「放心,不會有事。」

    她是超級降頭師,自然有她奇異的敏銳感覺——至於她為何會有這種敏銳的感覺,
只怕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果然藍絲正說著,就已經聽到紅綾的叫聲從海邊岩石處傳了過來。由於海浪拍打岩
石發出巨大的聲響,所以紅綾在叫些甚麼,起先並聽不清楚。

    不一會,就看到紅綾從海邊的岩石群中飛奔跳躍而來。這時候正當夕陽西下,紅綾
又恰好從海水裡冒上來,在奔騰之際,全身水花四濺,每一顆水珠都反射夕陽的光芒,
以致紅綾整個人看來被一大團流動的光珠包圍著一樣,野性不減當年,蔚為奇觀!

    只聽得她在叫:「看我找到了甚麼!」

    她一面叫,一面高舉雙手,我們這才看到了她雙手托著一件東西,那東西還很大,
是一根約有兩公尺長,直徑大約五十公分的圓柱體。

    那圓柱體顏色很奇怪,和海邊的岩石十分接近,有著強烈的保護色作用,所以剛才
紅綾沒有把它舉起來的時候,我並沒有注意到有它的存在。

    紅綾奔跑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來到了近前,還沒有停步,就把那圓柱體向前拋出
。那圓柱體看來相當重,落在沙灘上,有一小部分陷進了沙中。

    溫寶裕最是好奇,立即奔過去,一面大聲問:「這是甚麼東西?在哪裏找到的?」
他大呼小叫,來到圓柱體近前,想把它扶起來,那東西果然很重,溫寶裕用力向上抬,
也只抬起了一點點。

    紅綾哈哈大笑,走過來一手推開溫寶裕,一手就把那圓柱體扶了起來,直豎在沙灘
上。

    我們都走過去看。我先觸摸了一會,它表面十分光滑,在觸覺上竟然無法肯定是甚
麼質地。

    溫寶裕動作比我快而且多。他繞著圓柱體團團轉,手腳並用,還用耳朵貼著去聽,
別人要說話,幾次都被他用手勢止住。

    我們索性不出聲,等他發表意見。

    溫寶裕最後環抱住那圓柱體,說出了他的觀察結果:「這東西雖然重,看起來也像
是岩石,其實它並不是石頭!」

    藍絲、紅綾、白素都忍住了笑,我則哼了一聲:「這不是廢話嗎!誰都可以知道這
不是石頭!」

    溫寶裕兩眼一瞪:「不是石頭,也不是金屬,這就怪異,我看是外星人留下來的物
件!」

    他一本正經宣布了他的觀察結果,而他話一出口,我們就忍不住大笑,藍絲一面笑
,一面叫:「你這話,應該出自表姐夫的口中才是!」

    我道:「說得對,只有衛斯理才老是把不明物體說成是外星人留下來的東西,怎麼
你也被傳染了?」

    溫寶裕伸手拍打那圓柱體,大聲堅持:「若不是外星人的東西,請告訴我,這是甚
麼?」

    一時之間,倒也沒人可以告訴他這圓柱體究竟是甚麼玩意兒,所以溫寶裕也就理所
當然現出洋洋得意的神情來。

    我先不去理他,問紅綾:「你是在哪裡找到這東西的?」

    紅綾指向海邊:「找潛水靠近小島,在海水下面的一個岩洞裡發現的。當時那東西
一半插在岩石裏,一半在外面,我用手一拉,就把它拉出來了,看著很怪,所以帶來給
大家看看。」

    紅綾話一說完,溫寶裕就拍手頓腳,叫道:「不得了!真正不得了啦!」

    各人都大為愕然,不知道何以溫寶裕會在紅綾這樣平淡的敘述中,得到如此驚大動
地的結論。連紅綾都大感意外,所有人都向溫寶裕望去。

    溫寶裕伸手指著我:「你怎麼忘記了?這小島的岩石群,許多岩洞曾經是那類使萬
良生變成海螺的外星人活動的所在!」溫寶裕說得沒錯,確然當年在這一帶海水下的岩
洞中,我曾經發現過外星人活動,而且又確然是使萬良生變成海螺的那類。他們原來的
樣子我沒有見過,他們製造了地球人的身體,就頂著地球人的身體活動。

    他們對地球人的了解不是很深,他們製造的地球人身體看來個個一樣,而且他們分
不清地球人的樣貌,看到了我,以為我是萬良生,更以為萬良生後悔變成了海螺,又變
回了人。

    回想往事,想到這裡,我已經明白何以溫寶裕如此興奮了!

    他剛才還認為那類外星人的能力比「上帝」還強。而在我的那段經歷中,那類外星
人好像有能力可以使人在人和海螺之間隨意地變來變去!

    這種能力令人吃驚,現在紅綾找到的這個圓柱體極可能和那類外星人有關,也就是
說可能關係著人和生物之間生命形式轉變的奧秘!

    這就是溫寶裕興奮的理由,而這一點也確然值得令人興奮,連我也不由自主叫了起
來。

    溫寶裕一定是想到了那個東西可能和生命形式的轉變有關連,所以才感到興奮,他
當然也想到了可以從那個圓柱體中找到生命形式轉變的秘密。

    我也立刻想到,如果這成了事實,溫寶裕不知道會變出甚麼花樣來!

    想到這裡,我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白素顯然也同樣想到了這個問題,我從她的眼
中可以看得出來。

    溫寶裕十分機靈,他也看出了我們在想些甚麼,他把那圓柱體抱得更緊,大聲道:
「不行,這太重要了!不但對人類重要,而且對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重要!」

    他不但興奮緊張得滿臉通紅,而且還不由自主在大口喘氣。

    我在想,要如何說才能使他明白,如果生命形式可以隨意轉換會形成甚麼樣的混亂


    可是我還沒有開口,溫寶裕已經搶著道:「人不但應該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更應該有權選擇自己的生命形式!像萬良生一樣,可以選擇做一隻海螺,不做一個人。
同時其他的生物也應該有選用何種生命形式來生活之權,像神鷹,選擇了做人,而不做
一頭鷹!」

    溫寶裕說得慷慨激昂,而且他一直望著紅綾,顯然是想得到紅綾的支持。

    溫寶裕的說法,在自由選擇的原則下來說,自然可以成立,可是如果真的出現這種
情形,實在令人無法想像,所以我準備表示不同的意見。然而白素卻在這時候輕輕碰了
我一下,示意我先別開口,同時她又向紅綾指了一指。

    我看到紅綾皺著眉,正在認真考慮溫寶裕的說法。

    於是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是,讓紅綾自己去決定她的想法,不要去影響她。

    紅綾已經長大了,應該在各方面都有自己的決定,不能老是把她當成不能自己獨立
思考的孩子——這是一般為人父母的通病,我竟然也不能例外,真是慚愧。

    紅綾想了一會,才很認真地對溫寶裕道:「我們當然要研究這個東西蘊藏著甚麼樣
的秘密,可是你必須保證,無論研究有甚麼結果,你要採取任何行動,都一定要先和大
家討論!」

    紅綾這一番話,正是我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所以我立刻大聲道:「對!說得好!


    溫寶裕也立刻舉起手來:「我保證,無論我會有甚麼行動,都一定在事先和大家商
量。」

    有了溫寶裕鄭重的保證,我舒了一口氣。雖然那圓柱體之中是不是有生命形式轉換
的奧秘,是十劃還沒有一撇的事情,不過由於事情實在非同小可,有了保證才可以防止
溫寶裕亂來。

    紅綾又問:「你準備如何開始?」

    溫寶裕興奮得有點來不及說,所以他的話聽來很沒有條理,他道:「當然先要把這
東西打開看看,不過這東西很光滑,一點縫都沒有,看來要把它打開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過不要緊,我那裡有的足儀器。就算打不開,也可以把它鋸開來,看看裡面究竟有甚
麼東西。真正打不開,還可以用X光來透視,總而言之要弄明白為止!」

    紅綾提議:「還是先用X光來透視,看清楚裡面究竟有些甚麼的好。」

    別看紅綾當了那麼多年野人,她行事就比溫寶裕仔細得多。溫寶裕立刻答應,叫:
「還等甚麼!趕快回去!」

    他說著,想把那圓柱體抱起來,可是卻抱得很吃力。我走過去抱了一抱,感到那圓
柱體大約有一百公斤上下重量,紅綾氣力大,毫不費力就抱了起來,向小艇走去。

    藍絲有點擔心:「這東西我看是有主人的,我們把它帶走,這樣做恰當嗎?」

    溫寶裕拍著心口:「最好是主人找上門來!反正衛斯理曾和他們打過交道,是老朋
友了!」

    他一口咬定那圓柱體就是那類外星人留下來的東西,他如此肯定的原因自然是為了
這東西十分奇特。在經過許多怪異的經歷之後,對於「不明物體」我們多少都有些判斷
力,所以我並不反對溫寶裕的判斷。

    這東西如果是屬於外星人的,那麼外星人找上門來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在回程中,溫寶裕和紅綾一直在研究那圓柱體,藍絲在一旁皺著眉。大約在半小時
之後,藍絲忽然說了一句令我們大家都很吃驚的話。

    那時候她的一隻手按在圓柱體上,她道:「我感到這東西裡面有一個人。」

    我們都知道藍絲有超自然的感覺能力,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說法。可是她的話又實
在太古怪,令人難以接受。

    大家都怔了一怔,溫寶裕先問:「裡面有一個人?是死人還是活人?」

    我聽了不禁苦笑——藍絲的話已經夠怪的了,溫寶裕的問題卻更怪,這種問題也真
的只有溫寶裕才提得出來,死人還是活人!在這樣的一個圓柱體中,又在海底不知道多
久,就算裡面真的有人,只怕也早已成為化石,溫寶裕居然還問是死人還是活人。

    可是溫寶裕問得怪,藍絲答得也絕不尋常。她居然還認真的想了好一會,才神情猶
豫:「我……我不能肯定。」

    一時之間,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藍絲卻越說越認真:「
小寶你在弄開它的時候要小心,不要把活人也非成了死人!」

    溫寶裕回答得也很認真:「當然,我會小心!」

    從溫寶裕的態度來看,顯然他對藍絲的感覺百分之百地相信,認為那圓柱體中真的
有一個人,只不過不清楚是死人還是活人而已。

    而我對這樣的一個古怪圓柱體中有人這一點,卻大大懷疑,我向白素和紅綾望去,
看她們的神情,顯然和我一樣。

    我們都沒有爭論,因為圓柱體裡面是不是有人,很快就可以弄清楚——溫寶裕那間
大屋(原來是陳長青的)中有X光透視設備,本來是用來透視大屋底層那許多棺木之用
的,只要一到大屋,立刻可以知道,除非那不知道是甚麼質地的圓柱體可以抵抗X光的
透視。

    「拜託,拜託,拜託,千萬要讓X光透過!」

    遊艇一靠岸,我們一行人等,一刻也不停留,直奔大屋,紅綾把圓柱體扛在肩上,
到了底層。十分鐘之後,我們就從聯結儀器的螢光屏上,看到了圓柱體裡面果然是一個
人!

    需要說明的是,在螢光屏的影像上,我們可以肯定那圓柱體中的確是藏著一個人。
可是我們看到的影像卻不是一個「人」,而是經過X光透視的一個人體,很清楚的一副
完整的骨骼,和並不是很清楚的一些內臟。

    從這樣的影像來看,那確然是一個人的完整的身體,他必然全身的肌肉還在,不然
內臟就不可能還處於原來的位置。

    從姿態來看,這個人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就像普通死人躺在棺材裡面的姿勢一樣。

    一時之間,我們五個人盯著螢光屏,好一會出不了聲。

    藍絲和溫寶裕雖然驚訝,可是他們卻有「本應如此」的神態。而我則是雙重震撼,
一是那圓柱體中果然有一個人,二是藍絲的感覺竟然如此正確!

    白素和紅綾的震撼當然不會比我少,所以最先開口的是藍絲和溫寶裕。

    溫寶裕問的還是那個聽來匪夷所思的問題。

    他問:「你看這人是死是活?」

    藍絲回答:「我不能肯定——我沒有這個人已經死亡的感覺,可是也不感到他還活
著。」

    藍絲的回答,可以說古怪至於極點!

    人不是死,就是活。哪有不感到死,又不感到活的道理?照藍絲的說法,這個人是
不死不活,那算是甚麼?

    我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雖然提出了問題,可是沒有答案。而就在這時候,白素和
溫寶裕同時發出了「啊」的一聲,顯然是他們已經在藍絲的回答中想到了甚麼。

    我向他們望去,白素道:「小寶,你先說。」

    就在一剎間,我也想到了!

    我沒有搶著說,只是向溫寶裕豎了豎大姆指,溫寶裕居然很謙虛地向我拱了拱手。
他道:「這人不死不活,是處於一種生命休止狀態,那是生命狀態的種異象,生命暫時
休止,可是並未死亡。」

    白素補充:「在適當的情形和環境之下,這個人隨時可以活回來。」

    我吸了一口氣:「可以肯定地球人雖然一面幻想可以達成這種生命休止狀態,可是
並沒有成功,所以這個人被藏在這個圓柱體中,必然是——」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紅綾就叫了起來:「必然是外星人的所為,而且就是爸曾經和
他們打過交道的那類外星人!」

    剛才我在人怎麼會處於不死不活的境地上,腦筋比溫寶裕和白素慢了一步,這時候
我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叫道:「我知道這個人是甚麼人!」

    各人都向我望來,我指著螢光屏,十分肯定地道:「萬良生!這個人是萬良生!」

    我的話雖然沒有藍絲當時說,她感到圓柱體之內有一個人那樣令人驚訝,可是也使
別人覺得突兀。

    我立刻補充:「在萬良生變成海螺的那個故事中,那類外星人曾經誤認我是萬良生
,以為萬良生後悔了,又從海螺變回了人。」

    溫寶裕道:「就算如此,如何可以申引到圓柱體之中的人是萬良生?」

    我揮著手:「首先,那類外星人把萬良生變成海螺,和神鷹變成人,方式大不相同
。神鷹變成人是生物的成精過程,而照我的推測,萬良生變成海螺,是一種思想的轉移
——那類外星人把萬良生的思想組移到了海螺身上,所以萬良生在變成了海螺之後,他
原來的身體還在,這才能在後悔時,變回人。我也相信那類外星人把思想轉移的方法告
訴了萬良生,所以萬良生自己就可以隨意變回人。而那類外星人就把萬良生的身體妥善
保存一一就保存在這個圓柱體之中!」

    我一口氣把我所想到的說完,溫寶裕最容易接受各種假設,越是荒誕,他越是容易
接受,所以他立刻鼓掌:「對了,這個人一定就是萬良生!過了很多年,萬良生一定仍
然很享受他的海螺生活,所以他的身體也就一直在這圓柱體之中!」

    紅綾聽到這裡,忽然伸手在自己的頭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白素立刻道:「你以為自己闖了禍!」

    紅綾點頭:「是啊,我把他帶了上來,要是萬良生忽然想變回人而找不到身體,豈
不是糟糕?」

    紅綾很能為他人著想,我笑道:「一來萬良生經過那麼多年,沒有變回人,可能他
再也不想做人了。二來他就算想變回人,人的忠恕和電波相類似,即使把他的身體弄到
南極去,他也立刻可以找得到,不必擔心。」

    紅綾仍然皺著眉:「我不應該把它從岩洞中取出來,事情和人的生命有關,不能開
玩笑,我想把它——」

    紅綾話還沒有說完,溫寶裕已經叫起來:「不要把它送回去,裏面的人,也不一定
是萬良生!」

    他剛才還完全同意我的話,現在看到紅綾有意把圓柱體送回岩洞去,就提出了另外
的說法。

    白素顯然支持紅綾,她道:「要證明這個人是不是萬良生很簡單,從骨骼的結構上
,可以重現這個人的面貌,有這方面的專家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也支持紅綾:「這樣做並沒有意義——在圓柱體中不管是誰,都不應該打擾他,
而應該讓他留在原來的地方!」

    溫寶裕雖然很不願意,可是也無可奈何,他咕咕噥噥說了一大串話,也聽不清楚他
在說些甚麼。

    最後他道:「弄清楚這人是不是萬良生,這件事交給我去做。」

    紅綾立刻道:「把它送回去,這件事由我來做。」

    溫寶裕還在做最後的努力:「我看就算萬良生想變回人,他未必想做回原來的萬良
生,而萬良生之所以安於做一隻海螺,也就是因為他不想再做萬良生。他或許想做回人
,只是想起他做萬良生時候的可怕情形,才寧願做海螺。」

    溫寶裕的這一番話,說得很囉嗦,不知道究竟的人,不是很容易明白。

    藍絲就有點不明白,她問:「萬良生是超級豪富,做萬良生有甚麼可怕?」

    溫寶裕在回答藍絲的問題之前,甚至於打了一個冷顫,雖然他行為一貫誇張,不過
也可以表現他感到做萬良生的可怕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當然也知道萬良生為甚麼不願意做人,雖然不至於像溫寶裕那樣,可是一想起萬
民生不願意做人的原因,也渾身不舒服。

    在這時候,溫寶裕忽然並不立刻回答藍絲的問題,反而向我望來,並現出古古怪怪
的笑容。

    我心中大是疑惑,在這之前,他也曾經有過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所以我喝道:「
小寶,你幹甚麼?吃了三笑逍遙散?笑得這樣古怪!」

    溫寶裕給我一喝,連忙轉頭,並不回答我的問題。這使我更肯定他心中有鬼,不過
其時溫寶裕已經在回答藍絲的問題,所以我不便立刻追問。

    溫寶裕對藍絲道:「萬良生這個豪富十分可憐,因為他有一個極端恐怖的妻子!」
溫寶裕這個回答,對藍絲來說,說了等於沒有說,因為藍絲雖然神通廣大,有不可思議
的敏銳感覺,可是她卻完全無法了解男人有一個恐怖的妻子,是何等可怕,會可怕到痛
不欲生的程度。

    所以藍絲搖頭,還是一副不明白的神情。

    溫寶裕忽然嘆了一口氣:「我說也說不明白,你見到了萬良生的妻子,就會知道。


    我忍不住叫:「藍絲,如果你可以不見那位萬太太,還是不要見的好!」

    白素卻另有看法:「或許藍絲的降頭術,可以使那位女士……起一些改變?」

    從白素的語氣,可以聽出她實在也一點把握都沒有。

    藍絲又問:「那位女士怎麼啦?」

    我、白素和溫寶裕三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紅綾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得很清楚(她對於她父親的經歷,全都知道得很清
楚),所以她先回答:「那女人,習慣把她自己的一切意志,強加在他人身上,尤其是
對她的丈夫。」

    紅綾的回答,已經一大半說出了這個女人的恐怖。由於她掌握了巨大的財權,萬良
生表面上是豪富,實際上只不過是一個由她操縱的木偶。所以他才寧願做一隻自由自在
的海螺。

    不過藍絲還是不十分明白,白素解釋:「當然萬良生這個人本身性格也有問題,他
不懂得反抗,只知道逃避,這才是他寧願做海螺的真正原因。」

    溫寶裕道:「我倒很同情萬良生,一個人如果不是到了絕境,不會寧願去做海螺的
!」

    我瞪了他一眼:「子非螺,安知螺之樂!」

    溫寶裕居然又打了一個冷顫:「可是我確實知道那位萬太太的可怕!」

    溫寶裕的話,令我大起疑心——儘管他對整件事情了解,可是他應該沒有見過那位
萬太太,何以他會對這個女人的恐怖程度知道得這樣清楚?

    我向他望去,他卻避開了我的眼光,自顧自又說出一番話來,他道:「其實他不是
不想做人,只不過是不想做萬良生而已,如果那類外星人可以使人的思想轉移,勒曼醫
院中有的是人的身體,隨便找一個,就可以做回人了。」

    藍絲搖頭:「我想當時那類外星人一定曾經給他選擇過,而他選擇了做海螺,雖然
十分不可思議,可是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溫寶裕喃喃地道:「如果他現在後悔了,卻又不想做萬良生,他應該有權再作選擇
,我倒可以幫他,只要他把原來的那個身體給我就行。」

    各人都為之駭然:「你要萬良生的身體有甚麼用處?」

三、溫門宋氏

    溫寶裕走過去抱住了那圓柱體:「這身體在裡面保存了那麼久,又隨時可以活回來
,這種情形是人類多少年來的夢想,具有無比的研究價值,是那類外星人的超能力,怎
麼會沒有用處!」

    我點了點頭,溫寶裕的想法很有道理,不過就算有了這具身體,以人類的科學水平
來說,又如何去研究?根本完全無從著手,就像是一具高性能的電腦落在穴居人的手中
一樣。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溫寶裕考慮好一會,才嘆了一口氣:「說得也是,只好把它
送回去了。」

    紅綾聽得溫寶裕這樣說,鬆了一口氣,低聲道:「真對不起,實在不知道裡面有人
,不然絕不會把它搬來搬去。」

    溫寶裕忽然向藍絲道:「我們跟著去,我想盡可能和變成海螺的萬良生取得聯絡。


    溫寶裕這種想法,異想天開至於極點,不過如果萬良生的思想組可以自由活動,倒
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我聽了也不免有些心動。溫寶裕鑑貌辨色,倒是一下子就看出了
我的心意,他不等我提出,就道:「這種十劃還沒有一撇的事情,我們三個人去就行,
不敢勞動大駕!」

    他急急不想我參加,使我感到其中必有古怪。

    我很認真地道:「我曾和萬良生有過溝通,再去找他,比較容易!」

    溫寶裕顯然再也想不出甚麼理由來拒絕我,神情焦急,抓耳撓腮,不知道如何才好


    白素也早看出其中有古怪,她笑道:「你把不讓他去的理由老實說出來,會有商量
,不然我看他非去不可!」

    溫寶裕抓著頭:「我不是不讓他去,而是怕你們家裡有事!」

    這話更是古怪透頂,連白素也不肯放過他,立刻追問:「我們家裡會有甚麼事?你
不把話說明白,休想離開。」

    不但白素生氣,連紅綾和藍絲也訝異莫名,紅綾道:「小寶真了不起,居然有未卜
先知的本領,知道我們家裡會有事。」

    溫寶裕神情尷尬,支支吾吾,道:「也不是會有甚麼大事,是有人會去找你爸。」
紅綾揚眉:「這更了不起了,居然連詳細內容都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冷冷地望著溫寶裕。溫寶裕嘆了一口氣:「好,我說,
是我母親有事情要找兩位!」

    說來說去原來是這樣一回事,我又好笑又好氣:「令堂要來找我們,你為甚麼早不
說,還要鬼頭鬼腦故作神秘。」

    溫寶裕長嘆一聲,欲言又止,像是有難言之隱,突然向我和白素打躬作揖:「看在
我們相識一場,請兩位接待家母,不論她提出甚麼樣的要求,兩位看著辦,小的我就感
激不盡了!」他說得很是可憐,我和白素心中奇怪之至,不知道溫媽媽找我們有甚麼事
情。

    溫寶裕在我們的注視下,雙手一起掩住了口,表示無論如何不會說甚麼。

    後來溫寶裕向我們苦笑:「當時我實在是不能說!我要是說了,衛斯理肯定不回家
見我母親,說不定遠走高飛,三年五載不回家門!」

    溫寶裕算是對我很了解,情形雖然不會如他所說那樣誇張,但至少我也不會立刻回
家,以避免和他的母親相見。

    而在當時,我自然不知道溫媽媽有甚麼事情要找我們,只是想當然的覺得像溫媽媽
這種生活優裕的婦人,哪裡會有甚麼大事!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們這種婦人就看得
比天還大了。

    好多年前,這位女士曾經要我去為一家少年舞蹈學校去作開幕剪綵,現在想起來還
覺得好笑。

    所以我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笑道:「就算我們相識一場,令堂如果再叫我去剪
綵,我必然拒絕!」

    溫寶裕含含糊糊,不知道說了一句甚麼話,我也沒有聽清楚。

    我們離開了大屋,分成兩路,我和白素回家,帶著X光透視的頭部圖像,以便找人
重現面貌。我心中已經想好,這件事可以交給小郭去辦。

    而紅綾、溫寶裕和藍絲,則帶了那圓柱體再度出海。這時候天色已黑,紅綾堅持漏
夜把圓柱體送回去,溫寶裕顯然不想和我們一起,所以竭力贊成。

    我和白素在回家途中,自然而然在想溫媽媽找我們究竟有甚麼事情。

    在半途,我搖頭:「我放棄了,實在想不出來。」

    白素道:「我也放棄了——不過我卻可以肯定事情一定無聊至於極點,小寶怕我們
會生氣,所以才避之唯恐不及!」

    我也料到事情必然如此,不禁嘆了一口氣:「這類人日子過得太好,所以無聊的念
頭,也就特別多,到時候你可別心軟,該拒絕就拒絕!」

    每次溫媽媽出現,總有些驚天動地的場面,這次居然例外,至少在我們到了家門前
的時候,還沒有甚麼異狀。

    我自然而然鬆了一口氣,一面開門,一面向白素道:「可能還沒有來——希望只是
溫寶裕和我們開玩笑。」

    話才出口,就聽到一個尖銳的女高音從裡面傳出。絕對不誇張,由於這聲音的分貝
太高,超過了人的聽覺所能接受的極限,所以我聽不清楚她在說些甚麼。

    不過我當然可以知道,那是溫媽媽發出的聲音。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搖了搖頭,表示她也聽不清楚。

    溫媽媽平時說話雖然大聲,可是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現在發生了這種情形,我知
道那是由於她和老蔡在說話的緣故。老蔡年紀越大,脾氣越壞,重聽也越甚。

    老蔡一直很喜歡溫媽媽,理由是她說話他聽得到——老蔡不埋怨自己聽覺退化,卻
埋怨我們說話聲音太低,溫媽媽的女高音恰好可以使他聽到,所以他感到高興。

    我吸了一口氣,勉力鎮定心神,推開了門,果然看到溫媽媽穩如泰山地坐著,老蔡
眉開眼笑在和她說話。

    看到了我和白素,老蔡拍手:「看,他們回來了,早說你福氣好,一定會等到他們
的!」

    老蔡得罪起人來,教人受不了,他阿諛起人來,也同樣教人受不了!

    溫媽媽一看到我們,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是一來她可能坐得太久,所以一時之間動
作不是很靈活。二來她福氣是不是好雖無從考究,但體形又發福了卻可以肯定,所以行
動也就更加困難。

    老蔡十分殷勤,連忙伸手去扶,情景倒有幾分像小李子侍候老佛爺,很是滑稽。

    我忍住了笑,白素畢竟好性情,忙道:「你請坐,不必客氣。」溫媽媽還是勉力站
了起來,看到了這種情形,我心中嘀咕,因為溫媽媽一直對我們不是那樣有禮,可能是
因為她覺得我是她兒子的朋友,所以她要擺些架子。

    正因為她是有架子可擺就絕不放棄機會的那種人,所以這時候她如此有禮,證明她
對我們的要求,一定過分。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者是。

    只見溫媽媽不但站了起來,而且滿臉堆笑,說了一句話,震得我耳際嗡嗡直響,可
是卻聽不到她在說些甚麼。白素忙道:「我們的聽覺並無問題,請不必提高聲音。」

    溫媽媽這才說了幾句我可以聽得清楚的話,她道:「兩位回來了,小寶對兩位說了
嗎?」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充滿了期望,看來她的要求很難開口,如果溫寶裕已經說
了,她就可以避免為難。可是溫寶裕這個小滑頭甚麼也沒有說!

    白素搖頭:「小寶只說你會大駕光臨,沒說別的。」

    溫媽媽怔了一怔,重重頓足,很是惱怒:「這孩子,叫他做小小事情,都推三搪四
!」

    我們的房子很舊,給她一頓足,情況就很不妙,我連忙道:「你先坐下,有甚麼事
情,可以自己說!」

    她卻還並不坐下,陪著笑,道:「衛先生,我知道你不好請,可是這次無論如何要
請你走一遭,我是在人家面前拍了心口的!」

    她這番話沒頭沒腦至於極點,而且極不中聽——她答應了人家甚麼,我又有甚麼義
務去幫她完成?

    所以我幾乎忍不住要發作,白素向我使了一個臉色,向溫媽媽道:「你答應了人家
甚麼事情?」

    溫媽媽道:「有人想見衛先生,我答應了一定可以請到。」

    我冷笑一聲,可以肯定,她在向那個人保證可以請到我的時候,說話一定沒有那樣
客氣,多半是說「衛斯理算是甚麼,我去叫他來」之類。

    我知道了溫媽媽找我原來是這樣一件事,倒放下心來,而且也立刻決定不加理會。
所以我略一揮手,向樓梯走去,口中道:「你隨便坐,我還有事。」

    這溫媽媽也真做得出來,她急叫道:「你有事,也等和我去見了人再做!」

    對於這種人,再說話實在多餘,所以我連頭都不回,走上樓梯,而且有先見之明,
先伸雙手掩住了耳朵。

    果然,我就算緊緊掩住了耳朵,這位女士的叫聲還是頗有天崩地塌的效果。

    在她的叫聲中,我進了書房,關上門,我的書房有極佳的隔音設備,可是還隱隱約
約可以聽到這位女士的叫聲。我突然想到,讓白素一個人受這種虐待,太不應該。

    所以我又打開門,只見溫媽媽已經站了起來,雙手揮動,大聲吼叫,根本聽不清楚
她在說些甚麼。

    白素就在她的面前,居然還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只是在不住地搖頭,表示拒絕她的
要求。

    而溫媽媽居然進一步有了動作,伸手抓住了白素的手臂,用力晃動。我忍無可忍,
大喝一聲,從樓上飛身躍下,若不是念在她是溫寶裕的母親,我一定就勢雙腳踹向她的
身子,哪怕她體重一百五十公斤,也管保教她直滾出門去!

    她是溫寶裕的母親,算是便宜了她,我自天而降,落在她的身前。她看到身前突然
多了一個人,嚇了一跳,身子向後退,坐倒在沙發上。

    一時之間她雙眼發直,張大了口,倒沒有再發出怪叫聲來。我伸手指向門口,示意
她離去!

    溫媽媽怔了一怔之後,忽然淚如泉湧,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道:「我答應了的事
情做不到,以後走進走出,怎麼見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和白素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在一旁的老蔡,向溫媽媽遞過去一大盒紙巾,轉過頭來向我道:「人家只不過要你
去見一個人,看你把一個婦道人家嚇成甚麼樣子!還是小寶的媽媽。交你這種朋友,算
是白交!」

    一個溫媽媽已經不好對付,又加上老蔡來糾纏不清,我真是只好苦笑。

    老蔡還在清算我:「交朋友,上刀山下油鍋,多難的事情都要去做!現在溫太太又
不是要你去做甚麼,只是要你去見一見那位萬夫人,有甚麼大不了!那萬夫人總不成三
頭六臂,殺人不眨眼!」

    我聽到老蔡兩次提到「萬夫人」,心頭已經怦怦跳,心想怎麼那樣巧,難道這個萬
夫人就是萬良生的那位妻子?

    我立刻又想起溫寶裕那許多古古怪怪的樣子,由此可知,溫寶裕是早知道他母親找
我,是和萬良生妻子有關的,可惡的他竟然一點風聲都不透露!

    一時之間我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點,所以老蔡也怔住了不再出聲。

    我定了定神,向老蔡喝道:「你剛才說甚麼了?再說一遍!」

    平時我對老蔡十分尊敬,從來也沒有用這種語氣說過話,可是這時候我感到事情非
同小可,眼前溫媽媽雖然不好應付,可是還不屬於可怕的範圍之內。

    而那位「萬夫人」如果就是萬良生的妻子——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叫何豔容,自稱有
兩個博士的頭銜,其人豈止可怕,簡直恐怖至於極點!

    所以我非弄清楚不可!

    老蔡給我一喝,在怔了一怔之後,神情大是委屈,咕咕噥噥道:「我說甚麼了!」

    我追問:「剛才你說甚麼萬夫人,是怎麼一回事?」

    老蔡總算看出情形不對頭,所以老實回答:「是剛才溫媽媽說的,只不過要你去見
一下萬大人。」

    我立刻向溫媽媽望去,沒有說話之前,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溫媽媽本來看到有老蔡替她撐腰,哭得更是起勁,後來看到我臉色不善,才漸漸收
小了聲音。當我向她望去的時候,她又努力抽泣了幾下。

    我不理會她的表演,一字一頓地問:「哪一個萬夫人?你說清楚一些!」

    這一問,溫媽媽她顯然會錯了意,所以立刻變了臉容,興奮起來,雙手揮動:「還
有哪位萬夫人,當然就是萬良生夫人,自從她先生失蹤之後,她把整個集團的生意擴展
到了全世界,真正不得了,現在是世界三十位富豪之一,這位萬夫人可真正了不起,她
想要見你,表示她看得起你——」

    她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著,我已經向白素道:「你還不把她轟出去,難道要我來動手
?」

    一看到我對白素的神態也如此嚴厲,老蔡畢竟和我們一起生活了許多年,知道事情
很不尋常,所以他連忙去扶溫媽媽起身,同時道:「溫太太,你先請回,事情不成功了
,你先請回!」

    他把溫媽媽扶了起來,連推帶拉,把她送出了大門。

    等到大門關上,我才緩過一口氣來,坐倒在沙發上。老蔡急急忙忙取了一瓶酒給我
,我喝了三大口。白素望著我笑:「想不到衛斯理會嚇成那樣!」

    我苦笑:「我不是害怕,而是一想起那位萬夫人,就渾身不舒服,那位萬夫人就有
這種本領!真是窩囊,怎麼會讓我碰上這種事情!」

    我說著,向大門望了一眼,白素笑:「溫媽媽肯定堵在門口,你要出去,只怕要跳
窗口。」

    我又驚又怒:「豈有此理!我這就去找溫寶裕——不,找藍絲,弄幾條蛇或者蜈蚣
來,看她走不走!」

    我一面說一面向大門走去,因為我對白素所說溫媽媽堵在門口這件事還有些懷疑。

    到了門口,我停了一停,然後很小心,慢慢地把門打開了少許,不發出任何聲響。

    從打開的幾吋門縫中,向外看去,我吃了一驚,只見溫媽媽寬厚無比的背部果然就
在門外,離門極近。

    我必須詳細說明她在外面的情形,才能明白為甚麼找打開了門,她竟然會一無所知


    原來她的身體其寬無比,竟然比大門還要寬,她背靠著門站,雙肩部分抵住了門框
,背部就碰不到門,所以我打開了門,她沒有感覺。

    我在吃了一驚之後,後退一步,想用力將門關上,嚇她一跳。白素知道我會有這樣
的動作,迅速趕過來,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又輕輕把門關上。

    她又拉著我走開了幾步,才壓低了聲音道:「你想幹甚麼!她在門外不聲不響,正
在找吵鬧的因由,你要是把她嚇哭了,看你如何收場。」

    想起我剛才幾乎闖大禍,我自然無話可說。我也壓低了聲音:「她這樣堵在門口,
成甚麼體統。」

    白素皺著眉,望向我,我連忙搖頭。白素伸出雙手,按住了我的雙耳,不讓我頭搖
動,道:「我看除了答應她的要求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方法使她離去。」

    我道:「萬萬不行!」

    白素道:「她畢竟是小寶的母親,小寶知道事情為難,所以特地請求過我們。」

    我道:「小寶可惡。問題不在於她,而在於她的要求,那位萬夫人我實在不想見到
她!」

    白素道:「萬夫人雖然從外形到內在都恐怖至於極點,可是她絕對不笨,你們上次
見面絕不愉快,相信不是為了十分重要而且古怪的事情,她也不會想要見你。」

    我忙道:「就算她發明了人頭上可以長角出來,我也沒有興趣見她!」

    白素放開手:「那就沒有辦法了。」

    正在說著,大門上突然發出「蓬蓬」巨響,我忍無可忍:「就算和溫寶裕絕交,也
顧不得了!」

    白素想要阻止,我已經走過去,把門打開。

    打開門之後,看到的情景,實在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怎麼想也想不到!

    後來白素向我分析,她說,溫媽媽自己環境很好,生活富裕,可是只能算是小富翁
。凡是小富翁都有一種無可避免的心態,就是巴結大富翁,而萬夫人是超級大富翁。所
以,溫媽媽把自己和萬夫人的關係看得十分重要,她既然在萬夫人面前拍了心口,若是
做不到,當然再給萬夫人看不起。對溫媽媽來說,這是大宅,面子上過不去,以後難以
再在社會上立足了。

    所以溫媽媽無論怎麼樣,都要完成任務,這才出現了我打開大門之後的那種意料之
外的情景:溫媽媽竟然直挺挺地跪在門外,而剛才門上發出的巨響,是她用頭大力撞門
所致!

    看到了這種情形,我連連後退,白素急忙走過去,把她扶了起來,她淚如泉湧,抽
泣不已。

    我心中窩囊至於極點,我一向自詡我行我素,不受任何規範的約束。可是這時候我
真正感到,人是群體生活的生物,連像我這樣獨來獨往的人,也不免要受到群體生活中
種種關係的束縛。

    像這位溫門宋氏,上門來胡鬧,本來我可以把她轟出去,可是由於她是溫寶裕的母
親,而溫寶裕是我的朋友,有了這種人際關係,我就無法可施,只有任她又哭又笑。

    溫媽媽一面抽噎,一面斷斷續續道:「要是請不到衛先生,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做人
才好了,真的不知道怎麼做人才好了!」

    她這時候的哭訴,倒的確出於真心——由於她在萬夫人面前失了面子,萬夫人必然
冷落她,也必然有許多人看萬夫人的臉色行事,溫媽媽就會被整個她數十年來努力鑽進
去的社會所拋棄。對處心積慮花了無數心血,才有這個地位的溫媽媽來說,實在是致命
的打擊!

    她知道後果嚴重,所以才感到真正地傷心,所以才甚麼行為都做得出來。

    這時候白素又向我望來。我除了苦笑之外,沒有別的反應。

    白素於是自作主張:「我看這樣吧,衛先生不是給人叫得動的人,如果萬夫人真的
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可以請萬夫人到舍下來,這樣——」

    白素話還沒有說完,我就發出了一下慘叫聲,打斷了白素的話:「萬萬不可!萬萬
不可!」

    真是萬萬不可!一個胖女人已經使我像是活吞了一大把蝌蚪那樣噁心,要是再來一
個更胖的女人,那就會輪到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

    而且如果溫媽媽且和萬夫人一起堵在我家門口的話,會形成世界第八奇景,只怕會
使整個社會動盪不安!

    白素望著我,溫媽媽哭得更是傷心。

    我長嘆一聲,語音無可奈何至於極點,道:「好,我投降,我去見她!」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我去見她,總比她來好。我去,說好就好,說不好我立
刻可以走。她來,要是賴著不肯走,那才糟糕之至。

    白素首先鬆了一口氣。溫媽媽也止住了哭聲,可是還忍不住抽噎,由此可知她剛才
的痛哭,並不是在表演。

    溫媽媽似乎還不相信自己的好運氣,她雙手緊緊握住白素的手,白素安慰她:「衛
斯理說話算數,他說去,一定去!」

    溫媽媽掏出手絹抹眼淚,頓時臉上笑容嫣然。她本來是一個很美麗的婦人,雖然在
她的臉上至少多了兩公斤脂肪,可是這時候破涕為笑,真正從心中樂出來,情景還是相
當可觀。

    她一面笑,一面道:「那就請衛先生立刻和我一起去,萬夫人一定等急了!」

    我自然臉色難看,白素在我耳際悄聲道:「又不是叫你去刺秦王,何必擺出一副壯
士一去不復返的神情?」

    白素居然還譏笑我,真是沒有同情心,我乘機道:「我們一起去如何?」

    白素連想都不想,立刻大搖其頭,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忍住了笑,轉過頭去。

    就這幾句話功夫,溫媽媽已經過來拉我的衣服,催我:「衛先生,我們該走了。」

    我真想破口大罵,可是張大了口卻發不出聲音來。一旁的老蔡竟然也幫著溫媽媽催
我:「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就去吧!」

    我向他大聲吼叫:「等我變成無頭鬼回來,你就高興了!」

    老蔡做了一個鬼臉,我哼了一聲,向大門外走去,溫媽媽興高采烈跟了出來,白素
也走出門。

    門外的空地上,停著溫媽媽的大房車,司機站在車旁,看到我們走近,立刻打開車
門。我心中在想,剛才溫媽媽跪在大門口用頭撞門的情形,司機肯定看到,而他居然像
是甚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可算是一流僱員。

    上了車,我由得溫媽媽一個人坐在後座,省得和她去擠,我坐在司機的旁邊。溫媽
媽吩咐司機:「到萬夫人的別墅去。」

    車行之後,溫媽媽不斷地在說話,話的話全都無聊之至,大都是在稱讚頌揚這萬夫
人如何能幹如何有錢,把她生命基因之中,向大富翁膜拜的部分發揮得淋漓盡致。

四、靈魂、前生、來世

    我大聲喝阻十次以上,她才算住了口。我知道這住口最多不會超過十秒鐘,所以抓
緊機會問她:「那位萬夫人既然要天上的月亮,也有辦法,她要找我,有何貴幹?」

    溫媽媽怔了一怔:「我也不知道。今天在閒談,萬夫人忽然說她有一件事,只有那
個衛斯理或者還能有點辦法,她又說,那個衛斯理——」

    她說到這裡,忽然住了口,只發出了一含含糊糊的聲音。不問可知當時萬夫人對我
的評價,絕非好評。

    溫媽媽支吾了一會,才又道:「我就說,我家小寶和衛先生你是好朋友,我來……
請你,一定請得到,現在果然成功,萬夫人不知道會多高興啦!」

    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找我有甚麼事?」

    溫媽媽提高了聲音:「我真的不知道!像她那種大人物,想的事情我們怎麼能夠明
白?衛先生你真走運,她指名要見你,多少人千方百計想見她一見都難!不過,我倒是
經常可以見到她的。」

    雖然我沒有轉過頭去看她的神情,可是她聲音中那種洋洋自得,還是令我渾身不舒
服。不過我也很佩服她這樣毫不掩飾地表現自己對大富翁的崇拜——比起一些在強權或
是豪富面前扭扭捏捏,一面表現奴性一面還想充清高,要好得多了。

    溫媽媽繼續又說了些甚麼,我根本沒有聽入耳。我只是在想:事情真巧,我們才在
海底發現了可能是萬良生的身體,同時間萬良生的妻子就有事情找我。

    我曾經告訴過這位萬夫人,她的丈夫寧願做一隻海螺,而不願做人(應該是不願做
萬良生),可是她完全不能接受。她斥責我胡說八道時的那副嘴臉,雖然事隔有年,我
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我根本懶得對她多說一個字!

    現在我當然沒有必要把可能發現了萬良生身體這件事告訴她。

    那位萬夫人的別墅,建造在一座上的山頂上。從山腳下開始就有一條屬於她私人的
通路通向山上,沿路至少有十處以上的警衛,看到了溫媽媽,都立刻放行,由此可知溫
媽媽真是這裏的常客。

    溫媽媽更是得意非凡,又說了許多她和萬夫人之間交情深厚的廢話。

    車子接近別墅的門口,突然之間,溫媽媽發出了一下尖銳無比的叫聲。

    車廂的空間能有多大,她的叫聲剎那之間爆發,連我都不免整個人彈跳起來,幾乎
撞向車頂,而在我身邊的司機居然紋絲不動,若無其事!

    我不禁對這位司機敬佩莫名,看來他是早已習慣溫媽媽的大呼小叫了。

    而溫媽媽一面怪叫,一面還用她的胖拳用力捶我的肩頭,叫道:「你看!你看!萬
夫人竟然在門口迎接!」

    我向別墅的門口看去,一時之間並沒有看到有人,到車子又駛近了些,我才看清楚
原先我以為是別墅紅色的大門,原來是一個穿了紅衣服的人。

    居然把一個人看成了一扇大門,並不是我的視力有問題,而是這個人實在太橫太闊
了,站在門前,將門完全遮住,所以就當成是大門了。

    這個人當然就是萬夫人了!

    這位萬夫人何豔容女士,身形本來就高大壯闊無比,多年不見,她當然不會增高,
可是在壯闊方面,即使沒有增加一倍,也至少增加了八成。

    所以當車子就在門口停下的時候,我還要定了定神,才能確切肯定我看到的是一個
人——一個地球人。

    我不由自主回頭看了一眼,溫媽媽正急急忙忙打開車門下車,和門口的萬夫人比較
起來,溫媽媽簡直嬌小玲瓏之至,那位萬夫人才是真正不折不扣的龐然大物!

    我打開車門,聽得溫媽媽在叫:「萬夫人,你看誰來了。」

    而萬夫人已經走下石階來。我下了車,站在車旁,萬夫人直來到了我的面前,向我
伸出手來。

    在我的印象之中,萬夫人整個人都充滿了甚至於不能稱為「霸氣」,要稱之為「暴
戾」才相配的氣質,使得人在她的十公尺範圍之內,都會感到不舒服。

    而這次,她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我竟然沒有這種感覺。

    這令我感到十分奇怪,我先不和她握手,而向她看去。我的這種行為,實在很沒有
禮貌,我也預算她會勃然大怒,我就可以乘機離去,事情就算完了。

    然而,當我視線落在她那醜陋無比的臉上時,她的醜臉上毫無怒意,反倒有很是真
切的微笑。

    我一再說她的容貌醜陋,並沒有人身攻擊之意,只是想強調說明這位萬夫人之恐怖
,並不是因為她的醜陋,而是由於她那種不可一世、唯我獨尊到了暴戾程度的態度。

    而她現在完全沒有了那種令人噁心的神態,容貌醜陋,看出來卻令人感到親切。

    我心中暗暗稱奇,和她握手,可以感到她對我的到來,真心覺得喜歡。

    她先開口:「衛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溫夫人真是神通廣大,能請得大駕光臨——
當她說可以請到衛先生時,我還以為是天方夜譚呢!」

    這時候在一旁的媽媽媽神情之得意,古今中外所有生花妙筆都難以形容萬一,我當
然更敘述不出。

    我一時之間弄不清楚她的這種態度是為了甚麼,不過我一向認為人本性難移,這位
萬夫人現在對我如此親切有禮,只怕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而已,絕不是她已經徹底
改變了以前做人的態度。

    所以我只是隨口敷衍了幾句。

    走進了萬夫人的巨宅,自然一切都富麗堂皇,金光燦爛,不必細表。

    萬夫人帶著我們走進了大廳,她卻對溫媽媽說:「請你在大客廳坐一會,我和衛先
生在小客廳商量一些事,你有事只管叫傭人去做。」

    溫媽媽沒口答應,可是神情顯然失望——萬夫人沒有請她一起到小客廳去,她又對
我露出十分羨慕的眼光,而且很露骨地道:「萬夫人、衛先生,不要忘記是我介紹你們
認識的!」

    我有點啼笑皆非,很想回她一句「是不是需要付介紹費」,又怕她受不了,所以只
是悶哼了一聲,而萬夫人居然回答她:「當然,不會忘記。」

    溫媽媽這才得意洋洋坐了下來。

    萬夫人轉身走在前面,經過了一條走廊,我發現屋子以及屋子中的陳設,都根據萬
夫人龐大的體形而設計,比普通的都要大了一倍以上。那走廊也很寬闊,足夠萬夫人在
走動的時候,雙臂擺動所需要的空間(大約至少要三公尺寬)。

    等到進了小客廳,萬夫人請找坐下,把原來在小客廳中的僕人趕走,親自把一輛酒
車推到我的面前,問:「衛先生喝甚麼酒?」

    我為了禮貌,欠了欠身,隨便取了一瓶,又拿起杯子,自己斟酒,萬夫人也沒有堅
持,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我等她開口說她為甚麼要見我,可是等了很久,一瓶酒已經去了一半,她還是一聲
不出。

    我忍不住道:「萬夫人如果你再繼續演默劇的話,我不想當觀眾了!」

    說著,我準備站起來,萬夫人急忙道:「我是在想我應該怎麼說——我要說的事情
實在荒誕得很,請衛先生念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分上,聽我說完。」

    她竟然說出「人之將死」這樣的話來,令我感到意外之至。

    我立刻想到:是了,她一定得了甚麼絕症,求醫無門,多半知道我和勒曼醫院的關
係,所以才來我找。可是一轉念之間,我又覺得不對,因為以她的身份而論,勒曼醫院
早就應該和她有聯絡,有她的「後備」在。

    所以她如果要和勒曼醫院聯絡,根本不必通過我。

    一時之間,我實在想不出她遇到了甚麼問題。我心中疑惑,臉色陰晴不定,她反倒
笑了起來:「你以為我得了絕症?」

    我沒好氣:「是你自己說人之將死的。」

    萬夫人的回答很玄,她道:「人總是要死的,是不是?」

    我道:「百分之百正確,可是看來你最多年方半百,雖然一定要死,也用不上人之
將死這種話。」

    萬夫人伸手在她的胖臉上用力摸了幾下:「我今年五十七了,像我這種胖人,命會
比平均壽命短,了不起再有二十年,說已經到了人之將死的境地,也差不多了。」

    我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和我討論起這樣嚴肅的生死問題來,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
好。

    我只是道:「一般來說,人很少會這樣看待自己的生命。」

    萬夫人兩道濃眉向上揚——她臉上脂肪如此豐富,居然還可以做出表情來,真是不
容易。她道:「我不是一般人,我掌握了超過一百億美元財產!」

    她終於又恢復了原來的囂張,我不禁哈哈大笑。

    一面笑,一面我在想這一次我一定猜對了她找我的原因——早些日子,我記述了有
關「生命配額」的故事,她一定是想用錢來購買生命配額了。

    可是雖然我已經肯定了有生命配額這回事,然而人與人之間生命配額的轉移,卻不
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一定會有實現的這一天,一定)。萬夫人找到我,也沒有用。

    我在哈哈大笑,萬夫人神情難看,可是並不發作,只是冷冷地望著我。

    我道:「就算你掌握了一萬億美元,還是免不了一死的。」

    她對我這句話居然大表同意,連連點頭:「這就是我請你來的原因。」

    我搖頭:「雖然生命配額的理論可以確定,但是如何轉移,還是太遠的目標,所以
——」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一次輪到她哈哈大笑了。她道:「你想錯了——雖然我在你
的記述中,知道有生命配額這回事,可是我也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生命配額的轉移不
會成為事實,所以我並不想購買他人的生命配額,而且一個人如果一百年兩百年地活下
去,實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她的話有道理之至,然而我卻更沒有法子去猜想她究竟想要做甚麼了。

    我攤了攤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頓了一頓,才道:「自從上次我們不愉快的會面之後,雖然我們相互之間對對方
的印象都不是很好,可是我做人一向很公平,絕不以人廢言,所以你的記述,我都看過
。」

    我有點啼笑皆非:「請你不要亂用成語——我相信你不懂『以人廢言』這句話對人
的侮辱性,所以我不生氣。」

    萬夫人笑:「我當然懂,別忘了我有兩個博士的頭銜——你先別跳起來,且聽我說
。我當時以及有一個時間,確然認為你只是一個不學無術、只知道胡說八道的傢伙……


    我忍無可忍,打斷了她的話頭:「你是不是也想聽一聽我對你的觀感?」

    萬夫人道:「不必聽也可想而知。而我對你的印象卻很快就有了改變,而且是大大
地改變,終於我認為你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和我交流我的想法的人。」

    她先踩我一腳,然後又捧我,我只是冷笑。

    她繼續道:「你記述了很多有關靈魂的故事,涉及前生和來世,我都很有興趣。」

    我冷冷地道:「只不過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在胡說八道而已,想不到會引起兩個
博士銜頭的你的興趣。」

    萬夫人嘆了一口氣:「我以為實實在在說出我對你的觀感,會有助於我們之間的溝
通!」

    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確然是我不對。這樣小器,會自取其辱,給人看不起
,萬夫人已經算是對我很客氣的了。

    我於是欠了欠身,表示歉意。我道:「上次我們相處的確絕不愉快,但那畢竟是很
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希望這次我們不會再有任何不愉快。」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感到萬夫人雖然還不免有些故態,可是比起以前來,已經好了
不知道多少。所以我在考慮是不是要告訴她,關於我們發現了可能是萬良生身體的那回
事。

    我想到她連萬良生變成了一隻海螺都不相信,就很難相信萬良生的身體會多年來一
直保存在海底的一個圓柱體內。

    所以我先旁敲側擊(這時候萬夫人像是還在考慮該如何開口,所以給了我有說話的
機會),我道:「你對靈魂、前生、來世等等感到興趣,必須要先相信確然有這些事存
在。」

    萬夫人連連點頭:「我確然相信——我本來就相信這些事實,而在看了你的記述之
後,更加知道了一些具體情形,所以就確信無疑。」

    我覺得有先說明一下的必要,我道:「我的記述之中,加入了我的想像,每個人都
可以有自己的想像,不必完全接受他人的想法,這才是正確的處事態度。」

    萬夫人又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於是我說入正題:「你對於靈魂、前生、來世這種
虛無縹緲的事情,可以相信,為甚麼不能相信萬先生變成了一隻海螺這件事?」

    剎那之間,萬夫人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滿臉胖肉都在發抖。然而不一會,她就漸
漸恢復了常態,再接著,她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嘆了一口氣,道:「相信了又怎麼樣
?他寧願做一隻海螺,也不願意做一個人,我有甚麼辦法?」

    我進一步道:「根據我的設想,他不是不願意做人,而是不願意做萬良生!」

    萬夫人突然轟笑了起來,不過可以聽出她笑聲中其實充滿了傷感。她道:「無論如
何,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看出她是在逃避問題,正想再進一步逼她,她已經先開口:「我們可不可以不討
論這個問題?我對這個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就算他現在忽然變回了萬良生,出現在我面
前,我也不曾向他看一眼!」

    她把話說得如此決絕,我自然無法再說甚麼了。

    我們之間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然後萬夫人喝一大口酒,才道:「既然我們都相
信靈魂、前生、來世,那就是相信我或你都有前生和來世。」

    直到這時候為止,我還是不能確定萬夫人究竟想表達甚麼,而她所說的話,我都沒
有反對的道理,所以我點頭。

    萬夫人直視著我,一字一頓,十分認真地道:「有一些人,能夠十分肯定知道自己
的前生,是不是?」

    由於她問得很認真,所以我想了一想,也認真地回答:「嚴格來說,『一些人』只
不過是極少數的幾個人而已,這幾個人和全人類來比,簡直不成比例。」

    萬夫人很固執:「總之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生!」

    我點了點頭,對她的這個說法表示同意——確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生,而且有確切
的證明。這種例子極少,但就算只有一個例子,也就表示有那麼一回事了。

    萬夫人立刻問:「有沒有人能夠知道自己來世的例子!」

    從她的神態中,可以看出她對這個古怪的問題,熱切地希望能夠有答案。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難以回答。

    因為我想不起有甚麼確切例子是有人知道自己的來世的。

    一般來說,知道自己的前生,在理論上說比較容易,因為前生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可以追尋。而來世是將來的事情,完全無可捉摸,就算肯定人有來世,也無法知道。
就像人肯定今天,可是完全不能知道明天的事情一樣。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有人知道自己來世的例子。」

    萬夫人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身子像是癱瘓了一樣,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她才
喃喃地道:「原來衛斯理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連他都不能回答,一定沒有人可以回答
的了。」

    她在失望之餘自言自語,竟然不理會我就在旁邊,由此可知她精神恍惚是如何之甚


    我仍然不知道她要見我的目的是甚麼,只好試探著問:「你對來世很有興趣?」

    萬夫人回答得非常乾脆,她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一字一頓,回答我的問題
,她道:「我想知道我的來世,確切地知道,肯定地知道!」

    她的話說得很清楚,可是一時之間,我實在難以確切明白,她這樣說,究竟是甚麼
意思。

    所以我望著她,等她作進一步的解釋。

    她的神情顯得嚴肅而認真,俯身向前:「剛才我已經說過,我這一生的生命大不了
還有二十年,我在這一生有龐大的財產,又沒有子女,甚至於沒有親人,就算有,我也
想把我的財產留給我自己!」

    雖然她還是沒有明白說出她的意願,可是我已經隱隱約約想到她究竟想幹甚麼了。

    她想打破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規律,想把她的龐大財富從今生帶到來世
去。

    雖然這種想法異想天開之至,可是倒可以肯定那是許多擁有龐大財富者的夢想——
今生積聚的財富,可以帶到來世,這是多麼的理想!能夠這樣,為了錢拚命不擇手段才
值得。不然人生有限,兩腿一伸之後就甚麼也沒有了,辛辛苦苦,所為何來?

    幾乎可以想像所有的富人都有這種夢想。但是其他人只不過想想而已,因為就算知
道有來世,也是完全無法摸得到的事情,只有萬夫人想把這種夢想付諸實現!

    明白了她的目的,雖然感到她想像力豐富,同時也感到她的可憐——實在不想放手
,可是卻非放手不可,任憑她千方百計,也無可奈何。

    想到了這一點,我自然而然緩緩搖頭。

    萬夫人十分敏感,她在我的動作上看出了我的想法,她急急問:「沒有希望?你的
意思是沒有可能?」

    我吸了一口氣:「實際上,我還沒有知道你具體的想法如何。」

    萬夫人坐直了身子:「我的想法是:如果我知道了我來世的身份,我就可以立下遺
囑,把我的財富,全部留給我的來世,這樣我就可以生生世世享有我的財產,不會落在
別人手裡了。」

    雖然我已經想到了她的想法,可是聽她親口說出來,說得如此咬牙切齒,還是受到
了震撼。

    我用力揮動了一下手,張大了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萬夫人反倒安慰我:「有話只管說——我至今為止,只對你一個人說出了我的想法
,所以不怕你的反應是如何激烈。」

    我只好苦笑:「我覺得你的想法十分偉大……是的,十分……偉大。除了偉大之外
,我想不出還有甚麼形容詞更加恰當。想當年如果秦始皇也能夠有這種想法,他一定不
會希望他的帝國一世、二世以至萬世地傳下去,他乾脆可以把皇位傳給自己的來世,就
由他自己永遠把皇帝做下去!」

    我以為我的話諷刺性已經夠強烈的了。

    可是萬夫人聽了之後,卻大不以為然,搖頭道:「現任離秦始皇時代很久了,比起
秦始皇時代,現在甚麼都進步,當然包括人類的想像!」

    我無法不同意她的說法,可是我也必須指出一點:「然而在對靈魂、前生、來世這
一方面,現在和秦始皇時代卻完全相同,一點也沒有進展——過去人類對它無知,現在
還是無知。甚至於現在更糟糕,以前人類至少還相信有靈魂、前生、來世,現在人類在
觀念上推翻了這些!」

    萬夫人哼了一聲:「讓不相信的人去不相信,相信的人相信!」

    我很誠懇地道:「相信也沒有用處。從理論上來說,人要知道自己的未來身份,比
想知道過去身份困難得多。別說普通人,就算是活佛,要找到轉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據我所知,沒有人能夠有預知自己來世身份的本領,好像也沒有能夠預知自己未來身
份的任何記載。」

    我的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可是萬夫人的固執真是天下第一,她還是搖頭:「就
算如此,也可以從我開始——任何事情,都有開始,就從我開始,有何不可?」

    我沒好氣,攤了攤手:「話雖如此,可是請問如何開始?」

    萬夫人並沒有立即回答我這個問題,她道:「實際上你剛才的那番話並不正確——
事實是有人確然能知道自己的未來身份!」

    我知道她指的是甚麼,回應道:「在藏傳佛教中,活佛臨死之前,確然對自己的來
世有所指示,可是也要經過許多複雜的程序來確認。活佛究竟和普通人不同,普通人沒
有活佛的修為,自然地不會有那樣的神通!」

    萬夫人還是堅持:「既然有這樣一回事,密宗活佛做得到,我們也可以做得到。」

    我苦笑:「理論上確然如此,可是實際上又是另外一件事,如果你看過《倚天屠龍
記》就可以知道,那位朱先生就是以為人家做得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所以才夾在石縫
中,進退兩難!」

    萬夫人駭笑:「你竟然把小說的情節放在實際生活裡!」

    我很認真:「小說寫的全是人類行為,和實際生活的人類行為完全一樣。」

    萬夫人揮手:「我們不討論這些,我迫切想知道我來世將會是甚麼人!這種願望古
怪透頂,所以只有你,古怪的衛斯理才能給我幫助。」

    我由衷地嘆了一口氣:「我雖然古怪,可是對實現你的願望,不能給予任何幫助—
—實際上我對於人的來世,所知極少。就我所知,人根本不能自由選擇來世,在我記述
的故事中,有一個科學家投生到了穴居人之間的悲慘事例!」

五、確認來世身份

    萬夫人看得起我的程度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道:「我知道這個故事。那位科
學家之所以會有這樣悲慘的遭遇,是因為他不認識你,沒有你的幫助之故。」

    我聽得她這樣說,除了苦笑,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萬夫人仍然神情殷切地望著我,我只好道:「我說無法幫助你,你不相信,那麼請
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我答應你,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去做!」

    我這樣說,可以說是已經對她遷就到了極點。我極少給人這樣的應允,這次主要是
為了萬夫人的想法,使我感到興趣——人如果能夠知道來世的身份,確然是極有趣的事
情。

    而且我也想到萬夫人有這樣的想法,一定已經很久,或許她有可行的辦法,是我從
來未曾想到過的,聽她說說,可能對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會有突破。

    萬夫人聽得我這樣說,神情很受鼓舞。開始時她還盡量想保持儀態,可是可能由於
心情實在太興奮,她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手舞足蹈,並且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呼叫聲。

    像她那樣的體形而有這樣的動作,實在十分駭人。我不由自主也站了起來,返到了
小客廳的一角,以避其鋒。

    足有兩分鐘之久,她才靜了下來,然後她竟然來到了我的身前,動作十分古怪,一
時之間我弄不清楚她想幹甚麼。只聽得她口中不住道:「太感謝了,謝謝,謝謝,真想
不到你會對我那麼好,這是真正的『再造之恩』!謝謝,太謝謝了!」

    她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我不禁暗暗心驚——剛才我雖然說了願意盡量幫助她,
可是我實在不知道有甚麼可做,而她竟然如此認真,看來像是早就有了打算。若是她向
我提出我難以做得到的要求,我該怎麼辦?

    而更令我吃驚的是,我終於弄清楚她古怪的動作竟然是想向我下跪!由於她實在太
胖,雙腿無法彎屈,所以動作看來才如此奇形怪狀的姿態。

    她竟然要向我下跪,這實在出乎意料之外,而且我這一驚也非同小可,我想去扶她
,可是面對這樣一座肉山,真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才好。

    我只好連連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不必行此大禮!」

    萬夫人也感到自己實在無法真正跪下來,所以只好放棄,而我對她要下跪的誠意,
毫無懷疑。

    她喘著氣,總算坐了下來,又過了一會,才道:「要知道自己的未來身份,有兩條
路可以走。」

    她畢竟是一個很成功的人物,處事有很高的能力,一下子就說到了正題。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說,第一條路是甚麼?」

    萬夫人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第一條路,是向藏傳佛教的活佛請教——他們在圓
寂之前,可以留下尋找他們轉世靈童的線索,由此可知他們知道自己來世會在何處、何
種情形下托生,從他們那裡可以學到知道自己未來身份的奧秘。」

    萬夫人能夠這樣說,證明她對這個問題考慮已久。

    我很認真地想了一會,緩緩搖頭。萬夫人立刻問:「這條路走不通?」

    我很謹慎地回答:「理論上來說,可以行得通。可是實際上卻難以成功。那些活佛
畢生從事修為,才只不過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的未來身份,還要許多人仔細參詳,才能肯
定。而且要百分之百肯定,還要靠信仰來支持,其間有太多可以弄虛作假的地方,近年
的強權勢力自說自話選立了二活佛的轉世靈童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正如你剛才所說,
大不了還有二三十年,就算從今天開始就修為,在有生之年,也難以有這樣的神通。所
以此路不通。」

    我一面說,一面留意萬夫人的反應,只見她神色凝重,不住點頭。顯然她早已經想
到過這些,所以才對我的話表示完全同意。

    她吸了一口氣:「那就只好走第二條路了。」

    我沒有出聲,等她說下去。

    她向我指了一指:「這第二條路,完全是從你的一系列記述中得到的想法。」

    我迅速地想了一想,雖然在我大量的記述之中,確然有幾個故事涉及前生來世,可
是我卻想不出有哪一個故事足可以令人知道自己未來身份的。

    我仍然沒有出聲。

    萬夫人繼續道:「在你的記述之中,很多次捉到靈魂。」

    我點了點頭,表示確然如此。

    萬夫人又道:「你提到的靈魂,有幾種不同的存在方式,其中有一極,你沒有加以
名稱,我稱之為『自由式』。」

    我不禁大奇,看來她對我的記述比我自己還要熟悉,而甚麼叫做「自由式」的靈魂
存在方式,更是匪夷所思至於極點,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我定了定神,問:「自由式的靈魂是怎麼一回事?」

    萬夫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耐心聽她說。她道:「自由式是靈魂的一種存在方式
,以這種方式存在的靈魂不轉世,也不歸入陰間,就以游離狀態存在,自由自在,所以
我稱之為自由式。在你的敘述中,屬於這種存在方式的靈魂,陳長青是一個典型。」

    我用心聽她的話,她舉出了陳長青這個例子,更令我思緒變得紊亂。

    陳長青亳無疑問,是由普通人的生命形式變成了靈魂的存在方式。至於他是用甚麼
刀法達到此一目的,我完全不知道。而我肯定他現在是屬於靈魂的存在狀態之中,是因
為我和溫寶裕都曾經和他有過精神上的接觸,這種接觸類似通靈,在接觸中,陳長青曾
經清楚告訴過我們他的狀態。

    所以萬夫人舉的這個例子可以接受。

    我也想到了萬夫人舉出這個例子的目的是甚麼。

    我正想開口,萬夫人又道:「還有一個更出色的靈魂自由式存在狀態的例子是黃老
四。」

    萬夫人提到了這個黃老四,使我暗暗心驚,感到很不安,所以站了起來,走動幾步
才坐下,想說甚麼,可是又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這個黃老四,是一個窮兇極惡的江湖人物,曾和白老大結拜。奇怪的是,他被仇家
所殺之後,不知道由於甚麼原因,他的靈魂以「自由式」存在。

    不但如此,而且在一個古怪的機會之中,他的靈魂竟然進入了一個小女孩的腦部!
於是過去一個窮兇極惡的土匪,就變成了現代的一個乖乖女孩!

    這件事是靈魂佔據他人身體的一個典型——只要承認靈魂的存在,就可以了解靈魂
和身體的關係,也就可以知道這種情形能夠發生的可能性。

    這種情形如果只是偶然和間歇性地發生,俗稱「鬼上身」,雖然不算普遍,可是也
常有發生。

    黃老四的情形,十分特殊,他的靈魂進入了小女孩的腦部,而這小女孩的腦部結構
出了問題,以致他進去之後無法出來,也就是說,他變成了一個小女孩!這種遭遇對黃
老四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來說,實在是最大的懲罰,黃老四也深以為苦,可是卻
沒有辦法改變。

    萬夫人提出了黃老四這個例子,實在不足為取,所以我又很自然地搖頭。

    萬夫人立刻問:「你搖頭是甚麼意思?」

    我回答:「那要看你準備想做甚麼而定。」

    萬夫人居然要考我的思考能力,她揚了揚眉:「照你來看,我提出了自由式的靈魂
,我是想做甚麼?」

    我早已想到了她想幹甚麼,所以我立刻回答:「兩個例子都不可取。」

    萬夫人欠了欠身:「願聞其詳。」

    我道:「陳長青的例子,是他以靈魂的方式存在。靈魂和身體最大的分別是身體屬
於人間,而靈魂不屬於人間。所以人間的一切對靈魂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享受龐大財
富是身體在人間的行為,如果為了保留擁有龐大財富,必須以有身體的方式存在,而不
是以靈魂的方式存在。」

    我的話略為複雜,可是萬夫人是聰明人,當然會明白我的意思。當人的生命形式變
成了靈魂狀態時,所有人間的一切都毫無用處了——靈魂不會享受金錢帶來的樂趣,也
根本不能享受金錢帶來的樂趣,也根本不必享受金錢帶來的樂趣。

    所以如果萬夫人的目的是想繼續擁有她龐大的財富,她就不應該以靈魂的方式存在
,不然矛盾至於極點了。

    萬夫人略想了一想,就點頭同意了我的說法:「像陳長青那樣,一直做孤魂野鬼,
確然非我所願。而我的意思是,暫時處於自由式靈魂狀態——」

    不等她說完,我就打斷了她的話頭,「——然後等待機會,進入他人的身體。」

    萬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點頭,表示她正打算如此。

    我也吸了一口氣,可是卻用力搖頭。

    不等她發問,我就解釋我搖頭的原因:「用身體存在方式的人,對於靈魂這種存在
方式,可以說一無所知——陳長青曾經努力向我們解釋,可是我們還是一點都不明白。
而靈魂進入他人身體的過程如何,成功的機會有多大,也完全是未知數,相信不是每個
靈魂都可以進入他人身體——要不然,每個人都會被佔據了。所以如果想試用這個方法
,成功的機會極少,大約是萬萬分之一,我不認為可以嘗試。」

    萬夫人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又喝了不少酒,才點了點頭。

    我進一步道:「就算把握了這萬萬分之一的機會,成功進入了別人的身體,怎知道
那人的身體是怎麼樣的,像黃老四那樣,變成一個小女孩,比做孤魂野鬼還要糟糕。」

    萬夫人提高了聲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你來說,是甚麼都不行的了?」

    我攤了攤手:「確然如此。」

    萬夫人的聲音更高:「不!還有一個例子,是一個嬰兒,出世時還記得前生的事情
,會說話!」

    我嘆了一口氣,萬夫人對我的記述,真的比我自己還要清楚,她這時候「以子之矛
攻子之盾」,倒令我有點無法招架。

    我想了一想,還是搖頭:「這個例子更是少之又少!自有人類歷史以來,不會超過
十宗。而且這個例子是由於其人前生含有極端的冤屈,精神狀態異常,才會出現這種情
形。」

    萬夫人立刻釘著我的話發問:「精神狀態異常才出現這種情形,是不是可以理解為
其人臨死之前意志高度集中,所以才不像一般情形,投生之後忘記前生的事情?」

    這個問題牽涉到了極複雜的靈魂學,一時之間我無法回答,只好打趣地道:「應該
是如此,憑堅強無比的意志,忍住了不喝那碗『孟婆湯』,就不會忘記前生的事情了。


    對我的話,萬夫人看來一點也不覺得有趣。她表情嚴肅無比,道:「我也不必記得
前生所有的事情,我只要在投生之後,記得立刻說一句話就可以了。」

    我聳了聳肩:「這句話,是不是立刻向所有人宣布,你就是萬何豔容!」

    萬夫人學找,也聳了聳肩,姿態怪異莫名,她道:「就算我這樣說了,你以為會有
用嗎?」

    我立刻道:「這正是我想告訴你的——沒有用!即使一個嬰兒會說話是奇蹟,可是
也不會得到何豔容的身份!」

    萬夫人舉手表示同意我的話:「所以我要說的,不是這一句話!」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故事不說下去,顯然是要我猜一猜,她要說的是一句甚麼
話。

    我想了一會,不得要領,只好搖頭。

    萬夫人這才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然後一字一頓:「找——衛——斯——理!」

    我才喝了一口酒,一聽得她這樣說,霍然起立,一口酒嗆在喉嚨,引起了一陣劇陔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要把確認她未來身份這件事,完全交給我去辦理。

    我當然不願意去蹚這個渾水!

    我把這件事稱之為「渾水」,當然有我的道理。因為這件事牽涉到了超過一百億美
金的龐大財富,必然會有種種不可思議的骯髒事情環繞著它發生,等於是一大塊腐肉,
必然引來一大群蒼蠅一樣。

    我好端端乾乾淨淨的一個人,為甚麼要和這種骯髒的事情扯在一起。

    所以我一面劇咳,一面忙不迭搖頭,不但搖頭,而且搖手,盡一切可能表達我的意
見。

    等到緩過氣來,我已經想好了拒絕的理由,我急急忙忙道:「沒有用,沒有用!就
算嬰兒的監護人聽明白了,也找到了我,你想,你的遺產執行人會不會肯把一百億美元
的龐大財富交給我,再轉交給一個嬰兒?」

    我覺得我這個拒絕的理由充分之至,而在我說了之後,萬夫人的反應十分奇怪,她
笑咪咪地望著我,居然十分肯定地回答:「會!一定會!百分之百會!」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絕不會為了爭奪財富而和人打官司,你應該知道在如此龐大
的財富之前,人性會暴露出多麼可怕的貪婪!」

    萬夫人仍然笑容滿面,她點頭:「所以,經過了詳細的考慮,我決定選擇你,衛斯
理先生,做我的遺產執行人!」

    我雖然想到了她要我做甚麼,可是卻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當然如果我就是她的遺產執行人,那麼我剛才拒絕的理由就不再存在,假設我知道
了有這樣的一個嬰兒,我當然會把遺產交給他。所以我要找新的理由來拒絕。

    我瞪著她,狠狠地道:「你的財富交給我,我一定把它侵吞得乾乾淨淨!」

    萬夫人哈哈大笑:「不會,絕不會,我相信我對你認識得很清楚,你不會做這種事
。」

    我怒道:「別考驗我,以前我沒有做過這種事,是因為沒有機會!」

    這可惡的胖女人,不反駁我的話,只是望著我笑。又更是惱怒,大聲道:「好,就
算我不會把你的財富據為己有,我是出了名的花錢大王,我會把你的財富都花光!」

    萬夫人竟然點頭微笑:「好,花出去,去起醫院,去起學校,去建立科學研究基金
,在全世界範圍內建立獎學金……只管敞著懷去花,條件只有一個,所有花出去的錢都
要冠以何艷容的名字。」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笑容滿足之至:「只怕要花光我的財富,會令你大傷腦筋
,縱使不短命幾年,也必然會頭髮發白!」

    我聽得目瞪口呆,她簡直是在撒潑!尋常女性撒潑,匹夫尚且難以抵敵,何況眼前
這位何豔容是一位只有超級智慧的女士,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而這位超級智慧的女士還在繼續發揮:「雖然花錢不會比賺錢更困難,可是奇怪的
是,世界上懂得花錢的人,絕對比懂得賺錢的人少。你自稱花錢大王,我的財富可以令
你如魚得水,兩者配合,必然可以成為千古美談。」

    她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撒賴,我嘿嘿冷笑:「隨你怎麼說,我就是不答應,看你能
奈我何!」

    萬夫人哈哈大笑,她是真的感到有趣,所以笑得很是認真,全身都在動。古人形容
女性的這種情形,稱之為「花枝亂顫」,而萬夫人出現了這樣的情形,我實在不知道該
如何形容才好。

    我站了起來,準備離去。萬夫人笑得停不了,她向我連連做手勢,示意我且坐下,
然後她努力停止了狂笑,喘著氣道:「對不起,想到了連衛斯理也沒有辦法,實在忍不
住感到好笑。」

    我沒好氣:「我有辦法之至——我根本對你的話不加理會就是最好的辦法。」

    萬夫人揮著手:「在找你之前,我曾經和最好的律師團商量過,結論是請你擔任我
遺產的執行人,可以完全不必你的同意!」

    我再次冷笑:「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奇事!」

    萬夫人笑:「是,只要我在遺囑中清楚寫明,你就成為唯一可以動用我遺產的人。


    她說著,站了起來,走向一面牆,打開了保險箱,取出一份文件夾來,向我道:「
請來看!」

    我哼了一聲,根本不去理睬她,她笑了一下,低聲批評我:「真沒有風度!」

    然後她移動龐大的身軀,來到了我的身前,把一張紙直送到了我的眼前。

    我本來想不看,可是又敵不過好奇心,就瞄了一眼,只見紙上的文字簡單之至,只
有一行字:「立遺囑人何艷容,在證人之前立此遺囑,將本人所有遺產,統歸衛斯理、
白素夫婦全權處理。」

    除了何豔容的簽名之外,至少還有十個以上律師的簽名,是一份完整的法律文件。

    萬夫人解釋:「對不起,還借用了尊夫人的名字。正如你所說,在龐大的財富面前
,人性會變得很可怕,到時候只怕會有人冒充衛斯理。冒充衛斯理有可能,但是絕無可
能冒充一個有妻子叫白素的衛斯理。所以這文件萬無一失。」

    我連連冷笑:「億無一失都沒有用,我根本絕不會管理你的財產!」

    萬夫人笑:「誰要你來管理?我會設立一個管理委員會,處理一切財富,投資生利
,使財富日趨龐大,而這個委員會除了管理費用之外,無權處置財富——處置財富是你
的權力!」

    我越想越覺得整件事滑稽之極,忍不住笑了起來:「天下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上
百億美元,交給人會被人拒絕!」

    萬夫人道:「天下只有衛斯理會做這種滑稽事情,這也是為甚麼我非要把事情交到
你手上的緣故。」

    我搖頭:「你不必給我戴高帽,我說不理就不理。」

    萬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又笑咪咪地道:「現在你說不理,到時候你一定會改
變主意。」

    她竟然說得如此肯定,真是豈有此理,我懶得答理,向門口走去,她任我身後道:
「到時候有人來告訴你,有一個嬰兒說『找衛斯理』,你難道會不去看一看那個嬰兒?


    我呆了一呆:「想,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當然會去看那個嬰兒,因為這是研究
前生、來世的最佳資料,我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萬夫人不等我回答,又道:「見到了那嬰兒,嬰兒對你說『我是何豔容』,你難道
不會把財富交給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簽一個字而已,除非你準備吞沒我的財富,不
然你一定肯做。」

    我轉過頭來,望向這個胖女人,心中對她十分佩服,她的確把未來每一步可能發生
的事情,計算得極其精確。我現在雖然說不理,可是如果她剛才所說的情形出現,我絕
沒有不理的道理!

    望了她好一會,我才道:「那要假設你來世一出生就會說話,還要假設你說的話會
轉達到我這裡,更要假設當我看到你的時候你還保有前生的記憶,能告訴我你是何艷容
,更要假設你來世的監護人不會吞沒你的財富……還有更多的假設,只要其中一個出了
差錯,你的安排就付諸流水,白費心機了!」

    萬夫人的回答很出乎意料之外,她攤了攤手:「就算白費心機,我又有甚麼損失?
我死了,本來就應該甚麼都沒有了,現在可以有一線希望,有甚麼不好?」

    我又望了她好一會,才道:「要是那個嬰兒總不出現呢?何以見得我不會比你早死
?」

    萬夫人十分不耐煩:「衛先生,你對每一件事情都會這樣婆婆媽媽地顧慮這個、顧
慮那個嗎?好像從你的記述中了解的衛斯理並非如此。」

    我苦笑:「老實告訴你,我是實在不願意把這件事攬上身,所以才諸多推搪!」

    萬夫人也苦笑:「實在我要你做的事情十分簡單,只要我來世有了信息,你就在適
當時候把我的遺產交還給我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你根本甚麼也不必做,何必推搪?」

    我想告訴她主要原因是由於她這個人討厭之極,所以我不想和她發生任何聯繫。可
是轉念一想,和她談了那麼久,她又似乎並不怎樣討厭,所以這話在喉嚨裡打了一個轉
,就沒有說出來。

    她繼續道:「如果一直沒有我的信息,那就算了。反正這一生完結,這一生的一切
也就煙消雲散,我也沒有損失,你也沒有責任。財產動用權在你的手裡,你愛怎麼用就
怎麼用。若是你也死了,那就自然撒手,到時候誰還去理會這筆財富怎麼樣了!」

    她的這番話說得瀟灑之至,相形之下,我反而顯得扭扭捏捏,十分小器。而且我再
也想不出拒絕她的理由,所以我爽快地點頭:「好,我答應你。」

    在這裡,可以看出這位何豔容女士的行事作風之把穩和仔細,我已經答應了她,可
是她顯然並不滿足,直視著找,要敲定我答應她的具體內容。

    我吸了一口氣,緩慢而認真地道:「我答應你,何豔容女士,做你的遺產執行人,
在適當的時候,把這筆財富交給你的來世。」

    這樣的說法,說得明白之極,萬夫人感到滿意,而且神情極其感激,站起來張開雙
臂,想來擁抱我。可是胖人有很多動作是做不到的,擁抱他人就是其中之一,因為手臂
不夠長,全部伸出來,手指也未能超過自己的胸口,如何去擁抱他人?

    萬夫人只好放下手臂,不住道謝。

    她從小客廳一直在說謝謝,說到了大客廳,還沒有住口。

    我和萬夫人至少說了一小時以上,到了大客廳,看到溫媽媽居然還在等,她看到了
萬夫人不住向我道謝的情形,欣羨之極。

    萬夫人走過去,拉住了她的手,溫媽媽受寵若驚,喜極流淚。而和萬夫人併在一起
,溫媽媽簡直嬌小玲瓏,自我認識她以來,以這一剎那,最為可愛。

六、只有偶然沒有必然

    萬夫人再次向溫媽媽道謝,謝她把我帶到這裡來見她。在送我上車時,她又特地小
聲說:「關於我來世身份的事情,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

    我聽她說「三個人」,心中很疑惑,一時之間不明白除了我和她之外,還有一個人
是誰?

    在我疑惑時,萬夫人已經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當然是尊夫人白素!」

    我不禁啞然大笑——我怎麼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我不是以「衛斯理」作為她的遺
產執行人,而是以「有一個妻子叫白素的『衛斯理』的身份」來當遺產執行人的。

    這其間很有不同,就算有人和我同名同姓,他也不可能再湊巧有一個妻子叫白素。

    回到家裡,我把經過情形告訴了白素。白素也訝異莫名,因為她再也想不到萬夫人
找我竟然是為了這樣的怪事。

    白素感嘆:「這位萬夫人真是貪心,這輩子享受了財富還不夠,還想下輩子都享受
!」

    我道:「她比那些想購買他人生命配額的豪富的想頭更大,如果她的願望能夠實現
,確然比購買生命配額來延長壽命有趣得多——生命在衰老中延長,想想也覺得乏味。


    白素沒有立刻回應,看起來正在想些甚麼。

    我又道:「還好只有她想到這樣的方式來繼續享用財富。別的豪富,像大亨、陶啟
泉他們沒有想到,否則我恐怕還可以撈多幾個遺產執行人當當。」

    白素笑:「若是你真的替那些豪富當遺產執行人,你在他們全部去世之後,只要還
活著,保證你成為世界上可以動用財富最多的人。」

    我攤了攤手:「不過全是別人的錢。」

    白素也攤了攤手:「我認為他們再次享有這些財富的機會等於零,所以你大可以用
萬夫人的模式,去招攬生意,做許多人的遺產執行人。有大量金錢可以隨意地運用,倒
也是賞心樂事。」

    我忙道:「且慢,你說『機會等於零』,請詳細解釋!」

    白素嘆了一口氣:「就算肯定了靈魂的存在,可是人對於死了之後靈魂用甚麼樣的
方式存在,一無所知。所有的有關靈魂的一切,都只不過是設想,而且全是完全沒有任
何事實根據、一相情願的假設。這些假設根本離事實很遠,所以沒有機會實現。」

    我道:「可是真有嬰兒一出生就會說話,所說的和他的前生有關的實例。」

    白素道:「是,是有這樣的實例,可是你知道人家是在甚麼樣的條件下才出現這樣
的情形?可能有幾千幾萬種因素,湊巧都碰在一起,才會有那樣的結果,少了一個因素
,結果就可能完全不同。你有甚麼方法可以保證完全具有和實例同樣的因素?」

    我無話可說,因為靈魂的情形究竟如何,陳長青說得好:活著的人是無論如何不會
明白的!

    這真是黑色幽默——活人不會明白,死人明白了,卻無法告訴活人,所以永遠是謎


    白素再說道:「很多人都像那位萬夫人一樣,以為自己的意志夠堅強的話,就可以
使自己的靈魂隨意活動。可是事實上根本沒有成功的例子,只有失敗的例子。」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她把「失敗的例子」舉出來。

    白素點頭:「著名的小說人物,大偵探福爾摩斯的創造者,亞瑟柯南道爾爵士,堅
信靈魂的存在——」

    白素才說到這裡,我已經知道她舉的這個例子,確然說明了靈魂的行動完全不受人
生前意志所控制的道理。

    這位柯南道爾爵士,篤信靈魂的存在,他和他筆下創造的人物福爾摩斯都是世界著
名的人物,影響極大。

    柯南道爾不但相信靈魂,而且認為靈魂可以招來,也就是說人可以和靈魂溝通。

    他不但舉行過許多次招靈會,而且把他的這種學說稱之為「招靈學」。

    他和他的同志所舉行的招靈會,都有很詳細的經過紀錄,是靈魂學上重要的資料。
他還進行過許多次有關靈魂學的講學,影響極其深遠,許多當世的靈魂學家都深受他的
影響。

    可惜招靈會有時候成功,大多數時候失敗,而且完全無法掌握在甚麼樣的情形下可
以成功,所以柯南道爾的結論是靈魂不受控制,只能夠在「偶然的」情形下和人溝通。

    這偶然的情形,其一是靈魂有強烈的意願和人溝通時,就會產生溝通。其二是完全
的偶然,就像人走在街上,一定會有人擦身而過,可是如果再要去找那個人,再來一次
在街上的偶遇,機會就等於零了。

    柯南道爾的假設,當時得到很多人的認同。

    柯南道爾為了要證明他的假設,就在臨死之前和他的家人約定,某月某日,他的靈
魂會在家中出現,而且會現形讓大家可以看到,還可以攝影,以證明靈魂的存在,和只
要靈魂願意就可以和人溝通的假設。

    結果到了那一大,卻甚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別說沒有靈魂的出現,就算如同一般通
靈會中出現的可以「感到」靈魂存在的感覺都沒有。

    這樣的結果,在相信靈魂和否定靈魂的學派之中,引起了不同的結論。

    否定靈魂存在的一派當然振振有詞,說這是根本沒有靈魂存在的最好證明。

    相信靈魂存在的一派看法不同,認為這不但證明了靈魂的行為不受人意志的控制,
而且證明了即使是靈魂主動要和人溝通,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當然,由於當天根本沒有柯南道爾靈魂的出現是一個事實,所以相信靈魂的一派,
飽受嘲笑。

    而相信靈魂存在的人對白己的信念並不動搖,不把嘲笑當作一回事,他們作出了更
多的假設。

    根據這個事實,我在靈魂學上也作出了我自己的假設——這個假設在倫敦的靈學會
上,得到不少人的認同。

    我的假設是:靈魂是猶如一種無線電波狀態的存在,和人溝通,必須如同收音機或
是電視機收到聲音和影像一樣,必須兩者之間波段的絕對配合,不然就甚麼也不會發生


    我認為人和靈魂不能隨意溝通,而只能偶然溝通的原因,不在靈魂,而在人的腦部
。假設靈魂的波段是固定的,而人的腦部負責接收,當人無法隨意調節自己腦部的接收
波段時,接收到靈魂的信息就只好是偶然,而無法定必然。

    這就像空氣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無線電波,如果你的收音機或是電視機不能調校到
可以接收的波段,就甚麼也感覺不到。

    在這種情形下,甚麼也感覺不到,絕不證明各種各樣的無線電波不存在!

    我的這番解釋,當時曾引起喝采,有幾個人甚至認為我是柯南道爾爵士的知己。

    白素這時候舉出這個例子來,當然很恰當,因為以柯南迪爾那樣意志堅強的大人物
,尚且無法控制靈魂的行為,何豔容怎麼能夠使她的靈魂照她的預算計畫行事。

    所以,何豔容設想的甚麼初生嬰兒會說話要人尋找衛斯理等等,變成事實的機會,
等於零。

    雖然我並不真正願意做甚麼遺產執行人,可是既然答應了,總希望萬夫人的願望可
以實現——更主要的是我對這件事有私心,如果事情成為事實,那是靈學研究上的重大
突破。

    而由白素的話中,得出了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實出現的結論,使我感到惘然,問了一
個很可笑的問題:「那麼何豔容女士的靈魂會怎麼樣?」

    對這個可笑的問題,白素居然很認真的回答:「有兩個可能,其一是她的靈魂用她
所說的『自由式』方式存在。在這種情形下,你或者任何人都只有在偶然的情形下才能
與之接觸,和其他的靈魂一樣。其二是再世為人,她也不能例外,對前生的事情,忘記
得一乾二淨,沒有記憶,只能在很特殊的情形下,才能有一些片斷的記憶。我們都是這
樣。」

    我攤了攤手:「這樣說來,她的一切安排,豈不是全屬白費?」

    白素笑道:「本來就是如此——千算萬算!隨你如何計算安排,可是一句老話:客
觀事實不因主觀願望而改變!若是主觀願望可以改變客觀事實,那我們現在還應該在秦
朝皇帝統治之下,因為秦始皇的主觀願望是他的朝代永遠存在。」

    我很是感慨——這個道理非常淺顯,可是所有的人,不論地位高低,富有還是貧賤
,有知識還是沒有知識,都不斷地在計算、安排。

    人類常譏笑其他生物的愚蠢,自封為「萬物之靈」,可是在行為上,比昆蟲還不如
。像「機關算盡太聰明,反送了卿卿性命」這種情形在人類中多的是,在昆蟲界卻從未
得見。

    在我感嘆的時候,白素道:「如果這位何豔容女士不再像以前那樣令人感到恐怖,
有一件事我們應該做!」

    我道:「你的意思是可以告訴她,我們在海底岩洞中發現了萬良生的身體?」

    白素點頭,我又道:「我也想到過,不過那圓柱體之內是萬良生,到現在為止,還
只是我們的想像,等到證實了再決定是不是告訴她也不遲。」

    鑑定圓柱體之內的人是不是萬良生,這件直交給溫寶裕去辦,紅綾當天就回來,說
已經把圓柱體放回原來的地方。過了兩天,溫寶裕送走了藍絲,來看我,一進門就向我
深深鞠躬,當然是感謝我善待了他的母親大人。

    然後他把來自英國的傳真給我看,根據X光顯示出來的頭骨所描繪成功的人像,一
看就知道那人確然是萬良生。

    溫寶裕發表他的意見:「肯定是那類外星人保留了萬良生的身體,目的是為了有朝
一日萬良生想做回人的時候,有身體可用。」

    我對他的這種看法表示同意,溫寶裕這才滑頭滑腦地問我:「聽說那位萬夫人的噸
位遠遠超過我的母親,她找我們鼎鼎大名的衛斯理有甚麼事情?」

    他這樣問,由此可知他早就知道一切,而他在事先卻甚麼也不對我說,可惡之至。

    所以我道:「對,在那位萬夫人身邊,令堂看來十分正常。至於她找我的事情,簡
直匪夷所思、荒誕至於極點,是怪事中的怪事,我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

    這小子的好奇心比我更甚,一番話聽得他抓耳撓腮,心癢難熬,可是他偏偏裝出不
在乎的神情,道:「我母親問我究竟是為了甚麼,我想對她有個交代。」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對不起,整件事到現在為止,我受人所託,甚麼也不能說。


    溫寶裕苦笑:「既然不能說,你剛才何必加那麼多形容詞!」

    我冷笑:「你應該知道為甚麼!」溫寶裕當然是心中有數,他倒也乖巧,明知道再
說下去只有更糟糕,所以不再言語,過了一會他自覺無趣,就告辭離去。

    溫寶裕走了之後,白素從樓上下來,笑道:「你也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行為還和小
孩子一樣。」

    我道:「這小子明知道他母親來找我幹甚麼,卻一點不露口風,很是可惡,要懲戒
他一下。」

    白素為溫寶裕辯護:「他要是透露了事情和萬夫人有關,肯定沒有轉圜的餘地,他
母親下不了台,他是為他母親著想——在母親和朋友之間,選擇維護母親,無可厚非。


    我想了一想,覺得白素所說有理,不過萬夫人千叮萬囑,整件事不能外傳,本來就
不能告訴溫寶裕,只是給他碰了一個小小的釘子而已,不算甚麼?

    說了一會,我道:「有必要告訴萬夫人發現萬良生身體的事——萬良生隨時可能變
回人,萬夫人就不能一個人全權處理那龐大的財富,其中牽涉到的問題複雜無比,讓她
知道會有這種情形發生也好,她還可以修改她的遺囑,也避免將來可能給我帶來麻煩。


    我倒不是過分憂慮,而是萬良生如果在萬夫人死後變回人,突然出現,必然不同意
我有處理萬夫人遺產的權力,一定會和我打官司,我好端端的一個人,何必去惹這種肯
定會壞了名聲的麻煩!

    我把這一點說了出來,白素同意我的想法。

    她道:「確然有請她改變安排的必要。可以把她想知道來世身份的可能等於零這一
點告訴她,她或許會改變主意。」

    我揮著手:「豈止等於零,簡直是零上加零!就算她能夠控制自己的靈魂,在來世
還記得今生的事情,她也無法控制來世出生在何處!地球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她
託生在西非洲岡比亞,或者是南美洲雨林,就算在中國,若是生在窮鄉僻壤,一開口說
話,只怕就會被人掐死!」

    白素笑:「還得靠你的說話技巧,一味靠嚇沒有用處,正如她告訴過你,反正她死
了之後甚麼也沒有,不會有損失。」

    我想了一想,向白素拱手:「如此說來,還需要娘子出馬相助才是!」

    白素並不拒絕:「那要看何女士是不是願意見我。」

    我哼了一聲:「她敢不見!」

    當我想立刻和萬夫人聯絡的時候,才發覺我根本無法聯繫她。打電話到她的「萬何
集團」去,聽電話的人把電話一級一級傳上去,一直傳到了集團總經理那裡,接電話的
人倒是越高級越客氣。總經理連說了好幾次「久仰大名」,然後告訴我:「我也有重要
的事情找總裁,已經找了兩天,還沒有結果。」

    我大為訝異:「兩天沒有找到她,你一點也不著急?」

    總經理笑,分明是笑我大驚小怪,他道:「總裁是大人物,行蹤不定,三五七天不
見人,是經常的事情——衛先生你在幾天前見過她,應該知道她那個隨身電話的號碼。


    我沒好氣:「我不知道,誰知道?」

    總經理答得很妙:「我不知道誰知道。」

    和我問的是一模一樣的七個字!

    擾攘半天,不得要領。白素道:「溫媽媽和萬夫人過從甚密,或許知道那個電話號
碼。」

    我於是又試圖找溫媽媽,可是一樣找不到,又花了半小時之久,我才發覺自己實在
笨得可以——我應該找溫寶裕,讓溫寶裕去找他的媽媽。

    溫寶裕一找就到,他一聽說我要找他的母親,就大呼小叫:「還好你找到了我,現
在全世界還真只有我一人知道她在甚麼地方!」

    我有點啼笑皆非:「令堂甚麼時候變成了神秘人物?」

    溫寶裕居然壓低了聲音:「她在減肥。」

    我怔了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溫寶裕不以為然:「並不好笑,而且還是閣下鼓勵
她的!」

    我正想罵他胡說八道,他已經搶在前面:「你說她在萬夫人面前很正常,這話給了
她很大的鼓勵,她決定要變成在普通人面前也很正常,所以參加了一個禁閉式的減肥營
。」

    我沒好氣:「沒有聽說過——閒話少說,趕快聯絡她。」

    溫寶裕道:「聯絡不到!在三個月之內,她不能和外界有任何聯絡,那個減肥營在
甚麼地方也不知道,這樣才能嚴格執行減肥,保證三個月減輕十五公斤。」

    我不禁轟然大笑:「令堂即使減輕了十五公斤,於事何補?她至少要減輕一百五十
公斤,才有點看頭!」

    溫寶裕慍然:「你一貫歧視肥胖者,很不應該。」

    我道:「或許是,因為我認為肥胖的唯一原因就是吃得太多,而減肥的唯一方法就
是少吃!」

    溫寶裕嘆了一口氣:「道理誰不知道,可是做起來就難。總之在三個月之間沒有法
子聯絡她,她連是去減肥,也只是告訴了我一個人。」

    想不到我平時很少找人,難得找一次,竟然如此困難。

    在接下來三天裡,我每天都找萬夫人,雖然集團總經理答應一有萬夫人的消息就通
知我。

    一直沒有萬夫人的去向,我感到奇怪之極,和白素商量了一下,決定向小郭求助。

    把情形向小郭一說,小郭忍不住笑:「那麼人的一個人,要是找不到,買塊豆腐撞
死算了!包在我身上,今天下午就給你回音。」

    我找小郭的時候已經中午,近來我託小郭找人,他常有找不到的時候,令他很沮喪
。這時他卻又誇下海口,教人有點擔心。

    不過想到這位何艷容女士是社會上大有頭臉的人物,想來不應該難找。

    果然下午兩點左右,小郭就親自上門來,一進門就道:「事情很怪——知道了這位
萬夫人的行蹤,可是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我愕然:「此話怎講?」

    小郭道:「四天前,她在中午用遊艇出海,到了公海,有一架水上飛機把她接走。
水上飛機向北飛,下落不明。」

    我聽得呆了半晌,疑惑道:「綁架?」

    小郭搖頭:「絕不是。當天上午她曾經召開集團高級人員會議,把集團業務作了詳
細的交代,看起來像是她要離開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正說到這裡,小郭身邊的隨身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聽之後,滿臉喜容:「有進一步
的消息了,有人三天前在烏克蘭的基輔機場見過她,她和兩個身份不明的男子在一起。


    我一方面佩服小郭的聯絡網之廣,一方面奇怪萬夫人到烏克蘭去幹甚麼。小郭看出
了我心中的疑惑,他道:「蘇聯解體之後,有不少核武器留在烏克蘭,這位萬夫人會不
會在買賣核武器?這可是大買賣。」

    雖然說小郭的揣測不是沒有可能,可是未免太怪誕,我搖了搖頭:「她既然在機場
出現,應該只是過境,可知道她進一步的去向?」

    小郭道:「我的聯絡網正在展開工作,且等我容後報來。」

    小郭離去之後,繼續來的消息只有幾句話:「在烏克蘭,她和那兩名男子上了一架
性能極好,沒有任何徽號的小型噴射機,向北飛去。機場方面說這次飛行屬於絕頂機密
,不能作任何透露,我把賄金提高到了七位數字,仍然一無所獲,只好放棄。」

    小郭公然用行賄的手段來獲得消息,令我駭笑。

    我和白素商量,白素笑道:「她到哪裡去,關你甚麼事,你緊張甚麼!」

    我想了一想:「她要是在神秘旅途中死亡,那就關我的事了。」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得不到萬夫人真正的下落,我也無法可施。又過了幾天,我已
經把整件事擱下來,不加理會了。

    那天下午,我和紅綾一起從外面回來,紅綾自從神鷹成精變人,跟了金維離去之後
,一直像是十分寂寞,所以我盡量替她安排一些事情。剛才我們一起在陳長青那間大屋
中整理屋中的收藏品,倒也十分有趣。

    在家門口,我看到有一個年輕警官,見了我,至少還有五十公尺就立正行禮。我來
到近前,認識他是誰,可是一時之間卻又叫不出他的名字來。

    這位年輕警官在《洪荒》這個故事中出現過,我竟然無法立刻記得他的名字,記憶
力衰退的症狀十分明顯。

    我還在想著,已經走近,那年輕警官行禮的手還沒有放下,就大聲報告:「我叫張
泰豐——」

    我陡然想了起來,立刻接上去:「山東煙台人!」

    這張泰豐爽朗她笑了起來:「正是。」

    他性格爽氣,沒有廢話,立刻道:「有一件怪事,局裡所有人包括我的上司,都說
不應該來打擾衛先生,可是我覺得有必要通知衛先生一下,是不是有進一步行動,由衛
先生自行決定。」

    雖然張泰豐看來不像是大驚小怪的人,可是一開始我對他所說的「怪事」也沒有怎
麼放在心上,我打開門:「請進來說。」

    張泰豐卻站在門外,沒有進去的意思,他指著停在一邊的一輛車子:「我的車子就
在那裡,衛先生如果有了決定,請立刻跟我去,我已經來了好一會,那女人,醫生說她
隨時會死。」

    人爽氣常然好,可是太爽氣了,說話會把許多情節跳過去,變成沒頭沒腦,聽得人
莫名其妙。

    看張泰豐的神情,確然像是很焦急,我也不忍責備他,笑道:「你根本沒有告訴我
發生了甚麼事情,我如何決定!」

    張泰豐自己也感到好笑,打了自己一下,道:「有一個女吸毒者,倒斃在街頭……
不,應該說在街頭瀕臨死亡,被警員發現,送到了醫院——」

    這張泰豐一上來就很緊張的說是有怪事,可是一開口卻說甚麼女吸毒者倒斃街頭等
等,那是都市中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何怪之有!那時候紅綾已經走進屋去,我有點不
耐煩,向張泰豐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長話短說,同時心中在想:張泰豐這人性格有些
不統一,要就說話沒頭沒腦,要就不著邊際。

    張泰豐神情無可奈何:「非從那個女吸毒者說起不可!」

    我看他急得額上冒汗,只好安慰他:「那就請進屋去慢慢說。」

    說著我也不理他,自顧自走了進去,他跟在後面,仍然在繼續說:「據警員說,他
發現那女吸毒者的時候,根據在警員學堂中學到的知識來判斷,那女吸毒者已經死亡,
可是當他通知有關方面來處理的時候,那女吸毒者卻活了回來,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道:「若是死了,不會活回來。是根本沒有死!」

    張泰豐伸手抹汗,卻固執地道:「那警員說,當時他肯定那女吸毒者已經死亡。」

    我沒有繼續爭辯——當然是那警員判斷錯誤!我笑了一下:「死人復活,那警員一
定嚇了一大跳了?」

    張泰豐也沒有聽出我話中的嘲笑之意,反倒認真回答:「開始時他確然嚇了一跳,
當他低頭去看的時候,看到那女吸毒者正努力想說話,也有聲音從她的口中發出來,聽
起來,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字,卻聽不清楚她在說些甚麼——」

七、身體與靈魂

    他越說越是起勁,我卻越聽越不耐煩。因為他說的一切根本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我不等他再往下說,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打趣道:「那警員聽不清楚的話,總不會
是那女吸毒者說去找衛斯理吧!」

    我這樣說目的是催他快些把話轉入正題,卻不料張泰豐一聽,整個人直跳了起來!
他並不是只是震動,而是本來已經坐下,這時候卻跳起了約有一公尺高下,而且還維持
著坐著的姿勢,所以看來怪異莫名,

    接著他又跌坐在沙發上,然後這才站了起來,伸手指向我,神情如見鬼魅,一時之
間說不出話來。

    我給他這種反應嚇了一跳,看到他伸出來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就知道他的驚恐並
非假裝。

    然而他為甚麼對我的話會如此吃驚?難道是我順口胡說八通竟然說中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也不禁直跳了起來!

    在這裡,我必須把我的思路歷程詳細說一說——對整個故事很有關連。

    我之所以會順口說那女吸毒者講的話是「去找衛斯理」,純粹是為了近來我一直在
尋找下落不明的萬夫人,而萬夫人又和我有奇特的「來世之約」的緣故。

    我們的約定就是她來世一出生就要開口告訴人「去找衛斯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
,所以剛才就順口說了出來。

    而張泰豐的反應如此強烈,說明我竟然說中了!

    那女吸毒者所說的正是「去找衛斯理」。

    這實在無法不令我震驚!我立刻想到的是萬夫人,是萬夫人死了,可是她的靈魂卻
沒有循正常途徑(天知道甚麼是正常途徑)去投生,而是不知道在甚麼原因和不受控制
的情況下,進入了那個女吸毒者的腦部(情形和黃老四進入了小女孩腦部相類似),當
然在這種情形下,萬夫人首先要說的就是「去找衛斯理」。

    那警員的判斷沒有錯誤——女吸毒者確然是死了,只不過由於萬夫人靈魂的進入,
才又活了過來,他在震驚之餘,當然分辨不出那女吸毒者在說些甚麼。

    我想到這裡,張泰豐比我先鎮定下來,可以開口說話,他一開口,就證明我所想的
不錯。

    他道:「你……你……怎麼會知道……那女吸毒者說了甚麼?」

    這時候我思緒雖然紊亂,可是還不至於到完全無法思考的地步。首先我想到了那女
吸毒者就算說了「去找衛斯理」,這樣沒頭沒腦一句,「衛斯理」又是一個專門名詞,
別說那個警員,叫其他人來聽,也不會明白。

    警方和醫院方面是如何弄明白了這句話的呢?

    這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問題,而當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和張泰豐已經在車上
了。

    因為在張泰豐錯愕不已的時候,我又想到問題可以慢慢問,第一時間去見那女吸毒
者更為重要,所以我一把拉住了張泰豐,向外就奔,上了張泰豐的車子,叫:「帶我去
見她!」

    張泰豐把車子加上警號,開得飛快,看來他有許多問題想問我,然而在這種情形下
,我哪裡有心思回答他的問題,也不準備向他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為事情十分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的。我不等他開口,就先提出了
我的問題。

    張泰豐由衷地道:「問得好,不但那個警員聽不懂她的話,連後來到達的醫務人員
也聽不懂。那女吸毒者神情焦急之極,不斷重複那五個字,後來見人家實在不知道她在
說甚麼,就搶了護士的紙和筆,把這句話寫了出來。」

    張泰豐不但回答了問題,而且立刻取出了一張小紙片,上面果然寫著歪歪斜斜的五
個字:「快找衛斯理。」

    張泰豐繼續道:「由於事情牽涉到了衛先生,所以警方高層立刻親自處理,我也參
加了,我主張立刻通知你,可是其他人都認為那是這個女吸毒者臨死前的胡言亂語,主
張根本不理……看來我是來對了!」

    我連連道:「對!對!太對了!」

    張泰豐十分驚喜:「這……女吸毒者……是……」

    我道:「現在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事情十分重要。」

    當時我確然只好這樣回答張泰豐,因為我和萬夫人的約定,是萬夫人投生變嬰兒的
時候要求我認定她的身份。可是現在情形有了這樣的變化,顯然那是由於靈魂的行動不
受人控制的結果,以致她的靈魂進入了一個女吸毒者的腦部。

    那女吸毒者等於是萬夫人的化身,這個怪異莫名的身份,更需要我去證明。

    我也不知道何以萬夫人會突然之間靈魂離開了身體(死亡),自從她沒有音訊以來
,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甚麼事情!不過如果她的靈魂已經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面,那麼她當然是已經死了。

    她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這時候由於事實是一個女吸毒者突然從死到生,又堅持要見我,與我和萬夫人的約
定相類似,所以我一開始就認定了是萬夫人的生命形式起了變化。

    張泰豐一面駕車,一面不斷轉過頭來看我,顯然想在我的神情上揣測我在想些甚麼
。當然他無法達到目的,因為我和他並沒有熟悉到這種程度。

    而我此刻視線還停留在那紙上的五個字上,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我想到的是,如果一個人的靈魂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之後,說話所發出的聲音,
因為要運用另一個人的發聲組織,所以發出的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可是如果是寫字,雖
然也要用另一個人的手,可是字跡卻不是由手來決定,而是由腦部指揮手的行動而形成
,所以字跡還是應該屬於原來的那個人。

    我想到的這件事,並非完全沒有用途的空想,而是有著實際上鑑定靈魂進入另一身
體的功能。

    如果我熟悉萬夫人的字跡,這時候我看到這五個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不是她寫的了


    我又想到,剛才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正確,那女吸毒者的手,當然不會像原來的
萬夫人那樣有力,所以寫出來的字多少有些不同。然而字跡的神韻是不會變的,在專家
眼裡,很容易就可以辨認出來。

    我的思緒一向雜七雜八,這時候我又想到,萬夫人的靈魂進入女吸毒者的身體,應
該是在沒有選擇的情形下出現的情況。至於何以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我當然不知道—
—不但我不知道,全人類都不知道,這個謎可望由此而揭開,這將是靈學上的一個巨大
的突破!

    我又想起以萬夫人一貫的養尊處優,忽然發現自己竟變成了一個倒斃街頭的女吸毒
者,不知道會感到怎樣?

    不過女吸毒者也是人,只要有了萬夫人的財富,很快也就變成所謂上流社會的人物
了,這或許也是萬夫人為甚麼那樣急於見我的原因。

    萬夫人在上次和我會面的時候,非常想知道自己未來身份是怎麼樣的,她當然萬萬
想不到會成為一個女吸毒者。

    我又想到,她的靈魂進入了吸毒者的身體,不知道會不會感覺得到毒癮發作的痛苦
?如果她還需要經過戒毒的過程,對萬夫人這樣尊貴的人來說,是不是可以忍受得住?
她會不會因此而放棄這個吸毒者的身體?她又有沒有放棄這個身體,另選他人的能力?
還是像黃老四那樣,進入了女孩的腦部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

    一時之間想到的問題之多,簡直令人頭昏腦脹。再加上警號的鳴叫聲,更是教人心
煩意亂。

    張泰豐駕車直衝進醫院的大門,幾乎沒有撞入醫院大樓。

    下了車,他帶著我直奔二樓,進了一間病房。用來收留倒斃街頭的吸毒者的,當然
不會是頭等病房,一進門看到二三十張病床上躺著各種各樣的病人,發出充滿痛苦的呻
吟,就像是走進了地獄一樣,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教人懷疑生命如果失去了最低程
度的尊嚴,是不是還可以算是生命。

    那些病人看來都屬於毫無希望的一類,正在極度的痛苦中,消耗他們最後的一些生
命配額。

    我略停了一停,想,如果他們願意放棄這一些生命配額,絕對可以早些從痛苦中解
脫,然而或許他們現在的痛苦,也屬於他們生命配額中的一部分,必須經歷——誰知道
呢?

    從狹窄的通道中走到病房的一角,那裡有幾張病床用白布圍著,張泰豐來到了其中
一張前,拉開了白布,看了一下,然後回頭向我招手。

    我在向前走去的時候,就已經聽到白布圍裡面悠悠地傳出了聲音——十足像從地獄
中傳出來,在說一句話。

    這句話別人確然難以聽懂,可是我卻一聽就知道,那聲音在說的是:快找衛斯理。
張泰豐當然也明白,他連聲道:「來了,衛斯理來了!」

    我走到張泰豐身邊,向病床看去,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個「人」,我不由自主陡
然吸了一口涼氣!我問自己:我看到的是一個「人」嗎?

    我見過很多外形可怕的人,有的甚至於只有半邊臉,而有的外星人更是恐怖絕倫,
見了會使人昏過去,可是都不如眼前這個人的那種令人噁心的可怕。

    躺在病床上的實在只是一具骷髏,偏偏這具骷髏又有一雙會轉動的眼睛,由於整個
頭部根本沒有肌肉,所以這雙眼睛倒有一大半在眼眶之外,像是隨時會掉下來一樣。

    這人的雙臂在毯子之外,正在不斷擺動,看起來就像是兩根枯骨,手指在伸屈之間
,發出令人牙齦發酸的可怕聲響。

    她正張大了口,努力在發出聲音,口中只有三四顆殘缺不全的牙齒。最令人噁心的
是她張大的口中,竟是一片黑色,像是一個無底深洞,而且有一股惡臭,也不知道是從
她身體哪一部分散發出來,中人欲嘔!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她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嘶啞難聽到了極點,卻赫然是在說
:「快找衛斯理!」

    萬夫人本來的外形絕不好看,可是和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女吸毒者比較起來,卻
猶如天使一般。

    我離開病床大約還有兩公尺左右,一看到這種情形,震驚之餘,竟不知道是走向前
好還是應該後退。

    這時候我只感到十分佩服張泰豐,他對這樣的一個人的要求,居然也很認真地去滿
足,真不容易之極。

    在我猶豫不決之際,病床上的女吸毒者,那一雙凸出在外的眼球轉動,目光居然停
留在我的臉上。

    老實說,我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可是這時候被她這樣一看,我竟然感到了一股
寒意!

    張泰豐還在安慰那女吸毒者:「衛斯理來了!」

    女吸毒者的目光盯在我的臉上,從她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一種難
以形容的憤怒,因此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她發出的聲音更難聽,可是她顯然已經認出了我,因為她在叫:「衛斯理!你這個
——」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才說出了六個字,她就一口氣接不上來,雙眼向上翻,喉
嚨中發出可怕的聲響,身子震動,形狀更是恐怖絕倫。

    張泰豐忙叫嚷:「醫生!醫生!護士!護士!」

    他一叫,身後就有人回答,原來護士不知道在甚麼時候已經來到。護士先回答:「
叫甚麼!這情人絕對沒有希望,醫生說她還沒有斷氣,算是奇蹟了!」

    這護士的態度竟然如此惡劣,真令人反感,我轉過頭去狠狠瞪了她一眼,厲聲道:
「怏去叫醫生,不然她死了,就是給你害死的!」

    這句話十分有效,因為女吸毒者已經死了九成九,看來絕沒有再活下去的可能,要
是把死亡的責任算在護士身上,護士可算無辜之至,她當然不想負這個責任,所以立刻
飛奔而去,唯恐遲了一秒鐘就鑄成大錯。

    這時候女吸毒者劇烈地發了一陣抖,居然緩過氣來,不但盯著我,而且伸手指向我
,掙扎著又道:「衛斯理!你這個——」

    這一次她還是只說了六個字,就喘起氣來,無以為繼。

    她連說了兩遍「衛斯理!你這個——」,我只有苦笑,因為看情形可以肯定,她沒
有說出來的話絕對不會是「你這個偉大的冒險家」之類的好聽話。

    可是她實在沒有怪我的理由——她的靈魂進入如此可怕的一個身體,絕對和我沒有
關係,不是我的錯。

    所以我忍不住道:「萬——」

    我本來是想要萬夫人鎮定一些,因為她現在的處境看來很是不妙,那女吸毒者的身
體顯然不能支持下去。萬夫人的靈魂會進入這樣的一個身體,明顯的是在靈魂不受控制
的情況下發生的事。所以如果女吸毒者身體不能支持,萬夫人靈魂被逼離開之後,不知
道會到哪裡去,會發生甚麼事情完全不可測,可能情形會更糟糕。

    可是我只說出了一個「萬」字,卻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眼前的人和原來的萬夫人相
去實在太遠,使我難以把兩者聯繫在一起。

    由於接下來發生的事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須把當時的情形重複敘述。

    當時我說了一個「萬」字,就停了下來,考慮該如何說下去。就在這時候,那女吸
毒者的反應強烈之極,也可怕之極。她的身體看起來無論如何無法有任何行動的了,可
是我才說了一個「萬」字,她就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子竟突然坐了起來,喉嚨間發出古
怪的聲音,聽來含糊不清,她連說了幾遍,我才聽清楚。

    她說的是:「你認識我!」

    我向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千萬鎮定,然後我才道:「是的,我認識你,現在你
身體的情形不是很好,你千萬要支持下去,身體的情況很容易改善。」

    那時候情形很特殊,以致我說話也不是很有條理,我的意思是身體不要緊,靈魂才
重要,總要至少保持靈魂的清醒度,事情才不至於越來越糟糕。

    可是萬夫人顯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她看來更激動。由於她臉上根本沒有肌肉,所
以也沒有任何表情,可是在凸出的眼睛中,卻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憤怒。

    她發出的聲音令得整個病房都靜了下來,我清楚地聽到身後有人因為發抖而牙齒相
叩而發出的聲響。在我身邊的張泰豐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她在聲嘶力竭地叫:「衛斯理!你把我身體——」

    她一句話沒有說完,身子劇烈發抖,骨頭發出「軋軋」的聲音,難以再說下去,而
她居然還能夠伸出手指向我。

    她是在極其憤怒的情形下指責我,這一點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毫無疑問。

    她在指責我把她的身體不知道怎麼樣了——這身體當然是指她原來的身體。可是我
根本完全沒有把她的身體怎麼樣,上次見面之後,她去向不明,我就沒有再見過她,怎
麼能夠把她怎麼樣。她現在這樣指責我,簡直莫名其妙至於極點。

    我本來就料到和萬夫人這種人打交道會很麻煩,可是也想不到會麻煩到這種程度!

    更令人生氣的是,在這樣情形下,我如何和她去分辯?

    就在這時候,那護士帶著醫生趕回,那護士的動作粗魯無比,她走得急急忙忙,一
下子撞在我的背後,我正在心神不定,完全沒有防備,被她撞得向前跌出了一步。

    在病床上的那具活骷髏,張牙舞爪,看起來恨不得把我撕成粉碎,只不過是實在無
法碰到我而已。這時候我向前跌出,她竟然努力掙扎,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衣服,而且
有力量使她整個身子都離開了病床,幾乎附在我的身上。不說別的,單是她身上那股惡
臭,就教人無法忍受。

    當然我只要順手一堆,就可以把她推開,可是卻也大有機會把她推得斷了氣,就變
成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了。

    我衛斯理一生之中,各種各樣經歷無數,可是再也沒有比這時候更窩囊的了。

    幸而她雖然抓住了我的衣服,還不至於和我面對面,不然就算我再英明神武,只怕
也得當場昏厥。

    她的頭部大約在我腰際,她正努力抬頭望向我,整個頭像是隨時可以離開身體。

    在一旁的張泰豐和趕來的醫生完全不知道怎麼樣才好,我想開口,可是也不知道該
說甚麼。

    倒是那可怕的骷髏先發出聲音,她在叫:「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的身體…
…」

    她連叫了三聲,聲音一下比一下淒厲,聽得人毛髮直豎。

    她叫得如此恐怖,我倒可以理解,任何人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如此模樣,都會
有這樣的反應。

    我只好先安慰她:「慢慢來,慢慢來,總有辦法改善的!」

    我一面說,一面向醫生望去,那醫生卻老實得過了分,在大搖其頭,表示完全沒有
辦法。

    我又急又怒:「你別只管搖頭,至少先給她一些鎮靜劑!」

    醫生還在搖頭:「她不需要鎮靜劑,只需要嗎啡!」

    我提高了聲音:「那就給她嗎啡!」

    醫生神情猶豫,這時候另外有一個年紀較大的醫生走了過來,大聲叫:「準備嗎啡
!」

    那醫生緊接著向我道:「我姓陳,曾經和原振俠醫生做過同事,讓我來處理。」

    我立刻道:「好。情形很怪異,不過先讓她鎮定下來再說。」

    原來的醫生護士已經急急走開去,這陳醫生既然和原振俠做過同事,顯然見識不凡
,他正試圖把女吸毒者的手從我的衣服上移開,可是一時之間,不能成功。

    女吸毒者看來想搖動我的身子,可是她沒有氣力做到這一點,變成了她自己的身子
在不斷晃動。

    我大聲道:「你再不靜下來,甚麼問題都不能解決!」

    她喘著氣:「我不要嗎啡,只要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還給我!」

    這時候她顯然已經盡量鎮定下來,所以這兩句話說得很清楚。而這樣的話,聽在陳
醫生和張泰豐的耳中,兩人的吃驚程度,可想而知。

    他們一起向我望來,我哪有時間向他們解釋,我只對著那女吸毒者分辯:「上次見
過你之後,就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你原來的身體怎麼樣了,完
全和我沒有關係,你要弄清楚才好!」

    女吸毒者失聲叫:「你沒有見過我,我卻見見過你,你,還有一些人,你……你們
把……」

    她說到這裡,護士已經準備好了針劑,陳醫生想要注射,我卻感到她的話有不上榫
的地方——萬夫人只見過我一個人,女吸毒者剛才的話聽來就令人莫名其妙。

    我急忙道:「你把話說清楚些,你甚麼時候見過許多人?」

    女吸毒者臉上皮膚抽動,陳醫生已經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可是整個手臂皮包骨頭,
根本沒有可供注射之處。別說陳醫生只是做過原振俠的助手,就算原振俠醫生親臨,也
沒做手腳處。

    她還在不斷掙扎,發出的聲音越來越不像是人所發出的,老實說,她那時候在叫些
甚麼,我最多只聽懂一半而已。

    我聽到她在叫:「……在海上……海中……一個高大的女孩……她……不知輕重…
…她……」

    當我聽到「海上」和「一個高大女孩」之際,心中疑惑,心想她說的難道是紅綾?

    可是我又實在無法把紅綾和萬夫人聯繫起來。

    這時候,那女吸毒者的情形越來越不對,連陳醫生也搖頭起來。她抓住我衣服的手
鬆開,人跌向病床,雙眼翻白,眼看要斷氣。

    (在這個例子上,我得到一個啟示:身體如果要死亡,靈魂沒有能力挽救。那女吸
毒者在瀕臨死亡之際,有靈魂進入,可是並不能使死亡的身體活過來。所以借死人身體
還魂這種事,必然還有許多不明白的特殊因素,才能成事。)

    我看到這種情形,忙叫道:「萬夫人!萬夫人!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

    我話還沒有說完,她突然有了強烈的反應,竟然撐著抬起了頭來,望著我,斷斷續
續道:「你……叫……我……甚麼……」

    我怔了一怔,更覺得事情不對頭,忙道:「你是誰?你不是萬夫人何豔容?」

    那女吸毒者的喉間突然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配合她臉上那種詭異的神情來判斷
,她應該是在笑,可是那算是甚麼樣的笑容,看得我連連後退。

    她竟然終於笑了出來,笑聲令那個魯莽的護士把手中的藥盤跌到了地上,發出巨大
的聲響,可是也掩蓋不住那可怕的笑聲。

    「笑聲」終於停了下來,我至少又過了十秒鐘之久,才問出一句話來:「你笑甚麼
?」

    我沒有得到回答,陳醫生緩過氣來,看了一看,就拉過床單,蓋住了她的臉。

    這個動作表示那女吸毒者已經死了!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極點,不但我和她的話對不上頭,最後她還笑成那樣
,可知道我是認錯了人。

    然而她不是萬夫人何豔容,又是甚麼人?

    非常明顯,確然是有靈魂進入了女吸毒者的身體,無論從哪一方面來想,這靈魂都
應該是和我有約定的萬夫人。

    然而竟然不是!

    我心中迷惘,一時之間腦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疑問,無法解答。

八、七十二種變化

    張泰豐在這時候才叫出來:「天!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衛先生,究竟是怎麼一回
事?」

    我自己心亂如麻,如何向他解釋?我極不耐煩地道:「甚麼怎麼一回事!一個吸毒
者死了,你又不是沒有看到!」

    張泰豐苦笑,我還不死心,又揭開床單看了一會,盼望她能夠再活回來,然而卻並
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張泰豐吞了一口口水,壓低了聲音:「我會守著她。」

    這時候輪到我苦笑:「所為何來?」

    張泰豐很了不起,他立刻回答:「等剛才和你對話的那個……人……再回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表示讚許,同時道:「希望不大——守候二十四小時就可以了
。」

    他點頭:「在這二十四小時之內,一有動靜,我會立刻和你聯絡。如果沒有變化,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竟然能如此壓抑好奇心,真不容易。於是我答應他:「現在事情很亂,我自己也
說不上來是怎麼一回事。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從頭到尾告訴你。」

    張泰豐高興無比,甚至於手舞足蹈,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

    我苦笑:「你且別高興,很多事情有頭無尾,永遠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很樂觀:「不要緊,就算只知道一個開始,也是好的。」

    我再向那個女吸毒者看了一眼,思緒很是紊亂,走出了病房,醫院方面對於處理屍
體自然十分熟悉。張泰豐和護士在交談,我也沒有理會他們說些甚麼。

    張泰豐忽然追了上來,很殷勤地道:「衛先生,我送你回去。」

    我搖頭:「你還是守著的好,那個……人若是回來,你不在就枉費心機了。」

    離開了醫院,沿路走了一會,我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剛才
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這時候,我已經幾乎可以肯定我認錯人了(應該說認錯靈魂了),剛才借女吸毒者
的身體和我對話的並非萬夫人何豔容女士。

    問題是:如果那不是何豔容,會是誰呢?

    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熟人,要不然他不會找我。

    而且據他所說,他最近還見過我——我和一些人,在海上,其中有一個「個子高大
的女孩」。

    我最近確然曾在海上,和白素、溫寶裕、藍絲、紅綾在一起,紅綾最有可能就是那
個子高大的女孩。

    可是那次除了金維之外,沒有再見到別的人。而那靈魂對高大的女孩提出了很多指
責,好像和他的身體有關,又說那高大的女孩「不知輕重」,像是做了甚麼不應該做的
事。

    想到這裏,我腦中靈光一閃,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驚呼。

    我想到了!想到了剛才借女吸毒者身體和我對話的是甚麼人了!

    我也想到了一個細節——我在病床之前,見到女吸毒者那可怕的情狀時,曾叫出了
一個「萬」字,當時對方反應很好,表示我認得他,他也認得我。

    而後來,我叫了「萬夫人」,得到的反應就不可理解。

    這證明其人和「萬」有關,但絕不是萬夫人何豔容。

    那麼還會是誰,當然只有可能是萬良生!就是那個多年前變成了海螺的萬良生!

    一想到了剛才和我對話的靈魂是那個萬良生,一切就都合拍了。

    萬良生一再提及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在那個圓柱體中,為紅綾發現,帶上了岸,
經過檢查,又送了回去。

    這樣的過程,當然毫無疑問對他的身體造成了騷擾,可是已經送回原處了,還會有
甚麼問題?

    而且在整個過程之中,萬良生的靈魂和他的身體顯然並非結合在一起,他在那時候
可能正是在海洋深處的一隻快樂的海螺,我們的行為又會給他造成甚麼樣的損失呢?

    對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

    可是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我們的行為令他有損失,而且損失可
能十分嚴重。這一點可以從他的靈魂又急又怒上可以看得出來。

    雖然我們的行為是無心之失,但既然造成了他人的損失,當然應該盡力補過。可是
我卻完全不知道錯在何處,更不知道如何去補償錯誤。

    可惜那女吸毒者身體太弱,而且一上來我又認錯了人,浪費了不少時間,以致萬良
生甚麼重要的話都沒有說,就沒有人的身體可供利用了。

    不利用人的身體,而又沒有誤會的話,我和萬良生靈魂之間,完全可以溝通。

    用人的身體,我並無通靈的本領,人和靈魂之間,就像是隔了整個宇宙一樣,完全
無法來往。

    想到這裏,整個事情已經有了一點頭緒。我在想,我無法主動找到萬良生的靈魂,
可是他應該有辦法主動找到我。

    他可以用直接的方法,使我和他有溝通——我曾經有過用這種方式和靈魂溝通的經
驗。

    他也可以用間接的方法,利用他人的身體,就像剛才他利用那女吸毒者的身體一樣
來和我溝通,這樣更方便、更容易。

    我很不明白的是,他的靈魂既然可以自由來去,可以自由脫離海螺,進入人的身體
,他為甚麼不選擇一個比較好一些的身體,而選擇了那個女吸毒者?只要他選擇了一個
可以和我說上三分鐘話的身體,就甚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不必我現在作種種假設了。

    (在這件事上,我一再使用了「靈魂」這個名詞,那只好算是借用,其實不是十分
恰當。

    一般來說,人死了之後,靈魂才和身體分開,自行活動。例外的是,一些有各種「
修行」的得道高人,才能夠有靈魂和身體分開活動的能力。

    萬良生的例子更加特殊,他遇到了某類外星人,那類外星人使他的靈魂可以離開身
體,而且可以進入其他生物的身體,而他的原來身體還在,所以他的靈魂和一般對靈魂
這個詞語的理解,應該有不同之處。

    由於有所不同,所以在說到「萬良生的靈魂」時,只是借用了靈魂這個詞,精確的
說法應該是「思想組」或者「腦電波組」等等。

    現代人的概念很奇怪,提到了靈魂,人就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抗拒的想法,認為「
不科學」、「迷信」等等,也有人因此而根本否定靈魂的存在。

    可是卻又不會有人否認人人都有思想,人人腦中都有一組思想在。

    存在於每個人腦中的思想,就是這個人的靈魂。

    思想組和靈魂,是二而一、一而二,同樣的一件事。

    然而許多人對「思想組」可以接受,對「靈魂」卻抗拒。這種概念狹窄之極,也很
幼稚。

    所以在這裡我特地借用靈魂這個詞,來說明有這種幼稚現象的存在。)

    卻說當時在大樹下,我想了一會,抬頭看著在我面前經過的人,希望其中忽然有一
個會過來對我說:「我是萬良生。」

    當然我沒有等到這樣的一個人出現。我又試圖集中精神,希望可以和萬良生有所接
觸,希望可以感到他的存在,和他有所溝通,以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可是過了一會,也甚麼都沒有發生。我當然知道要主動和靈魂溝通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也沒有失望。

    我相信萬良生一定比我更著急想和我有溝通,因為事情和他的身體有關,而且像是
非常緊急。

    看來我只好等待,等他來找我。

    我回家,在門口就看到紅綾一陣風也似捲出來,我伸手一把沒有把她抓住,連忙叫
:「別走,我有話問你!」

    紅綾立刻站定,人已經在二十公尺開外。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笑嘻嘻地走過來,大約是我神色十分凝重的緣故,她也變得繁
張起來。

    我在考慮該和她怎麼說才好,想了一會,我才道:「萬良生剛才來找過我。」

    紅綾訝異莫名:「萬良生?他不是已經變成一隻海螺了嗎?」

    我道:「他的情形看來十分特殊,那類外星人神通廣大,可以使他在海螺和人之間
變來變去,隨心所欲。可是現在情形有了變化,是因你而起!」

    紅綾更是大為奇怪:「怎麼會和我有關?」

    我和她一起走進屋子,把張泰豐來找我,我到了醫院之中發生的事情,向她詳細說
了一遍。我的結論是:「萬良生的身體離開了海底岩洞之後,可能發生了一些變化,對
他極為不利,所以他才找我!」

    紅綾皺著眉:「我沒有幹甚麼啊——怎麼拿出來的,還是怎麼放了回去。」

    我道:「我也難以想像究竟發生了甚麼差錯,可是他指責你不知輕重,而且看他的
情形,很是焦急。對他來說,事情一定嚴重到了極點!」

    紅綾攤了攤手:「那我又有甚麼辦法?」

    我感到紅綾的態度不是很對,至少有些不負責任,正在想該如何說她,白素已經從
樓上走下來,一面道:「你是不是有辦法還不能肯定,可是有很多事你是可以而且應該
去做的。從萬良生焦急的情形來看,要立刻去做。」

    白素並沒有責備紅綾,可是紅綾也立刻感到自己剛才的態度不對,所以她忙道:「
我應該做甚麼?」

    白素沒有立刻回答,我也在思索紅綾應該做甚麼,或者我們應該做甚麼?

    白素剛才在樓上顯然已經聽到了我告訴紅綾的經過,我很需要聽她的意見。

    過了一會,白素才道:「可以肯定,我們移動了那圓柱體,一定對萬良生的身體,
造成了某種程度的破壞,這種破壞對萬良生來說,可能極之嚴重。」

    紅綾苦笑:「還是我主張把它送回原處的,要是照小寶的意思,把圓柱體剖開來,
豈不是更糟糕?」

    我也苦笑:「要不是我一上來就把他誤認為是萬夫人,他還是有機會把事情說明白
的。」

    白素眉心打結,沒有出聲,看來正在思索。

    我說出我的想法:「現在除了等萬良生再借用甚麼人的身體來和我們聯絡之外,就
只有我們主動和他聯絡了。」

    白素搖頭:「據我揣測,萬良生借用他人身體一事,一定十分困難,不然他不會沒
有選擇到了要借用那女吸毒者身體的地步。」

    我想說甚麼,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先別說話。然後她才道:「要主動和他聯
絡,必須有通靈的本事,我和你都只能偶然成功,救不得急。」

    我攤了攤手,無可奈何。白素道:「在你剛才和他的對話中,他提到了很奇怪的一
個現象,他說在海上看到你,和一些人在一起,其中有紅綾,應該就是我們最近在海上
的那一次。你想萬良生是在甚麼情形下看到我們的?」

    我怔了一怔,在白素這樣問之前,我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而現在白素提出了這個
問題,我想了一會,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確然,萬良生是在甚麼情形下看到我們的?

    如果是他的靈魂,靈魂是不是能「看到」,就很值得商榷。靈魂應該只能「感到」
,而不是「看到」,因為理論上來說,靈魂沒有視覺器官。

    他當然也不會是在「人」的情形下看到我們的,因為那時候他的身體在那個圓柱體
中。

    剩下的可能,就是他看到我們的時候,是一隻海螺。

    這情形更是怪異透頂——一隻海螺,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看到在遊艇上的我們的
?是在海水中,還是在海面上?

    海螺當然有眼睛,可是通過海螺的眼睛看出來的景象是怎麼樣的?

    (有一類生物學家最喜歡模擬其他生物眼中看出來的景象,例如昆蟲的複眼看到的
情景之類。

    這是很滑稽的一種行為——其他生物眼中看出來的景象,只有其他生物本身才看得
到,人類無法知道。除非這個人變成了其他生物,像萬良生變成了一隻海螺,他就當然
知道海螺看出來的景象是怎麼樣的。

    生物學家所作的模擬,只不過是人類一相情願的想像而已,絕不可能是事實。

    由這個例子來看,可以看出人類的科學,在發展和研究的方向,可能很有問題,像
這種滑稽的所謂科學,可以長期存在,就很不可思議。

    當然人類還是有可能知道其他生物眼中看出來的景象究竟是怎麼樣的。有兩個方法
,其一是直接通過其他生物的視覺系統,把看到的一切化為畫面。其二是把人類的視覺
系統和其他生物的視覺系統聯繫起來,使人可以直接通過其他生物的視覺系統,看到景
象。像現在那樣,自說自話模擬,那算是甚麼科學?)

    我當時確然想到了這些問題,當然沒有進一步想下去。只是我一貫認為人類的科學
還處於很低的水平狀態,所以才在茫無頭緒之中,有了這樣的聯想。

    白素像是已經想到了甚麼,她道:「一隻海螺,能夠看到我們,這實在有點難以想
像。」

    我點頭:「是啊,牠不能離開海水,如果通過海水來看,又怎麼能夠看清楚我們?


    紅綾參加討論,也出言驚人:「或許海螺有這個能力。」

    我和白素一起搖頭,我道:「我可以肯定,當時我們附近沒有別人。」

    白素道:「沒有別的人,不等於沒有別的生物。」

    我和紅綾,一起揚眉,一時之間不明白白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白素立刻解釋:「
譬如說,天上有海鷗飛過,海上有魚躍上海面,都是非常普通的情景,我們不會加以注
意。」

    我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萬良生不一定是一隻海螺,他可能是一隻鳥,或者
是一條魚?」

    白素口氣有點猶豫:「我不能十分肯定。可是那類外星人既然神通廣大到可以使萬
良生在人和海螺之間變來變去,就是可以使萬良生的思想組自由來往。在這樣情形下,
理論上來說,萬良生的思想組應該有可能進入任何生物之中。」

    我再吸了一口氣——白素的這種假設,天馬行空,匪夷所思至於極點,一下子很難
接受。

    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如果這種情形存在,那麼萬良生豈不是可以隨心所欲變成任
何生物?

    繼而我隨即模糊地想到,這種情形並非完全不可能。

    而紅綾接受大膽設想的能力顯然遠高於我,在我還沒有十分明確的概念時,她已經
拍手叫道:「太妙了,有趣之極!孫悟空能夠有七十二種變化,他萬良生不知道可以有
多少種?」

    一聽得她那樣說,我頓時豁然開朗,完全明白了白素的設想是怎麼一回事,而且完
全可以接受,因為這種情形「古已有之」,是古代人很普遍的想像,並非白素首創,而
我在乍一聽到時還覺得不可思議,由此可知我的想像力不夠,至少比不上白素和紅綾。

    紅綾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孫悟空的「七十二種變化」,其實在古人的想像或記載之中
,能夠變成其他生物或其他人的這種神通,很是平常——一般神仙,或是妖精,都有這
個能力。

    可是從來也沒有人把這種變化的能力,設想為思想組的自由活動的結果。

    而白素提出的這種設想,和神仙妖精的變化能力結合起來看,完全可以接受。思想
組自由活動,進入了海螺,就變成海螺;進入了女吸毒者,就變成女吸毒者;進入了魚
,自然也就變成了一條魚。用這種角度來看孫悟空的七十二種變化,無非是孫悟空的思
想組在能夠自由活動的情形下,進入了七十二種不同的生物而已。

    那類外星人既然給了萬良生在人和海螺之間變來變去的能力,當然可以由此推論到
他還有變成其他生物的能力。

    有趣的是,當他在海上看到我們的時候,他是甚麼生物?

    我才想到,紅綾已經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白素道:「不管他當時是甚麼生物,總
之他看到了我們,所以聯想到他的人身出了問題和我們有關,所以他要變成其他人,用
其他人的身份來和我們交涉。我相信他雖然可以在海螺和他自己之間變來變去,或許也
很容易可以變成別的生物,可是在變其他人這一點上,必然十分困難,所以我們不能等
他再變成其他人,而要主動去找他——不是找他的思想組,而是找他變成的生物,即使
是一隻海螺,或者是一條魚,總比和虛無縹緲的思想組容易溝通。」

    白素說到這裡,我們應該採取甚麼行動,已經很明白了。

    紅綾立刻道:「我這就去,到那岩洞附近的海面去,我也可以潛水,我會設法找到
他,弄清楚我們究竟給他造成了甚麼的麻煩,和如何補救。」

    我道:「我和你一起去。」

    白素笑道:「乾脆我們全家一起出動,至少向萬良生表示誠意,表示我們會全力彌
補我們造成的麻煩。」

    我當然十分高興——我和白素一起應付過許多疑難雜症,每一宗都是令人非常愉快
的回憶,如今再加上紅綾,一定會更加有趣得多。

    我們說做就做,立刻聯絡了遊艇,出海直駛向那個小島。

    我們離開碼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船行沒有多久,回頭看,城市璀璨的燈光,
恍如海上浮著一個巨大無比的光球,壯觀之極。向前看,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海水偶
然反映出一點一點的星光,像是許多小妖精在跳舞,詭異而不可測。

    遊艇的性能很好,有自動導航設備,雖然黑暗,無礙航行。

    我們在駕駛艙中,白素再詳細問我在醫院中和萬良生對話的情形,我又說了一遍之
後,感嘆:「當時我無論如何想不到和萬夫人的約定,會那麼巧又發生萬良生變成了女
吸毒者的事情。我那時候只是想,萬夫人想知道自己的未來身份,只怕隨她如何想,也
想不到自己會變成一個女吸毒者!」

    白素望著天上的星星,也很感嘆:「人的未來身份,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現,女吸毒
者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她說了之後,頓了一頓,才又道:「人為自己的將來打算,理所當然,可是也應該
只限於今生。把將來的打算,延伸到了來世,太貪心了!」

    我笑道:「不單是貪心,而且簡直是癡人說夢話,實現的可能,正如你所說:等於
零!」

    紅綾參加意見:「還是萬良生的情形好——他的身體密封在那個圓柱體中,看來不
會衰老,他還可以隨便變成其他生物,甚至於也可以變其他人,這種情形,豈不是等於
已經成仙?」

    如果情形真如同我們想像,那萬良生的確等於成仙了。

    難道天下真有這樣的好事?

    在理論上說,那類外星人如果掌握了人類思想組脫離身體自由活動的能力,那就可
能有這樣的事情。

    我把想到的說出來,紅綾不勝欣羨:「那類外星人的能力,比任何外星人都高。媽
媽的媽媽也成仙了,可是卻不能變來變去。」

    白素有點啼笑皆非:「你外婆若是變成了一條魚,你有甚麼值得高興?」

    紅綾想了一會,想不出答案來,只好傻笑。

    我道:「我們到那個小島去,目的是想和萬良生聯絡,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萬良生
以甚麼形態存在,難道看到了每一條魚、每一隻海螺都去問牠是不是萬良生!」

    紅綾也搖頭:「就算問到了一條魚或是一隻海螺,正好是萬良生,也不知道魚或海
螺的聽覺器官能不能接受人類的語言。就算他聽懂了,他如何回應我們?」

    我們父女二人不斷提出問題,白素皺著眉,好一會不出聲,等到我們住了口,她才
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只好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

    紅綾在思緒上,大有溫寶裕之風,她又作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假設,不必一一細表。

    白素在紅綾的假設告一段落時,才對她道:「有一件事,十分重要,是整個事情的
關鍵,你需要詳細說一說。」

    紅綾瞪大了眼睛,白素道:「你在那個岩洞中,發現並且取出圓柱體的時候,有沒
有發現其他甚麼裝置?有沒有在無意中碰到了甚麼或者破壞了甚麼?」

    紅綾仍然瞪大了眼睛,竟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白素和我相視苦笑——紅綾粗枝大葉的作風在這件事上表露無遺,她顯然根本沒有
注意當時的環境。

    白素道:「那麼經過的情形如何?」

    紅綾的回答更妙:「進去,看到了圓柱體,把它帶出來,就是那樣。」

    白素吁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們第一步應該怎麼做了。」

    我應聲道:「應該到那個岩洞中去——就算沒有別的發現,萬良生也最有可能在他
身體的旁邊。」

    紅綾對所有事都興高采烈,她立刻道:「我帶路,我記得那個岩洞的所在。」

    白素道:「好極,我們先準備潛水工具。」

    遊艇上有潛水設備,設備之齊全,很出人意表,至少可以供我們三個人在海水中使
用三天。

    我加快了航速,在黑暗中,海面上十分靜,只有偶然在遠處有一些船隻的燈光在閃
耀。

    等我們到了那個小島,三人就一起配上潛水裝備,紅綾歡呼一聲,率先跳進了海中


九、代價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握著手,也一起跳進了海中。

    海水中是另一個世界,尤其是在黑暗之中,顯得更是不同,我們跟著在前面的紅綾
,利用水中推進器,毫不費力地前進。

    在強烈的水底燈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海中奇形怪狀的岩石,和附生在岩石上各種顏
色的生物。

    經過了幾個岩洞,紅綾都毫不猶豫地經過,她不斷地在和我們聯繫:「就在前面,
經過那塊大岩石就到了,很是隱秘,若不是那麼隱秘,我也不會進去看看,也就不會有
今天的事情了。」

    我回答道:「今天的事情極有趣,是很好的經歷。」

    白素也道:「上次潛水到現在,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紅綾一直有她做錯了事的感覺,經我們這樣一說,她很是高興,發出了幾下歡呼聲
。雖然歡呼聲通過通訊裝置傳過來,還是可以親切感到她發自內心的喜歡。

    不一會,轉過了一塊大岩石,只見燈光無處,前面一大叢海草附近,聚集了一群魷
魚,在燈光照耀之下,魷魚的半透明身體色彩變換,看來很奇特。而更奇特的是其中有
一隻特別巨大,連觸鬚在內超過一公尺,其中有兩根觸鬚特別長,竟達到兩公尺上下,
正在不斷揮舞。

    我知道海中生物有體形十分巨大的例子,像魷魚、烏賊這一類生物,有巨大到超過
十公尺的紀錄。

    紅綾在最前面,我立刻警告:「小心,可能還有更大的在後面,也可能會攻擊我們
!」

    說話之間,那隻大魷魚非但不怕強烈的燈光,而且迅速向我們游了過來,兩根長觸
鬚,更是舞動不已,竟一直游到了紅綾的面前。紅綾雖然聽到了我的警告,可是這種情
形,還是令她感到有趣,她向那大魷魚伸出手去,大魷魚的長觸鬚一下子就纏住了她的
手腕。

    這一變化,突如其來,我吃了一驚,還沒有想到該如何應付,白素的聲音已經傳來
:「萬良生!」

    我也算是反應很快的了,但是也至少任一秒鐘之後,才知道白素在這時候忽然叫出
萬良生名字的原因——她是在提醒我們:那大魷魚是萬良生!

    這種情形,真是詭異絕倫,簡直令人無法接受。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證明白素是對的。那大魷魚絕非普通的魷魚,當然更可能
是萬良生的化身。魷魚不能說話,可是這時候牠的身體語言卻再明白不過。

    牠的兩條長觸鬚,一條纏著紅綾的手腕,另一條卻筆直的指向前面。

    而根據紅綾後來的說法,她說那大魷魚的力量很大,簡直是拖著她向前去。後來當
然也知道了那魷魚確然是萬良生的化身,我和紅綾都佩服白素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一點。

    當時看到了這種情形,都明白大魷魚是在指路,而指的方向,是一個很狹窄的岩洞
入口,紅綾自然而然叫:「我知道,就是那個岩洞。」

    大魷魚一直沒有放開紅綾的手腕,我們是一起游進那個岩洞去的。岩洞入口處很狹
窄,一進去之後,裡面卻很大,燈光照射之下,立刻看到了那圓柱體。

    那圓柱體插在一處很是平整的岩石中,只有十公分左右露在外面,看起來確然十分
奇特。

    紅綾在道:「我上次進來的時候,看到這種情形,覺得很奇怪,所以才去碰它,它
又很容易被取出來,所以我就把它帶走了。」

    聽紅綾說上次她取走圓柱體的經過,我覺得事情不對頭,而且立刻想到了不對頭之
處。我道:「孩子,不對,上次你進來的時候,並沒有任何潛水裝備,雖然是白天,這
岩洞中也應該一片漆黑,你不應該可以看到東西。」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還以為紅綾有類似「夜視」的能力而她自己不知道。

    然而紅綾聽了,「啊」的一聲:「是不對,上次我來的時候,這圓柱體旁邊的岩石
上好像有光亮,現在卻沒有。」

    我心中一動:「這只怕就是問題所在!你把圓柱體放回來的時候,一定沒有放妥當
,所以光亮消失,這一定對萬良生的身體十分不利!」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來到了圓柱體之前。白素一面向大魷魚做手勢,一面去觀察那
圓柱體。大魷魚兩隻大眼睛光芒閃耀,一條長觸鬚搭向圓柱體,觸鬚尖指在圓柱體露在
岩石外面的平面上。

    在燈光之下,可以很清楚看到那平面上有一道淺淺的刻痕,以前我們都沒有注意,
而在岩石上,也有一道同樣的刻痕,兩道痕跡,相去約有幾公分。

    大魷魚的觸鬚尖,在指向圓柱體上的刻痕之後,又指向岩石上的刻痕。

    雖然只是一隻魷魚用牠的觸鬚在指點,可是就算叫人來做,也不能做得更好了。牠
的意思十分明白:兩道刻痕應該對準!

    我和白素同時明白了這一點,也就一起伸手去轉動那圓柱體,以求把兩道刻痕對準
,然而卻根本轉不動。

    魷魚的觸鬚這時候又有動作,可是我們一時之間卻沒有看懂,還是紅綾最先領會:
「應該把它全部拿出來,再對準了放進去。」

    她還補充:「我上次放進去的時候,只是隨便插進去就算,根本沒有注意應該怎麼
放。」

    我和白素點了點頭,一起把那圓柱體從岩石中慢慢拉了出來,也要花很大的氣力。

    然後我們小心對準了兩道刻痕,再把圓柱體送進岩石中去。在圓柱體取出來之後,
岩石上有一個很深的圓洞,很是光滑,燈光照進去,看到圓洞最深處,有光芒閃耀,卻
看不清楚是甚麼東西。

    等到我們把圓柱體再放進去,兩道刻痕正好對準,先是圓柱體的平面上放出了光芒
,紅綾叫:「對,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她的話才一說完,那光芒陡然之間變得十分強烈,不能逼視,我立刻知道會有變故
發生,來不及說話,就一邊一個,抓住了紅綾和白素。

    也就在那一剎間,突然岩洞中的海水急速地旋轉,我們身不由主跟著打轉。

    緊接著海水在急速地旋轉中,產生了無數氣泡,就算有燈光,也變得甚麼都看不清
楚。在混亂中,只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海水中發生,激得海水翻湧,我們也就在海
水中不停翻動,連想要說話聯絡都不可能。

    幸好時間不是很久,海水漸漸平靜了下來,氣泡消失,視線恢復,我們首先看到那
圓柱體不見了!

    只剩下那個圓洞在,紅綾究竟不失孩子氣,在這樣情形下,她首先注意的事情和我
們不一樣,她叫道:「魷魚!那魷魚不見了!」

    白素應聲道:「萬良生的身體也不見了!」

    我則已經想到,剛才岩洞中的海水突然翻滾,顯然是由於那圓柱體脫離岩石,被一
股強大的力量發射出去的緣故,就像火箭發射時造成空氣的激盪一樣。

    那圓柱體竟然能夠有這樣的變化,實在是我們在事先所萬萬想不到的!

    紅綾急忙問:「我們怎麼辦?」

    白素道:「那魷魚也不見了,證明萬良主已經不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可以回去了
。」

    我也以為如此,紅綾有些依依不捨,後來她對溫寶裕說:「明明是一隻魷魚,可是
又是一個人,真是有趣極了。」聽得溫寶裕羨慕不已。

    當下依我的意思,至少要探索一下那圓洞的深處究竟有甚麼花樣,卻被白素阻止,
她道:「這裡的一切,都和萬良生生命攸關,我們在完全不明白底細之前,還是不要有
任何行動好。」

    我道:「可是萬良生這個人如此奇特,難道我們就一直完全不明白他的底細?」

    紅綾大有父風,立刻附和:「是啊!是啊!」

    白素忍不住笑:「我想萬良生一定會對我們說明一切,請稍安毋躁!」

    我一向對白素的預測十分信服,可是也未曾料到竟然應驗得如此之快。

    當時我聽了白素的話,就沒有再做甚麼,離開了岩洞。

    當我們來到遊艇附近,浮上水面時,就看到遊艇的甲板上,坐著一個人,正在悠哉
遊哉地喝著酒,看到了我們,還舉起手中的酒杯,向我們打招呼。

    紅綾和我一起叫了起來:「萬良生!」

    上了船,萬良生(當然正是他)居然很有禮貌地站了起來,我盯著他看,他看起來
和多年之前完全一樣,可見在那圓柱體中確然不會衰老。

    我不知道有多少問題要問他,以致一時之間反倒說不出話來,萬良生反而先開口,
他對紅綾說話,道:「是衛小姐吧,你差點害得我變不回人。」

    紅綾伸了伸舌頭:「對不起,我不知道在無意中闖了禍。」

    然後紅綾極有興趣地繞著萬良生打了幾個轉,問:「剛才那條大魷魚是你變的?」

    萬良生回答得很認真:「不能說是我『變的』,只是我的——」

    他說到這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的……思想進入了魷魚中——令尊知道
這種情形,我『變成』海螺,也正是如此。」

    我們已經討論過萬良生的情形,所以這時候聽得他那樣說,也不覺得過分驚奇——
的確是他的思想組(靈魂)能夠有自由活動的能力。

    紅綾更是有興趣之極,也不管禮貌不禮貌,又問:「你可以變成……可以借用任何
生物,甚至於任何人的身體?」

    我並沒有阻止紅綾發問,因為就算她不問,我也會問。

    萬良生吸了一口氣,向我和白素望來:「我知道這一次非得把事情說清楚不可,不
然衛斯理不會放過我。」

    我也不否認,只是道:「好說,好說。」

    萬良生笑了一下:「我——他們給我的能力,只是在我自己的身體和海洋中某類生
物之間來去。當我的身體被移動之後,沒有照原來的位置放好,我回到自己身體的能力
就消失,在極度驚恐的情形下,我費了好大的力量才勉強進入一個人的身體,可是一切
……一切……我無法形容,總之是身不由主至於極點,那不是我。如果我不趕快離開,
我的思想組會消散,從此不再存在。」

    可以聽出萬良生已經很努力在說明,對他所說的情形,我們雖然聽清楚了,可是卻
很難真正理解其中的情形。例如甚麼叫做「思想組會消散,不再存在」?那是怎樣的情
形,就很不了解。

    紅綾的理解力可能在我和白素之上,她點了點頭:「你不能隨意變成別人。」

    萬良生一副猶有餘悸的神情,又搖頭又搖手:「哪裡還敢,試了一次,還是實在非
試不可,都已經幾乎魂飛魄散,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他這時用「魂飛魄散」這個現成的形容,倒很可以使人想到思想組消失是怎麼一回
事。

    紅綾繼續在問:「你一直還經常以人的身份在生活?」

    萬良生現出很是狡獪的笑容,點了點頭,顯然對於這一方面他不願意詳細說。

    紅綾沒有追問,我想了一想,自從萬良生「失蹤」之後,各種各樣的傳說很多,可
是並沒有他再度出現的消息傳出來過,由此可知他在以他本人身份活動的時候,行動一
定極度隱秘——他也非如此不可,要不然走漏了風聲,被他的妻子,那位母大蟲發現,
抓了回去,就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看萬良生鬼頭鬼腦的模樣,就知道我料中了。

    我們都沒有追問,反倒是他自己說了一些情形,他道:「我早就為自己安排了一些
金錢,是準備真正忍無可忍的,就實行人間蒸發後使用,沒想到我運氣好,遇上了那些
人……他們……他們是?」

    我回答了他的問題:「是外星人,一類能力高超到不可思議程度的外星人。」

    萬良生點頭:「我一直把他們當成神仙,以為我自己有幸遇仙,和古人有這種奇遇
一樣。」

    我沒有進一步和他討論「神仙」和「外星人」之間的關係,而紅綾又已經問:「你
的思想組可以進入哪一類海洋生物,以牠們的身份生活?」

    萬良生卻回答了一個洋文:「MOLLUSCA。」

    我哼了一聲:「這類生物,早已經有非常恰當的中文名稱,叫做:軟體動物。」

    萬良生略有忸怩的神色:「是,我知道。」

    當時我一時之間還沒有想到他為甚麼會有這樣的神情。我只是想到,原來萬良生只
可以在人和軟體動物之間變來變去。或者說他的生命形態,是以人和軟體動物兩者身份
出現。

    他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軟體動物。

    這種身份可以在人和軟體動物之間變化,當然也是一種神通,地球人而能有這種神
通,應該可以算是奇遇。

    我又想到,剛才他之所以是魷魚,因為魷魚屬於軟體動物中的頭足綱;他又曾以海
螺的身份出現,海螺屬於腹足綱;如果他變成了一隻蛤蜊,那是屬於雙殼綱。總之他的
思想組可以進入任何軟體動物的身體,使他變成軟體動物。

    至於為甚麼只能是軟體動物,而不能是其他生物,其中的奧秘,怕只有那類外星人
才能解答了。

    當然我也可以作許多假設,例如萬良生本來就有軟體動物的生命基因,例如恰好當
時萬良生說寧願做一隻海螺等等。

    紅綾對於萬良生可以隨意變成軟體動物的這種能力很是羨慕,她對我和白素道:「
既然可以變成軟體動物,理論上來說,也應該可以變其他的生物!」

    我笑道:「理論上來說可以變成任何東西——孫悟空就曾經變成一座廟!」

    這時候我注意到白素的神情很是嚴肅,我感到她有話要說。等了一會,白素緩緩地
問道:「萬先生,那類外星人給了你這樣的好處,代價是甚麼?」

    甲板上燈光並不是很明亮,可是也可以看到萬良生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他的神情
是竭力要掩飾他內心的感覺,可是血液卻不受控制的湧上了他的臉。

    我不明白何以他對白素的問題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看到白素的神情更是嚴肅,像
是正在審判萬良生一樣。

    不過白素的聲音還是很柔和:「剛才你自己說要把事情詳細告訴我們的。」

    萬良生還是滿臉通紅,變換了幾次坐的姿勢,這才道:「我……我……給了他們一
半……」

    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卻沒有再說下去。

    紅綾好奇:「一半甚麼?一半財產?」

    白素冷冷地道:「神仙一樣的外星人,要地球人的財產有甚麼用處!」

    紅綾盯著萬良生,萬良生不和她的視線接觸,道:「其實也沒有甚麼,我給了他們
一半我的……思想……思想組。」

    一時之間我腦筋轉不過彎來,竟然無法在第一時間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白素看到我有茫然的神情,就提醒我:「他把自己的一半靈魂,去交換可以變成軟
體動物的能力。」

    我怔了一怔,還是沒有明白白素所說的話的真正實際意義,反而很奇怪的想到了象
徵性的含義,所以我的反應牛頭不對馬嘴,我道:「世界上很有些人出賣了自己整個靈
魂去當軟體動物的!」

    白素本來神情很嚴肅,卻被我的話逗得笑了起來:「你想到哪裡去了!萬先生是真
正的把他的一半靈魂,交換了真正變成軟體動物的能力——這「軟體動物」並不是文學
性上對某種人行為的形容。出讓靈魂,也不是象徵性,而是他的思想組真的被人取走了
一半。」

    白素解說得很詳細,我雖然明白,可是仍然有許多疑問:「靈魂如何取走一半?外
星人要他的一半靈魂又有甚麼用處?」

    白素揚了揚眉:「要請萬先生解答。」

    萬良生搖頭:「別問我,我不知道。當時他們這樣提出來,我急於逃避,別說他們
只要一半,就算全要,我也會答應!」

    我和白素、紅綾都很疑惑,不過也相信萬良生所說的是實在情形——他對於外星人
的行為、目的一無所知,他只是為了取得自己的需要,就答應了人家。

    萬良生看到了我們的神情,他道:「我確然不知道,他們也沒有告訴我——他們只
告訴了我,在人和軟體動物之間轉換思想組的方法,而且警告我說放置我身體的裝置,
在每次轉換之際都會自動出入,千萬不要隨便碰它,上次給衛小姐拿走又放回來,我就
無法進入自己的身體了。」

    聽了萬良生的敘述,我很有騰雲駕霧、天旋地轉的感覺,因為那實在和現實生活中
會發生的事情相去太遠了!雖然我很有些古怪經歷,這時候也需要勉力鎮定。

    我知道萬良生所知有限,要全部答案,還必須那類外星人來解答,然而我是不是還
有機會遇到那類外星人,完全不能預知,所以只好把疑問放在心裡再說。

    紅綾卻很實在,她在追問萬良生可以回答的問題,她問:「你的思想組去了一半,
對你有甚麼影響?」

    萬良生這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開始時的那種吞吞吐吐,他回答得很快:「他們對我
解釋過,人的思想非常博大,遠超過人所能想像,就像海洋一樣,就算去了一半,海洋
還是海洋。又像一個大洞,去了一半,還是一個大洞,你不能說它只是半個洞,所以我
根本不感到有甚麼影響。」

    他說得振振有詞,可是我卻感到很模糊——他的說法玄之又玄,並不是一下子就可
以接受。而且對於把自己的思想組(靈魂)出讓給他人的這種行為,我有先入為主的觀
念,使我想起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故事。

    當人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之後,雖然他得到了一些東西,可是卻失去了靈魂,而成為
被魔鬼操縱的一具軀殼。

    所以出賣靈魂,對人來說是一樁十分卑鄙的事情。

    萬良生雖然宣稱他只是出讓了一半靈魂,而且還對「一半」作了很玄妙的解釋,是
不是就可以改變這種行為屬於卑鄙的事實?

    而且我想我也明白何以一開始的時候,萬良生的態度如此不自然,扭捏而支吾,又
無緣無故滿臉通紅,又故意把「軟體動物」這個詞說成洋文。這種種情形,只說明了一
點: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卑鄙,所以才竭力掩飾。

    我更進一步想到,萬良生不單是想掩飾他行為的卑劣性,而且還在掩飾事情的真相
——他的靈魂一半屬於那類外星人,必然有相應的後果,而他卻說甚麼影響都沒有!

    我一直對任何外星人都沒有惡感,也一貫認為外星入不會侵犯地球人,可是外星人
如果對得到地球人的靈魂有興趣,那無論如何不是好事。

    一來,對人類的靈魂感到興趣,要取而得之,這種行為,很難理解為友好行為。二
來我對人性很有了解,人對於保持自己的靈魂有很脆弱的一面,在某種情形下,人不是
「很容易受引誘而出賣靈魂」,而是會非常樂意自動出賣靈魂。

    所以,如果那類外星人有意要取得人類靈魂的話,會有許多人因此而失去靈魂——
或者是像萬良生那樣失去一半。

    我難以相信失去一半會完全沒有影響,雖然我也不知道會有甚麼影響,然而總以沒
有這種事發生的好。

    而且觀念上只有魔鬼才收買人的靈魂!

    (如果可以假設上帝是超能的外星人,那麼當然也可以假設魔鬼也是超能的外星人


    那類外星人是魔鬼?)

    我思緒越扯越遠,可是卻沒有任何結論,這種情形很令人沮喪。當然在神情上也有
所顯露。白素在這時候握住了我的手,她自然知道我想了些甚麼,她低聲道:「試試接
受那種解釋。」

    我皺著眉——白素勸我接受那種解釋,當然是她已經接受了。

    我在找白素接受那種解釋的原因,紅綾在這時又問:「你的意思是說,那類外星人
說人類的思想……是「無窮大」,即使除二,其值不變,還是無窮大。」

    紅綾用數學上的「無窮大」來理解那種解釋,又比剛才萬良生所說容易明白。

    萬良生忙不迭應道:「正是!正是!在數值上,並沒有變化,所以也沒有任何影響
。」這時候我想到的是,人的思想組如果真是無窮大,那去了一半(除以二),確然在
數值上沒有變化,也就可以接受完全沒有影響的解釋。

    然而那類外星人要人類的思想組又有何用,想必是用來研究。然而人類的思想既然
其複雜性是無窮大,那類外星人只怕也研究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想到這裡,剛才想到的那些不愉快的感覺消散許多。

    白素向萬良生問道:「看來你很享受這種可以在海洋和陸地上同時生存的生活,你
也沒有必要把你這種奇特的可以變化的身份公開,請問為甚麼你要把這一切告訴我們?


    萬良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他本來有話很難出口,而白素替他開了頭一樣。

    他道:「經過了我幾乎不能變回人的危機之後,我想到很多意外可以導致同樣的危
機發生,我不想再冒這個險。」

    他用那種方式說話,使我感到極度不耐煩,我忍不住出口惡言:「你他媽的說話乾
脆一些好不好!」

    萬良生忙道:「好!好!」

    紅綾拍手笑:「爸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他不要再做軟體動物,要做回人了!」

十、意外之極的結果

    我沒好氣:「他愛做甚麼就做甚麼,關我們甚麼事!」

    萬良生雙手揮動:「我要請兩位幫助,兩位在社會上有地位,又有各種稀奇古怪的
經歷,說話能令人信服,所以我要完全重回人類社會,要靠兩位代我想一個我長期失蹤
的原因——當然不必說真相,只要兩位隨意編一個原因,出自兩位之口,大家就都會相
信。」

    聽得他如此說,我真是又好笑又好氣,竟不知如何回應才好!

    白素笑道:「你根本不必向社會交代甚麼,只要向尊夫人交代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
就可以了。」

    白素只不過是輕描淡寫地提起了他的妻子,萬良生卻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不過
他隨即定了定神,用力搖頭,大聲道:「不必怕她!不必再怕她!」

    看到了這種情形,我不禁哈哈大笑:「是不是那類外星人又給了你甚麼治惡妻的秘
方?」

    萬良生並不欣賞我的笑話,他回答得很正經:「她惡還她惡,現在我完全不必靠她
,她再想也惡不到我的頭上。我這些年來,利用有限的資金投資,頗有所獲。一個人只
要基本生活不成問題,就完全沒有理由讓任何人對自己兇惡,不必怕任何人!」我對萬
良生這番話由衷地鼓掌——他能夠說出這番話來,表示他對人生有了一定的認識,比起
以前的萬良生來,好了很多。真是奇怪,難道靈魂少了一半,反倒可以使人變得聰明,
變得想得開?

    (如果本來的靈魂是十分骯髒,去了一半,變成五分骯髒,這就反而變好了。)

    白素道:「那就根本不必我們為你編甚麼故事。」

    萬良生神情猶豫,我道:「其實尊夫人也不是那麼可怕,我最近才見過她的。」

    我話還沒有說完,萬良生就雙手亂搖:「謝謝你,雖然我不必再怕她,可是也請別
在我面前提起她!」

    真的,我覺得萬良生非但不討厭,而且還很有趣,由此看來,那類外星人的行為,
並不造成對人的損害。白素顯然早已經看出這一點,所以才接受了萬良生的解釋。

    當晚我們一面談到天亮,萬良生對於那類外星人確然近乎一無所知,問也問不出甚
麼來。

    第二天上午,遊艇靠近城市的碼頭,我們和萬良生一起下船,立刻就有在其他遊艇
上下來的人認出了萬良生——他畢竟曾經是富豪,而且一直神秘失蹤,所以格外引人矚
目。

    而當大下午,萬良生在長期失蹤之後,重新出現,就成了世界性的新聞。

    這傢伙也真可惡,他竟然對所有人說:我不在的那些日子,究竟發生了甚麼車,只
有衛斯理知道,我們有過協議,不予公開。

    所以接下來幾天中,想在我這裡知道萬良生失蹤時期情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
一律回答「無可奉告」。

    而萬良生重回人間,恢復了他原來的身份之後,十分高姿態,到處活動,而且宣布
許多投資計畫,都極其龐大,很快就恢復了他豪富的地位。而且更惹人注目的是,他宣
布和萬何集團脫離任何關係,放棄原本屬於他名下的所有集團股份,並且單方面申請和
何豔容離婚。

    這一切都成為傳播媒介熱鬧之極的頭條新聞,於是所有傳播媒介開始找尋何豔容女
士的下落,要聽她的意見。

    然而卻沒有人能夠找得到她——這是理所當然之事,連小郭都找不到她,不能想像
還有別人可以找到她。小郭至少還追查到她曾經到過烏克蘭,由一架神秘的飛機接走,
向北飛去。其他人擾攘好久,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我對何豔容的下落也很關注,因為我和她有那個古怪的協定,她如果有甚麼三長兩
短,我就是她的遺產執行人,立刻會成為全世界注目的目標,那是我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傳播媒介找不到何豔容,萬良生又甚麼都不肯說,於是各種各樣的「傳說」、「據
聞」等等就紛紛出籠,其中頗有想像力豐富遠在衛斯理故事之上者,當然不必一一細表
了。

    其中頗有意思的一項,是有人替萬良生算了一下,他放棄了萬何集團的股份,等於
放棄了超過五十億美元。

    而萬良生放棄了那麼多財富,自己另起爐灶,目的自然是為了擺脫何豔容,不想再
和她有任何關係。

    我和白素討論了這件事,我認為這是萬良生人生觀看得開的一個例子,我的根據是
越有錢的人越想錢更多,不會有肯放棄那麼多錢的行為。

    白素卻道:「還有另外一種情形,錢實在太多了,多到了五十億美元也完全不當一
回事的時候,也就會有那樣的行為。」

    我不以為然,因為沒有人錢會多到這種地步。

    白素笑道:「我想萬良生還保持著靈魂能夠離開身體的本領,你試想一想,他有這
個本領,對他的賺錢事業有甚麼好處。」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並不是我想不到有甚麼好處,而是想到的好處
太多,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才好!

    靈魂能夠自由離開身體,就等於是有「神遊」的神通,可以隨心所欲去任何地方,
獲悉任何秘密,這對於賺錢事業來說,就是要賺多少錢就可以賺多少錢,算起來萬何集
團的股份,當然微不足道至於極點。

    我呆了半晌,才道:「他有這種本領,竟然不告訴我們。」

    白素笑:「他為甚麼要告訴我們?」

    我也想不出他必須告訴我們的理由,然而他如果真有這種本領,我還是非把它查出
來不可,因為那是靈魂學上的重大課題。

    我不會讓他獨自保存這個秘密——不但由於我生性好奇,而且那確然是十分值得研
究的事情。

    然而我又立刻發現,如果他刻意保持這個秘密的話,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靈魂只
是一種存在,並沒有一樣東西在那裡可以看得見摸得著。它來無影去無蹤,每個人都有
思想,可是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思想在何處。連自己的思想在哪裡都無法知道,如何去追
蹤別人的思想?

    所以無法證明、追究萬良生是不是有靈魂離開身體的本領。

    要追究何以萬良生會有這樣的能力,應該從根源上追查,根源就是那類外星人,萬
良生的能力是他們教的。看起來像是人本來就有這樣的能力,就是不知道如何運用,要
不然萬良生怎麼能夠一學就會?

    又或許關鍵在於靈魂離開身體的時候,如何保存身體。即使是古代神仙,在神遊的
時候也常常出現身體被破壞的情形。首先要克服的,怕就是這個難關,那類外星人用那
個神秘的圓柱體來保存萬良生的身體,那圓柱體和海底岩洞中的圓洞,必然是那類外星
人設計的裝置。

    想到這裡我已經知道,要徹底了解萬良生這種本領的秘密,不應該從萬良生那裡著
手,而應該直接和那類外星人聯絡,從他們那裡獲得資料。

    可是外星人和靈魂有一個共通點——聽起來很怪異,但卻是事實。兩者之間相同的
是:無法主動與之聯絡!

    只能在偶然的機會中才能夠和外星人相遇。或者是對方有意思和人聯繫,才能發生
溝通,主動權完全不在人類。

    這是由於地球人在整體上處處不如外星人的緣故,不是我的能力所能改變。

    不過我對於能夠終於和那類外星人取得聯絡,抱樂觀的態度,認為遲早會有這一天


    我樂觀的根據是,那類外星人既然對人的思想組有興趣,他們只得到了萬良生一半
的思想,必然無法滿足,仍會繼續用各種條件去交換人類的思想。

    (魔鬼用各種引誘來收買人的靈魂!)

    那也就是說,那類外星人會持續他們在地球上的活動。

    最怕他們離開了地球,在浩瀚宇宙中,上哪裡找他們去。而如果他們繼續在地球上
活動,就總有相遇的機會。

    當然我也不是坐在家裡等這樣的機會來臨,我採取了行動。我和白素、紅綾商量了
之後,我們再次潛水進入那個岩洞。

    上次我曾發現在那圓柱體離開之後,在圓洞深處,像是有一些裝置,當時用強烈的
燈光照射,看到了反光。

    我認為再來一次,一則可以對事情有進一步了解,二則也有助於拉近和那類外星人
的距離。因為那個岩洞曾是他們活動的基地,他們或者會再在那裡出現。

    這一次我們攜帶的配備更多,可是結果卻大失所望!

    本來以為至少可以在圓洞深處發現一些甚麼,可是這次更強烈的燈光照向圓洞深處
,卻發現那只不過是一個怪異的圓洞而已,雖然可以肯定它不是自然形成,可是那也說
明不了甚麼。

    唯一可以說明的是,萬良生是不會再變成軟體動物的了,因為那個圓柱體不在岩洞
中,上次離去之後,不知道是萬良生把它小心藏了起來,還是把它拋棄不要了。

    我們都知道那圓柱體和萬良生思想組離開身體有巨大的關聯——上次紅綾只不過放
回去的時候,沒有照足原來的位置,萬良生就幾乎要永遠成為軟體動物。

    假設他要進入這個圓柱體中,才能達到身體和思想組分離的目的,而這個圓柱體又
必須位置正確的在圓洞之中,才能發揮這個作用,那麼現在的情形就說明他失去了思想
和身體分開的能力。

    又可以假設,萬良生還保留了那個圓柱體,如果他進入圓柱體,圓柱體就會自動回
到岩洞(像它離去的時候一樣),以正確的位置進入圓洞,使他又可以思想組分離,變
成軟體動物。

    不過我們相信萬良生不會再那樣做。

    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他這個秘密,他只要再度「失蹤」,我們就可以在岩洞中找到他
的身體,只要稍微搬動一下那個圓柱體,他就不能再變回人了。

    我們料他不敢冒這個險!

    所以可以得到結論:即使他還有思想組和身體分開的本領,他也不敢再使用。

    也所以,白素對他肯放棄大筆財富的原因的估計,可能有差錯。白素也想到了這一
點,她向我道:「我很可能料錯了,是你的想法對——萬良生他想通了。在財富和快樂
之間,他選擇了快樂。」

    萬良生想要快樂,就必須和何豔容不發生任何關係,就必須放棄萬何集團的股份。
我很是感嘆:「其實人生永遠是快樂比財富重要,不過矛盾的是財富在許多許多情形之
下,可以給人生帶來快樂。」

    這種矛盾,當然永遠存在,無法解決。

    在岩洞中並無發現,走的時候我留下了一件預先帶來的東西。那是一封給那類外星
人的信。

    信用特殊的在水中會發光的材料寫在一塊金屬板上,在信中我強烈的表達了要和他
們聯絡的願望。我相信既然我曾經和他們打過一次交道,他們只要看到這封信,一定不
會令我失望。

    只要有再次和他們相會的機會,在人類的身體和靈魂的關係上,我一定可以在他們
那裡得到許多認識。

    然而和超能力、高智慧的外星人有交往,畢竟不是容易的事情。出色的地球人如柯
南道爾爵士,如果能夠有遇上那類外星人的機會,他的靈魂學說一定已經系統化,受全
人類所接受了。

    另一位堅決相信靈魂存在的傑出地球人,也很可惜沒有遇上高智慧外星人的機會,
所以儘管他對靈魂做出了種種設想,同樣無法突破地球人在這方面的認識範圍。

    那位傑出的地球人,是地球上自有人類以來,至今為止最偉大的發明家愛迪生(
Thomas Alva Edison 1847-1931。)

    愛迪生對人類的思想作出了超特的設想,他設想人的腦部有許多、數以百萬計的「
小人」在活動,這些「小人」的活動,產生人的思想。

    他用了「小人」這個名詞,明顯的把思想組生命化。這樣稱呼思想組,和把思想組
稱為人的靈魂是同樣的一種設想——思想組的活動可以和人的身體分開來。

    所以愛迪生完全相信靈魂的存在。

    而且他相信靈魂一那些數以百萬計的「小人」在人死亡之後,還是可以存在。事實
上,在他自己生命最後的歲月裡,在他發明了無數對人類文明有深遠影響的發明之後,
他最後的努力是想製造一種設備,這種設備在想像中極其敏感,可以和那此,「小人」
接觸,也就等於可以和靈魂溝通。

    可惜他還沒有發明成功這個想像中的「靈魂溝通儀」,他就去世了。

    如果愛迪生能夠有機會遇上外星人,以他超特的智慧,必然可以在外星人幫助之下
,在靈魂學上再建立他為人類所立的偉大功勳!

    柯南道爾以他文學家的身份肯定靈魂的存在;愛迪生以他科學家的身份肯定靈魂的
存在;所有神學家也都肯定靈魂的存在。可是人類在對靈魂的研究上,自從愛迪生去世
之後,只有倒退,沒有進步,這現象真教人欷歔!

    從岩洞出來到回家途中,我在感嘆之餘,把想到的說了出來,白素和紅綾都沒有表
示別的意見,顯然她們同意我的想法。

    故事到這裡,當然也近尾聲了。

    一定有人說:等一等,有更要的事情沒有交代。

    是的,很更要,也是這個故事的由來:那位何豔容女士,到底怎麼樣了?

    其結果真是出人意表至於極點!比我一心以為上了那女吸毒者的身的是何豔容,而
結果是萬良生還要出人意表。

    在萬良生「回來」之後,所有人都在等待何豔容女上的出現。最早有消息的人,還
是小郭。

    大約在四十人之後,小郭衝進了我的家,一口氣還沒有緩過來,就急不及特地叫:
「那架神秘飛機又出現了!」

    我看出他雖然在叫嚷,可是並不興奮,果然他接著道:「不過那位何女士並沒有出
現——報告說那飛機確然有一個女乘客,只是體形與何女士不符,相差約一百公斤。」

    我聽得他那樣說,開始沒有在意,隨口問道:「飛機還是在烏克蘭出現?」

    小郭道:「不是,這次是哥本哈根,飛機在半小時之前離開丹麥,循飛向亞洲的方
向飛行。」

    一聽到「丹麥」、「哥本哈根」,我不禁叫了一聲,伸手在自己的前額上重重拍了
一下:「小郭,那體重差了一百公斤的女乘客就是何女士——我應該早就想到的:她到
勒曼醫院去了。」

    小郭聽了,也「啊」地一聲:「那架神秘飛機原來是屬於勒曼醫院的!難怪怎麼查
也查不出來!」

    小郭抹了抹汗,隨即問:「她的健康有問題?」

    我搖頭:「看來她是到勒曼醫院去換身體——不過事情有些奇怪,她曾經表示過,
她對自己的身體很厭倦,不知道為何她忽然改變了主意。」

    小郭哼了一聲:「換個身體,可以輕一百公斤,何樂而不為?」

    我笑道:「她生命密碼之中,既然有導致肥胖的基因在,很快就會打回原形——她
就是為了怕這種現象重複出現,所以才對自己的來世感到興趣,存有幻想。」

    接著我就把她委託我做遺產的執行人,任務是把她的遺產交給她的來世一事告訴小
郭。

    小郭聽得目瞪口呆:「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我又對小郭說了萬良生的一些事,小郭的眼睛和嘴巴張得更大,過了一會才道:「
靈魂的一半……真不可思議,靈魂去了一半,還剩下一半,一半的靈魂……算是甚麼?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立刻有回答:「一半的靈魂,還是靈魂,可能變得比原來
壞,但也可能變得比原來好。總之是一種變化,就像人的身份可以隨時發生變化一樣—
—身份變了,人還是這個人,只不過是變好還是變壞而已!」

    小郭雙手亂搖:「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我哈哈大笑:「老實告訴你,我也不明白——可是除了這樣的設想之外,我也想不
出別的來了!」

    小郭長嘆一聲,腳步搖晃,告辭離去。

    當天下午,有有何豔容的新聞,她在集團大廈召開記者會,宣稱過去幾十天,她是
在接受減肥治療。

    記者招待會由電視直接轉播,我和白素都在觀看。沒有人懷疑她的說法,因為她身
形的改變實在太明顯了。這位原來體形龐大到了看到的人都無法不駭然的何豔容女士,
比我上次見她的時候,何止輕了一百公斤!

    她看來體形窈窕,曲線玲瓏,雖然稱不上是美女,可是體態動人,充滿了成熟女性
的風韻,再加上她本來就極富學識,事業上又有巨大成就,所以看來更是不凡,有一股
難以形容的光彩。

    而且她那種不可一世的囂張也消失了,她可能明白了要獲得他人的尊敬,並不需要
像原來那樣。現在她舉手投足之間,笑語殷殷之時,就自然而然贏得他人的尊敬,這一
點從在埸的所有記者反應中可以清楚看得出來。

    我不禁大是感嘆:「變化真大,只是可惜,不知道可以維持多久不發胖!」

    本來這樣的記者招待會,記者應該集中問她對於萬良生「回來」之後發生的事有甚
麼感想和措施的,可是在開始的一個多小時中,所有問題都和她體形的改變有關,變成
了減肥專題。

    何豔容當然完全沒有提起勒曼醫院,只說這是發生在她身上的奇蹟。

    那確然是奇蹟——可是我說的「意料之外的結果」卻還不是指發生在她身上這個奇
蹟而言。

    最後終於有記者提到了萬良生。

    何豔容女士回答得很得體:「我想任何成年人都有權決定自己的行為,所以我對萬
先生的決定沒有任何意見。他現在要放棄的一切,原來屬於他所有,所以任何時候他如
果改變主意,還是屬於他所有。」

    我聽得嘖噴稱奇:「奇哉怪也!看來勒曼醫院不但替她換了身體,而且替她換了靈
魂!」

    想起當年萬良生失蹤,她聲勢洶洶的勒令我和小郭把她的丈夫「抓回來」的那副模
樣,我簡直無法相信她現在會如此理性。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笑得很甜,說了一句話,常時我卻一點也不明白,她道:「何
女士發出的信息,強烈無比。」

    我不明白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可是她並沒有作進一步解釋,我就以為她是隨便說
說而已,沒有加以在意。

    當天晚上,午夜時分,電話響起,何豔容在電話中道:「三分鐘後可以到府上,希
望不會吃閉門羹。」

    白素聽的電話,她回答:「倒屣歡迎!」

    不到三分鐘,何女士就翩然光臨,她還沒有坐下,我就指著她的身體問:「隔多久
要換一次?」

    何豔容笑:「果然沒有甚麼事可以瞞得到你——這一生不必再換,他們最新的發現
,取消了我生命密碼中導致肥胖的基因,他們通知了我,我才決定行動,若是兩三年就
要換一次,我不會有興趣。」

    從她的話中知道勒曼醫院又有了新的成就,雖然能夠享受這種新成就的只是極少數
人,總也是好事。不過同時我也不免黯然,因為這種成就並非來自地球人自己。

    我又指著何女士的頭,行動和語氣那不禮貌得很:「看來這裡面也換過了?」

    何豔容笑:「我不知道——若然使人覺得有了改變,並不是我刻意如此,而是自然
而然的事情。」

    我拍手笑道:「好極!好極!發生在你身上的變化簡直天翻地覆,這一生你的變化
已經夠多了,不必再為來世身份傷腦筋了吧,我這個遺產執行人的身份也可以取消了。


    何豔容更笑:「非但不能取消,而且還要請你做另外一人的遺產執行人。」

    我駭笑:「我可以掛牌做專業遺產執行人了。」

    白素也笑,向我道:「我看你猜不著那另外一人是甚麼人。」

    我怔了一怔,知道白素這樣說一定有道理,忙問道:「是甚麼人?」

    白素笑得很歡暢:「別說講給你聽你不會相信,就算給你看到了你也不會相信。」

    我搖頭:「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而這時候何艷容卻向白素現出十分佩服的神情,可見確然會有白素所說的情形出現


    我心中大是疑惑,正想再問,何艷容和白素竟然同時道:「請進來!」

    一個人應聲推門而入,正應了白素所說的話,我看到了這個人,也不相信這個人會
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和何艷容一起出現!

    這個人竟然是萬良生!

    他曾經為了逃避何豔容而變成一隻海螺,可是此刻一進來,就情深款款,像是發情
的小公雞一樣望著何豔容,何豔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我們重新戀愛了——或者
說我們開始戀愛了。」

    我大約有半小時之久說不出話來,一直等他們兩人在相摟抱著離去,我才問白素:
「剛才我看到的不是幻覺?」

    白素很調皮,反問我:「你說呢?」

    我不住搖頭——我說不上來,真的說不上來。

    太出人意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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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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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小郭長嘆一聲,腳步搖晃,告辭離去。

    當天下午,有有何豔容的新聞,她在集團大廈召開記者會,宣稱過去幾十天,她是
在接受減肥治療。

    記者招待會由電視直接轉播,我和白素都在觀看。沒有人懷疑她的說法,因為她身
形的改變實在太明顯了。這位原來體形龐大到了看到的人都無法不駭然的何豔容女士,
比我上次見她的時候,何止輕了一百公斤!

    她看來體形窈窕,曲線玲瓏,雖然稱不上是美女,可是體態動人,充滿了成熟女性
的風韻,再加上她本來就極富學識,事業上又有巨大成就,所以看來更是不凡,有一股
難以形容的光彩。

    而且她那種不可一世的囂張也消失了,她可能明白了要獲得他人的尊敬,並不需要
像原來那樣。現在她舉手投足之間,笑語殷殷之時,就自然而然贏得他人的尊敬,這一
點從在埸的所有記者反應中可以清楚看得出來。

    我不禁大是感嘆:「變化真大,只是可惜,不知道可以維持多久不發胖!」

    本來這樣的記者招待會,記者應該集中問她對於萬良生「回來」之後發生的事有甚
麼感想和措施的,可是在開始的一個多小時中,所有問題都和她體形的改變有關,變成
了減肥專題。

    何豔容當然完全沒有提起勒曼醫院,只說這是發生在她身上的奇蹟。

    那確然是奇蹟——可是我說的「意料之外的結果」卻還不是指發生在她身上這個奇
蹟而言。

    最後終於有記者提到了萬良生。

    何豔容女士回答得很得體:「我想任何成年人都有權決定自己的行為,所以我對萬
先生的決定沒有任何意見。他現在要放棄的一切,原來屬於他所有,所以任何時候他如
果改變主意,還是屬於他所有。」

    我聽得嘖噴稱奇:「奇哉怪也!看來勒曼醫院不但替她換了身體,而且替她換了靈
魂!」

    想起當年萬良生失蹤,她聲勢洶洶的勒令我和小郭把她的丈夫「抓回來」的那副模
樣,我簡直無法相信她現在會如此理性。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笑得很甜,說了一句話,常時我卻一點也不明白,她道:「何
女士發出的信息,強烈無比。」

    我不明白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可是她並沒有作進一步解釋,我就以為她是隨便說
說而已,沒有加以在意。

    當天晚上,午夜時分,電話響起,何豔容在電話中道:「三分鐘後可以到府上,希
望不會吃閉門羹。」

    白素聽的電話,她回答:「倒屣歡迎!」

    不到三分鐘,何女士就翩然光臨,她還沒有坐下,我就指著她的身體問:「隔多久
要換一次?」

    何豔容笑:「果然沒有甚麼事可以瞞得到你——這一生不必再換,他們最新的發現
,取消了我生命密碼中導致肥胖的基因,他們通知了我,我才決定行動,若是兩三年就
要換一次,我不會有興趣。」

    從她的話中知道勒曼醫院又有了新的成就,雖然能夠享受這種新成就的只是極少數
人,總也是好事。不過同時我也不免黯然,因為這種成就並非來自地球人自己。

    我又指著何女士的頭,行動和語氣那不禮貌得很:「看來這裡面也換過了?」

    何豔容笑:「我不知道——若然使人覺得有了改變,並不是我刻意如此,而是自然
而然的事情。」

    我拍手笑道:「好極!好極!發生在你身上的變化簡直天翻地覆,這一生你的變化
已經夠多了,不必再為來世身份傷腦筋了吧,我這個遺產執行人的身份也可以取消了。


    何豔容更笑:「非但不能取消,而且還要請你做另外一人的遺產執行人。」

    我駭笑:「我可以掛牌做專業遺產執行人了。」

    白素也笑,向我道:「我看你猜不著那另外一人是甚麼人。」

    我怔了一怔,知道白素這樣說一定有道理,忙問道:「是甚麼人?」

    白素笑得很歡暢:「別說講給你聽你不會相信,就算給你看到了你也不會相信。」

    我搖頭:「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而這時候何艷容卻向白素現出十分佩服的神情,可見確然會有白素所說的情形出現


    我心中大是疑惑,正想再問,何艷容和白素竟然同時道:「請進來!」

    一個人應聲推門而入,正應了白素所說的話,我看到了這個人,也不相信這個人會
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和何艷容一起出現!

    這個人竟然是萬良生!

    他曾經為了逃避何豔容而變成一隻海螺,可是此刻一進來,就情深款款,像是發情
的小公雞一樣望著何豔容,何豔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我們重新戀愛了——或者
說我們開始戀愛了。」

    我大約有半小時之久說不出話來,一直等他們兩人在相摟抱著離去,我才問白素:
「剛才我看到的不是幻覺?」

    白素很調皮,反問我:「你說呢?」

    我不住搖頭——我說不上來,真的說不上來。

    太出人意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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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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