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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怪物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怪物 作者:倪匡(已完成)

              自  序


    早在四分之一世紀之前,就曾用“電腦作怪”作題材,寫幻想小說。不過,那
時寫出來的故事,還相當輕松,因為那時人類和電腦的關系,還不是那么密切。

    在創作幻想故事的三十來的來,一直對人類越來越依賴電腦,感到隱憂。到了
原振俠傳奇故事中的《大犯罪者》,設想一個犯罪者,令自己的思想記憶進入電腦,
直接指揮電腦的運作,這個犯罪者,立刻變成了全世界無敵的統治者──結果要依
靠外星人的力量,才能將他消滅。

    在創作那個故事時,“電腦病毒”那回事,還不是很多人知道,電腦病毒是一
九八五年五月才正式詳盡地披露內容的。人的思想記憶侵入電腦,可以說是一种更
可怕的電腦病毒。

    電腦病毒曾令電腦發生畸變,這是肯定的事,正在全世界各地發生著這种畸變。

    畸變的結果,必然是不正常,而在強弱如此懸殊的情形下,一些電腦要對付人
類,有多少人可以逃得性命?

    當然,人類不會害怕──一則是怕也沒用,沒有它不行,二則是,人類有僥幸
心,也虧得如此,不然,嚇也嚇死了!

                                  衛斯理

                        一九九零‧五‧十一  香港

一、兩位一体的怪异現象


  寫了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故事,也自然每一個故事,都有一個古古怪怪的題目,
那天,總覽了一下,發現一個最現成、最普通的名字,竟然沒有用過:“怪物”。

    有的時候,先定了名字,再來寫故事,故事寫得出了格,將就不到名字,就不
免有點尷尷尬尬、勉勉強強的情形出現。如《大廈》這個故事,寫的是一直上升不
停止,不知升到何處去的電梯,其實應該叫作《電梯》才對。又例如《廢墟》,說
的是一群古怪莫名的古代  遺的事,名字也就有點牽強。

    可是,用《怪物》來作題目,寫衛斯理的傳奇故事,卻一定十分妥當,因為要
在故事之中安排一個甚至多個怪物,實在太容易了──只要故事中一有怪物出現,
這個故事題為《怪物》,就錯不了,是不是?

    照例在故事之前,有點議論,也很有點和讀者諸君閑話一番的味道。

    “怪物”這個名詞,有一處怪的地方──明明是“物”,是沒有生命的東西,
可是一旦和怪字連在一怪,怪物就有了生命,凡被稱為怪物的,都有生命,沒有生
命的,只好被稱為“怪東西”。

    若問古今中外的小說之中,怪物出現最多的小說是哪一部?自然是我稱之為“
天下第一奇書”的《蜀山劍俠傳》,原作者還珠樓主,我刪改增注,前后花了四年
多時間(比起曹雪芹的披閱十載,也差不多了),精簡成為《紫青雙劍錄》,在刪
的過程中,對書中的怪物,一個也不敢動,因為實在太精采。那些怪物之中,有六
個頭九個身可以化為六個美女的、有只吃不排泄,在地底藏了几万年的──只要你
想得出來的怪物,書中都有,想不出來的,更多,可稱是小說中的“怪物大全”。

    又或者問:衛斯理的故事之中,最怪的怪物,而且沒有寫到最后,還可以大為
發展的,是哪一個呢?

    答案自然是《密碼》這個故事中的那個大蛹──經過X光透視,蛹中是一個人
形昆虫類的生物,這個蛹,在勒曼醫院中等待出世,出世之后,毫無疑問,是一大
怪物,可是這個故事,講的不是這個怪物。

    那么,是不是講的是在苗疆,把溫寶園姿匕走的那個怪物呢?那個女野人,在
怪物之中,也可以算是怪得可以的!不,也不是,女野人紅綾的關系太重大,要寫
她,真得大費周章不可,要把許許多多、提也不愿提的往事,全都挖出來──這些
往事,由于實在太可怕了,有關人等,不但絕口不提,連想都不愿想。

    自然,絕口不提是可以做得到的──在那么多故事之中,真的做到了,連半句
也沒有提過。可是要不想,當然是十分困難,也正由于如此,所以不愿在筆下提起,
反正還有別的故事可寫。

    至于万一到了沒有別的故事可寫時,是寫女野人的故事呢,還是宁愿停筆不寫,
也真難說得很。

    好像已不是“閑話”,而是剖白心聲了,不必再多說;這個故事,寫的究竟是
什么怪物呢?

    自然要從頭說起。


    從苗疆回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知道原振俠醫生打電話找過我──老蔡說:
“這位原醫生好古怪,久聞大名,可是行事卻有點顛三倒四,他找你們兩夫妻,不
在,又說找溫寶裕,我說也不在,他媽媽在,問他是不是要他媽媽听,這醫生就把
電話挂上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國手。”

    老蔡發了一輪牢騷,我絕對相信老蔡的敘述,他決不是加枝添葉的人,所以我
想了一想,也想不出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我只知道,這位俊俏的原振俠醫生,最近情緒极坏,他找我,一定有事,所以
立即找他,可是醫院住所兩不見,不知道他又浪跡何方了。一直到相當久之后,談
起來,才知道原振俠為什么匆匆挂電話的原因,所有在場的人,都笑的肚子痛。

    原來老蔡是揚州人,一直鄉音不改,當他說到溫寶裕的母親的時候,溫寶的母
親,接近一百二十公斤的溫太太,真的是在我住所。可是原振俠絕想不到這一點,
他听到老蔡連說了兩聲“他媽媽”,揚州話中,那已是俚俗粗言了。原振俠解釋:
“貴管家已然口出惡言,我還不挂上電話,難道要等著捱罵嗎?”

    這可以說是最有趣的誤會,后來我轉達給老蔡,老蔡听了之后,笑著脫口而出:
“他媽媽。”

    找不到原振俠,打發了溫寶裕的母親,總算松了一口气,只有一件事,令我頗
為不解,我不知道何以白素要為了那女野人留在苗疆。

    我真的想不通是什么原因,而白素又在相當久之后才告訴我。使我瞠目結舌──
這且不去說它。且說良辰美景,為了過中國新年,從歐洲回來,一到,知道白素不
在,大失所望,又知道白素是在苗疆,又立即表示要到苗疆去,吵著要我和白素聯
絡,派那架直升机去接她們──我离開的時候,把杜令的那架直升机留在苗疆,給
白素使用。

    我心想,良辰美景很有趣,讓她們到苗疆去陪白素也好,可是還未等我和白素
取得聯絡,這兩個古怪的少女,卻又改變了主意。

    令得良辰美景改變了到苗疆去的主意,是一雙孿生兄弟。

    這一對雙生子,姓陳:陳宜興、陳景德。

    陳氏兄弟是一雙十分奇特的雙生子,他們如今的身份,是商業巨子,跨國經營
集團的首腦、豪富,在繁盛的商業區,他們兩兄弟各擁有一座六十層高的大廈,而
大廈的頂層,有天橋可以互通,頂層布置奢華,城市聞名的空中花園。

    這對雙生子有著十分奇特的經歷──我和他們不熟,只是在偶然的公眾場合,
見過一兩次,可是原振俠醫生和他的女巫之王,卻曾和陳氏兄弟有過交往,說起過
他們的奇怪經歷。

    可以用最簡單的話,來敘述一下他們的怪异經歷。

    他們是棄嬰,被收留了之后,就被當作是一項實驗的對象,實驗的目的,是想
証明雙生子之間有心靈互通現象,是不是可以擴展為腦部活動的互相交流!

    這是一個相當駭人、十分大膽假設的實驗課題,而且,實驗的進行方法,也相
當古怪駭人──單是用真人來作實驗,已經駭人听聞了。

    實驗的方法是,把雙生子隔開來,一個,給以正常的教育,盡量發揮他的才能。
而另一個,則令他在一個完全与世隔絕的環境之中,不給經任何知識,長大之后,
就變成一個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不是天生的白痴,而是人工刻意培養出來的白痴。

    然后,再令雙生子相會,令有知識的人,和人工白痴的另一個,作腦部活動交
流,也就是說,把知識通過腦部交流,輸送到另一個人的腦部去。

    原振俠醫生在后期,參与了這件事,經過离奇之至,有整個故事的敘述,題名
為《變幻雙星》。實驗的結果,完全成功,一個人的知識,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腦中,
兩個人享有同樣的知識,就像一份文件,通過了复印,變成了兩份一樣。

    我知道陳氏兄弟有這樣奇特的經歷,是良辰美景告訴我的,她們和陳氏兄弟,
在一個什么“雙胞胎協會”之類的組織中相識,雖然陳氏兄弟和她們的年齡,相去
甚遠,可是良辰美景卻十分欣賞陳氏兄弟的“成熟男性風韻”,所以雙方成了好朋
友──至于雙方之間,有沒有愛情的成分存在,良辰美景不說,我自然也不便問。

    良辰美景帶了陳氏兄弟來見我,由于她們的緣故,我自然不好意思拒見,可是
陳氏兄弟的言談,不是很有趣,不到二十分鐘,我已連打了三個呵欠,以良辰美景
的聰明伶俐程度而言,她們應該知道我已經不耐煩,不必我下逐客令,他們應該自
行告辭了。

    可是,只見她們不斷和陳氏兄弟交換眼色,并沒有要离去的意思。這等情形,
分明是他們有事要向我說,可是又不知怎么說才好。

    于是,我又打了一個哈欠:“有話請說。”

    由于我和陳氏兄弟不是太熟,所以習慣上接在“有話請說”之下的那句,“有
屁請放”就省略了下來。

    良辰美景未言先笑,顯然是必有所求,她們說話的習慣,我以前已詳加敘述過
了,她們望著陳氏兄弟:“他們的經歷,衛叔叔你是知道的了。”

    我“嗯”地一聲:“知之甚詳,就是你們告訴我的!”

    良辰美景又望了陳氏兄弟一眼。我又道:“和他們有同樣經歷的,還有一對姓
方的孿生女,一個叫如花,一個叫似玉的,是不是?”

    良辰美景笑:“是啊,本來他們四個人,倒是很合适的兩對,可是如花似玉是
音樂家,看不起商人,這兩兄弟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老是得罪人家這藝術家,我
們兩個,居中調停了几次,都沒有效,看來他們是無望的了。”

    對于“看來是無望的了”,陳氏兄弟兄弟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望著良辰美景笑,
看起來,良辰美景絕不討厭他們。本來良辰美景或許有意撮合方家姐妹和陳氏兄弟,
但這樣弄到后來,一心作媒人的,反倒自己上了轎子的例子多的是,在眾多复雜的
男女關系之中,屬于熱鬧話題,不值得去深究。

    我看他們四人,說著把話題拋了開去,所以又提醒他們:“有話請說。”

    陳氏兄弟之一(也不知道是景德還是宜興)道:“我們之間的思想交流過程,
相當神秘。”

    我一听,不禁挺直了身子,這個話題,我倒是有興趣的──人与人之間的知識
直接灌輸和交流,雖然僅在同卵子孿生的雙胞胎中進行成功,但那也是极了不起的
一項科學成就,勒曼醫院集中了那么多精英,又有外星人如杜令之類的幫助,也只
不過可以做到給复制人思想和知識!所以,其間的過程如何,我很有興趣知道。因
為原振俠醫生、良辰美景,雖然曾參与其事,可是到了最后關頭,他們也不知道情
形如何。

    我忙作了一個手勢,請他說下去,他皺著眉──陳氏兄弟和良辰美景的說話方
式不同,總是由其中的一個開口,但是他們的思想,顯然是一致的,因為一個一皺
眉頭,另一個也立刻有同樣的動作。

    那一個皺著眉說:“我們被一艘船,帶到一個小島上,那個組織的總部,就在
小島之上──那一群人,曾是一個皇族,在歷史上,建立過一個王朝,深受孿生遺
傳之苦,所以……”

    我打斷了他的話:“這些我全知道,你說自己的經歷就好。”

    陳氏兄弟同時紅了紅臉,那一個續道:“上了岸之后,我們和方家姐妹,一起
被帶到一間有很多儀器的密室之中,如同科學怪人的電影一樣,被固定在座椅上,
頭上連結了許多電線之類的物体……”

    他說到這里,我又打了一呵欠,因為這個過程,殊不刺激。說話的陳氏兄弟之
一唉了一聲,那一個也唉了一下:“沒有發生什么事,就喪失了知覺,等到醒來,
我沒有覺得有任何損失,他已經變得和我一樣了──在感覺上,兩個人簡直就是一
個人,那情形,比良辰美景她們還要怪……如果我們之中,一個捱了打,另外一個,
也會有痛的感覺。”我“嗯”了一聲:“痛感是由腦部神經活動產生的,那不足為
奇。”

    兩個人一起苦笑了一下,一個捋起了衣袖來,在他的手臂上有紅色的一點,看
起來是被什么昆虫叮咬的,另一個亦捋起了衣袖,在同樣的部位,也有同樣的一個
小紅點!

    我看到了這种情形,也有怪誕莫名之感,失聲道:“一個給蚊子叮了,另一個
不但會有痒的感覺,而且也會有紅腫。”

    陳氏兄弟一起點頭,我立時向良辰美景望去,良辰美景搖手不迭:“我們可沒
有那么玄!他們……兩個人之間,像是有無數無形的聯系,就像是鏡子中的影子一樣,
一個不論發生了什么事,都必然在另一個身上發生。”

    我吸了一口气:“這种奇怪的情形,本來在雙生子之間很常見,可是如果到了
這种地步,卻也未曾听聞過,可能是你們兩人曾經有過思想交流的緣故。”

    良辰美景笑著,指著陳氏兄弟:“他們兩個人,其實等于是一個雙頭怪物。”

    良辰美景的相當尷尬,我笑嘆:“別胡說!說他們是一個人有兩個身体,還比
較恰當些──當然,這种情形,也夠怪的了。”

    良辰美景忽然話頭一轉:“衛叔叔,你說,描寫各种各樣怪物最多的一部小說,
是《蜀山劍俠傳》,其中可有他們這樣的情形?”

    我听得她們這樣問,不禁失笑:“那部小說中的怪物,都不是人類,不是怪虫,
就是怪獸。也有一個怪人,叫作黑丑,是有三個身体,可是卻是連体人。”

    陳氏兄弟問:“希腊神話之中的怪物也很多,個個都怪得不可思議,有的有許
多頭,有的三個人合用一顆牙齒等等,衛先生,良辰美景說,你曾經有過一項假設,
說神話中的怪物,有可能全是异星人,所以才會有各种各樣、古怪之至、匪夷所思
的形体。”

    我點頭:“只是假設,但很有可能,尤其是在有系統的神話之中,這种可能性
更高。”

    說到這里,我有點明白他們前來的目的了,我指著陳氏兄弟:“怎么?你們疑
心自己可能不是地球人?”

    陳氏兄弟顯然正有這樣的怀疑,所以兩人默然不語,只是神情地望著我,良辰
美景也十分有興趣,看來他們之間,就這個問題爭論了相當久了,因為沒有結果,
所以才來找我的。

    我笑了一下:“你們之間的异象,我看是  生子之間的特殊現象,和你們是外
星生物無關──當然,如果你們另有怪現象,那又作別論。”

    陳氏兄弟也失笑:“別的沒有什么古怪,因為被她們取笑得多了,不免有點心
中犯忌,所以……才向衛先生來請教一下。”

    可想而知,良辰美景和陳氏兄弟已經熟絡到了何等地步,我看到他們狼狽的情
形,不禁“呵呵”笑著:“就算是外星人,也不必怕成這樣,我很知道有几個外星
人在地球上叱 風云,生活得极好,不想回去。”

    陳氏兄弟狠狠瞪了良辰美景一眼,作了一個要打她們的手勢,良辰美景揚起了
頭,作出一副愛理不理之狀來──陳氏兄弟在商場上,雖說不是頂尖人物,可是也
算是相當成功的人物,可是就算是真正的大人物,和淘气之至的良辰美景在一起,
也不免會舉止輕浮起來,何況他們四人之間,還有可能有特殊的感情因素。

    我裝著看不見,順口問良辰美景:“你們不是想到苗疆去嗎?”

    良辰美景齊聲道:“是啊,你和白姐姐聯絡了沒有?”

    我在前面說過,她們要到苗疆去,后來改變了主意,令得她們改變了主意的,
是陳氏兄弟──在當時,我問她們之際,她們還沒有改變主意。

    我只是在想著這兩個女孩子到了苗疆之后的情形,又想到那個女野人,行動快
絕,在懸崖峭壁之上,縱躍如飛,和她們的輕身功夫相比較,不知是誰更擅胜場。

    那女野人是自小和猿猴一起生活,才自然而然練成了那等身手的,若是有輕身
功夫的決竅,能得到良辰美景的指點,只怕會青出于藍也說不定。

    我想到了這里,就和他們簡略地說了一下那個女野人的情形,听得他們四個人,
都目瞪口呆,我指著良辰美景,笑著對陳氏兄弟道:“這不算稀奇,她們兩人的來
歷,才叫古怪。”

    良辰美景一起叫了起來:“不准說!讓他們去猜!”我不禁大笑,良辰美景的
來歷古怪之至,要猜,只怕別說地球,就是整個宇宙之中,也不會有人猜得到;但
那既然是他們之間的游戲,我自然不必去破坏。

    臨走的時候,陳氏兄弟顯得很高興,連聲說“幸會”,我和良辰美景約好了,
叫她們明天一早,就到我這里來听白素的消息。

    一切看來相當正常,并沒有什么特別。陳氏兄弟之間的异象,雖然奇特,也可
能假設──至于他們由此怀疑自己是外星人,那确然十分有趣。

    我在門口,看他們四人上了車,那是一輛相當大的開篷車,車子不是良辰美景
的,所以不是鮮紅色,陳氏兄弟在前,良辰美景在后,引擎一發動,轟然作響,車
子就絕塵而去。

    這四個人,男的不失英俊,女的更是俏麗,自然和怪物的形象沾不到邊,可是
若是有人見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男人,和一雙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同在一輛車內,也
難免會嘖嘖稱奇──如果有全城令人矚目的人物選舉,他們一定會當選!目送他們
离去之后,才轉回屋內,就听到樓上書房的電話響,我上樓,取起了電話,就听到
了一個十分急促的聲音:“衛斯理?”

    聲音可說不是很有禮貌,但由于我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聲音,所以惊訝异常,
心知他找我,一定是有急事,自然也不支計較他的態度了,我先答應了一聲,還沒
有問他是什么事,一旁又有一個听來十分滿的聲音傳來:“這是警方的事,不必勞
煩衛斯理。”

    那在一旁表示不滿的聲音,也是熟人,我也是一听就听出了那是警方的高級警
官,專門處理特別事務的黃堂──我和黃堂,在好几中上,有過交往,對他的印象
相當好,但是黃堂和我之間,是那种不能成為十分親熱朋友的那一种交往類型。而
我一拿起電話,就直呼名字的那個,卻是亞洲數一數二的豪富陶啟泉!

    陶啟泉和我相識更久,在好几件事上,都或多或少,有他的份。他收養的一個
被棄的女嬰,竟然成了女巫之王,是原振俠醫生的密友,這個女嬰的來歷和經歷,
也古怪得不可思議。

    這時,我定了定神:“什么事,陶大老板?”

    陶啟泉悶哼了一聲:“扯蛋!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查一查。”

    這時,黃堂的聲音又傳來:“陶先生,我堅持,這是警方的職責。”

    陶啟泉大是不耐煩:“警方由警方查,衛斯理由衛斯理查。”

    他們在電話那邊亂七八糟地吵,陶啟泉更像是肯定了我一定會替他去查案子一
樣,未免令我有點啼笑皆非,而且,也莫名其妙,可是我至少知道一點,一定是一
件十分嚴重的事,不然,不會牽涉到超級大豪富陶啟泉和高級警官黃堂。

    我還沒有再發問,陶啟泉又道:“你能不能來一次?”

    我又好气又好笑:“陶翁如喚,敢不應命?可是尊駕何處?”

    陶啟泉又說了一句:“扯蛋!我在辦公室。”

    我嘆了一聲:“那請你先通知警衛部門,不然,我在超過十度關卡盤問時,可
能會忍耐不住脾气。”

    陶啟泉忙道:“自然,你來,沒有什么人敢問你半句話。”

二、八個要人的离奇失蹤


    我心想,這也難說得很,很有些新來的,根本什么人也不認識的。

    我听得陶啟泉在對黃堂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黃堂卻道:“我要留下,你和衛斯理的交談,可能正是警方想要的資料。”

    陶啟泉勃然大怒:“這是什么話!就算是在一個警察國家,也不會有人公然這
么說。”

    陶啟泉雖然財大气粗,可是黃堂這個人,也不是好吃的果子,他竟然頂了回去:
“就算在民主國家之中,人民也有協助警方辦案的義務。”

    我在電話之中,听到他們急執不已,知道再下去,只有情況更坏,所以我忙道:
“陶翁,黃堂是我的老朋友,有他在場,對事情只有好處,沒有坏處,請不要太堅
持己見。”

    陶啟泉對著黃堂大吼一聲:“不是衛斯理說情,我就叫人把你轟出去。”

    黃堂如何反應,我在電話之中,無由得之,但是可想而知,他必然嗤之以鼻。
半小時之后,我到了陶啟泉的辦公室之外,才知道黃堂的處境──他可以說是忍辱
負重,叫我十分佩服。

    黃堂并沒有在陶啟泉的辦公室之中,他還是被赶了出來,他在辦公室的門口,
身為高級警官,卻在八名護衛員的監視之下,十六只眼睛盯著他看,簡直把他當成
了采花大盜一樣,這樣的環境,滋味實在不會很好,所以他的神情,難看之极。

    他看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叫了起來:“天,你終于來了。”

    他才一叫,辦公室的門打開,陶啟泉以他超級豪富之尊,竟然親自拉開門,沖
了出來,滿面怒容,指著我,大聲道:“衛斯理,我和你談話,若是要受人監視,
不如你回去吧。”

    黃堂針鋒相對:“你不喜歡在這里說,可以到警局去說,隨你的便。”

    陶啟泉冷笑:“你這种態度,只好對付小販。”

    我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從這情形來看,事情相當嚴重,那是一定的
了。

    我和黃堂交換了一個眼色,黃堂現出十分堅決的神情來,表示他決不退縮,不
達目的,誓不干休。我嘆了一聲,對他道:“有時,為了目的,軟言相求,比堅持
原則要有用得多。”

    黃堂立時道:“我為什么要──”

    可是,他話說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吞下一口口水,轉向陶啟泉:“陶先生,
事情十分嚴重,衛斯理也未必解決得了,在我在一旁,對事情多少有點幫助。”

    陶啟泉當然是明白人,知道人讓一分,我退一步的道理,所以他悶哼一聲,什
么也不說,只是向我和黃堂一起擺了擺手,作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我和黃堂,在跟著陶啟泉走進去的時候,伸手在黃堂的肩頭之上拍了一下,稱
贊他的隨机應變,黃堂發出了一下苦笑,我對他剛才所說,“衛斯理了未必解決得
了”,并不生气,只是由此更可以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已。

    陶啟泉的辦公室,自然竭盡豪奢之能事,我們坐下來的所在,其實還不是他的
辦公室,只是辦公室外的几個會客室之一,坐下之后,陶啟泉對黃堂在一旁,多少
有點不自在,所以,他故意和我說閑話,問我:“最近和什么人來往?有沒有瑪仙
的消息?”

    瑪仙就是他的養女如今的超級女巫,和原振俠有十分糾纏不清的怪异關系,我
也只是听說她和原醫生之間,好像出了一些問題,但是也不甚了了。

    所以我只好順口回答:“在你的電話來之前,我正和一對雙胞胎在一起閑談──
你應該知道,陳宜興和陳景德兩兄弟。”

    我推測陶啟泉會知道陳氏兄弟,是因為他們全是商界中人,雖然陳氏兄弟在商
界的地位,遠不能和陶啟泉相比,可是也算是相當有名的人物,陶啟泉應該知道他
們的名字。我特地舉出陳氏兄弟來,是因為在他們身上,有十分异特的現象,這种
現象,可以當作話題,使得緊張的氫气變得輕松。

    我沒有料錯,陶啟泉果然知道有陳氏兄弟,可是他一听我提到他們之后,反應
之奇特,卻叫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陶啟泉先是陡地一怔,張大了眼睛,望定了我,像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接著,
已經坐下的他,直彈了起來,卻又不是面對我,而是去對付黃堂。

    他伸手指向黃堂,十分惱怒,所以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我說話,他要指責黃堂,這已經夠怪的了,可是那還不算怪,怪在黃堂竟然知
道他為什么要指責一樣,一揚頭,大聲道:“沒有充分的証据,警方不能隨便拘留
人。”

    陶啟泉這才怒吼一聲:“我的話,還不能算是証据?我以為警方早已采取行動,
把這兩個怪物抓起來了。”

    黃堂冷冷地諷刺了一句:“陶先生,幸而你只管轄你的商業王國。”

    陶啟泉這才倏然轉向我:“這兩個怪物來見你干什么?他們求你什么?”

    剎那之間,一切發生的事,簡直是亂七八糟之极。要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保
持冷靜,是相當困難的事,我只好迅速把事情設想了一下。事情必然和陳氏兄弟有
關,因為一提到了他們,陶啟泉就反應异常,而且一連兩次,稱他們為“怪物”──
這种稱謂,自然不表示陳氏兄弟真的是什么“怪物”,而只不過表示陶啟泉心中對
他們的厭惡。

    而且,在陶啟泉的心目之中,陳氏兄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他認為應該由警方
逮捕他們,可是黃堂卻有相反的意見──這可能是他們起了爭執的原因。

    令我感到奇怪之极的是,我才和陳氏兄弟在一起,而陳氏兄弟,又絕不像是犯
了什么事的樣子,雖然他們和良辰美景一起來找我,我知道他們無事不登三寶殿,
總有些事由的,而且,我也感到他們的神態語言,有點吞吞吐吐,掩掩遮遮,沒有
把真的問題講出來。

    可是,如果他們真的曾犯下什么惡行,他們的神態也不會那樣子。我先舉起雙
手,示意陶啟泉和黃堂,不要把爭吵繼續下去,然后道:“我一點不知道發生了什
么事,是不是可以有人用冷靜的態度告訴我?”

    陶啟泉應聲道:“可以!八個人失蹤了!”

    他的那句話,仍然無頭無腦,但總算有了一個開始,而且我迅速地轉念:這失
蹤的八個人,一定都相當重要,不然,陶啟泉不會這樣緊張。“八個人失蹤”這件
事本身,可大可小,取決于失蹤的八個是什么人。

    我沒有說什么,等陶啟泉再說下去,陶啟泉悶哼了一聲:“這八個人,全是我
企業中的骨干分子。”

    我直了直身子,陶啟泉的企業机构,十分龐大,能被他親口稱為“骨干分子”
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也都是工商界中的知名人士了!

    就在這時,黃堂欠了欠身,把一張紙,交到了我的手中,在那張紙上,有著八
人的名字,和簡單的資料,那是一份失蹤名單。

    一看到這份名單,我也不禁吸了一口气,好一會,屏住了呼吸,知道事情确然
十分嚴重──不然,陶啟泉不會找我來。

    這八個人之中,有兩個是銀行董事長,分別掌管兩家業務十分廣泛的銀行──
這兩家銀行若是出了什么事,會形成巨大的金融風波。另外有一位律師,一家投資
公司的負責人,三家大型在工厂的首腦,和一個高級行政人員──總裁助手,那么
該是陶啟泉最得力的助手了。

    這确然很不尋常,我把視線吞掌羧名單上約有半分鐘,才抬起頭來,向陶啟
泉望去,陶啟泉的神情,十分激動、憤怒,他道:“你一看名單,就心中有數?”

    我皺著眉,緩緩搖了搖頭,陶啟泉提高了聲音:“有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對
付我的企業,他們用的是卑鄙的恐怖手段。”

    我向黃堂望去,黃堂的面色,十分陰沉。我向陶啟泉作了一個手勢:“先別下
結論,這八個人,是在同一情形下失蹤的?”

    黃堂自然明白我所指的“同一情形下失蹤”是什么意思,警方說,八個人同在
一艘游艇上失蹤,或是同在一架飛机上之類,那么,就有更大的可能是屬于意外。

    如果是分別失蹤的,那么情形就复雜得多,追查起來,也困難得多。

    黃堂吸了一口气:“情形都不同,其中有兩位,是在進入了‘雙子大廈’之后,
就沒有再出來,所以陶先生認為和陳氏兄弟有關。”事情漸漸有眉目了,所謂“雙
子大廈”,就是陳氏兄弟擁有的那兩幢一模一樣的大廈,有兩個人在進了這兩幢大
廈之后沒有再出來,所以陶啟泉就認定了是陳氏兄弟在作怪──當然,事情可能不
那么簡單,有可能在商業競爭上,陳氏兄弟和陶啟泉,也有利益沖突之處。

    我先糾正黃堂的話:“這兩個人,應該說他們進入了雙子大廈之后,沒有人看
到他們走出來。”

    黃堂連忙道:“是,是,應該是這樣。”

    陶啟泉吼叫起來:“那就應該在大廈進行徹底的搜查。他倆在陶氏企業的地位,
十分重要,可能正遭受非法的禁錮,警方有責任把救出來。”

    我不禁皺了皺眉,雙子大廈每幢有六十多層高,不知道有多少房間,要作詳細
的搜查,不是不可能,但自然也困難之极。

    站在警方的立場而言,自然可以不搜查,就不會去找這個麻煩。

    可是看陶啟泉的情形,卻一定要堅持,黃堂在這時候,指著名單上的一個銀行
家的名字:“這位失蹤者,是在他管理的銀行大廈失蹤的,那么,是不是也要搜查
七十二層高的銀行大廈?”

    黃堂頓了一頓,又指著一個名字,那是陶啟泉的最得力助手:“這位先生,就
在陶氏大廈失蹤,那么,是不是要徹底搜查陶氏大廈?”

    我看到陶啟泉的神色難看之极,陶氏大廈高八十層,要徹底搜查,自然困難之
至。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我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作‘在陶氏大廈失蹤’或‘在銀
行大廈失蹤’?”

    黃堂吸了一口气:“八個人失蹤的情形相仿佛,也全在昨天發生,兩個進入雙
子大廈的,是去和陳氏兄弟商談一宗業務──”

    陶啟泉攔了一句:“不是去商談,是和他們去交涉一件上的事,所以有律師陪
著。”

    為了敘述的方便起見,我把八個失蹤者編號,稱之為失蹤者一,失蹤者二……
在有必要的時候,再隨時加上他們的身份。

    黃堂很詳細地把八個失蹤者失蹤的情形告訴了我,确然大同小异,有仿佛之處。

    失蹤者一和二,是律師和工厂首腦,和陳氏兄弟有若干商業上的糾葛。(當然
不必細敘是什么糾葛了)

    (有認為寫小說要不憚細節,越詳細越好者。)

    (若是我忽然在這里,詳細寫起這宗商業交涉來,照我看,就滑稽的很,要去
找精神科醫生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他們各有司机駕駛的車子,在上午十時二十分抵達,車子吞掌羧雙子大廈的
停車場,而他們并不在停車場下車,而是車子吞掌羧大廈門口,他們就下了車,
司机再把車駛向停車場,等他們。

    車上有電話,他們如果辦事完畢,電話通知司机,司机就會把車子駛到大廈門
口,候他們上車。

    我把這個程序說得很詳細,是因為這些,和故事有關系之故。

    交涉的結果不是很偷快──警方已作了相當詳細的調查,對于失蹤者一和二的
行蹤,調查得十分清楚。

    交涉的一方是失蹤者一、二,另一方應該是陳氏兄弟或其中這一。

    可是陳氏兄弟卻沒有出席,只派了不是很重要的職員,根本不能作出任何決定,
所以預算要相當長時間的談判,只經過了半小時,就話不投机半句多,失蹤者一、
二拍桌而起,叫了一聲:“法庭見!”就開始离去。

    在离去之際,進入電梯之前,兩人都分別打了電話給司机。兩個司机之中的一
個,說收到電話的時候,是十時四十分,也就是說,交涉只進行了二十分鐘左右。

    而失蹤者一、二,都是十分知名的成功人士,當他們在雙子大廈門口下車,進
入大堂之時,至少有十個人以上,見過他們,其中有三個,看著他們在大廈的五十
層走出電梯──那是會議室所在的一層。

    他們离開,自然也是從五十層离開,兩個司机一接到電話,立刻把車子自停車
場駛出,駛向大廈的門口,大約花了三四分鐘。

    司机以為自己一到大廈的門口,就可以見到失蹤者一、二了,可是卻沒有,等
了又等,失蹤者一、二還是沒有出現。

    在失蹤者一、二搭電梯下來的時候,在第五十層,他們進入的,是一架沒有人
的電梯。

    可是,當升降机落到第三十四層時,卻有兩個年輕的女職員進入電梯,到二十
六層時,又有一個信差和一個職員進入。

    而在第十五層之前,所有進入電梯的人,除了失蹤者一、二之外,都已离去,
信差在第十六層离開。

    而雙子大廈的電梯,和許多大廈一樣,都有几种。一种,是只到三十層之下,
一种,只到三十層以上,再一种,只到十六層以上,一种,每層都到。

    失蹤者一、二搭乘的電梯,屬于第三种,如果在十五層以上不离開,那就直達
大堂,中途不再停留。

    也就是說,失蹤者一、二,在第十五層到大堂之間,是沒有机會离開電梯的──
當然,不是絕對不可以,例如打開升降机頂上的門,就可以抓住升降机的鋼纜爬上
去,等等。

    以失蹤者一、二的身份而論,他們顯然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就算是電梯出了故
障,也自然會有救援人員來拯救他們。

    而這個時候,在大堂等候電梯的人,都沒有發現電梯曾出現故障。

    那個信差對警方說的話,黃堂是直接听到的──一接到報告,警方就大是緊張,
黃堂親自出馬,信差說:“我進電梯的時候,有四五個人,我离開的時候,只有兩
個人,我在第十六層离開的,那兩個人不斷用英語在交談,我沒听懂他們在說什么
──我當然听不懂,若是我懂,我早當大班,不做信差了。”

    信差的話,被認為無可能,電梯也沒有故障,失蹤者一、二應該在大堂离開電
梯,可是根据那時候在大堂等候電梯的人說,電梯一到,門打開,時而沒有人,等
候的,自然不會去研究何以電梯中沒有人,一擁而入,電梯也就一直維持著正常的
操作。

    至于失蹤者一、二的司机,在半小時之后,覺出事情不對時,打電話──失蹤
者一、二的流動電話,沒有人接听,這才大起恐慌,他們先到五十樓的會議室去找,
自然沒有結果。司机回到失蹤者一、二的辦公室,六小時之后,失蹤者一、二仍然
音訊全無,方才決定報警,而警方在接到報告的時候,已不止是失蹤者一、二,還
有失蹤者三四五六七八,他們都是在大致相同的時間之中,在不同的大廈之中失蹤
的。

    黃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望著我:“衛先生,你有什么意見?”

    我道:“先听听另外六個人的失蹤經過。”

    黃堂道:“有兩個,情形也是有人見他們進入升降机,但是沒有出來,有兩個,
是分明單獨在辦公室的,可是秘書去找他們時,就不見了。再有兩個,一個有人眼
看他經過走廊的彎角,可是就此不見了。還有一個,也是在乘搭電梯的過程中不見
的,不過不是下降,而是上升的時候不見的。”

    我皺著眉:“涉及的大廈有几幢?”

    黃堂吸了一口气:“五幢,包括我們現在所在的陶氏大廈在內,每幢都高五十
層以上。”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我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八名大有身份的人,在五
幢著名的大廈之中失了蹤,對于習慣都市生活,每天必然無可避免要在各种大廈中
出入的人來說,是十分令人心悸的事。

    我雙手握著拳,一時之間,對這些失蹤事件,作不出什么假設來,陶啟泉十分
不耐煩:“失蹤的人全屬于我的企業,一定有一個大陰謀在進行。”

    黃堂向我望來,陶啟泉一再堅持他的看法,說是有一個陰謀針對他的企業,也
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現代的商業行為雖然在表面上看來,十分文明,但是商業行為
的目的,是為了獲利,利之所在,二十世紀的文明人,和三世紀的古代人,作風原
則,維持不變,還是什么樣的手段都會便得出來的。

    黃堂見我不出聲,他作了一個手勢:“你曾有過一次經歷,在一幢大廈之中,
電梯一直向上升,升到了不知什么所在──”

    我也恰好想到了這件事,所以黃堂說到一半,我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情形大
不相同,那一次,是有人利用了大廈頂樓的升降机房,作為使時間延遲的實驗室,
結果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時間和空間的變易現象。跟現在連續的失蹤,似乎扯不上關
系。”

    黃堂苦笑:“那么,還有什么別的解釋?”

    黃堂在這樣說的時候,斜視著陶啟泉──用這樣的方式看人,當然不是很有禮
貌,而且黃堂的神情,也十分古怪,所以陶啟泉立即察覺,憤怒道:“你又想暗示
什么?”

    黃堂沉聲道:“那八個人既然全是陶氏企業中的主要人物,會不會他們是奉了
命令,為了某种原因,而暫時失蹤几天呢?”

    陶啟泉气得嘿嘿冷笑:“那么,請告訴我,他們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

    黃堂也發出了“嘿嘿”的冷笑聲,大有“你明知故問”的神態,在陶啟泉憤怒
得要揚手拍桌子之前,我道:“黃堂,你誤會了,如果是陶翁下命令,有什么秘密
的商業行為在進行,他們不會勞動警方,更不會找我。”

    黃堂可能一直在怀疑是陶啟泉暗中搗鬼,所以他和陶啟泉之間,才會鬧得那么
僵,那顯然是他不知道陶啟泉的為人,我有必要使他了解,所以我的語气,十分誠
懇。

    黃堂听了我的話之后,呆了大約半分鐘,才道:“對不起,我可能誤會了──
真對不起,我想,應該對這五幢大廈,進行徹底搜查。”

    我皺著眉,想了片刻──八個人失蹤的情形,如此奇特,其中一定有古怪之极
的經過在,而所謂“徹底搜查”,是最笨的笨辦法,用笨辦法來對付异常的事,是
不是會有效呢?

    可是,目前,除了徹底搜查這個辦法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行了。

    所以我想了一想之后,緩緩點了點頭:“這……真是警方的事了,要動用許多
人力,要我一個人來找,一年也找不遍大廈的每一角落。”

三、一幢大廈究竟有多大?


    黃堂顯然也想過了搜查工作的困難,所以眉心打結,聲音苦澀:“上頭只怕不
會批准大規模的行動!每幢大廈,至少動員八十到一百人,還要是有經驗的人員……
或許可以動員警犬……嗯……我看……”

    陶啟泉一聲悶哼:“我看這件事,和那兩個姓陳的有關,找他們就行。”

    他這樣說的時候,直望著我,我知道他的心意,就把陳氏兄弟為什么來找我,
向他說了一遍,陶啟泉揚眉:“他們沒說過我有兩個要員,在他們的大廈中失蹤?”

    我搖了搖頭:“据我猜想,他們甚至未必知道有這樣的事發生。”

    陶啟泉神情悻然:“過几天,有一個重要的國際會議要舉行,那八個人之中,
有五個非出席不可──他們如果不能出席,陶氏企業會蒙受重大的損失,其他的集
團就可能得利。”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利益牽涉到數以十億計的英磅,所以,
要估計任何手段都被利用的可能。”

    我想了一想:“你和陳氏兄弟的交涉,牽涉到了些什么利益?”

    陶啟泉道:“就要那即將舉行的會議有關。”

    我來回踱了几步:“我有一個提議──警方盡可能展開搜索行動,而我去見陳
氏兄弟果真有商業陰謀,問題就很容易解決了。”

    黃堂連聲道:“好!好!”

    陶啟泉道:“我可不能承禱鋪夢何應諾。”

    他這樣精明的態度,有時并不令人好感,所以我只是揮了揮手,就在他的辦公
室中,和陳氏兄弟聯絡。

    等到陳氏兄弟之一听到我的電話之際──他惊訝莫名:“是衛先生?你要來看
我們,那太好了!歡迎!歡迎之至,真的歡迎之至!”

    他連說了三次“歡迎之至”,确然是真的歡迎,因為在我到達“雙子大廈”的
正門之時,他們兩人已在門口恭候多時了。

    常言道:“千穿万穿,馬屁不穿”,受到了他們這樣的禮遇,我自然很高興,
所以對他們的印象也相應變好,在直達他們的辦公室的電梯中,我已把此來的目的,
告訴了他們。

    陳氏兄弟皺著眉,互望著,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才好,顯然我來看他們
的目的,使他們感到意外之极,過了十來秒,其中之一才失聲道:“天!這老怪物
以為我們綁架了他的手下?”

    我不由自主揚了揚眉:陶啟泉稱他們為“兩個怪物”,他們又稱陶啟泉為“老
怪物”,可知“怪物”這個名詞被廣泛使用的程度。

    我看到他們有這樣的反應,也知道先前的估計是正确的──他們和失蹤事件無
關,如果說在這幢大廈之中失蹤,就是大廈主人綁架,那么,有一個失蹤者,在陶
氏大廈中失蹤,陶啟泉豈不是也難逃綁架之嫌?

    所以,我做了一個手勢,表示相信他們是無辜,然后又問:“你們已知有失蹤
事件了?”

    陳氏兄弟的神情十分古怪,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一樣。這時,電梯停了下來,
他們中的一個才道:“我們……我們……今天并沒有處理日常事務,所以,并不……
知道這樣的事發生。”

    他們這樣說,使我想起剛才和他們聯絡的時候,第一個電話打去,听電話的職
員用十分堅決的語气回答:“兩位陳先生正在處理緊急事務,不接听任何電話。”

    后來,我記起了他們在我住所臨走時給我的一個直線號碼,這才和他們聯絡上
的。

    以他們的地位而論,若是有緊急事務要處理,把日常事務放在一邊,那也不是
什么特別的事。

    電梯一停,門打開,外面是一個十分寬大的空間,至少有三百平方公尺,几乎
沒有任何布置,只是在正中放了一座塑像,所以格外顯得寬敞。

    我在他們的帶領下,才一跨出電梯,就忽然听得一下嬌笑,兩個紅影,一個自
左,一個自右,向我疾扑了過來。來勢之快,難以形容,可是一到了我面前,立時
站定,和我距离极近,几乎是貼身而立。

    能夠有這樣身手的人,自然是良辰美景了。

    良辰美景一站定,立時各自揚首,向陳氏兄弟看去。陳氏兄弟齊聲道:“我們
輸了。”

    在這一剎間,我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這一雙  生子,放棄了日常事務不理,
所處理的“緊急事務”,原來就是良辰美景在一起。

    第二件,他們和她們之間,必然有一場賭賽,而這場賭賽,又是和我有關的。

    我當下就沉下了臉,現出了十分不快的神色。良辰美景一看,一了吐舌頭:“
我們說,不論我們怎樣向你扑過來,你都會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功夫,不
會慌亂,不會退避,不會出手阻擋。他們不相信,所以才在你一出現的時候試上一
試,好叫他們心服,知道世界上真有處變不惊的能人。”

    這一雙小丫頭,咭咭呱呱地說著,講的話,又全然都是頌揚之詞,只怕脾气再
大的人,也發作不出來了,而且,也少不免要客气几句:“明知你們不會有惡意,
有什么好慌張的。”

    陳氏兄弟見我的臉色緩和,也松了一口气,他們立時向良辰美景訴起苦來:“
衛先生來找我們,原來是為了──”他們把我來找他們的原因,說了一遍。

    良辰美景的反應是,杏眼圓睜,一副憤憤不平的神情,齊聲道:“這姓陶的也
太會恃勢欺人了。”

    我不禁駭然失笑──因為我想不到陳氏兄弟和良辰美景之間的交情,已到了這
樣敵仇同愾的地步。

    我道:“不能說姓陶的仗勢欺人──既然有人大廈失了蹤,總要搜尋,只怕警
方的搜索隊,就快出動了。”

    陳氏兄弟皺起了眉,良辰美景卻大感興趣,她們道:“要是由我們先把失蹤者
找出來,那豈不是好?”

    我望著她們,看她們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就提醒她們:“喂,我們約好了的,
要到苗疆去!”

    良辰美景嘟著嘴:“也耽擱下了,找到了那兩個人,再去不遲!”這時,她們
以為在大廈中找兩個失蹤者,是十分簡單的事,后來,當然知道不是那么簡單,也
真的耽誤了她們的苗疆之行。

    當時,對她們興高采烈的提議,陳氏兄弟的反應,像是并不熱烈,他們把我讓
進了一間會客室,良辰美景跟了進來,打開酒柜,給我斟了一杯酒,像是那是她們
自己的住所一樣。

    陳氏兄弟這才道:“不論是警方來搜尋,還是我們自己尋找,都是十分麻煩的
事。”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可是良辰美景卻叫了起來:“有什么麻煩?”

    陳氏兄弟嘆了一聲道:“你們不知道一幢大廈究竟有多么大。”

    良辰美景一听,大是不樂,一翻眼,道:“一幢大廈能有多大?不就是一幢大
廈嗎?”

    她們這樣說,自然是有賭气的成份在內,可是我卻有同感,因為感到陳氏兄弟
在提大廈的時候,很有點夸張的成份在內,听他們的語气,像是一幢大廈,大到了
不可思議的地步。

    陳氏兄弟并沒有注意到我的反應,只是針對著良辰美景,兩人的神情十分嚴肅,
一時之間,并不開口,像是在思索著該如何說,才能說服良辰美景,過了一會,才
道:“現代化的大廈,就像是一團團皺了的紙,團在一起,看不出什么來,可是一
展開來,卻有意想不到的許多空間。有的空間看得到,有的空間看不到,有的空間,
在大廈造成之后,就再也沒有重現──除非到這座大廈被拆卸,复雜到了難以想像
的地步。”

  良辰美景听的時候,听得很用心,可是陳氏兄弟才一住口,她們就口舌不饒人,
兩人用她們的方式反駁:“听听他們說些什么?竟叫人听不懂,深奧到了這种地步,
不就是因為他們各人有一幢大廈嗎?還好他們的大廈只有六十層高,要是有六百層,
講出來的話,就成了天書了!”

  良辰美景牙尖嘴利,陳氏兄弟力圖講事實,顯然不是敵手,他們脹紅了臉:“
世界上根本沒有六百層高的大廈,你們胡說些什么。”

  良辰美景道:“現在沒有,將來就會有,不就是一團團皺了的紙嗎?多團上几
團,六十層就變六百層了。”

  我本來很同意良辰美景的話,可是她們越說越意气用事,無理取鬧,所以我提
高了聲音:“听他們進一步解釋,別著搶說話。”

  良辰美景給我一喝,作了一個怪臉,總算暫時,不再出聲。陳氏兄弟松了一口
气,一個道:“雙子大廈建造的過程,我曾參与……雖然我不是建筑學家,但是也
知道,單是設計圖紙的定稿,已經有好几千張了。”

  良辰美景作出一副“那又怎么樣”的姿態,十分可惡,但又十分可愛。

  當這兩座大廈建造的時候,陳氏兄弟中的一個,還是一個一無所知的白痴,現
在,兩人的知識和記憶,經過了交流,自然如同一個人了。

  他們又道:“大廈之中,有各种各樣的通道,也有各种各樣暗的通道──包括
了給電梯上落的空間,給空气輸送的管道,讓水到達每一層,讓電到達每一層的通
道,尤其是把整座大廈的運作,交托給電腦管理之后,一幢大廈,就像是……像是
一個人的身体一樣,一切都照規律運行……”

  現代化的大廈,确然是一個极其复雜的綜合,先進的大廈,也由電腦操縱管理,
這些,全是事實。可是不但是良辰美景,連我在內,也不知道陳氏兄弟這時如此強
調這一點,是為了什么。

  所以,我們三個人的視線,便一起投向他們。

  他們又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想,說出了一句我們更莫名其妙的話來:“所以,要
徹底搜查一幢大廈,根本沒有這個可能。”

  我絕找不出他們達到這樣結論的根据,但暫不出聲,良辰美景已叫嚷起來:“
是什么話,誰會阻止?”

  想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來得极快:“電腦,負責管理大廈運作的電腦。”

  一听得這樣的回答,剎那之間,我有一种詭异莫名的感覺。

  當時我想到的,還十分簡單,但已极具詭异之感,我想到的是,電腦負責整幢
大廈的正常運作,而徹底的搜尋,必然會破坏正常的運作,所以電腦和搜查行為之
間,就必然會產生矛盾。

  剛才,陳氏兄弟曾把一幢大廈,比喻為一個人,我倒覺得,一幢大廈,和一棵
大樹,比較接近,看起來,一棵大樹,豎立著,一動不動,但是從樹根吸收營養水
份開始,大樹的樹干、樹枝、樹葉,每一部分,每一秒鐘都有繁忙之极的活動。

  大廈也是一樣,外表看來是靜止的,但是內部活動之頻繁,也超乎普通人的想
像,這些內部活動,若都由電腦控制,自然會對搜查,形成一种對抗。

  陳氏兄弟剛才說“不知一幢大廈有多大”,引起了良辰美景的反應,如果他們
的意思是說“不知一幢大廈有多少不為人知、不為人見的活動”,那么雖然給人的
感覺很怪异,卻又是實在的情形。

  我猜想良辰美景在听了陳氏兄弟的話之后,思路和我一樣,因為在她們的臉上,
也有一种透著怪异的神情表露出來。她們道:“你們的意思是,電腦控制了大廈……
電腦……不听人的指揮……和人對抗?”

  陳氏兄弟看來,也不是十分明白他們自己所說的話,因此他們的神情,也十分
怪异──這种現象,十分值得注意,我可以了解,這是由于他們的思想,雖然有了
一种強烈的感受,可是卻又不知道如何适當地表達這种感覺。一般來說,只有那种
感覺真的十分怪异,才會有這种情形出現。因為若非感覺怪异之至,人類的語言,
通常是可以順利表達的。

  陳氏兄弟遲疑了一下,才道:“有點……這樣的意思,可是也不是完全是,我
們的意思是,一幢現代化,交給了電腦來管理的大廈,實在太不可測了,有許多隱
蔽的運作不為人知,有許多隱蔽的所在,不為人知。”

  他們努力想表達他們的感覺,可是到這時候為止,看來并不是很成功。他們向
我望來,投以求助的神色,我實在不能幫他們,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想說什么!

  我只是向他們做了一個手勢,鼓勵他們努力說下來。

  陳氏兄弟各自舔了舔唇:“就拿這兩幢大廈來說,我們對它們,可以說再熟悉
也沒有了,在建造之前,就詳細看過每一層的圖紙,對它們了解极深,可是等它們
造好了之后,就變得……變得……”

  他們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變得陌生之极了。”

  我和良辰美景都不是一下子能明白他們的意思,所以反應一致:“怎么會?”

  陳氏兄弟又各自托了頭,沉默了片刻,這才道:“就像父母對儿女一樣,在儿
女小的時候,對儿女的了解反而多,等到儿女長大了,可能變得全然陌生,根本不
知道儿女在想什么。”我皺著眉,在深思陳氏兄弟的比喻,而且,很奇怪何以陳氏
兄弟會有這樣的比擬。

  而良辰美景則已叫了起來:“這是什么話?擬于不倫,至于极點。”

  陳氏兄弟的態度,异常認真:“還有什么更好的比擬?”

  良辰美景道:“儿女是有生命的,大廈是死物。”

  陳氏兄弟嘆了一聲:“剛才我們已經說過,現代化的大廈,是活的,它的活動,
有許多甚至是表面化的,可以看到的,例如電梯的升降。”

  良辰美景互望著,撇著嘴,一個道:“這兩個人走火入魔了。”另一個道:“
可不是,就算是由電腦管理,大廈總是死的。”一個又道:“他們說是活的,怕有
一天,活的大廈,會把他們吞掉。”另一個道:“看來他們會下令把大廈炸為平地,
再在空地上搭上兩個竹棚。”

  說到這里,兩人肆無忌憚,哈哈大笑起來。

  她們瓷意在嘲笑陳氏兄弟的見解,說的話也堪稱尖酸刻薄,可是她們的樣子,
偏又十分可愛,看她們笑得前仰后合的樣子,作為她們嘲笑的對象,陳氏兄弟雖然
神色悻然,卻也發作不得。

  他們只是提高了聲音:“被大廈吞了,又有什么稀奇,不是在這幢大廈中,已
經有兩個人被吞沒了嗎?”

  他們在這樣說的時候,為了加強語气,用力在地上頓著腳。由于鋪著厚厚地地
毯,當然沒有什么聲音發出來,但也足以証明他們的態度,十分認真!

  我一听得他們那么說,心中就陡然一怔──這個說法,奇特之极。他們口中的
“兩個人”指的自然是陶氏集團中的兩個重要人物。這兩個人是在大廈之中,神秘
失蹤的,陳氏兄弟卻說成他們是被大廈“吞沒”的。

  這當真是怪异之极,大廈若是會把人吞沒,一幢六十層高的大廈,可以吞沒多
少人?

  看陳氏兄弟的樣子,他們說得十分認真,所用的“吞沒”一詞,也是認真的,
而不是文學形容,象征式的。

  我的思緒十分紊亂,忽然之間,我想到的,是不知在什么時候看到過的一則小
說還是筆記,說是在一處地方,每到晚上,空中就亮起兩盞明亮的燈光,而在云霧
繚繞之處,有一道沒有梯級的斜梯,伸延而下。于是,看到的人,都以為那是登天
的途徑,一傳十,十傳百,傳了開去,聚集了很多人,大家爭先恐后,順著那斜梯
向上攀,攀進了云霧之中。

  每天晚上,總有好几百人攀上去,再也沒有回來,人們仍然一直相信那是登天
的途徑,直到一個有道之士出現,才道出了真相,原來,那是一條奇大無比的蟒蛇
吞食人的方法:兩盞明燈,是巨蟒的雙眼,那道斜梯,是巨蟒的長舌──人順著長
舌爬上去,就自動投進了巨蟒的口中,被巨蟒吞沒了,再也沒有回頭。

  那則小說筆記,寫得相當生動,我在這時想了起來,是由于一幢大廈,都不止
有一個入口處,每天,不知有多少人,自動投進大廈之中,當然,進去的人,都能
再出來,可是,如今就有兩個人,不,八個人,進了大廈之后,沒有出來。

  用警方的話,是失蹤了。用我的感覺來說,是神秘消失了。用陳氏兄弟的話來
說,是被大廈吞沒了。

  陳氏兄弟為什么會有那么特別的說法,我知道必有原因,可是這時,我沒有机
會反問,因為良辰美景也叫了起來:“這更不像話了,大廈怎么會吞吃人?把人吞
吃了,吞到什么地方去了?”

  陳氏兄弟說“吞沒”,良辰美景又進一步將之理解為“吞吃”,自然更是怪异,
但是事實則不變:人在大廈之中不見了。

  對良辰美景的責問,陳氏兄弟回答得十分認真:“誰知道?沒有人能知道一幢
大廈暗中在進行什么活動。大廈之中,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空間,誰知道它利用來作
什么用途?在這幢大廈之中,若是藏著一百几十個人,想不被人見到,再容易也沒
有。”

  他們說到這里,神情駭然,不由自主,喘了一口气:“同樣的道理,大廈可以
窩藏許多根本不知是什么東西的東西。”

  他們在頓了一頓之后,又補充了一句:“只要它愿意那么做的話。”

  陳氏兄弟的話,令得听到的人,進入一种怪异莫名的气氛之中,良辰美景也顯
然受到了這种气氛的感染,她們還想努力嘲笑他們,可是說出來的話,已不是那么
有力。她們只是道:“看,哪有人自己嚇自己,嚇成了這樣子的。”

  陳氏兄弟沒有立即回答,這時,輪到我來說話了,我道:“我想,兩位作了這
樣的假設,自然有一定的緣故,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們?”

  兩人欲語又止,良辰美景這時,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剛才她們還在不斷嘲諷,
可是這時,也十分認真,而且她們的說話用詞,也十分怪。她們道:“要是這兩幢
大廈真的成了精,那也總有辦法可以降妖捉怪的。”

  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之中,的确什么都可以成為精怪的,他們說大廈成精,未有
先例,連茅舍成為精怪,似乎也沒有听說過。

  本來,良辰美景這樣的說話,正好給陳氏兄弟有反唇相譏的机會,可是兩人都
神色凝重,嘟著嘴,不出聲。

  這使我感到事情的嚴重性,我忙問:“你們曾有過什么异常的經歷?”

  良辰美景雖也有點駭然,可是不忘說笑,她們一起張大了口道:“可是給大廈
吞下去過?”

  兩人說了這一句,忽然又笑成一團,用手捂住了口,瞪著陳氏兄弟,不住眨眼。

  陳氏兄弟沒好气:“我們沒有被大廈吞沒過,所以,既不是被大廈從口中嘔出
來,也不是從大廈的肛門之中滑出來的。”

  良辰美景的怪模怪樣,顯然就是這個意思,所以陳氏兄弟一說,她們就不再嬉
笑。

  我則听得十分駭然,大廈而有“口”,這還像是語言。而大廈若有“肛門”,
那不知是什么話了,當然是絕無可能之事。

四、電腦管理系統作反了


  可是,陳氏兄弟偏偏說得十分認真,所以我現出不以為然的神情,用力揮了一
下手。

  陳氏兄弟默然,反倒是良辰美景又催促起來:“說啊,曾有過什么怪异的經歷?”

  兩人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發生過几次,正确地說,一共是四次,是不是有更
多次,只是不是我們親歷,或是我們沒接到報告,就不得而知了。”

  我駭然,不知不覺間,也用上了陳氏兄弟的語气:“這大廈已吞人吞了四次?”

  陳氏兄弟又不禁失笑:“不是人,是物件,是不應該消失的物体,可是卻消失
了。”

  良辰美景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們。陳氏兄弟道:“第一次,是一疊文件──要
說明一下,那是准備發給所有員工的一份資料,單一的一份,大約相當于一本一百
頁的十六開雜志。”

  他們說到這里,向我們望來,是在問:“這樣說法,很明确了吧?”

  我和良辰美景一起點頭,他們才道:“一共是六千份。”

  六千份,那是相當大的体積,而且相當沉重的大件物体了。如果說,六千份資
料,竟然會失蹤,那自然是古怪之极的事。

  陳氏兄弟續道:“文件是經由傳送系統負責傳送的。”

  他們說到這里,又停了一停,目光投向良辰美景。而兩人果然有不明白的神色。

  陳氏兄弟于是解釋:“先進的辦公室大廈,都有傳送系統的設計,二十一樓的
某辦公室有一份文件,要送到四十八樓的另一辦公室去,應該怎么辦?”

  他們忽然向良辰美景問起這樣的問題,作為旁觀者,我只好靜听。

  良辰美景道:“按鈴,叫一個小 來,差他去送。”

  她們多半也知道自己的答案一定不對,所以語气顯得十分猶豫。

  兩陳搖頭:“當然不是,大廈在建造的時候,設計了文件傳送系統,在每一個
辦公室之間,都可以直接送達。”

  良辰美景意似不信,向我望來,我點頭:“如果一幢大廈,建造的目的,只是
為了供一個机构使用,就會有這种設備。”

  我又補充了一句:“這种設備,都是由電腦中心控制的。如果整幢大廈都由電
腦中心控制,那么,這部分自然也附設其中。”

  陳氏兄弟對我的解釋,并沒有异議。這時,良辰美景听出味道來了,催著問:
“那六千份文件怎么樣了?”

  陳氏兄弟的神情相當怪异:“文件一大箱一大箱進入分發中心,操作也一切正
常,電腦記錄顯示,運輸帶根本未曾停止過,可是,可是……”

  兩人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可是六千份文件,沒有一份到達它應到
的辦公室,就在輸送過程之中,消失不見了。”

  他們各自吞了一口口水,良辰美景霍然起立,飛快地兜了几個圈子,一起嚷了
起來:“這不合理,你們就沒有尋找一下?”

  陳氏兄弟搖著頭:“你們對于大廈的結构,還是不了解,文件輸送的通道,都
是隱蔽式的,在牆和梁注之間,設計專供輸送文件之用,自然不會占太多的空間,
人根本進不去,怎么找?”

  良辰美景駭然:“那么,如果出現了故障呢?”

  兩陳道:“极少有發生故障的可能,有,電腦會顯示什么地方有故障,有沿整個
運輸通道運行的電視攝像管,可以在熒光屏上看到故障的情形,通常,都不必修理,
明白了故障的理由,加以改變,就可以了。”

  良辰美景還沒有再問,兩陳已先道:“利用電視攝像管觀察過,六千份文件,
一份都沒有發現,都消失了,被大廈的文件輸送系統吃掉了。”

  這時,不但是他們,連我和良辰美景,也現出了古怪之极的神色來。

  兩陳說的這件事,簡直是不可信的,但是他們又決無理由編出一個這樣的故事
來騙我們的。

  良辰美景問:“后來呢?”

  兩陳苦笑:“哪有什么后來,一直就不見了,只好重印過,在第二次分發的時
候,都十分順利。根本整個系統沒有故障,以后,也一直正常──這种事,講出來
也不會有人相信,机构中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我們嚴格禁止知道的人談論和公
布出去。”

  良辰美景眨著眼:“為什么?”

  兩陳吸了一口气:“不覺得太妖异嗎?”

  我沉聲道:“如果接二連三發生這种事,那豈止妖异而已。”

  陳氏兄弟各自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第二次不見的是一批清洁工具,放在四
十六樓的一間儲物室中,屬于事務部門屬下的清洁組所有。”

  良辰美景撇了撇嘴:“我們還以為你的大廈先進到了全部由電腦管理,連清洁
工作也包括在內。”

  陳氏兄弟不去理會她們,自顧自道:“不見的是兩部大型的吸塵机,一批清洁
劑,還有一些其它的清洁用品,例如抹布之類。”

  良辰美景壓低了聲音:“會被人偷走?”

  兩陳搖頭:“誰會冒那么大的險,去偷那些不值錢的東西?要是有人能有這樣
的本領,早偷值錢的了。”

  我皺著眉,只覺得事情不可思議之极。他們剛才,曾用了“吞沒”、“吞吃”
等詞。消失了的物品,如果真是給大廈“吃掉”了的,那么,大廈的“胃口”,也
就古怪得很,文件和清洁工具,有什么好吃的。

  一想到這里,我不禁用力搖了搖自己的頭,因為這种想法,實在太荒誕了。

  兩陳接著道:“第三次,發生在文件消除處理部門。由于商業行為之中,有許
多窺伺秘密的行動,所以一般來說,文件都需經過消除處理──集中在一起,經由
一列大型的碎紙机,切成碎片,然后再混在一起,經過壓縮,自動打包,包好的碎
紙,送到廢紙再造工厂去處理。”

  良辰美景這時,叫了起來:“這是第二次紙張被吃了,看來,你這幢大廈對紙
張很有興趣。”

  她們嚷叫的,和我剛才的怪誕想法,有點不謀而合。所以我道:“上次不見的
六千份文件,是一個大數目,這次不見的是多少?”

  陳氏兄弟立即回答:“四吨。”

  我大是惊訝:“怎么會有那么多?”

  陳氏兄弟解釋:“這個處理中心十分先進和自動化,打了包的碎紙,會自動進
入一個箱子之中,整齊排列,大箱子可以容納四吨,一等到夠重了,就會自動通知
管理系統,管理處就會派人把它處理。”

  陳氏兄弟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气:“這种碎紙的回收价格,十分便宜,甚至連
一种運輸的費用都不夠,所以,決不會有人偷盜的。”

  良辰美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打岔,快點敘述經過。

  兩陳道:“那一次,一切正常,管理中心得到了該處理的通知,如常地派人去
處理──一切處理過程也是自動的──輸送帶會將裝有四吨廢紙的大箱子,送到貨
物裝卸的地點,在大廈的一個地窖之中,然后,起重机把大箱子吊上貨車,貨車駛
走,十分簡單,可是那一次,大箱子出現之后,起重机一把大箱子吊了起來,起重
机的儀表上,顯示的重量,只是一百五十公斤。”

  良辰美景听到這里,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我也迅速地轉著念頭,說出了几個可能,兩陳一一解釋:“通知管理中心的訊
號不會出錯,因為上一次清理到那次,已有四十多天,廢紙的積聚,确然到了又要
清理的時候,而整個系統一直在操作,沒有停頓過,也就是說,那大箱子之中,确
然應該有四吨廢紙在。可是到了大箱子被起重机吊起來之后,四吨紙碎不見了,一
百五十公斤,只是那只大箱子的重量──內中空無一物,連一小片碎紙屑也沒有剩
下。”

  我盡量壓制著再起怪誕的念頭,十分理智地分析:“照這种情形看來,紙碎是
在輸送的過程之中消失的。”

  兩陳用力點頭:“是,輸送帶的長程,是一百二十公尺,整個輸送帶經過的通
道,都不見天日,也沒有必要有光照。在黑暗之中,究竟會有什么事發生,誰也不
知道,也無法預料。”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接二連三,有這樣的怪事發生,你們竟然不作處理?”

  陳氏兄弟的語調,雖然還十分客气,不過也可以看出他們對我的說法不是很滿
意,他們道:“衛先生,請問如何處理呢?自然,我們可以向神通廣大,專解疑難
的衛先生請教,可是衛先生也未必肯見我們。”

  我悶哼一聲:“我并不是‘神通廣大,專解疑難’,相信你們也進行過調查?”

  陳氏兄弟嘆了一聲:“無從調查起,一切要依靠電腦管理系統提供,而我們獲
得的資料是:一切正常。”

  良辰美景摟成一團:“電腦管理系統在騙人。”

  陳氏兄弟默然不語,神色沉重。

  良辰美景又道:“你們這……兩幢大廈,大有古怪,像是成了精怪。”

  陳氏兄弟的神情更嚴肅:“我們曾好好想過,并不認為只有在我們的大廈,才
有這种怪事發生,其它的大廈也有,极可能,每一幢大廈都曾發生過,但是都像我
們一樣,被隱瞞了下來。”

  他們略頓了一下,才又道:“這一次,不見了的是人,自然再難隱瞞了。”

  陳氏兄弟說的話,相當有理──不見了一批文件,一些清洁用品,一些碎紙,
雖然事屬怪异,可是要隱瞞,是十分容易的事,誰也不會追究,但是有人不見,就
成為大事了。

  良辰美景壓低了聲音:“所有把管理工作交給了電腦的大廈,管理電腦,都在
騙人。”

  她們在這樣說了之后,忽然又現出极其駭然的神情,向我望來,我知道她們的
心意:“你們想到了什么怪念頭,但說無妨。”

  良辰美景眨了眨眼:“那八個人几乎是在同一時間失蹤的,會不會大廈和大廈
之間有聯系?電腦要聯系起來,是十分簡單的事。”

  我早就料到她們會有怪念頭,可是听得她們居然這樣說,也不免呆了半晌。她
們的話,甚至不是一下了就可以听得明白的。可是,f等明白了她們的意思之后,
卻不免令人生出寒意。

  良辰美景的意思是,管理各大廈的電腦,互相有聯系,不但資料互通,也可以
串通起來行事,所以,才有八個人几乎在同一時間內在不同的大廈中失蹤的怪事發
生。

  她們的這种設想,如果要成立,首先要确定几個條件,第一,大廈在電腦的控
制下,有特异的行動,能令物体或人消失(進行的過程如何,不得而知)。其次,
控制大廈運作的電腦,已經不在人類的控制之下,它們所作出的指揮,發出的命令,
人類一無所知。

  肯定了這兩點,才能有良辰美景的假設。可是,這兩點,又太不可思議,無法
肯定。

  我把我想到的,說了出來,良辰美景瞪大了眼,陳氏兄弟不住搖頭,顯然是种
种設想,都十分詭异,令人有极度的無所适從之感的緣故。

  陳氏兄弟訥訥地道:“電腦管理系統……聯合起來……作反……對它們來說,
有什么好處?”

  這個問題的本身,就相當怪誕,而他們看問題十分直接,所以用詞也十分古怪,
他們曾說過大廈“吞沒”了人,這時,又說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作反”──乍一
听,大是不倫不類,可是想一想,卻覺得再恰當也沒有。如果物件的消失,人的失
蹤,都是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干的 事,那么,還有什么比“作反”這個詞更适當的?

  我听了之后,默默不語,因為思緒十分紊亂,一時之間,整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可是良辰美景卻別有反應,她們冷笑一聲:“商人重利,什么都不問,就問有什么
好處。”

  良辰美景的來歷十分奇特,她們保留著相當程度的舊觀念,包括輕視商人在內,
所以自然而然,會流露出來。陳氏兄弟顯然已經習慣了,所以并不生气,反倒“從
善流”,立時改口道:“它們有什么目的呢?”

  良辰美景道:“或許這樣做,會使它們感到高興,是一种樂趣──有許多事,
人做起來也一樣,沒有目的,沒有好處,只是為了樂趣。”

  陳氏兄弟深深吸气:“這樣說來,人類和電腦之間的戰爭已開始了。”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你們太后知后覺了,戰爭早已結束了。”

  這兩個小姑娘語出惊人,可是她們在這樣說了之后,在陳氏兄弟惊愕的神情中
她們不但向我望來,而且,向我指了一指:“他說的。而且,戰爭的胜方是電腦。”

  我嘆了一聲:“我沒有這樣說過,我只是說,人類創造了電腦,依賴電腦,利
用電腦,漸漸地陷入了沒有電腦就無法生活的地步。”

  良辰美景一呶嘴:“這不是等于人類向電腦投降,電腦戰胜了人類。”

  我又嘆了一聲:“如果硬要那樣說,自然也可以。”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討論兩個人的神秘失蹤,竟然會達到這樣的結
論,自然始料不及,所以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才好。

  打破沉默的還是良辰美景,她們道:“那么,是不是要徹底檢查大廈的電腦管
理系統?”

  陳氏兄弟苦笑:“若是它們有心作反,怎么會給你查到什么?”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你們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如果是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
作反,而且聯合起來對付人類,那么,所有在大廈中的人都要遭殃,可是別忘記,
我們現在,就在大廈之中。”

  我這樣說,目的是想否定這兩對雙胞胎的“丰富想像力”,可是卻料不到,非
但否定不了,反倒使他們有了新的啟發。

  良辰美景的怪誕想法,如同天馬行空一般,這時,溫寶裕并不在場,他如果在
的話,只怕也要對她們甘拜下風。她們先發出了一下惊呼聲,接著道:“不好,它
們要是忽然起了殺机,所有在大廈里的人,真全得遭殃。”

  陳氏兄弟立時接口:“是的,它們可以封住所有的出路,不再進行空气調節,
或者使溫度大大提高,截斷電流,圍困所有在大廈中的人。”

  良辰美景俏臉煞白,被她們自己的設想嚇得如此,也可算是一絕,她們道:“
哪用這么麻煩,制造一場火災,多么容易,所有在大廈中的人,都會燒死──”

  她們說到這里,忽然一停,但隨即又叫了起來:“我們快离開這里,向所有宣
布,叫所有人再也別走進由電腦管理的大廈。”

  她們一面說,一面身形閃動,竟然真的想要离去,陳氏兄弟神情猶豫,竟然不
知如何才好,情形又是混亂,又是荒誕。

  我大喝一聲:“回來!”

  良辰美景站在門口,仍是神情駭然:“整幢大廈要是陷進了火海,再走就來不
及了。”

  我提高聲音:“你們亂七八糟,說些什么?好好的怎么會起火?”

  陳氏兄弟卻反駁我的話:“太容易了,大廈的用電,全由電腦控制要制造泄電,
引起火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不等他們說完,就几乎要揮拳而向,我揚起了手來,滿面怒容:“毀滅了大
廈,它們自己也不存在了,學你們的話:對它們有什么好處?”

  一見到我發怒,良辰美景和陳氏兄弟,都不再言語。可是他們雖然不出聲,卻
一副不服气的樣子。若是不讓他們說話,倒顯得我以大壓小了。

  所以我又一揮手:“說啊,看你們還有什么危言聳听的話。”

  良辰美景嘟著嘴:“癌細胞在人体內作反,叫人喪失生命,人死了,它們也跟
著死,又有什么好處?”

  我想不到她們會舉出這樣的例子來,一時之間,倒也難以否定。可是陳氏兄弟
反倒否定了她們的說法:“這例子不恰當,電腦根本不必死,大廈毀滅,連同毀滅
的,只不過是電腦設備,它們的一切資料,都可以在事前轉移出去,繼續生存。”

  良辰美景先是一怔,接著就明白了兩陳的意思,失聲道:“是啊,它們的靈魂
可以轉移,身体對它們來說,根本不算是什么。”

  說了之后,四個人一起向我望來。我高舉雙手,然后又慢慢放下來,搖著頭:
“越說越玄了,你們似乎肯定了是大廈的電腦系統在作怪。”

  他們并不出聲,只是仍然望著我,不言而喻,他們是在問我:“還有什么別的
可能?”

  我說得十分緩慢:“把一些神秘的事,歸于電腦作反,自然是假設之一,可是
這個假設,卻無法証實。”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良辰美景和陳氏兄弟的動作一致:他們先是自己互望一眼,
然后,又望向對方。看他們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像是他們互相之間,已經有了某
种約定,可是這時,我卻無法知道他們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又道:“這种假設,十分……超現實,如果現實一點,還是請警方來搜查。”

  陳氏兄弟作了一個認可的表示,就在這時,對講机傳來了聲響,兩陳之一按下
了掣鈕,有點生气:“不是說別打扰我們嗎?”

  對講机中傳來職員惶恐的聲音:“有一隊警員,帶了警犬,說是要搜查……整
幢大廈,帶隊的警官要求先見一見大廈的主人。”

  我不等兩陳有反應,就道:“應該請那位警官上來。”

  陳氏兄弟接受了我的意見,吩咐了下去,不一會,帶隊的警官上來,正是黃堂。
由于事情十分神秘,由黃堂這樣的高級警官親自帶隊,倒也是意料中事。

  黃堂見了我,十分高興。一看到帶隊的警官和我相識,陳氏兄弟的敵意,也大
大減少。我先向他們介紹了黃堂的身份,這又令他們知道,黃堂并不是普通的警官,
自然又增加了几分敬意。

  他們問:“請問如何開始?”

  黃堂神情嚴肅:“我們帶來了兩頭警犬,受過特別的訓練,是最好的蘇格蘭搜
尋犬,已經使它們熟悉了兩個失蹤者的气味。”

  良辰美景大感興趣:“憑气味,就可以把失蹤者找出來嗎?”

  黃堂十分了不起,良辰美景和陳氏兄弟,四個人在一起,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現
象,可是黃堂自進來之后,一直沒有特別的惊訝之色。這時,他的回答是:“理論
上來說是如此,剛才,在大堂,它們一下子就嗅出失蹤者是乘搭哪一個電梯到五十
樓的會議室的。”

  陳氏兄弟也問:“它們現在在哪里?”

  黃堂道:“還在大堂。”

  我道:“請它們立即開始工作。”

  兩陳的辦公室,有專用電梯,直達大堂,我們很快就看到了那兩頭搜尋犬,看
來并不起眼,絕不高大威猛,而是毛色灰暗,像是流浪狗。

五、第一刀手的徒弟


  每一頭警犬,都由一個警員負責,這時,兩頭狗都像是十分不安,在團團亂轉,
那兩位警員,要緊拉住皮帶,阻止兩只狗,不讓它們有太大的動作。

  我們一動,黃堂向那兩個警員作了一個手勢,兩個警員略松了松皮帶,搜尋犬
急竄向前,把那兩個警員拉得一個踉蹌,几乎跌了一交。

  這時,大廈的一切運作,并沒有停止,那座電梯恰好到達大堂,門打開,那兩
頭搜尋犬在門還沒有完全打開之前,就狂吠著,向電梯內扑了進去。

  一看到這种情形,我就大叫了一聲,因為電梯如果是空的,自然沒有問題,電
梯中要是有人,這兩頭犬只的行動,就十分駭人。

  黃堂的反應和我一樣,他也叫了一聲。剛才,他向我作了一個手勢,告訴我,
失蹤者一和二,當日進入大廈的時候,就是由這座電梯上樓的,可見搜尋犬的嗅覺,
是何等靈敏,臉上頗有得色。

  可是這時,他也感到狗只狂扑進電梯去,所可能造成的禍害,也大吃一惊地叫
了起來。

  可是,我和黃堂的呼叫聲,卻并不能制止事情的發生,只听得電梯之中,傳來
了几個女人可怕的尖叫聲,接著,便是一個男人的怒吼聲。

  這一切,都是在极短時間發生的事,等到一切不正常的聲音發出來之后,電梯
的門,才完全打了開來,使人可以看到電梯中的情形──眼前的情景,簡直是混亂
之极,需要一一道來。

  首先,是那兩個警員,他們狼狽之极──由于犬只向電梯之中狂竄而出的勢子,
十分猛烈,所以他們站立不穩,身子向前一俯,向自動打開的電梯門中,跌仆了進
去,兩個警員,其中一個,撞在一個中國男子身上,把那男子也撞得向后跌去。

  電梯中人相當多,但由于電梯闊大,倒也不見得擁擠,所以兩頭狗一扑進去之
后,可以在人的腿旁亂鑽。

  就在這時,第二輪的呼叫聲,又從電梯中傳了出來,仍然是几個女人的尖叫聲,
和一個男人的怒吼聲。

  電梯中的人的身份,也可以從他們的外形和裝飾打扮中,得到認別了。

  除了那個被警員撞倒的穿西服的中國男人之外,電梯中還有一男三女,都穿著
傳統的阿拉伯服裝,當然是阿拉伯人。

  這時,在我身后的陳氏兄弟,也發出了一下惊呼聲,我沒有机會去問他們為什
么要惊呼,因為眼前的情形,十分混亂──那個中國男人身子向后倒,人在站立不
穩的時候,自然而然,會雙手揮舞,抓住一些什么,企圖穩定身形的,他雙手揮舞
間,一下子就把他身邊,一個阿拉伯女人的蒙臉巾挑了下來。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十分美麗的阿拉伯女郎,當她突然之間,蒙面巾被抓走之
后,在她美麗的臉龐之上現出來的那种惊恐,簡直難以形容,瞪大了眼,張大了嘴,
連惊呼聲也叫不出來了。

  那中國男人在抓走了一個阿拉伯女人的蒙面巾之后,自然仍然未能穩住身体,
繼續向后倒去,撞在那個身形壯碩高大、一臉虯髯、十分威武軒昂的阿拉伯男人身
上,那男人一聲怒吼,一伸手,就用手臂箍住了那個倒霉的中國男人的脖子──而
且絕不是說著玩的,一定箍得十分用力,因為那個中國男人立時神情痛苦,滿面通
紅。

  這一部分的情形已經夠亂了,可是另一部分,由另外一個警員,仆跌進電梯所
引起的混亂,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那警員一仆進去之后,就直接撞在一個阿拉伯女
人的身上。

  他是低著頭撞進去的,一頭撞在那阿拉伯女人的胸前,那阿拉伯女人發出的尖
叫聲,令得那個警員,一時之間,惘然不知所措,以為世界末日了。

  而還有一個阿拉伯女人,卻被兩只搜犬,逼在電梯的一角,兩只狗在狂吠亂拱,
令得那女人,也發出一陣陣的尖叫聲來。

  情形就是這樣紊亂,在這种紊亂的情形下,首先,應該怎么做呢?

  別人會怎么做,我不知道,可是我卻一眼就看到,那個被箍住了脖子的中國男
人,臉已憋成了紫色,雙眼望上翻白,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了。

  這种情形,令我又惊又怒──對一個嚴格遵守傳統的阿拉伯男人來說,他有他
暴怒的理由。因為他看來,具有极高的身份地位,那三個阿拉伯女人,可能是他眾
多姬妾中的三個。

  而如今,莫名其妙,在一秒鐘之內,一個被挑脫了蒙面巾,一個被撞中了胸部,
這就足夠他有殺人泄怒的理由了。

  可是,這時,他身處文明社會,并不是在他的勢力范圍之內,他自然無權因為
這种小小的過失,而隨便出手殺人的,所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制止他的行為。

  我霍然踏前一步,雙手齊出,先抓住了那兩個警員的后頸──這种手法,扣緊
了人頸中的几個穴道,可以令人在一剎間,變得十分軟弱無力。

  接著,我雙臂向后一縮,已把那兩個警員,自電梯中直拖出來,那時,他們自
然,也已松開了手中的皮帶。

  然后,我再踏前,手指彈出,彈在那阿拉伯男人的臂肘“麻筋”之穴,這一彈,
會令得他強壯的手臂一陣發麻,有一個短暫的時間,使不出勁來。

  而那個中國男子,顯然已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所以要用我的左手,把他拉
出來,而在把他拉出來的同時,我也退出了電梯。

  這時,情況已稍為明朗一點了──電梯外有許多人,電梯中,只有那一男三女
阿拉伯人,和兩只還在亂鑽亂拱,不受控制的搜尋犬。

  任何人都可以在那個阿拉伯男人的神情中,看出他正在盛怒之中,他先是向我
狠狠瞪了一眼,然后,略有不信的神色,望了他自己的手臂一眼。顯然他不明白自
己明明是想把那褻瀆了他姬妾的男人箍死的,怎么會突然之間就松了手。

  而實際上,這种利用彈中麻筋而使對方的臂力消失的動作,在中國武術之中,
簡直是小儿科之至的事。

  然后,他又高舉雙臂,雙手緊握著拳,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來。

  這阿拉伯男人,非但高大壯碩,而且貌相威武,气勢非凡,所以在他的一聲怒
吼之下,所有的人聲,暫時靜了一靜,只有兩只搜尋犬,還在吠叫。

  接著,阿拉伯男人以极其純正的英語,叫嚷著:“有人要為這一切付出代价!”

  他一開口,等于已把他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一半。

  因為自從阿拉伯的土地下,被發現藏有丰富的石油之后,暴發了的阿拉伯酋長
們,自己征歌逐色,盡情揮霍之余,也很有些,大有遠見,把子弟送到西方去求學
的,而且全是在西方世界的最佳學府中求學,很有些學成的例子。像這個阿拉伯男
人的一口標准英語,若不是自小學起,就學不會,所以,可以斷定,他必然是阿拉
伯的一個貴族。

  這時,我听得被我拉出來的那中國男人,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

  接著,便是陳氏兄弟的叫聲:“亞罕親王!”

  亞罕親王,自然就是那個阿拉伯男人了,在眾多的阿拉伯部落之中,王子和親
王之多,數之不清,但也有掌權的和失勢的分別,看來,這個亞罕親王,是一個掌
有實權的重要人物。

  這時,亞罕親王并未曾息怒,他雙手握著拳,憤怒得連手背和手指上的体毛,
似乎都要根根豎起,發出可怕的吼叫聲,向外沖出來。

  看來,他要對付的目標,仍然是那個中國男人。

  可是,他若要沖向前去對付那中國男人,就必須先把我推開,因為我正擋在他
的面前,而他,連想也沒有想,就這樣做了。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如不先向我動手,我很難向他出手。他一伸手向我推
來,我手腕一翻,五指如鉤,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腕,順勢一帶一送,他老大的身軀,
站立不穩,向電梯中直跌了進去,撞中了在電梯中的兩個阿拉伯女人。

  不等他掙扎站穩,我已經道:“看到了沒有,只不過是無可控制的意外,沒有
人需要負任何責任。”

  亞罕親王挺了挺身子站定,他神情在惱怒之中,有著惊訝。

  在這時候,我踏前一步,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聲調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
最大方得体的處理方法,就是一言不發,帶怒离去,然后,把整件事忘記。”

  他雖然穿著寬大的阿拉伯袍,可是仍然可以看到他由于呼吸急促而胸脯起伏。

  我那几句話,是用阿拉伯語說的,這令得他又現出了更多的惊訝之色來。他伸
手向電梯外的各人指了一指,惡狠狠地道:“如果你對這一切都負責,你應該接受
我的挑戰。”

  他也用阿拉伯語回答我,我相信除了那三個阿拉伯女人之外,別人都听不懂了。

  我揚了揚眉,和他對望著:“好,我接受你的挑戰,阿拉伯刀?”

  他一听,先是一怔,接著,陡然轟笑了起來,笑聲響亮之极。

  其余人一定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盛怒的亞罕親王,忽然會如此好笑,可是我
卻多少知道一些:他一定是用刀的好手。

  他的体魄如此魁梧雄偉,不問可知,必然是体育健將,自然對傳統的阿拉伯刀
術,有一定的研究。

  果然,他笑了一會,才以十分自傲的神態道:“要提醒你一下,我的刀術,在
整個阿拉伯都十分出名,你──”

  他望著我,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我吸了一口气,用這樣的話回答他:“是嗎,
阿拉伯刀術,是武術中十分難精的一環──”

  當我說到贊揚阿拉伯刀術的話時,這位亞罕親王,有十分自豪的神情。

  我繼續說下去:“若干年之前,在阿拉伯,我曾和一位出色的阿拉伯刀手,有
過一場生死相拚的較量。他的名字是尤普多,那時,尤普多是費沙族長的摩下。”

  我和阿拉伯刀手尤普多的那一場生死斗,一上來,尤普多刀光一閃,就把我的
頭發,貼著頭皮,削下了一大綹來,他的刀法之精,可想而知,這是一場不知有多
少次,從死亡的邊緣掙脫,終于取得了胜利的酣戰,雖然事隔多年,可是一提起來,
我仍然不免悠然神往,充滿了自豪之情,使得就算是完全不明情由的人,也可想而
知一戰之激烈。

  而亞罕親王的反應,就更加強烈了,他一听到我提到了“尤普多”的名字,就
徒然后退了半步,身形微矮,雖然手中無刀,但已擺出了一個刀戰之中,可攻可守
的姿態來,十分緊張。

  我一說下去,他的口張得老大,眼瞪得滾圓。等我說完,他陡地挺直了身子,
叫:“你……你……你……你的名字是衛斯理?”

  他叫得很怪,不說“你是衛斯理”,而說“你的名字是衛斯理”,可能他實在
覺得太意外了,不能相信。

  他也是用阿拉伯語叫出來的,四周圍的人听不懂他在叫什么,可是“衛斯理”
三個字,卻是不論用什么語言來叫,發音都是一樣的。所有的人,听他忽然叫出我
的名字來,都惊訝不已。

  我的聲音十分平靜:“不錯,我就是衛斯理。”

  亞罕親王雙手揮舞了片刻,踏前了一步,吸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顯見他
的情緒十分激動,然后,忽然說了一句話:“師父知道我東來,曾吩咐過,要是見
到了你,向你問候,他說,你是他最敬佩的人,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嗯,當年見過
你們那一場劇斗的人,都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場刀戰!”

  他一開口的時候,我還有點莫名其妙,可是一听下去,我就明白了──亞罕親
王,是刀術大家尤普多的徒弟。這實在不足為怪,亞罕親王是顯貴人物,他如果醉
心刀術,想找一個名師的話,自然會找阿拉伯第一刀手,拜尤普多為師,是順理成
章的事。

  我呵呵笑了起來,張開雙臂:“令師好嗎?我一生之中,惊險不少,可是真正
生死一線,卻是那場刀戰!名師出高徒,想必閣下的刀法,也是好的了。”

  亞罕親王也“呵呵”笑著,也張開雙臂,于是,我們就自然而然,作了阿拉伯
式的擁抱禮。

  剛才,亞罕親王正在盛怒之中,事情不知如何收科才好,可是在一番說話之后,
忽然我和他擁抱起來,那當真看得人目瞪口呆。

  等到我和亞罕親王分開之后,陳氏兄弟才急急迎了上來,道:“親王殿下,剛
才──”

  亞罕親王用力一揮手:“剛才的一切,我不向其他人追究,只向衛先生一人追
究。”

  所有人都向我看來,我知道阿拉伯人的性格,十分強悍,他已經知道了我是什
么人,還是不忘剛才“挑戰”的提議。我淡然道:“對了,現在只是我和他兩人之
間的事,嗯,我們會在阿拉伯刀術上,切磋一番──”

  我轉向亞罕親王:“請你訂日子。”

  亞罕親王一挺胸:“我會和你聯絡──”

  我向陳氏兄弟一指:“可以通過他們。”

  陳氏兄弟也急忙道:“親王殿下,我們之間的談判,是不是──”

  亞罕親王的兩道濃眉一揚,忽然看到了站在陳氏兄弟之旁的良辰美景,現出了
十分惊訝的神情,他大手一揮:“再安排時間。”

  然后,他撮唇一嘯,大踏步向外走去,那三個阿拉伯女人,被扯脫了蒙面巾的
那個,重又戴上了面紗,急急跟在他的后面,也向外走去。

  阿拉伯的女人,沒有什么地位,親王剛才的撮唇一嘯,聲音竟然沒有什么感情,
可能他在呼喚愛犬和獵鷹之時,聲音要親切得多。

  亞罕親王和三個阿拉伯女人一走,混亂的場面結束,那兩只搜尋犬,還在電梯
之中,團團亂轉,不過不再高吠,而是發出了一陣“嗚嗚”的聲響。

  我向電梯一指:“站在門口干什么?進去啊!”

  于是一干人等,都進了電梯,包括了黃堂、兩個警員、我、陳氏兄弟、良辰美
景和那個陪亞罕親王一起下來的中國男人。

  黃堂一進電梯,就按下了“五十”樓的掣鈕。

  在那一剎間,我陡地感到,有一個現象,十分值得注意,是一個重要的關鍵。
可是,卻只是一個十分虛無縹緲的感覺,無法實實在在地捕捉到什么──那令得我
緊蹙雙眉,想把其中的主要線索找出來。

  一時之間,我卻捕捉不到什么。當我偶然抬起頭來時,看到良辰美景,她們也
眉心打結,在苦苦思索著,顯然她們遭到了和我同樣的困扰。

  這時,我听得陳氏兄弟在責備那中國男人,他們叫著那人的名字:“阿國,你
搗什么鬼,為什么不用專用電梯,要用普通電梯!”

  阿國結結巴巴地道:“專用電梯……坏了,親王又不耐煩等,所以就改搭普通
電梯,我已經拒絕了其他人使用電梯,誰知道一到了大堂,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阿國是陳氏兄弟辦公室的高級秘書。事情是這樣的:陳氏兄弟約了亞罕親王──
他是阿拉伯一個酋長國中十分有權勢的人物,談一筆生意。

  生意而要親王親自出馬,交易的數額自然极大,可是陳氏兄弟為了良辰美景的
突然來訪,竟然下令“取消一切約會”。

  所以,親王來到的時候,并未能見到陳氏兄弟,負責接待的職員,就是阿國,
只好撒謊說陳氏兄弟忽然得了急病──唯有如此,才能稍息親王之怒,以亞罕親王
之尊,到哪里都是上賓,哪曾受過怠慢?

  而陳氏兄弟和良辰美景說得投机,再加上我又來到,熱鬧之至,他們竟然把約
了親王一事忘記了。

  親王在兩陳辦公室外的會客室中离去時,已是一肚子的火,可是專用電梯左等
不上來,右等也不上來,親王的火气更大了。

  据那個倒霉的,几乎沒讓親王給箍死的高級秘書阿國說:“親王惱怒得雙手握
拳,不住槌打著電梯的門,可是電梯的門,說不打開就是不打開,你是親王又怎么
樣?”

  兩陳問:“你沒去問管理處?”

  阿國撫著脖子:“問了,我打電話下去,可是卻打不通,連打了十七八個電話,
只有一個是打通了的,可是卻又沒有人接听。這時,親王又怒吼了起來。”

  亞罕親王怒吼的是:“這見鬼的大廈,難道就只有一部電梯?”

  阿國這才被提醒,大廈當然不止一部電梯,于是忙帶著親王和他的三個侍姬,
轉搭另一部電梯,而且在電梯下降的時候,不准別人進來──他知道阿拉伯人的禁
忌多,已經算是夠小心的了。可是,電梯一到大堂,門才一打開,還是出現了那樣
的混亂,如果不是我在,又恰好曾和他的刀術師父是相識,亞罕親王不知要怎樣才
肯收科。

  這一切,和我与親王之間的對話,各人是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才弄明白的。

  所謂“事情告一段落”,是指搜尋犬的行動告一段落而言。

  在電梯上升的時候,我一直想把自己的那种“感覺”,化為實在的線索,可是
卻沒有成功。電梯到了五十樓停下,門打開,兩頭搜尋犬又大吠起來,拖著警員,
出了電梯,直奔會議室的門口,那正是失蹤者一和二,在這大廈中曾到過的地方,
可知搜尋犬十分胜任。
  在眾人跟著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良辰美景忽然說了一句:“不對啊,我們下來
的時候,就是搭專用電梯下來的,好好的,沒有坏。”

  我立時向她們望去,和她們交換了一個眼色。所以,當搜尋犬在會議室中亂叫
亂轉的時候,我和良辰美景,有如下的對話。

  我問:“親王一行人等,應該是從哪一層下來的?”

  良辰美景道:“在我們上面兩層──一共有三層,都可以用專用電梯到達,那
三層,專供他們兩兄弟作各种用途使用。”

  我吸了一口气:“照時間來看,親王要用專用電梯,應該在我們之前几分鐘。”

  良辰美景點頭:“可是,那時專用電梯卻坏了,親王只好用普通電梯,而等到
我們要用的時候,電梯卻又正常了。”

  我點頭:“是……這說明了什么?”

  良辰美景搖頭:“不知道,說明了什么?”

  我也沒有答案:“電梯一時有故障,一時又好了,是很常見的現象──這种情
形,管理處應該有記錄,尤其是電腦管理的管理處。”

  當我一說到這里的時候,那种有一個關鍵性的線索的感覺又產生了,而且比較
強烈,可是仍然難以具体化。

  我揚起手來,停在半空一會,才放了下來,我知道,這种感覺,一次又一次產
生,越來越強烈,總會有一次,豁然貫通,讓我捕捉到真正的線索,在各种疑難問
題上,我有過好多次這种經歷了。

六、電梯殺了兩只狗


  這時,黃堂在向陳氏兄弟解釋:“搜索犬對的气味的敏感程度,到了匪夷所思
的程度,你們別看它們在亂走,事實上,它們是根据兩個人的行動在走的──當時,
兩個失蹤者的情緒,一定十分激動,不然,何不以好好坐著,卻在會議室中到處亂
走?”

  陳氏兄弟自然知道,失蹤者是被他們故意輕慢的安排所激怒的,所以才“到處
亂走”。

  不過,他們仍駭然指著犬只:“怎能做到這一點?”

  黃堂道:“人到過的地方,都有气味留下來,早三秒鐘留下的气味,和遲三秒
鐘留下的,就有分別,搜索犬能分辨得出,所以可以追索失蹤者的行蹤,看,他們
离開會議室了。”

  兩頭搜尋犬离開了會議室,直來到一座電梯前,大聲吠叫。

  黃堂吸了一口气:“兩位失蹤者,正是搭乘這一座電梯下去的……在十六樓之
后……就一直到現在,沒有人見過他們。”

  黃堂在這樣說的時候,臉色發白,大家都感到有一种妖异之极的气氛,一時之
間,人人都靜了下來,思索著兩個人在電梯內失蹤這樣的怪事。

  也就在我時候,我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用力揮了一下手──我想到了。

  從感覺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存在,可是我卻捉摸不到,我一直想:究竟是什么
事呢?究竟是什么現象呢?我已經注意到了,知道十分重要,可是為什么不能將之
具体化呢?

  很容易有這种情形產生,多半是由于這個關鍵性的現象,十分普遍,只是下意
識留意到,所以才無法將之具体化,一定要經過苦苦的思索。

  而這時,我想起來了。

  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那兩個警員拉住搜尋犬,暫停行動,可是這兩頭犬只,
這時的行動,十分不安,它們一面吠著,一面在一座電梯前,亂拱亂鑽。

  黃堂也看到了我的手勢,他呆了一呆,他不知道我何以要暫停犬只的行動,可
是又在我的神情中,看出事情一定相當嚴重。

  他先急急地解釋著:“失蹤者在离去的時候,是乘搭這座電梯离去的。”

  就在這時候,這座電梯到達,門打了開來,電梯中并沒有人,兩頭搜索犬在門
還未曾完全打開時,就向電梯內直竄了進去。

  這种犬只的体型,不算巨大,可是力气卻很大,那兩個警員手中拉著皮帶,又
被兩只狗帶得跌向前,看來,在大堂發生的事,又要重演一遍了。

  而就在這時候,還未曾全部打開的電梯門,忽然其快無比,以遠遠比正常速度
要快的速度,迅速合攏──它快到了這种程度,以致兩個警員在跌向前之際,一伸
手,手已按到了合攏的門上。電梯門迅速合攏,就把系在狗脖子上的皮帶,夾在門
縫之中。一時之間,那兩個警員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只是在發怔。而我是眾人之
中,最早醒悟到會有的事情發生的──因為我恰在十秒种之前,想明白了那個關鍵
性的可怕問題。

  我陡然叫:“快松手。”

  我應該是叫得十分及時的,可是那兩個警員,在机智和迅速的反應上,顯然不
及格,他們听到了叫聲,向我望來,神情帶著詢問,可是卻并沒有松開手中的皮帶。

  在我第二次叫他們快放手之際,良辰美景也叫了起來,她們也看出了事情的危
机,她們和我同時叫:“快放手,快!”

  接著,她們又補充了一句:“電梯在下降了。”

  電梯可能是在門急速合上之后,立刻就下降,而后來,我發現那兩個警員,除
非是在一看到電梯門合攏時,立刻就放手,那能避免慘劇的發生──在我叫了之后,
他們就算立刻放手,也于事無補了。

  因為皮帶的挽手處,有一個相當粗大的結,電梯門一合攏,這個結就成為阻礙,
不能通過關閉了的電梯門。

  于是,情形就變成這樣:皮帶受阻在電梯門上,皮帶的一端還在搜尋犬的脖子
上,而電梯已向下沉去。
  結果是,兩只优秀無比的搜尋犬,在電梯下沉時候,身子被吊起來,撞向電梯
的頂部。

  我們,所有人,甚至沒有听到那兩頭搜尋犬怪死之前的慘吠聲,因為一切事情,
發生得實在太快了。

  等良辰美景的叫聲出口,一切都已完成。電梯由于狗只尸体的阻擋,而停了下
來,電腦控制的故障自動警報器,立即發生作用,警鐘大鳴,那部電梯也不再下沉,
門上的指示燈,急速地閃動。

  一切看來,像是正常之极──有了故障,電腦自動管理系統就發生了作用,那
正是大廈使用電腦管理系統的目的。

  可是,在電梯外的所有人,都自然而然,靠在一起,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那兩個警員這時當然已經松了手,皮帶的結,緊貼在電梯的門縫中。

  良辰美景首先叫了起來:“電梯殺了那兩只狗!”

  她們叫的話,听來雖然有點不倫不類,可是卻是事實。是電梯殺了那兩只狗。
是由于電梯的門突然快速關閉,夾住了皮帶,及又飛快地下沉,這才殺死了那兩只
狗,兩只具有异能的搜尋犬。

  良辰美景一面叫,一面身形一晃,“砰”地一聲,只見紅影一閃,又推開了一
扇門,向下一層奔去,我知道她們的目的,也跟著她們,向下一層奔去。

  等我來到了下一層時,我看到她們一邊一個,正努力想把下一層的電梯門推開
來──電梯是一個十分古怪的東西,只是一部,可是在每一層,都有一個不開的門。

  我說道:“別用蠻力,借助點小工具,就很容易把它打開來了。”

  我一面說,一面指著電梯門上端的一個小孔,同時,我也取出了合用的工具來。

  我的“合用工具”,小巧而實用,利用它加上我的經驗,大抵世上有百分之八
十的鎖,可以打得開。

  我一面去開電梯門,這時,黃堂和兩陳也赶了下來,他們自然知道我想作什么,
兩陳叫:“良辰美景,最好不要看,情形不會好看。”

  他們一面說,一面來到良辰美景的前面,想遮住她們的視線。我對他們的行動,
十分贊成,因為這時,我已看到在電梯的門縫中,有濃稠的血,正在滲出來,此情
此景,簡直就像是刻意營造气氛的恐怖片一樣。雖然明知死了的不過是兩只狗,可
是也令人感到极度的寒意。

  不過,良辰美景并不領情,她們也不在乎,只是冷冷地道:“走開。”

  陳氏兄弟亦略為遲疑了一陣,就各自打橫跨開了一步,我在這時,也已經把電
梯的門打了開來。

  門一打開,血雨如注,那兩頭可敬的搜尋犬,死得難看之极。

  試想電梯下墜之力,何等巨大,狗只的血肉之軀,如何与之抗衡?兩只狗的頭
和身子,只有极少部分還聯結在一起,而當門打開的時候,其中的一只,終于首、
身分离,狗身帶著一蓬鮮血,跌了出來。

  我在這時候,向良辰美景看了一眼,只見她們俏臉煞白,可是神情十分堅決。

  也就在這時候,有几個工作人員走過來,男女都有,他們一走近來,自然而然,
看到了電梯中可怕的情景,立時有三四個女性,尖叫起來。

  可是她們的尖叫聲,才叫了一半,只見紅影閃動,“啪啪”連聲,所有尖叫的
女性,卻重重地捱了良辰美景的一個耳光。

  良辰美景的行動何等之快,她們要打人,那人就算在五十公尺之外,也未躲得
過去,何況正在身邊。

  打了人之后,捱打的女人,摸著臉不知所措,良辰美景卻還怒容滿面,嘆道:
“叫什么,替女性留點面子。”

  我不禁嘆了一聲,如果用“暴戾”來形容良辰美景這時的行動,雖然過分了些,
但是我确然有這种感覺。她們本來,絕不是隨便出手打人的人,但是眼前所發生的
事,實在太怪异了,令人的情緒,起了不可控制的變化,自然也會有异乎尋常的行
為。

  陳氏兄弟向那些工作人員揮手,令他們离去,一面又大聲吩咐,叫管理人員上
來。

  我向黃堂望去,黃堂的神色也十分難看,我道:“會有一陣子亂,召多點警員
來,維持秩序。”

  黃堂立刻下達命令,那兩個帶狗的警員,呆呆地望著兩只死狗,看他們的神情,
像是想扑上去抱住死狗。可是狗死得實在太難看,他們都哭喪著臉,一副不知所措
的樣子,十分悲傷。

  帶狗的警員,人狗之間,很有感情,狗只驟然慘死,自然難免傷心。

  這時,高級秘書阿國發揮了他的工作能力,另一部電梯打開,几個保安人員和
管理人員,一起沖了出來,是阿國第一時間召來的。

  保安人員和管理人員看到了這种情形,也都惊詫不已,陳氏兄弟下了簡單的命
令:“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一切!恢复正常!”

  我估計會“亂一陣子”,當然不會估計錯誤,确實亂了半小時左右,但是我們
并沒有全部參与,在死狗被移走,那花費了二十分鐘左右,之后,我們就一起到五
十樓的會議室之中,行動是由我帶頭的。

  到了會議室之中,沒有人開口,足足有十分鐘之久,良辰美景才重复說她們剛
才說過的話:“電梯殺死了兩只搜尋犬。”

  兩陳沉聲道:“謀殺。”

  黃堂的聲音听來有點异樣,但是他所說的話,卻恰好切合他警務人員的身份:
“計划周詳的冷血謀殺。”

  他們向我望來,我的思緒十分亂,我先舉了舉手,示意他們,別在情緒上太激動。

  而就在這時,阿國帶著兩個人,出現在門口,那兩個人自我介紹,一個道:“
我是電梯公司派來的工程師。”另一個道:“我是大廈的管理主任。”

  我正有許多問題要問他們,所以立即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們進來。

  兩人才跨進來,就齊聲道:“那部電梯的運作,已經恢复正常了。”

  我示意他們坐下,然后,把剛才發生的事,向他們說了一遍,然后問:“這是
什么現象?”

  工程師連想也不想:“意外!這是意外,這种意外,在電梯的運作上,常有發
生。”

  我對這种回答,十分不滿:“電梯門不依正常速度關閉,也是意外?”

  管理主任接過了這個問題:“電流的供應,在那一剎間失調,出現一股高壓電,
導致電梯的操作失常。”

  兩陳問:“你怎么知道的?”

  管理主任道:“我查了電腦記錄,全幢大廈的電力供應,都由電腦控制,都有
供電過程的記錄,再細小的變化,都不會錯漏。”

  我吸了一口气:“是什么原因導致電流供應突變的?”

  管理主任攤了攤手:“電腦的檢查結果是空白。”

  工程師插言道:“這种意外常有發生,有一幢大廈之中,還有一個工人因為被
電梯門夾住了工作服而在電梯下沉時死亡的。”

  良辰美景悶哼了一聲:“意外!”

  工程師和管理主任顯然不明白我們何以態度如此激烈,互望了一眼,大有怪我
們小題大作之意。

  我們都不作聲,因為事情那么复雜,說也說不明白──更重要的是,連我們自
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時,我很能体會陳氏兄弟說的話:大廈之中,有一些怪事發生,誰也不想把
這些怪事張揚開來,反正損失不是很大,大家就都秘而不宣。從這种現象看來,有
怪事發生的大廈,只怕絕不止雙子大廈。

  兩陳又問了几句,問不出什么來,他們向管理主任和工程師揮了揮手,示意他
們离去,當兩人站起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問:“陳先生的專用電梯,
曾經發生過故障?”

  管理主任現出訝异的神情:“沒有啊,專用電梯每日都有專人檢查,絕不會有
故障的。”

  管理主任說得如此肯定,我們几個人互望了一眼,又感到了一股寒意。良辰美
景問:“專用電梯也是由電腦系統管理的?”

  管理主任點頭:“當然。”

  良辰美景悶哼了一聲:“整幢大廈全由電腦管理,你這個管理主任管的又是什
么?”

  管理主任受到了揶揄,并不生气,只是冷笑一聲,反諷良辰美景的無知,他道:
“我的責任十分重要,負責檢視電腦的運作。”

  良辰美景不甘示弱:“所有工作全是電腦做的,是不是,不是你做的。”

  管理主任又冷笑:“我何必去做電腦的工作?你們可知道,遠東一個大城市,
有最先進的地下鐵路网,每一班列車,都有一個駕駛員,可是這駕駛員并不負責駕
駛,負責駕駛的是控制中心的電腦?”

  良辰美景眨著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她們自然知道,人類的生活,因大
多依賴電腦的運作,已經進入了受電腦運作控制的地步了,也就是她們剛才所說,
人和電腦之間,已不存在戰爭──戰爭已經結束,電腦戰胜,人失敗了!

  管理主任得理不認人:“看來,兩位小姐對電腦管理所知不多,如果有興趣,
我可以介紹几本參考書。”

  我看到良辰美景受窘,有些不平,向管理主任道:“閣下對電腦的運作所知很
多嗎?”

  管理主任一挺胸:“我大學課程,是主修電腦的。”

  我笑了一下:“那么,你可知道,人的思想,可以進入電腦,利用電腦嗎?”

  管理主任盯著我看了一會,才道:“我是電腦管理專家,不懂得寫科學幻想小
說。”

  黃堂在這時候,表示不耐煩了,他粗粗地嘆了一聲,兩陳又再度揮手,管理主
任和工程師,一起离去。

  他們走了之后,又有一個短暫的沉默。

  然后,陳氏兄弟才道:“專用電梯,根本未曾有故障……可是在那段時間之中,
亞罕親王要用專用電梯,卻無法使用。”

  黃堂接口:“于是他只好用普通電梯。”

  良辰美景道:“是有人……有一种力量,要HY親王用普通電梯,目的是制造
事端,如果不是有衛斯理在,那是一場大麻煩。”

  想起在大堂中的混亂情形,人人都同意良辰美景的說法。

  兩陳又道:“制造混亂的目的,是為了阻扰搜索工作的進行。”

  良辰美景提高了聲音:“后來,他們更下毒手,殺害了那兩頭搜尋犬。”

  黃堂的聲音有點發顫:“你說‘他們’,‘他們’是誰?”

  良辰美景嗖地吸了一口气:“當然是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他們……他們控制
了整幢大廈,在大廈中為所欲為,他們在暗中和人類作對,不但吞沒物件,而且吞
沒人。”

  說到這里,良辰美景俏臉發白,四面看看,擁成了一團。她們雖然沒有再說什
么,可是她們的意思,再明白也沒有。所有人,現在就在這大廈之中。而電腦管理
系統,控制了整幢大廈,可以輕而易舉對付我們。

  一時之間,人人向我望來。

  我在他們討論的時候,一直沒有表示意見,直到這時,我才先作了一個手勢,
示意大家不要太惊惶,我道:“在大堂的時候,有一個相當奇异的現象,不知大家
有沒有注意?我覺得這現象很怪,可是也想了很久才想起來。”

  良辰美景道:“當時那么亂,如果是很普通的現象,就很容易被忽略。”

  我高舉右手:“當時亂成那樣,當然不會有什么人一直按著按鈕,令電梯門一
直保持開門狀態的,是不是?”我這句話一出口,人人都發出了“啊”的一聲。他
們也想到了。

  現代的電梯設計,門的開合,都是自動的,若不是按住了“開門”掣,電梯的
門,在几秒鐘之內,就會自動關上,這是任何乘搭過電梯的人,都知道的事。可是,
剛才在大堂,在混亂之中,完全沒有人按“開門”掣,可是電梯的門一直開著。

  是什么力量令那電梯的門一直開著?

  當然就是忽然令電梯門關上,害死了兩只搜尋犬的那股力量,一股實實在在存
在的力量,這股力量,會毫不猶豫地行使,可以在在廈的范圍之內,做出任何事來。

  我說出了這個事實來,令得各人心中,更是生懼,神情自然也更加惊惶。每個
人心中在想的是同一個問題:現在,身處這幢大廈的五十樓,如何可以离開?在离
開的途中,會不會有意外?那并不是自己嚇自己,事實上,有兩個人莫名其妙失蹤,
有兩頭狗慘死在有計划的謀殺行為。


  LCML自然而然,望向窗外。我明白她們的意思,不禁駭然:“不至于要從
外牆攀下去吧。”

  即使以她們的本領而論,要在現代化的大廈外牆,攀下五十層,也不是容易的
事,她們自然也很知道這一點,可是她們仍然嘟起了嘴:“雖然困難一些,可是……
可能比搭乘電梯安全得多。”

  黃堂忽然冒出了一句話來:“幸好……還有樓梯可以走──曾經有建筑師說,
電腦管理完善無比,現代化的大廈,可以根本取消樓梯這种原始的登高工具,幸而
沒有人附和。”

  兩陳苦笑:“走樓梯就安全了嗎?那是沒有人動用的空間,誰知道他們做了什
么手腳?”

  我用力一揮手,大聲道:“各位,雖然我們的設想可以成立,但至少到現在為
止,這种力量……他們還沒有開始大規模行動,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現代化的大
廈之中出入,安全無恙。所以,別說爬牆了,走樓梯都不必要。”

  各人都不出聲──這是一种十分詭异的情景,事情已經發生了,可是卻還存著
僥幸的心理,和別的災害不一樣,這是人類的一個新的災害,人類不能适應,也不
知應該如何躲避。

  于是,人類就只好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不會那么糟吧!可以有轉圈的余地吧!
總是安全的吧!大規模的行動還未開始……

  連這時在這里的几個人,包括我在內,都有這樣的想法,未能例外。

  在一种巨大的災害面前,這是十分可怕的心理,有這种心理,會被災害吞噬。

  這時,我們想的,大同小异,兩陳忽然道:“美國的加里福尼亞州。”

  他們忽然這樣說,道理很容易明白。加州有地質學家肯定了的斷層,不知何時
會忽然發作,造成可能是地球形成以來最大的災害。

  可是,在加州居住的上千万人,誰會因此而遷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呢?

七、派出一半去冒險


  留在一個明知大有危險的地方,自然是由于心理上認為災害可能不會降臨的緣
故。

  可是,實際上,災害是必然會降臨的。

  人的心理,決定人的行動,竟然可以有那么怪异的情形出現。

  我不禁苦笑:“不單美國的加州,加州面臨的是天災,遠東有一個繁榮昌盛之
极的大都市,也面臨毀滅,可是在這個都市,也一樣有人麻木不仁,存著僥幸之心,
以為自己可以有特异功能,躲過這場災禍!”

  在場的人都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回事,我曾在名為《追龍》的這個故事之中,詳
細地記述過這件事,在當時,還有人以為大都市將會毀滅,是危言聳听,可是時間
已經証明,毀滅的來臨,越來越近了。

  各人沉默了一會,良辰美景問我:“我們怎么辦?”

  兩陳揚了揚眉:“不能表示害怕──怕也沒有用。我們就算逃离大廈,難道就
再也不進來了嗎?”

  良辰美景的聲音很低沉──自從認識她們以來,很少見到有這种情形,她們道:
“如果大廈會……陰謀殺人,會令人消失,那自然……不能再進入!”

  兩陳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就算我們肯放棄這兩幢大廈,單在這個城市之中,
交給電腦管理的大廈,也超過一百幢,在全世界范圍之內,數字更多,難道也會放
棄不要嗎?”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當然不要!不但不要,而且全得拆毀!”

  兩陳的視線向我望來,我吸了一口气,向良辰美景指了一指,意思很明白,那
是同意她們的意見。因為,如果真是電腦控制系統隨時可以有那么可怕的行為,當
然不能任由它們作惡,人沒有理由再把自己的生命,任由那么可怕的情形殘害。

  可是,那畢竟還是我們的假設,不會有人肯在這种假設的情形之下,放棄一幢
現代化的大廈的,陳氏兄弟也不會例外,所以,他們這時,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
十分易于理解。

  我向黃堂望去,他說話不多,可是他去是一個思想相當縝密的人。我問:“同
樣的搜尋犬還有?”

  黃堂的面色煞白:“到蘇格蘭去找,當然還有,可是,可是……”
  他的神情十分為難,欲語又止,陳氏兄弟叫了起來:“天!為了這樣的大事,
警方不會說再找兩只狗來,會有困難吧!”

  黃堂先是現出十分惱怒的神情,但接著,又揮了揮手,作了一個不愿意爭論的
手勢,樣子看來,也相當疲倦,他道:“這种犬只,有一個特性,就是當它們聞到
了自己的同類的尸体气味之后,絕不肯再在這個地方的一百公尺范圍之內逗留。”

  各人听了,都面面相覷,剛才那兩頭搜尋犬慘死的情景,如此可怕,若是有“
死亡的气息”存在的話,那一定強烈之至,再有同類的犬只,只怕連大廈的門,都
不肯進來,自然不能靠它們來進行搜尋工作了。

  兩陳望著黃堂,黃堂十分沉著地道:“這是它們不知多少年來的遺傳特性,沒
有力量可以改變。”

  他說了之后,長嘆一聲:“雖然我知道,搜尋犬如果能繼續工作下去,自然會
有所發現──正因為如此,所以電梯才逼不得已,要下殺手。”

  黃堂的話,簡直就把電梯當成了凶手,他說得十分自然,一直到說完之后,他
才覺得自己的說話太古怪,是以面色看來,更加蒼白。

  秘密快被發現,逼不得已殺人滅口,正是許多作奸犯科的人的人類行為,至今,
電梯也有這种行為,自然駭人之至。

  良辰美景喃喃地道:“如果它們能繼續搜尋下去,會找到什么秘密呢?”

  她們的這個問題,我也剛想提出來。因為情形十分不可思議,因為電梯的惡行,
看起來并沒有被揭露的危机。

  電梯的“惡行”,是有兩個人,在乘搭電梯的過程之中消失了。

  而搜尋犬根据這兩個失蹤者的气味,進入了電梯之后,它們已沒有什么可以發
揮的了,電梯是一個密封的空間,它們至多在這個密封的空間之中,團團亂轉,狂
吠一番,就算它們知道气味的去向,它們也出不了這個空間,去繼續追尋。

  那么,犯了惡行的電梯,何以要緊張得使用如此激烈的“殺人滅口”手段呢?

  (各位,我此際用的詞匯,有一些可能不合乎語言使用的習慣,甚至不合邏輯,
大悖常理。可是那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我所要敘述的事,本身就乖張之极,不能
用正常的語言來形容。)

  一想到這一點,我心中陡然一動:電梯!關鍵性的線索,一定在電梯身上。

  若不是電梯在使人消失的惡行之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它決不至于情急
之下,就“殺人滅口”,讓搜尋工作無法進行下去。

    我把自己所想到的,講了出來,雖然我勉力鎮定心神,可是我的聲音,還是十
分緊張。兩陳張大了口,望著我,問:“你的意思是──”

  我壓低了聲音,是真的,我那時有一种感覺,我所說的話,會被人偷听了去。
我說的是:“封閉這兩幢大廈,停止電腦系統運作,只有在這樣的情形下,才能徹
底搜查這這廈,特別是大廈的電腦系統。”

  我的提議,無疑是唯一的方法,可是也可以想像,實行起來,也一定困難重重。
這等于是叫整個陳氏兄弟的集團業務,停頓下來,而且不知道停頓多久,那會造成
巨大的損失。

  所以,陳氏兄弟默然不,神色難看之极。

  良辰美景沉聲道:“若果能夠由此行動,揭發出全世界電腦化了的大廈,都在
暗中作怪,那么,多大的損失,也是值得的!”

  陳氏兄弟的動作一致,各自背起雙手,踱起步來。

  大約過了一分鐘,在良辰美景已有不耐煩的,但是還沒有開口催促之前,他們
就停了下來,互望了一眼,顯然,他們的心中,已有了決定。

  在這里,必須說明一下的是,良辰美景和陳氏兄弟,除了同是雙胞胎之外,雙
方可以說絕沒有相同之處,尤其是生活背景。

  良辰美景可以說是古代人,而且還是古代的豪俠,而陳氏兄弟則是現代的成功
商人,雙方的觀點,截然不同。在古代的豪俠的觀點來看,若是能揭露出電腦大廈
的真相,公諸于世,等于是拯救了人類,付出什么樣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古人毀
家抒難的例子多的是。

  可是現代的商人,自然要考慮到多方面的利益,多少年來建立的事業基礎,和
整個社會,有著千絲万縷的關系,要說有什么人,說放棄就放棄,那簡直是不可能
的事。

  所以,一看到陳氏兄弟有了決心,我并不樂觀,不認為他們會接受我的提議──
我對于商業行為并不在行,不知道封閉雙子大廈十天八天,會形成什么程度的損失,
但是他們,在經過了剛才一分鐘的踱步之后,是必然心中有數了的。

  他們同時吸了一口气,搖了搖頭:“衛先生的建議,是不是可以分開來進行?”

  我反問道:“什么意思?”

  兩陳道:“譬如說檢查電梯系統,兩幢大廈,一共有普通電梯二十部,專用電
梯兩部,可以每天停止一部或兩部,作詳細的檢查,那樣,就不必封閉整座大廈,
也可以令集團的業務不至于停頓。”

  他們說得十分委婉,我在考慮他們的辦法是否可行,良辰美景已大聲反對:“
那怎么行?你只停一兩部電梯,其余的電梯,照樣可以害人。”

  兩陳苦笑:“老實說,電梯要害人,根本無法制止,你不能不搭損失。”

  良辰美景一副不屑的神情:“說來說去,還昌不想有經濟上的損失。”
  看得出,陳氏兄弟本身已經由于不可解釋的怪事而憂心忡忡,可是良辰美景,
卻一再冷嘲熱諷,這令得他們忍無可忍,就算再想遷就他們,也難免要發作了。

  只听得他們齊聲冷笑:“還有一個辦法,更加可行。”

  良辰美景還待譏諷,我卻看出兩陳十分認真,忙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了良辰美
景,向兩陳望去。

  兩陳道:“我們兩人,心靈相通,若是其中一個神秘失了蹤,他到什么地方去
了,另一個必然可以感應得到,這种感應,比搜尋犬只靠嗅覺,要實在得多。”

  我料不到兩陳會說出這一番話來。非但我料不到,別人也是一樣,所以一時之
間,人人靜了下來。兩陳在說完了這一番話之后,一起用挑戰的眼光,望向良辰美
景。

  我一看這情形不妙,連忙身形一閃,站到了他們雙方之間,企圖盡量隔開他們
雙方之間的目光,可是我的行動已經遲了一步。

  良辰美景已經拍著手叫:“好辦法!我們也有心靈感應的能力,可以一起進行。”

  我本來已揚起手臂來,一听得她們這樣說,便又垂了下來,因為她們既然話已
出口,我再想阻止,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也就在這時候,陳氏兄弟一起叫:“好极!”

  他們的叫聲,竟然興高彩烈。

  兩陳的一番話,十分容易明白,他們的意思是,他們之間,有一個人失了蹤,
另一個人,可以憑心靈相通的力量,把失蹤者找出來

  他們的辦法是:兩個人之中的一個,去搭乘電梯,設法令電梯重施故技,再令
他消失,那么,另一個安然無恙的,就可以憑相通的心靈,說出失蹤者失蹤的情形,
失蹤之后去了何處,等等。

  如果真是那樣,自然對揭穿神秘,有很大的幫助。說不定就此可以解開謎團。

  可是這樣做,也极其危險,因為至今為止,對于失蹤者為何失蹤,去了何處,
處境如何,一無所知。极有可能,失蹤不單是失蹤,而是涉及死亡,那么,兩人之
中的一個死了,另一個可以感應得到,哪又怎么樣?

  所以,兩陳有了這樣的決定,當然要极大的勇气,他們向良辰美景挑戰,我想
阻止,那是為了這方法的危險性极高之故。

  想不到良辰美景立刻答應,而陳氏兄弟又欣喜莫名。那自然另有因素,是由于
他們之間微妙的關系,他們都十分膽大,陳氏兄弟更想到可以和良辰美景單獨相處,
也就顧不得害怕了。

  我沉下了臉來:“你們可曾想清楚了?這可不是花前月下。”

  我要他們考慮清楚,可是他們四人,都一起向我望來,神情大是揶揄。

  我承認陳氏兄弟提出的辦法是好辦法,可就是太危險了。

  然而,要解開這樣神秘的謎團,不涉險,又怎么可能?

  雖然他們表示了有勇气這樣做,可是我對他們這時的態度,并不欣賞。

  我提出了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你們之中,其中一個如果在他處死亡,另一
個是否可以知道?”

  他們都知道我這樣問是什么意思,所以一時之間,都抿住了嘴不出聲,我也不
催,等著他們的回答。

  陳氏兄弟比較實在一些,他們回答道:“我們未曾有過這樣的實際經驗,但是
根据我們心靈互通的程度來推測,應該可以知道。”

  我指著他們:“你們自幼就被隔离了開來,那時的感覺怎么樣?”

  兩人吸了一口气:“那時,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另外的一半,所以感覺不是
很明顯,可是有极度的失落感,感到自己不完全。”

  我糾正他的話:“不是极度的的失落感,只是朦朧的失落感,你們的心靈感應,
并不是万能的!”

  良辰美景這才嘆了一口气:“你想說明什么?”

  我用力一揮手:“我想說明一個极簡單的問題:把你們分開來,一半去涉險,
另一半等待危險發生后的感應,雖然可能有效,但涉險的一半如果死亡,另一半至
多只能感到死亡,而未必可以知道如何死亡,和死者是在什么地方,這就使死亡變
成無辜的犧牲。”

  我把話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我相信他們會鄭重考慮。在經過了考慮之后,不
管他們采取什么樣的行動,都至少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不是草率的沖動了。

  果然,他們在明了我的話之后,互望著,互相急速地低議著,態度和剛才一方
挑戰,一方應戰的那种劍拔弩張大大不相同。

  我和黃堂,也十分緊張地望著他們,他們想利用自己雙胞胎心靈相通的特點,
去解開失蹤者之謎,听來實在相當駭人听聞,黃堂在不由自主地搖著頭,顯然他不
是十分贊成他們那么做。

  過了大約五分鐘,紅影一閃,良辰美景來到了我的身邊,道:“我們決定押后
一步,先到電腦管理室去,作詳細……了解和檢查。”

  我立刻舉手,表示贊成,同時提議:“要有電腦專家參加。”

  陳氏兄弟道:“我們聘請的管理主任,實在是一流的專家,不過剛才他的態度,
像是對電腦投了絕對的信任票,他能否成為幫助我們的适當人選?”

  我吸了一口气:“以前三次物件失蹤的事,管理主任是不是知道?”

  陳氏兄弟點頭:“知道,他交來的報告,說那是‘不可預測的’,這個人……
這個人……”

  兩陳說到這里,突然現出了一种十分詭异的神情,眨著眼,望了我一眼,像是
感到我不能理解他們的心意,又轉望良辰美景。
  倒也不能怪他們,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又有什么怪主意。可是良辰美景立刻就知
道了,她們失聲道:“這個管理主任叫電腦收買了……成了電腦的……奴隸。”

  我大是駭然:“你們想到哪里去了?他是電腦管理系統的主任,自然要絕對相
信電腦,不然,他如何管理電腦的運作?”

  兩陳和良辰美景的神色,仍然陰晴不定。我道:“至多說他……由于過度相信
電腦,而遭到了電腦的愚弄……或者欺騙……”

  由于我們的設想,十分奇詭,所以語言不是很夠應用,連我說起話來,也有點
斷斷續續。

  兩陳急速地轉了一個圈子:“很簡單,請他上來,把一切事情,簡要地告訴他,
他要是表示不能接受,就立刻請他离開,我們不能讓一個奸細在電腦管理系統之中,
助紂為虐。”

  他們越說越嚴重,我和黃堂都搖頭,可是兩陳已用電話,接通了電腦管理室,
找到了管理主任,請他再立刻上來。

  當兩陳放下電話,我看出他們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覺,他們也立刻解釋,指著
電話:“我們打電話請管理主任上來,如果電腦要阻止,太容易了──電話系統,
也屬它管理,可以截斷線路,使我們無法和外界溝通。”

  黃堂喃喃地道:“現在……至少它還沒有這樣做。”

  兩陳也喃喃地道:“誰知道,或許它認為根本不值得這樣對付。”

  在管理主任再出現之前,我們都沒有再說什么,因為事情十分怪异,我們所作
的假設,也十分零碎,沒有系統的假設。

  管理主任大約在四分鐘之后來到,一進來,看到所有人的神色凝重,他也為之
一怔。

  尤其,當兩陳劈面就問了他一句話之后,他的神情更是怪异。

  兩陳問的是:“你是搭電梯上來的?”

  電腦管理室在地下一樓,他要來到五十樓,而在四分鐘之內就到了,自然是搭
電梯上來的。可是兩陳又問得十分認真,使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我們認為,在大廈之中,發生了一些十分怪异的事,
這些事,和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有關,所以請你──”

  我才說到這里,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可是我卻陡然住口,因為管理主任的反應
十分奇特。他先是陡然一怔,然后,自然而然吞了一口口水,再接著,他面色變得
十分白,可是卻又在這個時候,他又硬擠出了一個笑容來,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
情。

  我就是在這時候住了口,盯著他。他剛才的神情,別說是老于世故的我,就處
是良辰美景,也可以看出,他是忽然之間,被人揭穿了秘密,又想掩飾,所以才會
有這樣的反應。

  事情會一下子就有了那樣的發展,倒十分出乎意料這,這証明管理主任就算不
和電腦串通,他也早知道有怪异的事發生。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
的身上,那令得他更舉止失措,他還在掙扎著:“各位望著我……干什么?我不知
道……是什么意思?什么怪事……會和電腦管理系統有關?”

  我一字一頓:“你應該明白的,你的神態,証明你完全明白。”

  他忽然縱聲大笑起來,雙手揮舞著,動作十分夸張,又提高了聲音在叫:“我
真的不明白,我的神態么了?你們這算是什么,真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
算是什么?”

  我看出他的情緒,十分惊恐,處在崩潰的邊緣,只要稍為追迫一下,他就會說
出一切來了。

  可是,我還沒有開口,兩陳已經發怒:“你不把一切如實說出來,立刻就開除
你。”

  管理主任一怔,陡然睜大了眼。良辰美景冷冷地道:“你被開除的,不單是你
的職務,甚至還涉及你的‘人籍’──你和電腦狼狽為奸多久了?”

  管理主任的神色慘然,可是他的神情,卻有一种异樣的鎮定,他的聲音十分高
吭尖銳:“我完全不懂你們在說什么,我看你們的神情,都有問題。兩們陳先生,
剛才你們說到開除,好极了,我這就走!”

  他說著,轉身就走。

  突然之間,事態又有了這樣的變化,更令人意外。黃堂跨過一步,阻止了他的
去路,厲聲道:“等一等,警方怀疑你和兩個人在大廈中失蹤事件有關,你必須協
助警方調查。”

  管理主任的神情十分古怪,他似笑非笑地望著黃堂,忽然又指著黃堂笑了一下:
“好啊,警方想知道什么,我有問必答。”

  他這樣一說,黃堂不禁一怔,因為他想不出如何問才好!總不成問:“你在電
腦使人失蹤事件中,擔任了什么角色?”

  根本連“電腦使人失蹤”都是假設,如何可以拿這种問題來問人?

  黃堂是警方人員,不能拿這樣的問題去問人,可是我卻可以。我已來到了他的
身前,問的,正是黃堂所想問的那個問題。

  管理主任的身子陡地一震,張大了口:“你……開什么玩笑?”

八、大廈的陰森背面:電梯槽


  我厲聲道:“沒有人在開玩笑。你是電腦管理系統的主管,電腦要是出花樣,
必然瞞不過你。”

  管理主任攤大雙手:“電腦有什么花樣可出?”

  這個人,一定本性十分狡猾,因為他抵賴、說謊的神情和動作,層出不窮,狡
頑之极。

  我冷笑一聲:“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它有什么花樣可出,准備作精作怪到
什么程度,它把那些文件廢紙和兩個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管理主任居然冷笑一聲:“先生,你這些問題,如果在公開場合問我,你想是
誰會被送進精神病院去?是你還是我?”

  刁頑的人我見過很多,像眼前這個人,也可以說是難對付的了,我冷笑一聲:
“如果你不把所知的說出來,只怕你想到精神病院去而去不得。”

  我這樣說,是在暗示他,他的“合作伙伴”靠不住,會出賣他──那是假定他
和電腦有串通的一种說法。

  我留意到,在我說了這樣的話之后,在极短暫的時間之中,他有一絲慌亂的神
色。

  可是,那真是連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事──使我怀疑是自己的主觀心理作用。
這証明他掩飾內心思想的本領,在短短的十几分鐘內,就大有進步。黃堂也發現了
這一點,所以他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由他來對付。他走向管理主任,伸手指著
他,神情不是很客气:“警方正在調查兩個人的失蹤事件,希望能得到你的協助,
請你跟我到警局去一次,可以?”

  黃堂的這种說法,自然是在故意為難管理主任,可是卻想不到,管理主任立時
道:“好,這就去!”

  黃堂反倒怔了一怔,有點難以應付,管理主任冷笑一聲,更進一步道:“警官,
我是納稅人,到警局去,我會覺得有保障,比在這里好多了。”

  兩陳怒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管理主任提高了聲音:“我覺得在這里不安全──這里不正常的人太多,兩位
陳先生,我要協助警方調查,你們不至于要妨礙警方執行任務吧。”

  他詞鋒咄咄逼人,反倒令得黃堂不知如何是好。他更有了行動,向外走去,反
倒催黃堂:“警官,快走啊。”

  黃堂向我望來,我示意他先跟出去,然后我提高了聲音:“別忘記你自己是人。”

  這句話,其實是沒有什么作用,因為從管理主任的態度來看,如果他和電腦有
某程程度的串通,那么,他必然是极度的冥頑不靈的家伙,想憑一兩句話,而令他
的態度有所改變,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他頭也不回,只是報以一聲冷笑,就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黃堂忙跟在
后面,他們兩人走了出去之后,兩陳十分惱怒,一起伸拳,在一張桌面上,重重敲
了一下,也就在這時候,突然听得外面走廊上,傳來了黃堂的一聲大叫,叫聲可怕
之极。良辰美景的反應最快,紅影一閃,她們已竄了出去。

  我緊跟在她們的后面,一到了外面,就看到黃堂的處境,十分狼狽,他的雙手,
緊握住了自己的領帶,正在用力向外扯,而領帶的一端,卻被電梯門夾住,正在緩
慢而頑固地向內拖去。

  黃堂也是滿面通紅,良辰美景赶到,只見精光一閃,“嗤”地一聲,黃堂的領
帶,已經被割破。黃堂由于正在用力向后扯,所以一個站立不穩,跌退了一步,坐
倒在地。而他被電梯門夾住的那一截領帶,也一下子被拉進了電梯,看不見了。

  這一切變化,都十分快速,并不見管理主任的蹤影。黃堂在掙扎站起來時,指
著電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在這种混亂的情形之中,我必須補充的一點是,剛才,我看到了疾掠而出的良
辰美景,手上各有精光一閃,黃堂的領帶便自斷襲,可知她們在那時,一定揮動了
十分鋒利的利器。

  可是等到領帶斷了之后,她們的手中,并沒有什么兵刃,可知那利器一定十分
小巧──而我從來也不知道她們有這种小巧的利器在身。

  
她們既然絕不輕易讓別人知道她們有這种小巧的利器在身,我自然也是裝著沒
有看到的好──或許她們另有內情,要是怕我看到了問起,這就不免尷尬了。自然,
這种人情世故,也是到了一定的年齡之后才懂得的,在年輕時,哪里會顧得那么多。

  所以,我立時轉身問黃堂:“那家伙呢?”

  兩陳這時也出來了,黃堂仍指著電梯:“一出來,他就沖進電梯,我想伸手去
抓他,他一轉身,反抓住了我的領帶,而電梯的門,就在那時關上,他的力道……
竟那么大,几乎把我勒死。”

  我吸了一口气:“想把你勒死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電梯的力量。”

  兩陳面色煞白,一轉身,又奔進了會議室之中,他們以第一時間,通知管理處。

  半分鐘之后,才知道他們的做法,正确之至,及時知道了事情的變化。

  他們后來說:“我們想起,每一架電梯,都有監視設備,那家伙在電梯中,我
們可以通過監視設備,在熒屏上看到他。”

  他們奔進會議室后,不到半分鐘,就大叫:“衛先生,你們快來。”

  他們一定叫得十分急,在“衛先生”之后,把良辰美景的也省掉了。

  良辰美景的行動真快,雖然是我先行動,可是她們掠起一陣風,還是在我的身
邊,掠了過去。

  這時,陳氏兄弟正在電話旁,電話擴音器中,傳來了一個慌張的聲音:“主任
……他正打開電梯頂部的……小門,向外攀去,電梯正在下降,天,主任……他想
干什么?他已爬出去了……看不到他了。”

  閉路電視的監視裝置,是在電梯頂部的,管理主任已經由頂部的小門爬出了電
梯,自然看不到他了。

  從電話擴音器中傳出來的聲音,是來自管理處的一個工作人員,他看到了管理
主任從電梯頂爬出去的情況。

  兩陳立時下令:“停止這部電梯的運作。”
  那工作人員大聲答應,然后道:“電梯停在二十六層和二十七層之間。”

  兩陳向我望來,我道:“就從這架電梯開始,仔細檢查搜尋。我相信那兩個失
蹤者,也是經由電梯的小門,离開電梯的。”

  兩陳苦笑:“那兩個失蹤者,為什么要那樣做?”

  我道:“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然后,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先是互望著,然后,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知
道他們是要我決定一件事,因為我也正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需要決定的是:走樓梯下去,還是搭電梯下去?

  我想了十秒鐘左右,就有了決定:“搭電梯──我們不能逃避,要迎接挑戰。”

  各人都沒有异議,我們走進了專用電梯,電梯一直下降到第二十六層,停下來,
并沒有事故發生。

  等我們到達第二十七層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來到,而且已帶了一些檢查電梯
及電梯槽的設備。

  同時,在電腦控制室中,也有工作人員候命,听指揮行事──這一切,听起來
像是十分大陣仗,但實際上,卻是普通之极的事,每一個在城市生活的人,都會見
過“電梯例行檢查”。工作人員停止了電梯的運作,在漆黑的電梯通道之中,裝上
照明設備,詳細檢查。

  現在,工作人員進行的工作,也是一樣,他們先打開電梯門,看到電梯的下一
半,接近門,抬頭看去,可以看到整個電梯,頂部的小門,有被才推開過的跡象。

  這時,控制室的工作人員,接受了命令,使電梯再略為下降,變成停在第二十
六層。

  然后,持著照明設備的工作人員走進電梯,頂開了電梯頂的小門。我示意他們
退出,由我持著強力的照明燈,從頂上的小門中,竄身而上,站到了電梯的頂上。

  雖然電梯(或稱升降机),已是城市生活之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沒有電
梯設備,根本不可能有現代化的大廈,每一個城市生活的人,對電梯也熟到不能再
熟,每天都要進出好多次,可是,也不是有很多人,有過處身于電梯頂上的經歷的。

  處身在電梯的頂上,也就是直接置身于電梯槽之中,在黑暗而狹窄的空間之中,
有著泛著机油的漆黑光影的綱索,直上直下地垂著,仿佛是通向地獄的指標。槽的
四壁,粗糙而原始,完全沒有修飾,和一牆之隔,經過精心布置的走廊,有著天淵
之別,那是被人遺棄的部分,根本沒有人理會它是美是丑,所以它也格外有一种它
自己獨特的冷漠和陰森。

  向上望去,是一直向上的漆黑,不知有多高多深,狹窄加倍了深的感覺,仿佛
是從地獄在抬頭向上望。空气的對流,發出一种十分曖味的聲音,不是很宏亮,可
是卻努力想從人的耳朵中鑽進去,最后能直透到人的腦中去,去實現它那不可測的
陰謀。

  一切都极其詭异,真難相信一座金碧輝煌,富麗之极的大廈之中,會有這樣的
一個組成部分,而且,這是极其重要的部分。

  我在攀上電梯頂之前,曾要求管理室把自動系統,改回人力控制,這使我安心
許多,不然,電梯若是忽然上升或下降,都是极度危險的事。

  我利用照明設備,在電梯槽中搜索著,并沒有發現管理主任。

  管理主任是在從五十層至二十層之間,爬出電梯的,在電梯槽的四壁上,有不
少可供人藏匿的陰暗角落──那是牆壁上的了些凹入部分,是為建造工程方便而留
下的。

  在強力的照明之下,這些四壁的凹凸部分,看來更形成怪异的陰影。

  電梯槽比電梯更大,但也不會大得太多,大約除了門的那一邊之外,另三面,
都有五十公分的空隙,當然可供人從這個空隙中通過。

  所以,管理主任出了電梯之后,可能向下,也可能向上,我略想了一想,就決
定先向上搜索。因在電梯下降的時候,有鋼索相應地向上升去,管理主任有可能抓
住了鋼索向上去。

  所以,我請兩陳下令,由管理室控制,電梯緩緩向上升去。這時,良辰美景也
到了電梯的頂上──她們的身形纖細,輕功又好,竟不是攀上來,而是一下子就從
電梯中拔身而起,竄上來的。她們的手中也有強力的照明設備,所以電梯槽之中,
十分明亮,若是有人藏匿著,必然無所遁形。

  管理室中的工作人員又有了報告:在電梯下降期間,自三十層到底層,每一層
的門,都沒有曾經打開過的記錄,也就是說,管理主任出了電梯之后,沒有离開過
電梯槽。

  我在電梯向上升的時候,還听得兩陳在下命令,要大廈的護衛,嚴密注意大廈
的每一個出口,留意管理主任的行蹤,一有發現,立刻扣留──雖然直到目前為止,
管理主任是不是有什么罪狀,我們全然無法証明,但是他的行動,實在太詭异了,
實在太叫人起疑了。良辰美景和我,一起在電梯頂上,電梯向上升,一直升到了頂
部,并無發現──請相信我們三個人銳利的目光,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只蒼蠅,
也必然無所遁形。我沉著气,令電梯再向下降,一直降到底層,仍然一無所獲。

  良辰美景進了電梯,和兩陳商量,我听得她們在說:“整個電梯槽全找遍了。
真叫人不明白,那家伙根本沒有机會离開。”

  我也回到了電梯之中,伸手向下指了一指:“不是‘全找遍了’,在這下面,
還有相當大的一個空間,裝有在電梯猝然下降,可以減少傷害的強力彈簧。”
  在我說話期間,電梯門打開,底層在大堂之下,那里不像大堂,人來人往,十
分熱鬧,只是大廈管理人員才到達之處。

  這時,已有很多工作人員,把這架電梯,圍了起來,黃堂也帶領了一些警,正
在守衛。

  我先跨出了電梯,良辰美景和兩陳跟了出來,我對一個工作人員說:“除了槽
底部之外,都找過了。”

  那工作人員十分机靈,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對講机和管理室聯絡,升降
机又緩緩向上升去,這時,底層的電梯門沒有關上,電梯一向上升,電梯槽的底部,
自然顯露,強烈的燈光一照射進去,所有的人,都發出了“啊”的一下惊呼聲:真
有人在電梯槽的底部,而且不止一個,而是有三個之多。

  電梯槽的底部,是一個十分污穢的所在,底部,有著相當大的彈簧,全是濃稠
的机油,而且還有一些建筑時期留下,永遠不會有人去清理的雜物,工人用來抹試
的綿紗團,等等。

  而就在這樣的污穢的環境之中,有三個人,身子縮成一團,蹲著不動,一動也
不動。他們維持了這樣的姿勢,才能在電梯下降,到達底部的時候,不受傷害。這
三個人,令得人人看到了,都發出惊呼聲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其中兩個,西服煌然,
絕不應該在這樣的環境之中的緣故,而是三個人都睜大著,而且,在強光射向他們
的時候,他們的眼睛,一點反應也沒有,即不閉上,又不移動。

  強光令他們一動不動的雙眼之中,反射出一股十分怪异的光芒,看了令人不由
自主,感到一股寒意。

  這三個人之中,有一個,正是不到半小時之前,自電梯頂上爬出去的管理主任,
而另外兩個,黃堂一見就叫:“失蹤者!”

  另外兩個,是失蹤者一和二。

  失蹤者一和二,竟然會在電梯槽底部發現──我曾推測過,他們也可能是從電
梯頂部离開的,但由于實在想不出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所以也不敢肯定,現在看
來,當然這推測是對的。

  我立時向黃堂望去,黃堂自然知道這時候他應該做什么,他已經在和總部聯絡:
“在電梯槽的底部,發現了兩名失蹤者,其余失蹤者的情形极可能類似,立即搜尋!
失蹤者的情形极差,要准備醫護人員。”

  失蹤者的情形,确然极差,這時,兩陳已蹲下身子,向失蹤者一和二,伸出手
去。失蹤者一和二,只要站起身子,也向兩陳伸出手,就可以由兩陳把他們自下面
拉上來。

  可是,失蹤者一和二,仍然蹲著,一動也不動,連眼也不眨一下──要不是一
個人死了之后,不會維持這樣的姿勢,真以為他們都已死了。

  兩陳想也沒想,一伸手出去之后,沒有反應,他們縱身就向下面跳了下去。

  強光照射,人聲鼎混,又有人向下跳,這一切變化,和他們藏身在漆黑的電梯
槽底,大不相同,他們至少要有點反應才是。

  可是一直到兩陳來到了失蹤者一和二的身邊,托著他們的身子,令他們站直,
他們的反應,只是眼睛大約眨動了兩三下。

  這种情景,十分怪异,良辰美景失聲道:“這不是兩個人,只是兩個……身体。”

  兩人的話,令人的寒意更甚,但這种古怪的話,也恰好說明了目前的情形──
失蹤者一和二,确然只是兩具身体,活的身体。

  失蹤者一和二先弄上來,接著是管理主任,三個人的情形,完全一樣。

  醫護人員在五分鐘之后赶到,三個人除了不時眨一下眼之外,行動完全由人擺
布。

  等到他們上了救護車,黃堂已接到了報告:其余的失蹤者,都在失蹤的大廈電
梯槽底部找到。人人都一樣:完全喪失了神智。

  陳氏兄弟和良辰美景雖然沒有問什么,可是他們一直緊抿著嘴。其實他們不出
聲,也等于在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我的思緒也十分亂,我只是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到管理室去看看。”

  一行人等,進了管理室,我也不禁吸了一口气,雙子大廈的情形,有些特別,
相連的兩幢大廈,合用一個管理室,所以看起來,它格外地大,可是雙子大廈只有
六十層高,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的大廈,更高更多的建筑面積的大廈,一定有相等大
小,甚至更大的管理室。

  整個管理室的工作人員并不多,主要的工作人員,是監視熒光屏,注意突發事
件的──事實上,突發事件,也大多數由電腦監視,一有异樣的情形發生,電腦就
會提出警告,或自行截止運作,或自動改變運的程序。所以,整個電腦控制的管理
室,雖然很大,但是人并不多。但是也絕不空曠,因為各种各樣的儀器、控制台、
熒光屏,占据了許多空間。

  一個工作人員領著我們到了一座有二十幅熒屏的控制台之前,那是控制電梯的
總系統,工作人員指著熒屏:“二十加電梯,在運作時,電梯中的情形,都可以通
過監視裝置,顯示在熒屏之上。”

  這是相當普通的情形,在非由電腦系統管理的大廈中,也可以有類似的裝置。

  我向兩陳望了一眼,他們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解釋道:“專用電梯主要是
我們兩人使用的,我們不喜歡被監視,所以看不到專用電梯內的情形。”

  工作人員又指著其中的一幅熒屏:“我就是在這里,看到主任從電梯頂的小門
出去的。”

  我問:“電梯的上下,門的開關時間,上升或下降的速度,都是固定的?”
  那工作人員道:“可以在程序上進行調整,但是一經固定,就不會有變化。”

  我道:“可是事實上,卻有電梯突然關上的情形──殺死了兩頭狗,又夾住了
一個警官的領帶。”

  那工作人員現出了一片十分迷惘的神情:“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一切由電腦管理……照說不會有差錯。”

  良辰美景咕噥了一句:“就是電腦在作怪。”

  那個工作人員雖然也听到了,可是不是什么意思,只好搔著頭,我又問:“除
了主任之外,最高負責人是誰?”

  那工作人員忙提高聲音叫:“副主任。”

  隨著他的叫喚,一個身子又高又瘦的中年人,搖晃著走了進來。我一面打量他,
一面心中在想:這個人和主任,是不是也狼狽為奸。

  這個副主任看來不是很愛說話,來到了我們面前,一言不發,也不向兩陳打招
呼。

  我用十分友善的態度,先介紹了自己。他听到了我的名字之后,怔了一怔,冷
淡的態度大有改善,連聲道:“久仰久仰,我叫成金潤,學電腦管理的。”

  我先問:“你的想像力如何?”

  他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想:“一般。我可以設想出許多离奇的情節來,但未必會
真正相信那是事實。”他的回答十分實在,我已經可以肯定他和管理主任必非同類,
這樣的回答,也令我對他一開始就有了好感。

  我向兩陳和良辰美景望去,他們顯然也有同感,因為兩陳正向成金潤伸出手去。

九、病毒侵入產生畸變


  成金潤對兩陳的態度仍然相當冷漠,只是對良辰美景,不斷投以奇訝的眼光。

  我正想把我們的設想提出來,听听成金潤的意見,黃堂气咻咻奔了過來,大聲
叫:“陶啟泉十万火急,要你到醫院去。”

  由于發生的事實在太怪太多,我一時之間轉不過念頭來:“他到醫院去干什么?”

  黃堂頓足:“不是他需要到醫院去。他在醫院,是由于他的六個手下全在醫院!
他要你立刻就去。”

  我不禁大是惱怒:“去告訴他,我的行動,只受我自己的控制,不由他的意志
而轉變。”

  黃堂先是一怔,接著,他向我豎了豎大拇指──他對陶啟泉這個大富豪并無好
感,所以他覺得我的抗議,十分有理,我也相信他必然會一字不易地轉達我的意思。

  黃堂走了之后,那位電腦管理專家問我:“衛先生的名字,常和一些稀古怪的
事聯在一起,是不是在這里又有什么特別的發現?”

  他問得十分客气,可是我卻不客气地瞪著他,反問他:“難道你也知道在大廈
里發生了什么事?”

  成金潤聳了聳肩──他個子又高又瘦,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看來十分异樣,
他道:“我知道,也一直向主任反映過,可是主任叫我別多事,他是正職,我不在
其位,不謀其政,自然不好多事。”

  我听出了他的話中,大有文章,就道:“主任出了事,你知道了?”

  他點頭:“听說在電梯槽底部找到了他,神智不清。”

  我吸了一口气:“在出事以后,我們曾和他有一次詳談,他似乎竭力想隱瞞什
么,是不是他和電腦之間,有著什么默契?因為我們至少發覺有好几件事,是由于
電腦出現了反常控制而引起的。”

  成金潤伸手摸著下巴──這個人的小動作相當多:“我知道你怕的是些什么事,
不過我認為那是……嗯,一般人稱之為‘電腦病毒’侵入,局部扰亂了電腦運作的
結果。主任确然想掩飾這种情形,因為那對他的職業榮譽有關。這大廈的電腦系統,
毫無疑問,受到了病毒的侵扰。”

  良辰美景道:“沒有法子消除?”

  成金潤攤了攤手:“在全世界的范圍內,電腦病毒正在蔓延,至今為止,沒有
人有辦法消除它們。”

  兩陳駭然道:“受了病毒侵扰的電腦,結果……會變成怎么樣?”

  成金潤又攤了攤手:“也沒有人知道。一般來說,電腦學者都認為,像是病毒
侵入了生物的体內一樣,不論是動物還是植物,如果有病毒或細菌侵入,都會使生
物的本身變得畸形。”

  成金潤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他是一個常識相當丰富的人,這一點,可以在
他的談話中,得到証實。他又道:“例如黑穗菌侵入玉米,玉米就長成滿是黑粉的
包,和原來的形狀,大不相同。又例如過濾性病毒侵入了貝類生物,就會使貝類的
外殼完全變形,和原來的遺傳,截然不同──曾有一個時期,海洋生物專家還以為
在同時期出現了許多新的品种。”

  成金潤說的話,相當專業,所以我們都听得十分用心。等他停了一停,陳氏兄
弟才指著四周圍的電腦設備:“那么,電腦如果被病毒嚴重侵入,也會……變得畸
形,會……不再受控制?”

  成金潤用力點了點頭:“不過,應該說,是人不懂得如何去控制──因為已變
得和原來的設計不一樣了,譬如說──”

  這個人很喜歡在說話之中舉例子,而這時他舉的一個例子,更是匪夷所思之至:
“譬如說,有人做了一只杯子,可是忽然之間,杯子變得密封了,這個人自然也就
不知道如何去使用這杯子了。”

  他舉的這個例子,要用心想一想,才能想像得出這种古怪的情景來。

  我有點無意識地揮著手:“你的意思是,這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已出現了這
种古怪的變异?”

  成金潤有點不解地望著我:“不是已經發生了很多事,証明了這一點嗎?”

  他說來理所當然,可是听了這話的人,都有點不寒而栗,兩陳立即叫:“停止
電腦的一切運作。”

  成金潤用十分怪异的神情面對陳氏兄弟,兩陳又把話重复了一遍,成金潤忽然
嘆了一聲:“陳先生,如果這樣做,雙子大廈就死了。”

  此人說話,用詞比溫寶裕還要怪,大廈怎么可以用“死了”來形容呢?不過,
略想一想,他的話也不難理解,他的意思是,如果照兩陳的話去做,整幢大廈,就
癱瘓了,變成了死域──試想想,沒有電梯,沒有空气調節,沒有電力供應的大廈,
會是什么樣子?

  良辰美景倒很喜歡兩陳有了這樣的決定,她們斬釘截鐵地道:“讓它死。”

  成金潤十分吃惊:“要停止電腦運作的最好方法,是截斷電源,那是殺死它的
好方法。”

  良辰美景又道:“那就截斷電源。”

  成金潤道:“在電源截斷之后,還有后備電源,根据電腦程序,在電源一旦截
斷,后備電源就自動補充,保持電腦運作的正常進行。”

  良辰美景的神情也變得十分惊訝,瞧著成金潤,想問,可是卻又出不了聲。

  她們想問的問題自然是:“后備電源難道無法截斷?”

  成金潤也知道她們想問什么,所以逕直回答:“后備電源的設計,是确保在任
何情形下,都有電力供應,以保証電腦能繼續運作,所以,和總發電站的電腦,有
直接聯系,除非把總發電站的電腦停止,不然,電源一樣會得到供應。”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口角牽動了几下:“如果這樣做,這個城市,大約會
有三分之一地區,同時失去電力供應。”

  我們都不出聲,因為情形可怕之极,竟然無法停止電腦的運作。

  電腦無論要干什么事,人力無法停止它。

  成金潤也苦笑:“當我才一接触到電腦時,人還不知道什么是電腦病毒,只知
道電腦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所以,任何電腦組合的設計,都向電腦永不停止這一
目標邁進,時至今日,几乎已達到了目標,做到了盡善盡美的地步,就形成了如今
的情形。”我們各人面面相覷,成金潤嘆了几聲,搓著手,也不再言語。

  就在這時候,黃堂又闖了進來,大呼小叫:“衛斯理!陶啟泉要親自來找你。”

  我悶哼:“他要來,就讓他來好了。”

  黃堂的神情有點异樣:“他的直升机,會降落在雙子大廈的頂層。”

  陳氏兄弟一听,直跳了起來:“他媽的,誰讓他有這樣橫行無忌的權力的?”

  兩陳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思緒紊亂之极,十分不耐煩:“我們現在面臨的
問題,十分嚴重,陶啟泉來了,正好和他一起商量,請不要再在意气上發生爭執。”

  陳氏兄弟听著我的話,不好意思發作,可是看得出,他們對陶啟泉擅自使用大
廈頂部的直升机場,仍然表示了极度的不滿。

  這時,成金潤又向一旁走去,一面道:“ 去看看直升机到了沒有。”

  他走開了几步之后,又轉過頭來,特地向我解釋:“這大廈,到處都有閉路電
視,只有老板的私人范圍才沒有,是為了安全措施。”

  我不禁苦笑──為了安全措施,設計了許多電腦的程序,更确保電腦的不斷運
作。可是,一旦電腦倒行逆施起來,卻根本沒有安全可言。

  這算不算是人類行為中的作茧自縛呢?

  一行人跟著他過去,到了一座控制台之前,照例又是許多幅熒屏,成金潤十分
熟練地按著鈕掣,中間的一幅有了畫面,是屋頂的直升机停机坪,這時,正有一架
直升机,已經在降落了。

  兩陳悶哼了一聲:“來得好快。”

  直升机停定,机艙門打開,先后下來了三個人,其中有一個老者,我認識,他
姓楊,是陶啟泉十分親信的人物,在陶氏集團之中,地位僅次于陶啟泉本人。

  另外兩個我并不認識,可是兩陳顯然知道他們是什么人馬,因為他們又悶哼了
一聲:“好,大集團的三駕馬車全到了,頭腦怎么下來?”

  直升机上再沒有人下來,這三個人走開了几步,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神情,
都十分惶急。這時,又看到有人迎了上去,互相交談了一兩句。迎上去的人,自然
是雙子大廈的管理人員。

  再接下來,几個人一起向前走,走出了畫面,成金潤又按下了另一個按鈕,看
到一行人已進入了走廊,兩陳又咕噥了一句:“看來,還要用我們的專用電梯。”

  良辰美景不滿:“你們怎么變得這樣小器?”

  陳氏兄弟大聲道:“你們不知道陶氏集團給我們受了多少气,看,直到現在,
他有求于我,還要擺架子,自己不肯來,只派了三個人來。”

  良辰美景冷冷地道:“他不是有求于你,是有求 衛斯理。”

  兩陳道:“那也應該自己來。”

  他們在說話的時候,在畫面上看到的情形是:一行人在等電梯,确然是在專用
電梯的門口等,那個工作人員,這時說了一句話,听不到聲音,可是我根据唇部的
動作,知道他說的是:“兩位陳先生在地下管理室。”

  我把這句話直譯了出來,兩陳道:“專用電梯是到大堂為止,不能下到下層,
他們要轉電梯。”

  看他們兩人的神情,似乎來的這三個人,要增加轉電梯這樣的小麻煩,他們也
覺得開心,由此可見,雙方之間的嫌隙,是何等之甚。

  接著,電梯門打開,一共是四個人,走了進去,電梯門關上。

  成金潤轉過身來:“專用電梯中沒有閉路電視,看不到他們在電梯中的情形。”

  良辰美景道:“看他們抵達大堂的情形吧。”

  大堂的畫面,一共分成三個部分,包括了大堂的全部,這時正是人進出最多的
時候,電梯之間,等滿了人,專用電梯的出口在大堂的一個轉角處,比較靜一些,
有兩個警衛守護著,不准人接近。

  專用電梯的門外,也沒有指示燈,成金潤根据電腦的運作在報告專用電梯的情
形:一切正常。

  他在說“一切正常”的時候,聲音有點异樣。接著,我們所有人都不出聲,气
氛更是古怪之极。黃堂就在這時問了一句:“我們在等什么?”

  兩陳連想也沒有想就回答:“等出事……”

  良辰美景悶哼一聲:“一切都正常,會有……什么事?”

  兩陳道:“誰知道──觀眾看馬戲團的空中飛人的時候,看高速賽車的時候,
潛意識之中,都會有等出事的念頭,我們現在就是這樣。”

  兩陳說到這里,向我望來,我苦笑:“是,現在我們每一個,都有這樣的念頭。”

  黃堂駭然:“會出什么事?”

  成金潤在這時冒出了一句話來:“任何事。”

  大家都向他望去,他作了一個不明所以的手勢:“電梯中發生的事,無從監視,
所以也就可能發生任何事。”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仍然一直在留意電腦終端熒屏上的各种數据的顯示,然后,
又喃喃說了好几次:“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良辰美景又叫了起來:“怎么那么久還未曾到?”

  成金潤道:“那是你們心急等待的心理作用──從頂樓到大堂的時間,是一百
一十秒,一秒也不會多,一秒也不會少,如今才過去了七十四秒,電梯現在二十五
六樓,只要一切正常,它一定會准時到達大堂,再需要一秒鐘,打開電梯門。”

  他一直在說著,時間自然一直在過去,几十秒的時間,彈指即過,他的偉論還
未曾發表完畢,那專用電梯的門,已經打了開來。

  我們首先看到的是:那兩個警衛,轉頭向電梯看了一眼,那時十分自然動作,
看了之后,他們的神情,也沒有什么异樣。

  閉路電視裝設的角度,可以在熒屏上見到打開了門的電梯中一半的情形,并不
能看到全部。

  我們當然在等那三個陶氏集團的要員和工作人員走出來──并沒有等多久,只
有兩三秒鐘,并沒有人從電梯中出來,我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惊呼
聲來。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我向各人看去,人人的臉色,都蒼白之极,各人都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可
是在那一剎間,也都僵呆著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成金潤,他僵呆的時間最短,他的雙手還在發抖,就本能地按下了很多按
鈕,同時,盯著顯示數据的熒屏看著,神情怪异莫名。

  我雖然對電腦不算外行,但是每具電腦都儲存著不同的資料,要在一具陌生的
電腦之前,弄明白熒屏所顯示的數据內容,是不可能的事,正如任何人都無法了解
一個在馬路上擦身而過的陌生人的內心世界一樣。

  不過,我可以知道,成金潤必然注意到了什么,因為他的神情古怪,揉合著惊
懼疑惑。而且,他一發現我在注意他,立刻停止了動作,并且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
樣子。

  這就更令我肯定,有一些事發生了,可是他卻不想對別人說。

  本來,我可以立即揭穿他這一點,可是一發現三個進了電梯的人,又不見了,
所引起的混亂,實在可想而知。黃堂大聲叫:“電梯槽底部,他們又躲到電梯槽底
部去了。”

  黃堂的叫聲,并不如何恐怖,可是他叫出來的事實,卻難免令人遍体生寒。

  管理室中還有一些工作人員,有的也和我們一樣,目睹三個重要的人物下直升
机,和工作人員進入電梯,可是這時又見有人從電梯中出來,這种怪异的現象,也
令他們不知如何才好。

  良辰美景首先身形閃動,离開了管理室,其他人跟著,一到了大堂的專用電梯
外面,看到了全部電梯內的情形,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去看電梯頂部的那個小門,
而那個小門,有著明顯的,被推開過的跡象。

  和管理室主任一樣,這四個人通過電梯頂上的小門,攀出了電梯,所不同的是,
主任在攀出去的時候,通過閉路電視,有人看到。這四個人攀出去的時候,沒有人
看到。那么,他們應該也在電梯槽的底部了?

  在經過一番扰攘之后,确然在這部專用電梯槽底,發現了那四個人,和失蹤者
一、二以及管理室主任一樣,四個人都如同木頭人一樣,除了間歇性的眨眼之外,
簡直就只是四個活的身体,這是十分恐怖的情形。當四個人被找出來之前,已經料
到可能情形會令人极度震駭,所以警方封閉了大堂一角,不讓人接近,同時,圍起
了帆帳。所以,當四個人被醫護人員帶走的時候,只有有關人員在場。

  這全是一段時間之后的事,當時,由于极混亂,而且,還有一些別的、意料不
到的事發生,所以無法按順序敘述,只好先把后來發生的事說了,再轉過頭來,說
當時發生的意外。反正電梯并沒有把人“吞吃”下去,而只是令人變得喪失神智,
屈著身,躲在電梯槽底──當然,如果長時間不被發現,也必然會餓死。

  專用電梯一共有兩部,當我們發現電梯中一個人也沒有而大惊失色的時候,那
兩個警衛,還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我們會對著一架沒有人的電梯,如見鬼魅。

  而就在這時,另一部專用電梯,就在旁邊的,也亮起了燈,表示電梯到達了大
堂,門一打開,就有三個人,一起跨了出來。

  這三個人的出現,令人感到十分意外,因為誰都知道,專用電梯,是陳氏兄弟
專用的,誰也不能擅進,所以,一看到電梯居然被人使用了,他們兩人自然而然的
反應,是臉色一沉。

  可是,這時一馬當先,自電梯中跨出來的那個人,臉色更加陰沉,而一看到了
那人是誰之后,陳氏兄弟的神情,變得惊訝之极。

  f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大豪富陶啟泉。

  黃堂曾接報告,說陶啟泉要到這里來找我,沒想到他和隨員,會乘兩架直升机
來,第一架直升机,載來了他的三個重要助手,他自然是乘搭了另一架直升机來的。
第一架直升机先到,三個要員由工作人員陪同,搭一號專用電梯下來,結果失了蹤。
陶啟泉后到,搭第二號專用電梯下來,從他生龍活虎跨出電梯的情形來看,他顯然
沒有遇到任何意外。

  陳氏兄弟在商場上的地位不算低了(他們擁有兩幢六十層高的大廈),可是若
和陶啟泉一比,還是小巫見大巫,盡管在商業行為上,陳氏兄弟屢次向陶氏集團作
挑戰,可是在面對面的情形下,他們也不免有點气餒。

  (這是十分奇怪的一种人類行為──處于弱勢的人,即使明知強勢的一方無奈
自己何,自己也決不必向強勢的一方要求些什么,地位應該是平等的,可是一旦相
會,弱的一方,就自然而然,會感到气餒,無法在心理上得到平等的地位。)

  陳氏兄弟一臉的惊訝神色未消,已准備迎上去,可是陶啟泉卻根本未曾把他們
放在眼中,眼光甚至不肯在他們的身上多停半秒鐘,只是冷冷地望了他們一眼,就
立刻向我望來。

  陶啟泉這种不可一世的神態,令得陳氏兄弟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陶啟泉
已指著我,嚷了起來:“衛斯理,你欺人太甚了。”

  我不禁苦笑,明明是他自己欺人太甚,他卻把這罪名派到我身上。我也不和他
爭,只是道:“這里發生的事太多了,我需要處理。”

  陶啟泉大聲道:“我六個重要的手下出了事,我要你幫我處理。”

  我望著他,一字一頓的說:“是九個,不是六個。才到的三個,我目睹他們進
入電梯,可是電梯到達大堂,卻是空的。”

  我一面說,一面向他身后的一號專用電梯指了一指,陶啟泉立即回頭去看,饒
是他不可一世,這時,也現出了駭然之极的神色來。

  陳氏兄弟這時,略為定過神來,想和陶啟泉去接近,可是一下子,就被一個身
形高大魁悟之极的人,攔阻在他們和陶啟泉之間。

  那人是一個真正的巨無霸,身高絕對超過兩公尺,身子札實得像石雕,雙手握
著拳,拳頭的直徑,接近二十公分。這個巨無霸,是陶啟泉的貼身保鏢,是一個奇
特之极的奇人──在這個奇人的身上,有許多奇怪的故事,但是和這個故事無關,
所以介紹他的外形就算。

  電梯中出來的是三個人,另一個則是雙子大廈的工作人員,這時正和陳氏兄弟
在說著話,樣子十分惶恐。

  陶啟泉望向我,想說話,可是張大了口,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吸了一口气:“希望可以在電梯槽底找到他們,不過他們也可能……”

十、全世界無處可申的冤屈


  我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接著做了一個手勢,因為誰都可以知道是什么意思──
后來,果然,找到那四個人的時候,四個人都失了神智。

  陶啟泉的神色慘白,他向陳氏兄弟指了指,看來他仍然怀疑陳氏兄弟搗鬼,我
搖了搖頭,表示一切都不關兩陳的事。

  陶啟泉的神情,又是惊恐,又是憤怒──他屬下的几個要員,成了木頭人,這
對他來說,自然是一個十分沉重的打擊。

  而且,怪事的性質,可怕之极──電梯失常,弄死了兩只搜尋犬,這樣的情形,
還可以理解,可是,人在電梯之中,是怎么會喪失神智的呢?電梯發揮了一种什么
樣的力量,才使人喪失神智?

  如果電梯有這种力量的話,那么,它就不再是一具升降机,而是一具無可名狀,
可怕之极的不知名的机器,變成了專吞噬神智的怪物。

  人的神智,發生自人腦,電梯是不是已成為專噬人腦的怪物了?

  一想到了這种可能,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想,當時想到了這一點的,一定不止我一個人,因為人人面色變白,一聲不
出,顯然每個人,都想到了這個可怕的推測。

  而且,恐怖的程度還不止如此──電梯的這种能力,如果來自電腦,那就更可
怕了,電腦已經控制了人類的生活,如果像成金潤所說的那樣,電腦由于電腦病毒
的侵入,而變得畸形,那么整個人類也只好跟著電腦變成畸形,因為人類習慣于相
信電腦,依賴電腦,使用電腦,已經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了。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銀行是根据電腦資料處理,還是根据閣下的記憶來處理?

  閣下遭到了損失,受了冤屈,可是,到哪里去投訴呢?打官司,法院會根据什
么來判決?向人申訴,別人相信電腦還是閣下的記憶──這是通天下無處可訴的冤
屈,或許只有天上的神明,可以幫閣下伸冤,但神明畢竟是十分難以接触的。

  早在許多年之前,東方大都市香港的水務部門,就因為電腦顯示存水量不足,
而宣布在全城范圍內實行限制供水,可是在那時候,人人都可以看到,各大儲水庫
儲水相當充足,不會缺水。

  可是,根据什么數据來行事呢?當然是電腦數据。因為人類自從開始使用電腦
以來,已經建立了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電腦是不會錯的。盡管電腦有過很多次出
錯的記錄──美國國防部的電腦,就曾誤發有敵方火箭來襲的警報,而在十秒鐘之
后糾正──如果糾正的時間延長到三十秒呢?只怕另一次世界大戰已經爆發了。

  電腦并不那么可靠,有許多例子放在那里,可是人類對電腦的信任,卻有加無
減,這种情形,實在十分不可思議。為什么人類會那么糊涂呢?

  我們讀歷史,經常可以看到最高統治者忠奸不分,往往寵用奸臣,結果誤國誤
民──皇帝怎么會那么糊涂呢?是不是身在當時,全然不知,要成了歷史,才能使
人明白看清楚?

  而等到成了歷史的時候,大都是悲劇收場,人類無限制地信任電腦,會陷入什
么樣的悲慘境地之中?

  我思潮起伏,越來越無法把那种恐懼之感消除,手心在不由自主冒著汗。

  兩陳是最先開口的,他們問:“成……那個副主任呢?請他來。”

  我也直到這時,才發現成金潤不在,他應該在的,剛才我們人人离開的時候,
他為什么不跟出來呢?

  良辰美景這時,也花容失色,一左一右,緊靠著我,像是這樣才可能安全一點,
我心中苦笑,明知那是全人類的災禍,我本事再大,只怕也無能為力。

  兩陳又道:“電腦的……運作……如果正常,是……不應該有這种可怕的事發
生的。”

  陶啟泉也定下了神來,他向我使了一個眼色,壓低了聲音:“九個人都成了木
頭人,衛斯理,這是什么巫法?”

  我緩緩搖了搖頭:“這不是巫法。”

  我并不奇怪陶啟泉提出“巫法”的說法來,因為我約略知道,他早年收養的一
個畸形女嬰,長大了之后,變成了超級女巫,而這個超級女巫,最近又由于一种叫
“血魘法”的巫法的反噬,而變得神智全失,成了活的木頭人,超級女巫的密友原
振俠醫生正在大傷腦筋,据說就算上天下地,也要令她复原。

  盡管有這樣的事發生著,可是我仍然認為這九個人(應該是十二個,還有三個
是雙子大廈的工作人員和管理主任,陶啟泉不把他們算在內)在電梯中被奪走了神
智,是電梯在作怪,是電腦在作怪,和巫法無關。

  我當時是這樣想的,一直到后來,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是很對,那是由于誰也
不知道,巫法的范圍,竟然可以擴大到了這等地步。

  以后發展的事,以后自然會有交代,此處不贅。

  陶啟泉不理我的反應,又自顧自道:“要是剛才我先來……進了這架電梯──”

  兩陳一直在受到陶啟泉的冷淡,這時,他們冷笑道:“那你也會從電梯頂上爬
出去,像白痴一樣,伏在電梯槽的底部。”

  陶啟泉本來,絕不會和兩陳爭辯什么的,但是這時,怪异的事,令得他的情緒
不是很正常,他沖兩陳一瞪眼:“你們搭電梯的時候,更要小心,這電梯成了妖怪。”

  兩陳立時冷笑:“陶氏大廈的電梯也一樣,也有人在那里變了白痴。”

  陶啟泉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兩陳也一樣,面色都難看之极。

  他們當然都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以后,還搭不搭乘電梯呢?

  良辰美景究竟年輕,這時,她們提出:“或者……多點人進電梯去,電梯中擠
滿了人,就算有什么人想從……電梯頂爬出去,也無法行動。”

  陳氏兄弟在這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注意到他們兩人,用力緊握了一下手
──通常,這樣的身体語言,是表示對某一件事,有了堅決的決定。

  同時,我也看到良辰美景也留意到了陳氏兄弟的波動動作,而她們本身,也有
相類似的動作。

  當時的情形十分亂,我也無法去細想他們四個人是有了什么決定,后來才知道,
那是一個絕妙的主意。

  陶啟泉在听了良辰美景的提議之后,居然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可以考慮!
可以考慮!”

  因為事實上,絕無可能停止使用所有大廈的電梯。雖然明知人在電梯之中,會
發生可怕的意外,也無可能停止使用電梯。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的:除非是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才會避免使用那東西。最
明顯擺在那里的例子,就是汽車。在人類活動的范圍之內,每天因汽車而死亡的人,
因汽車而受傷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誰也不會想到,再也不使用汽車。

  人把因汽車而死亡傷殘的情形,稱之為“意外”,既然可以有汽車意外,飛机
意外,許多許多意外,為什么不能增添一項電梯意外呢?

  我抱著無可奈何的心情,把這一番意見說了出來。各人都默然不語,顯然除了
接受之外,也別無他法可想。到目前為止,最可怕的“電梯意外”是人會變成木頭
人,比起汽車意外來,似乎還好得多,說不定久而久之,人類會習慣,會不再害怕。

  就在這時候,剛才應命去請成金潤的那工作人員急匆匆走回來,向兩陳報告:
“找不著成副主任,沒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兩陳皺著眉,我心中一動,想起這人曾有些動作,相當不可解──他曾在電腦
控制台之前,看到專用電梯中沒有人的時候,有一剎間的惊恐,但是卻立即裝成若
無其事的樣子,像是力圖掩飾什么。

  我們曾認定管理主任很有問題,他是副主任,是不是也有點干連?

  我正在想著,兩陳駭然:“他……難道也到了電梯槽的底部?”

  這時,陶啟泉正在不斷催促我和他一起离去,到醫院去看那些受害者,看他表
現得這樣焦急,雖然我明知去了也無補于事,但也只好勉強去走了遭,我說了一句:
“在所有電梯槽底部找一找,如果他不在電梯槽底──”

   成金潤不在電梯槽底,下一步的行動怎么樣,這時我也說不上來,只好道:
“把他的一切資料准備好,我有用。”

  兩陳答應著,我望向陶啟泉:“搭直升机走?”

  陶啟泉略呆了一呆,因為這句平日再平常不過的話,這時,已成了一個挑戰。

  陶氏集團來了兩架直升机,一架載的是三個要員,這三個要員已變成了可怕的
木頭人──過程是在兩架專用電梯之一內發生的。

  陶啟泉如果要搭直升机离去,總不能走樓梯上六十樓,他也需乘搭電梯,也就
是說,他需要冒變成木頭人的危險:這是對他勇气的挑戰。

  在他猶豫的時候,兩陳用冷冷的眼光望著他,他立時有了決定:“當然搭直升
机。”

  他用力一揮手,向專用電梯指了一指,而且,指的正是剛才三個要員搭的那一
架。

  他那個身形高大之极的保鏢,先一步進了電梯,陶啟泉和我,跟著走了進去。

  我望向兩陳和良辰美景,他們都搖了搖頭,表示不想進電梯來。這時,電梯門
已經關上,也開始向上升。

  那保鏢,我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因為這個巨人,根本一點表情也沒有,
臉部像是石頭雕出來的一樣,甚至眼珠之中,也絕不流露任何感情。

  不過,我相信陶啟泉這時的想法,是和我一樣的:都感到怪异莫名。

  乘搭電梯,是在現代化城市中的人每日必做的行動,再普通不過。可是這時,
當電梯向上升的時候,我和陶啟泉都不由自主,抬頭看著電梯頂上的那個小門,心
中有莫名的恐慌。

  已經証明所有受害者都是從這個小窗离開電梯的,因為曾通過監視系統,見到
過管理主任有這种行動。至于离開了電梯之后,如何會到了槽底,還殊不可解,因
為陶氏集團的几個要員,都絕不是身手矯捷的人。

  而最怪异的是:是什么力量使得受害者有這中怪异的行動?用陶啟泉的話:那
是什么巫法?

  電梯越是向上升,我心跳就越是加劇。

  這种情形,令人十分難受,我很想找些話來說,調和一下,可是和陶啟泉這种
大財閥之間,又實在沒有什么題材可說,所以始終只好望著電梯頂──反正事情已
經夠怪异的了,若是那小窗子忽然打開,垂下一條無形的繩索來,將我們三個人都
套住了拉出去,我也不會更加覺得奇怪的了。

  電梯上升的速度,其實是正常的,可是在感覺上,卻像是出奇慢,在我深深吸
了三口气之后,倒是陶啟泉先開口:“這些怪事……照你看,全是……什么在作怪?”

  我一點也未加考慮就回答:“電腦。”

  陶啟泉沉默了半晌:“電腦……為什么會有那些怪异的行為?”

  我嘆了一聲:“在你沒來之前,一位電腦專家解釋,不住入侵的各种電腦病毒,
便電腦起了畸變──即使是這种解釋,也只是一种設想,真正的具体情形如何,完
全無法知道。只是肯定了電腦在起了畸變之后,非但會不受控制,而且還會成為神
通廣大的怪物。”

  陶啟泉更是駭然:“這……怪物的神通,會大到了什么程度?”

  我也正好想宣泄一下心中對這种畸變的恐懼,就算工陶啟泉不問,我也要繼續
說下去──不過,情形實在是很可笑的,因為我根本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所以我用“不知道”作為開始。我道:“不知道。我想,要看這個電腦所能控
制的范圍,例如只是管理這幢大廈,它就能在大廈的范圍內,通過各种由它控制的
器材,為所欲為。兩陳說過,它要摧毀一座大廈,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陶啟泉張大了口,恰好在我說完了這几句話之后,專用電梯已到了頂樓,在略
頓了一頓之后,電梯的門打了開來,陶啟泉急不可待,向外闖出去──令我很感動
的是,他不是一個人搶著沖出去,而是拉著我,一起沖出去的。

  出了電梯之后,他先是吁了一口气,然后,把我的手臂,握得极緊,面色變白,
欲語又止。

  我忙道:“你想說什么?”

  他向上指了一指,我明白他的意思,是等上了直升机再說,我想令气氛輕松些,
開玩笑地道:“在直升机上,至少不在電腦威脅的范圍之內。”

  陶啟泉瞪大了眼望著我,緩緩搖了搖頭:“衛斯理,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种沒有
常識的話來!現在連稍為像樣一些的照相机,都有微型電腦裝置,你怎么說設備如
此先進完善的直升机,會不在電腦威脅的范圍之內?”

  我不禁感到了一股涼意,當然,陶啟泉的話是對的。我只好什么也不說。那巨
人保鏢在前面開路,不一會,我登上了直升机。机艙內舒适之极,完全像是一個布
置典雅的起居室。

  陶啟泉打開一瓶酒來,竟急不可待,就著瓶口,就喝了一大口,然后遞給我。
那是一只相當沉重的,有著長長瓶頸的极品水晶瓶,用這樣的瓶直接來喝酒,我的
生活雖然多姿多采之极,也還是第一遭。

  陶啟泉抹著口角,巨人保鏢開口吩咐駕駛員:“到醫院去。”

  我還是第一次听這個巨人保鏢開口,他的聲音,也和他的神情一樣,平板而冷
漠,像是机器人。

  直升机起飛,陶啟泉道:“你可知道,去年,由于電腦病毒的影響,整個集團
的損失,超過了一億美元?”

  我眨著眼:“那是全球性的災難,各种各樣的電腦病毒,都造成損失,其中,
最厲害、普遍的是‘黑色星期五’,還有病毒稱作‘耶路撒冷’的,真是匪夷所思,
早几年提出這些來,是會被人當作是幻想小說中的情節。”

  陶啟泉的神色蒼白:“在陶氏集團中發現的病毒……在全世界未曾有類同,專
家有意將這种病毒定名為‘陶氏病毒’,是被我反對掉的。”

  我也覺得陶啟泉很有惊恐的理由,怪問道:“這种電腦病毒,是針對破坏陶氏
集團的電腦?”

  這個問題,本來并不難回答,可是陶啟泉卻現出了十分為難的神情──自然,
這种神情,只是一閃而過,可是他卻伸手在我的手背上敲了几下,顧左右而言他:
“那九個人,我吩咐運到集團屬下的醫院中,另外三個人我就不管了。”

  我領會他的意思是:剛才的那個問題,退一步再說。而我想來想去,他不立即
回答我這個問題的原因,是為了不想被巨人保鏢听到──兩個駕駛員有相當距离,
而且有阻隔,听不到我們的談話。巨人保鏢是陶啟泉貼身的保護者,自然可信任之
至,可是陶啟泉連他也不愿透露,可知這個尋常的問題,一定涉及了不可思議的不
尋常的秘密。

  當下我想了一想,也就順著他的語气,轉了話題:“如果醫院能令受害者恢复
神智,那么,那個管理主任,十分值得注意。”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又自然而然想到,副主任成金潤,也一樣值得注意,希
望他不會再成為受害者。

  陶啟泉神色陰晴不定,沒有再說什么,不一會,直升机在醫院降落,那是一家
規模相當大的醫院,由陶氏集團以“研究基金”的名下所設立,設備极之完善。

  直升机降落之后,陶啟泉顯得更加不安,緊握著我的手臂,忽然說了一句:“
我堅持要你到醫院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我听了之后,向他望去,他去又避開了我的眼光,態度曖味之至。我知道他不
論有著什么樣的秘密,除了和我商量之外,沒有別人可以商量了,所以我并不心急
想知道,也沒有問他。

  進入了醫院的建筑物,几個醫生一起迎了上來,其中有一個腦科專家和兩個精
神科專家,我都見過几次,他們也無暇寒暄,只是向我點了點頭,就一起向著陶啟
泉大搖其頭。

  我問道:“受害者的情形怎么樣?”

  几個醫生面面相覷,像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又問:“是不是類似突發性的
失憶症,或是突發性的痴呆症?”

  人的腦部組織,其實相當脆弱,雖然腦殼十分堅固,可是只要受到重擊,甚至
于只是精神上受了巨大的刺激,也可以使腦組織活動錯亂的。

  腦科專家再想了一想,才道:“九個人的情形一樣,毫無記憶……自不必說,
腦電圖呈鈍圓形的波紋,這表示他們的腦組織活動,比正常緩慢了許多──在這种
情形下,根本沒有控制身体活動的能力。”

  他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通常,只有在极嚴重的晚期老年痴呆症上,
才有這种波紋的腦電圖出現。”

  我大是駭然:“這种情形,如果再進一步,那是什么情況?”

  几個醫生异口同聲:“再進半步,就可以宣布為腦死亡了。這九個人,是最沒
有希望的植物人……”

  陶啟泉听到這里,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那腦科專家望著我:“有一個現象,相當怪异,我們無法在醫學上作出任何解
釋,但衛斯理先生或者感到有興趣。”

  我忙道:“請說。”

  腦科專家道:“對九個受害者所作的腦部檢查,是通過電腦設備的檢查儀進行
的──”

  我才听了一句,就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相當怪异的聲音來,嚇得那腦科專家
停了下來,盯著我,以為我有間歇性的羊癇病。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
說下去。

  腦科醫生續道:“九個受害者──事實上,是檢查了七個受害者,后又有三個
受害者送到醫院,我們只檢查了一個,還有兩個未作檢查,不過相信情形也會一樣。”

  我嘆了一聲:“究竟是什么情形,請你快些切入正題,別說不相干的話……”

  那腦科專家火气甚旺,可能是工作得太累了,他怒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
有相干。”

  我又嘆了一聲,自然沒有和他再爭論下去,他兀自大口喘了几口气,才能繼續
說:“受害者電腦控制的儀器作腦電圖,一般正常的人,都需要一個過程,因為電
腦要時間搜尋資料,這個過程,通常是十秒到十五秒。受害者顯然腦部活動有了障
礙,就需要更長的時間,估計要超過二十秒。”

  他說得十分詳盡,基于他曾發過怒,所以我也不敢再請他別說不相干的話了。

  他再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們檢查過了七個受害者,卻全然沒有這個過程,半
秒鐘也沒有,一上來三個,還弄得我們手忙腳亂!這种情形……很怪,只有兩個可
能,會有這种情形發生。”

十一、絕頂机密的泄露


  腦科專家說到這里,向我望來,我示意他說下去,他道:“這兩個可能,都只
是假設,而且和我醫生的身份并沒有并系,只是看你的敘述多,而得出來的聯想。”

  腦科專家道:“第一個可能是,受害者早就接触過電腦控制的檢查儀,檢查儀
中有著他們從正常到不正常的全部資料。”

  我呆了一呆:“第二個可能呢?”

  專家道:“第二個可能是第一個可能的逆局,也就是說,不是檢查儀接触過受
害者,就是受害者,曾經接触過檢查儀。”

  我苦笑:“其實只是一個可能:兩者之間,曾有過接触?”

  腦科專家苦笑:“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上無此可能,因為沒有一個受害者曾
接触過這套設備。”

  我不禁疑惑:“你肯定?他們全是集團的要員,而這套設備屬集團的醫院所有。”

  我的意思是,集團的要員,平時檢查身体什么的,也可能接触過這套檢查儀的。

  腦科專家和其余的醫生,都神情怪异:“确實沒有可能──整套設備是新設置
的,啟用才十二天。并沒有他們曾使用過的記錄。”

  他說到這里,雙眼發定,望著我,等我作進一步的解釋。我不禁苦笑,不錯,
我很能對一些怪异的事,作出假設,可是像這种專業之极的事,我听都不是很听得
懂,怎么能作出假設來?

  而這時,陶啟泉又表現得十分不安,至少已悄悄拉了我的衣袖三次以上,這是
在暗示我別再和腦科專家討論下去,他另有要事和我商量。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只
好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這時,几個醫生中一個年紀最輕的,長著一副娃娃臉
的忽然道:“衛先生,我有一個設想。”

  我作了一個手勢,不理會陶啟泉在一旁發出了不滿意的悶哼聲,請這位年輕醫
生說他的假設。那醫生說:“這几個人,他們雖然未曾接触過詳細的全身檢查,電
腦資料上有著一切詳細的記錄──”

  他才說到這時里,我就“啊”地一聲:“你的意思是……新的電腦檢查儀,自
動獲得了資料?”

  年輕醫生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听來相當稚气,但是也絕頂可怖的話:“它們都
是電腦,既然是同類,自然同聲同气,互相方便。”

  陶啟泉顯然接受不了這种語言,緊蹙著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腦科專家望
去,專家的神情茫然,可是卻自然而然點著頭,顯然他也認可了年輕醫生的話。我
的聲音之中,有著恐懼的成份:“別說同在一家醫院之中,事實上,全世界的大小
電腦,都可以互相串通來交換資料的。”

  我這樣說法,不是假設,而是事實。電腦資料,确然可以互通,在美國,就有
几個中學生,使美國國防部的机密電腦資料,出現在他們家中自用電腦的終端熒光
屏上,在電腦世界之中,所能發生的怪异的事,超過人類的想像力不知多少倍,電
腦在人類全無警惕,不知不覺的情形下,不知在做些什么事。

  我的話,引起了陶啟泉十分強烈的反應,他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面色變白,一
手抓住我的手臂:“衛斯理,你跟我來,我有點事告訴你。”

  他不由分說,拉著我出去,令得那几個醫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作為支持這家醫院的研究基金的主席,陶啟泉在醫院的頂樓,有一間辦公室,
他就一直挽著我的手臂,帶我進了這間辦公室,直到進了房間,他才松開了手,把
門關上,背靠著門喘气。

  他的神態如此怪异,令我惊惶不已──我們上來的時候,也曾乘搭過電梯,是
不是他在電梯之中,喪失了一部分神智呢?

  他掏出手帕,抹了抹汗,才示意我坐下來,舔了舔口唇,道:“剛才我向你提
及,集團的電腦,出現了一种獨有的病毒,專家曾提議為‘陶氏病毒’。”

  我見他已恢复了常態,也就盡量使自己的神態輕松,來回走著,點了點頭。

  陶啟泉吸了一口气:“這种侵入的病毒,不但破坏一般性的資料,而且……也
破坏我個人的絕對机密資料──”

  說到這里,他抹了抹汗,聲音也有點變:“有一次,竟然在資料之中,加進了
兩句話……兩句話……”

  陶啟泉說到這里,已經聲音發顫,人也在發著抖,雙眼之中,已充滿了恐懼,
望定了我。

  我快步走過去,按住了他的肩頭,他才算能把話繼續說下去。

  他說的是:“那兩句話是‘勒曼醫院的后備心臟并不能一直用下去,應該再去
想辦法了!’這……電腦病毒……竟然能知道我……最大的秘密。”

  陶啟泉的話,只說到一半,我也為之惊呆。

  這种事在若干年之前發生,十分复雜,我曾詳細地記述在名為《后備》的這個
故事之中。簡單地來說,陶啟泉曾有嚴重的心臟病,但是他曾做了心臟移植手術。
手術絕對成功,因為移植上去的心臟,可以說是他自己的,絕不會有排斥的情形──
取自勒曼醫院走在時代尖端的一群醫生,利用無性繁殖,培養出來的“后備人”。
后來,事實又証明,勒曼醫院的醫生之中,有隱瞞了身份的外星人在。這一切,對
陶啟泉來說,當然是秘密,他也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

  知道這個秘密的,應該只有勒曼醫院,他自己,以及另外少數几個人──我雖
然記述了這個故事,但還是把他真正的身份,作過徹底的掩飾,不會有人知道他真
正的身份。

  那么,在陶啟泉集團的電腦之中,怎么會出現這樣的句子呢?

  一時之間,我和陶啟泉都不出聲,陶啟泉喘了几口气,才又道:“電腦管理人
員根本不知道這兩句話是什么意思,由于病毒的侵入造成了大損失,所以才有報告
提交到我這里來,我自然一看就明白。”

  我喃喃道:“太……怪异了。”

  陶啟泉則道:“太可怕了。你想想,這樣的秘密,它怎么會知道的?”

  我想起了剛才說過的話:“全世界的電腦,都可以互相串通的。”

  這時,我又把這句話重复了一遍,陶啟泉失神地望著我:“勒曼醫院的電腦,
和我這里的電腦,互相之間,有了聯系?”

  我無可奈何地道:“還有什么別的可能?”

  陶啟泉神情駭然之极,我用力一揮手:“這种病毒也太猖狂了,簡直……簡直
……”

  我連說了几個“簡直”,可是卻想不到該用什么形容詞去形容。陶啟泉倒接了
口:“簡直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它在威脅我。”

  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后,我們相對默然,過了好一會,我才苦笑著道:“很多年
之前,我就曾和電腦有過接触,那時,電腦的使用,絕不普遍,只有軍事基地等大
机构才使用,我接触的那一座電腦,就屬于一個軍事基地。”

  陶啟泉用心听著,神情緊張:“那次的接触,牽涉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故?”

  我嘆了一聲,神情有點啼笑皆非,因為整件事,确然是叫人啼笑皆非的──我
有一個表妹,征求筆友,通讀之后,之后雙方要見面,對方卻無法露面,我陪著她
找上門去,才發現所有的信件,全是一座電腦寫的,那座電腦已開始不接受控制。

  在發現電腦終于會不受控制這一點上,我可以說是先知先覺的了。

  我把經過的情形,扼要地告訴了陶啟泉,陶啟泉的反應是好一陣發怔,然后他
才道:“那……怎么辦呢?”

  怎么辦?人類在很多問題上,都不斷在提出怎么辦?可是真正的辦法,也不是
太多,許多問題,看來都是非解決不可的,可是拖在那里,一拖几十年几百年的也
多的是,怎么辦,誰也不知道。

  我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人在十分疲倦的情形下,常會有這种動作。我真
的感到十分疲倦,而且,很后悔在那次和電腦有了那么离奇精彩的接触之后,竟然
沒有去深入研究,以至現在,對電腦相當陌生。

  我又想起了成金潤,覺得要去和他聯絡一下,多了解一些有關現代電腦的情況。

  陶啟泉在問了几聲“怎么辦”,而看到我一點反應也沒有的時候,有一個短暫
的時間,顯得相當焦躁,可是隨即,他像我一樣,無可奈何之极。

  的确,除了無可奈何之外,也不可能有別的反應──他明知他集團的電腦系統,
被可怕的病毒侵入,甚至公然出現恫現他──用只有他一個人才看得懂的句子,可
是,他有什么辦法呢?

  沒有了電腦系統,他集團的龐大業務運作,立時就癱瘓了──不出三個月,就
會被其他的集團所取代。

  電腦和現代企業的關系,比古代的父子關系還要密切,父子關系,還可以用“
大義滅親”來解決,企業和電腦之間的關系,看起來是共存共亡,誰也擺脫不了誰,
但實際上,電腦決定了一切。

  陶啟泉是集團的首領,可是這時,他明知電腦系統已經開始逐步不受控制,可
是他有什么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他這個集團首腦是空頭的,控制不了屬于他集
團的電腦系統。

  在他明白了這一點之后,他除了無可奈何之外,還能做什么?

  而在這時候,他說了一句話,倒足以代表了許多人的心意,他道:“不會那么
快……危机不會那么快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我只好苦笑──誰都以為危机不會那么快就來。二十年前,人們這樣想,二十
年之后,人們還是那樣想,可是事實上,二十年的時間,危机早就悄然掩到了。

  我拿起電話來,打到雙子大廈去找兩陳,在電話中,也分不出那是陳景德還是
陳宜興的聲音,可是听來,聲音有點怪,支支吾吾,我只是問他,成金潤有沒有出
現,他說沒有,我又請他把成金潤的住址告訴我,他要我等一會儿。

  估計在他向身邊的人在詢問的時候,我听到良辰美景的聲音在說:“聯絡到了
那批人沒有?”

  兩陳的回答很模糊,沒有听清楚,接著,他就給了我成金潤的地址。我隨口問
了一句:“你們正在聯絡什么人?”

  可是我的問題,卻沒有立時得到回答,而是在兩秒鐘之后,才听到了一句“沒
有什么”。我悶哼一聲,知道他們有些事在進行,可是我也沒有仔細去想,就放下
了電話。

  陶啟泉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向我作了一個手勢:“別對他人說起。”

  我苦笑:“要說,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陶啟泉再嘆一聲,一起走出房間,他登上了他的直升机,我在醫院的門口,截
停了一輛街車,吩咐駛向成金潤的住址,直到這時,我才留意到,成金潤的住所,
是相當偏僻的郊區。那計程車司机也道:“先生,你要去的地方很遠,我入行十二
年了,還未曾載過那么遠的途程。”

  我答應了一聲,改變了主意,請他先到我的住所,取我自己的車子前往,計程
車司机大喜,連聲謝,還道:“先生你一上車,我就知道你必然不是住在那种地方
的。”

  我不禁失笑:“住在那地方,有什么不好,只不過遠一點。”

  司机卻另有見解:“哪有無緣無故,住得那么遠的?他難道不要工作?就算收
入再差,也比住那么遠好,除非他有直升机,那又不同。”

  計程車司机是一個相當沉悶的工作,司机喜歡發表點古怪的議論,倒也是人之
常情,我自然不會把這樣的怪論放在心上。

  等到我上了自己的車,向著地址進發,在一個半小時之后,估計至少還要一小
時才能到達目的地時,我不禁想起那司机的話來,心中也感到疑惑之极:成金潤為
什么要住在那么僻遠的地方呢?

  他在雙子大廈工作,每天來回,至少要花上四小時的交通時間,他當然沒有直
升机,也不是經濟條件負擔不起在市區或近郊居住,為什么竟然住得如此之遠?

  我一面駕車,一面在想,沒有答案,只好假設這個人有怪癖。可是,等到繞過
了一個山頭號,看到前面根本沒有車路的時候,我停了兩三分鐘,考慮是硬把車子
開進去,還是步行前進。

  最后,我決定把車子駛進一個山腳下的林子之中,又拉了一些枯枝,把車子蓋
住,因為我發現,成金潤的住所,如此僻遠,那其中可能一定有古怪,他又無緣無
故,誰都不說,离開了雙子大廈,我如果能不動聲色,在暗中接近他,可能會得到
更多的線索。

  雖然這時,我絕不能假設成金潤有什么古怪,但總覺得他十分怪异。

  我棄車步行,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天色已黑下來了,才看到前面,有兩間屋
子──是建筑相當簡陋的石屋,黑沉沉的,并沒有燈光透出來。我迅速接近這几間
屋子,發現這里可能是离城市最近的”世外桃源“了。我不認為這屋子會有水電供
應,自然更不會有電話,這里不會有任何現代化的設備。

  這時,我忽然想起,遠离一切現代化的設備,這可能就是成金潤住在這里的原
因之一──雖然實質上,他也無法完全避免現代化的設施,例如他必須利用現代交
通工具到工作的地點去,如果騎自行車,他也到不了雙子大廈。

  我來到門口,門上并沒有鎖,我敲了敲門,問了几聲“有人嗎?”,并沒有回
答。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為實在太靜了,屋子中如果有人的話,不可能靜成這
樣的。

  我試著推了推門,門應手而開,天色還沒有黑透,所以我還依稀可以看出屋子
中的情形。屋中的陳設,再簡單也沒有,桌子和凳子,都是最簡單的,兩間房間之
間,并沒有門,只是挂著布帘。

  我從半掀開的布帘之中看過去,另一間房間,也只有木床和蚊帳,倒是里外都
有不少書架,放著許多書,桌上還有一盞煤油燈──這玩意儿,在有些地方,還有
出售,但絕不是買來用,而是買來裝飾的,當然,真要拿來作點明用,也是可以的。

  現代人只怕早已忘記了煤油燈這東西,但是當年在中國,它替代了菜油燈的時
候,也是最光亮的照明設施。供應煤油的商人甚至曾大言不慚地說他們給了中國光
明。

  我注意到煤油燈是使用過的,可知道屋子不是被荒棄,是有人住的,成金潤竟
然住在這樣折屋子之中,那和他電腦專家的身份,未免太不适合了。

  我出了屋子,轉到屋后,那里是一間小小的廚房,灶是搭出來的,有鐵鏈從屋
頂上懸挂著茶壺下來,燒的是樹枝,一切都十分原始。

  看了這种情形,我不禁啼笑皆非,因為在一路前來的時候,我作過种种的設想,
可是再也想不到,情形會是眼前這樣子。

  我想的是,成金潤住得那么偏僻,可能是正在進行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說不
定他是一個電腦怪杰,正在一所巨大的屋子之中,進行世界電腦病毒的大供應,等
等,因為那才像是衛斯理的傳奇故事。

  而眼前的情景,卻簡陋原始,一至于此,若不是剛才在書架上,确然曾看到過
不少講述電腦的著作,我一定會以為那不是成金潤的住所,而是什么性情孤僻的老
人的避世之所。

  這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我正待走出廚房時,听到一陣犬吠聲,自遠而近,
傳了過來,來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近前,而且迅速地來到了廚房的門口,我向外
看去,看到了一頭身形十分高大的大狗,正在廚房門口,作勢欲扑,吠叫得十分惊
人。

  那當然是這頭狗已發現了我這個陌生人的緣故,我不想傷了這頭狗,但也不能
不自衛,所以順手找了一塊木板在手,准備大狗一向我進攻,我就動手,它如果只
是吠叫,就對峙著等他的主人出現才說。

  等了大約五六分鐘,那大狗一直在發出震耳欲聾的吠叫聲,才看到門外,有了
人影,先是一個又高又瘦的人,我一下子就認出,他是成金潤,除了他之外,另外
還有兩個人。

  成金潤已在出聲喝止那頭大狗,那大狗在門口團團亂轉,不再吠叫,四周圍頓
時靜了下來。

  成金潤的聲音傳來,可是我一听,卻莫名其妙,他叫了一句:“六號,是你嗎?”

  這句話的怪异之處,是他把我當成了“六號”。

  一般來說,人都是有名字的,除非這個人的名字恰好是“六號”,不然,用號
碼來替代人的名字,就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只有在監獄中,才會有這樣的情形
出現。

  在我一怔之間,就已听得成金潤身后的人道:“不是六號,是陌生人。”

  這句話,更使我知道,那個“六號”是他們的熟人。這時,我看到成金潤的手,
揚了起來,通常,這是狗主人下令犬只進攻的手勢,我知道如果再不出聲,可能會
有麻煩,所以疾聲道:“是我,衛斯理。”

  我一面說,一面就從廚房里走了出來,那頭大狗,又向我一輪狂吠。

  出來之后,我看清楚,除了成金潤之外,另外兩個人,都不過三十上下年紀,
樣子十分斯文,一望而知是受過教育的人,他們都現出疑惑之极的神情,盯著我看。

  成金潤一看到是我,神情十分不滿,“哼”了一聲:“你真是神通廣大,怎么
到我這里來了?”

  我吸了一口气:“确然不好找,但是有些問題,想和你討論,所以還是找來了。”

  成金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大名鼎鼎的衛斯理,怎么會和我這种小
人物有問題討論?我看你是白走一趟了。噢,倒是我有事麻煩你,請你告訴兩位陳
先生,我辭職了。”

  我冷冷望著他,在我的注視之下,他起先有一點不安,但隨即不再理我,拖著
那只大狗,和另外兩人一揮手,就繞向屋子前面去。

  我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大聲道:“成金潤先生,你們甚至連名字都不要了,
可是那沒有用,絕對難以逃脫科學文明對你們的影響。”

  我是忽然之間想到這一點的,成金潤住在這樣的地方,另外兩個人可能住在附
近,他們又誤以為我是什么“六號”,這一切,都說明有几個志同道合的人,想過
一种自然的,盡量遠离現代科學文明的生活,他們宁愿找井水挑河水,也不愿意用
自來水,宁愿點油燈,也不用電燈,是有一批這樣的“現代隱士”的。

  可是,要做這樣的隱士,越來越難,几乎無法成功。別說住在這樣的城市邊緣,
就算真的住在深山野岭去,也難以做到和現代科學文明的真正隔絕。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就自然而然,叫出了那几句話來,這几句話,也立刻起了
作用,他們三個人站定了,向我望了過來。
十二、如何逃得性命已是万万大吉


  他們的神態,已經告訴了我,我的推測是完全正确的,這時,我對他們反倒不
是那么有興趣了,他們喜歡維持自己的愛好,那是他們的事,別人可以覺得他們的
行為古怪,可是也不能干涉。

  而且,他們的這种愛好,和我似乎也沒有什么關系。不過我很討厭他們這种自
以為是的姿態,所以我又諷刺了他們几句:“其實,你們這樣做,也根本擺脫不了
現代文明,只是自欺欺人──最好的方法,只有通過時間隧道,回到古代去。”

  我這几句話,肯定令得成金潤他們,十分生气,因為他們三個人的臉色,都變
得十分難看。這時,又有一個人,幽靈似的從黑暗之中,冒了出來,這個人的手中,
所持的是一個沒有點燃的火把。

  我猜想這個人,可能就是“六號”自然是志同道合的一分子,他持著火把的這
种情形,看來十分古怪,叫人忍不住發笑。

  我一面不客气地笑著,一面指著他手中的火把:“不必真那么原始吧!扎一個
燈籠,也不是難事。”

  那個人用莫名其妙的神情看著我,他才到,顯然不知道我是誰和發生了什么事。

  這時,成金潤用力一揮手,怒道:“衛斯理,你完全不知道我們在做什么,卻
一直在胡言亂語。”

  我自然不會認同他的說法,我向他們各人指了一指:“你們聚在一起,在干什
么,很容易明白──”

  當我說到這里的時候,又看到有兩團光亮,向前移來,竟然真的有兩個人提著
燈籠,向前走來,我只感到滑稽之极,眼前的四個人,看來都受過高深教育,可是
何以行為竟如此幼稚,會以為這樣的“隱居”,可以擺脫現代文明的影響?

  我忍不住嘆了一聲,向成金潤手中的電筒指了一指:“你一定不會是領導人,
你竟然使用電筒。”

  我這樣說,當然是開玩笑性質,可是他們(連后來的那兩個提燈籠的人在內),
對我的玩笑,卻像是感到十分嚴重,所有的人,都向成金潤望去,成金潤也舉起了
手中的電筒來,神情猶豫。

  這時,我看出他們絕不是精神不正常,而是真正用十分嚴肅的態度在做一些事
──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可是我喜歡用嚴肅態度處事的人。

  所以,我停止嘲笑他們,同時,也開始想,他們對我的玩笑,何以如此認真?

  只听得成金潤先說話,他一面說,一面搖著手上的電筒──那是一只极普通的
電筒,他道:“我用這個,和我們的宗旨,并不違背。”

  那個拿火把的搖頭,向電筒指了一指:“可是你不知道它是在什么樣的過程下
生產出來的。”

  在這里,必須加插一個說明,這些人所說的話,當時我都听得很清楚,他們的
討論,十分公開,并不避人,可是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明白他們討論的是什么,
一開始,全然莫名其妙。

  拿火把的這句話,听來一點也不特別,可是在那几個人之間,又引起了相當強
烈的反應,他們甚至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來。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指著電筒:“對啊,你看,塑膠的外殼,當然是來自
塑料工厂,還有金屬配件,是由金屬工厂來的。”

  還有一個甚至在大呼小叫:“干電池,電筒里兩枚干電池。”

  他這樣叫著,雖然沒有下文,但是從上兩個人所說的話來推測,他想說的,极
可能是“干電池,是由電池工厂制造的。”

  這些話,听來根本是百分之一百的廢話,可是他們居然說得如此認真,而且,
神情惊恐,出自內心,這就叫人覺得他們不是在鬧著說。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這電筒自然是由工厂制造出來的,而且牽涉的范圍极
廣,單是那個小小燈泡中的金屬絲,就可以聯系到一個金屬礦。”

  那拿火把的人,向我望來,他年紀也很輕,他道:“你是新加入的?你的見解,
十分精僻。”

  成金潤悶哼一聲,我啼笑皆非:“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在干什么。”

  那人道:“不要緊,你很快就會明白。”

  成金潤嘆了一聲:“這位是大名鼎鼎的衛斯理。”

  那人“啊”地一聲,竟然十分不禮貌地把臉湊到离我十分近的距离,盯著我看,
又道:“真怪不得,難怪他有這樣的見解。”

  成金潤又道:“你別瞎纏了,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在干什么事。”

  那小伙子卻一再為我辯護:“他知道。他就指出,你手中的手電筒,和不知多
少生產線,發生過關系,每一個過程,都可能和指揮編生產程序的電腦系統有關,
也就是說,和所有的,世界上所有的電腦系統,都有過串通的密切關系──”

  小伙子說到這里,其余的人,發出低沉的惊呼聲,成金潤的惊呼聲最高。他不
但惊呼,而且立時一揮手,把電筒向外直拋了出去。

  電筒在不遠處的一株樹上,撞散了,自然也不再有光發出來。

  那火把沒有點燃,所以,在我們几個人之間,就只有那兩個燈籠所發出的光芒。
燈籠的光芒,十分飄忽不定,所以更顯得各人的神情,十分惊疑。

  這時,我已約略猜測到了這几個人是在做什么,我吸了一口气,向那拿火把的
道:“你手中火把的樹枝,是用什么工具砍下來的?”

  那小伙子的回答居然是:“我用磨薄了的石片,砍下樹枝來札火把。”

  我不禁呆了一呆──磨薄了的石片,那等于是回复到石器時代了。

  我又道:“算是徹底了,可是你身上的衣服,我看每一根纖維,還是都可以和
全世界的電腦,發生聯系。”

  小伙子吞了一口口水,神情變得相當尷尬。成金潤這時,向我望來:“現在,
我們只不過是在……預習,是在做一种准備工作……所以,不必……那么認真。”

  成金潤這樣一說,我几乎完全明白他們在做什么了。我一面做一個手勢,示意
我們可以進屋子去說,一面又道:“不認真的預習,對于將來的應變,并無用處。”

  我這句話一出口,成金潤的神情,大是敬佩。本來他對我一直十分冷淡,此際
卻有說不出來的恭敬,連聲道:“請!請。”

  這表示,他也知道我已了解了他們的行動。他剛才還責斥我“什么也不知道”,
而在那么短的時間之中,我就明白了,這自然值得他欽佩。

  他帶頭走進了石屋,屋中沒有那么多凳子,有的人就站著,也有的蹲著,有的
來回走動,成金潤遲疑了一下,還是點著了煤油燈。

  然后,各人自我介紹,包括了姓名、學歷和如今的工作,不出我所料,他們全
是電腦專家,有著很高的學歷,深明電腦的運作。

  成金潤望著我:“我們的恐懼,不自今日始,但是近來,在電腦管理系統的大
廈之中,發生了那么可怕的事,這証明了我們的恐懼,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大有實
据,我們恐懼會發生的事,總有一天會發生。”

  所有人顯然都已知道在大廈之中發生的可怕的事是什么,所以人人神情駭然。

  我吸了一口气:“用你們專家的語言來說,你們恐懼的事是什么?”

  成金潤一字一頓:“電腦由人類控制的時代結束,關系倒轉,由電腦控制人類。”

  我苦笑:“這個時期,好像……已經來臨。”

  成金潤和几個人齊聲道:“已經進入了關系逆轉時期。已經進入了。”

  一個補充:“將來的歷史記載──如果還有歷史記載的話,會這樣寫:關系逆
轉,是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的,當人類越來越需要電腦的時候,就必然開始。而當關
系逆轉完成,電腦很快就會發現,它不需要人類。”

  成金潤的聲音听來很生硬:“于是自然地,電腦就采取各种步驟,各种手段,
消滅人類。”

  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心中不是很愿意全盤接受他的說法,可是又想不出話
來反駁。

  我道:“有這個可能。”

  成金潤和身外几個人,都顯得十分悲哀:“不是可能,是必然會發生。到時,
人類會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估計,要到了后期,人類已瀕臨滅亡時,人類才會覺
醒──當然,一開始就知道玄机的人不是沒有,總有先知先覺的,像我們就是。”

  我打了一句岔:“你們的團体有多少人?”

  成金潤道:“至今為止,三十四個,為了不讓電腦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我們
都以編號來表示自己的存在,因為現代人的一切資料,早已進入電腦,電腦了解我
們每一個人,其了解程度,遠在我們了解電腦之上。敵暗我明,大大不利,所以我
們才要用代號相稱。”

  當我被誤會是“六號”的時候,我只覺得事情很怪,可是卻絕想不到,還有這
樣深刻的意義在內,這不禁令我肅然起敬。

  同時,我也想到了更深一層:一旦到了人類和電腦大決戰的時刻,這批自小就
和電腦打交道的人,自然是人類之中,對電腦最有認識的人,是電腦的頭號敵人。
若是消滅行動一開始,她們是當然的首批被消滅的對象。

  現在,電腦的猙獰面目還未暴露,關系逆轉正開始,他們就是先知先覺,覺察
到這個大危机存在的少數人。

  我十分誠懇地道:“你們應該大力發展成員,因為只有你們才了解電腦這個怪
物。”

  各人對我的鼓勵,并不興奮,反倒神情慘然,那小伙子道:“我們定期進行預
習,准備先習慣,在電腦開始消滅人類的行動之后,如何完全避免和電腦發生關系,
因為只有在那种情形之下,才能生存。”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長嘆一聲:“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困難之极。”

  他向煤油燈一指:“譬如說,這燈,就可以成為殺我們的凶手。”

  我想不到他的言詞之中,竟然是如此激烈,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他會有什么進
一步解釋,所以望定了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如你所說,全世界所有的電腦都是串通的,那就可以
預知,在它們要展開行動之前,必然有周密的、統一的計划,有十分詳盡的行動步
驟,一切完全照計划進行。”

  我這時,有置身世界末日的感覺──雖然這些人所憂慮的恐怖情形,還未成為
事實,但是我卻也知道,那危机總會降臨的。

  可是我還是不很明白,我也指了指那煤油燈:“可是,一盞煤油燈,怎么能成
為殺人的工具呢?對不起,剛才你說煤油燈會成為‘殺人凶手’,我認為‘殺人工
具’這個說法,比較适合。”

  小伙子道:“不管怎么稱呼,它可以殺人。如果電腦預算到有一部分人,在知
悉了自己的命運之后,明白唯一的求生机會,就是絕不和電腦接触,這一部分人,
就必須遠离城市去生活,那就有可能在照明工具的選擇上,選用蜡燭、煤油燈、手
電筒,等等。”

  我點頭:“是啊,正如你們現在在做的那樣。”

  小伙子昂起頭來:“那么,電腦就可以早一步通知制造煤油燈的工厂、制造蜡
的工厂、提煉煤油的煉油厂,從各方面預作布置。譬如說,在煤油之中加進毒劑,
使它在燃燒時放出毒气,使人致死。”

  當他說在這里的時候,在微弱的燈光下,各人的神色,都十分難看。

  他又用手指扣了一下煤油燈的玻璃罩:“也可以在玻璃罩的制作過程之中,加
上毒劑,使得玻璃罩一受熱,就會有毒气放出來。”

  各人都不出聲,我也被這小伙子的設想所震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小伙子所假設的一切,絕對有可能發生。

  不要以為煤油燈這种照明工具,已遠离現代文明,可是它一樣在電腦的控制范
圍之內。我也早有這樣的見解,這就是我為什么剛才問他札成火把的樹枝是用什么
工具砍下來的原因。

  他的回答如果是“用刀砍下來的”,那么鑄成刀的鋼鐵,在開采煉鑄的過程之
中,就必然曾和電腦發生過聯系,他也就不能完全擺脫電腦的控制。

  而他的回答是用磨薄了的石片,那是石器時代人類使用的工具。

  我立刻想到:是不是要回到石器時代,人類才能完全擺脫電腦的控制,才能完
全逃离電腦的追殺?

  成金潤喘了几口气,望向我:“剛才你提到了電筒,干電池……電腦如果要在
干電池的制造過程中出點花樣,那太容易了,甚至可以使干電池在使用若干時限之
后,就發生猛烈的爆炸。”

  剛才,成金潤慌忙把電筒拋開去的情形,大家都看到的,他這時說得十分認真
──這時在這石屋之中的說話,可能會被一些人認為是杞人憂天,神經過敏,可是
我們卻都十分認真。

  一個身子在微微發抖的道:“那么……我們即使是演習,也必須十分認真,一
定要做到真正和電腦完全不發生任何關系。”

  這個人的提議,立時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各,成金潤道:“在未曾找到可以蔽体
的,完全和電腦沒有關系的衣服之前,宁可赤身露体!”

  各人都用力點頭,同時,又一起向我望來。我明白他們的意思是在問我是不是
有意參加他們的行動!

  我想了一想,才道:“我完全同意你們的設想,而且,事實也証明,電腦和人
類的關系,正在十分迅速地逆轉。也必然會變成可怕之极的怪物,但是暫時,我還
無意成為你們的一員。”

  好几個人同聲道:“你不把我們當作是神經過敏的瘋子,我們已經很感激了!”

  我正色道:“你們是一群先知先覺者,能夠极早看出危机。不過我的做法,和
你們略有不同,我想……盡一切可能的力量,來阻止這种危机的出現,而不是在危
机發生之后如何逃生!”

  我這一番話,可以說,說來很有些慷慨激烈,向電腦挑戰,并且准備作殊死爭
斗的气慨。

  我以為,眼前這几個人,年紀都很輕,應該很有斗志,對我這番話會有同意的
反應。

  可是,情形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說完了之后,有兩個抱住了頭,一
聲不出。成金潤望著我,一副木然的表情,那小伙子一住搖頭──竟沒有一個對我
的話有同意的表示。

  我稍停了一停:“各位認為沒有可能?”

  成金潤陡然叫了一聲:“不,衛斯理,我以為你什么都懂,原來你完全不懂電
腦!”

  我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回答:“世上沒有什么都懂的人,我也确然不懂電腦,
我只是覺得,我們沒有理由,束手待斃!”

  那小伙子一下又一下,鼓起掌來:“精神可嘉,比我們出色多了,我們只想如
何逃得性命,已是万万大吉,因為──”

  他略頓了一頓,才道:“因為我們,都懂得電腦──”

  一個接了上去:“都知道人類和電腦相比較,相去實在太遠了!”

  我不禁大是皺眉──我的性格是決不屈服,不論在什么樣的強勢之前,我都決
不想到屈服,反倒會激起我無比的斗志。

  這一點,在我過去的許多經歷之中,都有過十分鮮明的表現。

  所以,我認為眼前這些人這种毫無斗志的態度,十分窩囊,不值得同意,應該
激勵他們一下。所以我提高了聲音喝道:“休得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气!”

  這是一句老話,自古以來,兩陳對壘,要激勵自己一方面的士气,就必然不能
長他人的威風!

  而我這時,喝出這兩句話的時候,也确然十分威風,凜然有大將的風度。

  可是,這些人的反應,奇怪之极。他們先是定定地看著我──明顯地表示絕不
同意我的話。接著,每個人的口唇掀動,都想說話而沒有說出來,這种情形不是他
們想自辯,而是他們人人都知道我的話不通的原因,可是卻又不忍心說出來!

  要作一個比喻,這時的情形,應該我是一個已經病入膏盲的人一樣,人人都知
道我必死無疑,可是只剩下一口气的我,卻還滿怀壯志,要和死神決戰一樣!

  我明白他們的意思,冷冷地道:“人的行為,由他的性格來決定。在‘伸頭是
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情形之下,有人會伸出頭去捱那一刀,也有人會縮頭縮腦,
可是一樣也免不了捱一刀!”

  我的語气之中,已有了十分強烈的輕視之意,他們互望著,個個神情不以為然。
成金潤道:“我們的意見,略為不同,伸頭,必然要捱一刀;縮頭,有可能,雖然
希望不大,但是總有希望,可以不必捱那一刀,我們現在所作的演習,就是在熟悉
如何逃過那一刀!”

  我提高了聲音:“苟活!”

  那小伙子也提高了聲音:“人類全部滅亡,又有什么好處?”

  我再提高聲音:“強弱懸殊的情形,竟然糟到了這种地步?”

  我這個問題提出了之后,有大約數分鐘的沉默,那小伙子才緩緩道:“接触電
腦專業的人,都知道情形糟到了什么程度,這种糟糕的程度,除了使人千方百計逃
命之外,不作他想──我們的成員,人人都是電腦學博士,就是這個緣故。”

  成金潤補充:“普通……一般人,反倒不容易產生那么強烈的恐懼……你知道,
人在無比的恐懼之中,是會喪失斗志的!”

  從种种跡象來看,我也承認人類和電腦的關系,正在逆轉,我也感到十分恐懼,
可是我實在無法想像他們的恐懼,何以到了這种地步!

  我使我自己的聲音,听來平和:“是不是可以具体一些,說明強弱到了什么懸
殊的地步──電腦,畢竟是人類制造出來 !”

  一個從來也沒有開過口的人忽然冒了一句話出來:“原子彈也是人類制造出來
的,結果怎樣!”

  這個例子,可能有許多不合邏輯之處,在深思熟慮之后,可以逐點反駁,可是
在當時的情形下,我卻啞口無言!

  這個人又道:“人類制造出來的東西,可以毀滅全人類的,豈止電腦而已!”

  那小伙子呻吟了一聲:“世界上所有的核武器發射,有哪一類不是交給了電腦
控制的?”

  石屋中又靜了下來。世上當然沒有人手操作發射的核武器!

  根本沒有!

  人類把這項工作,完全交給了電腦!
十三、知己知彼,百戰百胜


  太空穿梭机有著三副主電腦,兩副備用電腦設備。

  總共五副電腦設備,總不會出差錯了吧?可是,在通過了安全檢查之后,太空
穿梭机在升空之后不久,就爆炸成為碎片。

  這是全世界人都知道的慘劇,也极其明顯地說明了那是電腦的一次黑色謀害和
破坏,可是,這种明目張膽的惡行,并沒有引起人類的警惕!

  我吸了一口气,又問:“是不是到了提醒人類……電腦已經到了十分可怕的程
度的時候了?”

  成金潤搖頭:“不,這個時机已經過去,來不及了,除非從現在開始,人類赶
快熟悉如何逃命!”

  我沒好气:“好!你們可稱為逃命派,電腦強大到了什么程度,你還沒回答我
的問題!”

  看來,好像所有人都想回答,成金潤舉起了手,大家就讓他說。

  他道:“最近,一种新的小型訊息處理設備,在美國空軍研究所出現這种新的
電腦,每秒鐘可以有五億次操作!”

  他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然后一再重复:“五億次!一秒鐘有五万万次操作!
而它的体積,只有一副紙牌那樣大小──問題不在体積的大小,而是它的操作能力!”
  我眨著眼,我知道“每秒五億次”是一個十分惊人的數字,但是概念不是十分
具体。

  成金潤吸了一口气:“在這之前,高科技的電腦,每秒鐘的操作是四百五十万
次。而普通的家庭電腦,每秒鐘有一百五十万次操作。”

  他說到這里,又停了一停。

  我的聲音有點不自在:“一下子就把電腦的操作能力提高了一百多倍!”

  大家都不出聲,過了一會,那小伙子才道:“說不定,過不多久,又有一种新
的電腦芯片,一秒鐘可以操作五百億次,又提高能力一百倍!”

  成金潤補充:“非常值得注意的是,新型電腦的出現和產生,并不單是人類的
力量人類如果不利用原有的電腦設備,根本不可能產生新的、能力更強的電腦!也
就是說,電腦的能力越來越強,根本是由于電腦的作用,電腦自己在一代又一代進
化!”

  我听得有遍体生寒的感覺:電腦自己在進化!這种說法,十分駭人听聞!

  我們平日常听得使用電腦的人在說:“電腦已經進入第三代了,過一兩年,電
腦第四代、第五代了。可知電腦确然在進化,而且速度還十分之快。

  一直都以為,那是人類在研究、改進的結果,几乎全人類都這樣想。

  而成金潤他們,卻提了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電腦是自行進化的!他們的理
論十分簡單──不使用第一代電腦,就決不可以產生第二代電腦!离開了第二代電
腦,人類也設計不出第三代電腦來……

  自從第一代電腦出現之后,是人類在不斷改進電腦,還是電腦利用了人類在自
行進化?

  大家都不出聲,各人望向我,我也望向各人,煤油燈的燈光錯黃,可是我們每
一個人的臉色都煞白──我知道我自己的面色和別人一樣,因為我的雙頰,傳來了
一陣輕微的麻庳之感,那是失血的表示,而臉部失血的結果,自然是臉色發白。

  我首先打破沉默,聲音十分軟弱,我問:“人腦……每秒鐘可以操作多少次?”

  我這個問題一出口,就听到各人發出的呻吟聲,我知道一定很令人沮喪。

  成金潤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有一個人,被稱為數學神奇天才,他可以
在一秒鐘之內,得出兩個八位數字相乘的積數,這已是普通人絕難做到的事了!”

  我點了點頭,要在一秒鐘之內,得到兩個八位數相乘的積數,自然十分不簡單。

  那小伙子道:“衛先生,請算一下,兩個八位數相乘,需要操作多少次呢?”

  我一听,就不禁也發了“啊”的一聲來──听來十分類似呻吟聲。

  兩個八位數字相乘,需要操作多少次,只要會乘法的人,都可以很容易就計算
出來,那是八八六十四次的乘,十六次的加,總共是八十次。

  一秒鐘八十次的操作,已經是神奇天才,普通人絕做不到的高難度。

  可是,新出現的電腦,一秒鐘之內操作五億次!

  八十和五億之比:相差超過六百万倍!

  那怎么比較呢?剎那之間,我竟然也有“快點逃命吧”的感覺,因為強弱懸殊,
實在太惊人了!

  我的思緒紊亂之极,各种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最突出的是,我突然想到了
近代十分出色的中國青年數學家陳景潤,他在世界著名的數學難題“哥德巴赫的猜
想”上,有舉世公認的突破。

  陳景潤后來到美國去進修研究,然而他堅決拒絕使用電腦計算,而用紙用筆來
計算,被研究所的其他人員,視為怪物。

  他不用電腦的表面理由,是使用電腦,需要相當高的代价,而他用公費留學,
不想太浪費公帑。這個理由听來有點滑稽。

  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是不是這個數學天才,早已洞察了電腦的可怕?是不是他
早已知道,人類依靠電腦的結果會十分悲慘,所以以他自已的行為,作為示范,在
提醒人類的注意?

  這位數學天才后來回到中國──用紙和筆,用人腦計算的效果,當然比不上用
電腦,而且,出了意外,結束了他數學天才的生涯。

  可以把他遭到的意外,當作是真正的意外。也可以把這意外,和連續發生的“
電梯意外”聯系起來看!

  那小伙子看出了我的神情怪异,他駭然問:“衛先生,你想到了什么?”

  我把我想到的說了出來,各人都默然無語。

  沉默并沒有維持多久,那小伙子的聲音有點發顫,他在說話前,大口呼一了口
气,令得煤油燈的燈火,也向上竄了一下。

  這時,又有兩個人口銜著煙,湊近煤油燈的燈罩,燃著了煙,冒起了一陣煙霧,
使人在心情上更有騰云駕霧的感覺。

  那小伙子說的是:“衛先生,是不是還想听一下人腦和電腦优劣的比較?這些
數字,其實人類早已知道,可是卻一直沒放在心上!”

  我點了點頭,那小伙子繼續道:“人腦的反應,最快是千分之一秒,而電腦的
反應,最慢是百万分之一秒!”

  各人都眨著眼,我忽然想到的,不知是不是和別人的相同,但由于我一定出現
了當滑稽的神情,所以引得各人向我望了過來。

  我所突然想到的是,在美國以西部開發為題材的電影場面。這种電影俗稱“西
部片”,電影之中,常有拔槍互相射擊決戰的場面。

  在這樣的場面之中,自然是反應快的人,必然占上風!反應快,拔槍自然也快,
快的人子彈已呼嘯而出,慢的人還來不及扳槍机,決戰的雙方,何者胜,何者敗,三歲小孩
也可以答得出來。

  如果是電腦和人腦也面臨這樣的決戰,是誰胜誰敗呢?再一次看看下列的數字:

  人腦的反應,最快是千分之一秒。

  電腦的反應,最慢是百万分之一秒。

  相差,至少是一千倍!

  那小伙子至少知道我想到的是強弱相去太遠,他又呼了一口气,聲音低沉:“
再听听另一個數据:人腦神經細胞傳導速度,每秒鐘是一百公尺,電腦的電脈沖速
度,每秒鐘──”

  他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繼續:“電腦的電脈沖速度,每秒鐘是三十万公
里!”

  我感到了一陣昏眩,一時之間,難以計算出兩者相差是多少倍。只是在一陣“
嗡嗡”聲中,听到有人道:“三百万倍!”

  對,是三百万倍。

  怎么能和力量比你強三百多倍的敵人相抗呢?

  自有對抗以來,雙方的強弱相差,有達到這种程度的嗎?那簡直不公平之极!

  我開始明白何以他們說逃得性命,已是万万大吉的道理了!

  過了好一會我發覺有人向我遞過來一樣東西,我接在手中一看,不禁苦笑,原
來那是一只扁瓶子,是一小瓶酒!我打開瓶蓋,喝了一大口,皺著眉,那分明是自
釀的土酒,烈而且澀。

  遞酒給我的人道:“雖然難喝,可是有一個好處,沒經過電腦處理!”

  我嘆了一聲,抹了抹口:“你錯了,你最多只能說,在釀酒的過程中,沒碰過
電腦!”

  那人瞪著我,我解釋:“釀酒用的糧食──”

  他疾聲搶著說:“是我自己种出來的,沒有使用過化學肥料,澆灌的全是雨水,
是我利用雨季的時候,積聚起來的。”

  我揚了揚眉:“釀酒用的器具呢?”

  那人道:“所有的木工具,都是我親自砍木制造的,可是……可是……”

  他說到這里,聲音漸漸變得低,終于,他嘆了一口气,沒有再說下去。

  我伸手在他的戶頭上拍拍,又喝了一口他釀制的,實在十分難以入口的土酒:
“你總不能自己去挖鐵礦,煉了鐵來鑄造工具的,是不是?而且你看這瓶子,這玻
璃瓶十分粗糙,可能是小厂的出品,這种小厂,現在可以還未曾使用電腦系統來管
理,但到了人類真正需要逃難的時候,只怕沒有不使用電腦的工厂了──所以,真
正要完全擺脫電腦,實在不可能!”

  成金潤搖頭:“不必為這個問題爭論,逃不脫逃得脫,還是看逃的人的決心!”

  我嘆了一聲,各人的性格不同,有人選擇逃,有人選擇抗爭,确然,問題的關
鍵,不在于逃得脫還是逃不脫,而是逃与不逃!

  我造訪成金潤,會有這樣的結果,自然是事先絕料不到的。我和各人握手,到
我离開石屋的時候,我又說了几句話,我道:“各們都是電腦的專業人員,對電腦
了解很深,如今又發現了這樣可怕的危机,其實應該積极一些,至少,在大危机來
臨之前,提醒人們,豈不是比只想几個人逃亡的好?”

  我的話一說完,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不過,他們都笑得無可奈何,那小伙
子道:“提醒人們?人們要是提得醒,早該醒了!”

  那釀酒的喃喃道:“孫中山早就提出過‘喚醒民眾’,過了那么多年,我看中
國民眾昏睡的多,醒的少之又少!”

  我駭然失笑:“你這不是擬于不倫嗎?”

  那位仁兄大聲道:“一點也不!群眾是提不醒,喚不醒,推不醒的!我們都一
致承認這一點,所以才不作徒勞無功的努力!”

  我攤了攤手:“人各有志!”

  我掉頭向前走去,天色十分昏暗,走出了几步,難免有腳高腳低之感,這時,
有一個人追了上來,把點燃了的燈籠交給我。這個人講話最少,在把燈籠交給我的
時候,也沒有說話。

  剛好這時,我想到,有一個主要的問題,我竟然忘了問,所以我問他:“電腦
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人喪失神智,變成木頭人!”

  這人有一張十分朴實的臉,他听得我如此問,呆住了不出聲,其余的人見我又
不走了,所以又圍了上來,看來他們也十分享受和我談話。

  我又把這個重要的問題重复了一遍,各人互望著,那小伙子遲疑地道:“根本
沒有可能!電腦怎能令人喪失神智,不可能!”

  他在說“不可能”的時候,神情駭然。我道:“是不是這种情形超乎你們的知
識范圍之外?”

  各人都不出聲,我又嘆了一聲:“看來人類對電腦所知實在太少了!”

  那一直不出聲的,在這時冒出了一句話來:“不能直接,可以間接。”

  各人都向他望去,他看來實在不愿意多說話,向成金潤作了一個手勢。成金潤
明白他的意思,道:“電腦可以用間接的方法,使人喪失神智。”

  我忙道:“例如──”

  成金潤在舉例之前,先解釋了一下:“我們已經就這种可怕的現象進行過討論,
以下所說的是我們一致的意見,這可以說是一群電腦從業員的意見。”

  我點了點頭,同時,也很明白他何以不自稱為“電腦專家”,因為事實上,沒
有一個人是“電腦專家”,電腦玩弄了人類,人類被愚弄了!

  他繼續道:“在電梯中發生的情形,要使人喪失神智,電腦可以間接行凶。大
廈的供電系統是由電腦控制的,它可以把電壓提高,形成一股高壓電,通過電梯的鋼纜,傳
送到電梯中去!”

  我呆了一呆,因為我事先未曾想到會有那么惊人的“舉例”。

  我自然而然搖著頭,成金潤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先別打斷他的話頭,他
繼續道:“高壓電會令人昏眩,會刺激人腦部的活動,使人喪失神智,使人神經錯
亂,使人行動失常,如果電腦深明其中的奧妙,控制得宜,還可以借高壓電的刺激,
指揮人去做事,像推開電梯頂的小窗子爬出去,在電梯槽的底部藏匿起來,等等!”

  他一口气說到這里,才停了一停,等我參加意見。我卻僵在當地,這時,唯一
能做的事,就是用視線尋找那位釀酒的朋友,他一和我的目光接触,就立時明白了
我的意思,又把那瓶酒遞了給我,我大大地喝了一口,雖然思緒十分亂,可是還是
把成金潤的話,迅速地想了一遍,也發現雖然他的話駭人之极,誰听了都會感到极
度的振撼,可是也都得承認,他那种可怕的說法,在理論上可以成立的──可怕這
處,也正是在這一點!

  高壓電可以令人死亡,但是在某种情形下,會令人昏眩,這是普通的常識──
雀鳥如果飛得离高壓電的輸送線太近,不必接触到電線,也會因昏迷而下墜。高壓
電對人腦的活動,肯定有影響,如果電腦懂得利用,自然可以輕而易舉,令人喪失
神智!

  那十二個在大廈中喪失了神智的人,是不是就是在這种情形下遇害的。

  如果是這樣,那豈不是每一個──每天成千上万在大廈電梯中上落的人,都可
以成為被害的對象?電腦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展示它的力量,還是對某种大
規模行動的預測?

  那口酒難以下咽,但是酒精對人的情緒,總有一定的安撫作用。我定了定神:
“謝謝你們的意見,我會再去進一步了解!”

  各人都以十分悲哀的神情望著我。我曾稱他們為“逃亡派”,确然,他們的看
法十分悲觀,或許這正是他們對電腦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之故──例如兩陳曾要成金
潤停止雙子大廈電腦系統的運作,成金潤就知道絕難做到,而普通人,則認為那是
輕而易舉的事!

  我的神情一定表示了一种和极度強大力量周旋到底的決心,所以各人雖然覺得
我決無成功的可能,但也十分嘉許我有這樣的精神,當我向前走去的時候,他們都
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我車子停放的所在,并且七手八腳,幫我搬開車上的樹枝。

  當我進入車子之前,我和他們一一握手,成金潤道:“衛先生,今日一別,不
知何時再見了!”

  我听出他語音中的傷感成份,忙道:“何出此言?”

  成金潤道:“我仍感到,危机已經十分迫近──不能等到危机發生時才應變,
那時太遲了,我們要立刻開始行支,去過完全不和電腦接触、電腦害不到我們的生
活。我們全体,已經有了這樣的決定。”

  我吸了一口气:“找一個人跡不到的荒僻之處,去過桃花源式的生活?”

  那小伙子道:“可以說是這樣!”

  我嘆:“這种生活方式,其實一直是人類理想中的社會,不管是為了避暴政,
還是為了避電腦,行動的,都是完全一致的。确然,你們這一走,不知何時再見了。
你們已選擇好目的地沒有?”

  我最后那句話,本是隨口一問的,如果他們說沒有,允可以提供建議,也可以
提供幫助。可是我這一部,看到他們,都各有奇怪的神色,顯然是他們有了目標,
但不想告訴我!

  我打了一個“哈哈”,揮著手:“對,不必告訴我,我不是一個易于保守秘密
的人!”

  成金潤忙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是怕說了出來之后,你知道了,就有
可能……也被電腦知道!”

  他解釋了一會,結果仍然是怕我會泄漏秘密,我也不以為意,可是他還想再解
釋,漲紅了臉,像是覺得十分難以啟齒。

  我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不必介意,你們有保持秘密的權利。”

  成金潤終于把他要說的話,說了出來,他道:“我們是為了防止你和電腦的接
触期間,被電腦把你的記憶弄走,是指在這种情形下秘密的泄露,并不是由你說給
什么人听!”

  我一時之間,沒有听明白他的話,反問道:“你說什么?”

  成金潤現出相當悲哀的神情:“你以為那些喪失神智的人,他們的記憶到哪里
去了?”

  我一听,頭頂之上,如同炸開了一只大炮杖一樣,“轟”的一聲響,甚至連身
子,都不由自主,晃動了一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再也沒有想到,和成金潤他們的討論,可以一層又一層的深入,我已經就快
和他們分手了,但是無意中的一句話,又引起了另一個層次更深的討論!

  由于CRJ剛才所說的,更加惊人,我要定了定神,才能反問一句:“你的意
思是,電腦攫走了……搶走了那些人的記憶……把他們的思想……据為己有了?”

  所有人都十分自然地點著頭。

  我無意識地揮著手:“電腦要人的記憶有什么用?”

  這個問題,居然是那個最不喜歡說話的人,立刻給了我答案。這位仁兄不愛說
話,可是一開口,卻是言簡意賅!几個字,就一針見血,把問題說得十分明白。

  他這時說的,只有八個字:“知己知彼,百戰百胜!”

  這句話,自小到大,我不知听過几千百遍,可是這時听了,卻大有寒意!
  知己知彼,百戰百胜!

  電腦雖然已經有了人類的一切知識──人類慷慨地把自古以來所累積的一切知
識,輸進了電腦之中,但是真正的一個人,思想運作的情況如何,電腦還是不知道
的,為了知道這一點,電腦就必須掠奪人的記憶,目的是可以更有效地對付人類!

  我一定是自然而然地身子在震動,所以那小伙子按住了我的肩頭,他沉聲道:
“這种情形,在世界各地都有發生,尤其是在工上接近電腦的,會無緣無故變得痴
呆──所以我們認為全世界的電腦,是聯合起來在行動的!”

  我直到這時,才勉強使自己的呼吸,暢順了一些,我由衷地道:“謝謝你們,
真的,听君一席話,胜讀十年書,我長了不少學問!”

  成金潤苦笑:“我們都是自身難保的人,能給你什么幫助,你太客气了!”

  我由于心情激動,所以上車之前,又再和他們一一握手,這才駕車駛去,思緒
紊亂之极,我想到,陶氏集團的几個重要人物的記憶思想知識,自然丰富之极,被
電腦搶走了,自然對電腦大大有利,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逼電腦把他們的記憶“吐”
出來?但就算可以,只怕他們的記憶,也只能顯示在熒光屏上,而難以再回到他們
的腦中,除非電腦愿意那么做。

  我又想到,成金潤那批人,要躲到電腦根本接触不到他們的地方去,如果成功
了,有可能將來災難結束之后,他們這批人,就是地球上唯一的幸存者了!

  我也想到,我這時駕駛的汽車,也有簡單的電腦設置,控制油量、記錄机件的
動作暢順程度等等。而更复雜的電腦設備,正被應用在汽車上,例如自動認路的駕
駛系統等等。這些電腦設備在設計的時候,自然都正常,可是當它們受了病毒的感
染而起了畸變之后,又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呢?會不會忽然之間,所有在行駛中的
汽車,都由于突然的大量汽油進入油缸(作用和用力踏下油門一樣),而變得瘋狂
地在路上互相追逐碰撞?

  這時,幸虧是凌晨三點多鐘,路上除了我一架車之外,別無其它車輛,不然,
我一面想,一面駕車,只怕不等電腦作怪,我已經造成連環大撞車了!

  車子直駛抵家門,我只覺得頭昏腦脹,心中在盤算,是放一缸熱水浸一浸呢,
還是干脆再大口喝酒,讓自己在醉意之中沉睡。

  可是當車子停下之后,我就看到客廳中有燈光透出來,我下車,先向上跳動了
一下身子,心中叫著:“要是白素回來了,那就好了。現在,我正需要和別人好好
商量,除了白素之外,還有誰更适合?”

  當然,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希望,白素留在苗疆陪那個女野人,她替那女野人取
了一個名字:“紅綾”,這兩個字的音,在苗語之中就是非人非猿的怪物之意,我
不知她何以要這樣做,但是知道她決不會半途而廢,也就是說,這時在里面的,不
會是白素。也就在這時,門打開,我看到門口,并肩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十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不說站在門內的是兩個什么人,而只說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并不是由于他們
背著光,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面。我一眼就看清了他們是什么人,再熟也沒有。

  可是,一看到他們,卻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陌生感,同時感到十分怪异。

  為什么會那么奇怪?一說穿,就很容易明白,這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是陳
氏兄弟之一,女的,是良辰美景之一──老實說,我實在沒有法子分得出他們誰是
誰來。

  熟悉吧?當然熟悉。可是,也极陌生,因為平時見到他們的時候,陳宜興的身
邊,一定是陳景德,良辰的身邊,一定是美景。

  可是這時,他們的身邊,不再是慣常的人,而換了另一個,看來也就礙眼之至。
而且,我立即可以知道,他們以這种形式出現,一定有非常的原因!

  而且,他們兩人的神情,也顯示必然有事發生,他們的神情,又興奮又緊張又
惊恐,复雜之极,我還沒有出聲,他們就一起叫我,我疾聲道:“怎么只有一半?
另外一半在哪里?”

  這句話問得十分怪,可是我眼里的兩個人,自然明白,他們并沒有回答,只是
各自把身子側了一下,使我可以看到屋子中的情形。

  于是,我看到了他們的“另一半”,兩個人,不知道是陳宜興還是陳景德,不
知道是良辰還是美景,并肩坐在沙發上。

  一看到了這兩人,我竟然忍不住,產生了一种极強烈的、想嘔吐的感覺,我立
時伸手按住了胸口,這時我樣子一定十分可怕,以致站著的那兩個,駭然望著我。

  坐著的兩個,那种一臉木然的神情,我絕不陌生──在電梯中變成了木頭人的
尋那十二個人,就是這樣的情形!

  那也就是說,兩陳和良辰美景,有一半,也變成了木頭人!喪失了神智。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為何會發生的?

  剎那之間,我心慌意亂,雙手彈動,不知如何是好。

  那站著的兩個──由于我分不清他們,所以敘述起來有點困難。那站著的兩個
來到了我的身前,兩陳之一急急道:“衛先生,我們是故意的,我想,我們已經……
接近成功了!”

  由于和成金潤他們討論問題時,思緒已經夠亂的了,一路駕車回來,根本未曾
平复,所以這時,他的話我也不是怎么听得慣。

  我正想大聲喝問,陡然之間,我明白了!

  他們是故意的!

  他們早就有計划分出一半來去冒險,因為他們互相之間,心意相通,一半在冒
險,另一半安坐家中,也可以有冒險的經歷!

  這本來是一個絕妙的辦法,可是他們一提出來,就給我否決了,我否決的理由
是:如果一半在冒險中死亡,那不但代价太大,而且什么也得不到!

  看來,在我离開之后,他們就依照自己的計划行事,而且“成功”了!

  我坐了下來,喘了几口气,很有點感到自己的冒險精神,大不如前,然后揮了
一下手:“在電梯里?”

  站著的兩人點著頭,不知是良辰還是美景:“我們分成兩部分,不斷地乘搭電
梯──”

  兩陳和良辰美景的計划,雖然大膽,但也絕妙,而且,也只有他們這樣,心意
互通的雙生子,才能實行。

  而且,他們并不怕其中一半變成木頭人,因為有一批人,有能力使他們的記憶
互通,兩陳就是通過了這种記憶互通而變成有一樣記憶的──這些過程,都記述在
原振俠醫生傳奇故事《變幻雙星》之中。

  我曾听到良辰美景在問兩陳“聯絡到了那批人沒有”,自然是他們在作實行冒
險計划之前的准備,所以計划也相當周詳。

  而且,他們四個人,在一半搭乘電梯的時候,另一半就在管理室中,通過熒屏
監視,四人都有默契,不斷加強思想上和電腦為敵的想法,在思想上強烈地表示,
要消滅電腦,保衛人類。

  我以下所敘述的,是他們在實行這個計划過程中的情況,我把后來變了木頭人
的稱為“那一半”,而把經過告訴我的,稱為“另一半”。

  在管理室中監視的,當然是“另一半”。

  另一半在熒光屏上,看著那一半在電梯中,雖然那是十分凶險而且詭秘莫測的
冒險,可是在開始的時候,卻十分沉悶,另一半甚至感到眼睛因為盯視熒光屏久了,
而有些刺痛,所以他們不約而同,一起揉了揉眼──這時,他們十分安慰,因為在
電梯中的一半,也有相應的動作。

  另一半會心微笑,互望了一眼,而也就在那一剎間,他們陡然有了一种難以形
容的感覺──像是突然之間,感到了极度的疲倦,那种疲倦是陡然之際襲上心頭的,
几乎令人無法抗拒。

  這時,另一半一方面運用自己的意志,努力和這种莫名其妙的疲倦相抗,一方
面,仍然注視著電梯中的情形,因為他們都感到:電腦的進攻開始了!

  他們看到,在電梯中的一半,情形顯然比他們要糟,那一半現出十分怪异的木
訥神情,雙手扶住電梯的壁,那种神情,像是一個低能儿,正在接受什么無可抗拒
的指示,而且准備毫不猶豫地去執行!

  當另一半敘述到這里的時候,在我紊亂的思緒之中,陡然躍出“催眠”這兩個
字來。

  而正在敘述的另一半,也停了下來,叫:“在電梯中的一半,像是被催眠了!
所以我們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尚幸催眠只是向那一半施行,我們的感應是間接的
──那种催眠的力量,一定強大之极,連我們也覺得……難以抗拒,當時的經過,
想起來都心悸!”

  在他們這樣說的時候,我自然想起了成金潤他們所說的,高壓電可以影響人腦
部活動的假設。

  那种強大之极的催眠力量,自然是來自由電腦控制的供電系統,向電梯放出了
高壓電的緣故,那是一种什么樣的電能放送方法?是通過空气傳送的?還是通過電
梯的金屬導電部分傳送?

  我又想到陶啟泉曾說過的“巫法”,超強的催眠術,毫無疑問,可以屬于巫法
的范圍之內。

  另一半在熒光屏上所看到的情形是,那一半在電梯中,突然向上攀去,頂開了
電梯上面的小門,以极快的速度,爬了出去。

  一爬出了電梯頂上的小門,另一半就看不到那一半了,可是他們有感覺,感覺
清楚之极,那時,疲倦已不再,代替的就是那种怪异之极,可是十分清楚的感覺,
用他們自己的話來形容:就像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夢!

  那當然是由于那一半有了十分怪异的經歷,而另一半憑借他們先天的感應能力,
所以也有了感覺之故。

  另一半在敘述的時候,不住地互相補充著那种怪异的感覺,但經歷相同。

  用他們的話來說,是“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可測的環境之中,有許多……力量在
拉我們,在扯我們,也有許多力量向我們擠來,想把……我們分成許多部分。”

  我駭然問:“什么叫‘想把我們分成許多部分’?”

  另一半苦笑:“我們也不明白,請你相信,那确然是我們當時的感想!”

  我也只好苦笑,可是越听他們說下去,就越是駭然,他們竟然道:“那种力量
……成功了,一下子把我們分裂,像是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也像是人忽然到了另一
個……空間……不再屬于自己!”

  他們在說的時候,斷斷續續,用的詞句,听來也詞不達意。他們自己也知道這
一點,所以到了實在說不下去的時候,就神情困惑,向我望來。

  我在他們開始敘述的時候,就已想到了成金潤的話:“那些喪失了神智的人,
他們的記憶到哪里去了?”

  也想起了另一個人所說的“知己知彼,百戰百用胜”。

  所以,我可以作出推測:那一半的記憶,被電腦攫走了!另一半所感到的那种
凌亂、怪异、陌生的感覺,就是人的記憶被攫走時的感覺──任何人都不曾有過這
樣的經歷,自然難以用語言來表達!

  我先把我和成金潤他們的討論內容,十分扼要地說了出來,然后才指著坐在沙
發上的那一半:“他們的記憶,全被電腦攫走了,你們在感覺上有被分散之感,那
可能是電腦一得到了他們的記憶之后,立刻就分門別類,納入了資料記錄的緣故!”

  另一半張大了口,他們原來并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這時我一提出來,他們感
到了极度的震撼,那是十分正常的反應。

  兩人道:“這就對了,我們老感到那一半……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
現在,也是一樣,可是事實上,他們又明明在我們的眼前!”

  我問明了情形──在看到那一半爬出小窗之后,另一半立即停住了電梯去尋找,
結果和別的人一樣,在電梯槽處找到了他們。

  和別的“木頭人”不同的是,另一半可以通過那批人的安排,得到那一半的記
憶,使他們复原──自然,在复原了之后,他們四個人,都會保有那一半的記憶曾
被電腦攫走了記錄。

  現在的情形是:那一半兩個人的記憶,還有若干人的記憶,都已進入了電腦,
成了電腦的資料一部分。全世界的電腦,必然會聯合起來,對人的記憶進行分析研
究,以達到更進一步了解人類之目的!

  我和另一半面面相覷,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過了好一會,我才道:“
你們的行徑,也太大膽了!”

  另一半雖然臉色蒼白,可是回答得仍然十分勇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指著那一半:“他們的思想記憶,都進入了電腦,可以說是入了虎穴,可是
那又有什么作用?”

  另一半一齊吸了一口气:“誰知道會起什么作用?對電腦來說,人類的思想記
憶是外來的特种資料,如果各种電腦病毒,會使電腦起畸變,那么,人類的思想記
憶,或許可以醫治病毒,消除病毒。”

  他們說的,自然全是假設,可是也假設得十分合理。如果把電腦擬作人的身体,
細菌(電腦病毒)侵入,人就有病變,需要注入藥物(人的思想記憶)來醫治!

  當然,這种假定,必須先肯定人的思想記憶會和電腦病毒作對,若是兩者之間,
反倒結合起來,狼狽為奸,那么情形就更糟糕了!

  我指著那一半問:“和那批人聯絡上了沒有?”

  另一半道:“聯絡上了,我們准備見了你之后就啟程,不會有意外的。”

  我顯得相當疲倦,可是我還是把見了成金潤之后的情形,又詳細說了一遍。

  最后,我重复了成金潤的話:“太遲了,人類除了設想如何逃命之外,几乎沒
有什么可做的了!”

  另一半苦笑:“在管理室中,我們翻閱了不少有關電腦方面的書,可知道二十
一世紀,電腦科學的大突破是什么嗎?”

  我嚇了一跳,但隨即發現,我不應該如此吃惊,因為電腦科學日新月异,在原
有的電腦基礎下,每天都有新的突破!

  另一半的話,說得很緩慢,可以表示他們的心情,相當沉重:“新的突破是‘
生物電腦’──用遺傳工程的方法,用超功能的生物化學反應,模擬人体的机能,
處理大量的、复雜的訊息。”

  我眨著眼,心中只想到一件事:電腦絕不以現在的地位為滿足,它不知道還有
多少花樣可以玩出來,簡直是為所欲為地在玩弄人類,而人類還以為那是自己的發
明!

  另一半在繼續敘述這最新的展望:“將來生物電腦的關鍵性部件是生物集成塊,
体積小到了一個存儲點只有一個分子大,而記憶能力是普通電腦的十億倍。最大的
設想是將生物電腦植入人腦──”

  當他們說到這里的時候,我直跳了起來,大喝一聲:“什么?”

  另一半想來早已經過了同樣的震惊,所以這時看來,他們竟比我鎮定得多,立
時又道:“在生物電腦植入人腦之后,人就可以成千上万倍增加記憶力,那時,智
力會產生飛躍!”

  我喃喃地道:“是人腦的智力,還是電腦的智力?”

  另一半略停了一停:“還有一份資料說,下一世紀,電腦控制的机器人會面世,
普遍使用,如同現在人類使用汽車一樣,這种電腦机械人的信號用光速傳遞,比人
腦快一百万倍!”

  我長嘆一聲,心知到了這時候,就是比人類优秀一百万倍一千万倍的電腦,替
代人類的時候了!

  我也舉出了來自成金潤那里的一些优、劣相比較的數字,大家沉默了片刻,另
一半才道:“或許樂觀一點看,電腦程序最初是由人設計的……所以不會加害人類。”

  我用力一揮手:“這种樂觀絕不存在,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已經有能力攫取
人的思想記憶,极度地傷害人,還能對之存在幻想嗎?”

  另一半不再出聲,我走過去,抓起一瓶酒來,大口喝了一口,雖然那是陳年佳
釀,可是我喝在口里,和那种土酒,也沒有什么分別,因為全身所有的感覺,都由
于震撼而變得麻木了!

  另一半壓低了聲音:“那就只好希望我們進入電腦的記憶思想起作用,能制止
電腦的作怪!”

  我瞪著他們,對他們有這种堅強的信心,表示佩服。我也忽然想起,那并不是
沒有可能的事──美國康奈文大學的一個大學生,就曾向電腦輸入病毒,令得美國
有超過六千台電腦癱瘓,包括了美國國防部的電腦系統在內!


  他們的思想記憶,在進入了電腦系統之后,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全然不可測,
或許是好,或許更坏!

  人類對電腦,已由控制而變成依賴,從依賴又不知不覺間被反控制的地步,那
是人類的大錯誤。在電腦要進一步對付人類的過程中,是不是也會犯錯呢?

  它攫取了人類的思想記憶,是不是一种錯誤?因為人類及思想記憶,是和電腦
資料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對電腦來說,也有可能是引狼入室,對它反而形成大大的
不利!

  看來,除了努力逃命之外,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電腦自己犯錯誤這一點了!

  另一半這時,扶著那一半站起來,向我告辭,我身子發軟,坐在沙發上,沒有
起身。

  他們要去找的那批人,是一個古老王朝的后代,在人的思想直接交流上,有著
极其深刻的研究。

  在四人來到門口時,我才道:“把人類和電腦的關系,以及我們的發現,我們
所討論的情形,說給那批朋友听,同時也听听他們的意見!”

  在這樣說了之后,我不禁苦笑,又道:“只怕他們有那么先進的研究成果,也
絕少不了依賴電腦!”

  另一半在這時,一起轉過身來,神情十分堅定,齊聲對我說:“我相信我們的
思想記憶,進入了電腦之后,等于是埋下了無數定時炸彈!我們有這樣的感覺,因
為我們思想上知道電腦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所以在電腦大舉作怪時,我們的思想
記憶,就會出擊!”

  我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他們所說的是不是會成為事實,誰也不知道!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整個城市中雖然有几宗“電梯意外”,但看來并不像是電
腦作祟,十二個木頭人毫無希望,陶啟泉雖怒也無計可施,人們還是每天在電腦管
理的大廈中涌出,還是每一個人的生活,都离不開電腦;父母會為了自己的幼儿學
會了使用電腦而高興莫名,沒有什么人會想到那是怪到絕頂的怪物!

  (此處原文可能缺漏)

  譬如說,植入了生物電腦的,還是人嗎?不是人,又是什么怪東西呢?請回答
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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