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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覆雨翻雲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五章 獨行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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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良极無聲無息出現在風行烈房內的當然是兩大邪窟之一魅影劍派的“魅劍公子”刁辟情,他自搗亂雙修府的招婿大會不成,反被浪翻云劍勁所傷后,便被雙修府派出來對付他的少女高手谷倩蓮百里追殺,打打逃逃,都是一路處在下風,終于被迫得沒有法子下,強施霸道的療功心法,將內傷硬生生壓下,力圖反客為主,豈知裝傷引她出來一法功敗垂成,直至這刻追到風行烈室內,才真正將這狡猾飄忽的美麗少女高手堵死在這里,心中殺机之盛,可想而知。
  燈蕊的餘味充塞房內。
  風行列透過蚊帳往外望去,盡管暗難視物,但當他習慣了燈滅后的光線時,仍看到刁辟情提著他仗以成名的魅劍,殺气騰騰以閃閃凶目盯著帳內。
  谷債蓮貼著他的火熱嬌軀微微顫抖,似是怕得不得了的樣子。
  風行烈心中暗歎,這少女确是天真得可以,竟會躲到自己被窩里來避難,真是蠢至极點,想到這里,忽感不安,這谷倩運無論以什么去形容她,都不會与愚蠢連上關系,她的天真無知只是裝出來騙人的詭計,其實她的手段和智計都高明老練,所以怎會作此蠢事。
  寒光一閃。
  吊著帳幔的繩子被刁辟情魅劍所斷,整個蚊帳向兩人壓罩下去。
  同一時間魅劍直劈而下。
  勁气卷起。
  假若讓刁辟情這全力一劍劈實,包保兩人連床板一齊分成兩截。
  風行烈暗叫我命休矣。
  保護女性的本能使他自然地將谷倩運摟緊。
  矗!
  床板碎裂。
  風行烈和谷倩運同時跌落床底。
  但風行烈感到谷倩運泥鰍般從自己怀里滑出去。
  當!
  谷倩蓮雙手繃緊的一條銀光閃閃幼窄的鏈子鞭硬架了刁辟情惊天動地的一劍。
  刁辟情因谷倩蓮數次都避免与自己正面交鋒,估計她武功雖高,但當自問不是他刁辟情的對手,怎知谷倩蓮從床底彈起擋他這一劍,顯示了足以与他相持的功力,怎能不大吃一惊。
  谷倩運嬌笑聲中,手一動,鏈子鞭變魔術般鎖在魅劍上。
  刁辟情不愧魅影劍派近百年最杰出的高手,臨危不亂,不但不抽劍脫綁,反而搶前一步,沒握劍的左手一拳向谷倩蓮擊去。
  假若谷倩運全心奪劍,必會吃上大虧。
  谷倩蓮右手松离鏈子鞭的一端,掌撮成刀,迎著刁辟情的拳頭劈去。
  左手使了個巧妙手法,鏈子鞭毒蛇般卷著魅劍而上,鏈端的尖椎點向刁辟情咽喉,狡猾毒辣。
  刁辟情心中大奇,因為一般來說,女子体質總不及男人,內功根底亦應以男性為优,故女性高手多以靈巧取胜,像谷倩蓮著著以硬拚硬的搏斗方式,确屬罕見。
  “蓬!”一拳掌交接。
  刁辟情景被震得往外倒退,手中魅劍不保,到了谷倩蓮手里。
  刁辟情怒道:“原來燈蕊有毒!”
  谷倩蓮嬌笑道:“若不是有陰謀,怎會到這里來等你喲?”鏈子鞭的尖椎往刁辟情心窩點去。
  刁辟情狂喝一聲,翻身穿窗而出。
  谷倩蓮嬌笑道:“不多坐一會嗎?”穿窗追去。
  風行烈喜怒皆非地從破床鑽出來,暗付谷倩蓮這丫頭确是刁鑽之极,燈蕊滅后的餘煙使到吸入后的刁辟情著了道儿,就算能逃走也必要吃上點虧,而這丫頭的厲害處,就是連他風行烈也瞞過。想到這里,忽地一陣暈眩。
  心中大叫不好!
  想起自己吸入的燈蕊餘煙絕不會比刁辟情少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韓柏剛穿出韓府后園的林木,一個矮瘦的人蹲在高牆上,向他招手。
  韓柏心想,這人不知是誰?不過就算對方不招手叫他,他目下的唯一選擇,也只有暫時离開韓府,待有机會再潛回來。心念一動,飛身而起,夜鷹股飛越高牆,望著那剛消失在隔鄰屋檐處的‘恩人’追去。
  韓柏由一個屋頂躍往另一個屋頂,那种偷偷摸模、飛檐走壁的感覺,既新鮮刺激,又充滿高來高去的优越味儿。
  那神秘人始終在前面的黑夜里時現時隱,使韓柏清楚地知道對方正帶引著他。
  那人究竟有何目的?竟為了他不惜得罪韓府?那人忽地消失不見。
  韓柏由瓦面躍落一條构巷里,十多步后一堵破舊的牆擋在橫巷盡處。
  他跳上牆頭,原來是閒廢棄了的大宅。
  地上布滿雜生的野草和落葉,荒園的中心處,有間坍塌了半邊的房子,一點火光在破屋里由暗而明,爆起了少許火屑,隱約見到一個人坐在張爛木凳,正‘咕嚕咕嚕’地吸著一支旱煙管。
  韓柏躍落園里,由破爛了的門走進充盈著煙草味的屋里,与那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看來非常老,臉皮都皺了起來,身材矮小,原本應是個毫不起眼的糟老頭,可是他一對眼睛神芒閃爍,銳利至像能透視別人肺腑般,一腳踏在凳上,手肘枕在膝頭處托著旱煙,有种穩如泰山的感覺,在在都使人感到他絕非平凡之輩。
  那人默默他打量著他。
  韓柏拱手道:“前輩……”那人截斷他道:“不要叫前輩,我并沒有那么老!”
  韓柏愕然,心想他不老誰才算老。
  那人正容道:“你以為年紀大便算老,這是大錯特錯,人老不老是要由‘心的年紀’來到斷。”
  韓柏奇道:“心的年紀?”
  那人哈哈一笑道:“青春老朽之別,在乎于心的活力,縱使活到一百歲,若一顆丹心能保持青春活力,便永遠不算老。”
  韓柏點頭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問題,不過這刻听前……噢!對不起,听你道來,确有至理。”
  那人見韓柏同意,大為興奮,嘿然道:“所以我現在正追求著云清那婆娘,務要奪得她的身心,以證明愛情仍是屬于我体內那顆青春的心。”
  韓柏愕然道:“云清?”
  那人道:“就是剛才和馬峻聲夾擊你的婆娘,看!她多么狠!多么騷!”
  韓柏几乎怀疑自己听錯了,奇道:“你既然在追求她,為何又幫我對付她?”
  那人冷冷道:“追求之道,首先要不論好歹,先給她留點深刻的印象,要她即使不是思念著你,也要咬牙切齒恨著你,而最終目的,就是要她沒有一天能少了你,你明白嗎?”
  韓柏搔頭道:“這樣的論調,可說是聞所未聞,試想假設對方恨你,甚至愈恨愈深,怎還會愛你?”
  那人哈哈再笑道:“看來你沒有什么戀愛經驗,所以才不明白偷心之道,女人的心最奇怪,只要她知道你所作所為,甚至殺人放火,全部是為了她,她便不會萇的恨你。例如我這次救了你,其實卻是為她好,因為拚下去,能活著回去的必是你而不是她,你以為她不知道嗎?你也太小覷八派聯盟精心培養出來的十八种子高手了。”
  韓柏拍案叫絕道:“你确是深悉偷心之道,小子的經驗真的比不上你。”心中想著的卻是,不如從這經驗丰富的怪老頭,多學几招愛情散手,假若能將靳冰云或秦夢瑤追上手,也算不枉白活一場了。輕聲問道:“你在情場上必是身經百戰的老手了!”
  那怪老頭臉不改容道:“不!這是我的第一次!”
  韓柏嚇得几乎跌翻在地,失聲道:“什么?”
  怪老頭不悅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我范良极乃偷王之王,到今天除了云清的心外,天下已無值得我去偷之物,偷完這最后一次,便會收山歸隱,享受壯年逝世前的大好青春。”
  韓柏一呆道:“你是‘獨行盜’范良极?”
  ‘獨行盜’范良极名震黑道,乃位列黑榜的特級人物,想不到竟是這樣人老心不老的一個人。
  范良极微點頭歎道:“你想我真的想這么年輕便收山的嗎?只是‘龐斑’已重出江湖,一旦讓他擊敗浪翻云,天下再無可抗拒他的人,那時給他席卷武林,我那還可以像現時般自由自在,唯有找個地方躲起來,在山林的一角稱王稱霸算了。”
  頓了頓再加上一句道:“但我定要云清那婆娘乖乖地跟著我,叫我作夫君!”
  韓柏心望這范良极倒相當坦百,一點不隱瞞對龐斑的畏懼,這是他第二次听人說浪翻云及不上龐斑,而這三個人都是有足夠資格去作評論的。
  第一個是赤尊信,他曾分別与浪翻云和龐斑交過手,故可說是最有資格預估胜負的人。
  第二個是靳冰云,她是龐斑的女人,自然知道龐斑的可怕。
  現在這范良极,只以他身為‘黑榜’高手的資格,便使他說出口的話大有份量。
  難道浪翻云真的有敗無胜?不。
  他不相信浪翻云會敗,絕不!
  范良极吸了一口煙,剛好一陣風吹來,破落的門窗劈啪作響聲中,火屑四飛,煞是好看。
  范良极握著煙管,悠悠閒閒往韓柏走來,似要由他身旁經過,走出屋外。
  韓柏心想,你引我來此,難道只是為了說几句話,正想間,范良极倏地加速,倒轉煙管,往他臉門戳來。
  這一下大出韓柏意料之外,先不說他沒有任何要動手的理由,只就他是黑榜高手的身分,已使人想不到他竟會突襲自己一個無名之輩。
  韓柏身具赤尊信生前的全部精气神,雖說未能發揮至盡,也是非同小可,否則怎會連小魔師方夜羽也不敢穩言必胜,要知方夜羽乃天下第一高手龐斑刻意自少培養出來的人物,所以只要此事傳出江湖,已可令天下震惊。
  盡管范良极這一事前毫無先兆,又狠辣准快,但韓柏自然地往后翻去,一個筋斗到了牆邊,再一個倒翻‘砰’一聲裂窗而出,落到園里布滿野草枯葉的地上,深夜秋寒,地面濕滑溜溜的,踏上去极不舒服。
  赤尊信以博識天下各類型奇兵异器名懾武林,這种智能亦經魔种轉嫁到韓柏腦內,故一見煙出手,便知對方擅長貼身點穴的功夫,所以一動便盡量拉長与對方距离。
  可是范良极既有獨行盜之稱,首本戲便是高來高去的本領,一身輕功出色當行,那會給他如此輕易脫身而去。
  韓柏腳步未穩,范良极貼身攻至。
  仍燒著煙絲的煙頭照門點來,帶起一道紅芒,倏忽已到。
  危急間,韓柏心知只是躲避實非良法,右手伸出中指,戳在煙頭上。
  赤尊信一身武技,以穩打穩扎,大開大闔見長,輕功反是較弱一環,假若韓柏力圖閃避,便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所以拚死搶攻,反是唯一上策。
  篤!
  指尖點正頭。
  韓柏本已打定對方煙的力道會強猛凌厲,豈知身一震,自己點上身的內勁雖被化得無影無蹤,但卻沒有預期的反震力道。
  正惊愕間。
  頭彈起一天火星煙屑。
  韓柏眼前盡是紅星火屑,一時間什么也看不到。
  身側風聲迫至。
  原來范良极早到了右后側,尾打往韓柏脊椎尾骨處。
  脊椎乃人体一身活動的中樞,若給敲中,韓柏休想再站起來。
  這范豆极不愧黑榜高手,一身功夫詭變万千,使人防不胜防。
  韓柏蹲身反手。
  掌劈旱煙。
  范良极低喝一聲‘好小子’,煙一縮,飛起一腳,側踢韓柏支持重心的蹲地左腳。
  韓柏就地滾后。
  范良极离地躍起,飛臨韓柏頭頂上,煙雨點般往仍在地上翻滾的韓柏攻下去。
  “篤篤篤!”
  韓柏拚死反抗,連擋他十三。
  這次范豆极一反先前不和韓柏硬碰的戰略,每一都胜比千斤重錘,貫滿了惊人的真气,一時間風嘯嘶,地上的枯葉旋飛滿天,聲勢惊人。
  假設韓柏能將赤尊信度于身上的精气全歸己用,必可輕易擋格,可是赤尊信的十成功力,他最多只發揮出五六成,這一輪硬拚硬下來,不禁叫苦連天,气躁心浮。
  無計可施下,韓柏大喝一聲,右手探后,握上了三八戟。
  豈知道卻正中范良极下怀。
  他猝然出手,就是要韓柏來不及抽出背后武器應戰,使對方陷于被動守勢,這刻猛施殺手,卻又正是迫對方在倉促拔戟下,露出破綻。
  煙由大開大闔,變為細致柔韌,似靈蛇出洞般往對方右脅下攻去。
  韓柏一咬牙,由向后滾改為側滾。
  范良极一聲長笑。
  韓柏忽感壓力一輕,跳了起來,三八戟离背而出。
  那知范良极張口一吹,一道煙箭迎面刺來,剎那閒什么也看不見,臉面劇痛。
  接著胸腹數個大穴微微一痛,雙腳一軟下,拿著戟仰天跌倒,深埋在厚厚的枯葉里。
  天上飛舞的枯葉緩緩落下,蓋在他頭臉和身上。
  韓柏气得怒叫道:“你為何偷襲?”
  范良极來到他身旁,心中的惊怒實不下于對方,他范良极身為黑榜高手,施詭計偷襲下仍費了這么多手腳才將這名不見經傳的人放倒,真是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
  范良极悠閒地將煙絲裝上煙,用火石打著,重重吸了一口,緩緩蹲下來,望著韓柏的怒目,嘿嘿笑道:“橫豎你也不是我的敵手,早點解決,不是對大家都有利嗎?你死也可以死得痛快一點。”
  韓柏心中一懍,道:“你為何要殺我?”
  范良极沒有答他,伸手執起他的三八戟,忽地臉露惊容,在手上量了一量,又送到眼前細看一番,‘咦’一聲道:“假設我沒有看錯,這短戟乃北海寒鐵所制,你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難道竟是龐……”沉吟不語。
  韓柏气得閉上雙目,索性來個不瞅不睬。
  范良极卻會錯了他的意思,傲然道:“你若妄想沖開被制的穴道,那就最好省點气力了,本人點穴之道天下無雙,能解開者天下不出十人。”順手將三八戟背在背上,毫不客气。
  韓柏心中一動,問道:“那十人是否黑榜高手?”
  范良极干笑道:“黑榜里能解我所點穴道,只有浪翻云、赤尊信、干羅或是厲若海,其他人嗎?嘿!”
  韓柏再閉上眼睛,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惊喜,他可算是赤尊信的化身,既然赤尊信能做到,自己便有成功的希望。只可惜赤尊信教他這徒弟的方式前所未有,自己就像忽然由一個不名一文的窮小子,變成千万鉅富,但那些錢究竟怎樣安放。要怎么用?卻是模糊不清之至。
  范良极似乎极愛說話,道:“你知我為何殺你?”
  韓柏心道:當然是為了取悅你的心上人云清。嘴上卻懶得應他,這也是他唯一可抗議的方式。
  范良极得意笑道:“你以為我殺你是要討好云清那婆娘,卻是大錯特錯。”
  韓柏不由睜開眼,恰好捕捉到范良极眼神里抹過的一絲寂寞。
  范良极道:“本人之所以被稱為獨行盜,因為我從不与人交往,亦絕少和人交談,更遑論對人吐露心事。”
  韓柏道:“這和殺我与否有何關連?”
  他一邊說話,一邊卻分心內視,細察体內真气流轉的情況,發覺丹田的內气到了背后脊椎尾枕一關,便不能后行,又不能順上胸前檀中大穴,往下嗎,又越不過气海下的海底穴,換言之,渾身真气便給鎖死在丹田處,假設能沖破這三關的任何一道隘口,便有希望解開被封的穴道。
  只是不懂那方法。
  唯有盡力使丹田的真气積聚。
  假設范良极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必會立時加封他其它穴道。因為他點的穴道,會令韓柏完全提不起任何勁气,韓柏丹田內應是一絲內气也沒有才對。
  他怎知韓柏的功力大違常理,乃來自赤尊信威力無窮的魔种,他獨步天下的封穴手法只可以暫時鎖著魔种的活動,卻不可以便魔种完全癱瘓。
  范良极沉吟好一會后,不理韓柏的問話,自顧自道:“但為了保持青春常駐,所以這數十年來,每年生日,我都會找上一個人,盡吐心事,以舒胸中郁悶的秘密,你若還不明白,只好作一只胡涂鬼了。”
  韓柏目瞪口呆,心想世間竟有如此之事,難怪范良极一上來,便滔滔不絕,原來自己竟成了他這一個生辰的大禮。
  范良极忽地一手抓起了他。
  韓柏隨著范豆极飛身越牆,轉瞬后在瓦面上奔行著。
  范良极竄高躍低,忽行忽止,連被他提著的韓柏也感到他每一步都大有道理,不愧做視天下偷賊輩的獨行盜。
  范豆极忽地加速,連續奔過几個高檐,來到一所特別雄偉的府第,躍落園中,跳伏竄行,再騰云駕霧地升上一棵大樹之頂,停在一個粗壯的樹間。
  范良极將韓柏扶好坐直。
  韓柏完全不知道他帶自己到這里有何企圖,自然地通過大樹枝葉間隙往前望去。
  范良极聲音興奮得沙啞起來,低叫道:“來了!你看。”
  對著他們的一座小樓燈光透出。
  “咿唉!”
  小樓的窗子打了開來,一位体態撩人,但卻眉目含愁的美女迎窗而立,望向天上缺了小邊的明月,歎了一口气。.范良极限中閃著亮光。韓柏心中一惊,難道這范良极是個淫賊,想來此采花?
第六章 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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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濕了冷水的絲中敷在臉上,風行烈的意識逐漸回复,但頭腦仍然昏昏沉沉,像給千斤巨石壓著。
  兩邊額角微微一熱。
  真气分由左右輸入。
  風行列嚇了一跳,一般情形下,若要將真气度入人体,絕少會選擇處于頭上的穴位,所以對方如非精于醫道,便等于拿他的性命開玩笑。
  蓬!
  腦際一熱,有如火灼。
  風行列猛然一惊,睜開眼來。
  入目的是谷倩蓮蹙著秀眉的如花俏臉,离他只有十寸許的距离,如蘭气息,隱隱透入他鼻內。
  風行烈見到是她,大感頭痛,想撐起身來,撐到一半,雙手一軟,往后便倒,全靠谷倩蓮伸手往背后扶著,才不致仰倒。
  林木花草的气味充盈在空間里,四周黑漆漆地,憑著一點月照,使他在習慣了黑暗后,看到自己置身在郊野里的某一處所。
  谷倩蓮几乎是擁抱著他,將小嘴湊到他耳邊道:“好了點嗎?我給你解了毒,很快會沒事了。”
  風行列深吸了几口气,果然精神多了,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体,道:“這是什么地方?”谷倩蓮半跪半坐,溫柔地看著他,輕輕道:“這是武昌東郊岳王廟北的山頭,假設你現在站起來,可以看到岳王廟在林木間露出來的綠瓦頂,和更遠一點的長江,風景美麗,每天日出前我都會來此練功,你是第一個和我分享這胜地的人。”
  換了是另一個少女向風行列這般喁喁細語,他定會猜對方對他大有情意,可是出于這外表純真無知,事實上卻老辣狡猾非常的谷倩蓮,風行烈則完全不知她在轉著什么鬼念頭。
  風行列勉力站起來。
  谷倩蓮想要扶他,給他拂開。
  谷倩蓮絲毫不以為忤,只是委屈地移開兩步。
  一陣搖搖晃晃,風行烈終于站定。
  彎月下,隱見岳王廟頂的瓦光,和遠方在山巒間時現時藏的滾滾大河。
  夜風徐徐吹來。
  風行烈精神一振。
  四周虫聲唧唧,仿在鳴唱著入冬前最后的一曲。
  谷倩蓮窈窕的嬌軀,亭亭和他并肩卓立,齊齊遠眺月夜下迷茫的夜景。
  當當當!
  鐘聲從岳王廟處傳來,餘音裊裊不絕,谷應山鳴,庄嚴至极。
  一幅清晰的圖象在風行烈的腦海內升起,那是一個大雪的黃昏,他從雪山中回到暫居的一所山中古剎,在佛堂里,他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倩影,正誠心地將香燭插在禮佛的木香爐里。
  風行列靜立在她背后,卻沒有法子移開腳步,他從未見過這么优雅動人的背影。
  她一個孤身女客,為何會來到這山中的靜地里,難道只為奉上一炷清香?當當當!
  禪鐘敲響。
  她終于緩緩轉過嬌軀,讓他這孤傲的男子看到了十世輪回也忘不了、艷絕天下的容色。
  靳冰云啊!
  你可知自那刻開始,我風行烈便不能沒有你。
  但現在他終于失去了她!
  到了今天,他才明白了為何她眼中總藏著那么深濃的凄怨幽哀,因為打一開始,靳冰云便知道在騙取他的真情。
  不過縱使他在廟中初遇時已知道了她的圖謀,他仍會不容自拔地陷進去,假設讓一切事重新發生一遍,結果仍會是完全一樣。
  他并沒有后悔。
  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你在想什么?不要那樣好嘛?你的眼神太悲傷了!”谷倩蓮在他耳邊呢喃著。
  風行烈歎了一口气,改變話題問道:“刁辟情死了沒有?”
  谷倩蓮垂首不答,一對玉手玩弄著衣角,低聲道:“你也關心我的事嗎?”
  風行烈暗忖她又在惺惺作態,不知要使什么手段,微怒道:“你不說便罷了!”
  谷倩運嬌軀一震,移到他面前,仰首道:“你的脾气為何如此大,人家功夫及不上刁辟倩,唯有以燈蕊傳毒,但這毒只對有內功的人生效,那知你也暈了過去!”
  風行烈心中一動,谷倩運并沒有騙他的理由,那是否說,他看似消失無蹤的內力,只是潛伏在某一處,而不是完全失去了。假設情況确是如此,自己恢复武功一事,就不只是妄想了。
  想到這里,只想找一個僻靜地方,好好地潛修內視。
  谷倩蓮幽幽道:“你知否為何我總纏著你不放,明知你是那么討厭我?”
  風行烈一呆,望向她委屈幽怨的俏臉,想不到她有自知之明,話內隱含深意。
  谷倩蓮噗哧一笑,一改幽怨表情,得意地道:“因為我知道你是誰!”
  范良极在韓柏耳邊道:“這女人叫朝霞,是這大宅主人陳令方從青樓贖身買回來的小妾,陳令方本身是退休的京官,對朝廷仍有一定的影響力,所以往武昌非常有權勢。”
  韓柏壓低聲音道:“你和他們有什么關系,為何知道得這么清楚?”
  范良极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喚朝霞的女人,直到她走回房里,消失窗前時才想起韓柏的問題,答道:“一點關系也沒有,只不過過去的兩年內,我一有空便到這里來,初時只是留意朝霞,后來為了更深入點進入她的生活里,索性連其它人的一舉一動也加以窺探,現在連他們何時睡覺,有什么習慣,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他愈說愈興奮,忽地嘬吹叫,發出連串的清脆的鳥鳴聲,抑揚有致。
  韓柏嚇得几乎連那顆心也跳了出來,不知為何,連他也不想范豆极被那朝霞發現,以致破坏了那种暗里明處的關系。
  目下他雖是范良极的階下囚,但能于暗中窺視朝霞的私隱,既新奇又刺激,兼帶點优越的感覺,何況他并不需負上道德的問題,因為他是被迫的受害者。
  美女朝霞又來到窗前,伸頭出窗,四處查看,自言自語道:“中秋都過了,怎么還會有杜鵑啼叫,而且這么晚了!”看了一會,才回到房內去。
  范良极低歎道:“你听她的聲音多甜,唉!這可怜的女人最愛听杜鵑啼叫,每次我扮杜鵑啼叫時,她都會走出來看看。今夜又是這么晚也不肯睡覺。”
  韓柏暗忖這范良极雖然獨來獨往,看似孤傲冷漠,其實內心感情丰富之极。忍不住問道:“你是否愛上了她?”
  范良极愕然道:“是否愛上了她?我倒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為什么我不這么想想呢?”
  韓柏腦筋大動,忽地靈光一現,問道:“你有否偷窺她寬衣解帶的旖旎情景?”
  范良极臉色一沉,怒道:“我怎會對朝霞干這种事,你再說我便提早宰了你。”
  韓柏胸有成竹地道:“我這樣間你,其中大有深意,因為一般男女的愛情,都是靈欲交融,包含了強烈占有對方的沖動,但自下你連朝霞身体的‘觀閱權’也沒有爭取,便證明了你對她有情無欲了。”
  范良极道:“那為何我一有空便忍不任到這里看她!”
  韓柏淡淡道:“因為你的确愛上了她!”
  范良极皺眉道:“可是你剛才正指出了我對她沒有一般男女的占有欲啊!這的确有道理,因為云清那婆娘我不但想看她的身体,也想占有她,征服她。”
  韓柏微笑道:“對于朝霞,你的愛是父女之愛,所以你才關心她,為她的遭遇難過,就像對自己的女儿那樣。”
  范良极渾身一震,將盯著朝霞臥室的日光收回來,像首次認識韓柏那樣,仔細地打量他,冷冷道:“你多少歲了?”
  韓柏心想假如他告訴對方自己二十歲也不到,范良极一定會認為是在欺騙他,因為与魔种結合后,他的相貌体形變得粗豪雄偉,看上去在二十五、六間,于是順口道:“二十五歲了!”
  范良极悶哼道:“我最擅暗里觀人之術,你的實際年齡應比你的外表為少,因為你常不經意地流露出童稚之態,那是裝也裝不出來的。”
  韓柏心中震駭,表面卻滿不在乎地道:“你歡喜我多少歲便多少歲吧!构豎也要給你殺掉的了。”
  范良极眼中射出兩道寒芒,落在他骨格雄奇的臉上道:“就算你真是二十五歲,但剛才對我和朝霞間感情的分析,卻只有飽歷世情又兼之智能深廣的老年人,才能如此洞悉人性,作此种大膽判斷,所以現在我不得不對你重新估計,你究竟是誰?”
  韓柏恍然大悟,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有這种明悟,這時給范良极提醒,才記起每逢遇上危難時,自己會像忽然從某一源頭得到解決的智能和功法,使自己安度難關,那來源當然是赤尊信的魔种。
  就若剛才用心一想,便‘靈机一触’,想到了答案。
  想到這里,心中一動,隱隱找到了一個應付目下穴道被制的法門。
  范良极見他眼珠亂轉,怒道:“你在想什么。.”此人雖身為天下景仰的黑榜高手,但因外形猥瑣,所以自卑感极濃,最忌被人嘲笑,眼前的韓柏既洞悉了他心內的秘密,這刻极可能正在心底下暗笑他的行為,不由殺机大起。
  韓柏立時感受到他的殺气,不惊反喜,反瞪著對方道:“我想什么事,与你何干!”竟像要故意激怒這操縱著自己生死大權的人。
  范良极殺气更盛,一字一字地道:“你試試再說一遍?”
  韓柏正要再說一遍,丹田內的真气忽地鼓湯起來,知道体內魔种果然因對方的殺气而生出反應,那還說得出話來,福至心靈地以意御气,直往下身被封的穴道一波接一波沖去,那亦正是最易被沖開的關鎖。
  范良极見他閉口不言,以為他給嚇怕了,怒气稍減,而事實上此刻他仍未舍得將這么‘善解人意’的傾吐對象殺了。
  這時朝霞又來到窗前,捧著一個瓷罐。
  范豆极的注意立時玻吸引過去。
  韓柏剛要沖破被封的其中的一個要穴,豈知殺气忽消,气机牽引下,澎湃的真气驀地由盛轉衰,回复剛才不死不活的狀態。.但韓柏心中已大為篤定,魔种竟有此靈動奇應,自己日后如能好好掌握,將會成為珍貴的本錢,不由信心大增。
  朝霞揭開罐蓋,拿一把東西出來,往窗外地面上,低呼道:“吃吧!鳥儿!”
  范良极低呼道:“痴儿!又拿雀粟鳥了,晚上鳥儿都睡覺去了,誰會來吃?”
  朝霞退回房里,燈火熄滅,接著傳來上床就寢的聲音。
  韓柏身子一輕,給范良极提了起來,心中苦笑,不知這怪老頭又要將他弄去看什么東西。
  風行烈愕然望向谷倩蓮道:“你知我是誰?”
  谷倩蓮甜甜一笑,賣個關子道:“你不相信我嗎?不如我們來個賭約,假設我沒有猜錯,你便乖乖隨我回雙修府,讓一個人見上你一見,假設你得她恩寵,那你的武功便能回复舊觀,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樓呢!”
  風行烈沉吟不語,細嚼她話內的含意,淡淡道:“假若你輸了呢?”
  谷倩蓮秀眉輕鎖,低聲道:“我孑然一身,若非府主可怜我這父母早喪的丫頭,并得公主待我如姊妹,傳以秘技,蓄意栽培我成為對付魅影劍派的專人,我那有今天的風光,所以假設我輸了,你要我做什么便做什么,為奴為妾,任隨君便。”
  她說得可怜兮兮的,但早領教過她厲害的風行烈,已知她真的把握了自己的身分,才設下圈套,引他入彀,不過假若谷倩蓮沒有騙他,自己就算輸了,也沒什么大不了,何況他現在功力盡失,谷倩蓮要將他弄回雙修府,還不是易如反掌嗎?想到這里,心中一動,這谷倩蓮處處以治好他的傷勢來引誘他,似乎最重要是得到他心甘情愿的合作。當聞雙修府有男陽女陰的雙修大法,每代只傳一人,而且傳女不傳男,再由女方覓取人選,結為夫婦,合藉雙修,谷倩運千方百計要他跟她回雙修府,難道与此有關?谷倩運口中的‘她’,看來便是那雙修公主了。
  原本看來模糊神秘的事,一下子給他理出一個輪廓來,唯一難明的地方,就是她谷倩蓮有何資格越俎代庖,為她的公主挑婿!
  谷倩蓮見他雛眉苦思,嗔道:“你究竟是否男子漢大丈夫。.賭不賭一言可決,那用想這么久!”
  風行烈暗忖這丫頭竟用起激將法來,我偏不如你所愿,微微一笑道:“明知有輸有羸,賭來作啥!”
  谷倩蓮見計不得逞,玉容一沉,聲調轉冷道:“好!風行烈果然不愧白道當今的第一號人物,可是不知你信也不信,若沒有我們的掩護,不出二日之內,你將落入龐斑的黑白二仆手里,你的行蹤并非如你想象般隱秘。”
  風行烈听到由她的檀口吐出自己的名字,雖明知必會如此,仍禁不住心神大震,況且谷倩蓮語气隱含威逼之意,更加深了他危机的感覺。
  魔師既已出世,天下凶邪歸附,乃必然的事,由大幫會始,一層一層控制下來,以至乎地方的小贅會、地痞流氓,天下真是難有他容身之所,谷倩蓮將他帶到這荒山野岭,其中大有道理。
  但谷倩蓮為何敢冒開罪龐斑之險來助他,因為一個不好,雙修府休想有一條活口留下來。
  谷倩蓮聲音轉柔道:“在下面岳王廟里,有個人在等待著你,你下去見他吧!”
  風行烈全身一震,失聲道:“誰?”
第七章 ‘邪靈’厲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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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韓柏給掉到地上。
  与魔种結合后,他的体質堅強了不知多少倍,一點也感不到疼痛。
  范良极把韓柏拿回到早先制服他的破落廢屋里。
  范良极取出煙管,塞進煙絲,點燃后深深吸了几口,像想起什么似的將背上取自韓柏的三八戟解下來,詛咒道:“這么么笨重的家伙,使老子走起路來也慢了。”他還是首次認‘老’。
  韓柏仰臥地上,閉上眼睛,全神運气沖穴,可是丹田內的真气就像個不听話的頑童,完全不遵照他的意愿行事。
  范良极舒舒服服在破椅上坐了下來,吸口煙后,緩緩道:“好兄弟,不如我們打個商量!”
  韓柏冷冷道:“不用了!你殺了我吧。”
  范良极愕然,大奇道:“怎么,你連條件也不想听嗎?”他自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韓柏是要激起他的殺机,以使体內的魔种因感應而生出抗力。
  韓柏微微一笑道:“枉你身為黑榜高手,但行為卻卑劣之极,什么‘良极’,我看是‘劣极’。”
  范良极眼中精芒一閃,殺机大盛,沒人可拿他的名字來開玩笑,連龐斑也不行!
  韓柏丹田內真气立生感應,由剛才的散亂無意,結聚積凝,就像一個已在醞釀的風暴。
  范良极伸出煙管,在破桌上一下一下敲著,似在敲響死神的鼓奏。
  每一下都是那么平均,中間相隔的時間毫厘不差,顯示出黑榜高手的功力和對時間精确的把握。
  獨行盜殺机已動。
  韓柏丹田的真气忽地往四方澎湃擴展,而不是只沖向其中一個穴道。
  范良极冷哼一聲,离椅站起,手中煙管直點韓柏眉心。
  韓柏身体一輕,穴道全解,渾身充盈著气勁,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更為旺盛。
  原來赤尊信的魔种,雖与韓柏完全結合,但始終是外來之物,雖在韓柏体內,但能發揮出來的卻只有十之三、四,除非遇到极大的刺激和磨,才能真正發揮至盡。
  這次范良极以獨門點穴手法,強行制住魔种,恰恰激起魔种潛伏的力量,使它進一步融入韓柏本身的精气神內,說起來他還真要多謝范良极呢。
  范良极煙管正要點在韓柏眉心處。
  砰!
  這名列黑榜的絕代高手,在完全意想不到下,陰溝里翻船,被韓柏重重一腳正踢在小腹气海要穴處。
  范良极大吼一聲,身子不但沒有被踢飛開去,反而泰山般猛往下壓,煙管加速點向韓柏眉心要害。
  他一生從沒有沾染女色,七十多年的功力何等精純,韓柏一腳雖然予他一生人從未有之重創,但護体真气自然生出相抗之力,化去韓柏大半力道,仍能悍然反擊。
  韓柏想不到對方的真實功力如此惊人,就地一滾,往牆角避去。
  范良极在這危急存亡的一刻,施出了壓箱底的本領,煙管仍點實在空無韓柏的地面上,就借那煙作支柱,撐起身体,右腳构掃,狠狠踢在韓柏的臀肌上。
  這次輪到韓柏慘哼一聲,斷線風箏般离地飛起,重重撞在牆上,才橫著滑落。
  范良极‘嘩’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但心中卻是大喜,因他這一腳乃畢生功力所聚,無論踢中對方什么地方,也足可使對方全身經脈爆裂血亡。
  可是他仍未放心,煙再用力,騰身飛起,左手照著韓柏頭頂的天靈穴拍去。
  豈知‘應巳死去’的韓柏雙腳往牆一撐,臉門向地箭般彈离牆邊,來到他下方,一弓背,竟以背撞往他的前胸。
  范良极臨急變招,這時收掌已來不及,凝气胸前,硬往韓柏弓起的后背壓下去,兩人的比斗方式,都是全無招式,但凶險處卻比任何毒招尤有過之。
  蓬!
  勁气滿屋,塵屑飄揚。
  兩人同時悶哼。
  范良极毛球般被拋起,滾跌在破椅上,一陣木裂的聲音后,破椅被壓成粉碎,可是他也爬不起來了。
  韓柏也好不了多少,背脊碰撞處一股洪流暴發般的壓力迫來,將他壓得往地面擠去,接著狂力再由地面反彈過來,把他整個魁壯的身体像木偶那樣拋高,再重重拋回牆邊處,全身癱瘓,連指頭也動不了。
  一時間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誰能先爬起來的便是胜利者了。
  風行烈緩步走進岳王廟的大殿里。
  一位雄偉如山的白衣男子背著他負手卓立,身子像槍般挺直。
  風行烈全身一震,在他身后十步處停了下來,啞聲道:“師傅!”
  男子緩緩轉身。
  一張英俊得絕無瑕疵的臉龐里,嵌著一雙比深黑海洋里閃閃發光的寶石還明亮的眼睛,冷冷盯著風行烈道:“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師博嗎?”
  竟是位列黑榜的邪异門門主,‘邪靈’厲若海。
  風行烈腦海閃過厲若海對自己從少加以嚴格訓練的种种往事,雙腿一軟,跪了下來,重重叩了三個響頭。
  厲若海挺身受禮,臉上不露半點表情,使人不知他是喜還是怒。
  風行烈站了起來垂手道:“風行烈背叛了邪异門、背叛了師傅,現在功力全失,希望師傅能賜与一死,也好過死在外人手上。”
  厲若海仰首望往廟頂,看到了屋梁處有一個燕子留下的空巢,喟然道:“你消瘦了!”
  風行烈鼻頭一酸,咽聲道:“師傅……”再說不下去了。
  厲若海道:“燕子南飛了,明年春暖花開時便會飛回來,但我最看重的好徒弟,一去便沒有回頭。”
  風行烈仰天長歎,百感交集。
  厲若海望向風行烈,眼中神光轉盛,冷然道:“當年你大破我一手訓練出來的十三夜騎于荒城之郊,使你名動江湖,我曾想過离開水寨,親手將你擒殺,但你知否為何我把這念頭打消?”
  風行烈道:“這些年來徒儿百思不得其解,以師傅處置叛徒的嚴厲手段,是絕不會容許我在外逍遙的,我亦准備好了受死。”
  厲若海仰天長笑,道:“我一生只收了一個徒弟,可是那徒弟背叛了我,只為了西藏來的一個老喇嘛。”
  風行烈默然不語,眼中射出堅定的神色,直到這刻,他仍沒有為自己當年的行為后悔。
  假設讓事情再發生一遍,就像和冰云的愛情般,他還會是那樣做的。
  厲若海回到早先的話題,道:“我不殺你,主要有兩個原因,你想听嗎?”
  風行烈躬身道:“徒儿怎會不想听,自懂人事以來,行烈便最喜歡听師傅說的故事。”
  厲若海滿怀感触一聲長歎,搖頭苦笑道:“冤孽冤孽,想當年你仍在襁褓之時,我將你縛在背上,力戰那時名懾黑道的‘十只野狼’,又怎會想到我背上拚死維護的,竟是一個叛徒。”
  風行烈霍地跪下,平靜地道:“師傅殺了我吧!”
  厲若海暴喝道:“像男子漢般站在我面前,我厲若海要殺你,你即使有十條命,也早死了。”
  風行烈長身而立,但全身卻不住顫抖著,淚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正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直到這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厲若海對他的愛惜是超越了師徒的父子之情。
  厲若海背轉了身,不讓風行列看到他的神情,聲音轉冷,緩緩道:“當年我不殺你,因為我知道我下不了手,因為厲若海不能下手殺死他那不會反抗的徒儿,風行烈,我太明白你了,你是絕不會和我動手的。”
  風行烈沖前三步,在厲若海背后停了下來,悲叫道:“師傅!”
  厲若海頭也不回,淡淡道:“這只是第一個原因。”
  風行烈深埋在心里對這恩師孺慕之情,山洪般傾流出來,這刻他已忘了身前這气概迫人的黑榜高手,乃构行肆虐黑白兩道的一方霸主,而他當年叛出邪异門,亦是因為要將一條無辜的生命,從他的魔爪內拯救出來。
  厲若海道:“第二個使我不動手對付你的原因,是因為不忍心親眼看到一個擁有挑戰龐斑潛力的絕世武學奇才,毀在我厲若海手里。”
  風行烈全身大震,踉蹌往后連退多步,才煞止退勢,不能相信地望著厲若海的背影,不能相信一向對自己冷言疾色的厲若海,竟對自己有如此大的期望。
  厲若海旋風般轉過身來,兩眼神光電射,沉聲道:“所以一接到雙修府的飛鴿傳書,知道你在此出現,便立即赶來,務要在黑白二仆截上你前,与你會合,師徒恩怨已屬小事,自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如何讓你逃离武昌,因為刻下龐斑正在這里。”
  風行烈歎道:“師傅!行烈現在只是廢人一個,師傅怎值得冒著開罪龐斑之險,幫助行烈。”
  厲若海在背后負起雙手,緩緩來回踱著方步,重重舒出心頭一口悶气,傲然道:“我今年四十八歲,以我現時的狀態,活過百歲可說毫不稀奇,假設要我在打后的六十多年,卑躬屈膝地在龐斑、方夜羽等人之下求存,我情愿轟烈戰死,我厲若海豈是干羅、莫意閒、談應手之流。”
  風行烈肅容道:“師傅一向英雄了得,自不會屈從于人,可是我自下武功全失,生不如死,師傅實犯不著理會我。”
  直到這刻,厲若海雖沒有重新承認風行烈是他徒弟,但也沒有阻止風行烈稱他作師傅。
  厲若海道:“江湖上近日秘傳著一項消息,說及你成為了龐斑練某一种蓋世魔功的重要种子,若不能將你生擒,龐斑這古往今來魔門從未有人練成的魔功,便會功敗垂成。”
  風行烈呆了一呆,暗忖此事秘密之极,怎會傳出江湖,接著恍然大悟,漏出此秘密者,必是淨念禪宗的廣渡無疑,而且是刻意秘,使有心者能在其中加以阻撓,此著果是非常厲害。
  厲若海續道:“我立時加以引證,發覺龐斑的黑白奴才,果然四處遣散人手,搜尋你的蹤影,便知空穴來風,非是無因。”
  風行烈道:“事實果是如此,不過假如師傅現下一舉將我殺了,則無論龐斑有什么通天徹地之能,他的‘道心种魔大法’,也永不會成功。”
  厲若海渾身一震,眼中強芒大盛,盯著風行烈。
  風行烈閉上眼睛。
  失去了武功、失去了冰云,生命對他再沒有半點意義,他深悉厲若海乃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對他或有三分感情,但假若那是要犧牲他的權力和威名,卻是休想,要在龐斑手內救風行烈,是動輒身死敗亡之局,但假若就此殺了他,以厲若海的才智功力,必可做得干淨俐落,不留絲毫可供龐斑根查的痕跡,如此權衡輕重下,厲若海豈會舍易取難?勁風狂起。
  厲若海一拳重擊風行烈胸前檀中要穴。
第八章 挑戰龐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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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柏伏在牆角,口鼻呼吸全消,但体內魔种的精气正由先前的散漫再漸次積聚,就像水漏般匯聚著,假設真气再次結聚成形,他便會痊愈過來,跳起身去對付可惡的范良极。
  不過他對自己的信心也在動搖里。
  想他在猝不及防下全力擊中范良极在先,仍落得兩敗俱傷之局,于此可見這黑榜高手的功夫,實在胜過自己,由是推之,龐斑更是高不可攀。
  豈知此時躺在另一邊全力療傷、真气內行的范良极,心中的震駭,比之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范良极自幼好武,憑著他天下無雙的偷技和暗窺之術,遍閱天下武術秘典,對各門各派的了解,各黑榜高手無有出其右者,但和韓柏多次交手,竟發覺對方的詭變之道,實不下于他,心中的沮喪,不在話下。
  殘破大屋內靜悄悄地。
  連呼吸的聲音也听不到。
  一切都溶入了黎明前宁謐的暗黑里驀地屋外的荒園‘沙沙’聲起。
  屋內的韓柏和范良极心中大奇,因為來者落地無聲,只是衣袂飄動時拂起了几片落葉,才喚起兩人的注意。
  如此高手,會是誰人?風聲輕響。
  另一功力稍遜,但亦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躍入園中。
  范良极將耳貼在冰冷的地上,施展‘偷門盜听’之術,將園外兩人每一絲聲息收進耳里,心中奇道:這兩人武功僅次于我這類黑榜高手,應亦是一方霸主無疑,到此會面連手下隨從也沒有一個,為何要這樣偷偷摸摸,難道想來和我偷王爭口飯食嗎。.韓柏卻是另一种惊异!
  不知如何,當第一個高手出現園中時,心中便無由涌起一陣強烈到使他想慘叫的濃重殺机,那是源自体內的魔种,難道‘他’認識外面那人,就像那次韓柏被靳冰云埋在地底時,他体內的魔种感應到地面上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魔師’龐斑那樣。
  遲來者低聲道:“十門主果是信人,時間分毫不差,還有三刻鐘便天亮了。”
  卜門主道:“宗兄你好,這次約我秘密來此相見,不知有何要事。”
  ‘卜門主’三字入耳,范良极顫了一顫,韓柏卻是全身一震。
  他們都知道來者是誰了,就是‘盜霸’赤尊信的師弟‘人狼’卜敵。
  韓柏心中恍然,難怪魔种反應如此劇烈,假設自己能善用魔种這种靈動力,豈非武功可劇進數倍,輕易超過躺在那邊的黑榜死老鬼!
  卜敵續道:“宗兄不用環目四看,剛才我來此前,曾施展天視地听之術,保證此處沒任何人。”
  范良极心中大喜,卜敵這樣大言不慚,即使另一人想看,也不好意思去看了,因為那樣做將擺明對卜敵的‘天視地听’沒有信心。
  宗姓男子道:“宗越這次約門主來見面,是要獻上一個重要消息。”
  卜敵絲毫不露出心急之態,淡然道:“卜某這次來此之前,已得小魔師授以全權,宗兄有什么提議,放心說出來罷,只要對卜某有利,天大的事我也可以擔當。”
  韓柏和范良极兩人齊齊一呆,宗越不就是邪异門內僅次于厲若海之下的第二號把手,為何約卜敵到這里來!
  除非他想背叛厲若海!
  宗越沉聲道:“目下厲若海門主正与本門叛徒風行烈秘密會面,而本人則負責安排逃走路線,這樣說卜門主明白了沒有?”
  韓柏一伙心立時不受控制跳動起來,差點將魔种凝聚的真气也岔散了。他對那晚所遇到的三個人一一浪翻云、廣渡大師和風行烈,都有种難以言喻的親切和感情。
  原先他的打算是擺脫了‘獨行盜’范良极后,便不惜一切,務求將赤尊信的大仇家‘人狼’卜敵斃于手下,但現在听到宗、卜兩人的對話,优先的選擇已移到救援風行烈一事上。
  他的反應立時給范豆极貼在地上的耳朵‘盜听’了去,這狡猾多變的老狐狸眼中閃起了亮光,顯然又有新的鬼主意。
  卜敵听到風行烈的名字,呼吸立時轉重,顯示出內心的緊張,假設他不是也听到厲若海正和風行烈在一起,恐怕立即便要前往擒人立功。
  宗越道:“宗某將會安排他們由武昌東的迎風峽路線快馬逃走,若卜門主能夠配合,風行烈可手到擒來”卜敵心想既有厲若海牽涉在內,恐怕要魔師龐斑親自出手才妥當,不過宗越說話如此得体,仍使他受用非常,道:“宗兄如此幫忙,有什么要求,盡管說出來。”
  宗越恭聲道:“良禽擇木而栖,厲若海不識時勢,宗某怎能和他同乘破船,但愿能依附卜門主驥尾,為魔師做點事,于愿已足。”
  听到這里,屋內一老一少兩人都不禁暗贊宗越攀龍有術,因為他若要求在方夜羽之下得一席位,必惹起卜敵猜忌之心,況且功亦未必定能立得成,但像他目下低得不可到低的要求,便能使卜敵將他視為手下之人,而竭力引荐,最后得到的收益,亦是最大。
  卜敵道:“好,你的意愿,包在卜某身上,事不宜遲,我立即和你往見小魔師,好好安排一切。”
  風聲響起。
  荒園回复早先的寂寥無人。
  韓柏跳了起來,兩眼神光閃閃,不但早先內傷不藥而愈,功力還深進了一層,最值得高興的,還是對体內魔种加深了認識。
  范良极仍俯伏地上,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像死過去了一樣。
  韓柏咧嘴一笑,暗道:“終于贏了你這死老鬼!”眼光轉到桌上放著的三八戟,心想這戟千万不能失掉,否則怎還可在方夜羽前台頭挺胸做人。
  身子一動,移到桌前,探手往戟柄抓去。
  眼看摸上戟柄。
  颼!
  三八戟离桌飛去,同一時間范良极一陣煙般竄起,落到門旁,三八戟已到了他手里,嘿嘿怪笑道:“本人偷了之物,豈是如此容易給人要回去的。”
  韓柏這時才發覺對方以一根“黑線”纏上戟頭,將戟‘盜’去,不禁暗罵自己粗心大意,沒有想到范良极乃盜王之王,這點小手法在他是毫不足道的玩意。
  想起要和他面對面硬干,不禁大感頭痛,救風行列的事已刻不容緩。怒道:“拿回來!”
  范良极好整以暇地道:“不要動,一動我就走,保護你永遠也見不著我。”
  韓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范良极你身為黑榜高手,怎可如此撒賴?”
  范良极毫不理會他的嘲諷,微微一笑道:“來!讓我們談談條件,談得攏的話,我不但可以將這塊爛寒鐵交回你,還可以助你去救那風行烈。”
  韓柏一震道:“你怎知我要去救風行烈?”
  范良极倚老賣老地道:“那有什么困難,你放的屁是什么大小形狀也瞞不過我這對法眼。”
  韓柏道:“你真的肯助我救風行烈?你不怕遇上龐斑嗎?”
  范良极狡猾一笑道:“有天下第一美男子厲若海在,龐斑那還有時間招呼我,其它的人嘛?我范良极還不放在心上。”
  韓柏大為意動,若范良极肯真心幫手,自己的實力最少增加了一倍,否則若他刻意搗亂,自己則有凶無吉,權衡利害下,歎道:“說出你的鬼條件吧!”頗有些任由宰割的凄涼味道。
  范良极見他就范,大為高興,可是他乃老謀深算的人,知道若勉強對方屈就,最后得出來的成果,可能會不如理想,甚或弄巧反拙,于是道:“你也不用那么垂頭喪气,我給你這分差事,保證沒有男人會覺得是苦差,況且我們這協議,要待救出了風行烈才算,這樣也算公平吧?”
  韓柏好奇心大起,道:“你是否太少和人說話,一說起來便是這樣嚕嚕蘇蘇,說了半天還未轉入正題,要知救人如救火,半刻也耽誤不得。”
  范良极毫不動怒,嘻嘻一笑道:“條件根簡單,就是要你從陳令方臭体之下,將朝霞救出來,使她愛上你,并娶她為妾。”跟著眨了眨限,神秘地道:“這如花似玉的女嬌娘,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尤其對于服侍男人之道,嘿!不用說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韓柏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什么?”
  砰!
  胸口像給万斤重槌轟了一下,風行烈抑天飛跌,就像狂風卷起了一瑰落葉。
  狂勁由擊中處閃雷般傳往每一道主脈和支脈,連叫也叫不出來。
  砰!
  模糊中風行列感到自己撞在一個人的身体上。
  那人道:“痴儿!還不守著靈台一點清明,你真的想死嗎?”
  竟是厲若海以絕世身法,赶到自己后面,待自己湊上去。
  從厲若海的身体注入了一道陰鈿之极的气流,瞬息間融入了早先剛猛的气勁里,擴展的气勁,驀地收縮。
  風行烈心中狂叫道:“師傅!你為何要耗費真元,救我這叛徒。”
  另一股真气,由戳在眉心的手指剌入,就像在全身經脈內有若波潮漲退般的亂流里,開辟一道深溝,將千川百河盡納其中,順藉背脊的督脈,向丹田下的气海沖去。
  同一時間厲若海將他拋往上空,左右手中指分戳在他腳板的涌泉穴上,真气似蜘网般沿腳而上,往丹田涌去。
  轟!
  風行烈腦脈巨震,全身失去了知覺,只感虛飄無力,知道是厲若海以獨門手法,回复自己失去了的內力,那敢怠慢,以至累人累己,連忙收懾心神,守著靈台一點清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風行烈大叫一聲,噴出一大口瘀血,死魚般癱在地土,也不知是生是死。
  厲若海凝立不動,英俊無匹的容顏透出了一抹鮮艷的血紅,長久才回复平時的白揩。
  這時手下四大護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走了進來,恭身道:“宗副門主傳來消息,迎風峽暢通無阻,請門主立即上路。”
  厲若海平靜地道:“預備了什么人手?”
  商良道:“四大護法、七大塢主和幫中好手共四百零八人,全部整裝待發,只等門主說一句話。”語气中透露出壯土一去不复還的堅決。
  厲若海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們好!都很好!”
  商良眉頭一皺,他這老江湖怎會听不出厲若海話中有話,不過他一直對自己這英雄蓋世的門主心存敬畏,不敢出言相問,唯有默立不語。
  厲若海道:“好!你要一字不漏地听著。”
  當!
  一個雕著邪异門獨有標記‘雙龍卷云柱’的令符,給掉在地上。
  商良連忙伏跪。
  厲若海的聲音傳來道:“立即以此符傳我之令,由此刻起,邪异門全体解散,避隱山林,除非听到本人厲若海再現江湖的消息,否則邪异門就沒有了。”
  商良大震道:“門主!”
  厲若海道:“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指著地上的風行烈厲聲道:“二十五年前,我厲若海能在十只野狼手上將這畜牲救出來,今天也能單槍匹馬,在魔師龐斑手上將這畜牲帶回去,龐斑啊龐斑,我要讓你知道在浪翻云之外,還有一個全不懼你之敵手。”
  商良顫聲道:“那宗副門主方面又怎樣!”
  厲若海淡淡道:“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叛徒!”
  龐斑坐在花園亭內的石凳上,專心細讀一本舊得發黃的真本竹譜。伴著他的除了風吹葉起的沙沙聲外,便只有繞在亭前小橋下流過的淙淙溪水聲。
  方夜羽悄悄來到他身后,將浪翻云送給的竹籮放在龐斑的身后。
  龐斑目光注在竹譜上,平和地道:“回來了!”
  方夜羽躬身道:“戰書送到浪翻云手上,但在詳說其中細節前,夜羽有要事急稟。”
  龐斑道:“說出來吧!”
  方夜羽道:“風行烈的行蹤已被發現。”
  龐斑像听著与他全無關系的事那樣,淡然自若道:“消息來自何處?”
  方夜羽道:“來自邪异門的宗越,此人藉此投靠我們,露出厲若海已親臨此地,准備不借一切也要將風行烈帶走。”
  龐斑遞浮漂上竹譜,微微一笑道:“這是上代大家吳鎮的竹譜真跡,你看他淡淡一筆,一片迎風飄舞的竹葉便活然紙上,形神俱備,令人看不出究竟是竹動?風動?還是觀考自己意動,真乃是畫道的极致。不多一分,不少一點,否則不足未及,俱是不美。”
  方夜羽細嚼他的話意,好一會,忽地全身一震,霍地下跪,連叩二個響頭才起立道:“多謝師傅指點。”
  龐斑道:“不愧龐某徒儿,明白有跡可尋,俱是下作,只有無跡可尋,就像吳鎮寥寥一筆,使人看不破究竟是竹動?風動?還是意動?才是武道的极致。”
  方夜羽問道:“夜羽舉手投足,總是有的而發,故亦有跡可尋,但不明如何才能臻無跡可尋的化境?”
  龐斑仰天哈哈一笑道:“天地由‘一’而來,此‘一’何有痕跡可言.但‘一’生一,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便由無跡變為有跡,譬如你三八戟未出前,便是無跡;但三八戟一出,便成有跡,你明白沒有?”
  方夜羽道:“這道理徒儿明白,但三八戟總不能不出手,若一出手便落下乘有跡,那豈非永不能逵無跡之境?”
  龐斑微微一笑道:“由一而來,從一而去,來無蹤、去無跡,誰還管中間發生了什么事。.就像這一筆!”伸指順著手中竹譜其中一塊葉子撇了一撇,指尖停處,恰好是葉端至盡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方夜羽全身劇震,感激涕零地叩首道:“徒儿明白了!徙儿明白了!”
  龐斑道:“別辜負了背上我贈予你三八戟,那是為師初出道時橫掃武林的好家伙。”
  方夜羽摸了摸背后只影形單的三八戟,心道我方夜羽定能以此將另一支三八戟公平嬴回來。應道:“多謝師尊教誨。”
  龐斑放下竹譜,站了起來,負手走到亭邊的圍瀾旁,低頭細看亭外荷塘里荷葉上一滴晶瑩的水珠,在晨光下閃閃生輝,道:“你見過厲若海沒有?”
  方夜羽知道龐斑從不作廢言,語出必有因,所以絲毫沒有因不明龐斑忽地提起厲若海事的原因,而生出不耐煩之心,搖頭道:“沒有!但我曾對此人作了個深入的調查,由他的起居飲食習慣入手,發覺此人是完全沈迷于武道的真正強人,師傅對這看法有何意見?”
  龐斑道:“你的看法一點也沒有錯,二十年前厲若海初出道時,曾來見我,那時我便知道此子除了武道外,其它的都不屑一顧。”
  方夜羽道:“以他那能使任何女人傾倒的容貌体魄,竟能四十八年來半點也不沾女色,已可知此人意志的堅定,即使傾盡三江五湖的水,也不能動搖其分毫。”
  龐斑道:“天下間除了我和浪翻云外,再沒有第三個人能胜過厲若海。”
  方夜羽渾身一震,駭然道:“什么?”
  他雖對厲若海有很高的評价,但仍想不到龐斑對厲若海的推許,竟到了如此地步。要知在‘黑榜’里,一向以來,最受推崇的當然是劍霸天下的‘覆雨劍’浪翻云,其它依次是‘盜霸’赤尊信,又或聲勢大跌的‘毒手’干羅,厲若海在榜上只是中庸之士。
  龐斑道:“二十年前我便從厲若海眼中看到他今天想干什么,二十年來他態取低調,深怀不露,故聲名不及浪翻云、赤尊信、干羅,甚至不及談應手和莫意閒,其實他默默耕耘,等的就是今天此刻,只有我才配作他的對手。”
  方夜羽皺眉道:“難道宗越只是個被扯線的傀儡?”
  龐斑道:“黑榜十大高手誰是易与之輩,厲若海若給宗越這樣的毛頭小子出賣成功,他就不是厲若海了。”
  方夜羽道:“如此我便要變更安排,務使厲若海不能偷偷遣人運走風行烈了。”
  龐斑晒道:“你也太小覷厲若海了,此人英雄蓋世,自負平生,這樣公然向我挑戰,怎會做出鬼鬼祟祟的行為,夜羽你放心,此人必是單槍匹馬,帶著風行列硬闖突圍。”
  方夜羽道:“師尊有何指示?”
  龐斑淡淡道:“你布下天羅地网,重重險阻,務要擊殺此人,若他能闖出重圍,我便去會一會他厲若海的‘燎原百擊’。”接著眼中爆起精芒,道:“來!讓我看看浪翻云送來的大禮。”
  韓相緊隨范良极之后,忽地奔落一條橫巷,躍上瓦背,跨牆而行,在微明的天色里,神不知鬼不覺地穿行著。
  開始時韓柏旋盡渾身力气,也跟不上范良极,使得范良极怒气沖沖地不住等他,但不一會后,韓相便從范良极蹤躍的路線和身法,找到一點以形容的輕功至理,例如范良极由一座高樓躍下時,并非是直跳而下,而是頭下腳上采取一道彎彎的弧度,燕子般滑翔下去,到了近地面三、四尺處再斜斜仰飛,彈身而起。
  這領悟使他速度倍增,最后連范良极也投來惊异的眼光。
  這時范良极來到一戶人家的天井里。
  韓柏傻子般跟著,絲毫不知這死老鬼帶他到此處,和救援風行列有何關系?范良极揭起一口水井,低喝道:“下來!”自己跳了進去。
  韓柏往下望去,只見范良极到了深井的中部往橫移,整個人消失不見,不禁心下躊躇,因為在這窄小的空間里,范良极若要偷襲他,成功的机會几乎是十有九成。
  但轉念一想,范良极若真心怀叵測,便不應將三八戟交回自己,因為那是大利于近身搏斗的可怕武器。
  范良极伸頭出來,不耐煩地道:“還不下來,記得順手把井蓋掩上。”
  韓柏一咬牙,躍了下去,到了范良极消失處,只見一個黑沉沉的洞,忙鑽入去,窄小的空間和濃烈的泥土味,應該使人非常難受,但對曾兩次被埋土內的他來說,反而有難言的親切感。
  范良极的聲音傳來道:“將就點,這洞是我專為自己打的,沒想到要招待你這大個子,快來。”
  韓柏鑽將過去,移動了二十多尺,仍像沒有盡頭似的,心下駭然,這范良极也可算是打洞的不世高手了,難怪他能成為天下群偷的大宗師。
  水響傳來。
  韓柏身子一輕,從另一頭鑽了出來,落到一處水深及膝的地方,异味充盈在這閉塞的空間里,使人胸口作悶,呼吸不暢。
  范良极在一端的暗黑里叫道:“快來!”
  韓柏跟了過去。
  前面一道亮光傳來,只見范良极只剩得一對肩膊以下的身体懸在前方光線由他探頭出去的地方傳來。
  韓柏心中恍然,原來這是條大型下水道,上面是地面,只不知范良极在看什么當他來到范良极身邊,這有獨行盜之稱的黑榜高手躍回渠內,叫道:“你上去看看!”
  韓柏怀疑地看看范良极,心想若我將頭伸出去,你豈非要把我怎樣便怎樣了!
  范良极人老成精,那會不知他心中轉著的念頭,失笑道:“放心吧!假設我對你有不軌之心,便讓我永遠也收服不了云清那婆娘。”這誓言對他來說可是嚴重之极。
  韓柏再咬牙,雙手攀著圓洞的邊緣,升了出去。
  首先入目是遮掩洞口的垃圾雜物,然后是對面街旁蓋立的一所大宅的正門,紅門金環,非常有气勢,高牆內奇樹挺起,令人想象到內里的豪華和气派。
  范良极的聲音傳來道:“表面上,這是一個京官的大宅,事實上卻是龐斑布置在武昌的行宮之一,哼,龐斑可以瞞過其它人,又怎能瞞過我這偷窺的專家。”
  韓柏的頭在上面輕叫道:“噢!門打開了,有十多騎奔了出來……”范良极得意笑道:“龐斑极為自負,所以一切行動都正大光明,毫不掩飾,但要跟蹤他們卻非易事!”
  韓柏奇道:“既是毫不掩飾,跟蹤他們有何困難!”
  范良极道:“方夜羽此人极有才智,特別長于反偵察的布置,即使換了我,若貿然來踩盤暗探,必會被他布于行官外的暗哨發現,假若你就這樣去跟躡他們,保證亦逃不過他沿途布下的暗哨,豈是你想象的那般容易。”
  韓柏渾身一震道:“方夜羽出來了!”
  范良极首次露出緊張的神色,低呼道:“他身邊還有什么人?”
  韓柏道:“他身邊有十多個人……”范良极急道:“有什么人的形相比較特別?”
  韓柏忽地閉嘴不言。
  范良极愕了一愕,卻沒有作聲。
  好一會,韓柏跳回溝里,順手將洞蓋掩上,猶有餘悸地道:“好險,差點給人發現了,幸好我知机閉上了眼睛。”
  范良极道:“誰人如此高明,竟能對你的目光也能生出感應?”
  在黑暗里韓柏低聲道:“不是一個人,而是有三個人几乎是不分先后感到我在看他們,一個是方夜羽,另外兩人一個是滿頭白發的中年英俊男子,一個是妖艷之极穿紅衣的少婦。
  范良极全身一震,叫道:“不好!快隨我走!”
  當先往另一端逸去。
  韓柏連忙跟著。
  一老一少,轉瞬間逃之夭夭。
第九章 浴血蘭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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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溪鎮乃武昌東面大鎮
  位于浠水和長江交匯處,此去東三十里,便是白云山的迎風峽,過峽后是亭前驛,南去四十里便是天下有名難越的‘雷池’了。
  天色大明。
  厲若海策著戰馬‘蹄踏燕’,身前馬背上伏臥著他愛恨交纏的徒儿風行烈,手足透過馬腹底給綁得牢牢扎實,緩緩步進剛開始晨早賣買的墟集。
  大街兩旁擺滿來自各處商販鄉農的蔬檔,由布帛疏果,鋤頭器皿,以至乎驢馬豬羊,無不是交易的對象。
  討价還价的聲音叫得喧鬧一片。
  一輛載著禾草的驢車,在厲若海旁赶過,像生怕錯失了發財的机會。
  望之不盡的長街人頭洶涌,一派興旺盛世之象。
  厲若海神色平靜,輕提索,策著愛騎‘蹄踏燕’在一堆堆買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人群間緩行穿過。
  馬背上的風行烈乍看也不知是生是死,惹得四周的人不住投來好奇惊异的目光,但當他們目光轉到筆挺的厲若海身上時,都噤口不言。
  稍有經驗或眼光的人也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人。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走到厲若海馬旁,仰起天真的小臉叫道:“客官!要不要一串冰糖葫蘆,又鮮又甜,好吃著呢。”
  厲若海低下頭去,罕有掀起微波的心田涌起一股濃烈的感情,想起了自幼相依為命,后來卻被惡棍活生生在他眼前打死的弟弟,在他怀中死去時,正是這個年紀。
  小孩給他精芒電射的眼神看得心中發毛,拿著遞起冰糖葫蘆的手向下縮回。
  厲若海手一動,冰糖葫蘆到了他的大手里,同一時間將重重的一塊黃金塞入小孩手里,柔聲道:“回去好好讀書認字吧!”
  小孩呆若木雞,不能置信地看著手內黃澄澄的金子,好一會才歡嘯一聲,回頭鑽入了人堆里,走得無影無蹤。
  厲若海伸手摩挲了風行列滿濕了汗水的頭發一下,心中掀起的感情巨浪仍未平伏,自幼弟慘死后,他便知道這世上只有強權,沒有公理,三年后,他重回幼弟慘死之地,盡殺仇人。但心中的悲痛,卻從沒有片刻稍減。
  這三十多年來,他律己至嚴,全心武道,因為只有在武道的追求里,他才能壓下對亡弟那噬人的思念。
  在某一程度上,風行烈不但是他的徒儿,也代替了他心中亡弟的位置。
  所以他一生只收了風行烈這弟子。
  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風行烈。
  遠處人群里傳來一陣喝駕,一隊捕快在一名壯健的差頭帶領下,轉了出來,剛好迎上策馬緩行的厲若海。
  差頭看到馬背上的風行烈,眼中一閃,攔在馬頭,向厲若海喝道:“停下,馬上馱的是何人?”
  即使是江湖中人,在一般情形下,總會賣官府三分情面,因為官府龐大的實力和資源,惹上了是沒完沒了的煩惱。
  厲若海淡淡道:“這是小侄,患了重病,在下送他往亭前驛求當地名醫診治。”
  那差頭臉色稍緩,道:“好!讓我驗看貴親,若真是病了,絕不留難。”這番話也是合情合理。
  厲若海一抽馬頭,速度略增,往那差頭迫去。
  眾差役紛紛喝罵,抽出兵器,附近的人大禍臨頭般退避開去,騰出個偌大空間。
  差頭臉容一寒,向后連退三步,大喝道:“想造反嗎?”
  厲若海盯著他后退的腳步,眼中精芒電閃,仰天長笑道:“以你的身手,怎肯屈就區區一個差頭,竟想騙我厲若海。”
  那差頭一手接過身后另一差役遞來的長鐵棍,暴叫道:“上!”
  十多名假差役手中兵器全部离手飛出,目標均是厲若海坐下的名駒“蹄踏燕”。
  同一時間差頭手中長鐵棍一沉一挑,挾著凌厲勁气,戳往馬上厲若海前胸。
  這一著厲害之极,顯見對方早有預謀,一上來便射人先射馬,硬要挫厲若海的銳气。
  厲若海一夾馬腹,“蹄踏燕”倏地前沖,手一抹馬腹,長一丈二尺的紅槍已到了他手里,幻化出千重槍影。
  所有射向“蹄踏燕”的刀劍兵器,紛紛激飛,反向偷襲者射去。
  那差頭見厲若海名震天下的丈二紅槍全力護著坐下愛騎,前身空門大露,心中狂喜,本來仍留有餘地的一棍,全力擊出。
  槍影一閃。
  差頭眼前形勢忽變,丈二紅槍突然由厲若海左腰處標射出來,直剌面門。
  差頭魂飛魄散,危急間已來不及弄清楚厲若海如何變招,長鐵棍貼上紅槍,死命一絞,希望能稍阻紅槍去勢,同時抽身猛退。.四周的差役慘哼聲中,踉蹌后退,不是肚皮反插著激射回來的刀,便是肩脅插入了倒飛回來的劍。
  鏗鏘!
  差頭飛身往后急退,剃那間移開了十多步。
  厲若漲將丈二紅槍扛在肩上,肅坐馬上有如天神,一瞬不瞬盯著疾退向后的差頭。
  差頭再退十步,篷!
  仰天倒跌。
  眉心一點血紅迅速擴大,血像泉水般涌出,雙目瞪大,卻再沒有半點生命的神采,握緊鐵棍的手松開,鐵棍滾往一旁,發出和地面微弱的碰撞聲。
  “呀!”
  四周的人見殺了人,還是差役,不由一聲大喊,連發財的家當貨物也不要了,四散奔逃,一群群被主人剛賣掉的牛羊和雞鴨也受惊地夾在人堆處標竄亂跳,情況混亂之极。
  厲若海策著‘蹄踏燕’,向前緩行,當地來到差頭仰之處時,整條長街除了一地凌亂的打翻了的蔬果雜貨外,便只有倒在后方流血呻吟的一眾差役和一些是散了的雞牛羊馬。
  厲若海神情落寞,望向地上斷魂于槍下的差頭,喟然道:“我若讓你‘纏魂棍’謝開成逃出五十步之外,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哼!”
  一聲冷哼自前方傳來。
  長街盡處,一前兩后,品字形卓立三人。
  身后蹄聲的嗒,十五名騎士手持重兵器,披甲戴盔橫排后方。
  殺气凝霜。
  前方立于品字尖端的高瘦老者,手持重戟,身穿黃袍,勾鼻深目,气派不凡,冷冷一字一字地道:“‘邪靈’厲若海!”
  厲若海平靜地道:“想不到江湖三大邪窟之一‘万惡沙堡’的魏立蝶也成了龐斑的走狗爪牙。”
  魏立蝶右后側禿頭身穿袈裟,手指方便鏟的壯漢暴喝道:“好膽!滿口胡言,無知之徒或會懼你黑榜人馬,但我惡和尚卻是第一個不服。”
  左后側白發如銀,但形相丑惡若巫婆,手持重鐵杖的老婆子梟笑道:“這二十年來,我們‘万惡沙堡’奉魔師之命,潛藏退隱,才任由你這等江湖小卒坐大,來!讓我惡婆子看看你手上的紅槍有多重斤兩。”
  厲若海仰天長笑,道:“好!三十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向我厲若海說話,好!真的很好!”
  魏立蝶肅容道:“厲若海你今日已陷身重圍,若妄想反抗,不啻以螳臂擋車,識時務考立即拋下紅槍,交出風行烈,小魔師方公子一向愛才,或能赦爾之罪,我亦可以不追究你殺我手下‘纏魂棍’謝開成之事。”
  惡和尚怪笑道:“否則只是你身后的‘黃沙十五騎’,便夠你消受。”
  惡婆子道:“你們邪异門的十三夜騎,比起他們來,只是玩泥沙的小孩儿呢。哈!”難听尖吭的笑聲,響徹長街。
  厲若海一點不為他們的冷嘲熱諷所動,望往側旁一所平房道:“小魔師既已到來,為何吝嗇一見?”
  一陣笑聲由屋內傳出來。
  十多人魚貫而出。
  當先一人,正是魔師龐斑的代表人,有小魔師之稱的方夜羽。
  緊跟在他身后的是取赤尊信而代之的‘人狼’卜敵和背叛了他的副門主宗越。
  再后是韓柏早先從下水道伸頭出去看到的,一個滿頭白發的英俊中年人和一個妖艷的紅衣少婦,后者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厲若侮偉岸的身形和英俊得极盡完美的臉龐,顯是大感興趣。
  其它十多人形相各异,中有五人手拿高椅,讓先前這五人在屋檐下坐定,才昂然立在后方。
  他們就像來看大戲的賓客,悠然自在。
  厲若海看也不著宗越,眼光由方夜羽身上,轉到那對男女身上,淡然自若道:“想不到隨龐斑退隱二十年的‘白發紅顏’也為了厲某奔波至此,真是幸何如之!”
  新一輩的人或者不知道‘白發紅顏’是何許人也,但老一輩的人卻真是談虎色變,這‘白發’柳搖枝和‘紅顏’花解語,乃龐斑魔師宮內最得力的兩大護法高手,凶殘狠毒、淫邪不堪,最愛狎玩少男少女,作惡多端,可是由于本身武技強橫,又在龐斑翼護之下,橫行多年,無人可奈何他們分毫,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日,此二人最少也有五十多歲,但仍是二十年前的模樣,由此亦可知道對惡魔先天气功已臻化境,故此連身為黑榜高手之一的‘獨行盜’范良极,一听韓柏形容此二人,亦嚇得立時遁走,以免正面對上。
  ‘白發’柳搖枝哈哈一笑道:“這二十年來,江湖上人才輩出,在下又怎能不來湊湊熱鬧。”
  花解語妙目一掃,未語先笑道:“早聞厲門主乃黑榜第一美男子,果是名不虛傳,我們倒要好好親近親近。”
  卜敵見到厲若海當他沒有存在般,心中甚感惱恨,又見千嬌百媚的花解語對他表示大有興趣,妒心狂起,冷冷道:“往日厲門主前呼后擁,好不威風,為何今日只影形單,落泊風塵?”
  厲若海長笑,拍扛在肩上的丈二紅槍,道:“只要有槍伴身,厲某便不感寂寞,卜兄若看不順眼,為何不陪厲某先玩一場。”他并不稱呼口敵為門主,顯是不承認他奪來的身分。站在卜敵身后的是‘尊信門’的兩大殺手‘大力神’褚期和‘沙蝎’崔毒,尊信門本有七大殺手,‘蛇神’袁指柔和‘矮殺’向惡兩人于怒蛟島一役當場戰死,其它剩下的在龐斑攻打尊信門時或死或逃,只剩下這兩人變節投降,歸順強奪門主之位的卜敵,這時見厲若海出言不敬,提起兵器,便要出手。
  卜敵嘴角抹過冷笑,伸手阻住兩人,此人最善斗嘴,正要出言嘲弄奚落,‘万惡沙堡’堡主魏立蝶已大喝道:“你過得我們這關才再作打算吧!否則一切休談。”
  他望向方夜羽,請示出手。
  万惡沙堡地處漠北,庄內各人強悍成性,以殺人為樂,一向看不起中原人的文弱,黑榜十大高手對他們來說只是中原武林互相吹棒的把戲,所以一聞要截殺厲若海,他們便將頭陣接了過來,豈知‘纏魂棍’謝開成連一槍也擋不了,便魂歸天府,使他們大感面目無光,不由凶性大發,兼且自詡善于馬戰,故此躍躍欲試,希望以馬制馬,一戰立威,以振沙堡之名。
  方夜羽悠悠道:“厲門主膽色過人,方某佩服之极,可惜貴門人風行烈乃我師尊要擒捉之人,厲門主亦犯不著為一個叛徒以致身敗名裂,望厲門主三思而行。”
  厲若海從容道:“我意已決,方兄若再無說話,我這便要硬闖突圍了。”
  直到這刻,他仍未有一眼望向宗越,但宗越卻心中發毛,若非方夜羽等有龐斑撐腰,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做叛徒。
  方夜羽歎工口气,向魏立蝶打了個手勢,魏立蝶急不及待地一聲尖嘯,厲若海身后立時蹄聲轟鳴,拉開了血戰的序幕。
  厲若海那遠胜一般俊男,有如大理石雕成的臉容肅穆冷漠,頭也不回,默默注視著前方開始緩緩迫近的三個人。
  身后近鳴的蹄聲略有變异。
  其中五騎搶前而出,左右各五騎卻撇往外檔,由左右兩側配合中五騎夾擊目標。
  魏立蝶等三人迫前了十步,便停下不動,讓手下先試厲若海的虛實,在他們心中,厲若海要在馬背上對抗一生在滾滾黃沙和馬背上長大的‘黃沙十五騎’,無异是不自量力,自尋死路。
  颼……
  中五騎彎弓搭前,若五道閃電般直射厲若海和‘蹄踏燕’,左右五騎同時彎往馬腹,各擲出十支短矛,看似毫無准繩,盡取人馬附近的空位,其實卻是厲害之极,封死厲若海所有閃避進退之路。
  連觀戰的方夜羽等也為之大歎觀止,想不到‘黃沙十五騎’如此訓練有素和精于群戰之術。
  只有宗越心下矛盾,假若厲若海如此輕易被擊倒,他亦面目無光,叛徒的滋味真不好受。
  在利科剌上厲若海前,中五騎各掣出雙斧,左右五騎則拿起重矛,准備倘厲若海能擋過刮科短茅,便即同時向他發動以重矛遠攻、以大斧近纏的可怕攻勢。
  眼看勁箭要穿背而過和剌入馬臀的剎那,厲若海長笑一聲,坐下‘蹄踏燕’四腿一屈,竟跌坐地上。
  厲若海扛在肩頭的丈二紅槍一動,万道紅影在背后和左右三方扇子般起,射來的勁箭紛紛激飛。
  篤篤篤!
  兩側擲來的短矛在人馬上空飛過,又或插在人馬左右兩側的空地上。
  厲若海再一聲長笑,‘蹄踏燕’原地彈起,變蹲為躍,負著兩人卻像一點累贅也沒有般,往前面三人竄標過去。
  剎那間已踏進魏立蝶三人立處十步之內。魏立蝶不愧經驗丰富,處變不惊,微往后退,左右兩側的惡和尚和惡婆子,一鏟一杖,在怒叱尖叫聲里,全力向厲若海的丈二紅槍迎上。背后的十五騎于一擊失手下死命追來,一時馬蹄怒踏,轟鳴貫耳。
  厲若海丈二紅槍高舉前方,再夾馬腹,与他血肉相連的‘蹄踏燕’,在沒有可能再增的高速下驀地增速,科矢般往前面三人標去。
  觀戰的方夜羽留心的卻不是他的丈二紅槍,而是厲若海的臉容,在那生死決戰的剎那,‘邪靈’厲若海依然是那樣平靜至近乎冷酷,比對起惡和尚和惡婆子的咬牙怒目,又或十五騎的叱喝作勢,是如此地不相櫬,忽然間他明白了龐斑對厲若海的評語。
  此人的确已晉入了宗師級的超凡境界。
  除了龐斑外,所有人也小覷了他。
  或者浪翻云是另一個例外。
  惡和尚一面惡形惡狀,暴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一個轟雷,离地躍地,迎頭鏟,往厲若海鏟將過去,風雷聲起,這一擊充份表現出他的凶悍和有去無回的殺机。
  惡婆子滿頭銀絲白發根根直堅,顯示出貫毛發的深厚功力,形如厲鬼,坐腰立馬,就地簡簡單單一式构掃千軍,掃向厲若海右腰處,長街附近的塵屑雜碎隨杖而起,像一道煙云般向厲若海卷去,要是給這老太婆掃個正著,保護厲若海連人帶馬飛跌數丈開外。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難怪這二人大言不慚,果是有惊人藝業。
  旁觀一眾也看得聳然動容,暗自設想假若自己換厲若海之地處之,有何化解之法,連身為龐斑之徒的方夜羽,在此情勢下,也只有選擇避其鋒銳一途。
  厲若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握槍的手移到中間,槍頭槍尾有若兩道激電般,分點在鏟杖尖上。
  鏘!
  篤!
  一下金屬懂擊的清音和一下悶濁的低鳴同時爆響。
  惡和尚和惡婆子兩人有若被雷极般全身一震,惊天動地的兩式全被破去,身形一挫,往后疾退。
  丈二紅槍暴漲,千百道槍影,有若燎原之火,往兩人燒去。
  ‘蹄踏燕’凌空躍起,向由后而前,持重戟攻來的魏立蝶扑下。
  方夜羽等忍將不住,霍地立起。
  ‘白發’柳搖枝低呼道:“燎原槍法!”
  惡和尚和惡婆子兩人鏟杖同時脫手,身子打著轉飛跌開去,每一轉鮮血便像雨點般從身上開來。
  鏗鏗鏘鏘!
  丈二紅槍和魏立蝶的重戟硬接了十多下。
  每一下硬接,擅長硬仗的魏立蝶便要后退几步,任他展盡渾身解數,也不能改變這种形勢,十多槍下來,魏立蝶便退足几十步,他終是一派宗主身分,武技遠胜惡和尚和惡婆子,否則已是戟飛人亡之局。
  厲若海雖是一槍比一槍重,但卻使人感到他仍是閒适自在,游刃有餘,這种感覺才是對一向在大漠稱雄好胜,刻下卻苦苦撐持的魏立蝶最气苦之處。
  驀地壓力全消。
  厲若海抽轉馬頭,往正奔來援手的十五騎殺去。
  魏立蝶仍忍不住再退一步,臉無人色,胸口激湯,‘嘩’地噴出一口鮮血,這時惡和尚和惡婆子才‘砰砰’兩聲,一蹲一坐,傷到地上,可見這十多下槍戰交擊的迅快和猛烈。
  厲若海反身沖進十五騎里。
  方夜羽暗叫不好,向‘白發紅顏’打個手勢,柳搖枝和花解語兩人躍离座椅,剛要沖入場中援手。
  戰事已結束。
  丈二紅槍狂風掃落葉般,每個和厲若海擦馬而過的騎士,均被挑起遠跌,掉在地上后再也爬不起來,看來凶多吉少。
  當最后一名騎士被挑离馬背時,厲若海一聲長嘯,舍下‘蹄踏燕’和昏伏馬上的風行烈,凌空飛迎疾扑過來的‘白發紅顏’。
  這時在對著方夜羽一方的一所房舍內,韓柏正全神觀戰,對厲若海的一招一式看得心領神會,連范良极來到身后,也差點不知道。
  范良极和他并肩外望,贊歎道:“好一個厲若侮,我果然沒有錯估你的真實本領。”
  接著拉了韓柏的衣角,叫道:“快隨我來,好戲還在后頭,我們在前路接應他。”
  在他們退走時,厲若海剛和‘白發紅顏’兩人在空中迎上。
  柳搖枝袖中滑出長四尺四寸的白玉簫,點往厲若海,此簫厲害之處,在于揮動時能發出高低不同,飄忽難定的簫音,能使敵方產生聲音的錯覺,簫孔又能以獨門手法激出勁气,傷人于無影無形,非常厲害。
  只可惜對手是黑榜里的高手‘邪靈’厲若侮。
  花解語蠻腰一扭,纏在腰身的鮮紅長帶有如靈蛇般驀展三丈,向飛來的厲若海卷去。
  她緊身的紅衣立時敞了開來,露出峰巒之胜,還有光滑動人的修長玉腿,定力稍差者,被她肉体美景所誘,便會立時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厲若海丈二紅槍一點地上,身形再升,避過兩人的聯擊,竟由兩人頭頂躍過,往方夜羽等人所處之地扑去。
  柳搖枝和花解語兩人一呆,同時想起厲若海留在馬背上的風行烈,落地后一點足,一齊往立在街心的‘蹄踏燕’搶去,若能擒得風行烈,這一仗便立于有胜無敗之局。
  厲若海正要誘使他們那樣做,嘬長嘯,‘蹄踏燕’負著風行列,放開四蹄,往來路奔回去。
  柳搖枝和花解語兩大凶人,扑了個空,急怒下全力往‘蹄踏燕’追去,心想難道我們連你這樣一只畜牲也追不到?
  這時厲若海落在方夜羽等人之前,丈二紅槍一擺,幻出千百道紅影。
  屋檐下各人紛紛擺開架勢,無不心下湍然,厲若海使人惊懼的地方,不但在于他那惊天駭地的蓋世槍法,還更由于他那鬼神莫測的戰術和手法,使人全摸不到他下一步會做什么?方夜羽三八戟來到手中,這里各人以他武功最高,所以厲若海不出手猶可,一出手必是以他為主要對象。
  對方剛殺熱了身子,戰意至濃,气勢最盛,自己實不宜硬抗其鋒,采板守勢是唯一上策。
  槍影吞吐,似欲向他攻來。
  方夜羽狂喝一聲,往后退去。
  豈知在他身旁的十多人,沒有人不是和他同一感覺,一方面為厲若海气勢所懾,而更重要的是,都感到槍影吞吐間,是以自己為攻擊對象,一時間十多名高手無一不后撒守避。
  于此亦可見‘邪靈’厲若海的蓋世槍技,已臻超凡脫俗的至境,竟能同時使十多名高手,包括小魔師方夜羽在內,都感到成為了他唯一攻擊的目標,以至紛紛采取締勢。
  砰砰!
  其中兩人退勢過猛,撞破了背后的牆壁,倒跌進屋內去。
  蹄聲傳來。
  ‘蹄踏燕’負著風行烈,又奔了回來。
  后面緊追著的是‘白發紅顏’。
  花解語嬌叱一聲,手中紅帶暴長,向‘蹄踏燕’拂去,豈知‘蹄踏燕’像背后有眼似的,后腿一屈一張,凌空躍起,紅帶差半分才拂中馬臀下,它落在地上,再加速往厲若海奔來。
  厲若海一聲悲嘯,紅槍暴漲,槍聲‘嗤嗤’作饗,才又收槍躍上奔來的‘蹄踏燕’,往長街另一端奔去,經過魏立蝶三人時,槍影再現,魏立蝶終于不顧面子,提著兩名手下,飛避一旁,目送一騎兩人揚長而去。
  柳搖枝和花解語赶到方夜羽身旁,看著遠去的厲若海恨得牙痒痒地。
  “呀!”
  慘叫從宗越口中傳出。
  只見他手中飛刀掉下,另一手掩著胸前,血像溪流般涌出,身子搖搖欲倒。
  眾人連厲若海怎樣傷他,何時傷他也不知道。
  宗越面上血色盡退,厲叫道:“門主!我對不起你!”
  “砰”一聲仰天跺倒。
  這個本是年輕有為的人,可歎落得名敗身死之終局。
  各人面面相覷。
  誰想得到厲若海狂悍強橫若斯?
  方夜羽沉聲道:“我保護厲若海過不了迎風峽。”轉頭向一名手下低喝道:“放訊號火箭。”
  終到了天下第一高手‘魔師’龐斑出手的時刻。
第十章 立馬橫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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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翻云夕陽之下,申怒蛟島后山孤寂的小屋走了出來,‘光臨’島內近岸的大墟市,回島后他還是首次踏足這鬧市。
  怒蛟島是洞庭湖的第大島,自上任幫主上官飛在十七年前占領后,官府曾來圍剿了七次,每次均折兵損將而歸,朝廷為此求得當時白道負有盛名的七名高手,以江湖規矩來拜山,挑戰有‘矛圣’之稱的使矛第一高手上官飛。
  出來應戰的是浪翻云。
  一柄覆雨劍連敗此七人。
  最難得是他不傷一人。
  這一戰使他名動江湖,也贏得白道人士對他的好感。
  三年后,他擊殺了‘黑榜’高手里,最受人深惡痛絕的紅玄佛,終于躍登黑榜寶座。
  他還有一項紀錄,就是在黑榜史上,他是第一個成為名登黑榜的新員后,從沒有人敢正面向他挑戰的高手。
  現在終于有了龐斑。
  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
  那天的天气會怎樣?海面上是惊濤駭浪,還是浪靜風平?
  街上行人根少,大多數人在此時應該一是回到家里用飯,一是落入了酒家賭場里,去設法忘記這一天的辛勞。
  浪翻云特別揀這個時間進市,就是不想碰到那么多人。
  兩名迎面而來的少女,不知是那一個幫眾的家眷,俏麗可人,青春气息直扑而來,當她們看清楚是浪翻云時,立時目瞪口呆,忘了少女的嬌羞,死命盯著這成為了能對抗魔師龐斑的唯一不世高手,眼中射出仰慕迷醉的神色。
  浪翻云感受到她們灼人的青春,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整齊的牙齒,自具一种難以常理言喻的懾人魅力。
  當浪翻云和她們擦身而過時,其中一名少女嬌呼道:“浪翻云””
  浪翻云心知要糟,但已來不及阻止。
  突然間!
  門窗打開的聲音,腳步轟鳴聲,杯碟破碎聲,桌椅倒跌聲,從四方八面傳來。
  兩旁所有酒家妓院、賭場店舖的人,不是從大門沖出來,便是硬將身子從窗戶鑽了出來,一時間見把全條大街塞得水不通,團團圍著浪翻云,怕不有過千之眾。
  几個小孩猙脫目瞪口呆的父母牽扯,沖到浪翻云身邊,爭著來拉他的手。
  浪翻云啞然失笑,台頭大叫道:“凌戰天你這混蛋到了那里去?還不給老子出來解圍?”
  “咿唉!”
  觀遠樓一扇窗戶打了開來,凌戰天頭伸出,大笑道:“不知誰將我們一班老友在此敘舊的消息了出去,由早上開始,這島上的許多人便等在這里了……”
  另一個大頭伸了出來,原來是‘過山虎’龐周之,截入道:“等你來讓他們覆雨劍的滋味。!”
  一個小孩從人堆里被几個年輕幫眾高高舉起,立時吸引了眾人的眼光。
  浪翻云和凌戰天一看下,不由齊聲大笑。
  原來小孩竟是凌戰天的獨生子令儿。
  令儿舉著小手,慷慨激昂地叫道:“爹!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凌令將這机密露出去,各位父老叔伯都想見浪大叔,我知道大叔是不會怪我的。”他語气雖硬,眼睛卻不敢望往父親‘鬼索’凌戰天,更不敢望向淚翻云。凌戰天苦笑搖頭,頻說:“家賊難防。”
  另一個雄壯的聲音傳出道:“你們這群好事之徒,立即給我散去,免得飯菜也等冷了。”
  眾人認得是幫主上官鷹的聲音,這才自動讓出一條通往觀遠樓的窄路,讓浪翻云通過。看著這被譽為天下第一劍手的人物,幫眾家眷或外來到此做生意的人,連大气也不敢透出一個。
  浪翻云向著這些聞風而至的人微微一笑,緩步向觀遠樓走過去,一個小女孩奔了上來,不知踏到了什么東西,往地上仆去,眼看就要頭破血流,浪翻云身子一移,已來到她旁邊將她伸手抱起,道:“誰家的小孩,這么可愛,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呆了一呆,低頭羞紅著臉輕聲道:“娘叫我作小雯。”
  “小雯!”
  一個年輕女子奔了出來,伸手來接女孩。
  浪翻云將女孩交給她。
  一個年輕女子奔了出來,伸手來接女孩。
  浪翻云將女孩交給她。
  女子接過,將一直垂下的俏臉台起道:“謝謝!”急急轉身走了。
  浪翻云心中贊歎,這确是張秀美無倫的臉容,究竟是誰家的媳婦儿,如此姿色,在島上必已家傳戶曉,自己可能是唯一不知道的人。直至他步上觀遠樓,來看他的人仍未肯退去。二樓臨湖的清靜廂房內,筵開一席,老一輩的有凌戰天和龐過之,第二代是幫主上官鷹、翟雨時,還有負責外事分舵的梁秋未。
  這個晚宴是幫中最高權力的一個聚會。
  六人不分尊卑,隨意入座,气氛親切融洽。
  浪翻云聞到酒香,眼睛一亮,眨也不眨連喝三大杯,向凌戰天笑道:“這米酒甘香可口,肯定島上沒有人能釀出這樣的酒來!”
  眾人微笑不語。
  凌戰天眯著眼道:“浪翻云終于有出錯的時刻,這酒正是本島的特產佳釀,取名‘清溪流泉’。”
  浪翻云細味著一口酒香,擊桌贊道:“清溪流泉,清溪流泉,誰起的名字,誰釀的好酒?”
  上官鷹神色一黯道:“就是你剛才交還女孩的母親,她丈夫在抱天覽月樓一戰中命喪于談應手掌下,最近在這街上開了一間酒舖,舖名便是‘清溪流泉’,用的是島上的山泉水。”梁秋未道:“酒美人更美。”一時間眾人沉默下來。這時房門大開,老板方二叔,親率三個最得力的伙計,托著几盤熱葷上桌,應酬了一輪后,才退出廂房外。浪翻云望往窗外,夕陽沒于水平之下,些微紅光,無力地染紅著小片天空,黑夜在擴張著。翟雨時道:“抱天覽月樓一戰,我幫損失了二十多名一級好手,可說是傷亡慘重,使我們最近在調配上產生了嚴重的困難。”梁秋未道:“附近的一些幫會,見我們惹上了龐斑這個大敵,近來都多不賣我們的情面,使我們壓力倍增,疲于應付。假若長征在這里就好辦多了。”凌戰天悶哼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瞅了浪翻云一眼,顯是仍不忿浪翻云放了戚長征去找馬峻聲晦气。浪翻云淡淡道:“幫主,煩你派人去告知那些想和我們怒蛟幫過不去的人听,誰認為可以胜過淚某的覆雨劍老,便盡管胡作非為吧!”眾人齊齊大喜。浪翻云多年沒有參与幫中實務;這樣一說,代表他肯重返前線,只要將這消息放將出去,不但可令土气大振,更能使幫外之人聞風收斂。除了魔師龐斑外,誰敢挑戰黑榜首席高手‘覆雨劍’浪翻云。
  凌戰天首先鼓掌道:“如此我便可將幫務盡交雨時,轉而專責訓練新人……”
  翟雨時愕然道:“凌副座……”
  凌戰天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有點怕我,故在我面前特別謹慎,其實看著你們不住成長,由黃毛小子變成可以獨當一面的成人,我心中只有高興,那有半分其它的蠢念?”
  翟雨時哽咽道:“凌二叔!”
  上官鷹正容道:“凌二叔,雨時和小鷹仍是嫩了一點,你怎可放手不管”浪翻云笑道:“好了好了,戰天的提議很好,雨時的才智一點不遜于戰天,欠缺的只是點,嘿!奸狡的火候吧!”
  凌戰天一陣笑罵聲中,這新舊權力的轉移,便這樣定了下來。
  眾人意气高昂,食欲大增,酒過多巡后,上官鷹道:“我們与逍遙門和十惡庄一戰功成,談應手當場身死,莫意閒滾避老巢,本來我幫理應聲勢更盛,但事實卻非如此,雨時你來分析一下形勢。”
  瞿雨時微一沉吟道:“現在江湖流行一种說法,就是龐斑故竟讓覆雨劍聲名更盛,使天下人人注目此事后,才出手對付浪大叔,以收威懾江湖之效。”
  凌戰天微微一笑道:“這消息必是方夜羽漏出,以掩飾他們所犯的錯誤,不過龐斑那次沒有出手,确是令力費解,所以這說法便更合情合理。”望向翟雨時道:“方夜羽才智雖高,那天也給你利用戴在手上的小鏡,反映火光發出訊號,使數百人一齊點燃火把,耍了一招,使他日后若要來攻怒蛟島,也須猶豫再三,我敬你一杯。”
  眾人轟然附和,舉杯痛飲。
  翟雨時文秀的臉泛著酒后的微紅,道:“在攔江之戰前,我們對方夜羽方面不用過分操心,龐斑雖天性邪惡,但卻非常有胸襟和風度,絕不會作無謂之爭,真正令我擔心的卻是朝廷方面。”
  浪翻云微一錯愕,道:“那些只懂剝削民脂民膏,卻美其名為承天之德的混蛋,難道還受不夠教訓嗎?我們不去動他們的家天下,他們已可祈神作福了。”
  梁秋未切入道:“据我們的密眼線回報說,朝廷新近成立了一個‘屠蛟小組’,由專對付敢言忠臣的厂衛大頭領‘陰風’楞嚴出掌,网羅了一批高手,配合朝廷的龐大實力,要從各方面打擊我幫,我們絕不能小覷這小組。”
  浪翻云再盡一杯,微笑道:“据聞這‘陰風’楞嚴,來歷神秘,武技卻是京城之冠,手段凶殘,被他害死的開國重臣、忠良之土、為民請命的正直好官也不知凡几,有机會倒要看看他有何惊人藝業?”
  凌戰天皺眉道:“這小組成立的時間,剛好是龐斑出山的時刻,雨時你看這之間可有聯系?”
  翟雨時臉色凝重道:“假設我估計無誤,這楞嚴极可能是方夜羽的師兄,龐斑的首徒,若是如此,龐斑的目標便不止是爭霸江湖,而是爭奪江山,這樣看來,龐斑的真正實力,會比我們眼看到的大得多,即使龐斑辭世,禍根仍在,天下將永無宁日。”
  上官鷹一呆道:“你既有此想法,為何從不提起?”
  翟雨時道:“我還是剛收到消息,楞嚴最近曾親到武昌,會見了黑白兩道一些重要人物,其中包括了黑榜高手‘矛鏟雙飛’展羽,而龐斑亦恰在武昌,故我才推想出他和龐斑可能有密切關聯。”
  龐過之道:“我和展羽曾有一面之緣,此人极重聲名,想不到晚節不保,竟會投靠官府,令人惋惜。”
  上官鷹話題一轉,道:“雨時你一直留心江湖上的情況,只不知謝青聯被殺一事有何發展?”
  翟兩時微微一笑道:“白道專為對付龐斑而成立的八派聯盟,一向以少林、長白、西宁三派為首,長白的不老神仙和少林的無僧儈更隱為八派聯盟最超然的兩個人物,可笑處正是這兩個人的嫡系繼承人發生了解不開的深仇大恨,我看八派聯盟應有一輪頭痛,暫時會使聯盟癱瘓了下來,無力再理派外的事。”
  凌戰天道:“這事可大可小,就算不老神仙肯吞下悲痛,少林和長白兩派間的裂痕亦會更深,因此我才怀疑,馬峻聲為何會有膽子去殺謝青聯,那是完全不合乎常理的。”
  上官鷹一呆道:“你是說謝青聯并非馬峻聲所殺的,但据說他曾在事后多方設法掩飾,若非作賊心虛,怎會如此?”
  凌戰天道:“目前罔下判斷實是言之過早,不老神仙和無想僧兩人自許正道,作的事又比龐斑他們好得了多少,不過五十步和百步之別罷了。”
  翟雨時道:“另一件白道的大事,乍看毫不覺眼,其實卻意義深遠的,就是兩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靜齋,終于打破工二百年來的自我禁制,讓一個傳人踏足江湖,据說那傳人還是個美絕人寰的年輕女劍土。”
  浪翻云望往窗外,一彎新月剛破云而出,歎道:“只有言靜庵這种德智兼備的玄門奇女子,才能培養出這种人材,假若我沒有猜錯,此女必是慈航靜齋專用來對付龐斑的超級劍手,即使八派聯盟的十八种子高手,也將遠比她不上。”
  眾人赫然大震,想不到浪翻云對言靜庵和她的傳人評价如此之高!
  浪翻云絲毫不理會眾人表現出的惊异,輕歎道:“可惜風行烈受了非常怪异的內傷,不但使淨念禪宗精于醫術的廣渡大師束手無策,連我也不敢出手救他,怕弄巧反拙。”
  凌戰天喟然道:“難道這樣一個不世之才便就此完了?所謂之天有道,是耶非耶?”
  浪翻云露出深思的表情,沉聲道:“天下間或者有兩個人可使他回复功力……”
  翟雨時截入道:“其中一個,當然是龐斑,他既使風行烈陷此困局,自然深悉他所受之傷,但另一個人會是誰?”
  浪翻云微微一笑,并不答他。
  上官鷹笑道:“雨時,大叔在考你的腦筋。”
  翟雨時眉頭一皺,已成竹在胸,道:“我猜到了,那人定是厲若海,因為只有他才真正認識風行烈的內功底子,亦只有他的‘燎原心法’,才可真正幫助一手調教出來而內功也走同樣路子的徒儿o”凌戰天道:“假設真是只有這兩人才能救他,風行烈這次是完定了,龐斑
  現仍四處擒捉風行烈,自不會救他;厲若海一生最恨叛徒,亦不會救他,試問天下還有誰可救他?”
  浪翻云斷然道:“正是厲若海,此人外冷內熱,否則風行列早死了十遍了,不過他若真的救風行列,便是公開向龐斑宣戰了,龐斑退隱前的十年內,已從沒有人敢這樣做了。”
  眾人大感興趣,梁秋未問道:“厲若海挑戰龐斑,豈非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眾人紛紛點頭,在龐斑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過程里,真是數也數不情有多少人曾經向他挑戰,直到今天龐斑仍能屹立不倒,豈是輕易得來,厲若海雖是黑榜高手,但聲名遠低于赤尊信、干羅,當然更不能与浪翻云相比,厲若海對著龐斑,結果不問可知。
  凌戰天亦好奇心大起,道:“大哥与厲若海七年前曾有一面之緣,未知對此人有何看法?”
  浪翻云將一杯酒倒入口中,閉上眼睛,好一會才再睜開來,沉聲道:“你們都低估了他,若龐斑以為自己可輕易胜他,將大錯特錯。”
  眾人齊齊嘩然。
  浪翻云道:“你們疏忽了一個事實,是因風行烈叛出了邪异門,而將厲若海和風行烈兩個人分開了來看,其實若沒有厲若海,那會有風行烈,只是由風行列彗星般崛起于白道武林這一點上,便應椎算出厲若海的可怕。燎原槍法,實是最出色的槍法。”
  梁秋未愕然道:“難道厲若海竟能胜過‘盜霸’赤尊信和‘毒手’干羅嗎?”
  浪翻云迎著洞庭湖吹來的風深吸了一口气道:“赤尊信聰明絕世,對武學有与生俱來的触覺天分,但正因得之容易,故苦功未足;干羅亦是蓋代奇材,可是野心太大,又愛權勢女色,雖未如談應手和莫意閒之沉迷不返,始終不能到達龐斑之境界。“唯有厲若海既有不下于這二人的天分才情,又能四十多年來心無旁騖,專志槍道,兼且此人有种震懾人心的英雄气質,造成他睥睨當世的气概,多年來我雖從不說出口,但心中最看重的黑榜人物,便是此君。”
  眾人騷動起來。
  若他們知道連方夜羽率領高手布下重圍,仍給厲若海擊殺叛徒宗越后,從容突圍而去,震駭還應不止于此。
  翟雨時道:“黑榜十大高手中,赤尊信不知所蹤,封寒、莫意閒、干羅三人均曾敗在浪大叔手中,理應除名,談應手已死,可以不論,眼下除了凌二叔外,誰還可名登黑榜?”
  浪翻云道:“黑道中除了黑榜高手,最著名者莫過于‘三大邪窟’,依次是京城的‘無心府’南粵的‘魅影劍派’和漠北的‘万惡沙堡’而三窟中又以‘無心府’最星高深莫測,府主‘鬼王’虛若無,其武技在三十年前便可名登黑榜有餘,只因他輔助朱元璋得天下有功,受了策封,故不算黑道中人,才沒有被列入黑榜,否則何時才輪得到談應手、莫意閒之流,如是以武功論,此人實是最有資格。”
  上官鷹微笑道:“听說虛若無有女名夜月,色藝雙全,愛作男裝打扮,顛倒了京城中不知多少權貴公子,令人神往。”
  梁秋未抱拳道:“只要幫主下個命令,我們便立即上京將美人擄來,為妻為妾,任幫主選擇。”
  眾人當然知道他在說笑,轟然起哄。
  上官鷹自与干虹青分手后,意冷心灰,埋首幫務,雖不斷有幫中元老兄弟,為他穿針引線,他仍是心如止水,一一拒絕,使眾人為此擔憂非常。
  凌戰天趁机道:“月滿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小鷹莫要錯失杏花滿枝的采摘好時光。”梁秋未豪倩大發,彈杯開怀唱道:“春日游,杏花飄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浪翻云看進杯內清瑩清澈的米酒里,心中歎道:“清溪流泉、清溪流泉。”一張秀美無倫的俏面似在液体中浮現,轉眼換了亡妻的臉容,又使他想到了酷肖亡妻的雙修公主。
  這時上官鷹和翟雨時也加入了梁秋未的清唱里,擊台高歌道:“若被無情棄,不能羞……”
  歌聲遠遠傳往窗外的洞庭湖里。
  黃昏。
  “蹄踏燕”粗健的長腿踢著官道的泥塵,帶起了一卷塵屑,往迎風峽飛馳而去。
  厲若海坐在馬背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不露半分喜怒哀樂的情緒。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顯示方夜羽早使人封鎖了官道,留給他和龐斑一個安靜的戰場。
  自親弟慘死后,他的心從來未試過像這刻的平靜宁謐。
  兩旁樹木婆娑,綠葉在紅葉和半枯的黃葉里點綴著,樹下舖了厚厚一層枯葉,充滿了晚秋肅殺的气氛。
  厲若海的眼忽然明亮起來,看到了一向疏忽了的大自然美態,其中每一棵樹、每一道夕陽的餘暉、每一片落葉,都含蘊著一個內在的宇宙,一种內在恒久的真理,一种超越了物象實質意義和存在的美麗。
  在他一向只懂判斷敵人來勢的銳目中,世界從未曾若眼前的美艷不可方物。
  一股莫明的喜悅,從深心處涌起。
  那并不是因得失而來的喜悅,也不是因某事某物而生出的歡愉,而是一种無以名之,無人無我,無慮無憂,因‘自在’而來的狂喜。
  過去是那未地遙不可触。
  將來仍未存在,只有眼前這永恒的剎那。就是在這剎那,他看到了六十年來穩坐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魔師’龐斑。
  厲若海畢生等待的一刻終于來臨。
  在遠處一個密林里,韓柏和范良极兩人伏在一稞高樹的橫杈上,眺望著前面迎風峽。韓柏低聲道:“龐斑發現了我們沒有?”
  范良极出奇地面色沉凝,毫無平日敏銳的反應。
  韓柏不耐煩地叫道:“喂!”
  范良极冷冷道:“你的聲量如此雄渾,我怎會听不到?”
  韓柏道:“龐斑發現我們了嗎?否則你的面色為何如此難看?”
  范良极悶哼道:“我們既然能感應到龐斑的殺气,龐斑又怎會感覺不到我們,何況他還不是省油燈呢,事實上不但龐斑知道我們在這ab,連他布置在這四周的高手,無不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措掌,假若這次我有命逃生,必須對龐斑的實力作出全新的評估。”
  韓柏眉頭一皺,毫不客气地道:“范良极你怕了嗎?現在反悔仍來得及呀。”
  范良极詛咒一聲,微怒道:“見你的大頭鬼,我范良极豈背信棄義的人,今日若不能從龐斑手中把風行烈偷出來,以后會在‘偷王’上加上‘枉稱’兩個字,哼,你這种毛頭小子怎能明白我的偉大。”
  韓柏急道:“那我們待在這里干什么,還不赶去和龐斑拚個生死,遲了便來不及了。”范良极嗤之以鼻道:“你估自己是浪翻云嗎?就算厲若海肯讓我們插手,我們也過不了龐斑手下們那一關,何況厲若海英雄蓋世,根本不會讓我們沾手。”他似乎對厲若海的為人有深入的了解。
  韓柏一呆道:“難道我們便待在這里嗎?”
  范良极道:“你太小顱厲若海了,他就算敗了,也有辦法將風行烈弄出來,你等著瞧吧。”
  韓柏半信半疑,望往迎風峽的方向。
  蹄聲傳至。
  龐斑身穿華服,一頭烏黑閃亮中分而下,垂在寬肩的長發襯托下,晶瑩通透的皮膚更像黑夜里的陽光,与厲若海相若的雄偉身形,卓立路心,便若一座沒有人能逾越的高山。
  他電光閃現的眼神,像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生似沒有任何一點事物能瞞過他,騙過他。
  三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正式与人決戰。
  三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在浪翻云以外,找到一個配与他決戰雌雄的對手。
  厲若海見到龐斑。
  龐斑亦見到了他。
  在時間上絕對沒有一分先、一分后。
  兩人的目光相触。
  ‘邪靂’厲若海仰天長笑,大喝道:“龐斑!”
  ‘魔師’龐斑向著三十丈外馬不停蹄向他奔來的厲若海微微一笑,點首道:“厲若海!”
  厲若海一聲長嘯,兩腿一夾馬腰,‘蹄踏燕’昂首怒嘶,驀地增速至极限,一道電光般向負手挺立路心的龐斑沖去。
  距离迅速由三十丈減至十丈。
  紅黃綠交雜的秋林在兩旁飛瀑般閃退,形成千万道的光影色線。
  厲若海一手抓在風行烈背上,‘燎原真勁’透体而入,來至風行烈被粗索緊扎的手足上。
  粗索粉未般碎。
  風行烈整個被提起,擲出,离馬背彈起,依著一道由下而上的彎彎弧線,投往龐斑的上空。
  龐斑眼也不眨,目光只盯在厲若海身上,對快將跨越頭頂上空的風行烈視若無睹。
  九丈、八丈、七丈……
  丈二紅槍到了厲若海手上。
  六丈、五丈……
  風行烈這時剛到龐斑頭頂上七丈處,可見厲若侮這一拋之力,是如何龐大惊人。
  縱橫無敵,所向披靡的丈二紅槍槍頭顫震,發出嗤嗤尖嘯,連急驟若奔雷的蹄聲也不能掩蓋分毫o三丈、二丈……
  一直凝立不動的龐斑全身袍服無風自動,披風向上卷起,黑發飛揚下,雙腳輕按地面,竟緩緩离地升起,就像站在個升离地面的無形座子上一般。
  厲若海眼中神光暴現,丈二紅槍倏地爆開,變成滿天槍影,也不知那一把才是真的。
  龐斑四周的秋林紛紛往外彎去,樹葉散飛。
  厲若海槍影收回,由左腰眼處往后縮回去,到了厲若海背后。
  有槍變無槍。
  一丈。
  龐斑負于背后的手分了開來,左手握拳,緩緩轉身,一拳向厲若海擊去。
  他的動作慢至极點,但偏偏厲若海卻知道他這一拳的速度實不遜于他迅比閃電的丈二紅槍。
  那种時間上的矛盾,真能使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奪悶,想吐噴鮮血。
  拳頭在短短一段距离里不斷變化。
  這時風行烈的身体才越過了龐斑的頭頂,達到了這一拋的最高點,离地八丈處,開始由高而下,在离龐斑身后約十丈許處跌落。
  這兩人由見面以至交手,其中竟沒有絲毫的時間緩沖。
  就像你看到兩道電火時,他們已擊在一起。
  生死胜敗,決于剎那之間。
  急勁狂旋。
  啪喇!
  多棵粗如儿臂的樹不堪壓力,朽木般被摧折。
  九尺。
  從左腰眼退回去的丈二紅槍,魔術變幻般從右腰眼處吐出來,標刺龐斑變化万千,看似緩慢,其實迅比激雷,惊天動地的一拳。
  霍!
  拳槍轟擊。
  一股气流由拳槍交擊處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瀉,兩旁樹木紛紛連根拔飛,斷枝卷舞天上,遮蓋了夕照的餘暉。
  厲若海一聲狂嘯。
  ‘蹄踏燕’后腿一縮一彈,凌空躍過龐斑,往還處落去。
  丈二紅槍槍尖离開了龐斑拳頭。
  龐斑落回實地,雙手垂下,握拳的手輕輕顫震著,并沒有回頭望他那豪勇蓋世的敵手。落葉雨點般下。
  厲若海策馬飛馳,赶到風行烈向下重跌的身子前,一寸不差地將風行烈接回馬背‘蹄踏燕’不住加速,轉過彎路,再奔上直路時,已過了迎風峽。
  驀地‘蹄踏燕’前腿一軟,往前倒下,鮮血由它的眼耳口鼻直噴而出,馬頭強烈地在地上摩擦抽搐。
  厲若海俊偉無匹的面容古井不波,拿著風行烈躍离生死与共,陪著自己轉戰天下的愛馬,一點也不停留,頭亦不回,繼續往前掠去。
  丈二紅槍挂到了肩上。
  這七年來,由‘蹄踏燕’出世開始,他從不讓人碰這愛駒,洗刷梳毛食訓練,全由自己一手包辦。
  有生必有死。
  ‘蹄踏燕’已跑完了它一生中最壯麗的一程。
  厲若海离開官道,轉往一座小的的頂處奔上去,到了丘頂,內力由手心傳入風行烈体內,解開了愛徒的穴道。
  風行烈剛被掉在地上,便彈了起來,激動叫道:“師傅!”
  厲若海解開丈二紅槍,讓它挨靠身旁一棵樹上,緩緩轉身,望往的下前方延綿起伏的山野,平靜地道:“你看見了!”
  風行烈道:“我只是穴道被封,視听能力仍在,所以整個過程也看得一清二楚,師傅……”
  厲若海截斷他道:“你是天下間第一個親眼目睹龐斑和一個黑榜高手決斗過程的人,這經驗非同小可,對你的益處,龐大得難以估計。”
  風行烈悲叫道:“師傅!”
  厲若海喝道:“像個男人般站著,勿作我最憎厭的婦孺之態,我已拚著耗費真元,恢复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勁气內仍留有一個神秘的中斷,隨時會將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為之。”
  接著微微笑道:“我本自信胜過龐斑,可惜我仍是敗了,但我已將你救了出來,十日內龐斑休想与人動手,龐斑啊龐斑,你雖目空一切,但別想這一生里能有片刻忘掉我厲若海。”
  風行烈全身一震,垂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厲若海的身子依然挺得筆直,眼中射出無盡的哀傷,看著秋林草野,柔聲道:“這世界是多么美麗,行烈,你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儿,你將來若要收徒,收的也必須是孤儿,將我的燎原槍法傳下去。”
  風行烈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淚奪眶而出,卻強忍住沒有發出哭聲。厲若海終于再次認他作徒儿。
  厲若海背著他歎道:“到了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樣地難走,又是那樣地使人黯然銷魂,生离死別,悲歡哀樂,有誰明白我的苦痛?”
  他緩緩探手怀里,轉過身來時,手上拿著一包用白絲巾里著的柬西,遞給風行烈,微笑道:“這是師傅買給你的東西。”
  風行烈接過,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串黃里透紅的冰糖葫蘆,台起頭時,厲若海已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風行烈道:“師傅!”
  厲若海寂然不語。
  風行烈全身一震,猿臂一伸,抓著厲若海的肩頭。
  厲若海軟倒在他怀里,雙目睜而不閉,口鼻呼吸全消,生机已絕。
  一代槍雄,就此辭世!
第04卷 青樓夜宴

第一章 肝膽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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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龐斑拳頭擊上厲若海銳不可擋的丈二紅槍尖鋒時,韓柏和范良极兩人再顧不得隱蔽身形,躍上樹端,憑高望去。
  兩股气勁強懂在一起所發出悶雷般的轟鳴,盡管隔了半里之遙,仍就像發生在咫尺之外,震撼著兩人的心神。
  樹葉卷天旋起。
  忽然間蹄聲遠去。
  到蹄聲倏止時,一直凝神傾听的范良极全身一震道:“厲若海輸了!”
  韓柏一呆道:“你怎知道?”
  范良极罕有地不利用這點來嘲弄韓柏的無知,臉色凝重地道:“假設厲若海能完全擋著龐斑此擊,餘勁怎會透体而下,以致禍及座下的良駒?”
  韓柏恍然大悟,心中佩服范良极老到的判斷,口上卻不讓道:“龐斑或者同樣也不好受?”
  范長极雙耳聳動,顯是施展‘盜听’奇功,監听龐斑的行動。
  韓柏不敢騷扰他,但自己又沒有如此隔空盜听之術,唯有在旁干瞪眼。
  范良极吁出一口气道:“龐斑走了。”
  韓柏急道:“我們該怎么辦?”
  范良极瞪眼怒道:“你不是很有陰謀狡計的嗎?為何問我?”
  韓柏狠狠道:“若你不動點腦筋,救不出風行列時,也休想要我娶你那命根子為妾。”
  范良极一惊賠笑道:“小伙子毛頭娃,那來這么大的火气,快隨我來!”飄身下樹,往迎風峽赶去。
  韓柏緊隨地身后,不知為何,心中蓄著一股不舒服的感覺,有些像大禍臨頭似的,剛竄上官道,范良极條地停下,韓柏差點撞在他身上,剛要喝罵,旋即瞪大雙目,和范良极兩人一個表情,不能置信地望向卓立如山般挺立路心,悠然負手的偉岸男子。
  那人只目閃閃有神,帶著种攝人心魄的魅力。
  范良极深吸一口气,道:“魔師龐斑!”
  龐斑淡淡一笑道:“老兄形相清奇,乃正猴形火格,若龐某沒有看錯,必是‘獨行盜’范良极范兄了。”眼光再落到他身旁的韓柏身上,道:“這位小兄弟背著小徒夜羽的‘三八右戟’,想是和小徒有約的韓柏小兄了。”
  韓柏喉嚨干涸,心頭發熱,怎也沒想到這樣便和龐斑照上臉,如此突如其來!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來。而對方又是那么彬彬有禮。而更使他駭然的,是深心處升起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感覺,像激流般在經脈內延展,就像体內的魔种本是沉睡的,現在卻蘇醒了過來。
  “颼!”
  煙管离背而出,落在范良极手上。
  范豆极冷然自若地從怀中掏出煙草,放在管上,打火點燃,深吸一口后,低喝道:“韓柏!走,記著你答應過的事。”
  韓柏壓制著蠢蠢欲動的魔种,心中感動,真是連作夢也想不到像范良极這樣的人,竟肯為一個不相識并嫁作人家妾侍的妓女,獻上生命去維護她的‘幸福’。因為以范良极逃術之精,避過龐斑魔掌的可能性,實遠比他為高。
  龐斑微微一笑道:“范兄多心了,這位韓兄,小徒早和他有三月內生擒他之約,龐某怎會插手到這些小輩的游戲里?”
  韓柏心頭一熱,昂然面對龐斑,喝道:“我要向你挑戰!”
  龐斑眼內精芒一現,聲音轉冷道:“你胜得過夜羽,再來和我說這句話。”
  韓柏為之一窒,龐斑自有一股君臨天下、不可一世的气概,使人感到一旦難以和他爭鋒,甚至連違抗他的說話也感到困難。
  韓柏雖得赤尊信注入魔种,結成与他融渾無聞的魔胎,但始終欠了經驗火候,与龐墅這類蓋世高手對峙時,便相形見絀,他能昂然說出挑戰的話,已使龐斑對他刮目相看。
  范良极也大為頭痛,他是人老成精,可是龐斑由行動以至說話,每一著都出人意表,占了先机,使他一時間失了方寸。
  龐斑眼光轉到范良极身上,道:“范兄的煙絲是否產自武夷的‘天香草’,難怪如此清淳馥郁!”
  范良极心中一懍,點頭道:“龐兄見聞之廣,使小弟惊异莫名。”跟著轉往韓柏喝道:“小子還不快滾!”這次他似乎擔心的不是龐斑,而是方夜羽,若韓柏被他生擒去,那韓柏還怎能完成他的承諾。
  韓柏心中猶豫,他在此的目的是要救風行烈,但自下龐斑規身攔截,立時打亂了所有步驟。
  龐斑皺眉道:“若沒有小徒同意,這位韓小弟能走到那里去?”
  范良极仰天一陣長笑,道:“好!龐兄,動手吧!”一揚煙管,卻沒有飛起半點火星,同時借著側頭的動作,向韓相打個眼色。
  這兩日來,韓柏和這獨行盜時刻相對,兩人已有非常默契,一看他的眼色,竟是招呼自己一齊合理龐斑,這才醒悟這老狐狸一直叫自己离開,竟是個要龐斑不及防備的假局,而更深一層的用意,是要龐斑產生以為他韓柏武功較弱的錯覺。
  一顆心不由卜卜狂跳起來。
  偷襲龐斑可是個無人敢想敢打的主意。
  另一方面亦心下奇怪,范良极一向對龐斑采的策略都是避之則吉,為何眼下一見龐斑便擺出個戰斗格。
  難道他掌握了龐斑的一些密。
  想到這里,心中一動,往龐斑望去。
  龐斑好象早知他會望向自己一般,眼光正靜候著他。
  目光相触,韓柏全身一顫,這并非他不敵對方的眼神,而是体內魔种產生的激流,倏地攀上最高峰,使他全身有若被烈火焚燒,當他差點忍不住要跳起來狂喊亂叫時,激流忽又消去,了無痕跡,回复了先前的樣子。他知道有些難以理解的事,已發生了。
  龐斑的目光像望進了他的靈魂里那樣,洞悉了一切,甚至包括他對靳冰云的愛慕和与赤尊信奇异的關系。
  韓柏直覺地感覺到這個六十年來一直穩据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人物,在那人人惊懼的外表下,實充滿著洞悉世情的超然智能,生命對他來說只是個胜与敗的游戲,沒有半點憂懼。
  可是他全不明白為何有這种直覺。
  范良极煙管火星彈起。
  韓柏收攝心神,右手握上背后三八戟的手把o龐斑倏地后退,速度快至令人難以相信。
  兩人暴喝,功力運轉,剛要追去,驀地同時一震,煞止了去勢。
  原來龐斑仍卓立原地,腳步沒移半分。
  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升起怪异無比的感覺,他們為何會生出龐斑速退的錯覺了?這种究竟是什么武功?龐斑喝道:“厲若海在我一拳打出時,攻出了十八槍,范兄不知以為自己可以打出多少?”
  范豆极針鋒相對道:“假設你是和厲若海決戰前的龐斑,我可能連第二也打不出,但你不是啊!龐兄!”
  龐斑贊歎道:“盜听之術,果是惊人,竟能‘听’到龐某決戰后拳頭顫震的微聲,推斷出龐某受了內傷,假設范兄盜听時耳朵聳動沒有發出聲音,我也猜不到在旁窺視的竟是你范良极,刻下也不會恭候于此了。”
  韓柏心湖激湯。
  他知道范良极已和龐斑交上手,龐斑厲害處,就是點出明知范良极以盜听之術,探出他受了內傷,而他仍現身攔截,自是因他有負了內傷仍能截下他兩人的把握。
  他听到范良极雙耳聳動的微弱聲音,又推出是他的盜听之術,已足使他兩人心寒,從而弱了斗志。
  范良极歎嘿一笑,道:“我范良极脾气最臭,偏不信你負了傷仍能胜過我這一根旱煙。”
  “呼!”
  一聲摻叫由龐斑后方樹林遠處傳來。
  三人連眉毛也不聳動一下,像完全听不到任何聲音的樣子。
  范良极一聲長嘯,一道煙箭口噴而出,往龐斑臉門剌去,旱煙緩緩擊出,煙每推前一分,帶起的狂飆便愈趨激烈,在离龐斑還有八尺許時,勁气已波及方圓三丈之外。
  韓柏看到范良极此,才明白自己是如何僥幸,范良极的武功确是精純無比,深不可測;不過這僥幸并不是偶然的,而是靠魔胎層出不窮的怪异能力贏回來的。當下也狂喝一聲,三八戟全力往龐斑腰側掃去。
  龐斑張口一吹,煙韶飄散。
  接著飄身而起,似要沖前,又似要往后飛退,使人完全捉摸不到他的進退方向。
  范良极煙條地加速,封死龐斑所有前進之路。
  韓柏運戟再剌,取的是龐斑小腹,只攻不守,完全一派不顧自身的拚死打法。
  龐斑在這么凶險的形勢里,依然從容不迫,眼中閃過對這兩名敵手的贊賞,躍空而起。
  范良极和韓柏兩人气勢如虹,齊齊离地躍追,從左右兩側由下往上攻向龐斑。
  龐斑一陣長笑,竟倒躍回原處。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改變這樣的去勢,但龐斑竟奇跡地做到了。
  范良极和韓柏齊齊擊空,大惊失色下沉气落地。
  濃烈的殺气由龐斑處迫來。
  兩人急退,回到原地,擺開守勢,准備應付龐斑的反擊。
  龐斑悠然負手立在原處,便像是從沒有移動過分毫。
  三人回复早先對峙之局。
  但范韓兩人气勢已無复先前之勇。
  遠方又再傳來兩聲慘呼,兵刃交擊之聲已隱隱可聞,顯示傷人者逐漸迫近。
  龐斑望向韓柏,淡淡道:“韓小兄武技高明,足可躋身黑榜,未知与‘盜霸’赤尊信有何關系?”
  韓柏表面絲毫不露出心中的震駭,使他惊异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何處露出端倪,教這魔君看出他和赤尊信有關系,假設是對方感應到他体內的魔胎,自己的處境便非常危險了。
  龐斑微笑道:“韓小兄表面雖然非常冷靜,但气勢卻再減弱三分,不啻已告知了我答案,好!赤尊信不愧是赤尊信,竟能舍棄自身,成就魔种,韓小兄!你走吧!”
  最后一句,范韓兩人齊感愕然。
  龐斑仰天長笑道:“若本人不予机會韓小兄養成魔种,赤尊信焉能死而瞑目!”
  范良极冷笑道:“龐兄話雖說得好听,怎知不是內傷因強運神功而加重,所以藉詞不和我們動手””他這話合情合理,因直到此刻龐斑仍沒有和他們硬拚半招。
  這豈是威懾天下魔師龐斑的風格?另一聲悶哼從右后方約百步外的林中傳來,跟著是兵器墜地的聲音,攻來者一直沉著气默默苦戰,使人感到他的沉穩堅毅和不屈的意志。
  龐斑仰天再一陣長笑,笑聲中透出無比的自信和驕做,不理蓄勢待發的范良极,提高聲音道:“風兄既如此想見龐某一面,你們便讓他過來吧!”
  聲音遠遠傳開去。
  范良极運足眼力耳力,不放過龐斑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但卸一點也找不到龐斑受了內傷的痕跡。
  打斗聲靜了下來。
  風行烈臉容平靜,從龐斑右后側的樹林走出來,立在他身后約二十步處,兩手空空,背上挂著厲若海的丈二紅槍,冷冷盯著龐斑雄偉如山的背身。
  龐斑頭也不回道:“恭喜風兄武功盡复,不知風兄背上的是否令師厲若海的丈二紅槍。”
  他頭也不回,卻像背上長了眼睛般看到了一切。
  韓柏心神稍定,心中卻奇怪龐斑明明在此布下了強大的人手,為何直至此刻卸一個也沒有現身?風行烈應道:“正是丈二紅槍,望龐兄不吝賜教!”
  被三大高手牢夾在官道正中的魔師龐斑,悠然負手,便像是個旁觀者。
  要知圍著他的三個人,每一個都非同小可。
  范良极乃黑榜級高手,只是這身分已使他可和龐斑單打獨斗。
  風行烈是白道新一代的第一高手,現今武功盡复,且挾厲若海敗亡的悲憤尋來,豈是易与。
  韓柏更是由赤尊信犧牲自身成就的魔种高手,潛力無窮。
  若這三人聯手,負了傷的龐斑真能胜過他們嗎?風行烈完全回复了自信,他再也不是那壯志消沉的頹廢男子,雖然他的心已隨著冰云的离開而死去,但仇恨之火在支撐著他,將厲若海土葬后,他立即來找龐斑。
  在龐斑的整個生命史內,從沒有過比這十日更有机會被人殺死。
  為此,他決定了在這十日內不借一切殺死龐斑,或是被殺;因一過了這十日,便再難有机會。
  厲若海說過龐斑十日內休想和任何人動手,就是十日內動不得手,厲若海是不會錯的,因為他是和龐斑絕對地同一級數的高手。
  直到風行烈在空中看到厲若海和龐斑的決戰時,才明白到厲若海在武學上的偉大成就,更明白到龐斑的可怕。
  為了冰云,為了厲若海,為了天下武林,他風行烈必須殺死龐斑,就算机會連一分也沒有,他也絕不會畏縮。
  就像厲若海,生死全不介怀。
  那才真是好漢子!
  龐斑微微一笑道:“風兄挾滿怀激情而來,為何不立即出手,气勢便不會像現在般一衰竭下來了。”
  他雖背著風行烈,但卻像面對面和風行烈說話。
  風行烈道:“龐兄正和對面兩位仁兄劍拔弩張,我怎能乘危插入?”
  龐斑仰天一歎道:“只是風兄這种气度,便可推斷出風兄將繼令師厲若海之后,成為天下尊崇的高手。”
  范良极在那邊悶哼道:“不過是個滿口講仁義道德的傻子吧!”
  龐斑微微一笑道:“范兄說笑了,請問范兄知否為何我身負內傷,仍然現身出來會見你們?”
  三人齊感愕然,想不到龐斑忽地承認負了內傷。
  韓柏望向風行烈,后者立時生出感應,往他回望過來。韓柏像見了親人般打了個招呼,風行烈微笑點頭,他當然認不出眼前這魁梧強壯的青年男子,就是那晚在渡頭救起他的瘦弱小子,不過見對方昂然和龐斑對峙,心中早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范良极奇怪地望著龐斑道:“龐兄肯現身,自然是自信可在負傷后仍能穩胜我們三人,難道還有別的理由嗎?”
  龐斑搖頭道:“非也非也,若無必要我也不會和你們動手。”
  韓相一呆道:“你這樣說,豈不是教我們非趁這机會揀便宜和你動手不可1,”龐斑微微一笑道:“若你們真要出手,我只好施展一种將傷勢硬壓下去的方法,盡斃你等之后,再覓地療傷,希望一年內能完全复原過來。”
  一年后,就是他決戰浪翻云的日子。
  韓柏奇道:“你手下能人無數,大可叫那什么十大煞神出來,何用施展這么霸道的方法,徒使內傷加重?”
  龐斑傲然一笑,卻不回答。
  范良极悶哼道:“你這小子真無知還是假無知,威震天下的魔師也要找人幫手,傳出去豈非天大的笑話。”
  气氛一時僵硬至极點。
  究竟是動手還是不動手?這可能是唯一可以傷害或甚至殺死龐斑的机會。
  三人心中也升起對龐斑的敬意,這魔君的气度确是遠超常人。
  韓柏更從他身上,看到了和浪翻云近似的气質,那是無比的驕做和自信,一种做然冷對生死成敗挑戰的不世气魄。
  范良极嘿然道:“你還未說出現身的理由呀!”
  龐斑沉吟片晌,沉聲道:“首先是韓小兄体內的魔种惹起了我的感應,使我的好奇心蓋過了其它一切的考慮;至于風兄,由于他能于百息之內,連胜十三名我的手下,迫進二百六十一一步,我便推斷出他終有一日可達至厲若海甚或更加超越的境界,一時心生歡喜,不得不和他一見。”
  三人心神的震駭,确是任何筆墨也難以形容,尤其是風行烈,因為他知道龐斑果無一字虛言,在龐斑叫停戰時,他剛踏出了第二百六十二步。但龐斑既要‘見’他,為何又不回過頭來?韓柏持戟的手顫了顫,心中升起龐斑高不可攀的感覺,這魔君在他和范良极時刻進襲的壓力下,竟仍可分神去留意風行烈。
  范良极知道若再讓龐斑繼續‘表演’下去,他們三人可能連兵器也嚇得拿不穩,暴喝道:“是戰是和,你們兩人怎說?”
  風行烈淡然道:“我不打了!”
  范韓兩人齊感愕然。
  范良极若不是為了要韓柏去娶朝霞為妾,拿刀指著他也不會來和龐斑對著干,能不動手自是最好,只不過被厲若海之死刺激起豪气,才拚死出手。
  韓柏雖因赤尊信而和龐斑勢成對立,但和龐斑卻沒有直接的仇恨,動手的理由不是沒有,但不動手的理由則更有力和更多。
  反是風行列從任何角度看去,也必須動手一搏,但現在卻是他表示不戰,真使人摸不著頭腦。
  這時天早全黑,天上星光點點,眨著眼睛。
  夜風吹來,這四人便像知心好友般,聚在一起談論心事。
  范良极將煙管插回背上,伸了個懶腰,道:“希望今晚不要作惡夢!”瞅了韓柏一眼,提醒韓柏記得守諾言。
  韓柏也收起三八戟,道:“不打最好!但風兄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他的神態總有种天真的味儿。
  風行烈不理韓柏,盯著龐斑冷冷道:“我想到先師是不會在你負傷時趁机動手的,所以我風行烈怎會做先師所不屑為之事。”
  龐斑淡淡道:“那我走了!”
  緩緩轉身,一步踏出,便已消沒在林內,像只走了一步,便完成了一般高手要走七、八步的距离,直到离開,他也沒有回頭看風行烈一眼。
  三人齊齊一呆,這才知道若龐斑要不戰而走,确是沒有人可攔得住他。
  范良极運起盜听之功,好一會深深吁出一口气,安慰地道:“全走了!”
  韓柏奇道:“龐斑不是要不擇手段擒拿風兄嗎?為何如此輕易放過風兄?”
  范良极嘿然道:“你若可猜破龐斑的手段,他也不用出來混了。”
  風行烈向韓柏道:“這位兄台,我們怕是素未謀面吧!為何兄台卻像和我非常熟絡?”
  韓柏歡喜地道:“我便是在渡頭拉你上來的小韓柏呀,廣渡大師沒有告訴你嗎?”一時間他已忘了無論体形武功,他都沒有了那‘小韓柏’絲毫的形跡。
  風行烈眼睛瞪大,呆望著他。
  范良极伸出手來,一把捏緊韓柏的肩胛骨,狠狠道:“你這小子來歷不明,怎又和赤尊信有上關系,快些從實招來。”語聲雖凶霸霸的,心內部升起難以形容的友情和溫暖,因為韓柏明明可避過他這一抓,卻硬是讓他抓上了,那顯示出對他的絕對信任,這是范良极一生里,破天荒第一次得到的珍品一一友情。
  韓柏苦著臉道:“我說我說!不要那么用力好嗎,你這老不死的混蛋。”
第二章 路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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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長征在一處環境优美的農村,借宿兩宿,將与孤竹、談應手的搏斗經驗融匯吸收后,刀法更上一層樓,這才踏上征途,往武昌韓府赶去。
  途中遇上一場豪雨,暗歎天不作美,唯有避進一個山谷去,剛進入谷口,驟雨忽停,陽光破云而出,彎彎的彩虹下,只見谷內別有洞天,二十多畝良田,种著各類蔬菜米黍,果樹掩映間,隱見茅舍。
  真是個世外桃源的安樂處所。
  戚長征不想惊扰別人的宁靜,待要進去,忽地‘咦!’一聲停了下來,細察著腳下的一畦稻田。
  稻田顯是收割不久,戚長征看著被割掉的禾草,眼中閃著惊异的神色。
  每株禾草都是同一高度被同樣刀法削斷,顯示出惊人的精确度、自制和持久力。
  一名高瘦漢子從果林后轉了出來,肩上檐著兩桶肥料,踏著田間的小徑走過來,他專注地看著向左右延展的田野,似是一點察覺不到陌生者的闖入。
  高瘦漢子走到一塊瓜田里,自顧自施起肥來。
  戚長征好奇心大起,朗聲恭容道:“晚輩乃怒蛟幫戚長征,敢間前輩高姓大名?”
  高瘦男子頭也不台,淡淡道:“本人隱居于此,早不問世事,朋友若只是路過,便請上路吧!”
  戚長征瀟一笑,抱拳道:“那就請恕過凡心俗口惊扰之罪,長征這便上路!”
  轉身待去。
  “咿唉!”
  果林里傳來開門聲,一把甜美的女聲叫道:“長征!”
  “征”字聲尾還未完,倏地斷去,似是呼喚的女子突然想起自己不應喚叫。
  戚長征愕然轉身,正好迎上高瘦漢子凌厲有若刀刃的目光。
  果林那里再沒有半點聲色。
  戚長征記性极佳,早想起呼喚他名字的女子是何人,心中翻起波濤。
  戚長征昂然与高瘦漢子對視著,尊敬地道:“江湖中用刀者雖多如天上星辰,但能令長征心儀者,則只有閣下‘左手刀’封寒前輩。”
  原來眼前這甘于隱遁于深谷的人,竟是昔年名震武林的‘黑榜’高手‘左手刀’封寒,三年前他挑戰浪翻云,雖敗猶榮,与浪翻云結成好友,受浪翻云之托,將被揭露了臥底身分的干羅養女干虹青,帶离怒蛟島,想不到竟隱居于此,不問世事。
  剛才叫他的不用說是媚誘人,怒蛟幫主上官鷹的前妻干虹青。
  封寒眼中精光斂去,淡淡道:“說到用刀,古往今來莫有人能過于傳鷹之厚背刀,封某敗軍之將,何足言勇,浪翻云兄近況可好?”
  戚長征肅容道:“好!非常好!”此人看來粗豪,但粗中有細,外面江湖雖風起云涌,他卻一言不提,以免破坏了這小谷的和平宁靜。
  干虹青聲音從果林裒的茅舍傳來道:“故人遠來,封寒你為何不延客入屋,喝兩口熱茶。”
  這時輪到戚長征心下猶豫,他這人愛恨分明,干虹青騙去上官鷹感情,現在又和封寒任在一起,關系大不簡單,實是不見為宜。
  封寒指著東方天際道:“雨云即至,戚兄若不嫌寒舍簡陋,請進來一歇,待雨過后,再上路也不遲。”
  戚長征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東方還處果是烏云密布,景物沒在茫茫煙雨里。
  封寒打個招呼,當先領路往果林走去。
  戚長征收攝心神,隨他而去。
  兩人在种著各种果樹的小路穿過,一大一小兩間茅屋現在眼前,小茅屋的煙囪正升起裊裊炊煙,當是干虹青正在烹茶款客,想她以前貴為幫主夫人,婢仆成群,似這樣事事親為的粗苦生活,未知她是否習慣。
  屋門打開。
  封寒站在門旁,擺手示意戚長征進去。
  戚長征停了下來,仰天用力嗅了几下,歎道:“好香的桂花!”
  封寒冰冷的臉容首次綻出一絲笑意,道:“就是這桂樹的香气,將我留在此地三年,或者一生一世。”
  一股懶洋洋的感覺涌上心頭,戚長征悠悠步進屋里。
  屋內桌椅几柜一應俱全,還隔了兩個房間,珠低垂!各類家具均以桃木制造,雖沒有填鑲嵌裝飾,但手工极佳,予人耐用舒适的感覺,牆上還挂了几張字畫,清雅脫俗。
  封寒見他目光在桌椅巡逡,微笑道:“這些都是我的手工藝儿。”指著挂在牆上的字畫道:“這些則是虹青的杰作!”
  “嘩啦啦!”
  大雨終于來臨,打在茅屋頂上和斜伸窗外的竹上,敲起了大自然的樂章清寒之气,透窗而入。
  戚長征楝了靠窗的木椅坐下,伸了個懶腰,舒服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他深切感受到封寒和干虹青這小天地里那种宁和溫暖的气氛,忽然覺得背負著的刀又重又累贅,連忙解下來,挨放牆角,心中一動,眼睛四處搜索起來。
  封寒在廳心的桌旁坐下,道:“戚兄是否在找我的刀?”
  戚長征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頭應是。
  封寒微微一笑道:“連我自己也忘了將刀放在那里了。”
  戚長征愕然。
  腳步聲響起。
  戚長征轉頭看去,差點認不出這就是昔日怒蛟幫主夫人,那光四射的干虹青。
  她身粗布衣裳,不施半點脂粉,烏黑閃亮的秀發高高束起,用一枝木簪在頭頂結了個發髻,予人素淡清爽的感覺,再沒有半點當日的濃妝抹,反更漬麗秀逸。
  她雙手托著木盤,上面放了一壺茶和几只小茶杯,盈盈步入屋內。
  戚長征慣性地立了起來,道:“幫主夫……噢!不!干……干姑娘!”深感說錯了話,頗為手足無措。
  干虹青神色一黯,手抖了起來,一個杯子翻側跌在盤上。
  封寒手接過盤子,怜惜地道:“讓我來!”接著若無其事地向戚長征招呼道:“戚兄!
  趁茶熱過來喝吧!”
  戚長征乘机走到桌旁坐下,以沖淡尷尬的气氛。
  干虹青也坐了下來,低頭無語。
  封寒站了起來,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虹青斟茶給戚兄吧,我要出去看看!”披起衣,推門往外勿勿去了。
  戚長征差點想將他拉著,他情愿面對千軍万馬,也不想單獨對著干虹青。
  “啪!”
  門關上。
  兩人默言無語。
  干虹青忽地嬌呼道:“噢!差點忘了!”捧起茶壺,斟滿了戚長征身前的茶杯,同時低聲問道:“他還恨我嗎?”
  在茶滿瀉前,戚長征托起壺嘴。
  干虹青這才惊覺,將壺放回盤內。
  戚長征看著杯內清澈的綠茶,兩片茶葉浮上茶面飄飄蕩蕩,腦內卻是空白一片。
  干虹青道:“長征!”
  戚長征猛然一震,台起頭來,雙方目光一触,同時避開。
  戚長征抵受不住這可將人活活壓死的气氛,長身而起,來到窗前,往外望去,在風雨中的遠處,在泥田里,封寒正在鋤田松土。
  干虹青輕輕道:“他娶了新的幫主夫人嗎?”
  戚長征目視因風雨加劇而逐漸模糊的封寒身形,喟然道:“沒有!”
  接著是更使人心頭沉重的靜默。
  干虹青幽道:“長征,怒蛟幫里我談得來的便只有你一人,可否答應我一個要求。”
  戚長征沉聲道:“說吧!”
  干虹青道:“幫他忘了我!”
  戚長征虎軀一震,轉過身來,瞪著干虹青。
  直到此刻戚長征才細意看著眼前這久別了的美麗刖幫主夫人。
  干虹青美目投注在杯內的茶里,但神思卻飛往平日不敢一闖的禁區。
  她明顯地清瘦了,不施脂粉的玉容少了三分光,卻多了七分秀气,只有田園才能培養出的特質。
  戚長征道:“我絕不會在幫主前提起見過你的任何事!”
  干虹責哀怨地望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茶里,道:“只有戚長征才可以這樣体會我的心意。”
  這句話表示她已視戚長征為真正知己。
  戚長征伸手取起長刀,挂在背上。
  干虹青平靜地道:“長征!你還未喝我為你烹的茶!”
  戚長征待要說話,谷外遠遠一把柔和的男聲響起道:“封寒先生在嗎。”
  干虹青嬌軀輕顫,道:“終于來了!”像是早知有客要到的模樣。
  戚長征不解地望向她,想起當年上官鷹將干虹青帶回怒蛟幫時,眉目間難掩興奮的情景,心中一陣感触,使他几乎要仰天長嘯,出心中的痛楚和無奈。
  干虹青解釋道:“封寒上月往附近的城鎮購物時,發覺鈹人跟蹤,所以想到早晚有人會找到這里來。”
  “封寒先生在嗎?”
  這次呼叫聲又近了許多。
  戚長征轉身往外望去,只見風雨里,一個高大的身形打著傘,站在進谷的路上,与在田里工作的封寒只隔了二十多步的距离。
  封寒仍在專心田事,勸起鋤落,對來人不聞不問。
  來人道:“本人西宁派簡正明,乃大統領陰風‘楞嚴座下’四戰將之一,這次奉楞大統領之命,有密函奉上,請封寒先生親啟。”在屋內憑窗遠眺的戚長征心中想道:在八派聯盟里,以少林、長白和西宁三派居首,其中又以西宁派和朝廷關系最是密切,每代均有高手出仕朝廷,被譽為西宁派中地位僅次于派主‘九指飄香’庄節和‘老叟’沙放天,但武技卻是全派之冠的‘滅情手’葉素冬,便是當今皇上的御林軍統領,這簡正明外號‘游子傘’,武器就是一把由精鋼打制的傘子,是葉素冬的師弟,在八派聯盟裒輩分既高,武功亦非常有名,想不到竟做了厂衛大頭頭楞嚴的爪牙,到來送信。封寒的聲音傳來道:“封某早不問江湖之事,請將原信送回愣嚴,無論里面寫上什么東西,我也不想知道。”簡正明道:“楞嚴大統領早知封寒先生遺世獨立,不慕名利,但因這次乃全力對付怒蛟幫,故請先生加入我們的陣營,大統領必以上賓之禮待先生,身分超然,不受任何限制,望先生三思。”戚長征心想難怪楞嚴派了這‘游子傘’簡正明前來作說客,果是措辭得体,可惜不明底蘊,誤以為封寒和浪翻云仇深似海,其實兩人早化敵為友,所以簡正明實是枉作小人。封寒斷言道:“不必多言,回去告訴楞嚴,封某和浪翻云的所有恩怨,已在二年前了斷,你走吧!”說話中連僅餘的一分客气也沒有了。簡正明微微一笑,躬身道:“如此我明白了!簡某告退。”轉身便去。戚長征在屋內看著‘游子傘’簡正明遠去的背影,點頭贊道:“這游子傘看來也是個人物,可惜竟做了朝廷的走狗來惹我們,這次給我撞個正著,不教訓教訓他們,我又怎對得起戚氏堂上的列祖列宗。”干虹青在后面嗔道:“長征!你總是愛這么惹是生非,好勇斗狠!”戚長征一愕轉身,呆望著她好一會,才深深歎了口气,道:“我還以為過去了再不能挽留的日子又复活了過來,四年前我搏殺了劇盜‘止儿帝’程望后,回到怒蛟島,你親自為我包扎傷口時,說的也正是這兩句話。”
  干虹青垂下了頭,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戚長征苦笑,大步來到桌旁,取起一杯茶,灌進喉里。搖頭道:“除了男人哭外,我最怕看就是女人哭!”
  干虹青含淚嗔道:“這三年來我從沒有哭,哭一次也不過分吧?”
  戚長征步到門前正要踏出門外之際,忽地回過頭來,平淡地道:“我原以為自己一生里是不會有‘嫉妒’的情緒,但那天當幫主帶著你回島時,我才明白到嫉妒的滋味,而那亦是我回憶里個珍貴的片斷,虹青,讓一切只活在記憶里吧.過去的便讓它過去算了,新的一天會迎接和擁抱你。”
  說完,緩緩轉身,踏出門外,冒雨遠去。
  干虹青望著雨水打在戚長征身上,忽然間生出錯覺,就像遠去的不但是戚長征逐漸濕透的背影。
  也是上官鷹的背影。
  背影又逐漸轉化,變成為浪翻云。
  一個竹籮放在大廳正中的一張酸枝圓桌上。
  龐斑默默看著竹籮,連方夜羽走進廳來,直走到他身旁靜待著,他仍沒有絲毫分散精神,黑白二仆像兩個沒有生命的雕刻般守衛兩旁。
  龐斑仰天歎了一口气,問道:“從浪翻云親手織的這個竹籮,夜羽你看出了什么來?”
  方夜羽像早知龐斑會問他這問題般,道:“浪翻云有著這世上最精确的一對巧手,盡管找到世上最精巧的工匠來,能織出的東西也不外如是。”
  龐斑怒哼道:“但何人能像浪翻云般可把‘平衡’的力量,通過這竹籮表現得那么淋漓盡致。”
  方夜羽渾身一震,定睛望著竹籮。
  竹籮四乎八穩放在桌上,果然是無有一分偏右,更沒一分偏左。
  龐斑冷冷道:“天地一開,陰陽分判,有正必有反,有順方有逆,天地之至道不過就是駕馭這种种對待力量的方法,總而言之就是‘平衡’兩字。所以從這竹籮顯而出來的平衡力量,便可推出浪翻云的覆雨劍法,确實已達技進乎道,觀知止而神欲行的境界。”
  方夜羽乘机問道:“厲若海比之浪翻云又如何?”
  龐斑淡然道:“兩人武功均已臻第一流的境界,分別則在兩人的修養,厲若海心中充滿了悲傷和追求武道的激情,而浪翻云卻是對亡妻的追憶,以明月和酒融入生命,若要用兩個字來說出他們的分別,厲若海是霸气,而浪翻云則是逸气。扑面而來的霸气和逸气!”
  方夜羽心要一陣激動,天地間唯有龐斑能如此透徹去分析這兩個絕代高手,只有他才有那眼力和資格。
  龐斑仰天一陣長笑道:“好一個厲若海,六十年來,我龐斑還是首次負傷。”微一沉吟,柔聲道:“夜羽.你知道嗎?我喜歡現在那受傷的感覺,非常新鮮,刺激我想起了平時不會想的東西,想做平時不會做的事。”
  方夜羽詫异地道:“師尊想做什么事?”
  龐斑微微笑道:“給我在這里找出那間最有名的青樓,今夜在那里訂個酒席,找最紅的名妓來陪酒,我要請一個貴客。”
  方夜羽愕然道:“請誰?”
  龐斑道:“‘毒手’干羅!”
第三章 酒家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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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武昌府不遠的另一大城邑,黃州府鬧市里一所規模宏大的酒樓上,范良极、韓柏和風行烈叫了酒菜,開怀大嚼。
  時剛過午,二樓的十多張大桌子几乎坐滿了人,既有路過的商旅,也有本地的人,其中有些神態驃悍、攜有兵器的,顯是武林中人物。
  范良极蹲在椅上,撕開雞肉猛往嘴里塞,那副吃相确是令人側目,不敢恭維。
  韓柏多日未進佳肴,也是狠吞虎,食相比范良极好不了多少。
  只有風行烈吃得很慢,眉頭緊鎖、滿怀心事。
  范良极滿腮食物,眯著眼打量韓柏,口齒不清地咕噥道:“飽了你里面的小寶貝沒有?”
  韓柏怒道:“這是天大的密,我當你是朋友才告訴你,怎可整天挂在嘴邊?”
  范良极嘿嘿冷笑道:“不要以為是朋友,便可不守諾言!”
  韓柏气道:“風兄是自己救自己罷了!難道是你救了他嗎?”
  兩人的約定是假設范良极助韓柏救出了風行烈,韓柏便須從陳府將朝霞‘救’出來,并娶之為妾,所以韓柏才會在是否范良极救出風行烈這一項上爭持。
  范良极灌了一碗酒后,慢條斯理地取出旱煙管,點燃煙絲,緩緩噴出一道煙往韓柏臉上,悶哼道:“若非有我老范在場,龐斑肯這樣放你們這兩個毛頭小子走嗎?”
  韓柏已沒有閒情嘲諷他自認‘老范’,向默默細嚼的風行烈求助道:“風兄!你同意這死老鬼的說話嗎!”
  風行烈苦笑道:“一路上我也在思索著這個問題,据我猜想,直至龐斑离去的一刻,他才放棄了留下我們的念頭。”
  范良极贊道:“小風确是比柏儿精明得多,龐斑在和我們對峙時,一直在留心小風的行動,最后判斷出小風真的完全回复了武功,知道若要他的手下出手攔截我們三人,盡管成功,也必須付出龐大和無可彌補的代价,于是才故作大方,放我們這三只老虎歸山,再待更好干掉我們的机會,由是觀之,小風确是被我救了。”
  韓柏怒道:“不要叫我作‘柏儿’!”
  范良极反相譏道:“那你又喚我作‘死老鬼’?”
  風行烈不禁莞爾,這一老一少兩人雖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其實兩人間洋溢著真摯之极的感情,微微一笑道:“真正救了我們的是浪翻云!”
  范良极怒道:“不要說!”他似乎早知道這點。
  韓柏眉頭一皺,大喜道:“對了,救了我們的是浪翻云,龐斑定是約了浪翻云在一年后決戰,才有怕自己不能在一年內因強壓傷勢以致傷重不能复原之語。”
  范良极怒极,一點向韓柏咽喉。
  韓柏動也不動,任由煙抵著咽喉,苦笑道:“死老鬼為何如此不好脾气,殺了我!誰去疼惜你的朝霞?”
  范良极一听下眉飛色舞,收回煙,挨過去親熱地摟著韓柏寬大的肩頭道:“只要你不悔約,便是我的好兄弟,算我錯怪了你!”在他一生里,還是如此地和一個人‘親熱’。
  風行烈看著他們兩人,啼笑皆非。心中對厲若海之死的悲痛,亦不由稍減。
  范良极還想說話,忽地兩眼一瞪,望著風行烈背后,連韓柏也是那個表情,剛要回頭,一道熟悉的幽香由后而至,傳入鼻內。
  風行列一愕下,看似楚楚可怜的谷倩蓮已盈盈而至,就在他身旁的空椅子坐下,摸著肚子嚷道:“我也餓了!”
  范良极和韓柏兩人望望她,又望望風行烈,饒他兩個擅于觀人,一時也給弄得胡涂起來。
  風行烈見到她像是冤魂不散,大感頭痛。但深心中又有一點親切和暖意,說到底谷倩蓮對他只有好意,并無惡行。口中卻說道:“你來干什么?”
  谷倩蓮黛眉輕蹙道:“人家肚子餓,走上來吃東西,湊巧見到你,便走了過來,見有張空椅子,難道不懂坐下嗎?”跟著瞪了范韓兩人一眼道:“這樣看人家,沒見過女人嗎?”范良极听得兩眼翻白,捧著額角作頭痛狀,怪叫道:“假設娶了這個人做老婆,一定會頭生痛症而死!”
  韓拍童心大起,附和道:“那她豈非無論嫁多少個丈夫也注定要做寡婦嗎?”
  谷倩蓮笑咪咪地嗔道:“真是物以類聚,又是兩個不懂怜香惜玉,毫無情趣的男人。”她這句話,連風行烈也罵在里面。
  范良极一生恐怕也沒有這几日說那么多話,只覺极為痛快,向韓柏大笑道:“我不懂香惜玉沒啥要緊,最緊要的是柏儿你懂得對朝霞香惜玉呀!”眼睛卻斜射著谷倩蓮。
  韓柏大力一拍范豆极肩膊,還擊道:“死老鬼,你若沒有怜香惜玉之心,怎對得起云清那婆娘!”
  范良极笑得几乎連眼淚也流出來,咳道:“對!對!我差點忘了我的云清婆娘,所以有時我那顆‘年輕的心’也會將東西忘記了的。”
  風行烈心底升起了一股溫暖,他那會不知這兩人藉著戲弄谷倩運來開解他的愁怀,不禁搖頭失笑。
  谷倩蓮偷偷望了風行烈一眼,俏巧的嘴角綻出了一絲笑意,瓜子般的臉蛋立時現出兩個小酒窩。看得范、韓兩人同時一呆。
  谷倩蓮打量著眼前這兩個人,年輕的一位樣貌雖不算俊俏,但相格雄奇,自有一种恢宏英偉的气度;偏是動作頗多孩子气,一對眼閃耀著童真、好奇和無畏,构成非常吸引人的特質,還有他充滿熱情的銳利眼神,已足使任何女人感到難以抗拒,和風行烈的傲气是完全不同的,但卻同是那樣地在揮散著男性的魅力。
  老的一位雖生得矮小猥瑣,可是一對眼精靈之极,實屬生平罕見,兼且說話神態妙不可言,亦有他獨特引人的气質。
  她雖不知道兩人是誰,卻大感有趣。谷倩蓮故意歎了口气,向風行烈道:“你一眼也不肯看人家,他們兩人卻死盯著人,你再不想辦法,我遲早給他們吃了!”
  這樣的女孩儿家軟語,出自像谷倩蓮那么美麗的少女之口,确要教柳下惠也失去定力。韓柏從未遇過像谷倩蓮那么大膽放任和驕縱的美女。他在接受赤尊信的魔种前早便對女性充滿了仰慕和好奇,吸納了魔种后,赤尊信那大無畏和喜愛險中求胜的冒險精神,亦溶入了他的血液里,這种特質看似和男女情愛沒有直接關系,其實卻是大謬不然。
  夠膽勇闖情海的人,必須具有大無畏的冒險精神,不怕那沒頂之禍,才能全情投入。所以韓柏既敢挑戰龐斑,面對靳冰云時,亦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愛慕,勇往直前,他的真誠連心如死水的靳冰云,也感意動。
  范良极用手肘撞了韓柏一下提醒道:“切勿給這小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連我們的約定也忘了,況且朋友妻,不可欺!哼!”
  風行烈正容道:“本人在此鄭重聲明,這位姑娘,和小弟連朋友也算不上。”
  谷倩蓮垂下俏臉,泫然欲涕,真是我見猶怜。
  風行烈也不由一陣內疚,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气确是重了些,說到底,谷倩蓮還有恩于他。
  韓柏最見不得這類情景,慌了手腳,自己三個大男人如此欺負一位‘弱質女流’,實是不該之至,急亂下抓起碟里最后一個饅頭,遞給谷倩蓮道:“你肚子餓了,吃吧!”
  豈知范良极一手將饅頭搶了去,一口咬下了半邊,腮幫鼓得滿滿地大吃起來。
  韓柏和風行烈齊感愕然,范良极難道真是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嗎?
  范良极用手指著谷倩蓮放在桌下的手,含胡不清地邊吃邊道:“這位姑娘外表傷心欲絕,下面的手卻在玩弄著衣角,其心可知,嘿!”
  韓柏和風行烈不由齊往谷倩蓮望去。
  谷情蓮‘噗哧’一笑,道:“有什么好看?”向著范良极嗔道:“死老鬼你是誰?的确有點道行!”
  風行烈暗怪自己心軟,讓她騙了這么多次仍然上當,怒道:“我的內傷已愈,你找我究竟還要耍什么花樣?”
  谷倩蓮皺起鼻子,先向范良极裝了個不屑的鬼臉,才對風行烈若無其事地道:“你武力恢复了就更好,因為我需要你的保護。”
  三人同時大感不妥。
  酒樓上用飯的人早走得七七八八,十多張台除了他們外,便只有三張桌還坐了人,其中一桌五男一女,顯是武林中人,但并沒有什么异樣的地方。
  谷倩蓮笑道:“怎么了?難道三個大男人也保護不了一個小女子?”
  范良极咕噥道:“不要把我拖下這趟渾水去!”
  樓梯忽地傳來急劇的步音。
  六、七名差役涌了上來,一見谷倩蓮便喝道:“在這里了!”兵刃紛紛出鞘,圍了過來。
  跟著再涌上七、八名官役,當中一人赫然是總捕頭何旗揚。
  韓柏一見何旗揚,涌起殺机,兩眼射出森厲的寒芒,像換了個人似的。
  其它三人立時感應到他的殺气。
  谷倩蓮怎也想不到韓柏會變成如此霸气,如此有男性气概,更不明白韓柏為何會有此轉變。
  范良极和風行烈兩人雖是吃了一惊,但他們知道了韓柏的遭遇,登時猜想到來者是曾陷害韓柏的人。
  豈知真正吃惊的卻是韓柏。
  以往他也不時升起殺人的念頭,但都不如這次的濃烈,盡管那次遇到馬峻聲,殺人的欲望也遠不如這次般激烈。心中隱隱想到原因來自龐斑,与這魔君的接触,令他的精气神集中和提起至最高的极限,也使魔种進一步和他融合,更進一步影響他的意念和情緒。
  一個更惊心動魄的想法掠過腦際,假設不能控制自己,駕馭魔种,便將會變成沒有自主能力由道入魔的凶物。
  想歸想,心中的殺意還是有增無減。
  何旗揚率著眾人圍了上來,冷喝道:“這位小姑娘,若能立即交出偷去的東西,本人可酌情從輕發落。”他也并非如此易与,只是見到和谷倩運同桌的三個人,形相各异,但都各具高手的風范,故先來軟的,探探對方虛實。
  范良极關心地向韓柏問道:“小柏……”
  “砰砰……”桌移椅跌下,其它三桌有兩桌人急急离去,以防殃及池魚,連店小二們也走個一干二淨,只剩下靠樓梯口一桌的五男一女,看來是不怕事的人。
  韓柏心中殺机不斷翻騰,大喝道:“何旗揚!滾!否則我殺了你。”
  何旗揚呆了一呆,望向韓柏,心中奇怪這人素未謀面,為何對自己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
  其它官差紛紛喝罵,待要扑前。
  何旗揚兩手輕擺,攔住官差,鎮定地道:“朋友何人?本人正在執行公事……”
  范良极伸手按奢韓柏,對何旗揚嘿嘿冷笑道:“怕是執行你陷害人的公事才對吧。我這位朋友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沒有什么事,就乖乖地滾吧,如果惹起這位朋友的火。”何旗揚這么深沉的老江湖,也听得臉色一變,一方面是胸中冒起怒火,另一方面卻是大吃一惊,這小老頭隨口點出了自己的師門淵源,更說出他藉以取得今天成就的絕活,但口气仍這么大,可見有恃無恐,不將他放在眼里。
  他強壓下心中怒火,抱拳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范良极見韓柏閉上眼睛,似乎平靜了點,心下稍定松開按他肩頭的手,瞪了何旗揚一眼,有好气沒好气地道:“這句話叫不老神仙來問我吧!”他身為黑道頂尖儿的大盜,對官府的人自是沒有好感,何況這還是陷害韓柏的惡徒。
  何旗揚臉色再變,手握到挂腰大刀的刀把上。
  風行烈直到這時才偷空向谷倩蓮間道:“你偷了什么東西?”
  谷倩蓮垂頭低聲道:“你也會關心人家嗎?”一句軟語,輕易化解了他的質問。
  風行烈拿她沒法,索性不再追問。
  一時气氛拉緊。
  突然一陣長笑,從靠樓梯口那桌子響起,其中年紀最大,約五十來歲的高瘦老者笑罷,喝了一口茶后,悠悠道:“何總埔頭身負治安重責,朋友這般不給情面,未免欺人太甚!”眾人一齊往他們望去。
  和老者同桌的四男一女都頗年輕,介乎十八至二十三、四間,身上穿的衣服和攜帶的武器均极講究,教人一看便知是名門子弟,那女的還生得頗為標致,雖及不上谷倩蓮的嬌靈俏麗,但英風凜凜,別具清爽的動人姿。
  這一老五少全都攜著造型古拙的長劍,使人印象特別深刻。
  何旗揚長擅觀風辨色,剛才一上樓來,便留心這五男一女,對他們的身分早心里有數,這時抱拳道:“前輩一面正气,各少俠英气迫人,俱人中龍鳳,想必是來自‘古劍池’的高人,幸會幸會!”
  老者呵呵一笑道:“八派聯盟,天下一家,本人冷鐵心,家兄‘古劍叟’冷別情,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冷鐵心旁邊年紀較長,在四男一女中看來是大師兄模樣,方面大耳的青年道:“就算我們是毫不相干的人,見到如此不把王法放在眼內的惡棍,我駱武修第一個看不過眼。”
  何旗揚一听老者自報冷鐵心,一顆心立時大為篤定,這冷鐵心外號‘蕉雨劍’,乃八派聯盟內特選的十八种子高手之一,地位僅坎于少林的劍僧和長白謝青聯的父親謝峰,是聯盟里核心人物之一,有他撐腰,那還怕這護著谷倩蓮的三個人。
  韓柏依然閉上雙目,深吸長呼,神態古怪。風行烈輕喝熱茶,谷倩蓮則像默默含羞,垂頭無語,范良极吸著旱煙管,吐霧吞云,四人形態各异,但誰也看出他們沒有將八派聯盟之一的古劍池這群高手放在眼里。
  冷鐵心原本以為將自己台了出來,這四人豈會不乖乖認輸,豈知卻是如此無動于衷,心下暗怒。
  駱武修向身旁的師弟查震行打個眼色,兩人齊齊站起。駱武修怒喝道:“你們偷了的東西,立刻交出來,何老總看在武林同道份上,或者可放你們一馬。”
  范良极望也不望他一眼,悠悠吐出一個煙圈,瞅奢何旗揚怪聲怪气地道:“想不到你除了害人外,還是個拍馬屁及煽風點火的高手。”
  何旗揚有了靠山,語气轉硬道:“閣下是決定插手這件事了?”
  駱武修見范良极忽視自己,心高气做的他怎受得了,和查震行雙雙离桌來到何旗揚兩旁,只等范良极答話,一言不合便即出手,頓時劍拔弩張。
  冷鐵心并不阻止,心想難道自己這兩名得意弟子,還對付不了這几個連姓名也不敢報上的人嗎?這次他帶這些古劍池的后起之秀往武昌韓府,正是要給他們歷練的机會。
  韓柏驀地睜開眼睛。
  眼內殺气斂去,代之是一种難以形容的精光,但神气卻平靜多了。
  范良极將臉湊過去,有點擔心地道:“小柏!你怎么了?”
  何旗揚和古劍池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韓柏身上,暗想這人只怕精神有點問題,否則為何早先如此凶霸,現在卻又如此怪相。
  韓柏長身而起。
  何旗揚、駱武修、查震行和一眾官差全掣出兵器,遙指著他,一時之間殺气騰騰。
  風行烈眼中射出真摯的感情,關切地道:“韓兄要干什么?”
  韓柏仰天深吸一口气,一點也不將四周如臨大敵的人放在心上,淡淡道:“我要走了,否則我便要殺人。”
  冷鐵心冷哼一聲,動了真怒。
  范良极心中一動,問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殺個把人有什么大不了。”
  韓柏苦笑道:“可是我從未殺過人,怕一旦破了戒,收不了手。”
  駱武修年少气盛,見這几人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內,那忍得住,暴喝道:“議我教訓你這狂徒!”
  身子前扑,手中長劍前挑,到了韓柏身前三尺許,變招刺向韓柏的左臂,劍挾風雷之聲,名家子弟,确是不凡。
  風行烈眉頭一皺,他宅心仁厚,一方面不想駱武修被殺,另一方面也不想韓柏結下古劍池這個大敵,隨手拿起竹筷,手一閃,已敲在駱武修的劍鋒上。
  這兩下動作快如電閃,其它人均未來得及反應,‘叮’一聲,劍筷接触。
  駱武修渾身一震,風行烈竹筷敲下處,傳來一股巨力,沿劍而上,透手而入,胸口如被雷轟,悶哼一聲,往后退去。
  同一時間,范良极冷笑一聲,口中吐出一口煙箭,越過桌子的上空,刺在他持劍右臂上的肩胛穴。
  右臂一麻。
  手中長劍當墜地,身子隨著跟后退。
  一聲長嘯,起自冷鐵心的口,劍光暴現。
  勁風旋起,連何旗揚、查震行和駱武修二人也被迫退往一旁,更不要說那些武功低微的官差,几乎是往兩旁仆跌開去。
  冷鐵心手中古劍幻起十多道劍影,虛虛實實似往韓柏等四人罩去,真正的殺者卻是首取韓柏。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剛才風行烈露出那一手,使冷鐵心看出風行烈足已躋身第一流高手的境界,故而找上韓柏,希望取弱舍強,挽回一點面子。
  韓柏眼中寒光一閃,体內魔种生出感應,殺气涌起,四周的溫度驀然下降。
  范良极眉頭一皺,冷笑一聲,從椅上升起,腳尖一點桌面,大鳥般飛臨‘蕉雨劍’冷鐵心頭上,煙管點出。
  他也和風行列打同樣主意,并非擔心韓柏,而是怕韓柏谷了冷鐵心,惹來解不開的仇恨。
  要知龐斑退隱這二十年里,無論黑白兩道,都靜候著這魔君的复出,故此黑白兩道,大致上保持了河水不犯井水的形勢,一种奇怪的均衡,尤其是像范良极這類打定主意不肯臣服于龐斑的黑道絕頂高手,更不愿与八派聯盟鸛蚌相爭,以至白益了龐斑這漁翁。
  所以范良极亦不希望他這‘真正朋友’与八派聯盟結上血仇。
  ‘叮叮汀’!
  煙管和劇交擊了不知多少下。
  冷鐵心每一劍擊出,都給范良极的煙點在劍上,而范良极像片羽毛般彈起,保持凌空下擊的优勢,使他一步也前進不了。
  冷鐵心怒喝一聲,往后退去,胸臆間難受非常。原來每次當劍勢開展時,便給范豆极的煙點中,使他沒有一招能使足,沒有半招能真正發揮威力。
  更有甚者,是范良极煙貫滿內勁,一下比一下沉重,迫得他的內力逆流回体內,使他全身經脈像泛濫了的河川。
  他是不能不退。
  在他一生中經歷大小戰役里,竟從未曾遇上如些高手,從未試過像現下般震駭。
  范良极凌空一個筋斗翻回座椅上,悠悠閒閒吸著煙管,一雙腳始終沒沾上實地。
  煙火竟仍未熄滅。、其它古劍池弟子起身拔劍,便要搶前拚個生死。
  冷鐵心伸手攔著眾人,深吸一口气后道:“‘獨行盜’范良极?”
  范良极噴出一個煙圈,兩眼一翻,陰陰道:“算你有點眼力,終于認出了我的‘盜命’。”
  何旗揚臉色大變,若是范良极出頭護著谷倩蓮,恐不老神仙親來,才有机會扳回被偷之物。
  一直默不作聲的谷倩蓮歡呼道:“原來你就是那大賊頭。”
  范良极斜兜她一眼道:“你歸你,我歸我,決沒有半點關系,切勿借著我的金漆招牌來過關!”
  他這一說,又將古劍池的人和何旗揚弄得胡涂起來,攪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何种關系。
  “呀!”
  一聲喊叫,出自韓柏的口。
  只見他全身一陣抖震,像忍受著某种痛楚。
  眾人愕然望向他。
  韓柏忽地身形一閃,已到了臨街的大窗旁,背著眾人,往外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寒聲道:“何旗揚!若你能擋我三戟,便饒你不死!”
  風行烈一震道:“韓兄……”
  范良极伸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沉聲道:“小柏!何旗揚只是工具一件,你殺了他,會使事情更复雜,于事無補!”他并非珍惜何旗揚的小命,而是憑著高超的識見,隱隱感到韓相如此放手殺人,大為不安,雖然他仍未能把握到真正不妥的地方。
  韓相似乎完全平靜下來,冷冷道:“你剛才還說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凡是害我之人,我便將他們殺個一干二淨,否則連對仇人也不能放手而為,做人還有什么痛快可言。”
  范良极想起自己确有這么兩句話,登時語塞。
  風行烈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知道何旗揚的出現,刺激起霸道之极的魔种的凶性,泯滅了韓柏隨和善良的本性,若讓這种情況繼續發展下去,韓柏將成為了赤尊信的化身,正要出言勸阻。
  韓柏已喝道:“不必多言,何旗揚,你預備好了沒有?”
  眾人眼光又從他移到何旗揚身上。
  何旗揚直到此刻,也弄不清楚自己和韓柏有何仇怨,但他終是名門弟子,又身為七省總埔頭,若出言相詢,實示人以弱,有失身分,一咬牙,沉聲道:“何某在此候教!”
  韓柏伸手摸上背后的三八戟。
  何旗揚刀本在手,立時擺開架勢。
  冷鐵心暗想自己本已出了手,只可惜對方有黑榜高手范良极在。就算何旗揚被人殺了,因為是公平決斗,事后也沒有人會怪他,打了個手勢,引著門下退到一旁。
  那些官差早給嚇破了膽,誰還敢插手,一時間,騰出了酒樓中心的大片空間。
  韓柏握著背后的三八戟,尚未拔出,但凜烈的殺气,已緩緩凝聚。
  范良极和風行列對望一眼,均知對即將發生的事回天乏力,心中不舒服之极,偏偏又不知道真正問題所在,因為現在的韓柏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這也難怪他兩人,种魔大法乃魔門千古不傳術,會怎樣發展?因從未有人試過,連赤尊信本人也不清楚,更遑論他們了。
  只直覺到韓柏若真受魔种驅使殺了人,可能永受心魔控制,就像倘若和尚破了色戒,便很難不沉掄下去。
  眼看流血再不可避免。
  ‘鏘’!
  三八戟离背而出。
  何旗揚武技雖非十分了得,戰斗經驗卻是丰富之极,欺韓柏背著他立在窗前,一個箭步標前,大刀劈去。
  眾人看得暗暗搖頭,心想韓柏實在過分托大,輕視敵人,以致讓人搶了先手。
  只有范良极、風行烈和冷鐵心三人,看出韓柏是蓄意誘使何旗揚施出全力,再一舉破之寒敵之膽,俾能在三招內取其性命。
  他們眼力高明,只看韓柏拔戟而立的气勢,便知道韓柏有胜無敗。
  范良极和風行烈兩人更有种奇怪的感覺,就是站在那里的并不是天真脫的韓柏,而是霸气迫人的赤尊信。
  當大刀气勢蓄至最盛時,由空中劈落韓柏雄偉的背上。
  刀在呼嘯!
  韓柏驀地渾身一震,眼中爆閃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望往窗外遠處的街道,連嘴色也張開了少許。
  他究竟發現了什么?
  眼神轉變,充滿了惊异和渴望o險被魔种駕馭了的韓柏又回來了!
  大刀劈至背后三寸。
  這時連風行烈和范良极也有點擔心他避不過這一刀。
  韓柏扭腰,身子閃了閃,三八戟往后反打下去,正中刀鋒。
  何旗揚大刀墜地,跟往后退跌。
  韓柏收戟回背,窗往外跳下去,大叫道:“我不打了!”說到最后一字時,他已站在街心處。
  “砰”!.何旗揚背撞在牆上,嘩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風行烈和范良极對望一眼,均搖了搖頭,若非何旗揚如此不濟,連這一口血也可避免。冷鐵心倒抽了一口涼气。涼气,只是韓柏這一戟,已顯示出韓柏的武功已達黑榜高手又或八派聯盟元老會人物的級數。怎么江湖上竟會鑽了個這樣可怕的小伙子出來。
  谷倩蓮向范良极輕聲道:“你的老朋友走了!”
  范良极剛想乘机陰損几句這狡猾但可愛的少女,驀然全身一震,跳了起來叫道:“不好!我要去追他,否則朝霞誰去理她?”一點桌面,閃了閃,便橫越過桌了和窗門間十多步的空間,穿窗出外,消沒不見。
  風行烈心中贊道:“好輕功,不愧獨行盜之名。”旋又暗歎一口气,現在只剩下他來保護這小女子了。
  他眼光掃向眾人。
  何旗揚勉強站直身体,來到冷鐵心面前,道:“多謝冷老援手!”
  那一直沒有作聲的古劍池年輕女子,遞了一顆丸子過去,關切地道:“何總捕頭,這是家父冷別情的‘回天丹’!”
  冷鐵心眉頭一皺,何旗揚并非傷得太重,何須浪費這么寶貴的圣藥?
  何旗揚一呆道:“原來你就是冷池主的掌上明珠冷鳳小姐,大恩不言謝。”伸手取丸即時吞下。
  原來這‘回天丹’在八派聯盟里非常有名,与少林的‘复禪膏’和入云道宮的‘小還陽’,并稱三大名藥,何旗揚怎么不深深感激。
  何旗揚轉身望著谷倩蓮,有禮地道:“姑娘取去之物,只是對姑娘絕無一點价值的官函文件,你實在犯不著為此与八派聯盟結下解不開的深仇。”
  谷倩蓮淺淺一笑,柔聲道:“我自然有這樣做的理由,但卻不會告訴你。”
  何旗揚點頭道:“好!希望你不會后悔。”向冷鐵心等打個招呼,率著那群噤若寒蟬的差役們,下樓去了。
  風行烈霍地站起,取出半兩銀子,放在桌上。
  谷倩蓮也跟著站了起來。
  風行烈奇道:“我站起來,是因為我吃飽了所以想走。你站起來,又是為了什么?”
  谷倩蓮跺腳咬唇道:“他們兩個也走了,只剩下你,所以明知你鐵石心腸,也只好跟著你,你難道忘了剛才何旗揚凶巴巴威嚇我的話嗎?”
  風行烈心中一軟,想起了勒冰云有時使起性子來,也是這种語气和神態,悶哼一聲,往樓梯走過去,谷倩蓮得意地一笑,歡喜地緊隨其后。
  冷鐵心沉聲喝道:“朋友連名字也不留下來嗎?”
  風行烈頭也不回道:“本人風行列,有什么賬,便算到我的頭上來吧!”
  眾人一齊色變。
  風行烈自叛出邪异門后,一直是八派聯盟最留意的高手之一,只不過此子獨來獨往,极為低調,加上最近又傳他受了傷,否則冷鐵心早猜出他是誰了。
  風行烈和谷倩蓮消失在樓梯處。
  韓柏飛身落在街心,不理附近行人惊异的目光,還戟背上,往前奔去,剛轉過街角,轉入另一條大街,眼光落于在前面緩緩而行的女子背上。
  韓柏興奮得几乎叫了出來,往前追去。
  女子看來走得很慢,但韓柏追了百多步,當她轉進了一道較窄少又沒有人的小巷時,韓柏仍未追及她。
  女子步行的姿態悠閒而寫意,和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大异其趣。
  韓柏怕追失了她,加速沖入巷里。
  一入巷中,赫然止步。
  女子停在前方,亭亭而立,一雙美目淡淡地看著這追蹤者。
  竟然是久遠了的秦夢搖,慈航靜齋三百年來首次踏足江湖的嫡傳弟子。
  一身素淡白色粗衣麻布穿在她無限美好的嬌軀上,比任何服華衣更要好看上百千倍。她优美的臉容不見半點波動,靈气扑面而來。
  韓柏呆了起來,張大了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奏夢瑤秀眉輕蹙,有禮地道:“兄台為何要跟著我?”
  韓柏囁嚅道:“秦小姐!你不認得我了!”話出口,才醒悟到這句話是多愚蠢,受了赤尊信的种魔大法后,他的外貌出現了翻天覆他的變化,早沒了韓柏往昔半點的模樣。
  秦夢瑤奇道:“我從沒有見過你!”
  韓柏搔頭慌亂地結結巴巴道:“我是韓柏,韓天德府中的仆人韓柏。”他并非想繼續說蠢話,而是在秦夢瑤的美目注視下,大失方寸,再找不到更好的話說。
  奏夢瑤淡淡望他一眼,轉身便去。
  韓柏急追上去,叫道:“秦小姐!”
  秦夢瑤再停下來,冷然道:“你再跟著,我便不客气了,我還有要緊的事要辦呢!”
  韓柏明知奏夢瑤背著他,看不到他的動作,仍急得不住搖手道:“秦小姐!我不是騙你的,我真是那天在韓家武庫內侍候你們觀劍的韓柏,還遞周一杯龍井茶給你。”
  秦夢瑤依然不回過頭來,悠靜地道:“憑這樣几句話,就要我相信你是韓柏?”
  若非她施展出不露痕跡的急行術后仍甩不下韓柏,從而推出韓柏武技惊人的話,她早便走了,因為以韓相的身手,實在沒有硬冒充他人的必要,其中必有因由。
  韓柏靈机一触,喜叫道:“當日立武庫門旁,你曾看了我一眼,或者記得我的眼睛也說不定,我的外貌雖全改變了,但眼睛卻沒有變。”
  秦夢瑤心中一動,优雅地轉過身來,迎上韓柏熱烈期待的目光。
  一种奇异莫名的感覺涌上她澄明如鏡的心湖。
  她自出生后便浸淫劍道,心靈修養的功夫絕不會輸于禪道高人的境界,凡給她看過一眼的事物,便不會忘記,但韓柏的眼神似乎很熟悉,又似非常陌生,這种情況在她可說是前所未有的。
  韓柏不由自主和貪婪地看著她不含一絲雜念的秀目,完全忘記了以前連望她一眼也不敢的自己。
  背后風聲傳來。
  韓柏不情愿地收回目光,往后望去,只見范良极气沖沖赶了上來,口中嚷道:“乖孫儿!你又到這里來發瘋了,昨天你才騙了十位美麗的姑娘,今天又忍不住了,幸好給我找到你。”
  韓柏見是范良极,知道不妙,這‘爺爺’已到了他身旁,伸手摟著他寬闊的肩頭,向秦夢瑤打躬作揖道:“這位小姐請勿怪他,我這孫儿最愛冒認別人,以后若他再纏你,打他一頓便會好了。”一拉韓柏,往回走去,口中佯罵道:“還不回去?想討打嗎?”
  韓柏待要掙扎,一股內力,由范良极按著他肩胛穴的手傳入,連聲音也發不出來,更不要說反抗了。
  秦夢瑤眼中掠過懾人的采芒,卻沒有出言阻止,美目卻深注著被范良极拖曳著遠去的韓柏背影上。
  韓柏熱烈的眼神仍在她心頭閃耀著。
第四章 倩女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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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蛟島。
  觀遠樓上臨窗的幽靜廂房內,浪翻云獨据一桌,喝著名為‘清溪流泉’的美酒。
  不一會已盡一壺。
  浪翻云站起身來,走到門旁拉開了一條縫隙,向著樓下低喚道:“方二叔,多送三壺‘清溪流泉’到我這里。”聲音悠悠送出,震湯奢空气。
  方二叔的聲音傳上來道:“翻云你要不要二叔藏在地窖里的烈酒‘紅日火’?”
  浪翻云哈哈大笑:“烈酒?我讓它淹我三日三夜也不會醉,快給我送‘清溪流泉’,只有這酒才配得起洞庭湖的湖水。”
  腳步聲響起。
  方二叔出現在樓梯下,仰起頭來道:“那酒确是要把人淡出鳥來,還叫什么‘紅日火’,想騙騙你也不成,刻下酒樓里的‘清溪流泉’已給你這酒鬼喝光,我剛差人去左詩處看她有新開的酒沒有,沒有的話,不要怪我,要怪便怪你自己喝得太快。”
  浪翻云道:“左詩!”
  方二叔神態一動,眼中閃過异光,望著浪翻云道:“就是那天你扶起那小女孩雯雯的母親,年紀這么輕便做了寡婦,自那毒女人干虹青逃掉后,左詩便是怒蛟島最美的女人了。”跟著壓低聲音神地道:“現在島上人人都在猜,那日和左詩結一眼之緣時,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浪翻云,究竟有沒有心動。”
  浪翻云啞然失笑,天下間總不乏那些好事之徒。
  自己有心動嗎?
  浪翻云表面若無其事,淡淡道:“沒有酒,先給我送一壺龍井上來吧!”假若有雙修公主的野茶就更好了,想到這里,那晚明月下和雙修公主共乘一舟的情景又活了過來。
  方二叔應諾一聲去了。
  浪翻云讓門漏開了一條缺隙,坐回椅上,拿起桌上帶來的一本書,翻開細看。
  輕碎的腳步聲在樓梯響起。
  良翻云眉毛一聳,往門外看去,剛好透過門隙,看到小女孩雯雯捧著個酒壺,紅著小臉,勇敢地一步一步走上來,上气不接下气。
  浪翻云跳了起來,移到門前,拉開門歡迎這小朋友,伸手就要接過酒壺。
  雯雯避過了他,奔到桌前,將大酒壺吃力地放在桌上,回頭喘著气道:“不用人幫我,我也辦得到!”
  浪翻云哈哈一笑,夸獎道:“可愛的小家伙!”
  雯雯歡天喜地跳了起來,便要沖出門去,到了門旁忽地停下,掉過頭來道:“娘也來了!”再送他一個甜甜的笑容,這才走出門外,不一會輕細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盡處。
  浪翻云揚聲道:“左詩姑娘既已到來,何不上來一見?”
  一陴清潤柔美的女子聲音由下傳上道:“雯雯真是多事!騷扰了浪首座的清興,小女子仍在為亡夫守靜之時,不宜冒瀆!”
  浪翻云道:“如此浪某亦不勉強,只有一事相詢,就是姑娘釀酒之技是否家傳之學?”樓下的左詩姑娘沈默了半晌,才輕輕道:“左詩之技傳自家父……”
  她語聲雖細,仍給浪翻云一字不漏收在耳里,打斷道:“姑娘尊父必是‘酒神’左伯顏,當年本幫上任幫主上官飛,親自將他從京城請來釀酒,自此以后,我和幫主非他釀的酒不喝,唉!的确是美酒!可惜自他仙游后,如此佳釀再不复嘗,想不到今天又有了‘清溪流泉’,左老定必欣慰非常。”
  左詩靜默了一會,才低聲道:“我走了!”
  雯雯也故作豪气地叫道:“浪首座我也走了!”
  步聲遠去。
  浪翻云微微一笑,拔去壺蓋,灌了一大口,記起了亡妻惜惜在五年前的月夜里,平靜地向他說:“猜猜我最放不下心的是什么事?”
  望著愛妻慘淡的玉容,浪翻云愛怜無限地柔聲道:“浪翻云一介凡夫俗子,怎能猜到仙子心里想著的東西。”
  紀惜惜歎了一口气,眼角淌出一滴淚珠,道:“怕你在我死后,不懂把對我的愛移到別的女子身上,白白將美好的生命,浪費在孤獨的回憶里,云!不要這樣!千万不要這樣!這人世間還有很多可愛的東西!”
  “篤篤篤!”
  敲門聲響,凌戰天推門而入,來到桌前在他對面的空椅坐下,嘿然道:“又是清溪流泉,大哥是非此不飲的了。”
  浪翻云眼中抹過警覺的神色,因為凌戰天若非有至緊要的事,是不會在他喝酒時來找他的。
  凌戰天挨在椅背上,舒出一口气道:“剛收到千里靈帶來的訊息,厲若海戰死迎風峽。”
  浪翻云眼中爆起精芒,望往窗外的洞庭湖,剛好一隊鳥儿,排成‘人’字隊形,掠過湖面。
  再一個中秋之夜,他就要与這個擊殺了絕世武學大豪厲若海的魔師決戰,只有到那一副,生命才能攀上最濃烈的境界。
  在浪翻云過去的生命里,最痛苦難忘的一刻,就是惜惜死去那一刻。
  而在將來的生命里,最期待的一刻,便是這由命運安排了与遠大敵相見的剎那。
  厲若海已先他一步去了。
  厲若海倘死而有知,必忘不了那与龐斑定出胜敗的一刻,為了知道那刻的玄虛,亦付出了生命作為代价。
  凌戰天的聲音繼續傳進耳里道:“赤尊信、厲若海一逃一死,龐斑以事實證明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仍然是他的!”
  浪翻云望向凌戰天,淡淡道:“你立即使人偵查龐斑有否負傷,若答案是‘否’的話,天下所有人,包括我浪翻云在內,均非他百合之將。”
  凌戰天一愕道:“厲若海真的這么厲害?若厲若海臨死前的反擊,确能傷了龐斑,那就是龐斑破天荒的首度負傷了!”
  浪翻云灌了一口‘清溪流泉’,歎道:“誰可以告訴我,龐斑一拳打出時,厲若海究竟刺出了多少槍?”
  凌戰天目瞪口呆道:“你怎知龐斑是以空拳對厲若海的槍?”
  浪翻云哂道:“龐斑雕我那立像的刀法,乃蒙古草原手工藝的風格和刀法,所以龐斑若有師傳,就必定是蒙古的‘魔宗’蒙赤行,只有連大宗師傳鷹也不能擊敗的人,才能培植出這樣的不世人物。”
  凌戰天何等机靈,立時捕捉了浪翻云話中的玄机。
  蒙赤行的武功已到了返祖的境界,以拳頭為最佳武器,這技藝自亦傳給了龐斑,蒙赤行的可怕處,是他不但有蓋世的武功,更使人惊懼的是他的精神力量,龐斑亦是如此,因為他就是蒙赤行的弟子。
  浪翻云眼力竟高明至此,從龐斑的手挑戰書推斷出了對方的出身來歷。
  浪翻云舉起‘清溪流泉’,一飲而盡,腦海泛起厲若海俊偉的容顏,道:“這一杯是為厲若海的丈二紅槍喝的。”語罷,長身而起。
  凌戰天剛坐得舒舒服服,不滿道:“才講了兩句,便要回家了!”
  浪翻云取回桌上的書哂道:“我要赶著去打他十來斤清溪流泉,拿回家去,自從有了這絕代好酒,我自己釀酒的時間全騰空了出來,累得我要找部老庄來啃啃,否則日子如何打發!”
  凌戰天啞然失笑道:“我們忙得昏天黑地,你卻名副其實地‘被酒所累’,生出了這個空閒病來。”
  浪翻云將書塞入怀事,拍拍肚皮道:“講真的,戰天!當你不板著臉孔說公事話時,你實在是個最有趣的人。”
  轉身便去。
  市郊。
  在林中的一片空地里,韓柏怒气沖沖向翹起二郎腿,坐在一塊石上,正悠閒吸啜著煙管的范良极道:“我并非你的囚犯,為何將我押犯般押解到這里來?”
  范良极道:“一天你未娶朝霞為妾,你也不可去追求別的美女。這叫守諾!”
  韓柏嘿嘿笑道:“你當時只是說要我娶朝霞為妾,并沒有附帶其它條件。”
  范良极老气构秋道:“所以我說你是沒有經驗閱歷的毛頭小子,我也沒有附帶你不能殺死朝霞,那是否說你就可以殺朝霞,有些話是不用說出來,大家也應明白的!”他說的是那么理所當然,理直气壯。
  韓柏對他的強辭奪理本大感气憤,但當看到范良极眼內的得意之色時,知導這死老鬼正在耍弄他,暗忖我那會中你的好計,忽地哈哈一笑道:“你要我娶朝霞為妾,自亦擺明我另外還得有正妻,所以我理應去追求另外的女子才對,否則豈非有妾無妻,沒有妻又何來妾?”
  范良极想不到這小子忽地如此能言善辯,窒了一窒道:“這么愛辯駁,像足個小孩子。”
  韓柏一點不讓道:“如此嘮嘮叨叨,正是個死老頭。”
  兩人對望一眼。忽地一齊仰天大笑起來。
  范良极笑得淚水也嗆了出來,喘著气道:“你這小鬼趣怪得緊。”
  韓柏笑得踏了下來,揉著肚子道:“我明白了,你是嫉妒我的年輕和我的受歡迎。”
  范良极嗤之以鼻道:“剛才秦夢瑤似乎并不大歡迎你。”
  韓柏愕然道:“你竟知道她是奏夢瑤!”
  范良极不答反間道:“小柏!讓我們打個商量!”
  韓柏戒備地哂道:“你除了威脅外,還有商量這回事嗎?”
  范良极道:“所謂‘威脅’,就是甜頭大至不能拒絕的‘商量’,小鬼頭你明白了沒有?”
  這回輪到韓柏落在下風,气道:“我還要感激你是不是?”
  范良极微微一笑道:“假設我助你奪得秦瑤的芳心,你便讓朝霞升上一級。秦夢瑤是左,她便是右,秦夢瑤是右,她便是左,你說如何?”他也算為朝霞落足心力,一點也不放過為她爭取更美好將來的机會。
  韓柏一愕道:“你倒懂得趁火打劫的賊道。”
  范良极冷然道:“當然!否則那配稱天下群盜之王。”
  韓柏故作惊奇地道:“你做賊也不感覺慚愧嗎。”
  范良极道:“當你試過穿不暖、吃不飽,每一個人也可以把你辱罵毒打的生活后,你做什么也不會慚愧。”
  韓柏訝道:“我以為只是我一個人有這遭遇,怎么你……”忽然間,他感到与范良极拉近了很多。
  這是個既可恨,但亦可愛复可怜的老家伙,盡管表面上看去他是個那么充滿了生命力、斗志、樂天和堅強的‘老鬼’。
  范良极眼中閃過罕有的回憶神倩,歎了一口气道:“我一生中從不受人之恩,因為在我七歲那年,啞師從寒冬的街頭,救起我后,我知道自己已領盡了上天的恩賜,不應更貪心了。你想我天生是這么矮瘦干枯嗎?其實是那時餓坏了。”
  頓了頓,范良极陰沉下來道:“就是他,使我成為天下景仰的黑榜高手,我在遇到你前,從不和人說話,因為我從啞師處學懂了沉默之道,就是那种‘靜默’,使我成為無可比擬的盜中之王。我活命的法寶,就是靜默和忍耐。”
  韓柏點頭同意道:“說到偷盜拐騙,不動聲息,确沒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你。”
  范良极弄不清楚這小子究竟是挖苦他,還是恭維他,唯有悶哼一聲道:“這天下的偉業都是由一無所有的人創造出來的,朱元璋便是乞丐出身,連皇帝也做了,天下也得了!”
  韓柏嚇了一跳,道:“你隨隨便便直呼皇帝老子之名,不怕殺頭嗎?”
  范良极限中抹著一絲悲哀的神色道:“十天后龐斑复原了,你看我們還有多少日子可活?”
  韓柏愕然道:“龐斑不會這么看不開吧!”
  范良极點燃了已熄滅了的煙絲,深吸一口,又徐徐吐出,道:“那天他如果肯回頭看上風行烈一眼,我們現在也不用瞎擔心……”
  韓柏一震道:“我明白了,因龐斑怕見到風行烈時,會忍不住負傷出手。”
  范良极贊道:“果然一點便明,龐斑或會放過任何人,但絕不會放過風行烈,你則不能不為救風行烈和龐斑動手,我卻不能使朝霞未過門便死了夫君,故空有逃走之能也派不上用處。”
  韓柏心中感動,這從來也沒有朋友的孤獨老人,對朋友卻是如此義薄云天。因為范良极是盜中之王,而盜賊最拿手的絕技便是逃走,所以盡管龐斑想找范良极晦气,亦將大為頭痛。
  范良极忽地興奮起來,豪气縱构地道:“趁我們至少還有九天半好活,不如讓我們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韓柏小孩心性,大覺好玩,不過想了想,又皺起眉頭惑然道:“九天半可干得什么偉大的事來?”
  范良极胸有成竹地道:“這世界還有什么比愛和恨更偉大,以愛來說,我們可在這九天半內,分別追上云清和秦夢瑤;以恨來說,你怎可放過那人面獸心的馬峻聲。”
  韓柏童心大動,贊歎道:“果然是既有閱歷又有經驗的嫩家伙,想出來的都是最好玩的玩意儿。”
  范豆极得此知己,‘嫩’怀大慰,笑咪咪站起來,伸指戳著韓柏的胸口,強調道:“你或者不知道,你已成了能左右武林史往那個方向發展的偉人,也是靠著你這偉人的身分,我才找到一條可讓你和秦夢瑤接近的妙計。”
  風行烈大步沿街而行,谷倩蓮則有若小鳥依人般,喜孜孜地傍著這‘惡人’而走,深入這府城里去。
  兩旁店舖林立,行人熙來攘往,均衣著光鮮,喜气洋洋,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風行烈武功重复,心情大是不同。
  谷倩蓮何等乖巧,知道風行烈要獨自思索,也不打扰他,只是自顧自四處瀏望,像個天真好奇的無知少女。
  前面一枝大旗伸了出來,寫著‘饅頭我第一’五個朱紅大字,非常耀目。
  谷倩蓮習慣成自然地一伸玉手,往風行烈的衣袖抓去,這時的風行烈還是那么易被斯負嗎?手一移,避了開去,谷倩蓮抓了個空。
  谷倩蓮呆了一呆,嗔道:“你讓我抓著衣袖也不行嗎?”言罷,規規矩矩探手緩緩抓來。
  風行烈劍眉一皺。
  自己若再次避開,便顯得沒有風度了,一猶豫間,衣袖已給谷倩蓮抓著。
  風行烈故作不悅地道:“你想干什么?”
  谷倩蓮扯扯他衣袖,另一手揉著自己的小肚子,哀求道:“人家想你進去試試這世上是否真有‘饅頭我第一’這回事!”
  風行烈暗忖,原來這妮子餓了,若是范良极和韓柏那對歡喜冤家在此,定必乘机將她耍弄一番,可惜卻只有他一人在此,對著這狡計百出的谷倩蓮,他真是一籌莫展。好!舍命陪狡女,我風行烈就看看你還有什么花樣?微微一笑道:“谷姑娘若不嫌冒昧,就讓在下作個小東道,請你進去吃他一頓吧。”
  谷倩蓮想不到他如此好說話,歡喜得跳了起來,扯著他直入店內,在店角找了張桌子坐下才放開他衣袖,一口气點了七、八樣東西,最少夠四人之用。
  風行烈微笑安坐,不置可否。
  先送上來的是一碟堆得像個小飽山的饅頭和兩小碗辣點。
  谷倩蓮毫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風行烈想道:她必是真的餓了,由此可知當韓柏將最后一個饅頭遞給她時,被范良极一手搶走,對她來說是多么‘殘忍’,但她當時仍裝作毫不在乎,當知這美麗的少女何等堅強和好胜。
  無論谷倩蓮怎樣大吃特吃,但都不會給人絲毫狠吞虎的不雅感覺,尤其間中送來一瞬間的秋波,又或嘴角一絲笑意,總是春意盎然。
  風行烈心中忽地一震,猛然惊覺到自谷倩蓮出現后,直至此刻,因恩師厲若海戰逝而帶來郁結難解的心情,竟輕發了很多。
  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難道我歡喜和她在一塊儿?
  這時谷倩蓮暫時放過了桌上的食物,微微前俯道:“吃第一個饅頭時,就真是饅頭我第一,吃第二個時味道已差了很多,希望他們的陽春面可靠一點。”
  風行烈見她說話時神態天真可人,搖頭失笑打趣道:“你已經找到如何使東西好吃的竅門了,就是待餓得要死時,只吃一個饅頭。”
  谷倩蓮‘噗哧’一笑,俏臉旋開兩個小酒渦,甜甜地瞄了他一眼,低頭輕聲道:“你心情好時,說話好听多了!”
  風行烈恐嚇地悶哼一聲,道:“好听的說話,最不可靠。”指了指門外,續道:“就像‘饅頭我第一’這句話!”
  谷倩蓮沒有台起頭來,輕咬皮道:“為何你忽然會對我和顏悅色起來,又和我說話儿,不再討厭我了嗎?”
  風行烈眼中抹過一絲失落,淡淡道:“還有九天半,我便會和龐斑一決生死,所以現在也沒有心情和你計較了。”
  谷倩蓮台起頭來,幽怨地道:“你們男人總愛逞強斗胜,明知道必敗還要去送死。”
  風行烈苦笑道:“我也想能有一年半截的時光,讓我消化從恩師厲若海和龐斑決戰時俯瞰得到的東西,可是龐斑是不會放過我的。”
  谷倩蓮低頭輕問道:“厲門主死了嗎?”
  風行烈眼中閃過揉合了悲痛、尊敬、崇仰的神色,淡淡道:“是的,死了!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般死了。”忽地一震,不能置信地叫道:“你在哭?”
  谷倩蓮台起滿布淚痕的俏臉,幽幽道:“是的!我在哭,自從我十三歲那年,為公主送信給厲門主時,見過厲門主,直到今天我還記得那情景,沒有人比他更是英雄,所以打一開始我便用盡一切方法來助你,你還總要錯怪人家。”
  這一招轟得風行烈潰不成軍,老臉一紅道:“快笑笑給我看,你每逢扮完可怜模樣后,總會甜甜一笑的呀!”
  谷倩蓮淚珠猶挂的瓜子臉真個綻出笑意,嬌嗔道:“你是否養成了欺負我的習慣,人家凄苦落淚,還逗人家!”
  風行烈見她回复‘正常’,心中定了些,忽有所覺,往街上看去。
  一個全身白衣,背著古劍,瀟孤傲,禿頭光滑如鏡的高瘦僧人,正步入店里。
  谷倩蓮也感應到那白衣僧的出現,垂下了頭,眼內閃過奇异的神色。
  白衣僧大步來到風行烈桌前,禮貌地道:“我可以坐這桌嗎?”
  風行烈細察這白衣僧近乎女性般且看上去仍充滿青春的秀俊臉容,點點頭道:“大師既對此桌有緣,自然有你的份儿,只不知現在還有三張空椅子,大師會楝那張坐下,和為何要揀那一張?”
  白衣僧雖然瘦,但骨格卻大而有勢,悠立店內,确有几分佛气仙姿。
  他明亮的眼神絲毫不見波動,淡淡道:“小僧是隨緣而來,隨緣而動,只要那張椅子和我有緣,小儈便坐那張。”
  風行烈笑道:“大師隨便吧!”說罷,目光掃向低垂著頭的谷倩蓮,只見她一臉罕見的冰冷陰沉,心中一動。
  白衣僧已在正對著他的椅子坐了下來,淡然道:“風兄知道小僧來此,是為了什么事吧?”
  風行烈毫不退讓地跟對方精光凝然的目光對視,溫和地道:“能令八派聯盟第一號种子高手‘劍僧’不舍大師親自出馬,為的當然是很重要的事?”
  不舍大師微微一笑,問道:“敢間風兄從何得知我乃第一號种子高手?”
  一直沒有作聲的谷倩蓮呶呶嘴角,不屑地道:“知道這事有何稀奇l.我還知道你是八派
  聯盟的密武器,因為你的武功已超越了不老神仙和無想憎,成為八派第一人。”
  風行烈既奇怪一直歡容軟語的谷倩蓮對不舍僧如此不客气,又奇怪她為何竟會知道這只有八派里少數人才知的密。
  不舍臉容平靜如常,忽地啞然失笑道:“小僧真是貽笑大方,不過姑娘如此一說,小僧已猜到姑娘乃‘雙修府’的高手,現在小僧已到,姑娘亦應交代一下取去敝師侄孫何旗揚之物一事了!”
  谷倩蓮心中一懍,想不到不舍才智竟高達這种地步,憑自己几句話,便猜到自己的出身來歷,冷冷道:“誰希罕那份文件了,只不過我想引你親自到來,交這給你。”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放在不舍面前的桌上。
  雪白的封套上寫奢“宗道父親大人手啟”八個惊心動魄的秀麗字体。
  風行烈至此才知道名望在少林僅次于無想僧的不舍,和雙修府的關系大不簡單。
  不舍眼光落在封套上,眼中抹過一陣難以形容的苦痛。
  谷倩蓮霍地站起,道:“信已送到,那東西就給還你。”
  探手怀里,忽地臉色一變,愕在那里,手也沒有抽出來。
  風行烈和不舍兩人齊向她望去。
  谷倩蓮咬牙道:“東西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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