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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覆雨翻雲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二章 一統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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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州府。
  “抱天覽月樓”是岳州府最有派頭的酒家,酒席必須預定,兼且非是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一般人要預定酒席還不受理呢。
  該樓位于長江之旁,附近藝社妓院店舖林立,笙歌處處,只要肯花錢,保君樂而望返,大歎人生若此,雖死無憾。
  這刻是入夜戌時初,抱天覽月樓燈火通明,所有廂座擺滿酒席,雖聞杯盤交錯的響音,卻不聞喧嘩囂叫,這里客人品流高尚,故少塵俗之態。
  在該樓最高的第三層一個特別華麗的大廂房內,筵開兩席,每席十二人,精美丰盛的菜肴流水般由美麗的女侍奉上,舉杯勸飲,气氛歡洽。
  此時恰好當地色藝雙全的名妓楚楚奏畢琵琶,施禮告退,眾人報以禮貌的掌聲。
  近窗主人席一名華服中年大漢,以主人的身分,意態豪雄地向座上各人敬了酒后,臉色微紅,三分酒意下向一位方臉大耳,容貌俊偉,約二十五、六男子道:“上官幫主,怒蛟幫在你統領下,聲勢更胜從前,天下敬服,果真虎父無犬子。敬你一杯!”這男子竟是与西陲尊信門、北方干羅山城并稱天下三大黑幫的怒蛟幫幫主上官鷹。
  上官鷹飽經變故,已非是當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加上這些年來潛心苦修,气度迥然大變,淡笑道:“葉真前輩過譽了,上官某只是上承父蔭,*鎦兄慂攏礆籖道朔*云和凌戰天兩位大叔和一干兄弟把持,才不致出亂子,這一杯,讓我代眾叔輩兄弟喝了。”說罷一飲而盡,席上眾人慌忙陪飲。
  另一臉目精瞿,年約五十的老者道:“側聞貴幫‘覆雨劍’浪翻云,最近忽起遠行之念,飄然而去,未知是否還有保持聯絡?”各人不約而同露出關注表情,“覆雨劍”浪翻云名滿天下,除了至尊無上的“魔師”龐班外,聲勢無人能及,若果他离開遠去,不知行蹤,那怒蛟幫無論在生勢和實力上,削弱一半不止。
  上官鷹表面從容自若,心中卻在咒罵這發問的陳通,此老乃以洛陽為基地的黑幫“布衣門的門主,這次已金盤洗手的黑道元老葉真擺的兩圍酒席,便含有化解怒蛟幫和布衣門積怨的含意,是決定黑道勢力划分的“和頭酒”。
  他正要答話,他的首席謀士翟雨時以代他答道:“浪首座确有事出門,但只是暫時性質,一待事了,便會歸來,多謝陳門主關心。”這几句話答似非答,模□兩可,但浪翻云不在怒蛟幫內,卻給肯定下來。
  不知怎的,眾人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覺,連葉真也不例外,翟雨時最擅觀人于微,大感不妥,連忙思索其中因由。
  一個面目陰沉的彪形大漢沉聲道:“听說盜霸赤尊信為了專心武事,三個月前讓位与師弟‘人狼’卜敵,未知上官幫主可有所聞?”這發言的梁歷生曾是橫行洛陽一帶的大豪,五年前慘敗于“左手刀”封寒刀下,聲望大跌,暫時歸隱潛修,但仍有极高地位,是黑道父老級的人物,這次聚會,便由他和葉真聯名邀約,否則上官鷹也不會親來赴會。
  上官鷹不敢怠慢,道:“梁老所言,敝幫十日前才有所听聞。”眉額間閃過一絲憂色,這“人狼”卜敵外號雖嚇人,指的确是他性好女色,人卻生的風流瀟□,一表人才,武功遜于赤尊信但狠殘狡辣處,則連赤尊信也瞠乎其后。
  桌上另一三十多歲,文士打扮,臉目頗為俊俏,但眼角卻滿布魚尾紋的男子道:“听說這次讓位,可能并非赤尊信本人自愿,內中怕有別情?”這人叫“狂生”霍廷起,是個介乎黑白兩道的人物,誰也不賣帳,是“布衣門”門主陳通的生死之交,一向都對怒蛟幫帶有敵意。
  上官鷹霍然動容道:“以‘盜霸’赤尊信的武功威望,誰能迫他做不愿意的事?”一直未有發言,坐于上官鷹右側的□女燕菲菲美目水溜溜地轉動,未語先笑道:“上官幫主如此在意,妾身倒有秘密消息提供參考。”接著卻停了下來,賣個關子,敢如此作,放著她一身武技不說,只以她身為“黑榜”高手之一“十惡庄主”談應手情婦的身分,便沒有人敢惹她。
  各人都是老江湖,故意不動聲色,也不追問。
  燕菲菲知道不主動說出,沒有人會出言請求,忽爾嬌笑起來,她喜歡那成為眾人注意目標的感覺。
  其它人見她笑得嬌態橫生,煙視媚行,心中都大叫可惜,因為她已經是談應手了禁臠,名花有主,誰敢弄她上手?燕菲菲笑聲倏止,輕描淡寫地道:“各人知否‘人狼’卜敵,兩年前已入了方夜雨門牆,成為‘魔師’龐斑的徒孫,有了這硬得不能在硬的大靠山,赤尊信怕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樣呼風喚雨了吧?”上官鷹再也按不住心內掀起的濤天巨浪,臉色一變,同桌各人也神色有异,連隔桌的人也停止了一切動作,好象末日剛好在這一剎那降臨。
  要知方夜雨乃“魔師”龐斑親傳三徒的二弟子,龐斑潛隱后,“魔師閣”的一切便由他主理,隱焉為龐斑的代表,天下黑道無人敢拂其意,幸好他一向极為低調,從不理江湖之事,但假若卜敵真在他支持之下向赤尊信奪權,那便代表龐斑開始將魔爪伸向黑道了。
  翟雨時臉色沉凝,道:“方夜雨雖得‘魔師’真傳,但恐仍未能*魏緯嘧鸚牛礆舨*敵确能坐上尊信門門主的寶座,恐怕非要魔師親自出手不可,只不知燕小姐消息從何而來?赤尊信目下究竟是生是死?”燕菲菲又是一輪嬌笑,道:“我還有一個消息,未知翟先生是否有興趣?”不知可是天性使然,她總愛吊別人的癮。
  上官鷹無奈道:“燕小姐說吧,本人洗耳恭听。”燕菲菲美目由翟雨時飄向身側的上官鷹,道:“据我所知,天下三大黑幫,除尊信門落入卜敵之手外,‘干羅山城’城主‘毒手’干羅亦已向魔師表示效忠,你說這消息是否惊人之至?”上官鷹這刻反而神情鎮定,假若魔師龐斑真的打破二十年的閉關不出,踏入江湖,天下凶邪歸附,是必然的事,燕菲菲的男人是“十惡庄主”談應手,位居“黑榜”,地位顯赫,當是龐斑招攬的對象,消息自是由其中輾轉而來,只不知談應手是否已加入了龐斑的陣營?翟雨時心念電轉,假若龐斑一統黑道的第一目標是三大黑幫,那一向被稱為“黑道里的白道”的怒蛟幫現在將成為僅餘的眼中釘,龐斑會怎樣對付他們?他的眼光同時掠過同台的其它人。
  主人身分的葉真神色有些微緊張,“布衣門”門主陳通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臉有得色,梁歷生和霍庭起注意力都集中到上官鷹身上,反似對燕菲菲要說什么毫不在意。
  翟雨時沉思其故,燕菲菲目下說的關乎武林生死榮辱,這些人怎能置身事外,漠不關心,除非他們早知道答案,想到這里,登時冒出一身冷汗。
  這以智計著稱的高手,聯結起眾人早先對浪翻云外游的態度,以得出了一個結論。
  今晚的宴會是個對付怒蛟幫的陷阱。
  剛好這時燕菲菲說道:“那告知我此事的人是…”翟雨時知道刻不容緩,雙手一合,穿在左右手腕的兩只鐵鐲猛地相碰。
  “叮!”清響鎮徹全場。
  這是早先約定的警號,自從知道卜敵出掌尊信門,怒蛟幫便處在最高警戒,因當年赤尊信曾立下誓言,只要上官鷹”在生一天,尊信門便一天不犯怒蛟幫,所以尊信門若要來攻,首先便要取上官鷹性命。
  這時除隔桌十二人中有六名是怒蛟幫的精銳外,廂房還有另十八名幫主的隨身鐵衛,這警號正是要通知個人立時護駕。
  上官鷹正留心著燕菲菲說的每一個惊心動魄的語句,當她說到“那告知我此事的人是…”時,語音忽地細了下去,似乎深恐被上官鷹以外的其它人知道。
  上官鷹下意識地側身傾往這美麗的黑道□女去,恰在此時,“叮!”一聲警號清響。
  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迅捷,真气立時灌滿全身。
  便在這剎那,一股尖銳寒冷的殺气從燕菲菲處直襲腰眼,同一時間,背后勁气壓体,自然是背后的梁歷生施以暗算,此人精擅掌功,若給他拍實背上,十個上官鷹也要送命。
  上官鷹等怒蛟幫后起之輩,自三年前与尊信門一戰后,知己不足,于是刻苦練武,此時早非吳下阿蒙。
  他暴喝運勁,座下的酸枝椅禁不住強大壓力,寸寸碎裂,“喀嚓”一聲坐往地上時已弓背蹲身,同時左右開弓,掌拍燕菲菲刺來的淬毒匕首,拳迎梁歷生的鐵掌。
  在上官鷹身形由坐變蹲的突變下,主客觀形勢大轉。
  左手剛好拍在燕菲菲持著匕首的手腕上,借力橫拖,帶得這具有美麗外表的蛇蝎身不由主地側撞向大台的邊緣處,這時情勢混亂,也不知是誰一腳把大台連菜肴踢翻,俏佳人立時變作丑夜叉。
  梁歷生便不是那么好應付了。化解燕菲菲淬毒匕首的致命一擊,上官鷹已經分去了一半力道,而梁歷生的一掌卻是蓄勢全力暗算,所以一碰上上官鷹的拳頭,掌勁吐實下,上官鷹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即時噴出,吃了大虧。
  幸好上官鷹反應敏捷,不敢硬撐,借著掌勁側滾,一方面化去梁歷生剛猛的掌力,另一方面爭取一隙重整陣腳的時間。
  适才還是言笑歡洽的宴會,瞬眼間已變成你生我亡的仇殺屠場。
  梁歷生躍离座椅,蝙蝠般在豪華大廂房的空間滑翔,追擊仍在地上滾動的怒蛟幫年輕有為的幫主,若能搏殺此子,今晚便大功告成,所以方夜羽特別揀選了自己這擅長室內近身搏斗的高手負責這最決定性的任務。如能成功,自能得方夜雨的青睞,想到這里更是雄心万丈。
  上官鷹向著無人的牆角繼續翻動,手中已連接起分成兩截的救命長矛,准備与這若猛虎般扑來的黑道前輩決出生死。
  此刻廂房內成混戰之局。
  翟雨時和其它六名怒蛟幫的精銳,都是在翟雨時發出警號的剎那間同起發難,反而爭取了主動,此六名好手均曾得當今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劍”浪翻云這三年來親身指點,實力惊人,否則上官鷹又豈敢如此大膽赴會。
  警號才鳴,一股煙火從翟雨時手上射出,穿窗而去,在黑夜的天空爆出一朵白熾的光云,這是召援的訊號,洛陽位于怒蛟幫勢力□圍之內,翟雨時算無遺策,早在附近秘處埋了伏兵,以作后盾。
  廂房內血肉橫飛,敵我雙方的鮮血不斷濺撒牆上地下,廂房外亦是喊殺連連,顯然外面怒蛟幫幫主的“十八鐵衛”亦和敵人動上了手。
  身為主人的葉真展開杖法,与翟雨時的長劍戰在一起,卻絲毫討不到半點便宜,怒蛟幫這些人的真正實力,遠在他們估計之上。
  梁歷生凌空向地上的上官鷹扑下。
  勁气把上官鷹的頭發衣服刮得倒飛向下,顯示這一擊全無餘力保留。
  這批人以他武功最是強橫,否則也不配成為“黑榜”高手“左手刀”封寒的對手,兼之上官鷹又受傷在前,心想這一下還不是手到擒來?上官鷹蜷曲仰躺,全神貫注梁歷生聲勢迫人的扑擊,手中五尺鋼矛一振,寒芒閃動下,標射梁歷生面門。
  他的矛技得自有“矛圣”之稱的父親上官飛親傳,豈可小覷,無論速度角度,均無懈可擊,攻的又是對方必救的致命點。
  梁歷生怪叫一聲,硬往后翻,乘勢一腳蹴踢矛尖。
  鋼矛應腳□開。
  上官鷹中門大露。
  梁歷生想不到如斯容易,暗忖這小子定是傷得极重,趁他長矛不及回旋護持,再次回扑,硬搶入中宮,一隊手幻出滿天掌影,無孔不入地俯擊而下。只要迫得對方進身搏斗,以己長攻敵短,那怕不立斃敵于當場。對于上官鷹的矛,他确有三分忌憚。
  上官鷹全無一絲應有的慌亂,虎目緊盯著梁歷生假假真真動作里暗藏的殺著。
  梁歷生戰斗經驗何等丰富,暗感不妙,便要抽身而退。
  但一切都遲了。
  上官鷹胸前寒光一閃。
  梁歷生右腕一涼,一生与他形影不离的右掌,為他創下一生事業的鐵爪,齊腕斷去。
  梁歷生發出惊天動地的慘嘶,身形疾退,“轟”一聲撞在對面的牆上,左手反過來封閉右手的血脈,以免鮮血噴射。
  輪到上官鷹像猛虎般從地上彈起來,緊躡追上,這時他似寒芒突吐的兵器已收了回去,原來是把纏在腰間的鋒快軟劍。
  鐵矛顫動下,瞬眼間向靠在牆上的梁歷生施了十三擊。
  這黑道前輩用盡渾身解數,一只左掌或擊或拍,貼牆左避右游,死命求活。
  上官鷹一時占盡上風。
  翟雨時劍勢全力運轉。
  葉真全身是血,也不知傷了多少處,落敗是指顧間事。
  其它六名怒蛟幫高手雖亦負傷累累,卻非致命,若不是“狂生”霍廷起和“布衣門主”陳通合力擋了五人,連燕菲菲也將不能幸免,而其它較次高手,早血濺當場。
  就在怒蛟幫似已控制了全局時,与葉真激戰中的翟雨時發現一件令他心膽俱寒的事。
  廂房外忽地靜寂無聲,使房內的喊殺聲突然顯得非常孤立。
  要知守在廂房外的“十八鐵衛”功力雖是稍遜于房內陪宴的六名怒蛟幫好手,但他們曾經怒蛟幫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戰天多年苦心訓練,負起保護幫主之責,除非是名列“黑榜”的高手,否則想干掉他們絕非易事,但刻下廂房外的沉寂,指代表了一個可能性,就是他們都死了。
  一個念頭閃過心中。
  翟雨時舍下葉真,向上官鷹扑去。
  “轟!”房門四散碎裂。
  一名錦衣大漢負手悠然步入,便像是赴宴來的。
  這時翟雨時剛好摟著上官鷹的腰身,向窗門沖去。
  錦衣大漢神色一動,腳步一移,后發先至、追至兩人背后。
  兩名怒蛟幫精銳舍下敵人,從兩側向錦衣大漢攻來,全是舍己殺敵的拼命招數。
  錦衣大漢歎了一口气,皺眉道:“何苦來由!”身形奇异地閃了几閃,排山倒海的攻勢全部落空,但追勢也被迫停下。
  兩名怒蛟幫精銳想不到對方強橫若斯,正要再組攻勢,只見對方一對大手驀地漲大,往自己面門拍來,來勢雖慢,但無論如何也像是躲閃不了。
  “喀嚓!”兩人面門陷了下去,仰跌而亡。
  但上官鷹和翟雨時成功穿窗而出,跌往茫茫黑夜下的長江而去。
  錦衣漢怒哼一聲,身形閃動,其它僅餘的四名怒蛟幫好手,紛紛了帳。
  燕菲菲一頭鑽進錦衣漢怀里,撒嬌道:“庄主啊!為什么你這么遲才進來?”原來竟是“黑榜”高手之一“十惡庄主”談應手。
  談應手臉色沉凝,又再歎一口气,向著上官鷹和翟雨時逃出的方向道:“唉!這是何苦來由,通往怒蛟幫的路途已被‘逍遙門主’率領門下全部封閉,除非‘覆雨劍’浪翻云親臨,否則你們能逃到哪里去?”“抱天覽月樓”外是無際無邊的暗黑,一點星光也沒有。
第三章 道消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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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點燈火,在武昌府長江岸旁迅速移動。
  啼聲的達。
  一個瘦弱的身形,一手策馬,一手持燈籠,正在連夜赶路。
  燈火照耀出一張年輕的臉,看樣子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的雖是粗衣麻布,一對眼睛非常精靈,額頭廣闊,令人感到此子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這時他神情焦灼,顯然為錯了渡頭而苦惱。
  馬停。
  他躍下馬背,走到空無一人的渡頭盡端,苦惱地叫道:“這回慘了,回去時那惡人管家必要我一番好看了。”
  江水滔滔,對岸一列民居透出點點燈光,份外使人感到內里的溫暖,又那樣地使人感到孤獨和隔离。
  馬儿移到他身后,親熱地把馬頭湊上來,用舌舔他的后頸。
  少年怕痒縮頸,伸手愛怜地拍著馬嘴,苦笑道:“灰儿啊灰儿,你可知我的心煩得要命,去吃草吧!”
  那人張開沒有神采的眼睛,待要說話,忽地身子彎曲起來,一陣狂咳,張口一吐,一團瘀黑的血霧狂噴而出,滿渡頭。
  少年大惊失色,一手將他扳過來。那人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少年從未遇過這等事,一陣手足無措后,才定下神來,暗忖:“救人事大,此事不可不管,前天曾听人說東山村來了個神醫,日下唯一之計,是將他送到那里。”目標既定,忙叫道:“灰儿灰儿!”
  那匹灰馬長嘶一聲,乖巧地奔至兩人身旁。
  少年輕拍馬頸,柔聲道:“灰儿灰儿!蹲下蹲下!”
  灰儿順從地蹲了下來。
  少年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那年輕漢子搬上馬背,一聲令下,灰儿撐起馬腳,立了起來,少年乘勢躍上馬背,一抽繩,兩人一騎,消沒在岸旁的黑暗里。冰冷的河水使上官鏖和翟雨時精神一振,他們沒有時間為犧牲的怒蛟幫兄弟悲痛,順著水勢往下游泅去。
  那是將他們帶离險境的最快方法。
  兩人落到水里便像魚兄回到家鄉。
  怒蛟幫是水道的霸主,以洞庭湖起家,故而這次宴會,翟雨時選了“抱天覽月樓”,看似無意,其實卻是极其厲害的一著棋子,令位列“黑榜”的“十惡庄主”談應手也只好眼睜睜目送他們逃去。
  湍急的水流不一會已將他們送往下游五里外的遠處。
  轉了一個急彎后,水流緩慢下來。
  兩人打個手勢,一齊往岸旁游去。
  爬上岸后,均感力盡筋疲,這處是岳陽城外的郊野,四周全是黑壓壓的樹林。
  翟雨時將耳朵貼在地上,不一會彈了起來,乎靜地道:“長征和接應的兄弟來了!”
  上官鷹對他竟能從步聲听出來者是己方的人并沒有絲毫惊异,因為這是怒蛟幫的第二號元老“鬼索”凌戰夭的設計,不但在鞋底裝上了特別的鐵碼,怒蛟幫人還可以道消灰長一种特別的節奏和步伐走動,以資識別,此等看來沒有什么意義的細節,往往能在敵我難分的混戰里,發揮出惊人的作用。
  黑暗的森林里傳來“”的聲音,一群人敏捷地扑了出來,在上官鷹前一起伏下見禮。
  上官鷹急扶起當先的年輕壯漢,道:“長征請起,不必多禮!”
  年輕壯漢卓然而立,雙目閃閃有神,肩寬腳長,一臉勇悍,正是被譽為怒蛟幫第二代里的第一高手“快刀”戚長征。
  翟雨時踏前一步道:“有沒有遇到敵人?”
  戚長征道:“沒有!我們一接到訊號,便依早先定下計划,到這里來接應你們,現在連我在內共有四十八人,足可以應付任何的危險。”
  上官鷹苦笑道:“但卻仍不足以應付像談應手那种高手,除非是浪大叔在此!”
  戚長征全身一震道:“什么?是‘十惡庄主’談應手?”
  翟雨時沉聲道:“沒有詳說的時候了,長征你立即召回放哨的兄弟,同時將我吩咐預備好的水靠和浮袋取出來,我們立即換上。”
  上官鷹愕然道:“這豈非愈走愈遠?”
  要知岳州府位于洞庭湖之東,快馬半日可到,但若順江流走,水向東流,只會愈逃便离洞庭湖的怒蛟幫總壇愈遠。
  戚長征一向對翟雨時的才智敬服之极,但他乃率直性急的人,忍不住道:“在离此半里處我預備了快馬,若抄小路回洞庭,明早前便可到達,以我們的實力,逃總可以吧?”
  翟雨時沉聲道:“談應手一向与逍遙門關系密切,假若談應手歸附龐斑,‘逍遙門主’莫意閒又豈能例外。”
  上官鷹臉色一變道:“逍遙門的副門主孤竹和“十二逍遙游士”最擅跟蹤追懾之術,若要對付他們,的确令人頭痛,我明白了,雨時!”扭頭向眾手下道:“立即換上水里,吹起气袋。”按著微笑向戚長征道:“長征!我們多久未曾在水里比賽過?”說時伸出右掌。
  戚長征伸手和他緊握,眼中射出熾烈的友情和對幫主的崇敬,堅定地道:“無論到那里,我也會奉陪到底。”
  翟雨時將手加在他們之上,道:“不要忘了我那份,我們可以由這里一直比到武昌府。”
  半個時辰后,志切救人的少年在山野里迷了路。
  燈籠燃盡。
  四周是無邊際的暗黑。
  伏在身前馬鞍上那人的气息愈來愈弱。
  少年急得几乎哭起來。
  數年前他曹隨人去過東山村一次,但在這樣前不見人后不見店的黑夜里,要憑著褪了色的記憶去找一個小村庄,就像要從水里把月亮撈土來。
  的達蹄聲,是那樣地孤寂無助。
  “呀!”
  少年惊呼起來。
  二百多涉外的疏林間,隱約里有點閃動的火光。
  一夾馬腹,向前奔去,就像遇溺的人看到了浮木。
  一所破落的山神廟出現眼前,燈火就是由其中傳出來。
  少年躍下馬來,牽著馬,穿過破爛了的廟門,進入顱內。
  在殘破不堪的泥塑山神像前,三支大紅燭霹霹啪啪地燃燒著,一個慈眉善目、眉發俱白的老和尚,盤膝坐在神像前,低開似閉的眼正望著他,看來最少也有八十多歲。
  少年道:“大師!有人受了傷……”也不見那和尚有何動作,眼前一花,他矮胖的身体已站到那受傷的男子旁,默察傷勢。
  少年本身雖不懂武技,但卻是生長于著名武林世家的童仆,知道遇上高手,机靈地退坐一旁,不敢打扰。
  和尚將男子從馬背上提到地上平放,便像搬個稻草人般毫不費力,同時從怀里取出一盒銀針,乍看間似是雙手亂動,轉瞬里男于胸前已插了七支亮閃閃的長針。
  男子呼吸轉順。
  灰儿的的達達,溜往廟外吃草去了。
  和尚舒了一口气,這才有空望向少年。
  “小哥儿?不知高姓大名?”
  坐在一旁的少年呆了一呆,囁儒道:“問我嗎?”一向以來,在主人府中來往的高手,眼尾也不望他一眼,這和尚無論神態气度,均遠胜他所遇到的武林人物,竟然如此和顏悅色和他說話,怎不教他受寵若惊。
  和尚一臉祥和,鼓勵地點點頭。
  少年道:“我是府主在一棵柏樹旁拾回來的棄嬰,所以跟他姓韓,名柏。”
  和尚低開似閉的雙目猛地睜開,眼睛像星星般閃亮起來,瞬又斂去,道:“好!好!
  名字和人同樣的好,現在告訴我你怎會救起這個人。”
  韓柏連忙將經過和盤托出。
  和尚沈吟片晌,搖頭道:“怎會是這樣,天下間有那些人能傷他?”
  韓柏一呆道:“大師,你認識他嗎?”
  和尚點頭道:“你救起的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被譽為白道武林新一代中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叫風行烈,說起來,他与我們‘淨念禪宗’還頗有淵源,所以這事找吏不能不管。”
  韓柏兩眼也睜大起來,道:“大師原來是‘淨念禪宗’的高人,真令人難以置信,我竟遇到‘淨念禪宗’的人!”
  韓柏執役于武林世家,乎日耳濡目染,听了不知多少繪影繪聲的武林逸事,而最令他心生景仰的,就是并稱武林兩大圣地的“淨念禪宗”和“慈航靜齋”,這兩地都罕有傳人行走江湖,秘异莫測,怎知竟教他今天遇上了。
  韓柏指了指那仰躺在地上的風行烈關心地道:“他會有事嗎?”
  和尚歎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侵入他身体的真气陰寒無匹,兼之他木身真元奇异地敗弱,我只能暫保他一命,能否复原,便要看他的造化了。”雪白的眉毛,忽地聳動起來,道:“有人來了!”
  韓柏留心一听,果然遠方沙沙作響,是鞋子踏在枯葉上的聲音,听步聲只是個不諳武功的普通人吧,但誰會往這等時分在山野間走動?念頭還末轉完,一個沉雄豪勁的聲音在廟外響起道:“想不到荒山野廟,竟有過客先生,若不怕被打扰,我便進來借一角歇歇。”
  韓柏雖仍未見人,但對方如此有禮,不禁大主好感。
  和尚乎和地應道:“佛門常開,廣渡有緣,往來是客,豈有先后之別?”
  對方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竟有高人在此。”
  一人大步入廟。
  韓柏一看下嚇了一跳。
  來人身形雄偉,足有六尺以上,但臉目丑陋,一對黃睛似醒還醉,手比普通人長了最少二至四寸,肩上搭著一只黃鼠狼,背上背了把長劍,脅下來著個小包袱。
  那人環目一掃,歎道:“我還是要走了!”
  和尚和韓柏齊感愕然。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丑臉絕不相稱的雪白牙齒道:“我原本打算在此為肩上這畜生脫皮開膛,燒烤送酒,謀求一醉,但這等事豈能在大師面前進行?”
  和尚微笑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里頭,兄台如此美食,怎能不讓和尚分一杯羹?”那人臉容一正道:“佛門善視眾生,酒肉雖或不影響佛心,但總是由殺生而來,大師又有何看法?”
  韓柏心中大奇,大師已明說不戒酒肉,這人理應高興才是,為何反咄咄逼人,查根問底,揭人瘡疤,不知不覺間,他已站在和尚那一邊。
  和尚絲毫不以為件,淡然自若道:“有生必有死,既有輪回,死即是土、生即是死,兄台殺此黃鼠狼,似乎造了殺孽,但換個角度來看,卻是助他脫此畜道,假若能輪回為人,它還要謝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答得好,左邊這狼腿便是你的。”生了下來,將黃鼠狼丟在地上。
  “錚!”
  背后長劍出銷。
  和尚和韓柏眼睛同時一亮。
  長劍比一般的劍要長了尺許多,劍身狹窄,但精芒爍閃,一看便知是好劍。
  和尚眼神一亮,動容道:“貧僧廣渡,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逕自用劍為黃鼠狼去皮拆骨,一邊道:“萍水相逢,管他姓什名誰,大師不要著相了。”
  韓柏心想這人行為怪异,但轉眼便給他的動作完全吸引,這長達五尺的劍,本應极不方便作屠刀之用,但在那人魔術般的動作下,長劍有節奏地前彎后轉,條上忽下,黃鼠狼像冰化作水般解体,不一會已成一份份割整齊的肉塊。
  那人外型粗獷,一對手卻雪白纖長,与他毫不相襯。
  那人又站起身來,若也不看,手一動,劍回到背后銷內,不聞半點聲息,就像長劍是有眼睛的長蛇,會找路回到自己的洞穴。
  廣渡大師歎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那人喟然道:“高高低低,無能有能,也不外如是!”眼神掠過躺在地上的風行烈,似乎對他胸前插的七日長針視若無睹,再移往韓相臉上道:“小兄弟,外面那匹馬是你的嗎?”
  韓柏剛想答是,猛地改口道:“不!是我家府主的,我……我只是他的仆人。”心下一陣自卑。
  那人深望他一眼道:“那是有高昌血統的良駒,好了!你們在此稍待一會,我這就往取柴來生火,好好吃他一頓。”
  韓柏要出言表示愿意幫手,那人早邁步門外,轉瞬不見。
  剩下廣渡大師、韓柏、躺在地上的風行烈,和燒得霹啪作響的紅燭。
  廣渡大師望著那人离去的方向,臉上神色充滿了惊异。
  “唉呀!”
  一直躺著不言不動的風行烈呻吟了一聲,將兩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廣渡大師站起移至風行烈身邊,忽地神情一動道:“又有人來了!”韓柏這次運足耳力,卻一點聲音也听不到。驀地風聲呼呼,一卷風從門外吹進來,燭火倏地轉細,登時廟內一暗。狂風消去。燭火复明。廟中多了兩個怪人。
  兩人一穿黑一穿白,身形高瘦,一眼看去像很年輕,但細看又像很年老,冰冷的臉容,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廣渡大師不知何時盤膝坐在風行烈和兩人的中間,白眉低垂,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韓柏不由自主退往一角,幸好兩人看也不看他,使他狂跳的心稍微篤定。
  穿黑袍的怪人道:“大師何人?為何要管這件事?”他的語气冰硬尖亢,生似一點人類的感情也沒有。廣渡大師一聲佛號道:“貧僧乃‘淨念禪宗’的廣渡,風行烈施主和敝宗淵源深遠,可否看在這點放他一馬?”他一出言便點明自己來自武林兩大圣地之一的“淨念檸宗”,是因為看出敵手非常難惹,希望能因自己的出身知難而退。
  白袍人漠然道:“盡管淨念禪主親臨此地,也難改變風行烈的命運。”他的聲音測和黑袍人相反,低沈沙啞。
  狂風再起。
  燭火立滅。
  一時間韓柏什么也看不見。
  “蓬!”
  勁气激湯。
  韓柏不由自主蜷縮牆角,勁風刮來,但覺遍体生痛,呼吸困難。
  三點火星飛出,落在紅燭台上,火燃起,光明重臨,也不知是誰出手。
  黑白怪客仍立原處,廣渡大師卻抱起了風行烈,貼在一邊牆上,臉色煞白,已然吃了暗虧。
  白袍客冷冷道:“只是一人出手,你已接不下來,大師最好三思而行。”
  廣渡大師微微笑道:“想不到隨魔師龐斑隱居不出的黑白二仆竟親臨人世,廣渡幸何如之,有緣得遇。”
  黑白二仆臉容沒有絲毫變化,但廣渡和韓柏均知道他們隨時會再出手,事實上他上次出手便不曾露出任何先兆。
  韓相并沒有听過魔師龐斑的名字,只知這黑白二仆連江湖地位崇高的“淨念禪宗”也不賣臉,靠山當然是硬至极點。
  廣渡大師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動作。
  將手覆在風行烈的面門上。
  黑白二仆一震道:“你想干什么?”
  廣渡大師忽地長笑起來,一字一字地道:“讓我殺了風施主,所有人間恩怨來個大解決,落得干干淨淨。”
  韓柏听得傻了起來,剛才廣渡還死命護持風行烈,怎么一轉眼又要把他殺了。
  白仆低沉的聲音嘿然道:“好!不愧‘淨念禪宗’的高人……”眼光掃向縮在一角的韓柏,淡淡道:“這小子青春年少,還有大好的生命,這樣因你夭折,大師于心何忍?”他語气雖平淡無波,說的卻是有關別人生死的事,份外使人對他的天性感到心寒。
  廣渡大師一聲佛號道:“天下事物莫不在‘机緣’二字之內,生命使基于‘緣力’牽引而生,假若我讓你們帶走風施主,你會放過我們兩人嗎?”
  黑白二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兩人間亦沒有交換目光,使人對他們的諱莫如深不由心悸。
  韓柏打了個寒顫,首次感到生命的無依和脆弱,以及死神的接近!他在每一個幻想里都曾把自己塑造成無敵的英雄,但在眼前的現實里,自己只是個完全無助的小角式,連站起來也因腳軟而有所不能。
  一把柔和的聲音在門處響起道:“竟然來了這么多的客人,一只黃鼠狼看來還是剛剛好。”
  那丑漢出現在門前,肩上托著一大困柴。
  黑白二仆一直全無表情,活像帶了面具的冷臉首次色變。
  除了是魔師龐斑,誰能來到他們身后而不被發覺?廣渡大師也惊异得瞪大了眼睛,他早看出丑漢是高手,卻想不到竟能到達如此“來無蹤”的駭人地步。
  韓柏卻想到早前丑漢踏地沙沙有聲,顯是故意為之,不知如何,丑漢使他有种難言的親切感。
  丑漢像是一點也感不到顱內劍拔弩張的气氛,一拍肩上柴枝,大步前進,要由黑白二仆中間穿身而過。
  韓柏惊得叫起來道:“小心!”
  豈知小心的卻是黑白二仆,丑漢一迫來,他們心意相通似的往左右飄開,然后退往門旁,反而丑漢到了他們和廣渡的中間。
  丑漢將柴枝“嘩啦”一聲倒在地上,同韓柏招手道:“小兄弟來,助我架起柴火。”
  韓柏勉力站起身來,壓下心頭恐慌,顫顫巍巍朝丑漢走過去,在黑白二仆冷眼投視下,千多步的距离像万水千山的遠隔。
  就在此時。
  黑白二仆各自發出高亢和低沉兩聲絕然相反的長嘯,全力出手。
  他們的動作奇怪無比。
  黑仆的右手拍出,恰好迎上白仆橫推出來的左掌。
  “蓬!”
  一股比先前与廣渡交手威猛十倍的旋勁,以那雙交接的手為中心旋卷而起,剎那間波浪般推展至廟內的每一寸空間。韓柏身不由己,打著轉向一邊牆撞去,心叫“吾命休矣”。左右掌一拍即分。黑白兩仆身形倏地加速,側身分左右兩翼攻向丑漢,手撮成刀,分插他左右兩脅。
  這种合擊之術厲害無比,首先藉奇异的內勁,激起气旋,同敵人卷去,緊接著分左右施以雷霆万鈞的猛擊,确是威力無儔。
  “鏘!”
  丑漢背后的劍像有靈性般從背后跳出來。
  一股尖嘯由他手中的劍響起。
  劍鋒圈了一個小轉。
  驀地擴大,爆成滿廟的細碎光點。
  黑白二仆產生的气旋風聲,像被光點擊碎般消散停止。
  韓柏身体一輕,雖撞在牆上,卻只是皮肉之痛,再沒有那种將生命迫出去的壓力。
  當他回過頭來時,見到的只是滿眼暴雨般的光點,鮮花般盛開著。
  光點消去。黑白二仆倒退回原位,衣衫滿布破洞,臉上失去了早先的從容,隱見震駭的餘痕。
  丑漢劍回銷內,歎道:“強將手下無弱兵,竟然能在我劍下全身而退,看在這點,滾吧!”
  黑仆回复冰冷的臉容,沉聲道:“‘覆雨劍’浪翻云,果然名不虛傳。”
  韓柏腦海如遭雷殛。
  這丑漢一竟然是名震黑白道“黑榜”的第一高手“覆雨劍”浪翻云?一股熱血沖上頭,使他激動得要哭出來。浪翻云還和他說了話,叫他作小兄弟。
  廣渡大師亦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望著浪翻云,他的眼光自比韓柏高明百倍可是也看不清浪翻云有若夭馬行空,無跡可尋的覆雨劍法。
  白仆道:“浪翻云你如此做法,不啻直接向魔師宣戰。”
  浪翻云眼中爆起前所未見的采芒,淡淡道:“芳明天日出前你們不逃往五十之外,必取爾二人之命,滾!”
  黑白二仆臉色再變,尖嘯低吟,奪門而出,轉瞬不見。
  浪翻云笑道:“吃肉喝酒的時間到了。”便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對于龐斑他似乎毫不著意。
  武昌府。
  韓家大宅后院的廣場上。
  一位年約二十的男子,手持長達丈二的方天戟,舞得虎虎生風,把持刀的老者,迫得步步后退,看來占了上風。
  老者身形高大,毫無佝僂之態,白髯垂飄,雖是不斷后退,可是神態從容,步伐穩健,一把大刀飄閃靈動,每一刀都守得無懈可擊,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在采取守勢,讓持戟男子把招式發揮盡致。
  便在這時,韓柏撐著疲乏的身体,踏入廣場內,昨晚他喝了兩大口酒后沉沉睡去,醒來時才發覺自己睡在渡頭旁的草地里,還是灰儿把他舐醒過來的,浪翻云等杳無蹤影,一切像作了個夢。
  但他記得其中任何一個情景,此生休想忘了少許。
  回府后免不了給管家臭罵,此時才溜往后院,剛巧碰上這一場較技。
  旁觀的還有三女一男,年紀由十六至二十三、四,都是屏神靜气,細意揣摩。
  運戟男子揚气開聲,戟勢開展,加劇攻勢。
  老者粗濃的眉毛一揚,頷下白髯無風自動,長刀剎那間大幅加速,連劈數下,每一刀均准确劈中戟頭。
  “鏗鏗鏘鏘!”
  金鐵交鳴,響徹全場。
  男女們連聲喝采。
  換了往日,韓柏一定會看得眉飛色舞,但在目睹浪翻云神乎其技的劍法后,只覺這种一板一眼的招式,索然無味之致。
  刀勢再張。
  滿場寒光。
  老者由守轉攻。
  這次輪到持戟男子步步后退。
  男女更是大力喝采。
  韓柏卻是噤若寒蟬,他并沒有忘記自己是下人的身分,尤其使長戟的三少爺韓希武心胸狹隘,一出聲往后便有他好看的了。
  他同時偷看了五小姐韓宁芷一眼,它的二主二笑,都是那樣地嬌媚可愛,令人心神皆醉。
  老者一陣長笑,手中刀展開一套細膩的刀法,強撞人戟影里,變成近身搏斗,不利近門的長戟,更是岌岌可危。
  韓希武陷入苦撐之局。
  “當!”
  長戟墜地。
  二一少爺韓希武一臉羞慚,僵在當場。
  老者收刀后退,形態由威猛化作閒靜。
  五小姐韓宁芷搶入場內,雙手一把抓著老者手臂,猛搖道:“大伯一定要教宁芷這几下絕活,好教三哥不敢再欺負人家。”
  老者望向這天真嬌美的小女孩,怜愛地道:“只要你吃得起苦,什么也教給你。”
  韓宁芷歡呼起來,像是已學懂了老者的全部功夫。
  旁觀的另一年紀最長的大哥韓希文道:“大伯刀法出神入化,難怪‘刀鋒寒’韓清風之名,稱譽蘇杭。”跟著向滿臉通紅的韓希武道:“三弟得大伯指點,受益無窮,還不叩頭調教?”
  韓希武閃過不樂意的神色,猶豫了一下,才躬了躬身,卻沒有叩頭。
  韓清風人老成精,若在眼內,心底數了一口气,卻不點破,微笑道:“希武戰法已得‘長戟派’真傳,欠的只是經驗火候,若能多加磨練,在心志上再加苦功,异日可成大器。”
  韓希我心高气傲,五兄妹中只有他一人除家傳武功外,還拜于“長戟派”派主“戟怪”夏厚行門下習藝,故兄妹中方以他武技最高,他一向也看不起家傳武功,這刻想的不是韓清風的訓誨,而是暗忖剛才只是過招比武,不能放手比拚,才招敗績,否則戰果難料,卻不考慮人家亦是處處留手。
  圓臉善良但膽怯怕事的四妹韓蘭芷笑道:“大伯若能多來我家,我們兄妹的成就定不止此。”
  韓清風待要答話。
  一把雄壯的聲音由廣場入口處傳來道:“大哥!不要說只有我這做弟弟的怪你,連茁芷也是這么說你,上一次你來這里是三年前的事了,放著清福不事,一把年紀仍馬不停蹄,終年奔波,所為何來?”
  隨聲而至的男子五十來歲,方面大耳,一面精明,身材与韓清風相若,樣貌形似而態异,沒有韓清風沉穩中顯威猛的懾人气度,更像個養尊處优的大官紳。
  正是本府主人韓天德,五兄妹的父親。
  韓清風笑道:“三弟你這些年來縮在武昌,天塌下來也不管,只埋首于你的航運生意,拚命賺錢,將來兩腳一件,看你能帶得多少走?”
  韓天德正容道:“大哥太小覷我了,我賺的錢雖多,但大部分也用在資助我們八大派聯盟的活動上,否則何來活動經費?”
  韓清風呵呵一笑道:“三弟認真了,我們韓家三兄弟,誰不在為聯盟盡心盡力,唉!
  可惜道消魔長,黑道人才輩出,反觀我們八大派近十年來人才凋零,令人憂慮。”
  眾兄妹和韓相等從不知瑋家居然是白道的經濟支柱,呆了起來。
  韓天德眼神掠過眾人,心想他們兄妹五人,最少的事芷也有十一歲半了,這些事也應讓他們知曉。
  他正容道:“大哥!我的看法比你樂觀,自十五年前八派聯盟后,全力栽培新一代的高手,然然耕耘,照我估計,很快便有人可冒出頭來,但反觀黑道,自壬年前赤尊信暗怒蛟幫不成,損兵折將而歸,‘毒手’干羅又吃了暗虧,黑道聲勢大為削弱,一向被壓制俯首的其他黑道大小勢力,如雨后春筍,紛紛勃興,進一步瓦解黑道勢力的凝聚,所謂聚則力強,分則力薄,黑道的惡勢已今非昔比,大哥為何還如此悲觀?”
  韓清風歎道:“這只是表象,真正的情形,卻是令人憂慮。”跟著向韓天德打個眼色,兄弟心意相同,做弟弟的立時知道做大哥的不愿在下輩前討論下去。
  韓夭德長笑道:“這些無聊話儿,不說也吧,你來了多日,我們兄弟倆還未有机會詳談,不如就借現下這點空閒,好好敘敘。”
  眾人大為失望,這邊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地中斷,甚是掃興。
  韓柏更是失望,他心中一向羡慕那种戎馬江湖、朝不知夕的冒險生涯,偏是下人身分,只能在仆間打轉,較高級點的家衛和管事者也輪不到他高攀,像剛才那樣直接与聞江湖之事,可說絕無僅有。
  韓希武剛受大伯所挫,自尊受損,正沒處气,見韓柏還在呆頭呆腦,痴痴望著韓清風兩人离去的方向,不禁怒火上沖,喝道:“蠢材,兵器掉在地上也不執拾,是否想討打!”
  韓柏大吃一惊,連忙拾起兵器。自少開始,他也不知給這韓家三少爺大打小打了多少回,故而邪教怠慢,心中同時想道,是否武功愈高的人,愈有修養,否則為何韓清風的脾气便遠胜韓希武,而浪翻云的風度气魄更是使人心生仰慕。
  大少爺韓希文見三弟亂發脾气,眉頭一皺,可是他人极穩重務實,心想三弟此刻气在頭上,自己也犯不著為個下人和他傷了和气,硬是忍著。
  四小姐茁芷一向怕事,那敢插言,而五小姐宁芷還在气惱适才有趣的話題被臨時腰斬,心中盤算著如何從韓清風處多壓點出來,那有空閒來理會韓相的困境。
  韓希武望著拾起長戟的韓柏道:“蠢蛋滾過來!”
  韓柏暗叫不妙,硬著頭皮走過去。
  這時二小姐慧芷秀眉一蹙,道:“希武!胜敗乃兵家常事,你目下得大伯指點,知己不足,應該不惱反喜,努力進修,怎可心浮气躁,盡拿小柏出气。”
  韓希武跺腳道:“罷了罷了,連她也只懂幫外人,我這便回師傅處去。”
  慧芷嫣然一笑道:“你舍得走嗎?待會有貴客甫來,其中還有你想見的人,不過你真要走,我也不會留你。”
  韓希武反駁道:“只有我想見的人,沒有你想見的人嗎?”
  慧芷俏臉一紅,接著兄妹間一陣笑罵,往內听去了,剩下韓柏孤單一人,托著長戟,立在廣場正中處。貴客?究竟是什么人會到韓府來?
第四章 —神巨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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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上大霧漫漫,將遠近的山林小村都淨化成夢幻般的天地。
  老漁失在艇尾輕輕搖櫓,發出輕靈的水響。
  浪翻云卓立船頭,一對似醉若醒的眼与濃霧融化在一起。
  自惜惜死后上逗世上唯一能令他動心的只有朝霞晚霧,夕陽夜月,它們是如此地能使凡心提升到与天地共游的境界。
  霧愈來愈濃了。
  船獎有節奏地打進水里,牽起一個個漩渦,飛快地轉開去,遂漸消失。
  浪翻云指著東南方遠處的一片与水霧融化了、若現若隱的綠岸道:“老丈!那是什么地方?”
  老漁夫臉上掠過一絲惊懼道:“那是著名的‘迷离水谷’,只有一個狹窄的進口,但內里非常廣闊,滿布淺灘浮島……”浪翻云奇道:“既然有這么一個好去處,為何不划進去看看。”
  老漁失歎了一口气道:“客官你有所不知了,十天前‘邪异門’發出了封閉令,禁止任何船只駛入‘迷离水谷’,違老殺無赦,所以連一向往那里捕漁的人,也不敢進去了,唉!”
  一片濃霧吹來,將迷离水谷變成一片迷茫的白色。
  浪翻云眼睛精芒一閃,像看穿了濃霧似的,就像他看透了世情的心眼,冷哼一聲道:“邪异門!”
  老漁失道:“客官身佩長劍,想亦是江湖中人。當知道邪异門是絕不好招惹的。”
  浪翻云淡淡道:“我也沒有那個閒情,老丈,附近有沒有賣酒的地方。”
  老漁夫哈哈一笑道:“管他世間混賬事,我自一醉解千愁,想不到客官是同道中人,我這船中便藏有一大壺自制米酒,客官要不要嘗嘗。”
  浪翻云微笑道:“我早已嗅到,還在奇怪老丈既為醉鄉常客,為何還如此吝嗇,不琛酒待友。”
  老漁夫笑得臉上的皺紋堆擠起來,連眼也給适藏起來了,伸手在船尾的竹席下掏出一個大酒壺,重甸甸的,最少有十來斤重,打開壺蓋,自己先灌兩口才遞給浪翻云。
  浪翻云一手接過,毫不客气連飲三大日。
  米酒的香气彌漫船上。
  浪翻云歎道:“好酒!”
  老漁失大為高興,正要說話,忽地發覺浪翻云露出傾听的神態。
  老漁失大奇,往四周望去。
  濃霧像高牆般,將他們封閉在另一個奇异的空間里。
  看不見任何東西。
  也听不到任何特別的聲音。
  浪翻云道:“有船來了,速度還很快,噢!不好!”
  老漁夫一呆二逼時才听到“霍霍”震響,那是滿帆顫動的響聲。
  老漁夫一生活在湖上,撐舟經驗丰富,長櫓立時快速搖動,往一旁避去。
  小舟平順地滑行了二十多尺。
  驀地左方一艘巨舟怪獸般破霧而出。
  這艘船船身比一般的船高上至少一倍,所以由小舟往上望去,便像望上高起的崖岸般可望不可即。
  巨舟上十六幅帆張得滿滿地,瞬息間迫至小舟右側三十多尺的近距离,眼看要攙上。
  老漁失待要將艇搖走,已來不及。
  舟未至,浪涌到。
  小舟像暴風中的小葉,被浪鋒拋起。
  浪翻云冷哼一聲,待小舟升至最高點時,腳下運勁,小舟順著浪往一旁滑去,霎時間移离了巨舟的航道足有四丈多遠,這一下并非純靠腳勁,更重要是對水性的熟悉,順其勢而行,他出身于洞庭棚怒蛟島,對水性的熟悉,天下難有過其右老上右連小舟也給人撞翻,傳將出去會成天下笑柄。
  同一時間巨舟劇震二竟奇跡似地往小舟滑丟的相反方向偏去。
  浪翻云心中大奇,究竟是誰家好手在操縱這巨舟。
  要知操舟之道,是一門高深學問,各有流派,此巨舟能在滿帆全速的急航里,突然改變航道,已超出了一般好手的境界,所以連浪翻云這堪稱水道大師的人,也不由心中大訝。
  浪翻云一邊力聚下盤,忽輕忽緊地順應著舟底翻騰,的涌流,另一方面眼光往巨舟舟身掃去,看看有沒有特別的標志。
  恰在此時。
  艙身的一扇窗打了開來,窗帘拉開。
  一張如花俏瞼現在窗里,美目往外望向翻云。
  兩人目光交迎在一起。
  那對美目見浪翻云臉目陋丑,先露出冷漠的神色,但旋即美目一亮,爆閃出奇异的神采。
  浪翻云卻是神色一震,啊一聲呼了起來。
  巨舟一彎再彎,回到原來的航道,往迷离水谷直駛而去。
  老漁夫以長櫓搖動小舟,使船頭迎滇而飄,叫道:“海神爺有眼,海神爺有眼!”
  浪翻云望著遙去的巨舟,心里翻起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
  縱使他見到天下絕色,西施再世,褒姒复生,也不會使他感到心動。
  可是偏偏窗內玉人的容顏,無論神態气質,均和他亡妻惜惜有八、九分相像,教他怎能自已。
  老漁夫見他不作聾,以為他仍是惊魂未定,安慰道:“客官!沒事了。”
  這老漁夫出言清雅,令浪翻云好惑大生,自离開怒蛟幫后,他和其它人的說話,加起來也不夠百句,但有十來句倒是和這老漁夫說的。聞言歎了一口气道:“老丈!你這艘小舟賣也不賣。我給你三兩金子,你會接受嗎?”
  老漁夫一呆道:“我這小舟最多只值半兩銀子,三兩金子足夠我數年生活了,客官你有否想清楚?何況這小舟叉舊叉爛,你買來也沒有用吧!”
  浪翻云長笑道:“成交了!縱管小舟又舊叉爛,只要它能載我往迷离水谷去,便完成了它存在的使命了。”
  韓柏腳步輕快,由內院經過三重院落庭林,走到前院上逗是午飯后的休息時刻,并不需要工作,閒著的他最愛到處走。
  韓家大宅的正門外是被高牆圍起的廣闊空地,此時停了几匹駿馬,一輔裝飾華美的馬車,飾物馬鞍,均屬上品,而且都刻上不同標記,顯示他們的主人非比尋常。
  可是其中一匹灰黑的馬,裝配卻非常普通,就像一般農家養的馬,和其它駿馬比起上來,像有錢人和窮家子弟的分別。
  韓柏一看便知眾馬中,卻要以此馬最為优長。
  韓家兄妹口中的貴客終于駕臨韓宅,只不知是何等人物?一把沙啞的聲音在韓柏身后響起道:“阿柏,你呆在這里干什么?”
  韓柏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原來是二管家楊四,他最怕看此君嵌在瘦臉上的細眼,心底一陣厭惡。
  楊四是韓失人的遠房親戚,一向看韓柏不順眼,尤其韓柏頗得韓天德信任,能自由出入內院,更招他妒忌。
  韓柏知他心胸狹窄,在他面前總是畢恭畢敬,使他難找把柄借題發揮。
  楊四喝道:“你滾到那里去了,大少爺吩咐下來,馬峻聲少爺、馬二小姐和他們的朋友,梳洗過后便要參觀武庫,你還不快去准備?”
  韓柏恍然。
  原來是馬峻聲。
  此人的來頭非同小可,今年雖只有二十四歲,在江湖上的輩份卻非常高,撇開他是載譽洛陽的武學世家“馬家堡”少主的身分不論,只是他身為少林派碩果僅存的几個長老之一“無想僧”的關門弟子,已足使他受人看重。
  況且他踏入江湖雖短短三年,但處事得体,又曾參輿過几起汪湖大事,表現出色,使他脫穎而出,成為白道新一代的領袖之一。
  韓柏不知怎地感到心頭像給石頭壓著般不自在。
  他曾無數次由韓家的少爺小姐口中,听到對這彗星般崛起武林的人物的贊譽,四小姐蘭芷和五小姐宁芷對馬峻聲悠然向慕的神情不用說,連韓柏敬慕的二小姐慧芷,顯然亦對馬峻聾芳、七暗許,就使他大不是效味。
  假設自己能像馬峻聲般贏得她們的欣賞,那有多好,現實卻是冷酷的。
  楊四見他呆頭鳥般站在那里,怒喝道:“你聾了嗎?”
  韓柏嚇得跳了起來,急忙走回內院。
  武庫在适才韓清風和韓希武兩人比試的武場東側,收藏甚丰,在江湖上相當有名,難怪馬峻聲等一來便要開眼界。
  韓柏從怀里掏出鎖匙,打開武庫大鐵門的巨鎖。
  鐵門應手而開。
  他平日清閒得很,一有空便于門軸加上滑油,所以鐵門雖重,推開卻不難。
  武庫廣闊深邃的空間在眼前晨開。
  十多列井然有序的兵器架,气勢懾人。
  刀、槍、劍、戟、矛、斧,林林种种,令人目不暇給。
  武庫的盡端放了兩輛戰車,更是殺气森森,歎為觀止。
  韓柏將四邊十六盞燈點燃,照亮了這密封的空間,火光下數千件鋒利兵器爍芒閃動,使人生畏。
  武庫中間空出三丈見方,放了十多張太師椅和茶几,試茶論劍,另有情調。
  韓柏忙了一輪,准備好土產名茶待客后,客人仍未至。
  他的目光愛惜地游目四顧。
  他在韓府的主要工作是打理武庫,遇上浪翻云那天,他便是到鄰村找該處著名的鐵匠,打造新的兵器架。
  對每一种兵器,他也有非常深刻的感情。
  尤其是最近武庫增添的一把“厚背刀”,不知為何,每次他的手沾上它時,就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覺。
  這刀絕非凡器,雖然它看來毫不起眼。
  韓家眾人都對它沒留上心。
  他很想問這刃的來歷,又不敢說出口。
  胡思亂想間,人聲自外傳入。
  韓柏想起韓希武的嘴臉,那敢怠慢,忙走出門外,肅立一旁。
  一鞏男女由環繞著練武場而的行廊悠悠步至。
  帶頭的是韓家大少爺韓希文。
  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位和他年紀相若的男子,衣著華美,臉容萊偉,顧盼舉步間自見龍虎之姿,一比就將韓希文比下去。
  韓柏心想這不就是馬峻聲嗎?自己比起他更是不堪,難怪韓家三位小姐一說起他便眼目含春。
  跟在兩人身后除了韓家兄妹外,還有一男兩女。
  女子中當然有位是馬峻聲的二妹馬心瑩,只不知其它兩人是誰?眾人來至門前。
  韓希文見到韓柏,向身旁男子道:“馬兄,這是小柏,自幼住在找家、專責武庫。”
  馬峻聲炯炯有神的目光,掠過韓柏,微微一笑,作了個禮貌的招呼。
  緊跟在后是二小姐慧芷、四小姐蘭芷和一位身穿黃衣的女子,容顏頗美,和馬峻聲有几分尚似,不用說便是馬家二小姐馬心瑩。
  她明亮的眼睛不時回轉身后,和背后的男子言笑甚歡,韓柏在她來說只像一條沒有生命的木柱。
  那男子的人品風度一點不遜色于馬峻聲,難怪將馬心瑩的心神完全吸引了去。
  眾人魚貫進入武庫內。
  當那男子經過韓柏身旁時,禮貌地一笑,嚇得韓柏慌忙回禮。
  反之因年紀和他相近,一向相得的宁芷,卻一反平時的親切態度,連眼色也沒有和他交換,像是他已不存在那樣。
  一种自悲自怜,由心中升起。
  走在最后是韓希武和另一位女子。韓柏忍不住好奇心,向她望去,剛好她也微笑望向他,嚇得他連忙垂下目光,心髒不爭气地卜卜狂跳。
  他知道這一世也休想忘掉那對美眸。
  從未見過像那樣的一對眼睛,連對方生就什么模樣,已不太重要了。
  那對望入他眼里的眸子,清澈無盡,尤使人心動的是內中蘊藏著一种難以形容的平靜深遠。
  過了好一會,才省起自己的責任,跟在眾人背后,進入武庫。
  那女子的背影映入眼。
  她身形纖美修長,腰肢挺直,盈盈巧步,風姿优雅至無懈可擊的地步,尤使人印象深刻是她一身粗布白衣,但卻有一种華服無法比擬健康洁美的感覺。
  一個念頭涌上腦際,那匹唯一沒有華美配飾的灰黑駿馬,定是她的坐騎。
  她背上背著長劍。
  像她的人一樣,古高雅。
  那必是把好劍,就像她的人。
  這時韓柏最想的事,是看看她的容顏。
  韓希文和韓希武隨意介紹著兵器架上的珍藏,邊行邊說,來到武庫中心的太師椅分賓主坐下。
  韓柏連忙侍候眾人喝茶。
  當他斟茶与那布衣女子時,手抖了起來,眼睛卻沒有勇气往對方望去。
  當他站在韓希文身后五尺許處時,那女子又恰好背著他坐,使他心中暗恨自己連看人一眼的勇气也沒有。
  女子的秀發烏黑閃亮,束在頭上,只以一枝普通的木簪穿過,但韓柏卻覺得那比馬家小姐等人一頭發飾,要好看上千百倍。
  眾人一輪寒暄后,韓希文道:“家父近日重金購得一把東洋刀,据說來自福建沿岸搶掠的倭寇,造形簡洁實用,大异于中土風格。”
  韓柏非常乖巧,連忙轉身往兵器架上,垠來東洋刀,正要遞給韓希文,韓希文打個手勢,要他捧去給馬峻聲。
  馬峻聲接過東洋刀。
  一振刃鞘。
  “鏘!”
  東洋刀像有生命般從鞘內彈出。
  刀鋒閃閃,在火光下,刀身隱現旋渦紋。
  另外那男子叫道:“果是好刀!”
  馬峻聲伸手輕抹刀鋒,贊歎道:“刀身薄而堅挺,鋒口收入角度微妙,若能配合運刀的角度和力度,將能逵到最高的破空速度。”接著望向那青年男子道:二同聯兄乃長白劍派嫡系高手,未知對著此等專走猥辣路子的刀法,有何應付之方?”
  韓柏心道上逗兩人的關系,似乎并非朋友那么簡單,只不知為何會走在一起。
  那叫青聯的年輕男子點頭道:“我曾听師尊說過東洋刀法,最重速度气勢,生死立判于數擊之內,若是心志不堅之輩,确會在几個照面下心膽俱喪,落敗身亡。”
  馬心瑩插入道:“既是不老神仙說的,一定錯不了。”
  馬峻聲眉頭一皺,顯是不滿乃妹如此討好對方。
  韓柏自幼耳濡目染,對江湖事非常熟悉,一听那青聯是長由不老神仙的徒弟,登時知道這青聯姓謝,是長白另一高手謝的儿子,身分顯赫,足可与馬峻聲相比較。
  難怪二人間充滿競爭的味道。
  馬峻聲望向那一直沒有作聲的女子道:“夢瑤小姐來自“慈航靜齋”,必有高論,可否讓我們得聆教益。當他望向那女子時,眼神不自覺流露出頃慕的神色,毫不掩藏,顯示他對對方正展開正面的追求攻勢。
  謝青聯眼中妒忌的神色一閃即逝。
  夢瑤小姐緩緩側過頭來,不是望向馬峻聲,而是把俏目投注在刀身上。
  韓柏終于看到她的側臉。
  腦際轟然一震。
  世間竟有如此美女。
  最吸引人并不是空山靈雨般秀麗的輪廓,而是清逸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恬淡气質,那是韓家姊妹和馬心瑩等完全無法比擬的。
  夢瑤小姐淡淡道:“這把刀有殺气!”
  眾人齋齋一呆。
  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刃的形式和運用,但夢瑤小姐著眼卻是刀的惑覺。
  韓慧芷嬌呼道:“秦姊姊真是高明,因為每當此刀出鞘時,我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殺气,給姊姊一語揭破了。”
  馬心瑩冷哼道:“刀殺得人多,自然有殺气了。”眼光飄向謝青聯,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比奏夢瑤為差。
  秦夢瑤淡淡一笑,絲毫不作計較,沒有作進一步解釋。
  她的聲音甜美雅正,韓柏只愿她不斷說下去,原來她竟是与淨念禪宗同被譽為武林圣地慈航靜齋的傳人,難怪有如此超脫的气質。想不到自己兩日內先后遇上這罕有在汪湖走動的門派的傳人,是否即將有大事發生?謝青聯微笑道:“馬小姐不慣用刀,才有此誤解,要知刀的殺气,乃由使刀者而來,否則劊子手的刀,豈非最有殺气。”
  馬心瑩一愕,臉上神色不自然起來。
  韓慧芷人极慧黠,不想馬心瑩難堪,岔開道:“馬兄和謝兄都是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只不知有否遇到刀有殺气的好手。”
  韓希武搶著道:“江湖上以使刀著名者,莫過于名列‘黑榜’的左手刀封寒;可惜我無緣遇上,否則必定向他討教。”
  眾人愕然。
  以韓希武的功夫,對著封寒這類超級高手,可能人家刀未出鞘,他便已敗北,虧他還在大言不慚。
  馬峻聲道:“封寒乃黑道強徒,幸無大惡行,所以我們仍沒有打算對他加以剿殺,我們八派聯盟里,刀法胜過他的大有人在,只因從未交鋒,所以難定短長,但被譽為黑道里年輕一輩使刀第一高手怒蛟幫的戚長征,三年前我卻有幸遇上,并交上了手。”
  他的口气极大,而且明顯地表示看不起黑道中人。
  韓柏心想:假設你遇上的是浪翻云,只怕你連他的劍是一把還是兩把也看不清楚呢。
  韓家三姊妹興致勃勃地齋馨問道:“結果怎樣了。”
  馬峻馨傲然道:“不才在第四百回合上幸胜半招,但若以使刀好手來說,戚長征實是上上之選。”
  這几句話明捧別人,卻是在托高自己。
  奏夢瑤秀眉輕皺,淡淡道:“戚長征三年前与“盜霸”赤尊信交手,三招落敗,所以這年來痛下苦功,必然刀法大進,馬兄精進勵行,武功亦當更進一步,若再遇上,必更大有看頭。”
  馬峻聲朗朗一笑,甚為得意,卻不知奏夢瑤在暗示他不要自滿,三年前和三年后的戚長征巳大不一樣。而馬峻聲比起“盜霸”赤尊信,更是太陽与螢光之比,可是馬峻聲听不出弦外之意。
  謝青聯見他志得意滿,大為不快,截入道:“馬兄師尊無想僧前輩,据說四十年前曾兩汰和魔師龐斑交手,未知尊師對這被譽為邪派第一高手有何評語?”
  馬峻聲臉容微變。
  原來無想僧雖稱雄白道,但四十年前對著龐斑卻兩戰兩敗,据聞龐斑气魄极大,認為無想僧可堪一戰,故兩次都留他一命,希望他能再作突破,目下謝青聯舊事重提,分明要壓他的气。
  原本不太融洽的气氛,更是僵硬。,韓希文見勢不對,岔開道:“龐魔是邪道近百年來最杰出的人才,幸好近二十年來龜縮不出,否則也不知會惹起什么風浪呢?”
  韓宁芷天真地道:“一個人不夠他打,為何不一齋上?”她平常与兄姊練武,總是落敗,但若与人聯手攻另一人,即可支持較久,故有此說。
  眾人都笑了起來,气氛亦輕松下來。
  奏夢瑤見她天真可人,首次露出微笑,輕輕道:“魔師龐斑是魔道里最受尊崇的人物,圍攻他談何容易,何況武功到了他那層次,有鬼神莫側之机,就算聚眾圍剿,亦未必奏效。”她的話語總是溫柔嬌婉,使人很難想象她含怒罵人的神气。一謝青聯道:“奏小姐來自慈航靜齋,令師言靜庵前輩是罕有被龐斑推崇的人物之一,只不知可有降魔妙法?”這一比又立時把曾兩敗于龐斑之手的無想僧比下去,這人确是辭鋒凌厲,馬峻聲心中恨不得把他殺了,但仍要裝著笑臉,因他勢不能作出抗議,致辱及心中玉人的師門。
  韓柏大感有趣,原來龐斑如此有名,叉有些擔心,浪翻云得罪了龐斑,只不知他的覆雨劍能否對抗這可怕的人物。
  奏夢瑤輕撥秀發二這女性化的動作,不但使眾男被她吸引,連韓家姊妹和馬心瑩也彼她動人心弦的風姿吸引,大生妒意。
  她露出回億的神情,輕歎道:“龐斑息隱前三年,親自摸上慈航靜齋,和家師論武談文,至于誰胜誰敗,家師從不提起,只說那是一場賭賽,若龐斑敗北,便永不出世,至若家師輸了又如何,家師卻沒有說出來。”
  韓慧芷愕然道:“不知龐斑這二十年歸隱不出,是否和此有關?”
  奏夢瑤搖頭道:“家師曾說龐斑此人天性邪惡,是妖魔的化身,成就超越了盲年前的邪派第一高手“血手”厲工,除非當年的傳鷹大宗師复回塵世,否則天下無人可制。”
  眾人听到傳鷹的名字,肅然起敬,同時心下懍然,龐斑難道真的如此厲害?他們這一代的人,自沒有活在龐斑歸隱前淫威下那一代人的深刻痛苦。
  眾人又再看了几件韓希文介紹的精品后,都有些興趣索然,起身离去。
  韓家兄妹和馬心瑩走在最前頭,秦夢瑤和馬峻聲并肩走在后一排,謝青聯較后,最后面跟著的當然是韓柏。
  謝青聯仍很有興越地瀏目四顧。
  忽地全身一震,停了下來,還“咦”了一聲。
  韓柏几乎握在他身上,連忙止步。
  謝青聯目射奇光,望著新添放在近門處那兵器架上韓柏特別喜愛的厚背刀。
  馬峻聲耳目极靈,聞聲往后望來,目光亦落在那柄厚背刀上。
  韓柏惑到他臉容一動,神色微變。
  韓慧芷發覺了他們的异樣,可是目光被阻,并不知道兩人都因見到厚背刀而動容,嬌笑道:“謝兄是否意猶未盡?”
  謝青聯強笑一聲,否認兩句后,隨著眾人往外走去。
  馬峻聲略為猶豫,終移步跟上。
  只剩下韓柏一人在武庫內。
  他來到厚背刀前二暗忖這兩位白道的俊彥,明明對這把刀大惑興趣,為何仍裝炸若無其事。
  他不由自主伸手摸在刀背上。
  一股奇怪的感覺由冰冷的刃身流進他的手內,再流進他的心里。
  浪翻云坐在對著迷离水谷的窗前一張桌子旁,目光定定地注視著愈積愈濃的水霧,在這水谷樓的二樓望下去,可見到泊在岸邊那艘剛向老漁失買回來的破舊小艇,正隨著微波蕩漾著。
  水谷樓是迷离水谷西岸的這個小鎮最有規模的酒樓,迷离水谷盛產鱸魚,連帶這小鎮也興旺起來。
  浪翻云絕沒想到迷离水谷如此寬廣,他在濃霧里搖了兩個時辰艇子,不單找不到那艘巨舟,連邪异門的人也沒有碰上一個,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究竟所為何事?那酷似亡妻紀惜惜的女子臉容,浮現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惜惜早便死了。
  在一個明月朗照的晚上。
  他親手將她的身放在一條小船上,點燃柴火,在洞庭潮上燒成了灰燼。
  人死燈滅。
  想到這里,一杯酒灌入喉里,火辣直滾入腹內。
  浪翻云歎道:“好酒!”
  窗外的霧毫無散去的意向。
  這時還未到晚飯時間,二十多張桌子只有六七張坐了人。
  就是喜歡那种清靜。
  腳步聲從樓梯傳上來,一重一輕。
  重的腳步像擂豉般敲在木梯上,輕的似有若無,但總能令你听到,輕輕重重,形成一种非常奇异的節奏。
  樓上的几台客人和店小二,都露出注意的神色,眼光移往樓梯上來處。
  只有浪翻云無動于衷,連盡兩杯烈酒。
  先上來的是一名鐵塔般壯健的年輕漠子。
  眾人見他足有六尺多高,肩厚頸粗,心下釋然,這百多斤重的人腳步不重才怪。
  但轉眼間都惊得張大了口。
  原來這“重”庾腳步踏在樓板上,步音莧輕若掌上可舞的飛燕。
  “咚咚咚!”重步聲緊隨而至。
  一位嬌滴滴的美女,從樓梯頂冒出頭來。
  眾人目光都集中在她秀色可餐的俏臉上,忘了重足音應否由她負責。
  美女終走上樓面,一身緊身勁衣,身材玲瓏浮凸,非常誘人。可是每一步踏下都發出擂豉般的響音,使人感到一种极度不調和的難受。
  大漠神情有點忸怩,見眾人望著他,似悵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反而女子大大方方越過他身前,目光在眾人臉上掃去。
  那時的女人誰敢和男人公然對望,但這美女的目光卻比登徒浪子還大膽,眾人紛紛不敵,借故避開与她蹬視。
  店小二見這二人行藏奇怪,一時忘了上前招呼。
  女子最后將目光落在浪翻云背上。
  女子踏前兩步,望著背她而坐的浪翻云道:“下面那只小艇是否閣下之物?”
  浪翻云再盡一杯,否吾不語。
  女子冷硬的聲音放柔道:“剛才我在下面問人誰是艇主,他們說駕舟的高大漠子上了來二樓,究竟是否指閣下。”
  浪翻云頭也不回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女子聲音轉冷道:二右你是艇主二逗艇我買了。”手一揚,一錠金元寶從纖手飛出,越過浪翻云頭頂,再重重落在浪翻云杯旁處,嵌了一半進堅實的桌面里。
  桌上的杯碟卻沒有半點震勳。
  樓上其它客人不由咋舌。
  也有人想到這侖男怪女的功夫如此強橫,干脆將船搶去了便算,何須費舌。
  滇翻云斬釘截鐵地道:“不賣!”
  女子臉色一變。
  一直沒有作聲鐵塔般的壯漢踏前兩步,來到女子身后,急道:“姊姊!”
  女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壓下心頭怒火,道:“右非整個迷离水谷也找不到一條船,譙有興趣來買你的破船。”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雖是破船,卻可姒載你往你要去的地方,如此破船好船,叉有何分別?”
  女子一愕道:“你肯載我們去嗎?”一浪翻云緩緩點頭。
  舉起了另一杯酒。
  午后的日光下。一只白鴿在山林上急掠而過。
  銀白的羽毛在日照下閃閃生光。
  眼看飛遠,一道黑影由上破云而下,朝白鴿疾扑過去,原來是只悍鷹。
  鴿儿木能地閃往一旁,豈知悍鷹一個飛旋,利爪一伸,將鴿儿攫個正著。
  鴿儿發出一聲短促的悲嗚后,登時了賬。
  悍鷹抓著鴿儿,在空中耀武揚威地一個急旋,望東飛去,飛到一個小崗上,往下沖去,崗上站了一個高瘦之极的人,伸出裝上了護腕的左手,悍鷹雙翼一陣拍動,以近乎凝止半空的姿態,緩緩降下,直至雙爪緊抓著護腕,才垂下雙翼,停在那人腕托上。
  那大鷹怕有三、四十斤重,加上墜下之力,足有百斤兩上,可是那人的手腕卻不見一絲晃動,顯示出過人的臂力。
  那高瘦之极的人,伸出右手在鷹背輕撫數下,哈哈怪笑道:“干得好,血啄!干得好,不枉我多年的訓練。”
  他的目光落在綁在鴿腳上的一支竹筒上,哈哈怪笑道:“果然是怒蛟幫的“千里靈”,可惜遇上了我的血啄。”
  彼稱為血啄的大鷹輕振長翼,惑染到了主人的興奮。
  那人勾鼻深目,皮包骨的臉像鬼而不似人,配合著似若從地獄里珊出來的魔鷹,教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伸指一捏,硬生生將縛著竹筒的銅絲捏斷,取下竹筒,一揚手,血啄一聲長嘯,直仲天上,再一個盤旋后,望北飛去,找地方享用爪下的美食。
  那人拔開竹筒的活塞,將竹筒內的紙卷琛出,張開看完后,仰天再一陣長笑,奔下山崗,在林木間展開鬼魅般的迅速身法,不一會來到一座山神廟前。
  垂下雙臂,恭敬地道:“上天下地,自在逍遙!”
  一陣柔若女子的男聲從廟內傳出道:“听你的語气隱含興奮,孤竹你定是有消息帶來給找了,還不快進來?”
  這才步入廟內。
  孤竹朗聲道:“多謝門主賜見!”
  不知情者步入門內,必會大吃一惊,原來破落的山神廟里竟放了個豪華之极的大fJ帳幕,雪白困金邊的帳布有著說不出的奢華气派,与剝落的牆、失修的神像產生出非常強烈的不協調對比。,帳內隱隱傳出女子的嬌笑。
  孤竹臉容一整,向著帳幕跪下,恭恭謹謹地連叩竺個響弭,才站起身道:“門主,抓到了怒蛟幫的“千里靈”,發信人是上官鷹,收信人是怒蛟幫里武技僅次于浪翻云的凌戰天。”
  帳內叉再一陣女子的嬌笑聲,那柔嫩懶慢的男音傳出道:“你讀來給我听听。”
  孤竹對女子嘻笑聲听若不聞,從怀中掏出紙卷,張開讀道:“抱天覽月樓遇談應手之襲,隨身兄弟當場陣亡,僅吾与雨時身兔,現已与長征等會合,中秋前將可返抵洞庭湘水之界,務必使人接應。”頓了一頓道:“信尾有上官鷹親手畫押,看來不假。”
  那懶洋洋的聲音傳出道:“這信你怎么看?”
  孤竹冷笑道:“信里雖沒點明返回的路線,但今天是八月十二,上官鷹等若想在十五前到逵湘水入洞庭處,則必須以快馬抄捷徑赶路,如此一來,我們只要守在一兩一個要點,便可將他們截個正著。”
  帳內那人長笑道:“好!翟雨時不愧怒蛟幫年輕輩第一謀士,只耍了個小花樣,便將你這老江湖瞞過,可是卻過不了我逍遙門主莫意閒這一關。”
  孤竹愕然道:“難道這也有詐,可是他們既知有談應手這類高手追在后頭,難道還敢在外閒蕩?”
  莫意閒陰聲細气地在帳內道:“以翟雨時之謀略,知道談應手巳出手對付他,我逍遙門又怎會閒著?又豈敢大搖大擺,滾回老巢去?”
  孤竹恍然道:“我明白了,為避過我逍遙門天下無雙的追蹤之術,他們定須以奇謀求逞,所以一定選堠出人意外的路線,如此一來确使人頭痛。”
  莫意閒悠悠道:“我原木也不敢肯定翟雨時有如此謀略,但這“千里傳書”卻證實了我的猜想。”
  孤竹也是老謀深算的人,一點便明道:“屬下大意了,翟雨時若能猜到有我們牽涉在其中,自然會估到我們有截殺他們“千里靈”的能力,所以這必是假訊息無疑,可是他們到了那里去?”
  莫蕙閒陰陰道:“鳥儿在空中飛,魚儿在水中游,孤竹你明白嗎?”
  孤竹仰天長笑道:“如此還不明白,還那配仿逍遙門的副門主,既然他們离不開長江,順流而去,唯一的路線就是往武昌去,武昌為天下交通總匯,四通八逵,一到那里,逃起來方便多了。”
  莫意閒語調轉冷道:“你立即集齋人手,務必在他們逃出武昌前,將上官鷹搏殺當場,此事不能有絲毫延誤,否則若惹得浪翻云聞風赶來,事情便棘手非常了。”
  孤竹冷冷道:“門主放心,他們豈能逃過我的指爪,上官鷹休想再見明年八月十五的明月。”
  收拾好武庫,韓柏在內院花園間的小徑緩步,心里想著秦夢瑤,想起自己卑下的身分,假設自己變成浪翻云,一定會對這气質清雅絕倫的美女展開追求攻勢。
  是的!
  只有浪翻云那种真英雄,那种胸襟气度,才配得起這來自慈航靜齋的美麗俠女。
  韓柏今年十八,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是想象力旺盛和情竇初開的青春期,每一位用眼望他,對他微笑的女孩都是可愛的。
  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气。
  “好膽!竟敢唉罄歎气?”
  韓柏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原來是五小姐韓宁芷,只見她眉開眼笑,顯為嚇了韓柏一跳大感得意,雙手收在背后,不知拿著什么?韓柏舒了口气,道:“五小姐!”
  韓宁芷將臉湊近了點,奇怪地道:“為什么你的臉色這么難看,是否著涼了,四叔說你昨夜沒有回來,究竟滾到那里玩耍去了?”
  韓柏道:“病倒沒有,倒是有點累,我也不是貪玩不回二啊是錯過了渡頭,我……”韓宁芷截斷他道:“不是病就好了,我有個差事給你。”
  韓柏一呆道:“什么差事?”
  韓宁芷俏臉一紅,猶豫片晌,將背后的東西拿到身前,原來是個小包里。
  韓柏眼光落到包里上。
  韓宁芷將包里飛快塞進他手里,忸怩地道:“給找將這送与馬少爺,不要讓其它人看到,也不要讓他知道是我差你去的。”
  說罷旋風般轉身奔离。
  韓柏看到她連耳根也紅透,真不知是何种味。
  韓宁芷在消失于轉角處前,扭轉身來道:“還不快去!亡洹才轉入內院去。
  韓柏悵然若失,大惑沒趣。
  叉歎了一口气后,往外院走去。
  中廳內空無一人,剛想由側門走往側院,馬峻聲的磬音由背后傳來道:“小兄弟慢走!”
  韓柏剛停步,馬峻聲旱移到身前,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使他受寵若惊,連五小姐宁芷交給他的重任亦一時忘了。
  馬峻聲玉樹臨風,比韓柏高了至少半個頭,更使韓柏自慚形穢。
  韓柏道:“馬少爺何事呼喚小子?”一馬峻聲彬彬有禮地道:“我有一事相求……”說到這里,從怀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韓柏道:“小兄弟將這信送給夢瑤小姐便成。”
  韓柏伸手接信記起了里五小姐的重托,暗忖韓宁芷要我送東酉給你,你要我送東西給奏夢瑤,只不知秦夢瑤叉會否差我送東西給另一個人?韓柏待要說話。
  “馬少爺!”
  韓柏側頭望去,見到二管家楊四恭立一旁,一對鼠目在兩人身上來回掃射。
  馬峻聲對他也沒有什么好感,冷冷道:“什么事?”
  楊四躬身道:“木府總捕頭何旗揚求莧馬少爺。”
  馬峻聲釋然道:“原來是自己人,算起來何雄揚還是我的帥侄輩。”聲音中透出自重身分的味道。
  韓柏探入怀里的手按著宁芷的小包里,可是當記起了她不准被其它人看見的吩咐,那敢抽出來,呆在當場。
  馬峻聲向他使個眼色,隨楊四往正廳走去。f韓柏聳聳肩膀,轉身走回內院,秦夢瑤任的是韓家姊妹居處旁的小樓,确是不方便馬峻馨往訪,只不知信內說的是什么?可能是個約會的便條。
  想到這里,韓柏真想把信扔掉算了。
  胡思亂想間,來到秦夢瑤客居的小樓前。
  韓柏想到即將見到秦夢瑤,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劇烈躍動起來,兩條腿失去行走的力气。
  “秦小姐!”
  小樓內沒有半點反應。
  韓柏呆了一呆,以秦夢瑤的听覺,沒理由听不到自己的呼喚?“秦小姐!我是韓柏!”
  韓柏走前兩步,待要拍門,手舉起便停了下來。
  原來門上用發簪釘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師門急訊,不告而別,事非得已,見諒!
  秦夢瑤。”字如其人,清麗雅秀。
  韓柏心中空空蕩蕩,有若失去了一樣珍貴的物事,此后人海茫茫,不知是否仍有再見伊人的机會。
  渾渾噩噩間走向外院,在花園的長廊里几乎撞入一個人怀里,舉頭一看,原來是那語气刻薄,處處和馬峻聲作對,不老神仙的高足謝青聯。
  韓柏說聲對不起,想從一旁走過。
  謝青聯作了個攔路的姿態,把韓柏截停下來,道:“柏小弟,謝某有一車相詢。”
  韓柏愕然道:“謝少爺有什么事要問小子?”
  謝青聯沉吟片刻,平和地道:“在武庫近門處那把厚背刀,你知否是從何處得來?”
  韓柏暗忖你果然對那把刀有興趣,當時又為何要掩飾?謝青聯眼中射出熱切的神色。
  韓柏道:“小子也不清楚,据說那是大老爺老朋友的遺物,送到武庫最多只有十來天,謝少爺……”謝青聯伸手打斷了他的說話,喃喃地道:“這就對了,韓清風和風行烈……噢!小兄弟沒有什塵事了,多謝你。”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轉身去了。
  韓柏心下嘀咕,暗忖多想無益,忙移步往找馬峻聲,一來把信完璧歸趙,二來也要完成五小姐宁芷交付的任務。
  轉出轉入,卻見不著馬峻聲。
  橫豎無事,不如回到武庫,好好研究一下那把厚背刀,看看為何竟能使謝青聯如此重視?事實上也到了打掃武庫的時刻。
  武庫外靜悄悄地。
  韓家上下都有午睡的習慣,所以這個時分,最是宁靜。
  來到武庫門外。韓柏全身一震。
  只見大鐵門的鎖被打了開來,鐵門只是虛掩著。
  韓柏責任心重,“呀”地叫了一聲后,推門便入,這也是經驗淺薄之累,換了有點經驗的人,定不會如此貿然闖入。
  剛踏入武庫,還未曾習慣內里的黑暗,腰處一麻,知覺盡失。
  霧終于開始消散。
  和風吹過,將湖面的霧赶得厚薄不均。
  浪翻云高大的身形矗立艇尾,有力地搖著船櫓,當起船夫來。
  那奇怪的姊弟,姊姊立在船頭,弟弟卻懶洋洋地坐在船中。
  天色遂漸暗黑。
  姊姊极目遠望,口中叫道:“快一點,我們必須在酉時內抵逵迷离島,否則將錯過了机會。”
  浪翻云默默搖櫓,沒有回應。
  姊姊回過頭來,怒道:“你听到我的話嗎?”
  弟弟正在打瞌睡,聞言嚇了一跳,醒了遇來,囁嚅道:“我……我听到!”
  姊姊气道:“我不是和你說。”
  浪翻云淡淡道:“看!”
  姊姊扭頭回去,喜叫道:“到了到了。”
  船首向著的遺處,燈火通明,隱見早先那只几乎將浪翻云小艇撞沉的巨舟,安靜地泊在湖心一個小島上。
  姊姊興奮地叫道:“記著我教你的東西!”
  沒有人回應她。
  姊姊大怒喝道:“成抗,你啞了嗎?听不到我說話嗎?”
  那被叫作成抗的大個子嚇得一陣哆嗦,戰戰兢兢地道:“成抗不知姐姐在和我說話。”
  姊姊歎了一口气道:“我們成家正統只剩下你了,你再不爭气便會給賤人生的三個敗家子將阿爹搶了過去。”
  成抗垂頭囁嚅道:“爹既不關心我們,我爭气叉有何用?”
  姊姊杏目圓睜,怒道:“找們怎能就此認蝓,你難道忘了娘親死前對我們說的話,不!我成麗永遠也不會忘記。”
  說到這里才記起了還有浪翻云這外人在場,向他望去,恰好見到浪翻云從怀里掏出一瓶酒,咕嘟咕嘟連喝了几口,心想幸好這是只醉貓,听去了找們的家事諒亦不會有大礙。
  隨著,接近的巨舟在眼前不住擴大。
  成麗叫道:“快點快點!唉!最遲的怕又是我們了。”
  浪翻云往湖心小島望去。
  只見岸旁泊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島上燈火通明,人影瞳幢。
  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聚會。
  這姊弟兩人到這里來叉是干什么?邪异門下令封鎖這一帶水域,看來只是防止一般的漁民,而不是針對武林中人。
  巨舟像只怪獸般蟄伏岸旁。
  只不知舟上玉人是否仍在?馬峻聲的聲音在何旗揚身后響起道:“前輩留步。”他并沒有策馬,顯然早有警覺,潛至近處,見何旗揚一切失敗后,才被迫出手。
  孤竹長笑躍起,投往密林深處。
  馬峻聲大鳥般飛越眾人,箭矢般向孤竹隱沒處追去。
  何旗揚心下稍安,他一見馬峻聲身法,知道高出自己甚多,心想追上去也幫不了忙,唯有待在原地。
  遠方密林處傳來几下激烈的打斗聲,又出人意外地沉寂下來。
  何旗揚心下大奇,難道其中一方如此不濟,几個照面即敗下陣來?一刻鐘后,何旗揚按捺不住,吩咐手下稍待,往馬峻聲追去的方向掠去,剛穿過几棵樹,一個黑影在月色下迎面走來,脅下還挾了個人。
  何旗揚大惊止步,提刀戒備。
  來人沉喝道:“是我!”原來是馬峻聲,臉色幽沉。
  何旗揚見他挾著的正是韓柏,頓時佩服得五体投地,惊喜道:“師叔!”
  馬峻聲毫無戰胜后的歡喜之情,漠然道:“將此子以快馬押往黃州府,不要再出亂子了。”
  何旗揚道:“師叔……”馬峻聲打斷他的話,道:“我有事要辦,記著,孤竹一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明白嗎?我曾答應你的好處,一定不會食言。”.看著馬峻聲消失在暗影里,何旗揚心中掠過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但一切已到了不能回頭的階段。
  一咬牙,挾誓昏迷了的韓柏回頭馳去。
  在數百對眼睛的熱切期待下,一群人由巨舫步下,向著這邊走過來。
  來人們高矮不一,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兩女一男。
  其中一名女子臉垂黑紗,全身黑衣,苗條修長,手娑綽約,步伐輕盈,极具出塵仙姿,但又帶著三分鬼气,形成一种詫异的魅力。
  緊隨著她是個粗壯的丑女,年紀在二十七、八間,腰肢像水桶般粗肥,雙目瞪大時寒光閃閃,一看便知不好相与,更襯托出蒙面女子的美態。
  与蒙面女子并肩而行是個二十來歲的英俊男子,身材雄偉,雙目神光灼灼,步履穩健,与蒙面女子非常相配。
  其它人便以這三人為首,緊隨在后,自然而然地突出了他們的身分。
  眾人均認得那男子是邪巽門的第二號人物“千里不留痕”宗越,此人是邪异門后起的高手,以輕功和一手飛刀絕技脫穎而出,躋出至僅次于厲若海的地位,大不簡單。這次宴會看來是由他主持,真想不到是什么人能使得動他。
  成麗向成抗輕喊道:“看!那定是雙修公主。”
  成抗傻呼呼地點了點頭。
  浪翻云心下莞爾,這對姊弟對江湖險惡一無所知,能万水千山來到這里,已是走大運,接下去的日子只不知還要闖出多少禍來。
  身后一桌有人低叫道:“雙修府的人來了。”
  浪翻云心中一震,暗罵自己大意疏忽,竟想不起雙修府來,這也難怪,雙修府的人一向行蹤詭,罕与其它門派交往,所以雖負盛名,卻少有人提起他們。
  十五年前雙修府曾經出過一位年輕高手,此人亦正亦邪,但武技高明之极,連當時十八位黑白兩道名家,最后敗于黑榜十大高手之一“毒手”干羅手下,才退隱江湖,但雙修府之名,已深深留在老一輩人心中。
  自此之后,再沒有雙修府的人在江湖走動,所以浪翻云才想不起這神秘的門派。
  這雙修府的無名高手,自稱“雙修子”,雖然敗北而回,卻無損威名,一來因當時他只有十十來歲,二來以干羅的蓋世神功,仍只能僅胜半招,可說是雖敗猶榮。
  思索間那群人在主位的三席坐了下來。
  宗越伴著兩女坐在中席。
  嗡嗡嘈吵聲沉寂下來。
  宗越站了起來,眼光徐徐掃視全場,雖只一瞥,但每一個人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當他目光掠過浪翻云時,微一錯愕,閃過一絲惊异,但顯然認不出浪翻云是何方神圣。
  浪翻云取出酒壺,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一點表情也沒有。
  宗越臉容回复平靜,抱拳朗聲道:“這次各位應雙修府招婿書之邀,不惜遠道而來,本人邪异門宗越,僅代表雙修府深致謝意。”
  眾人紛紛起立,抱拳還禮。
  成抗給成麗在桌底踢了一腳后,也站了起來,學著眾人還禮。
  只有浪翻云木然安坐,一切事都似与他毫不相干。
  宗越眼光落在他身上,厲芒一閃。
  吃了暗虧的商良來到他身邊,一輪耳語,宗越望著浪翻云的眼神更凌厲了。
  宗越道:“各位嘉賓請坐下。”
  眾人又坐了回去。
  宗越道:“本門門主与雙修府主乃生死之交,故義不容辭,負起這招婿大會的一切安排,若有任何人不守規矩,便等于和本門作對,本門絕不容忍,希望各位明白。”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定在浪翻云身上,顯是含有威嚇警告之意。
  那丑女開聲道:“多謝宗副座,本府不胜感激o”人如其聲,有若破鑼般使人難以入耳。
  宗越一陣謙讓,表現得很有風度,使人感到他年紀輕輕,能攀至与逍遙門并稱“黑道雙門”邪异門的第二把交椅,憑的不單只是武技,還有其它的因素。
  臉罩輕紗的女子优雅地坐著,意態悠閒,對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宗越目光轉到她身上,介紹道:“這位是雙修府的招婿專使,這次誰能入選,成為与雙修公主合籍雙修的東床快婿,由她決定。”
  眾人一陣輕語,原來她并不是雙修公主,而只是代雙修公主來挑選丈夫。更有人駭然下揣惻難道那丑女才是雙修公主。
  浪翻云這才明白刻下發生何事,難怪眼前俊彥云集,原來都是希望能成為雙修府的快婿,得傳雙修絕學。
  丑女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不要看我,我只是專使的隨身女衛。”
  眾人都舒了一口气。
  宗越禁不住微笑道:“各位不用瞎猜,我和雙修公主有一面之緣,公主容貌,不才不敢批評,但可保證若能成為公主夫婿者,乃三生修來的福分。”這几句話不啻間接贊美了雙修公主的容顏,眾人禁不住大為興奮,志趣昂揚。
  席間一人怪聲怪气叫道:“宗副門主年輕有為,又未娶妻,不知是否加入競逐,讓人挑選?”
  眾人眼光忙移往發言者身上。
  只見那出言的老頭瘦得像頭猴子,一對眼半睜半閉,斜著眼吊著宗越,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他身邊坐了一個二十歲訐的年輕人,看來是他的孫子。
  宗越毫不動怒,笑道:““公快人快語,令人敬重,宗某因心中早有意想之人,故而不會參加競逐。”
  那被稱為楊公的老頭喃喃道:“這好多了,否則我的孫子可能給你比下去了。”
  眾人一陣哄笑,緊張的气氛注入了一點熱鬧喜慶。
  浪翻云見他說到“早有意想之人時”,眼光望往那蒙面女子,心中一動,猜想到宗越對那神秘女子正展開攻勢,可是后者一點反應也沒有,似乎宗越說的人与她全無關連。
  這時成麗向成抗低喝道:“挺起胸膛,讓人看清楚你一點。”
  成抗苦著臉坐直腰肢,果然增添少許威風。.對席一位作書生打扮,頗有几分書卷气的年輕人朗聲道:“不才乃應天府楊諒天第三子楊奉,有一事相詢,万望專使不吝賜告。”
  眾人目光轉向神秘女子身上,都希望听到她的話聲。
  丑女粗聲粗气地道:“有話便說,我最不喜歡听人轉彎抹角地說話。”
  楊奉一向少年得志,气做心高,給她在數百人前如此頂撞,立時俊臉一紅,要知他故意出言,就是希望在那蒙面女子心里留下良好印象,以增加入選机會,豈知适得其反,不由心中暗怒。
  宗越身為主持人,打圓場道:“宗某素聞令尊楊諒天“槍王”之名,今見楊公子一表人才,必已盡得真傳,有什么問題,直說無礙。”
  眾人禁不住暗贊宗越說話得体,挽回僵硬對峙的气氛。
  榻奉臉容稍松,道:“由邪异門發往各家各派的招婿書里,寫明不以武功容貌作挑選的標准,只要年在三十歲以下,就有入選的机會,在下敢問若是如此,專使又以什么方法挑選參加者?”
  這時連浪翻云也大感興趣,想听一听由那神秘女子口中說出來的答案。
  眾人對這切身問題更是關注。
  所有目光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靜若深海,閒淡自若,一點也不在意別人在期待她的答案。
  丑女在眾人失望里粗聲道:“專使已知道有人會這么問,所以早就將答案告訴了我。”
  眾人大為訝异,假若蒙面女子能早一步預估到有這個問題,她的才智大不簡單。
  丑女道:“雙修府這二百年七代人,每代均單傳一女儿,所以為了雙修絕學能繼續流傳,必須精心選婿,而專使便是這代專責為雙修府選婿的代表,她習有一种特別心法,當遇到有潛質修練雙修大法的人,便會生出感應,這說法你們清楚了沒有。”
  外圍席一個虎背熊腰,容貌勇悍,頗有几分山賊味道,年在二十五、六間的壯漢起立道:“本人淮衛漢;敢問既是如此,專使大可在大街小巷閒闖溜蕩,便可找到心目中人選,何用召開選婿大會?”
  宗越眼中露出贊賞之色,這衛漢顯然是個人才,能切中間題的要害,他們邪异門此次負起主辦之責,一方面為了和雙修府的交情,另一方面亦有順道招納人才的竟圖,所以立時對這名不見經傳的衛漢留上了心,向手下發出訊號,著人查探他的來歷,以便收攬。
  眾人望向這蒙面女子,暗忖這次看你有否將答案早一步告訴了丑女,若真是如此,遣女子的智能便到了
第五章 含冤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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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柏醒過來時,發覺自己的處境由天堂墜入十八層地獄里去。
  他躺在著張冰冷的麻石上四周滿是人,一時間他也弄不清楚誰打誰。
  一個人正以凶光閃閃的眼在打量他,見他醒來,冷冷道:“犯人醒了!"韓柏定一定神,認出是繒捕頭何旗揚,剛才他還來謁見馬峻聲,不知為何會來到內院這里,還說什么“犯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股恐懼流過這對世情險惡全無認識的少年心頭。
  叫了一聲,想掙扎起來,才發覺雙手給反縛起來,一對腳系上了銬鎖,落得一陣鎖和石地磨擦的響聲,混進武庫內亂成一片的人聲里。
  何旗揚冰硬的聲音再次響起道:“韓柏,謝青聯和你有何仇恨,為何殺了他?”
  韓柏腦際轟然一響,待要說話,左肩劇痛,不知誰給了他一腳,胸脅一麻,全身痙攣,那說得出半句話。
  一道聲音誠惶誠恐地道:“這奴才不懂半點功夫,恐怕人不是他殺的吧?”
  韓柏認得是大少爺韓希文的聲音,便像遇溺者抓到了浮木,心中升起希望,終于有人為他說話了。
  二小姐慧芷的聲音:韓柏雖愛胡思亂想,但生性善良,怕是別有內情吧。
  馬峻聲的聲音:“我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人,當時.這小兄弟手拿染血匕首!”
  何旗揚道:“馬師叔,是否徙犯人身旁揀起這一把?”
  馬竣聲道:“正是,他手上拿這把匕首,謝兄卻伏地上,四周再無他人,所以我出手制伏他;這事我可以作證。”
  大少爺韓希文懊惱地道:“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偏偏爹和大伯父出了門,唉!”
  何旗揚道:“這是犯人身上搜出來的一幅山水風景刺繡,上面還有五小姐的名字,五小姐,這是你的嗎。”
  韓宁芷顫抖的聲音響起道:“不……不……是…;.是我的”何旗揚緊迫著道:“是否是你繡給他的。,一韓宁芷叫道:“不,我怎會送這种東西給下人。”
  馬峻聲插入道:“看來定是犯人從小姐閨房里偷出來,給謝兄發現,尾隨他人武庫,想勸他交回,卻給他乘謝兄不意,把謝兄暗殺了;韓宁芷默敏不語。嘴臉給壓在地上的韓柏心中狂叫道:“不!為何不作聲,是要找將剌繡送給展少爺的!”
  韓宁芷始終沒有作聲。
  何旗揚喝道:“馬師叔的分析定錯不了,來人,將犯人押走,那怕他不招認。”
  韓柏只感一般冰冷傳遍全身,一時問什么也想不到。
  身子給抬了起來。
  還有人在他嘴里塞進一團布。
  小舟緩緩搖近岸旁。
  數名全身黑衣,在襟頭繡著黃色月亮標志的大漢,客气地指示著浪翻云這臨時的艇夫,將小艇泊在僅餘的其中一個空位處。
  成麗向浪鄱云道:“你會在艇上等待我們吧!”
  浪翻云對她命令式的語氯又好气又好笑,淡淡道:“我不知道。”
  成麗杏目一瞪,強忍下火爆的脾性,眼珠一轉道:“不如你跟在我們身旁好了!”
  淚翻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時一名帶頭的大漢走上來道:“貴寰請登岸。”
  成麗秀眉一揚,輕輕一躍,腳“重重”地落到岸上,成抗靈巧地跟上,輕若羽毛地飄落姊姊身旁,兩姊弟那种輕重倒置的表現,令人生出非常突兀的怪感。
  浪翻云大步跨上岸去,心神卻已飛到巨舫上。
  大漢向成家姊弟恭敬施禮道:“不知嘉賓高姓大名,本人乃邪异門下七大分塢”搖光塢”副塢主馬權,專負迎賓之責。
  成麗裝出一副老江湖的樣子,豪气干云地道:“馬副塢主你好,我是成麗,他是我弟弟成杭,來自塞外小銀琅的成家牧場,家父成天北。”
  馬權微一錯愕,顯是不知成家牧場是何東西,但終是老江湖,口邊挂著久仰,眼光卻轉到浪翻云身上,后者仰首望著云霧散去后初露仙姿的明月,像完全听不到他們的交談。
  成麗也算頭腦靈活,搶先道:“這是我們的仆人。”
  馬權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要知浪翻云乃當今黑道聲望僅次于魔師龐斑的不世高手,舉手投足,一坐一站,無不自具一代劍術宗師之气象,馬權這种老江湖怎能不留上心,不過見浪翻云沒有出言反對仆人身分,也便不*僭諞狻*
  馬權伸手一招,一名邪异門下走過來。
  馬權道:“帶貴客入公眾席!”
  成麗一挺胸,當先跟去。
  浪翻云緩步跟上,忖道:有公眾席自然有嘉賓席,馬權表面客气,其實卻看不起這對入世未深的姊弟,不由大起怜惜之心。
  在小島的正中心處聚了數百人,卻沒有喧鬧的嘈吵聲,透出一种緊張和等待的气氛,直到此刻浪翻云仍弄不清這是個什么性質的聚會,但既然可使得動邪异門來負責迎賓,召開這聚會的人自是大有來頭。
  在島心一處廣闊可容千人的大草地上,數十張大桌團團圍著了一塊空地,桌子的擺布共全二層,內圈的桌子每桌只坐一至兩人,中圈的桌子三至六人不等,最外圍的桌子密密麻麻坐滿了人,顯然是馬權口中的公眾席。
  大多數都是雄糾糾的年輕人,臉上盈溢著期待的神情。
  引路的大漢把他們帶到了很外圍的大桌前,道:“貴客請入座!”
  成麗眉頭一皺,望了望內圍空蕩蕩的桌子,道:“那邊還有座位,我們可否坐在那里?”
  大漢閃過一個不屑的神色道:“這是副塢主的吩咐,除非別有指示,否則不能更改。”成麗秀眉一掃,待要發作,成抗一惊,輕扯了她的后衣一下,那桌已坐下了的七、八名青年里已有人笑出聲來。
  成麗怒目向發笑的人一瞪,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登時吸引附近數桌人的目光。
  發笑的青年年約一十五、六,生得有點獐頭鼠目,聞言冷冷笑道:“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兩,嘉賓席是隨便讓你坐的嗎?”
  成麗俏臉一紅,使起小性子,一跺腳道:“我偏要坐!”
  成抗哀求道:“姐姐!”笑的人更多了,都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浪翻云不動如山地卓立兩人身后,就像一切都与他全無半點關系。
  有人竊笑道:“敢來這里撒野,恐怕連”雙修公主“的臉尚未見到,便給赶入湖底。”也有人調笑道:“這婆娘也不錯!”
  一時成家姊弟成為眾矢之的。
  成抗直急得想哭出來,這時若有個洞,成抗一定會鑽進去,并希望那個洞是深一點的。成麗一扭腰,要穿進內圍其中一張空桌去。
  一名五十來歲,身材矮胖,笑嘻嘻的漢子剛好攔著去路,道:“姑娘有話好說,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姑娘還請賞個臉給敝門,遵守敝門的安排。”
  浪翻云一看此人,便知是邪异門的四大護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不要看他終日笑臉相迎,其實手段毒辣,動輒出手殺人,絕無“商量”餘地,是江湖上可怕人物之一,想不到今天連他也出動了,可見邪异門對此事的重視。
  成麗怒道:“我們成家牧場好頭有臉,為何不能入坐嘉賓席?”
  周圍十多桌的人哄哄大笑起來。
  亦有較善心者露出同情之色,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開罪邪异門而擔心。
  商良眼光在三身上巡游,最后落在浪翻云身上,首次閃著猜疑的神色。
  自愛妻惜惜死后,這多年來浪翻云罕有在江湖走動,加之以往他一向不喜歡外游交友,所以認識他的人,可說絕無僅有,商良又怎會想到眼前人乃天下有數的高手之一。
  浪翻云的黃睛似開似閉,似醉似醒,毫無表情地望著他。
  商良無由地心悸。
  成抗又叫道:“姊姊!我們將就點,坐回那桌算了。”
  眾人的哄笑更響亮了。
  商良眼中閃過怒色,撇開淚翻云,向成麗道:“姑娘請回吧!”
  成麗也想不到事情鬧到這么僵,首次猶豫起來。
  此時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寨外小銀鄉成家牧場名震天下,誰人不知,商良你還是安排成家小姐和少爺入坐嘉賓席吧!否則厲若海怪罪下來,恐怕你承擔不起。”
  所有笑聲剎那間斷絕。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
  邪异門門主“邪靈”厲若海名列“黑”十大高手之一,威懾天下,浪翻云竟敢直呼其名,口气之大,令人吃惊。
  內圍嘉賓桌其中一名花花公子模樣,手搖折扇的男子霍地立起,喝道:“誰敢對門主不敬!我花羽第一個不放過他。”這花羽似乎是仗義出言,其實只是想沾沾錦上添花的便宜,邪异門又怎會讓他代為出頭?
  商豆像背后長了對眼睛,頭也不回道:“花公子好意心領,請坐下喝茶,這事商某自會處理。”
  商良眼中凶芒厲閃,向混翻云沉聲道:“閣下何人!”
  浪翻云哈哈一笑,踏前兩步,越過成家姊妹,淡淡道:“讓我領路!”
  商良殺大起。
  浪翻云向他走來。
  商良左手微動,一把暗藏袖內的匕首滑到手中,臉上卻換上一臉招牌笑容。
  淚翻云提腳,似要往前踏步。
  他和商良間現只有八、九尺的距离,以他的大步,再前一步,便會迫貼商良。
  商豆心中計算著他落步的位置,手中匕首蓄勢待發。
  浪翻云前腳向下踏去。
  商良眼光凝注奢他的雙肩,因為一個人無論動作如何靈巧變化,雙肩總是簡單清楚地露出端倪。
  浪翻云左肩微縮,略往右移。
  商豆心中暗笑,暗忖你想由我右方穿過,豈能瞞我,立時相應地右移。
  豈知眼前一花,浪翻云迫至左邊五尺許處。
  商良暗吃一惊,往左側迎去,匕首准備刺出。
  淚翻云忽地變成正面往他移來,若不退開,商豆勢必和浪翻云撞個正著。
  商良大怒,匕首正要剌出。
  淚翻云的身体微妙他動了几下,在外人看去,那是不可察覺的輕微動作,但在商良眼中,只感到對方每一下動作,都是針對著自己的弱點,像能預知將來般明白自己每一個心意和動向。而這些動作卻全与手腳無關,只是肩身微妙移動,竟已能清楚無誤地發出訊號,确是教人難以置信。
  商良那一刀不但發不出去,還不由自主地噗噗連退三步。
  浪翻云像和他合演了千百次般,每當他移后一步,便前進一步,卻又剛好比他快上一線,使他連思索的時間也沒有。
  浪翻云气勢沉凝,移動間手腳的配合隱含玄美無匹的法度,無懈可擊o商良懍然*瘓燶退一旁。浪翻云气勢沉凝,移動間手腳的配合隱含玄美無匹的法度,無懈可擊o商良懍然一*燶退一旁。
  浪翻云越他而過。
  商良手剛動,浪翻云轉過身來,淡淡道:“多謝讓路,小姐少爺請!”
  商良的刀,終剌不出。
  成麗一呆,想不到商良竟肯讓路,以為憑的是自己的臉子,儼然一挺,大步走去。
  商良只覺浪翻云舉起招呼成家姊弟前行的手,上搖下擺,恰好封制著自己每一個可以出手的角度,心中大駭,連門面話也忘記說了。
  周圍的人那看出其中的微妙形勢,以為商良忽地想起成家确是威震塞外,故臨時變卦,尤其他一直保持笑嘻嘻的樣子,确易使人誤會。
  除非是“邪靈”厲若海這類同等級數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玄虛。
  邪异門守在四方的門人,見有護法作主,自更不會輕舉妄動。
  浪翻云待成麗大模樣坐上嘉賓桌,成抗把他的巨“縮”入座位,才淡淡一笑,從容坐上成家姊弟的一桌。
  “當!”
  銅鐘聲從巨舫處傳來。
  好戲終于開玀。
  官路上一騎策馬急馳。
  明月高挂天上,又大又圓,還有兩天便是中秋了。
  當快馬馳過一處樹林時,有人在林內叫道:“馬少俠!”
  騎士一抽繩索,健馬長嘶仰跳,隨著騎士抽疆回頭,在原地踏著碎步。
  暗影里閃出一個高大身形。
  那人哈哈一笑道:“馬峻聲!久違了,可還記得三年前渡頭一戰?”
  馬峻聲一呆道:“戚長征!”
  戚長征道:“正是小弟o”馬峻聲大笑聲中躍下馬來;沖前緊握著戚長征伸出的*鄭秄裉歡悅,道:“威兄弟神采更胜往昔,在此等黑夜,仍能認出策馬飛馳的小弟,必是刀法大進,不知何時可以請益。”他說話大方得体,不愧白道新一代的領袖人才。戚長征道:“正是小弟o”馬峻聲大笑聲中躍下馬來;沖前緊握著戚長征伸出的手*秄裉歡悅,道:“威兄弟神采更胜往昔,在此等黑夜,仍能認出策馬飛馳的小弟,必是刀法大進,不知何時可以請益。”他說話大方得体,不愧白道新一代的領袖人才。
  戚長征毫無芥蒂地道:“當日一刀之失,敗于馬兄劍下,怎能不力求上進,馬兄想說”不”我也不會放過你,可惜目下有事在身,還不是時候。”
  馬峻聲奇道:“有什么事比試刀論劍更重要?”
  戚長征道:“實不相瞞,現在我是落難之身,正在躲避逍遙門的追殺,這次喚住馬兄,是希望馬兄能代傳口訊与敝幫”鬼索”凌戰天。”
  馬峻聲肅容道:“這絕無問題,只要小弟有一口气在,定給戚兄將訊息傳達。”
  他并不追問其中情由,顯示了處事的風度,因為要說的話,別人自會說出來。
  戚長征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謝,請通知敝幫凌副座“中秋之夜,龍渡江頭”八字便成。”
  馬峻聲沉聲道:“中秋之夜,龍渡江頭,好!小弟必定不負所托。”說罷倒飛回馬背,故開四蹄,掉轉頭往來路馳去,不一會儿消失在官路彎角處,只剩下遠去的蹄聲。
  戚長征退回林里。
  林內伏了數十人。
  一人間道:“這人靠得住嗎?”正是怒蛟幫年輕幫主上官鷹。
  在旁的翟雨時答道:“馬峻聲為人雖心高气做,但俠名頗著,又是名門之后,若他出賣我們,他的師門也不會容他。”
  戚長征歎了一口气道:“逍遙門也算厲害,竟能跟到武昌來,否則我們也不用借助外人之力。”
  眾人沉默不語。
  逍遙門的莫意和副門主孤竹,均是不可一世的高手,若給他們追上,后果确是不堪想像。
  在离開上官鷹等十多里的同一段官道上,一輛囚車在十多騎官差押送下,連夜赶路,他們都不明白為何這個犯人要被送往黃州府的大牢,但既是總捕頭何旗揚的命令,誰又敢吭一聲,何況何旗揚還親自押送,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囚車給一匹驢子拉著,急步而跑。
  何旗揚一馬當先,臉色陰沉,心事重重。
  驀地前面人影一閃,一個高瘦之极,勾鼻深日的老者,在月色下竹篙般立在路何旗揚警覺地把馬拉定,喝道:“是何方朋友?”
  那人以沙啞高吭難听聲音怪笑道:“沒有什么,看一看我便走了。”
  何旗揚見對方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警惕,平和地道:“本人何旗揚,乃洞庭七府總捕頭,現在押送犯人,朋友若無特別目的,請讓路吧。”
  那人身形一動,鬼魅般飄至何旗揚馬頭前。
  “鏘鏘鏗鏗!”
  官差們刀斧劍戟,紛紛离背出鞘。
  何旗揚自恃身分,并不倉忙下馬,一抽纜繩,馬儿往后退去,直至囚車之旁。
  那人一對利目,緩緩在官差們的臉上掃過,怪笑道:“看來都是貨員价實的官府爪牙。”
  這些官差平日只有他們欺侮別人,怎容人欺侮他們,紛紛喝罵,其中兩人策馬沖前,分左右大刀猛劈。
  何旗揚出身少林,一看對方身法,知道官差討好不了,何況一般江湖好手,都不愿招惹勢力龐大的官府,敢招惹的,自然不是善男信女,忙大聲喝道:“住手!”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
  高瘦怪人不知使了下什么手法,兩把刀轉眼間當唧落地,兩名官差凌空飛跌,蓬蓬兩聲,掉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何旗揚喝住要上前動手的官差,正要說話,那人冷冷道:“沖在你一句‘任手’份上,他們都死不了,不過躺上十天半月,卻在所難免。”他說來輕描淡寫,使人對他的冷血份外感到心寒。
  何旗揚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怒火道:“閣下何人!”
  怪人長笑道:“想找回公道嗎?好!有种,本人乃逍遙門“鬼影子”孤竹,何捕頭牢記了。”
  何旗揚倒抽一口涼气,忖道自己也算倒運,竟撞上這喜怒無常的大魔頭,知机地道:“手下無知,沖撞了前輩。”轉頭向眾公差喝道:“還不收起兵器。”
  孤竹不再理他,目光轉到只露出一個頭的犯人韓柏臉上,端詳一會后,“咦!”
  一聲叫了起來。
  何旗揚心想他定是奇怪押送這樣一名小子,竟會動員如此陣容,卻沒有想到其它的可能。
  孤竹閃到囚車旁,以迅快至肉眼難察的速度,滴溜溜轉了數個圈,最后竟伸手在韓柏頭頂怜愛地撫摸著,雙目奇光閃閃。
  韓柏瞪著他一對眼也打量著他,心想這怪人雖是凶殘,卻比這些公差對他好一點。
  孤竹奇道:“你不怕我嗎?”
  韓柏苦笑道:“我慘無可慘,還怕什么?”
  孤竹仰天一陣長笑,沉吟不語。
  何旗揚大感不妥,叫道:“前輩!”
  孤竹暴喝道:“閉嘴!我還要多想一會。”
  何旗揚一生八面威風,那曾給人如此呼來喝去,但想起對方威名,又豈敢再出言惹禍,心中的窩囊感卻是休提。
  其它人唯他馬首長瞻,又有前車之,更是噤口無言。
  孤竹忽地仰天長嘯,全身抖震。
  何旗揚等大惑不解,心想遣老鬼難道忽然患上失心瘋。
  孤竹嘯聲倏止,一掌重拍在囚車上。
  “砰膨!”
  以堅硬木板制成的囚車,寸寸破裂。
  韓柏渾身一松,往側倒去。
  驢子惊得仰嘶前奔,拖著囚車的殘骸向前沖剌,前面几匹馬立時惊叫踢蹄,其中兩名官差更給翻下馬來,場面混亂之极。
  韓柏身子一輕,給孤竹劈手攔腰挾起。
  刀嘯聲破空而去。
  何旗揚躍离馬背,凌空飛擊而至。
  大刀取的是韓柏。
  孤竹像羽毛般隨著刀風壓至而飄開,一點沒有因挾了一個人影響了速度。
  何旗揚狂喝一聲,一點地便彈起躍追,可是孤竹去勢极快,眼看追赶不上。
  何旗揚能擢升至今天位置,戰斗經驗何等丰富,一揮手,大刀脫刀擲去,轉瞬飛至孤竹背后。
  孤竹背后像長了眼睛,后腳一挑,恰好挑中刀鋒,長刀轉了一圈,變成刀把向著孤竹,刀鋒反對著追來的何旗揚。
  何旗揚提气赶去,意欲凌空接回兵刃。
  豈知孤竹遠去的身子單腳一撐面前擋著的大樹,竟倒飛而回,在大刀落下前一腳伸在刀把端上,大刀箭般往赶上來的何旗揚戳去。.如此招式,确是出入意外。
  何旗揚狹不及防下硬運腰勁,他也是了得,凌空倒翻,大刀在离面門寸許處擦過,險過剃頭。
  何旗揚那敢妄進,乘勢落在地上,額角惊出了汗珠。
  眾公差一聲發喊,往前沖去,希望以人多壓人少。
  何旗揚暴喝道:“停下!”
  孤竹這時騰身立在樹梢間,陰沉的臉露出前所未有的歡容,長笑道:“如此根骨,百年難遇,孤某終于后繼有人。”
  何旗揚城府深沈,強壓下心中怒火,拱手道:“何某乃少林門下,這犯人事關重大,望前輩給予薄面,歸還于我。”這几旬話可說忍气吞聲,委曲求全,亦暗示自己有強大的后盾支持著,梁子一結勢不罷休。
  孤竹冷笑道:“孤某一生豈會受人威嚇,管你少林老林,你便當這犯人暴斃好了,這不是你們官府的慣技嗎?”孤竹語气雖硬,仍指出了解決之法,顯示他對少林并非全無顧忌,否則早拂袖走了。
  何旗揚道:“若換了別的犯人,何某當然會給前輩一個方便,但這人与長白不老神仙嫡傳謝青聯被殺的血案有重大關連,前輩將他帶走,并無好處。”此番話可見何旗揚的老謀深算,因為若他直說韓柏殺了謝青聯,孤竹不笑破肚皮才怪。
  孤竹微一錯愕,道:這話可真?“何旗揚道:“若有半字虛言,教我何旗揚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孤竹一陣沉吟。
  若他一意孤行,收了韓柏作徒弟,長白的人必不肯就此罷休,惹得不老神仙親自出手,盡管以逍遙門的勢力,也將大感頭痛。
  何旗揚乘机道:“前輩能賣個人情給何某,何某沒齒不忘。”
  孤竹仰首望天,終于下了決心,一聲長嘯,身形一動,躍往更遠處一叢較高的樹枝,怪叫道:“叫不老神仙來和我要人吧!”
  眼看遠去。
  馬峻聲的聲音在何旗揚身后響起道:“前輩留步。”他并沒有策馬,顯然早有警覺,潛至近處,見何旗揚一切失敗后,才被迫出手。
  孤竹長笑躍起,投往密林深處。
  馬峻聲大鳥般飛越眾人,箭矢般向孤竹隱沒處追去。
  何旗揚心下稍安,他一見馬峻聲身法,知道高出自己甚多,心想追上去也幫不了忙,唯有待在原地。
  遠方密林處傳來几下激烈的打斗聲,又出人意外地沉寂下來。
  何旗揚心下大奇,難道其中一方如此不濟,几個照面即敗下陣來?
  一刻鐘后,何旗揚按捺不住,吩咐手下稍待,往馬峻聲追去的方向掠去,剛穿過几棵樹,一個黑影在月色下迎面走來,脅下還挾了個人。
  何旗揚大惊止步,提刀戒備。
  來人沉喝道:“是我!”
  原來是馬峻聲,臉色幽沉。
  何旗揚見他挾著的正是韓柏,頓時佩服得五体投地,惊喜道:“師叔!”
  馬峻聲毫無戰胜后的歡喜之情,漠然道:“將此子以快馬押往黃州府,不要再出亂子了。”
  何旗揚道:“師叔……”
  馬峻聲打斷他的話,道:“我有事要辦,記著,孤竹一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明白嗎?我曾答應你的好處,一定不會食言。”.看著馬峻聲消失在暗影里,何旗揚心中掠過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但一切已到了不能回頭的階段。
  一咬牙,挾誓昏迷了的韓柏回頭馳去。
  在數百對眼睛的熱切期待下,一群人由巨舫步下,向著這邊走過來。
  來人們高矮不一,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兩女一男。
  其中一名女子臉垂黑紗,全身黑衣,苗條修長,手娑綽約,步伐輕盈,极具出塵仙姿,但又帶著三分鬼气,形成一种詫异的魅力。
  緊隨著她是個粗壯的丑女,年紀在二十七、八間,腰肢像水桶般粗肥,雙目瞪大時寒光閃閃,一看便知不好相与,更襯托出蒙面女子的美態。
  与蒙面女子并肩而行是個二十來歲的英俊男子,身材雄偉,雙目神光灼灼,步履穩健,与蒙面女子非常相配。
  其它人便以這三人為首,緊隨在后,自然而然地突出了他們的身分。
  眾人均認得那男子是邪巽門的第二號人物“千里不留痕”宗越,此人是邪异門后起的高手,以輕功和一手飛刀絕技脫穎而出,躋出至僅次于厲若海的地位,大不簡單。這次宴會看來是由他主持,真想不到是什么人能使得動他。
  成麗向成抗輕喊道:“看!那定是雙修公主。”
  成抗傻呼呼地點了點頭。
  浪翻云心下莞爾,這對姊弟對江湖險惡一無所知,能万水千山來到這里,已是走大運,接下去的日子只不知還要闖出多少禍來。
  身后一桌有人低叫道:“雙修府的人來了。”
  浪翻云心中一震,暗罵自己大意疏忽,竟想不起雙修府來,這也難怪,雙修府的人一向行蹤詭,罕与其它門派交往,所以雖負盛名,卻少有人提起他們。
  十五年前雙修府曾經出過一位年輕高手,此人亦正亦邪,但武技高明之极,連當時十八位黑白兩道名家,最后敗于黑榜十大高手之一“毒手”干羅手下,才退隱江湖,但雙修府之名,已深深留在老一輩人心中。
  自此之后,再沒有雙修府的人在江湖走動,所以浪翻云才想不起這神秘的門派。
  這雙修府的無名高手,自稱“雙修子”,雖然敗北而回,卻無損威名,一來因當時他只有十十來歲,二來以干羅的蓋世神功,仍只能僅胜半招,可說是雖敗猶榮。
  思索間那群人在主位的三席坐了下來。
  宗越伴著兩女坐在中席。
  嗡嗡嘈吵聲沉寂下來。
  宗越站了起來,眼光徐徐掃視全場,雖只一瞥,但每一個人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當他目光掠過浪翻云時,微一錯愕,閃過一絲惊异,但顯然認不出浪翻云是何方神圣。
  浪翻云取出酒壺,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一點表情也沒有。
  宗越臉容回复平靜,抱拳朗聲道:“這次各位應雙修府招婿書之邀,不惜遠道而來,本人邪异門宗越,僅代表雙修府深致謝意。”
  眾人紛紛起立,抱拳還禮。
  成抗給成麗在桌底踢了一腳后,也站了起來,學著眾人還禮。
  只有浪翻云木然安坐,一切事都似与他毫不相干。
  宗越眼光落在他身上,厲芒一閃。
  吃了暗虧的商良來到他身邊,一輪耳語,宗越望著浪翻云的眼神更凌厲了。
  宗越道:“各位嘉賓請坐下。”
  眾人又坐了回去。
  宗越道:“本門門主与雙修府主乃生死之交,故義不容辭,負起這招婿大會的一切安排,若有任何人不守規矩,便等于和本門作對,本門絕不容忍,希望各位明白。”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定在浪翻云身上,顯是含有威嚇警告之意。
  那丑女開聲道:“多謝宗副座,本府不胜感激o”人如其聲,有若破鑼般使人難*勻文誯宗越一陣謙讓,表現得很有風度,使人感到他年紀輕輕,能攀至与逍遙門并稱“黑道雙門”邪异門的第二把交椅,憑的不單只是武技,還有其它的因素。那丑女開聲道:“多謝宗副座,本府不胜感激o”人如其聲,有若破鑼般使人難以*文誯宗越一陣謙讓,表現得很有風度,使人感到他年紀輕輕,能攀至与逍遙門并稱“黑道雙門”邪异門的第二把交椅,憑的不單只是武技,還有其它的因素。
  臉罩輕紗的女子优雅地坐著,意態悠,對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宗越目光轉到她身上,介紹道:“這位是雙修府的招婿專使,這次誰能入選,成為与雙修公主合籍雙修的東床快婿,由她決定。”
  眾人一陣輕語,原來她并不是雙修公主,而只是代雙修公主來挑選丈夫。更有人駭然下揣惻難道那丑女才是雙修公主。
  浪翻云這才明白刻下發生何事,難怪眼前俊彥云集,原來都是希望能成為雙修府的快婿,得傳雙修絕學。
  丑女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不要看我,我只是專使的隨身女衛。”
  眾人都舒了一口气。
  宗越禁不住微笑道:“各位不用瞎猜,我和雙修公主有一面之緣,公主容貌,不才不敢批評,但可保證若能成為公主夫婿者,乃三生修來的福分。”
  這几句話不啻間接贊美了雙修公主的容顏,眾人禁不住大為興奮,志趣昂揚。
  席間一人怪聲怪气叫道:“宗副門主年輕有為,又未娶妻,不知是否加入競逐,讓人挑選?”
  眾人眼光忙移往發言者身上。
  只見那出言的老頭瘦得像頭猴子,一對眼半睜半閉,斜著眼吊著宗越,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他身邊坐了一個二十歲訐的年輕人,看來是他的孫子。
  宗越毫不動怒,笑道:““公快人快語,令人敬重,宗某因心中早有意想之人,故而不會參加競逐。”
  那被稱為楊公的老頭喃喃道:“這好多了,否則我的孫子可能給你比下去了。”
  眾人一陣哄笑,緊張的气氛注入了一點熱鬧喜慶。
  浪翻云見他說到“早有意想之人時”,眼光望往那蒙面女子,心中一動,猜想到宗越對那神秘女子正展開攻勢,可是后者一點反應也沒有,似乎宗越說的人与她全無關連。
  這時成麗向成抗低喝道:“挺起胸膛,讓人看清楚你一點。”
  成抗苦著臉坐直腰肢,果然增添少許威風。.對席一位作書生打扮,頗有几分書卷气的年輕人朗聲道:“不才乃應天府楊諒天第三子楊奉,有一事相詢,万望專使不吝賜告。”
  眾人目光轉向神秘女子身上,都希望听到她的話聲。
  丑女粗聲粗气地道:“有話便說,我最不喜歡听人轉彎抹角地說話。
  楊奉一向少年得志,气做心高,給她在數百人前如此頂撞,立時俊臉一紅,要知他故意出言,就是希望在那蒙面女子心里留下良好印象,以增加入選机會,豈知适得其反,不由心中暗怒。
  宗越身為主持人,打圓場道:“宗某素聞令尊楊諒天”槍王”之名,今見楊公子一表人才,必已盡得真傳,有什么問題,直說無礙。”
  眾人禁不住暗贊宗越說話得体,挽回僵硬對峙的气氛。
  榻奉臉容稍松,道:“由邪异門發往各家各派的招婿書里,寫明不以武功容貌作挑選的標准,只要年在三十歲以下,就有入選的机會,在下敢問若是如此,專使又以什么方法挑選參加者?”
  這時連浪翻云也大感興趣,想听一听由那神秘女子口中說出來的答案。
  眾人對這切身問題更是關注。
  所有目光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靜若深海,淡自若,一點也不在意別人在期待她的答案。
  丑女在眾人失望里粗聲道:“專使已知道有人會這么問,所以早就將答案告訴了我。”眾人大為訝异,假若蒙面女子能早一步預估到有這個問題,她的才智大不簡單。
  丑女道:“雙修府這二百年七代人,每代均單傳一女儿,所以為了雙修絕學能繼續流傳,必須精心選婿,而專使便是這代專責為雙修府選婿的代表,她習有一种特別心法,當遇到有潛質修練雙修大法的人,便會生出感應,這說法你們清楚了沒有。”
  外圍席一個虎背熊腰,容貌勇悍,頗有几分山賊味道,年在二十五、六間的壯漢起立道:“本人淮衛漢;敢問既是如此,專使大可在大街小巷闖溜蕩,便可找到心目中人選,何用召開選婿大會?”
  宗越眼中露出贊賞之色,這衛漢顯然是個人才,能切中間題的要害,他們邪异門此次負起主辦之責,一方面為了和雙修府的交情,另一方面亦有順道招納人才的竟圖,所以立時對這名不見經傳的衛漢留上了心,向手下發出訊號,著人查探他的來歷,以便收攬。
  眾人望向這蒙面女子,暗忖這次看你有否將答案早一步告訴了丑女,若真是如此,遣女子的智能便到了人所難能的地步了。
  丑女破鑼般的聲音饗起道:“這個答案更容易,我們雙修府規定,每當專使修成“選婿心功”,便須在江湖游歷三年,看看有無适合人選,才決定是否召開第一次選婿大會。”
  這么說來,顯然蒙面女子曾作三年江湖之行,竟找不到合适人選,這個“婿”當然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呢。
  浪翻云眉頭一皺,丑女如此將答案道來,像是自己知道,但更有可能是蒙面女子早一步教她這般對答,因為這屬于雙修府的秘密,不應是一個下人可以作主亂說。
  心中一動,兩眼凝定在蒙面女子身上,好象捕捉到一些東西。
  一位坐于內圍,神情倨做,臉色比別人蒼白的年輕人冷冷問道:“如此請問專使,找到心目中的人選沒有?”
  全場立時肅靜下來。
  宗越干咳一聲道:“這位公子是……”停了下來,望向身邊的商良,商良明顯地呆了一呆,望向他的手下,他們齊齊露出惊奇不安的神色。
  眾人大奇,被安排坐在內圍的人都是有頭有臉者,商良他們怎會連對方是誰也不知道,除非對方是偷入席里,若事屬如此,這臉色蒼白的青年當有惊人的武功和不懼邪异門和雙修府的膽色。
  宗越眼珠一轉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是何門派?”
  蒼白青年長笑起來,聲懾全場。
  眾人心頭一陣不舒服,功力淺者更是心頭煩躁,有种要松開衣衫來吐一口气的沖動。
  宗越清朝的聲音起道:“英雄出少年,朋友功力不凡。”他的聲音并不刻意加強,但笑聲卻總是沒法將他壓下,每一個字都是清清楚楚的。
  蒼白青年笑聲倏止,望向宗越道:“副門主名副其實,難怪以此年紀身居高位,只不知眼力是否亦如此高明,能看出我出身何處?”
  浪翻云眼光望向悠安坐的蒙面女子,只見她垂在臉門的輕紗輕輕顫動起伏,心下恍然,原來她一直以傳音入密的秘技,指引著丑女的一言一語,現在又將答案,傳入宗越耳里。單是能把音聚成線這項功夫,已使人不敢小覷于她。
  宗越外表一點也不露出收到傳音的秘密,微微一笑道:“朋友剛才把握鐘聲響起,各位朋友注意力集中到”雙修舫“時,偷入席間,足見智勇雙全,從這點入手,本人猜出了閣下的出身來歷。”
  蒼白青年首次臉色一變,掩不住心中的震駭。
  浪翻云亦大是訝异那女子的才智。
  宗越這番話自然來自蒙臉女子,但鐘聲響時,她還在巨舫那邊,怎能看到這邊情況,而她這磨判斷,顯是憑空猜想。他浪翻云可能是全場里唯一知道她這判斷是對的人,蒼白青年能瞞過別人,又怎能瞞過他這不世出的武學大宗師。
  其它人則瞠目結舌,心想宗越怎能憑這線索去判斷別人的家旅出身!
  蒼白青年冷冷一笑道:“本公子洗耳恭听。”神情倨傲之极,并不把宗越放在眼里,也沒有承認自己是否趁那時刻偷入席內。
  宗越目光掃過全場,看到所有人均在“洗耳恭听”后,淡然一笑道:“公子要偷入席內,顯是不愿被人知道身分,亦不計較是否遵守大會的規矩,甚至并非為參加選婿而來,如此自然是敵非友,這次選婿大會乃雙修府的頭等大事,公子如此做法當是針對雙修府,而与雙修府為敵或有資格這樣公然為敵的門派屈指可數,這樣一來,公子的身分早呼之欲出。”
  在揚數百人拍案叫絕,這宗越年紀輕輕,分析的能力卻非常老到。
  蒼白青年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
  宗越悠悠道:“兼且公子舍易取難,不坐外圍而坐內圍,顯然自重身分亦露上一手,而亦只有南粵”魅影劍派“的”魅影身法“,才可使公手輕易辦到這點。”
  眾人一陣騷動。
  江湖有所謂“兩大地,三方邪窟”,二大圣地是淨念禪宗和慈航靜齋,這位于南方一小島的魅影劍派,便是三方邪窟的其中一窟,一向与世隔絕,原來竟是雙修府的死對頭,据聞近年出來了一個武功高絕、心狠手辣的“魅劍公子”,只不過活動限于南方數省,所以在場無人有緣見過,不知是否眼前此君?
  蒼白青年長笑道:“好!不愧邪异門第二號人物,本人正是”魅劍公子“刁辟情,順道在此代家父向厲門主問安。”
  成麗向成抗道:“原來這是個坏人。”
  成抗唯唯諾諾。
  成麗聲音雖小,卻瞞不過魅影公子的耳朵,眼光掃來,凶光暴閃,掃過兩姊弟,才移回宗越身上。
  浪翻云內心歎了一口气,這魅劍公子刁辟情分明是那种心胸狹窄,睚毗必報的人,成麗輕輕一言,已种下禍根。
  丑女此時暴喝道:“沒有人請你來,管你是什么公子,只要是“魅影劍派”的人,就要給我滾!”
  刁辟情長身而起,傲然道:“來者不善,善老不來,本人今天來此,是要向雙修府的人請教雙修絕技,与其它人絕無半點關系,還望宗副門主明。”
  這几句話在刁辟情來說實實非常客气,畢竟他不能不對“邪靈”厲若海存有顧忌,不愿開罪邪异門,因為若惹翻了邪异門,引得厲若海親自出手,連他父親“魅劍”刁項也沒有必胜把握。
  宗越眉頭大皺,雙修府和魅影劍派基于上代恩怨,一向勢如水火,邪异門的宗旨是避免卷入游渦,以免樹立像魅影劍派這類難惹的對頭,可是若讓刁辟情如此在勢力圍內悍然生事,邪异門亦是面目無光。正為難間,丑女道:“宗副門主,今日人家是沖著本府而來,應交由我們處理,希望邪异門能置身事外,敝府感激不盡。”
  宗越才是感激不盡,聞言向刁辟情道:“刁公子可否賣個面子給敝門,待選婿大會事了之后,才找上雙修府,解決你們間的問題?”這几句話合情合理,既保存了邪异門的面子,又不損和魅影劍派的關系。
  魅劍公子刁辟情大步踏入場中,來到蒙面女子的桌前十多步處站定,冷冷道:“只要雙修夫人拿起臉紗給我看上一眼,本公子保證轉身便走,夫人意下如何?”丑女怒喝一聲:“好膽!”一閃身來到蒙臉女子之旁。
  眾人間響起一片嗡嗡語聲。
  這女子雖蒙起俏臉,但橫看豎看也只像二十許人,怎會是雙修公主的母親雙修夫人。
  一個粗豪僚亮的聲音響自中圍的一席里,喝道:“我管你是什么臭公子,老子來這里參加大會,你卻來搗蛋,你……”
  他“你”字下面的話尚未說出,眾人眼前一花,原本立在場中的刁辟倩失去蹤影,眾人眼光連忙追蹤往發言的大漢處,只見一條人影像一縷煙般降在發言大漢那一桌上,手上幻起重重劍影,倏又收去,人影由一個變成几個,似欲同時飄往不同的方向,忽爾間又消失不見,失去蹤影的刁辟情竟回到場中原處。
  “鏘!”劍回鞘內。
  出言責難的大漢提著一柄尚未有机會一劈的重斧,全身衣衫盡裂,臉如死灰,有多難看便多難看,驀地憤叫一聲,离席奔逃,轉瞬去遠。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气,魅劍公子論身法劍術,均如鬼魅般難以給人看清楚和捉摸得著,遑論和他對仗。
  宗越也想不到他如此了得,暗忖這人可能是自有魅影劍派以來最杰出的高手,難怪敢單身前來挑戰雙修府,連自己也無穩胜的把握。
  丑女眼中亦現出惊惶不安的神色。
  刁辟倩一出手震懾全場。
  反而那被指是雙修夫人的蒙臉女子淡然自若,不見任何波動。
  刁辟情冷冷道:“若非看在宗副門主面上,此人定難逃一死。”
  宗越眉頭一皺道:“刁公子不負魅影劍派新一代宗匠的身分,宗越愈看愈心,望能領教高明。”
  各人一陣騷動,想不到一直對刁辟情處處容讓的宗越,竟一下子將事*槿籖康*自己身上,還出言挑戰。
  只有浪翻云明白他的心情。
  宗越若真的對那雙修夫人有意,在這种情勢下便不能不出手護花,否則將永遠失去爭逐裙下的机會。
  刁辟情愕然道:“這是敝派和雙修府間的事,宗副門主犯不著攪這渾水?”
  宗越哈哈一笑,豪气飛揚道:“在這等情勢下,盡管厲門主在此,也不會反對我出手。”
  刁辟倩沉聲道:“家父曾有嚴令,著我不要和貴門有任何沖突,但卻非本公子怕了邪异門,宗副門主莫要迫我。”他的話似容讓,其實卻是將宗越迫入不能不出手的死角,由此可見此人自負非常,想乘机大干一場,藉而闖出名堂。
  果然宗越一手脫掉身上披風,露出內里一身黑衣勁裝,笑道:“沖奢你不怕本門一句話,本人便要摸摸你還有多少本領。”
  “且慢!”
  眾人齊感愕然,往發聲音望去。
  原來竟是成麗。
  她得意洋洋地站起來,裝出豪气縱橫的模樣道:“這等冒犯雙修府的狂徒坏蛋,那用勞煩副門主宗大俠出手,我弟”鐵拳“成抗便足可應付,成抗!起來。”
  成抗先是一呆,后是一惊,已來不及計較自己為何忽地變了什么鐵拳銅拳,低聲求道:“姊姊!我比起這坏蛋還差一點點。”
  眾人再也忍不住,哄笑聲轟然饗起。
  刁辟情蒼白的臉變成鐵青,一對眼凶光畢露,殺机大動,沒有人可拿他來開玩笑。
  宗越本想將事情攬回自己身上,但眼光轉到悠自若的浪翻云進,心中一動,想要出口的話吞回肚里。
  成麗大怒向成抗喝道:“你究竟听不听我的話?”
  眾人這次反而笑不出來,知道刁辟情會隨時出手,這姊弟命懸眉睫。
  浪翻云一聲長笑,卓然起立,他比身旁嬌小玲瓏的成麗高了整個頭,更覺偉岸軒昂。他不理眾人的目光,從怀里掏出酒壺
  第五章 
  韓柏醒過來時,發覺自己的處境由天堂墜入十八層地獄里去。
  他躺在著張冰冷的麻石上四周滿是人,一時間他也弄不清楚誰打誰。
  一個人正以凶光閃閃的眼在打量他,見他醒來,冷冷道:“犯人醒了!"韓柏定一定神,認出是繒捕頭何旗揚,剛才他還來謁見馬峻聲,不知為何會來到內院這里,還說什么“犯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股恐懼流過這對世情險惡全無認識的少年心頭。
  叫了一聲,想掙扎起來,才發覺雙手給反縛起來,一對腳系上了銬鎖,落得一陣鎖和石地磨擦的響聲,混進武庫內亂成一片的人聲里。
  何旗揚冰硬的聲音再次響起道:“韓柏,謝青聯和你有何仇恨,為何殺了他?”
  韓柏腦際轟然一響,待要說話,左肩劇痛,不知誰給了他一腳,胸脅一麻,全身痙攣,那說得出半句話。
  一道聲音誠惶誠恐地道:“這奴才不懂半點功夫,恐怕人不是他殺的吧?”
  韓柏認得是大少爺韓希文的聲音,便像遇溺者抓到了浮木,心中升起希望,終于有人為他說話了。
  二小姐慧芷的聲音:韓柏雖愛胡思亂想,但生性善良,怕是別有內情吧。
  馬峻聲的聲音:“我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人,當時.這小兄弟手拿染血匕首!”
  何旗揚道:“馬師叔,是否徙犯人身旁揀起這一把?”
  馬竣聲道:“正是,他手上拿這把匕首,謝兄卻伏地上,四周再無他人,所以我出手制伏他;這事我可以作證。”
  大少爺韓希文懊惱地道:“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偏偏爹和大伯父出了門,唉!”
  何旗揚道:“這是犯人身上搜出來的一幅山水風景刺繡,上面還有五小姐的名字,五小姐,這是你的嗎。”
  韓宁芷顫抖的聲音響起道:“不……不……是…;.是我的”何旗揚緊迫著道:“是否是你繡給他的。,一韓宁芷叫道:“不,我怎會送這种東西給下人。”
  馬峻聲插入道:“看來定是犯人從小姐閨房里偷出來,給謝兄發現,尾隨他人武庫,想勸他交回,卻給他乘謝兄不意,把謝兄暗殺了;韓宁芷默敏不語。嘴臉給壓在地上的韓柏心中狂叫道:“不!為何不作聲,是要找將剌繡送給展少爺的!”
  韓宁芷始終沒有作聲。
  何旗揚喝道:“馬師叔的分析定錯不了,來人,將犯人押走,那怕他不招認。”
  韓柏只感一般冰冷傳遍全身,一時問什么也想不到。
  身子給抬了起來。
  還有人在他嘴里塞進一團布。
  小舟緩緩搖近岸旁。
  數名全身黑衣,在襟頭繡著黃色月亮標志的大漢,客气地指示著浪翻云這臨時的艇夫,將小艇泊在僅餘的其中一個空位處。
  成麗向浪鄱云道:“你會在艇上等待我們吧!”
  浪翻云對她命令式的語氯又好气又好笑,淡淡道:“我不知道。”
  成麗杏目一瞪,強忍下火爆的脾性,眼珠一轉道:“不如你跟在我們身旁好了!”
  淚翻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時一名帶頭的大漢走上來道:“貴寰請登岸。”
  成麗秀眉一揚,輕輕一躍,腳“重重”地落到岸上,成抗靈巧地跟上,輕若羽毛地飄落姊姊身旁,兩姊弟那种輕重倒置的表現,令人生出非常突兀的怪感。
  浪翻云大步跨上岸去,心神卻已飛到巨舫上。
  大漢向成家姊弟恭敬施禮道:“不知嘉賓高姓大名,本人乃邪异門下七大分塢”搖光塢”副塢主馬權,專負迎賓之責。
  成麗裝出一副老江湖的樣子,豪气干云地道:“馬副塢主你好,我是成麗,他是我弟弟成杭,來自塞外小銀琅的成家牧場,家父成天北。”
  馬權微一錯愕,顯是不知成家牧場是何東西,但終是老江湖,口邊挂著久仰,眼光卻轉到浪翻云身上,后者仰首望著云霧散去后初露仙姿的明月,像完全听不到他們的交談。
  成麗也算頭腦靈活,搶先道:“這是我們的仆人。”
  馬權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要知浪翻云乃當今黑道聲望僅次于魔師龐斑的不世高手,舉手投足,一坐一站,無不自具一代劍術宗師之气象,馬權這种老江湖怎能不留上心,不過見浪翻云沒有出言反對仆人身分,也便不*僭諞狻*
  馬權伸手一招,一名邪异門下走過來。
  馬權道:“帶貴客入公眾席!”
  成麗一挺胸,當先跟去。
  浪翻云緩步跟上,忖道:有公眾席自然有嘉賓席,馬權表面客气,其實卻看不起這對入世未深的姊弟,不由大起怜惜之心。
  在小島的正中心處聚了數百人,卻沒有喧鬧的嘈吵聲,透出一种緊張和等待的气氛,直到此刻浪翻云仍弄不清這是個什么性質的聚會,但既然可使得動邪异門來負責迎賓,召開這聚會的人自是大有來頭。
  在島心一處廣闊可容千人的大草地上,數十張大桌團團圍著了一塊空地,桌子的擺布共全二層,內圈的桌子每桌只坐一至兩人,中圈的桌子三至六人不等,最外圍的桌子密密麻麻坐滿了人,顯然是馬權口中的公眾席。
  大多數都是雄糾糾的年輕人,臉上盈溢著期待的神情。
  引路的大漢把他們帶到了很外圍的大桌前,道:“貴客請入座!”
  成麗眉頭一皺,望了望內圍空蕩蕩的桌子,道:“那邊還有座位,我們可否坐在那里?”
  大漢閃過一個不屑的神色道:“這是副塢主的吩咐,除非別有指示,否則不能更改。”成麗秀眉一掃,待要發作,成抗一惊,輕扯了她的后衣一下,那桌已坐下了的七、八名青年里已有人笑出聲來。
  成麗怒目向發笑的人一瞪,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登時吸引附近數桌人的目光。
  發笑的青年年約一十五、六,生得有點獐頭鼠目,聞言冷冷笑道:“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兩,嘉賓席是隨便讓你坐的嗎?”
  成麗俏臉一紅,使起小性子,一跺腳道:“我偏要坐!”
  成抗哀求道:“姐姐!”笑的人更多了,都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浪翻云不動如山地卓立兩人身后,就像一切都与他全無半點關系。
  有人竊笑道:“敢來這里撒野,恐怕連”雙修公主“的臉尚未見到,便給赶入湖底。”也有人調笑道:“這婆娘也不錯!”
  一時成家姊弟成為眾矢之的。
  成抗直急得想哭出來,這時若有個洞,成抗一定會鑽進去,并希望那個洞是深一點的。成麗一扭腰,要穿進內圍其中一張空桌去。
  一名五十來歲,身材矮胖,笑嘻嘻的漢子剛好攔著去路,道:“姑娘有話好說,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姑娘還請賞個臉給敝門,遵守敝門的安排。”
  浪翻云一看此人,便知是邪异門的四大護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不要看他終日笑臉相迎,其實手段毒辣,動輒出手殺人,絕無“商量”餘地,是江湖上可怕人物之一,想不到今天連他也出動了,可見邪异門對此事的重視。
  成麗怒道:“我們成家牧場好頭有臉,為何不能入坐嘉賓席?”
  周圍十多桌的人哄哄大笑起來。
  亦有較善心者露出同情之色,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開罪邪异門而擔心。
  商良眼光在三身上巡游,最后落在浪翻云身上,首次閃著猜疑的神色。
  自愛妻惜惜死后,這多年來浪翻云罕有在江湖走動,加之以往他一向不喜歡外游交友,所以認識他的人,可說絕無僅有,商良又怎會想到眼前人乃天下有數的高手之一。
  浪翻云的黃睛似開似閉,似醉似醒,毫無表情地望著他。
  商良無由地心悸。
  成抗又叫道:“姊姊!我們將就點,坐回那桌算了。”
  眾人的哄笑更響亮了。
  商良眼中閃過怒色,撇開淚翻云,向成麗道:“姑娘請回吧!”
  成麗也想不到事情鬧到這么僵,首次猶豫起來。
  此時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寨外小銀鄉成家牧場名震天下,誰人不知,商良你還是安排成家小姐和少爺入坐嘉賓席吧!否則厲若海怪罪下來,恐怕你承擔不起。”
  所有笑聲剎那間斷絕。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
  邪异門門主“邪靈”厲若海名列“黑”十大高手之一,威懾天下,浪翻云竟敢直呼其名,口气之大,令人吃惊。
  內圍嘉賓桌其中一名花花公子模樣,手搖折扇的男子霍地立起,喝道:“誰敢對門主不敬!我花羽第一個不放過他。”這花羽似乎是仗義出言,其實只是想沾沾錦上添花的便宜,邪异門又怎會讓他代為出頭?
  商豆像背后長了對眼睛,頭也不回道:“花公子好意心領,請坐下喝茶,這事商某自會處理。”
  商良眼中凶芒厲閃,向混翻云沉聲道:“閣下何人!”
  浪翻云哈哈一笑,踏前兩步,越過成家姊妹,淡淡道:“讓我領路!”
  商良殺大起。
  浪翻云向他走來。
  商良左手微動,一把暗藏袖內的匕首滑到手中,臉上卻換上一臉招牌笑容。
  淚翻云提腳,似要往前踏步。
  他和商良間現只有八、九尺的距离,以他的大步,再前一步,便會迫貼商良。
  商豆心中計算著他落步的位置,手中匕首蓄勢待發。
  浪翻云前腳向下踏去。
  商良眼光凝注奢他的雙肩,因為一個人無論動作如何靈巧變化,雙肩總是簡單清楚地露出端倪。
  浪翻云左肩微縮,略往右移。
  商豆心中暗笑,暗忖你想由我右方穿過,豈能瞞我,立時相應地右移。
  豈知眼前一花,浪翻云迫至左邊五尺許處。
  商良暗吃一惊,往左側迎去,匕首准備刺出。
  淚翻云忽地變成正面往他移來,若不退開,商豆勢必和浪翻云撞個正著。
  商良大怒,匕首正要剌出。
  淚翻云的身体微妙他動了几下,在外人看去,那是不可察覺的輕微動作,但在商良眼中,只感到對方每一下動作,都是針對著自己的弱點,像能預知將來般明白自己每一個心意和動向。而這些動作卻全与手腳無關,只是肩身微妙移動,竟已能清楚無誤地發出訊號,确是教人難以置信。
  商良那一刀不但發不出去,還不由自主地噗噗連退三步。
  浪翻云像和他合演了千百次般,每當他移后一步,便前進一步,卻又剛好比他快上一線,使他連思索的時間也沒有。
  浪翻云气勢沉凝,移動間手腳的配合隱含玄美無匹的法度,無懈可擊o商良懍然*瘓燶退一旁。浪翻云气勢沉凝,移動間手腳的配合隱含玄美無匹的法度,無懈可擊o商良懍然一*燶退一旁。
  浪翻云越他而過。
  商良手剛動,浪翻云轉過身來,淡淡道:“多謝讓路,小姐少爺請!”
  商良的刀,終剌不出。
  成麗一呆,想不到商良竟肯讓路,以為憑的是自己的臉子,儼然一挺,大步走去。
  商良只覺浪翻云舉起招呼成家姊弟前行的手,上搖下擺,恰好封制著自己每一個可以出手的角度,心中大駭,連門面話也忘記說了。
  周圍的人那看出其中的微妙形勢,以為商良忽地想起成家确是威震塞外,故臨時變卦,尤其他一直保持笑嘻嘻的樣子,确易使人誤會。
  除非是“邪靈”厲若海這類同等級數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玄虛。
  邪异門守在四方的門人,見有護法作主,自更不會輕舉妄動。
  浪翻云待成麗大模樣坐上嘉賓桌,成抗把他的巨“縮”入座位,才淡淡一笑,從容坐上成家姊弟的一桌。
  “當!”
  銅鐘聲從巨舫處傳來。
  好戲終于開玀。
  官路上一騎策馬急馳。
  明月高挂天上,又大又圓,還有兩天便是中秋了。
  當快馬馳過一處樹林時,有人在林內叫道:“馬少俠!”
  騎士一抽繩索,健馬長嘶仰跳,隨著騎士抽疆回頭,在原地踏著碎步。
  暗影里閃出一個高大身形。
  那人哈哈一笑道:“馬峻聲!久違了,可還記得三年前渡頭一戰?”
  馬峻聲一呆道:“戚長征!”
  戚長征道:“正是小弟o”馬峻聲大笑聲中躍下馬來;沖前緊握著戚長征伸出的*鄭秄裉歡悅,道:“威兄弟神采更胜往昔,在此等黑夜,仍能認出策馬飛馳的小弟,必是刀法大進,不知何時可以請益。”他說話大方得体,不愧白道新一代的領袖人才。戚長征道:“正是小弟o”馬峻聲大笑聲中躍下馬來;沖前緊握著戚長征伸出的手*秄裉歡悅,道:“威兄弟神采更胜往昔,在此等黑夜,仍能認出策馬飛馳的小弟,必是刀法大進,不知何時可以請益。”他說話大方得体,不愧白道新一代的領袖人才。
  戚長征毫無芥蒂地道:“當日一刀之失,敗于馬兄劍下,怎能不力求上進,馬兄想說”不”我也不會放過你,可惜目下有事在身,還不是時候。”
  馬峻聲奇道:“有什么事比試刀論劍更重要?”
  戚長征道:“實不相瞞,現在我是落難之身,正在躲避逍遙門的追殺,這次喚住馬兄,是希望馬兄能代傳口訊与敝幫‘鬼索’凌戰天。”
  馬峻聲肅容道:“這絕無問題,只要小弟有一口气在,定給戚兄將訊息傳達。”
  他并不追問其中情由,顯示了處事的風度,因為要說的話,別人自會說出來。
  戚長征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謝,請通知敝幫凌副座‘中秋之夜,龍渡江頭’八字便成。”
  馬峻聲沉聲道:“中秋之夜,龍渡江頭,好!小弟必定不負所托。”說罷倒飛回馬背,故開四蹄,掉轉頭往來路馳去,不一會儿消失在官路彎角處,只剩下遠去的蹄聲。
  戚長征退回林里。
  林內伏了數十人。
  一人間道:“這人靠得住嗎?”正是怒蛟幫年輕幫主上官鷹。
  在旁的翟雨時答道:“馬峻聲為人雖心高气做,但俠名頗著,又是名門之后,若他出賣我們,他的師門也不會容他。”
  戚長征歎了一口气道:“逍遙門也算厲害,竟能跟到武昌來,否則我們也不用借助外人之力。”
  眾人沉默不語。
  逍遙門的莫意和副門主孤竹,均是不可一世的高手,若給他們追上,后果确是不堪想像。
  在离開上官鷹等十多里的同一段官道上,一輛囚車在十多騎官差押送下,連夜赶路,他們都不明白為何這個犯人要被送往黃州府的大牢,但既是總捕頭何旗揚的命令,誰又敢吭一聲,何況何旗揚還親自押送,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囚車給一匹驢子拉著,急步而跑。
  何旗揚一馬當先,臉色陰沉,心事重重。
  驀地前面人影一閃,一個高瘦之极,勾鼻深日的老者,在月色下竹篙般立在路何旗揚警覺地把馬拉定,喝道:“是何方朋友?”
  那人以沙啞高吭難听聲音怪笑道:“沒有什么,看一看我便走了。”
  何旗揚見對方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警惕,平和地道:“本人何旗揚,乃洞庭七府總捕頭,現在押送犯人,朋友若無特別目的,請讓路吧。”
  那人身形一動,鬼魅般飄至何旗揚馬頭前。
  “鏘鏘鏗鏗!”
  官差們刀斧劍戟,紛紛离背出鞘。
  何旗揚自恃身分,并不倉忙下馬,一抽纜繩,馬儿往后退去,直至囚車之旁。
  那人一對利目,緩緩在官差們的臉上掃過,怪笑道:“看來都是貨員价實的官府爪牙。”
  這些官差平日只有他們欺侮別人,怎容人欺侮他們,紛紛喝罵,其中兩人策馬沖前,分左右大刀猛劈。
  何旗揚出身少林,一看對方身法,知道官差討好不了,何況一般江湖好手,都不愿招惹勢力龐大的官府,敢招惹的,自然不是善男信女,忙大聲喝道:“住手!”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
  高瘦怪人不知使了下什么手法,兩把刀轉眼間當唧落地,兩名官差凌空飛跌,蓬蓬兩聲,掉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何旗揚喝住要上前動手的官差,正要說話,那人冷冷道:“沖在你一句‘任手’份上,他們都死不了,不過躺上十天半月,卻在所難免。”他說來輕描淡寫,使人對他的冷血份外感到心寒。
  何旗揚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怒火道:“閣下何人!”
  怪人長笑道:“想找回公道嗎?好!有种,本人乃逍遙門‘鬼影子’孤竹,何捕頭牢記了。”
  何旗揚倒抽一口涼气,忖道自己也算倒運,竟撞上這喜怒無常的大魔頭,知机地道:“手下無知,沖撞了前輩。”轉頭向眾公差喝道:“還不收起兵器。”
  孤竹不再理他,目光轉到只露出一個頭的犯人韓柏臉上,端詳一會后,“咦!”
  一聲叫了起來。
  何旗揚心想他定是奇怪押送這樣一名小子,竟會動員如此陣容,卻沒有想到其它的可能。
  孤竹閃到囚車旁,以迅快至肉眼難察的速度,滴溜溜轉了數個圈,最后竟伸手在韓柏頭頂怜愛地撫摸著,雙目奇光閃閃。
  韓柏瞪著他一對眼也打量著他,心想這怪人雖是凶殘,卻比這些公差對他好一點。
  孤竹奇道:“你不怕我嗎?”
  韓柏苦笑道:“我慘無可慘,還怕什么?”
  孤竹仰天一陣長笑,沉吟不語。
  何旗揚大感不妥,叫道:“前輩!”
  孤竹暴喝道:“閉嘴!我還要多想一會。”
  何旗揚一生八面威風,那曾給人如此呼來喝去,但想起對方威名,又豈敢再出言惹禍,心中的窩囊感卻是休提。
  其它人唯他馬首長瞻,又有前車之,更是噤口無言。
  孤竹忽地仰天長嘯,全身抖震。
  何旗揚等大惑不解,心想遣老鬼難道忽然患上失心瘋。
  孤竹嘯聲倏止,一掌重拍在囚車上。
  “砰膨!”
  以堅硬木板制成的囚車,寸寸破裂。
  韓柏渾身一松,往側倒去。
  驢子惊得仰嘶前奔,拖著囚車的殘骸向前沖剌,前面几匹馬立時惊叫踢蹄,其中兩名官差更給翻下馬來,場面混亂之极。
  韓柏身子一輕,給孤竹劈手攔腰挾起。
  刀嘯聲破空而去。
  何旗揚躍离馬背,凌空飛擊而至。
  大刀取的是韓柏。
  孤竹像羽毛般隨著刀風壓至而飄開,一點沒有因挾了一個人影響了速度。
  何旗揚狂喝一聲,一點地便彈起躍追,可是孤竹去勢极快,眼看追赶不上。
  何旗揚能擢升至今天位置,戰斗經驗何等丰富,一揮手,大刀脫刀擲去,轉瞬飛至孤竹背后。
  孤竹背后像長了眼睛,后腳一挑,恰好挑中刀鋒,長刀轉了一圈,變成刀把向著孤竹,刀鋒反對著追來的何旗揚。
  何旗揚提气赶去,意欲凌空接回兵刃。
  豈知孤竹遠去的身子單腳一撐面前擋著的大樹,竟倒飛而回,在大刀落下前一腳伸在刀把端上,大刀箭般往赶上來的何旗揚戳去。.如此招式,确是出入意外。
  何旗揚狹不及防下硬運腰勁,他也是了得,凌空倒翻,大刀在离面門寸許處擦過,險過剃頭。
  何旗揚那敢妄進,乘勢落在地上,額角惊出了汗珠。
  眾公差一聲發喊,往前沖去,希望以人多壓人少。
  何旗揚暴喝道:“停下!”
  孤竹這時騰身立在樹梢間,陰沉的臉露出前所未有的歡容,長笑道:“如此根骨,百年難遇,孤某終于后繼有人。”
  何旗揚城府深沈,強壓下心中怒火,拱手道:“何某乃少林門下,這犯人事關重大,望前輩給予薄面,歸還于我。”這几旬話可說忍气吞聲,委曲求全,亦暗示自己有強大的后盾支持著,梁子一結勢不罷休。
  孤竹冷笑道:“孤某一生豈會受人威嚇,管你少林老林,你便當這犯人暴斃好了,這不是你們官府的慣技嗎?”孤竹語气雖硬,仍指出了解決之法,顯示他對少林并非全無顧忌,否則早拂袖走了。
  何旗揚道:“若換了別的犯人,何某當然會給前輩一個方便,但這人与長白不老神仙嫡傳謝青聯被殺的血案有重大關連,前輩將他帶走,并無好處。”此番話可見何旗揚的老謀深算,因為若他直說韓柏殺了謝青聯,孤竹不笑破肚皮才怪。
  孤竹微一錯愕,道:這話可真?“何旗揚道:“若有半字虛言,教我何旗揚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孤竹一陣沉吟。
  若他一意孤行,收了韓柏作徒弟,長白的人必不肯就此罷休,惹得不老神仙親自出手,盡管以逍遙門的勢力,也將大感頭痛。
  何旗揚乘机道:“前輩能賣個人情給何某,何某沒齒不忘。”
  孤竹仰首望天,終于下了決心,一聲長嘯,身形一動,躍往更遠處一叢較高的樹枝,怪叫道:“叫不老神仙來和我要人吧!”
  眼看遠去。
  馬峻聲的聲音在何旗揚身后響起道:“前輩留步。”他并沒有策馬,顯然早有警覺,潛至近處,見何旗揚一切失敗后,才被迫出手。
  孤竹長笑躍起,投往密林深處。
  馬峻聲大鳥般飛越眾人,箭矢般向孤竹隱沒處追去。
  何旗揚心下稍安,他一見馬峻聲身法,知道高出自己甚多,心想追上去也幫不了忙,唯有待在原地。
  遠方密林處傳來几下激烈的打斗聲,又出人意外地沉寂下來。
  何旗揚心下大奇,難道其中一方如此不濟,几個照面即敗下陣來?
  一刻鐘后,何旗揚按捺不住,吩咐手下稍待,往馬峻聲追去的方向掠去,剛穿過几棵樹,一個黑影在月色下迎面走來,脅下還挾了個人。
  何旗揚大惊止步,提刀戒備。
  來人沉喝道:“是我!”
  原來是馬峻聲,臉色幽沉。
  何旗揚見他挾著的正是韓柏,頓時佩服得五体投地,惊喜道:“師叔!”
  馬峻聲毫無戰胜后的歡喜之情,漠然道:“將此子以快馬押往黃州府,不要再出亂子了。”
  何旗揚道:“師叔……”
  馬峻聲打斷他的話,道:“我有事要辦,記著,孤竹一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明白嗎?我曾答應你的好處,一定不會食言。”.看著馬峻聲消失在暗影里,何旗揚心中掠過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但一切已到了不能回頭的階段。
  一咬牙,挾誓昏迷了的韓柏回頭馳去。
  在數百對眼睛的熱切期待下,一群人由巨舫步下,向著這邊走過來。
  來人們高矮不一,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兩女一男。
  其中一名女子臉垂黑紗,全身黑衣,苗條修長,手娑綽約,步伐輕盈,极具出塵仙姿,但又帶著三分鬼气,形成一种詫异的魅力。
  緊隨著她是個粗壯的丑女,年紀在二十七、八間,腰肢像水桶般粗肥,雙目瞪大時寒光閃閃,一看便知不好相与,更襯托出蒙面女子的美態。
  与蒙面女子并肩而行是個二十來歲的英俊男子,身材雄偉,雙目神光灼灼,步履穩健,与蒙面女子非常相配。
  其它人便以這三人為首,緊隨在后,自然而然地突出了他們的身分。
  眾人均認得那男子是邪巽門的第二號人物“千里不留痕”宗越,此人是邪异門后起的高手,以輕功和一手飛刀絕技脫穎而出,躋出至僅次于厲若海的地位,大不簡單。這次宴會看來是由他主持,真想不到是什么人能使得動他。
  成麗向成抗輕喊道:“看!那定是雙修公主。”
  成抗傻呼呼地點了點頭。
  浪翻云心下莞爾,這對姊弟對江湖險惡一無所知,能万水千山來到這里,已是走大運,接下去的日子只不知還要闖出多少禍來。
  身后一桌有人低叫道:“雙修府的人來了。”
  浪翻云心中一震,暗罵自己大意疏忽,竟想不起雙修府來,這也難怪,雙修府的人一向行蹤詭,罕与其它門派交往,所以雖負盛名,卻少有人提起他們。
  十五年前雙修府曾經出過一位年輕高手,此人亦正亦邪,但武技高明之极,連當時十八位黑白兩道名家,最后敗于黑榜十大高手之一“毒手”干羅手下,才退隱江湖,但雙修府之名,已深深留在老一輩人心中。
  自此之后,再沒有雙修府的人在江湖走動,所以浪翻云才想不起這神秘的門派。
  這雙修府的無名高手,自稱“雙修子”,雖然敗北而回,卻無損威名,一來因當時他只有十十來歲,二來以干羅的蓋世神功,仍只能僅胜半招,可說是雖敗猶榮。
  思索間那群人在主位的三席坐了下來。
  宗越伴著兩女坐在中席。
  嗡嗡嘈吵聲沉寂下來。
  宗越站了起來,眼光徐徐掃視全場,雖只一瞥,但每一個人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當他目光掠過浪翻云時,微一錯愕,閃過一絲惊异,但顯然認不出浪翻云是何方神圣。
  浪翻云取出酒壺,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一點表情也沒有。
  宗越臉容回复平靜,抱拳朗聲道:“這次各位應雙修府招婿書之邀,不惜遠道而來,本人邪异門宗越,僅代表雙修府深致謝意。”
  眾人紛紛起立,抱拳還禮。
  成抗給成麗在桌底踢了一腳后,也站了起來,學著眾人還禮。
  只有浪翻云木然安坐,一切事都似与他毫不相干。
  宗越眼光落在他身上,厲芒一閃。
  吃了暗虧的商良來到他身邊,一輪耳語,宗越望著浪翻云的眼神更凌厲了。
  宗越道:“各位嘉賓請坐下。”
  眾人又坐了回去。
  宗越道:“本門門主与雙修府主乃生死之交,故義不容辭,負起這招婿大會的一切安排,若有任何人不守規矩,便等于和本門作對,本門絕不容忍,希望各位明白。”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定在浪翻云身上,顯是含有威嚇警告之意。
  那丑女開聲道:“多謝宗副座,本府不胜感激o”人如其聲,有若破鑼般使人難*勻文誯宗越一陣謙讓,表現得很有風度,使人感到他年紀輕輕,能攀至与逍遙門并稱“黑道雙門”邪异門的第二把交椅,憑的不單只是武技,還有其它的因素。那丑女開聲道:“多謝宗副座,本府不胜感激o”人如其聲,有若破鑼般使人難以*文誯宗越一陣謙讓,表現得很有風度,使人感到他年紀輕輕,能攀至与逍遙門并稱“黑道雙門”邪异門的第二把交椅,憑的不單只是武技,還有其它的因素。
  臉罩輕紗的女子优雅地坐著,意態悠,對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宗越目光轉到她身上,介紹道:“這位是雙修府的招婿專使,這次誰能入選,成為与雙修公主合籍雙修的東床快婿,由她決定。”
  眾人一陣輕語,原來她并不是雙修公主,而只是代雙修公主來挑選丈夫。更有人駭然下揣惻難道那丑女才是雙修公主。
  浪翻云這才明白刻下發生何事,難怪眼前俊彥云集,原來都是希望能成為雙修府的快婿,得傳雙修絕學。
  丑女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不要看我,我只是專使的隨身女衛。”
  眾人都舒了一口气。
  宗越禁不住微笑道:“各位不用瞎猜,我和雙修公主有一面之緣,公主容貌,不才不敢批評,但可保證若能成為公主夫婿者,乃三生修來的福分。”
  這几句話不啻間接贊美了雙修公主的容顏,眾人禁不住大為興奮,志趣昂揚。
  席間一人怪聲怪气叫道:“宗副門主年輕有為,又未娶妻,不知是否加入競逐,讓人挑選?”
  眾人眼光忙移往發言者身上。
  只見那出言的老頭瘦得像頭猴子,一對眼半睜半閉,斜著眼吊著宗越,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他身邊坐了一個二十歲訐的年輕人,看來是他的孫子。
  宗越毫不動怒,笑道:““公快人快語,令人敬重,宗某因心中早有意想之人,故而不會參加競逐。”
  那被稱為楊公的老頭喃喃道:“這好多了,否則我的孫子可能給你比下去了。”
  眾人一陣哄笑,緊張的气氛注入了一點熱鬧喜慶。
  浪翻云見他說到“早有意想之人時”,眼光望往那蒙面女子,心中一動,猜想到宗越對那神秘女子正展開攻勢,可是后者一點反應也沒有,似乎宗越說的人与她全無關連。
  這時成麗向成抗低喝道:“挺起胸膛,讓人看清楚你一點。”
  成抗苦著臉坐直腰肢,果然增添少許威風。.對席一位作書生打扮,頗有几分書卷气的年輕人朗聲道:“不才乃應天府楊諒天第三子楊奉,有一事相詢,万望專使不吝賜告。”
  眾人目光轉向神秘女子身上,都希望听到她的話聲。
  丑女粗聲粗气地道:“有話便說,我最不喜歡听人轉彎抹角地說話。
  楊奉一向少年得志,气做心高,給她在數百人前如此頂撞,立時俊臉一紅,要知他故意出言,就是希望在那蒙面女子心里留下良好印象,以增加入選机會,豈知适得其反,不由心中暗怒。
  宗越身為主持人,打圓場道:“宗某素聞令尊楊諒天”槍王”之名,今見楊公子一表人才,必已盡得真傳,有什么問題,直說無礙。”
  眾人禁不住暗贊宗越說話得体,挽回僵硬對峙的气氛。
  榻奉臉容稍松,道:“由邪异門發往各家各派的招婿書里,寫明不以武功容貌作挑選的標准,只要年在三十歲以下,就有入選的机會,在下敢問若是如此,專使又以什么方法挑選參加者?”
  這時連浪翻云也大感興趣,想听一听由那神秘女子口中說出來的答案。
  眾人對這切身問題更是關注。
  所有目光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靜若深海,淡自若,一點也不在意別人在期待她的答案。
  丑女在眾人失望里粗聲道:“專使已知道有人會這么問,所以早就將答案告訴了我。”眾人大為訝异,假若蒙面女子能早一步預估到有這個問題,她的才智大不簡單。
  丑女道:“雙修府這二百年七代人,每代均單傳一女儿,所以為了雙修絕學能繼續流傳,必須精心選婿,而專使便是這代專責為雙修府選婿的代表,她習有一种特別心法,當遇到有潛質修練雙修大法的人,便會生出感應,這說法你們清楚了沒有。”
  外圍席一個虎背熊腰,容貌勇悍,頗有几分山賊味道,年在二十五、六間的壯漢起立道:“本人淮衛漢;敢問既是如此,專使大可在大街小巷闖溜蕩,便可找到心目中人選,何用召開選婿大會?”
  宗越眼中露出贊賞之色,這衛漢顯然是個人才,能切中間題的要害,他們邪异門此次負起主辦之責,一方面為了和雙修府的交情,另一方面亦有順道招納人才的竟圖,所以立時對這名不見經傳的衛漢留上了心,向手下發出訊號,著人查探他的來歷,以便收攬。
  眾人望向這蒙面女子,暗忖這次看你有否將答案早一步告訴了丑女,若真是如此,遣女子的智能便到了人所難能的地步了。
  丑女破鑼般的聲音饗起道:“這個答案更容易,我們雙修府規定,每當專使修成”選婿心功”,便須在江湖游歷三年,看看有無适合人選,才決定是否召開第一次選婿大會。”
  這么說來,顯然蒙面女子曾作三年江湖之行,竟找不到合适人選,這個“婿”當然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呢。
  浪翻云眉頭一皺,丑女如此將答案道來,像是自己知道,但更有可能是蒙面女子早一步教她這般對答,因為這屬于雙修府的秘密,不應是一個下人可以作主亂說。
  心中一動,兩眼凝定在蒙面女子身上,好象捕捉到一些東西。
  一位坐于內圍,神情倨做,臉色比別人蒼白的年輕人冷冷問道:“如此請問專使,找到心目中的人選沒有?”
  全場立時肅靜下來。
  宗越干咳一聲道:“這位公子是……”停了下來,望向身邊的商良,商良明顯地呆了一呆,望向他的手下,他們齊齊露出惊奇不安的神色。
  眾人大奇,被安排坐在內圍的人都是有頭有臉者,商良他們怎會連對方是誰也不知道,除非對方是偷入席里,若事屬如此,這臉色蒼白的青年當有惊人的武功和不懼邪异門和雙修府的膽色。
  宗越眼珠一轉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是何門派?”
  蒼白青年長笑起來,聲懾全場。
  眾人心頭一陣不舒服,功力淺者更是心頭煩躁,有种要松開衣衫來吐一口气的沖動。
  宗越清朝的聲音起道:“英雄出少年,朋友功力不凡。”他的聲音并不刻意加強,但笑聲卻總是沒法將他壓下,每一個字都是清清楚楚的。
  蒼白青年笑聲倏止,望向宗越道:“副門主名副其實,難怪以此年紀身居高位,只不知眼力是否亦如此高明,能看出我出身何處?”
  浪翻云眼光望向悠安坐的蒙面女子,只見她垂在臉門的輕紗輕輕顫動起伏,心下恍然,原來她一直以傳音入密的秘技,指引著丑女的一言一語,現在又將答案,傳入宗越耳里。單是能把音聚成線這項功夫,已使人不敢小覷于她。
  宗越外表一點也不露出收到傳音的秘密,微微一笑道:“朋友剛才把握鐘聲響起,各位朋友注意力集中到”雙修舫“時,偷入席間,足見智勇雙全,從這點入手,本人猜出了閣下的出身來歷。”
  蒼白青年首次臉色一變,掩不住心中的震駭。
  浪翻云亦大是訝异那女子的才智。
  宗越這番話自然來自蒙臉女子,但鐘聲響時,她還在巨舫那邊,怎能看到這邊情況,而她這磨判斷,顯是憑空猜想。他浪翻云可能是全場里唯一知道她這判斷是對的人,蒼白青年能瞞過別人,又怎能瞞過他這不世出的武學大宗師。
  其它人則瞠目結舌,心想宗越怎能憑這線索去判斷別人的家旅出身!
  蒼白青年冷冷一笑道:“本公子洗耳恭听。”神情倨傲之极,并不把宗越放在眼里,也沒有承認自己是否趁那時刻偷入席內。
  宗越目光掃過全場,看到所有人均在“洗耳恭听”后,淡然一笑道:“公子要偷入席內,顯是不愿被人知道身分,亦不計較是否遵守大會的規矩,甚至并非為參加選婿而來,如此自然是敵非友,這次選婿大會乃雙修府的頭等大事,公子如此做法當是針對雙修府,而与雙修府為敵或有資格這樣公然為敵的門派屈指可數,這樣一來,公子的身分早呼之欲出。”
  在揚數百人拍案叫絕,這宗越年紀輕輕,分析的能力卻非常老到。
  蒼白青年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
  宗越悠悠道:“兼且公子舍易取難,不坐外圍而坐內圍,顯然自重身分亦露上一手,而亦只有南粵”魅影劍派“的”魅影身法“,才可使公手輕易辦到這點。”
  眾人一陣騷動。
  江湖有所謂“兩大地,三方邪窟”,二大圣地是淨念禪宗和慈航靜齋,這位于南方一小島的魅影劍派,便是三方邪窟的其中一窟,一向与世隔絕,原來竟是雙修府的死對頭,据聞近年出來了一個武功高絕、心狠手辣的“魅劍公子”,只不過活動限于南方數省,所以在場無人有緣見過,不知是否眼前此君?
  蒼白青年長笑道:“好!不愧邪异門第二號人物,本人正是”魅劍公子“刁辟情,順道在此代家父向厲門主問安。”
  成麗向成抗道:“原來這是個坏人。”
  成抗唯唯諾諾。
  成麗聲音雖小,卻瞞不過魅影公子的耳朵,眼光掃來,凶光暴閃,掃過兩姊弟,才移回宗越身上。
  浪翻云內心歎了一口气,這魅劍公子刁辟情分明是那种心胸狹窄,睚毗必報的人,成麗輕輕一言,已种下禍根。
  丑女此時暴喝道:“沒有人請你來,管你是什么公子,只要是‘魅影劍派’的人,就要給我滾!”
  刁辟情長身而起,傲然道:“來者不善,善老不來,本人今天來此,是要向雙修府的人請教雙修絕技,与其它人絕無半點關系,還望宗副門主明。”
  這几句話在刁辟情來說實實非常客气,畢竟他不能不對“邪靈”厲若海存有顧忌,不愿開罪邪异門,因為若惹翻了邪异門,引得厲若海親自出手,連他父親“魅劍”刁項也沒有必胜把握。
  宗越眉頭大皺,雙修府和魅影劍派基于上代恩怨,一向勢如水火,邪异門的宗旨是避免卷入游渦,以免樹立像魅影劍派這類難惹的對頭,可是若讓刁辟情如此在勢力圍內悍然生事,邪异門亦是面目無光。正為難間,丑女道:“宗副門主,今日人家是沖著本府而來,應交由我們處理,希望邪异門能置身事外,敝府感激不盡。”
  宗越才是感激不盡,聞言向刁辟情道:“刁公子可否賣個面子給敝門,待選婿大會事了之后,才找上雙修府,解決你們間的問題?”這几句話合情合理,既保存了邪异門的面子,又不損和魅影劍派的關系。
  魅劍公子刁辟情大步踏入場中,來到蒙面女子的桌前十多步處站定,冷冷道:“只要雙修夫人拿起臉紗給我看上一眼,本公子保證轉身便走,夫人意下如何?”丑女怒喝一聲:“好膽!”一閃身來到蒙臉女子之旁。
  眾人間響起一片嗡嗡語聲。
  這女子雖蒙起俏臉,但橫看豎看也只像二十許人,怎會是雙修公主的母親雙修夫人。
  一個粗豪僚亮的聲音響自中圍的一席里,喝道:“我管你是什么臭公子,老子來這里參加大會,你卻來搗蛋,你……”
  他“你”字下面的話尚未說出,眾人眼前一花,原本立在場中的刁辟倩失去蹤影,眾人眼光連忙追蹤往發言的大漢處,只見一條人影像一縷煙般降在發言大漢那一桌上,手上幻起重重劍影,倏又收去,人影由一個變成几個,似欲同時飄往不同的方向,忽爾間又消失不見,失去蹤影的刁辟情竟回到場中原處。
  “鏘!”劍回鞘內。
  出言責難的大漢提著一柄尚未有机會一劈的重斧,全身衣衫盡裂,臉如死灰,有多難看便多難看,驀地憤叫一聲,离席奔逃,轉瞬去遠。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气,魅劍公子論身法劍術,均如鬼魅般難以給人看清楚和捉摸得著,遑論和他對仗。
  宗越也想不到他如此了得,暗忖這人可能是自有魅影劍派以來最杰出的高手,難怪敢單身前來挑戰雙修府,連自己也無穩胜的把握。
  丑女眼中亦現出惊惶不安的神色。
  刁辟倩一出手震懾全場。
  反而那被指是雙修夫人的蒙臉女子淡然自若,不見任何波動。
  刁辟情冷冷道:“若非看在宗副門主面上,此人定難逃一死。”
  宗越眉頭一皺道:“刁公子不負魅影劍派新一代宗匠的身分,宗越愈看愈心,望能領教高明。”
  各人一陣騷動,想不到一直對刁辟情處處容讓的宗越,竟一下子將事*槿籖康*自己身上,還出言挑戰。
  只有浪翻云明白他的心情。
  宗越若真的對那雙修夫人有意,在這种情勢下便不能不出手護花,否則將永遠失去爭逐裙下的机會。
  刁辟情愕然道:“這是敝派和雙修府間的事,宗副門主犯不著攪這渾水?”
  宗越哈哈一笑,豪气飛揚道:“在這等情勢下,盡管厲門主在此,也不會反對我出手。”
  刁辟倩沉聲道:“家父曾有嚴令,著我不要和貴門有任何沖突,但卻非本公子怕了邪异門,宗副門主莫要迫我。”他的話似容讓,其實卻是將宗越迫入不能不出手的死角,由此可見此人自負非常,想乘机大干一場,藉而闖出名堂。
  果然宗越一手脫掉身上披風,露出內里一身黑衣勁裝,笑道:“沖奢你不怕本門一句話,本人便要摸摸你還有多少本領。”
  “且慢!”
  眾人齊感愕然,往發聲音望去。
  原來竟是成麗。
  她得意洋洋地站起來,裝出豪气縱橫的模樣道:“這等冒犯雙修府的狂徒坏蛋,那用勞煩副門主宗大俠出手,我弟”鐵拳“成抗便足可應付,成抗!起來。”
  成抗先是一呆,后是一惊,已來不及計較自己為何忽地變了什么鐵拳銅拳,低聲求道:“姊姊!我比起這坏蛋還差一點點。”
  眾人再也忍不住,哄笑聲轟然饗起。
  刁辟情蒼白的臉變成鐵青,一對眼凶光畢露,殺机大動,沒有人可拿他來開玩笑。
  宗越本想將事情攬回自己身上,但眼光轉到悠自若的浪翻云進,心中一動,想要出口的話吞回肚里。
  成麗大怒向成抗喝道:“你究竟听不听我的話?”
  眾人這次反而笑不出來,知道刁辟情會隨時出手,這姊弟命懸眉睫。
  浪翻云一聲長笑,卓然起立,他比身旁嬌小玲瓏的成麗高了整個頭,更覺偉岸軒昂。他不理眾人的目光,從怀里掏出酒壺
第六章 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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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丈半、闊兩丈、厚兩寸,緊閉著的漆紅大鐵門,“啪!”的一聲,打開了一個半尺見方的小鐵窗。
  兩道凶光,出現在方洞里,先仔細打量叫門的四名差役,最后才移往跪在大鐵門前的犯人韓柏身上。
  韓柏頭上劇痛,呻吟中給身后的差役抓著頭發,扯得极不自然地臉孔仰后。
  小鐵窗內的一對凶目在他臉上掃了几遍,一把冷漠無情的聲音透出道:“收押令呢?”其中一名差役立時將收押文書塞進小窗里,小鐵窗“啪!”聲中關了起來。
  韓柏頭上一輕,背后那差役松掉了手,但頭皮仍餘痛陣陣,跪地的膝頭有若針剌,但苦難卻是剛開始。
  這是黃州府的重囚鐵牢,每個囚犯被正式收押前,均必須“跪門”和“驗身”。
  隆隆聲中大鐵門分中推開來,露出深長的信道,半密封空間應有的腐臭空气,扑鼻而來,陰森可怖。
  韓柏噤若寒蟬,他身上每一傷痕,都提醒他這世界只有強權,沒有公理。
  三個牢差不緩不急走了出來,陰森的臉目沒有半丁點表情,冷冷望向韓柏。
  “砰!”
  背后的惡差役一腳蹬在韓柏背上,喝道:“站起來!”
  韓柏狡不及防下,慘嚎一聲,往前仆去,下頷重重撞在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登時滲出鮮血。手腳的鐵交擊磨擦,聲音傳入牢獄,回響震鳴,像敲響了地獄的喪鐘o站*謚屑的大牢頭徙牙縫里將聲音泄出來道:“就是這小鬼。”接著望向押送韓柏來的差役道:“告訴何老總,我和兄弟們會好好服侍他的了。”韓柏狡不及防下,慘嚎一聲,往前仆去,下頷重重撞在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登時滲出鮮血。手腳的鐵交擊磨擦,聲音傳入牢獄,回響震鳴,像敲響了地獄的喪鐘o站在中*的大牢頭徙牙縫里將聲音泄出來道:“就是這小鬼。”接著望向押送韓柏來的差役道:“告訴何老總,我和兄弟們會好好服侍他的了。”
  眾人一起笑起來,充滿了狠毒和殘忍的意味。韓柏勉力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穩,背后再一腳飛來,可怜他跌了個餓狗搶屎,直滾入牢門里,只剩下半條人命。
  韓柏途中連番遭受毒打,被押送他到此的何旗揚刻意折磨,這一跌再也爬不起來,昏沉間大鐵門隆隆關上,一股凄苦涌上心頭,又不敢哭出來,心中狂叫道:我究竟前世干錯了什么事,換來這等厄運絕境。
  “砰!”
  腰上又著了一腳,連翻帶滾,重重撞在牆邊,痛得他蝦米般彎了起來。
  兩對手一左一右,將他的身体從地上提起,有人喝道:“台起頭!”
  韓柏在模糊的淚水中望出去,隱約見到那大牢頭正瞪著一對凶睛盯著他。
  大牢頭冷哼道:“我金成起是這里的牢頭,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明白嗎?”
  提著他的另一名牢役喝道:“還不答金爺!”
  韓柏尚未及答應,眼前人影欺近,那大牢頭金成起兩手穿過他頸項,借力沖前,一膝猛頂向他丹田气海大穴。
  韓柏慘叫一聲,那兩名提著他的牢役趁勢松手,讓他仰撞后牆,再滑落地上。
  大牢頭嘿嘿一笑道:“招供紙送來了沒?”
  有人答道:“還沒有!”
  大牢頭冷冷道:“將這小子關進四號死牢,當他在招供紙上畫了花押后,你們知道應怎么做吧!”
  牢役答道:“當然當然!這小運財星,我們又怎能不好好招待他。”
  痛得死去活來的韓柏被提了起來,往信道的深處走去。
  穿過另一道有四、五名牢役守衛的鐵柵后,才到達囚禁犯人的地方,近柵門處的兩排十多個牢房,每間都囚了十多個囚犯,顯然是刑罪較輕的犯人。
  死牢在下一層的地牢,經過了一道頭尾都有人把守鐵門的長階后,韓柏給台到另一道較短小的長廊,每邊各有四間牢房。
  牢役打開了左邊最后的一間,將韓柏像包里般拋了進去。
  “篷!”
  韓柏摔了個四腳朝天,終于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縷聲音鑽入耳內道:“小子!小子!你醒了沒有!”
  韓柏嚇了一跳,以為又是那大牢頭來羞打自己,連忙坐起身來。
  只有几面剝落牆壁的死囚窒靜悄俏地,牢門緊閉,人影也不見一個,*畏慷宰*門的屋角有個通气口,但窄小得只能容貓儿通過,一盞油燈挂在牆上,照得囚室愈發死气沉沉。
  難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生出幻覺。
  “有人來了!”
  韓柏嚇了一跳,這回清清楚楚听到有人和他說話,但為何卻不見有人?
  “啪!”
  牢門的小鐵窗打了開來,一對眼望了進來,見到韓柏,喝道:“退后!”
  韓柏呆了一呆,連爬帶滾,退到离門最遠的牆邊。
  鐵門下擺處另一長形方格打了開來,遞進了一盤飯肴和茶水,出奇地丰富。
  牢役悶哼道:“便宜了你這小鬼,不過你也沒有多少餐了。”
  直至牢役离去,韓柏仍呆呆坐奢,他人极机靈,怎体會不出牢役話中的含意,心中狂叫道:“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四周寂然無聲。
  “小子!.眼前有飯有菜有湯,還不快醫醫肚皮子。”
  韓柏再無怀疑,駭然道:“你是誰?你在那里,你看得見我嗎?”
  聲音道:“我就在你隔壁,你雖見不到我,但我早已過去摸過你全身每一寸地方,醫好你的傷勢,否則你現在休想能開聲說話。”
  韓柏一呆,但再一細想,他說的話卻沒有什么道理,假設他能穿牆過璧,來去自如,為何還會給人關在這。
  聲音又道:“若不是見你是可造之材,我才不會費神理會呢。”
  韓柏心中一動,自己果然再沒先前的傷痛疲乏,看來他又不是吹牛,忍不住問道:“前輩為何給人關到這來?”
  聲音冷哼道:“赤某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能把我關起來。”頓了頓后長歎一聲,頗有英雄气短的意味。
  韓相同情之心大起,大家同是淪落人,安慰道:“前輩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要在這里……這里定居。”
  那聲音哈哈一笑道:“定居!好!就是定居,你的心腸很好,來!給我看看你。”
  這回輪到韓柏要歎起气來,若他能過去,不如直接逃出這可怖的牢獄更為划算。
  “啪!”
  韓柏愕然台頭,往隔著兩間牢房的牆璧頂部望去。
  一塊大石剛好往內縮入,露出一個可容人穿越的方穴,洞緣如被刀削,平正齊整。
  韓柏一時目定口呆,那瑰大石最少有五、六十斤重,移動時的輕快卻像豆腐般沒有重量。
  就像一場夢里才能發生的情景。
  眼前一花,一個人穿山甲那樣從璧頂洞穴鑽出來,輕輕一個翻身,落到韓柏身前,此人身形雄偉之极,臉的下半部長滿了針剌般的短髭,連角分明的厚唇也差點遮蓋了,一對眼銅鈴般大,閃閃生威,顧盼間自有一股懾人气態,那有半點階下之囚的味儿。
  韓柏張大了口,說不出半句話來。一大漢挨牆坐下,目光灼灼上下打量著他,忽地哈哈一笑道:“算你走運,竟通過了我的体質測試。”
  韓柏呆道:“什么体質測試?”
  大漢道:“剛才我檢查了你的受傷狀況后,輸了一道恰好能醫治好你傷勢的真气進你的經腺,再看你傷愈回醒的時間,便可從而推知你的体質好坏至何种程度。”
  韓相不能置信地看看對方,又看看自己的身体,道:“一道气便可治好人嗎?”
  大漢晒道:“這有何稀奇,世上盡管有千万种病症傷勢,均起因于經脈受到傷害或閉塞,只要經脈暢通,其病自愈,其傷自痊,除非經脈肢体斷去,否則任何肉身的創傷亦會复原,若能接回經脈,斷肢亦可重生,我測試最難處只是在于有否那种判斷傷勢的眼力,其它又何足道哉?”
  韓相似懂非懂,但眼前大漢的信心和口气,自然而然地使他感到對方并非胡言亂語之徒。
  大漢忽地壓低聲音道:“你以比常人快了半蛀香的時間便全身經脈盡通,顯示你是塊不能再好的好料子。”頓了一頓,仰天一陣大笑,無限得意地道:“龐斑!龐斑!任你智比天高,也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我找了六十多年也找不到的東西,竟在此等時刻送到我面前吧。”韓柏全身一震,道:“龐斑?”大漢笑聲一收,沉聲道:“你先給我道出來歷身分,為何到此,不要漏過任何細節。“他的話聲語調,均有一种教人遵從的威嚴气勢,可知乃長期居于高位,慣于發號施令的人。韓柏給他一提,立時記起自己的凄慘遭遇,他仍是少年心性,這兩天備受冤屈,從沒有說半句話的机會,禁不住一五一十細說從頭。大漢只听不語,每逢到了關節眼上,才問上兩句,而所問的又都切中重要環節。韓柏說完。大漢哂道:“這事簡單非常,真正的凶手是那馬峻聲,你卻做了他的替死鬼,此等自號名門正派之徒,做起惡事來比誰都更陰損,還要裝出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
  韓柏心中也隱隱摸到這答案,但卻不敢想下去,這時听到大漢說出來,忍不住問道:“他為何要殺謝青聯?”
  大漢嘿然道:“天下事無奇不有,又或那厚背刀藏著重大秘密,何用*焉癲孿搿*”
  他話題一轉,問起來自慈航靜齋的美麗女劍客奏夢瑤,由她的樣貌行藏,以至乎她的一言一笑,無不极感興趣,但韓柏卻毫不覺煩厭,一來回憶起這美女亦是一种享受,二來大漢措辭干淨俐落,絕無多餘說話,痛快异常。
  大漢听罷沉吟不語,像在思索著某些問題,忽地神情一動道:“有人來了,背轉身!”韓柏不知他要弄什么玄虛,但卻感到對方不會加害自己,聞言背轉身來。
  “啪啪啪!”
  在剎那的高速里,大漢在他背上拍了三掌,每次掌拍背上時,一股熱流便鑽入体內,似乎順著某些經脈流去,舒服非常。
  大漢迅速在他耳邊道:“他們這次有五個人來,顯然是要將你押出去,苦打成招,記著,每當有人要打你某部位,你便想著那部位,保可無事,想個方法,拖著他們,死也不要簽那分招供書。”
  韓柏全身一顫,駭然道:“假設他們斬我一只手下來,怎么辦?”
  大漢冷笑道:“我怎會讓他們那樣做!”似乎他才真正代表官府。
  .
  背后微響。
  韓柏回身一望,大漢已失去蹤影,仰頭看,璧頂方洞又給大石填個結結實實,大漢手腳之快,使他怀疑自己只是在做夢,但体內三道流動著的真气,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一陣金屬磨擦的聲音后,大門打了開來,數名凶神惡煞的牢役在大牢頭金成起的率領下,气勢洶洶地沖進來。
  金成起將韓柏碰也未碰一下的飯肴一腳踢起,碗盤帶碟嘩啦啦往韓柏的臉門砸去。
  韓柏大吃一惊,自然而然所有塋意力集中往臉門去,說也奇怪,体內堅二道真气倒真像有靈性般,分由腹部、腳底和后枕以惊人的速度寫往臉門處。
  同一時間,碗碟撞上臉門。
  韓柏臉部被撞處蟻咬般輕痛數下,卻沒應有的劇痛,耳邊響起大漢的聲音道:“還不裝痛!”
  韓柏“乖乖地”慘叫一聲,雙手掩臉。
  金成起陰陰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將他拖往刑室。”
  其中兩名牢役走了上來,一左一右將韓柏挾起,硬拖出去。
  韓柏听到刑室二字,魂飛魄散,正想大叫救命,大漢的聲音又在耳內響起道:“不用怕,刑室就在下層水牢旁,我會監視著,保證他們動不了你一根頭發。”
  當他說到最后一句時,韓相給拖至牢道的最深處,一名牢役拉起了一塊覆在地上的鐵板,露出進入下層的另一道石階。兩名牢役一抽一拋,韓柏像個人球般沿階向下滾去,手錄腳鎖碰著石階發出混亂之极的剌耳嗓響。
  三道奇异的真气在体內游走,韓柏不但感不到痛楚,反而有种說不出的舒暢,不過他卻裝作連爬也爬不起來。
  金成起責怪道:“你們不要那么手重,摔斷他的頸骨,你們能否代他畫押。”
  一名牢役道:“這小子強壯得很,牢頭休要擔心。”沿階下去,喝道:“爬起來,否則踢爆你的龜卵子。”
  韓柏大吃一惊,暗付不知大漢輸進的真气是否能保護那么脆弱的部分,連忙爬了起來。這回輪到金成起等大吃一惊,看傻了眼,奇怪這人為何還能爬起來。
  韓柏趁他們尚未下來前,偷眼一看,原來自己目下站在一個四、五百尺見方的大石室內,除了一張大木台和几張大椅外,十多种不同的刑具,散布在不同角落和牆璧上,一同營造出陰森可怖的气氛。
  最使人惊心動魄的是在正對下來石階的那邊石璧處,打构排了一列十個不同款式的枷鎖,每個枷鎖上都用朱紅寫著名稱,由左至右依次是“定百脈”、“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死豬仇”、“反是實”、“正与反”、“求即死”、“失魂膽”、“生即死”,只是名稱已足使人心膽俱寒。
  韓柏不知獄吏都是用刑的專家,而用刑除了利用肉体的苦痛令對方屈服外,最厲害的武器便是心理戰術,若是浪翻云等高手,進此刑室,看其布置,即可測知對方用刑的水准高下,半分也不能強裝出來。
  金成起的刑道之術,正是附近十多個城縣首屈一指的專家,故此何旗揚才不惜連夜赶路,將韓柏送到這來。
  韓柏受到丰盛飯餐的招待,并非金成起有意厚待他,只是要他飽食体暖后,分外感到被施刑的苦痛對比,這种一軟一硬的戰術,最易使人屈服。
  韓柏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韓柏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只見金成起銅鑄般的黑臉綻出一絲极不匹配他尊容的笑意,道:“小兄弟,不用慌張,來!我們坐下好好談一談。”
  韓柏受籠若惊,惶恐間給按在長木桌旁的椅子坐下,金成起在他對面坐了,斜著一對眼打量著他,其它四名牢役,兩名守在金成起背后,兩名則一左一右挾著韓柏,其中一人的腳更踏在韓柏的座位處,十只眼虎視耽耽,使韓柏渾身不自在。
  金成起將一張供詞模樣的文件平放台上,待人准備好筆墨后,輕松地道:“小兄弟,我這人最歡喜爽直的漢子,我看你也屬于這類好漢子,希望你不要令我這次看錯了人。”
  韓柏茫然望向他。
  金成起伸手按著桌上的供狀,道:“讓我們作個交易,只要你簽了這分供狀,我保護直至正式提審前,我都會善待你,我人老了,變得很懶,心腸也軟多了,不想費時間對你用刑,只想快點交差便算了。”
  左邊的牢役大力一拍韓柏肩頭,將頭湊上來道:“金爺絕少對犯人和顏悅色,你是例外的例外了。”
  韓柏眼睛往供狀望去,中間的部分全給金成起的大手蓋奢,只看到右邊寫著“犯人韓柏供狀”和左邊簽名畫押的空位,供詞亦不可謂不短。
  韓柏心想你要用手遮著,內容不言可知,都是對我有害無利。
  站在右邊的牢役服侍周到地將沾滿墨的毛筆塞入韓柏手里,道:“金爺待你這么好,簽吧!”
  韓柏囁嚅道:“我還未看過……”
  金成起哈哈一笑,將手挪開,另一只手順帶板了一條銅鑄書鎮,壓在供詞和畫柙處間的空隙,他似乎是非常愛整齊的人,書鎮放得与供狀的字句毫不偏倚。
  韓柏的心卜卜狂跳,俯頭細讀,不一會“啊”一聲叫了出來,望向金成起。
  他失聲而叫,并非罪名太重,而是罪名太輕,原來狀詞里竟盡給他說好話,指出他人小力弱,應沒有可能刺殺謝青聯這等深諳武技之人,故恐別有內情云云。
  金成起和顏悅色地道:“看!我們一生都本著良心做事,怎會隨便陷害好人。”
  韓柏感動得几乎哭了出來。
  身旁的牢役笑道:“金爺這么關照你,還不快簽,我們赶著去吃飯呀!”
  韓柏點點頭,提筆待要簽下去。
  驀地大漢的聲音在耳內疾喝道:“蠢材!不要簽,你畫押的一份是真,看到的一份是假的。”
  韓柏嚇了一跳,望向金成起,對方一點也不像听到任何异聲的樣子,道:“不用猶豫了!”
  韓柏眼光移到壓著供狀的長方紙鎮上去,心下恍然,難怪金成起先以手遮紙,后又以紙鎮小心翼翼壓上去,原來是要掩蓋下上兩張紙的迭口處,當下又怒又惊。
  大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堅持要見何旗揚。”
  韓柏暗叫好主意,因為要何旗揚到這來,是金成起等可辦得到的事,故可收拖延時間之效,由此亦看出大漢是极有謀略的人。
  韓柏深吸一口气道:“我要見何總埔頭一面,才會在供狀押上名字。”
  金成起想不到如此轉折,臉色一沉道:“你畫了押,我立時將何老總請來。”
  韓柏堅決地搖頭。
  金成起大怒而起,喝道:“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大刑侍候。”
  韓柏一下子便給左右兩人從座位處小雞般提起,挪到一個鐵架處給絞了起來,各式各樣的刑具對他輪番施為,不一會他身上再沒有一寸完整的肌膚,可是實際上他所受的苦難卻微乎其微,例如當一枝燒紅的鐵枝戳來,体內由大漢輸入的真气立時救兵般赶到那里,形成一個隱于皮層下的保護罩,使熱毒不能侵入,傷的只是表面。
  每次當被問及是否肯畫押時,韓柏的頭只向橫搖。
  金成起等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這脆弱的小子原來竟是如此堅強。
  金成起老羞成怒,拿起一把斧頭,喝人將韓柏的手按在一個木枕上,冷冷道:“你再敢搖頭,我便斬了你的右手下來。”
  韓柏嚇得陣陣哆嗦,這并不是真气能抵擋的東西,一時呆了起來,汗水流下。
  久違了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道:“我才不信,假設不老神仙的人來驗,便可發覺你曾受毒刑,殘肢斷体是不能掩飾的證据。”
  金成起再怒道:“你敢再說不!”
  韓相對大漢已充滿信心,咬牙道:“見不到何旗揚,我怎樣也不畫押認罪。”
  金成起狂叫一聲,利斧劈下。
  韓柏嚇得兩眼齊閉,心叫吾手休矣。
  “篤!”
  利斧偏歪了少許,劈在指尖未端上方寸許處。
  金成起詛咒起來,罵遍了韓柏的十八代祖宗,最后頹然道:“將他關起來再說。”
  韓柏又給擲回了死囚室內,這次大漢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立即循舊路鑽了過來,對韓柏的千恩万謝毫不在意,好象這匹事對他是微不足道那樣,絲毫沒有恃功得意之態,他又仔細地審查韓柏的傷勢,最后滿意地點頭道:“好!好!你又過了我的第一關,并不排斥我輸給你的真气。”
  韓柏見怪不怪,隨口問道:“我多謝你還來不及,怎會排斥你的真气,且即使要排斥也不知怎樣實行呢o”大漢兩眼一瞪道:“你對自己的身体有多少認識,你吃東西*露牽鎅絈闃否你的肚子怎樣消化食物嗎?你的心在跳,你懂不僅使它停止下來?”韓柏見怪不怪,隨口問道:“我多謝*慊估床患埃饍躉崤懦餑愕惱嫫阸浲壹詞挂爲*斥也不知怎樣實行呢o”大漢兩眼一瞪道:“你對自己的身体有多少認識,你吃東西下肚*鎅絈闃否你的肚子怎樣消化食物嗎?你的心在跳,你懂不僅使它停止下來?”
  韓柏一呆,大漢的話不無道理。
  大漢道:“幸好你的身体完全接受了我輸送給你的真气,否則你在用刑前便已爬不起來了。”
  韓柏听他輕描淡寫道來,卻沒有絲毫怜憫,心中不由有點不舒服,可是對方終是幫助自己,构豎自己時日無多,有什么好計較的。
  大漢忽地神情一動,低喝道:“躺下裝死。”也不見他用力,整個人像大鳥般升上門上的壁角,像壁虎般附在那,除非有人走進囚室,再轉頭上望,否則休想發現他的存在。
  小鐵窗啪地打了開來,一個牢役看了一番后,才關窗离開。
  大漢跳了下來,落地時鐵塔般的身体像羽毛般輕盈。
  韓柏忍不住問道:“以前輩的身手,這怎關得著你。”頓了頓再輕聲試探道:“你走時,可否帶我一道走。”
  大漢目光灼灼上下打量他,表情出奇地嚴肅道:“你真的想走?”
  韓柏道:“當然!”
  大漢遺:“那你想不想复仇?”
  韓柏苦笑道:“能逃出生天我已心滿意足,況且我那有本事向馬峻聲尋仇。”
  大漢伸手抓著他肩頭道:“只要你答應完成我的志向,我不但可助你逃走,還可以使你有足夠的能力報仇雪恨。”
  韓柏呆了一呆道:“連前輩也做不來的事,我如何可以完成?”他确是肺腑之言,這大漢不論智計武功,均高超絕倫,在他心目中甚至不遜于浪翻云,如此人物也做不來的事,教他如何去做?
  大漢哈哈大笑,道:“你有此語,足見你非是輕諾寡信的人,才會斟酌自己的能力,反而將逃命一事故在一邊。”他沉吟起來,好一會才道:“你知否我是誰?”
  韓柏茫然搖頭。
  大漢淡淡道:“我就是‘盜霸’赤尊信。”
  韓柏的腦轟然一震,目瞪口呆。
  要知盜霸赤尊信乃雄据西陲的第一大幫會尊信門創始人,擅用天下任何類型兵器,他的尊信門与中原的怒蛟幫、北方的干羅山城并稱黑道三大幫,赤尊信在黑榜十大高手里亦僅次于浪翻云,聲名顯赫,為何竟淪落至困在這樣的一個死囚牢內?
  韓柏透了一口大气,顫聲道:“你怎會在這里?”換了另一人,第一個反應亦會是這個問題。
  赤尊信微微一笑道:“你這句話恰好是答案,正因任何人也想不到我在這里,所以我才來到這里。”
  韓柏靈机一触道:“是否為魔師龐斑?”
  赤尊信閃過贊賞的神色,和聲道:“除了他外,誰人能使我要找地方躲起來?”
  韓柏大奇道:“既然要對付的人是他,我又怎能幫得大忙。?”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赤某自有妙法,龐斑雖自負不世之才,但總還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點,例如他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正是其中一項,豈知我還有最后一著奇兵。”
  韓柏關心的是另一問題,乘机問道:“龐斑是否真的無敵當世?”
  赤尊信微一錯愕,沉吟片晌,輕歎道:“龐斑是否真的天下無敵,誰可真的作出答案,不過就我所知所聞的人,或者覆兩劍浪翻云尚有可拚之力……”說到這,粗濃烏黑的雙眉緊鎖起來,苦思而不能自得。
  韓柏待要告訴他自己曾親見覆雨劍,赤尊信已喟然道:“我曾和他交手……”忽又停下,眼中混集著奇怪的神采,似是惋惜,又似困扰和憧憬,甚至帶點惊惶。
  韓柏想說話,赤尊信作了個阻止的手勢,大力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喜叫道:“是了!他的‘道心种魔’大法非是無懈可擊,否則我也不能在他全力運展魔功之際,逃了出來,唉!”韓相對他的忽喜忽愁大感摸不著頭腦,傻子看傻子般望著赤尊信,這曾叱詫風云、威震一方的黑道霸王。
  赤尊信苦笑搖頭道:“但這一來他又可因我能成功從他手底逃出,推斷出自己的魔功尚有破綻,以他的絕世智能,當能想出補救之法,那時要制他便難上加難了,奇怪奇怪!”
  韓柏目瞪口呆,不知有何奇怪之處。
  赤尊信看見韓柏的模樣,微笑道:“我奇怪的是他‘道心种魔’大法既成,怎會仍有空隙破綻?”
  韓柏終于找到可以問的話,道:“什么是道心种魔?”
  赤尊信雙眼一瞪,道:“這事你問起任何人,保證你沒有答案,天下間或者只有我一人知曉。”
  韓柏大感興趣,豎起耳朵,靜心等待,一時間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凄慘遭遇,拋諸腦后。
  赤尊信續道:“一般比武交鋒,下焉者徒拚死力,中焉者速度戰略,上焉者智能精神气勢,無所不用其极。道心种魔大法乃上焉者中的最上品,*□簿緖褚熗Γ罎咕*神有若實質,無孔不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想當日我与龐斑決戰,錯覺叢生,故一籌莫展,若非我在敗勢將成之前,全力逃走,后果堪虞。”
  韓柏心想那一戰定是動地惊天,只不知以擅用天下任何兵器的赤尊信,又動用了多少不同兵器來對抗魔師龐斑?
  赤尊信又道:“昔日做視當世的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亦精于此法,不過恐亦未逵龐斑的境界。對付龐斑,除非上代的無上宗師令東來,又或大俠傳鷹重回人世,否則目下無有能与匹敵之人。”
  韓柏暗自咀嚼,赤尊信提到令東來和傳鷹時,不說“复生”而說“重回人世”,提到龐斑時,不說“無有能与匹敵之人”,而說“目下無有能与匹敵之人”,內中大有深意。
  兩人各自沉吟,各自思索,牢房內寂靜無聲。
  赤尊信歎了另一口气。
  韓柏心地极好,反而安慰起赤尊信道:“前輩何用歎气,只要你一日健在,當有卷士重來的一天。”
  赤尊信搖頭道:“我赤尊信縱橫天下,顯赫一時,早已不負此生,何須強求卷土重來,人生只不過一場大夢,轟轟烈烈干個他碼的痛快便夠了,要知世間事,到頭來誰不是空手而去。”韓相愕然,想不到赤尊信竟有如此襟胸,暗忖亦是這等胸怀,才能使這黑道霸王成為宇內有數的高手。赤尊信臉色忽轉凝重,道:“現在金成起必已遣人往找何旗揚,只要他一到,你便拖無可拖,所以時間無多,你須小心听我說。”
  韓柏呆道:“前輩干脆帶我逃离此處,不是解決了一切問題?”
  赤尊信道:“這一來會暴露了我的行藏o”沉吟片晌,再歎一口气道:“我本想*饒惴□個毒誓,才告訴你我的計划,但想起造化弄人,千算万算,那及天算。”赤尊信道:“這一來會暴露了我的行藏o”沉吟片晌,再歎一口气道:“我本想迫*惴□個毒誓,才告訴你我的計划,但想起造化弄人,千算万算,那及天算。”
  說罷仰首望向室頂,眼神忽明忽暗,憂喜交換。
  韓柏知他有重要的話說,知趣地靜待。
  赤尊信望向韓柏,閃過欣賞的神色,道:“小兄弟!你知否魔道之別?”
  韓柏張開了口,正要說話,忽地啞口無聲。原來當他細想一層,雖然在韓家整天韓家兄妹將魔和道兩字挂在口邊,似乎魔道之分涇渭分明,乃是天下真理。可是這刻員要他說出何謂魔?何謂道?卸發覺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思考這個似是淺而易見問題。
  赤尊信微笑道:“你不知也難怪,天下能通此理者,不出數人。”
  韓柏呆子般點著頭。
  赤尊信傲然道:“天地万物,由一而來,雖歷盡千變万化,最后總要重歸于一,非人力所能左右。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生二者,正反是也,魔道是也,人雖不能改變這由無到有,由有至無的過程,但卻可把握這有無間的空隙,超脫有無;而無論是魔是道,其目的均是超脫有無正反生死,只是其方式截然不同吧!”
  韓柏眉頭大皺,似懂非懂。要知一般人生于世上,其人生目標不外三兩餐溫飽,娶妻生子,有野心者則富貴榮華,至于治世安邦,成不世功業者,已是人生的极致。
  可是赤尊信顯然更進一步,將目標擺在勘破天地宇宙從來無人敢想的奧秘上,所以怎是他小小腦袋能在一時間加以理解的,若這番話的對象是龐斑、浪翻云之輩,又或禪道高人,必拍案叫絕,大有同感。
  赤尊信耐心解釋道:“人自出生后,便身不由己,營營役役,至死方休。”接著冷笑一聲不屑地道:“那些窮儒終日埋首于所謂先圣之言,什么忠君愛國、中庸之道,只是一群不敢面對現實的無知之徒。”
  韓柏心內辯道:人所知有限,終日探求生死之外的問題,怎還能正常地生活下去?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赤尊信正是非常人。
  赤尊信續道:“入道入魔,其最高目的,均在超脫生死,重歸于一。不過所選途徑,恰恰相反,譬之一條長路,路有兩端,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如欲离此長路,一是往生處走,一是往死逃,入道者選的是‘生’路,所以致力于返本還原,練虛合道,由后天返回先天,重結仙胎,返老還童,回至未出生前的狀態,此之謂道。”
  這番話對韓柏來說,确是聞所未聞,一時間听得頭也大了起來。
  赤尊信這次并沒有細加解說,道:“有生必有死,有正必有反,假設生長正,死便是反.,若死是正,則生是反。修道者講究積德行善,功于‘生’;修魔者講求殘害眾生,功于‘死’,其理則一。”
  韓柏大為反感道:“假如修魔也是真理,還有何善惡可言?”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所謂積德行善,又或殘害眾生,均是下作者所為,從道者或從魔者,當到達某一階段,均須超越善惡,明白真假正邪只是生死間的幻象,這道理你終有一天能明白,現在亦不須費神揣度。”
  韓柏想說話,卻找不到适當的詞語。
  赤尊信字字玄机,顯示出他過人的識見智能。
  赤尊信續道:“魔門專論死地,要知生的過程繁复悠久,男女交合,十月成胎,翼翼小心。魔門則狂進猛取,速成速發,有若死亡,故練功別辟蹊徑,奇邪怪异、毒辣狠絕,置之于死地而后生。龐斑的道心种魔大法,便需找尋爐鼎,潛藏其中,進入假死狀態,一旦播下魔种,由假死變真死,大法始成。”
  韓柏奇道:“若是真死,還有什么成功可言?”
  赤尊信答道:“死是真死,不過死的是爐鼎,魔种藉爐鼎之死而生。龐斑魔功上的缺撼,大有可能是爐鼎上出了意想不到的問題,否則他將成魔門古往今來首次出現的魔尊,那時他厲害到何等地步,就非赤某所能知了。”他不愧智能高超,推斷出龐斑遇上的問題,有如目睹。
  韓柏禁不住問道:“你為何會對龐斑魔功,知道得這般詳盡?”
  赤尊信低聲道:“這件事天下無人知曉,因我和龐斑關系非比尋常,他乃百年前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一脈,而赤某則屬當時中原魔教第一高手血手厲工的系統。雖同屬魔門,但兩派的斗爭卻持續不斷,所以龐斑魔功初成,第一個找上的便是赤某。龐斑此人來歷神秘,极可能有蒙古血統,這次出來攪風攪雨,亦應是含有報复明室推翻蒙人的恩怨。”
  韓柏呆了起來,想不到個中复雜到這般地步。
  赤尊信道:“現在是寅時初,不出一個時辰,金成起會再使人將你提進刑室內。若他們請來了何旗揚,便再無拖延之計。”
  韓柏奇道:“你怎知他們會在一個時辰內來提我?”
  赤尊信冷哼道:“這只是刑家小道,對一般人來說,寅時中是睡得最熟最沈的時刻,意志也是最薄弱,若把握這時間加以拷問,每收奇效。”
  韓柏打個寒噤道:“那我怎么辦?”
  赤尊信微微一笑,對他作了一番囑咐。
  韓柏呆道:“這真行得通嗎?”
  赤尊居還要說話,神色一動,道:“他們來了。”也不見他有何動作,便升上了室頂,移開大石,溜進了鄰室去,大石闔上,一切回复原狀。
  不一會,牢門打了開來,韓柏又給提進刑室里,何旗揚和金成起赫然坐在刑室中。韓柏給推到原先的椅子坐下,認罪書攤在桌面,筆墨一應俱全。
  何旗揚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是如此一名硬漢,何某好生佩服,現在何某已到此地,你又有何回報?”他純以江湖口吻和韓柏交談,顯是先禮后兵的格局。
  韓柏依著赤尊信的教導,先歎一口气,才道:“小子雖是無知,卻非愚頑之輩,這刻見到何老總來此,那能不立即心死,老總叫我簽什么,小子便簽什么。”
  何旗揚等大為惊奇,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卻如此老成通透。
  韓柏道:“小子無親無故,生生死死,了無牽挂,不過臨死前有一個要求,万望何老總恩准。”
  何旗揚一生無數經歷,但卻從未遇上一個人如此漠視生死,這若出現在飽歷世情的老人身上,還不稀奇,但像韓柏這熱戀生命的年紀,竟能有此襟坏,可說聞所未聞,此刻听來心頭也一陣不舒服,沉聲道:“說吧!只要何某能做得到,一定給你完成。”
  這話倒不是弄虛作假,要知困果循環之說,深入人心,即管金成起等害死韓相后,也必會祭祀一番,希望韓柏冤魂不會找上他們。
  韓柏道:“我只要求在死前,能好好飽餐一頓,睡上一覺,死后留個全,就是如此。”
  何旗揚松了一口气,道:“小兄弟放心,何某保證如你所愿。”
  韓柏再不多言,提筆在供詞上畫下花押。當下又給送回牢房里,不一會美食送至,韓柏依赤尊信之言,放怀大嚼,剛放下碗筷,赤尊信又像泥鰍般滑了過來。
  赤尊信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我果然沒有估錯,他們并沒有在飯肴內下毒,這并非說他們心腸好,只是怕事后被長白派的人查出來。”
  韓柏顫聲道:“那他們會用什么方法殺我?”
  赤尊信望向室尾那蓋長燃的油燈,不屑地道:“這几間死囚室,都是沒有燃燈的黑牢,獨是這間才點有油燈,其中自有古怪。”
  韓柏道:“難道他們在油燈落了毒?”
  赤尊信搖頭道:“若是下毒,豈能瞞過長白派的人,這盞油燈只是一個指示工具,當它熄滅時,也是你命畢的時刻。”
  韓柏大為不解。
  赤尊信解釋道:“他們只要將這囚室的通气口封閉,再用棉布將門隙塞死,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你活活悶死,事后又可不怕被人察覺你是被人害死的,你說這方法妙不妙!”
  韓柏一陣哆嗦,顫聲道:“那怎么辦?”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我們便來個將計就計,你小心听著,一會后我向你施展一种古今從沒有人敢嘗試的魔門大法,此法与魔師龐斑的种魔大法恰恰相反,他是由魔入道,犧牲爐鼎,但我的方法卻是由道入魔,舍棄自*恚飈猿扇粫衮Α!*
  韓柏目瞪口呆道:“你舍棄了自身有什么后果?”
  赤尊信若無其事道:“自然是死得干干淨淨。”
  韓柏惊叫道:“那怎么成?”
  赤尊信歎了一口气道:“假若還有他法,難道我想死嗎?此法之所以從未有人敢試,正在于沒有人肯作此最大的犧牲,兼且爐鼎難求,我已走投無路,又見你是上佳材料,才姑且一試,胜過坐以待斃,你若再婆婆媽媽,我便任由你給人生生悶死。”
  韓柏啞口無言。
  赤尊信淡然自若道:“我將以移神轉魂大法,將畢生凝聚的精气神轉嫁于你,并使你進入假死狀態,至于以后有何現象,又或你是否具能成為能与龐斑擷抗的高手,就非我所能知了,好了!留心听著。”
  韓柏還要說話,赤尊信像有催眠力量的聲音已在耳邊響起,指導著他如何進入受法的狀態。
  “轟!”
  赤尊信一掌拍在他頂門處。
  韓柏立時進入半昏迷的狀態,全身忽冷忽熱,眼前幻象紛呈,全身骨肉,似要爆炸,汗水狂流。
  “轟!”
  再一下大震,韓柏終于昏迷過去。
第七章 當時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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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圓之夜。
  長江之畔,龍渡江頭。
  一艘大船在渡頭,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頭挂了兩盞燈,一紅一黃,分外奪目,在船頭前方,滿月剛离了地平線,金黃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
  一切看來和平安宁。
  這時离渡頭里許遠處,數十條人影分作數隊,迅速地在綿延江畔的密林內推移,瞬眼間奔至一小的高處,恰好可遠眺龍渡江頭泊著的雙桅大船。
  那批人熟練地伏了下來,不發出半點聲息,就像忽地混進了樹叢里。
  其中一人喜叫道:“來了!”原來是怒蛟幫后起一輩里,以快刀著名的戚長征。
  他身旁的上官鷹沉聲道:“燈號正确,但這艘卻非我幫之船。”
  翟雨時在旁道:“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會駕著我們的‘怒蛟’、‘飛蛟’或‘水蛟’招搖而來,引人注目。”雖然嘴上這么說,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
  眾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聲,等待他的發言。
  翟雨時雙眉蹙起道:“長征,假設你是凌副座,知道對手是逍遙門和十惡庄,你會怎么做?”
  戚長征呆了一呆,道:“我會盡率怒蛟幫精銳,駕著我們的三艘水上蛟龍,全速赶來援助,因他們仍沒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們挑戰。”
  上官鷹渾身一震,臉色轉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和談應手有龐斑在背后撐腰,一定采取長征所說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動,絕不會像眼下般不倫不類,進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賭一賭龐斑不屑親自出手,后一法是謹慎從事。”
  戚長征臉容一寒道:“好一個馬峻聲,竟是無義無恥之徒。”
  翟雨時沉聲道:“不要遽下定論。”往后招手,一名青年壯漢靈巧地移上,顯是擅長輕功的好手。
  翟雨時吩咐道:“你立即潛至右側兩里外的密林,放出訊號煙花,假設在十息內得不到渡頭雙桅船我幫的獨門煙花回應,立時撤走,也不用歸隊,逕自設法回幫,去巴!”
  那好手應命去了。
  這時剛好一朵烏云飄過,掩蓋了明月,天地暗黑下來。
  眾人心弦拉緊,靜待事態的發展。
  遠方江畔的雙桅船一點人气也沒有,一黃一紅兩燈在暗黑愈發明亮。
  “咻!砰!”
  一道煙火在右方兩里外的密林直沖天上,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剎那間天地時間似乎停頓下來。
  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僮僮,几條人影由船艙搶出。
  翟雨時臉色一變,低喝道:“陷阱!快走!”
  數十人立時往后移去。
  上官鷹望往天上,圓月在烏云后露出三小邊。心中歎气,他們雖悉破對方的陰謀,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遙門天下無雙的追蹤術里,他們能逃到那里去?
  明月在地平線上升起。
  八月十五的月亮終于來臨。
  浪翻云獨坐石亭內,眼光投往君臨江水之上的長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壺佳釀,正待以酒澆愁。
  對酒當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惜惜在同樣又大又圓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只小舟上死了,月圓人缺,生命無常,死別生离,為的又是什么?
  浪翻云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壺酒,揚手,壺中酒在月照下化成點點金雨,往石亭下滾流不絕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
  左手拿起另一酒壺,咕嘟喝了個一點不剩。
  火辣由喉嚨直貴而下,再往全身發散。
  “好酒!只聞酒香,已知是產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浪翻云神色不動,淡淡道:“三年不見,干兄功力更胜与前,可喜可賀。”
  一人由暗影處大步踏出,也不見如何動作,便坐在浪翻云對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气拿起另一壺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壺蓋,舉酒一飲而盡。
  這人看來只有三十歲許,面目英俊,高瘦瀟,身上灰藍色長袍,在江風里獵獵飄響。竟是原在黑榜上排名第一,后因施詭計害浪翻云不成反吃了大虧,雄霸北方黑道的干羅山城城主,毒手干羅。
  干羅手一揚,空壺拋向后方遠處,落入江水,哈哈一笑道:“人生便如此壺,不知給誰投進這人海,身不由己,也不知應飄往何處去。”
  浪翻云望往天上明月,緩緩道:“干兄語意蕭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壯志沉埋?”
  干羅長歎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爭奪,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那知世情之苦?”
  浪翻云收回目光,望向干羅,苦笑道:“正如干兄所說,一旦給投進這人海,自然受此海流牽制,誰能幸免,誰能無情?”
  干羅長笑道:“說得好,佛若無情,便不會起普渡眾生之心。”
  浪翻云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离江水,爬往中天,揮散著金黃的光彩。
  自古以來,明月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但人世間滄海桑田,變幻無已,生命為的究竟是什么?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干羅道:“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壺!”
  浪翻云一言不發,再盡一壺,眼中哀色更濃。
  干羈沉聲道:“小弟此來,實有事奉告。”
  浪翻云道:“這個當然,只是干兄能在此時此地現身,相信實動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
  干羅歎道:“我一個手下也不敢動用,而是親自出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赶上浪兄。”
  浪翻云愕然道:“如此說來,干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干兄找我一事,只不知干兄為何有此顧忌?”
  要知干羅在黑道上呼風喚雨四十多年,构行無忌,放手而為,何曾有任何顧慮,但現在竟連來找浪翻云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張揚,其中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干羅又飲一壺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師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浪翻云默默不語。
  干羅豪气忽起,長笑道:“古人煮酒論英雄,今夜長江滿月,千年醉酒,我們可效法古賢,暢論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浪翻云莞爾笑道:“難得干兄有此興致,讓小弟先敬一壺。”
  干羅大笑痛飲。
  這兩位黑道的頂尖高手,原本是敵非友,這刻對坐暢飲,卻像至交好友,肝膽相照,一點作態也沒有。
  干羅拋去空壺,一聲悲嘯,長身而起,步至亭邊,負手仰望天上明月,歎道:“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小弟与浪兄怒蛟島一戰中敗得口服心服,三年來潛心靜養,每思起當日一戰,大有領悟。”
  浪翻云正容道:“當日干兄敗在狎不及防四字里,若目下公平決戰,誰胜誰敗,仍難作定論。”
  干羅搖頭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劍已達劍隨意轉、意隨心運、心遵神行、技進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來劍術所能攀上的峰巔,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小弟獲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這短短三年內,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無寸進的境界,浪兄實乃小弟的長師益友。”浪翻云愕然道:“干兄若以輩分論,足可當我的師公輩有餘,干兄實在太夸獎了。”
  干羅霍地轉身,眼中精芒電閃道:“這年紀正是你我間高下的關鍵,我們的年紀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著你的天分才情,實胜于我,想百年前傳鷹大俠,以二十七歲年紀,憑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闖惊雁宮,先后与蒙古三大高手八師巴、思漢飛、蒙赤行決戰爭雄,斬殺思漢飛于千軍万馬之中,于虛懸千丈之上的孤崖躍入虛空,飄然仙去,留下不滅美名,年長年幼,于他何礙?”
  浪翻云長笑起身,順手扳了兩壺酒,悠悠來至干羅身旁,遞了一壺給他,道:“說得好,讓小弟再敬你一壺。”
  “當!”
  兩壺相碰,一飲而盡。
  兩人同將目光投往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万條銀蛇,掙扎竄動。
  干羅道:“自浪兄十八歲時連敗當時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幫建下基業,名震一時,但卻從沒有人知道浪兄師門來歷,就若浪兄是從石頭里爆出來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團?”
  浪翻云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師!”
  干羅愕然,望向与他并排而立的浪翻云,后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無盡的感情,干羅驀地全身一震,長歎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說到最后一句時,音量轉細,低回無限。.浪翻霎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數,潮漲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隱含天地至理,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想當年傳鷹大俠觀鳥飛行之跡,悟通劍法,后又在雷雨中貫通劍道之极致,以人為師,又怎及以天地為師?”
  干羅霍霍連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謝浪兄指點,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話之賜。”
  浪翻云長笑退開,道:“來!干兄請入席,尚有八壺好酒,今晚不醉無歸。”
  干羈瀟一笑,毫不客气,坐回石椅,兩人又盡一壺,頻呼痛快。
  干羅話題一轉道:“小弟今日此來,實有一事,想和浪兄作個商量。
  浪翻云道:“能使干兄頭痛者,舍魔師鹿斑還有誰人?”
  干羅并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當今天下形勢,黑道本以中原怒蛟碧、西陲尊信門和小弟位于北方的干羅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龐斑退隱前,飽受摧殘,元气大傷,這二十年來偃旗息鼓,默默經營,成立所謂八派聯盟,又有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在背后支撐,似弱實強,与黑道成均衡之勢,但龐斑這一出山,形勢立被打破,至于發展至何局面,确是難以預料。”
  浪翻云若無其事地道:“龐斑真的出山了?”
  干羅道:“浪兄飄泊江湖,似入世實出世,故此對江湖最近的大變才尚未有所聞。”
  浪翻云首次臉容微變。要知龐斑若要向江湖插手,首先要對付的當然是黑道最大的三股勢力,怒蛟幫這被譽為黑道里的白道這第一大幫,自是首當其沖。
  干羅道:“龐斑的首徒方夜羽通過赤尊信的師弟‘人狼’卜敵,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門,龐斑親自出手,擊敗了‘盜霸’赤尊信,露了一手。”
  浪翻云沉聲道:“赤尊信是生是死?”
  干羅兩眼射出銳利的光芒,瞪著浪翻云一字一字道:“赤尊信負傷突圍而逃,不知所蹤。”
  浪翻云一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好!”
  干羅歎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會和你對坐此處。”
  浪翻云點頭同意。
  他當然明白干羅的意思,若赤尊信當場身死,那代表了龐斑是無可抗拒的人,干羅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听命,一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圍逃走,顯示了龐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尋,局面迥然不同。當然,僅是龐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這事實,已使龐斑震懾天下,無人敢持其虎須。
  浪翻云淡淡道:“那干兄的干羅山城,現在是個什么樣的角色?”
  干羅道:“方夜羽親自來見我,帶來了龐斑的親筆信,要我向他效忠,并要我立時出手對付怒蛟幫,我表面上答應了他,但卻以自己內傷未愈為理由,暫時不參与對付貴幫的行動,不過這也拖不了多少時間。”
  浪翻云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卻想起被干羅拋往水,身不由主隨水而去的空壺,空壺是否注滿了水,沈入江底?
  干羅的話聲繼續傳入他的耳內道:“十天前,談應手在抱天覽月樓布下陷阱,要刺殺貴幫碧主上官鷹,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連談應手這老狐狸也栽了個大筋斗,給上官鷹和翟雨時安然逃去。”
  浪翻云臉色木然,沉聲道:“談應手既已出手,他的老相好莫意又怎會忍得住不出手做只走狗。”他對莫意顯然鄙視之极,語气不屑。
  干羅道:“說來也令人難以相信,以逍遙門的追蹤之術,到現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鷹,不過我剛接到消息,逍遙門和十惡庄的人正傾巢而出,赶往武昌南面的龍渡江頭,似乎掌握了貴幫主的行蹤。”
  浪翻云悶哼一聲道:“若上官鷹等有任何損傷,莫意和談應手兩人休想見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滿月。”
  天下間或者只有浪翻云和龐斑才有資格說出這等壯語豪言,要知莫談兩人,都屬跺跺腳便能令江湖震動的厲害角式。
  干羅沉聲道:“浪兄小心一點,若非龐斑答應了親自出手對付你,就算給他兩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与你為敵。”
  浪翻云長笑起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撼,但能轟轟烈烈而生,轟轟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負此生,干兄以為如何?”
  干羅眼中精芒暴閃,也長笑而起,向浪翻云伸出一手道:“干某一生肆意行事,心狠手辣,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极,只有忠心听命的手下,從無肝膽相照的知己,兩年前与兄一戰,始知人算不如天算之理,這兩年潛修靜養里,每念及浪兄,不但沒有仇恨,反而敬慕之情日增,連我也不明白如何有這种心路轉變,至今晚此刻,明月當頭的美景下,才明白乃受浪兄不為名利生死所牽礙的气度所吸引,否則縱能在武技上出入頭地,還不是名欲權位的囚徒,可笑呀可笑!”
  這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終于在爾虞我詐的一生,第一次破天荒地說出了心底的真話。
  浪翻云一伸手,和干羅的手緊緊交握。
  兩人四目交投。
  這對原本是敵非友的對頭,在這奇妙的剎那,產生了別人數世也達不到的了解。
  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柏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蘇醒過來,全身痛,頭臚若裂,經脈充滿著凶般的焦躁火毒,滾流竄動,想發狂叫喊,卻叫不出聲。
  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響起,道:“我畢生凝聚的精气神,將在你体內結成魔种,這魔种具有風暴般的靈力,有若同策四駒,每駒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車翻人亡之禍,切記切記!”
  韓柏至此意識略回,咬緊牙根強忍痛楚,苦守著心頭一點靈明。
  好一會后,忽地全身一寒,口鼻像給對象堵塞,呼吸全消。韓柏記起*縵瘸嘧*信的解釋,知道這是魔种与自己結合后,由死而生的假死過程,不惊反喜。
  “啪!咿唉!”
  牢門大開。
  一時間牢室滿是腳步響聲。
  一對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有人道:“奇怪!這么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何旗揚的聲音響起道:“确是死了!”頓了一頓道:“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的命生坏了。”
  韓柏的感覺极為奇怪,每一個聲音,甚至呼气吸气聲,他都听得比平時清楚百信,偏是全身一點感覺也沒有。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難道我真是死了,現在只剩下魂魄在听東西?假如永遠保持這种狀況,那比坐牢更要可怕万倍。.大牢頭金成起的聲音道:“把這小子,台出去,包里后好好埋了他,記著!不要損傷他的身。”
  韓相鶯上加惊,心中忽地升起一個念頭,就是异日一定要將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們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嚇了一跳,這种殺人凶念,還是首次在他心中興起。
  念頭未完,身体被台了起來。
  也不知經過了什么地方,神智愈來愈模糊,剛才靜止的气流,又開始在全身亂竄亂撞,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開,無數的奇怪幻象,在心靈內始起彼落,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緒,交纏糾結,赤尊信藉魔鼎大法种入他体內的精气神,開始進入新的階段,和他本身的精气神漸次融合。
  一層一層的油布置里全身,韓柏被放入坑內,鏟起鏟落,一會儿給埋在厚厚的土層下,韓柏眼前一黑,終于完全失去了知覺。
  這是至關緊要的階段。
  赤尊信犧牲目身所播下的魔种,正与韓柏的元神結合,此時不能受到絲毫外物影響,盡管風吹草動,也能使他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慘境地,這种情況連赤尊信本人亦不知道。
  因緣巧合,韓柏恰好被埋入土里,提供三個千載難逢的机會,使他能在這宁靜至极的環境,不斷吸收大地的精气,死生交匯,新舊交融。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韓柏驀地回醒,口鼻自然用力一吸,几乎窒息過去,張開眼來,一片漆黑,在几乎變成真死的剎那,強大無倫的真气在体內爆發開來,無師自通的他作彈簧般收縮,再彈開來時,整個人已飛快往上沖去,‘蓬’一聲和著滿天泥屑布碎,沖离地面連兩丈之高,再重重摔回地上,跌了個七葷八素。
  假設有人碰巧在場,定以為是千年惡复活,嚇個死去活來,韓柏雙目一明一暗,明時精光電閃,暗時陰沈莫測,好一會才回复正常,但那眼神已和從前大不相同,轉動間充滿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异的魅力。
  赤尊信破天荒的嘗試,以与龐斑截然不同的途徑,創造出了魔道上另一奇跡。
  韓柏這時若借鏡一照,保證嚇個半死,因為他再也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他在魔种合体的催生下,由一個瘦弱的青年,變成了一個昂藏壯漢,在泥污沒有掩蓋的部分,肌膚閃閃發亮,自具一股懾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后的臉容,只仍依稀存著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擔當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顯出剛毅不屈的粗線條輪廓,雖說不上俊俏,但卻深具粗獷的男性魅力。
  韓柏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
  他俯伏地上,不住呻吟,各种各樣的的奇怪思想,侵襲著他的神經,忽爾間他想起了秦夢搖,轉眼又被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替代,胸臆間卻升起了無限溫柔。
  韓柏狂叫一聲,撐起半身,張開眼來,入目墳頭處處,原來是個亂葬崗,外來的景象使他清醒了一點,想起過去的遭遇,恍若再世為人。剛感歎這世上渺無公理正義,另一個念頭隨又升起,這不外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強權便是公理,何用婆媽?
  韓柏絲毫不覺得這個想法大异于往昔的他,一用力,彈了起來,卓立地上。
  心中一動,在自己先前葬身處造出种种痕跡,便似自己的体被野獸拖走,他的手法熟練,不一會儿完成了布置。
  轉身欲离,忽地停下,想道:“自己為何懂做這种事情?啊!我明白了,當赤尊信的魔种和自己結合時,除了精气神移到体內,還將他生前的經驗和部分記憶,移植到自己的腦內。”
  想到這里,他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以謝赤尊信的大恩大德,赤尊信的肉体雖死了,但韓柏卻知道他的精華,已藉著自己而繼續活下去。
  龐斑啊龐斑。
  我定會胜過你!
  韓柏跳了起來,以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速度,轉眼間隱沒在林木的深處。
  一個古往今來沒有出現過由道入魔的高手,終于降臨人世。
  与龐斑的斗爭,亦由此開始。
  明月高挂中天,以無可比擬的滿月之光,窺視著這前途不明,翻騰不休的浩蕩江湖。
  明月下。
  一只大鷹盤旋沖飛。
  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叢內小兔的銳目,閃閃生光,俯瞰著下面剛在*桓雒芰*竄出來的數十道人影。
  那批人來到一條通往層層迭迭的荒山的崎嶇山路前,停了下來,乘机休息回气。
  其中生得斯文秀气的青年底起頭來,望著飛行軌跡剛构過明月的飛鷹歎了一口气道:“我們怎么快,也及不上這扁毛畜生的飛行速度。”
  這人當然是怒蛟幫年輕一輩的第一謀土瞿雨時。
  旁邊的怒蛟幫幫主上官鷹也台起頭,臉色凝重地道:“逍遙門追蹤之術,使人防不胜防,以鷹眼代鼻,确是高明。”
  戚長征也無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們無論用野兔或雀鳥來引它,它都不肯下來,難道我們連一只畜生也斗不過?”
  上官鷹道:“管它受過什么嚴格訓練,畜生畢竟是畜生,只要我們分成數組,分散逃走,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組,而那組再又分散,各自單獨逃走,看這畜生還能怎樣?”翟雨時沉吟不語。
  眾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
  翟雨時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顯得鬼影幢幢的林木,儼似草木皆兵,歎了一口气道:“是否有點奇怪,這惡鷹由龍渡江頭直跟我們到這,足有個多時辰,照理我們行蹤已露,以莫意和孤竹等人的輕功,怎會追不上我們?”
  眾人一想,這果是不合情理。
  戚長征欲言又止。
  翟雨時道:“長征你有什么話要說?”
  戚長征搖頭道:“我本來想說是否他們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圍网后,才一舉將我們消滅。不過回心一想,我想出來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將話吞回肚里。”
  上官鷹微笑道:“長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賴雨時的腦袋,否則便會變懶變蠢了。”
  翟雨時道:“長征的話不無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勢,所以逃走的路線,均針對奢敵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奪,假設他們仍能將我們迫入羅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他語气襄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對他生出敬服之念。
  上官鷹道:“那他們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翟雨時道:“假設我估計不錯,他們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對我們形成無處可逃的心理壓力,生出不能与他們對抗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想要我們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輕易逐個擊破,到底他們的目標只是幫主一人。”
  戚長征豪气大發道:“如此我們不如大模樣,向著怒蛟幫走回去,拚著對上了便跟他們大干一場,也胜過像現在那落荒之犬的窩囊相。”
  翟雨時道:“不!我們正要分散而逃。”
  眾人齊齊愕然。
  圓月高挂中天
  韓柏离開了墳場后,全速在山野間飛馳,愈跑愈輕松,熱气如千川百河般由腳板的涌泉穴升上,与從頭頂泥丸宮流下的冷气,穿過大小經脈,匯聚往丹田气海處,一冷一熱兩股气流,交融旋轉,當旋力聚積至頂峰時,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万道气箭,閃電般蔓延全身。
  這過程周而复始,每次之后,体內的真气便增長了少許,眼目看得更清楚,傳入耳內的聲音亦大了許多,皮膚和空气接触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
  他現在經歷的正是体內魔种和自身精气結合的异感,這時只是個開始,至于往下去的路怎么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來亦從沒有一個人知曉。
  韓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著破爛的他,确不宜与人相遇。
  他愈來愈感到奔跑毫不費力,天上的圓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轉飛舞,矮樹高林往兩邊流水般倒退,他為快逾奔馬的高速歡呼,這新鮮的感覺使他忘怀了一切。
  便若天地初開時,唯一的人在大地上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他忘記了韓家兄妹、馬峻聲、何旗揚,甚至乎令他神魂顛倒的秦夢瑤,和將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們從來未存在過。
  魔种和他逐步結合,使韓柏進入了物我兩忘的道境,在似無盡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單但是久無邊。
  奇异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經脈澎湃激,每一次的沖激都帶來全新的感受。
  明月孤懸在星弧的邊緣處,又圓又遠。
  在這一切都美好的時刻,体內流動的真气忽地窒上一窒,然后消失無蹤,代之而起是一股無可抗拒的寒气,由大小經脈逆轉而行,收縮往丹田處。
  那种難受的感覺,便像一個人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气,如痴如醉時,忽地發覺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
  韓柏慘嚎一聲。
  打橫切入一個疏樹林,當地穿林而出時,全身一陣劇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剛好跌在一個官道的正中央處。
  這下突變真是莫名所以。
  他想爬起來,豈知全身有如針刺,連指頭也動不了。
  韓柏死命守著心頭一點靈明,他有一個感覺,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將*澇兌殘*不過來。在施法前,赤尊信習警告說這魔种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与他真正完全結合前,會有一段非常凶險艱苦的過程,可是想不到這突變要來就來,全無先兆,比之練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難防。
  就在水深火熱的時刻,身后車聲轆轆,馬蹄踏地,一隊騎士,護著一輛華麗馬車,從官道一端徐徐赶至。
  韓柏模糊間想道:怎會有人趁黑赶路?
  帶頭騎士一聲吆喝,人和馬車都停了下來。
  “小丐讓路!”
  啪的一聲,一條馬鞭在空中轉了一個小圈,帶起懾人風聲,重重落下,猛抽往韓柏背上。
  若是韓柏神智清醒,當知使鞭者這一下落手极重,是欲一把將他抽往路旁,手段狠毒之至。
  “啪!”
  一鞭結結實實抽在背上,困体格突然壯大而破爛不堪的衣服,登時碎布散飛。
  韓柏只覺有些東西輕輕在背上拂過,不但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反而痛楚像由背上出去了那樣,好過了很多。
  那人‘咦’了一聲,第二鞭加重力道,再抽在韓柏背上。
  韓柏一聲呻吟,隨著鞭勢帶得橫滾開去,他呻吟并非因為痛楚,只是直至這刻才叫得出聲來。
  另一人策馬馳近,大笑道:“邢老三,你是否功夫疏懶了,竟然用到兩鞭,才搬得動這死了半截的乞儿。”
  韓柏滾到路邊,‘砰’一聲懂上一塊路旁的大石,面轉了過來,由下而上,看到了騎士們和馬車。
  那二十多名騎士個個目光閃閃,一身黑衣,腰間扎了條紅腰帶,看來似是大戶人家的武師。
  那輛馬車极盡華麗,由八駿拖拉,非常有气勢。
  先前鞭打韓柏的邢老三跳下馬來,小心翼翼來到韓柏前面,一對凶光閃閃的眼在韓柏身上掃了數遍,剛才他第一鞭不能將韓柏帶往一旁,這老江湖立時心生怀疑,故不敢托大,下馬來摸清韓柏的底。
  韓柏原本僵硬的肌肉,開始有了變化,扭曲起來,不過卻与邢老三的兩鞭無關,只是由于自身的苦痛。
  邢老三還以為是自己的杰作,悶哼一聲,正要在韓柏胸前檀中穴補上一腳,好送這乞儿歸西,‘咿唉’聲中馬車門打開,一名俏丫環走了下來,叫道:“邢老三!小姐有令,要我送一粒保命丹給這位乞儿大哥。”
  邢老三縮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請。”
  那叫夏霜的四丫環盈盈來至韓柏身前,聞到韓柏身上發出的泥污汗臭,慌忙捏著鼻子。邢老三倒乖巧得緊,搶前伸手捏開韓柏的口,夏霜一揚手,一粒朱色的藥九,和著濃郁的山草香气,投進了韓相喉嚨,直入胃,連吞的過程也省了。
  夏霜完成了任務,迅速退回馬車去。
  邢老三飛身上馬,喝道:“起行!”
  一個甜美的聲音傳出道:“且慢!”
  剛才嘲笑邢老三功夫退化的大漢愕道:“小姐!”
  被稱為小姐的道:“祈老大,我說的話你听不見嗎.你看他有絲毫應有的反應沒有”雖說在月色之下,但韓柏剛好臥在樹木的暗影,馬車又和韓柏隔了三丈之遙,這小姐的眼力确是惊人。
  眾人二十多對眼睛齊往韓柏望去,只見他頭臉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与應有的反應迥然有异。.祈老大向夏霜使個眼色。
  俏丫環點點頭,向車內小姐低聲道:“小姐,只是個乞儿吧!你已盡了人事了,主人在前頭等著你,我們若遲了,主人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小姐歎了一口气道:“這人体格軒昂,貌相清奇,顯非平凡之輩,落難于此,我又怎忍心見他如此斷送一生。”
  她的眼力誠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況’上卻錯看了韓柏。
  原來丹丸入喉后,立時化作一股火熱,散往全身,散亂失控的真气竟奇跡地重新匯聚起來,由冷轉熱,硬生生迫出一身熱汗,使那位小姐誤會他病情轉劣。
  小姐的言語,一字不漏地進入他耳里,他頓時心生感激,但車窗垂下輕紗,使他對這好心腸的小姐緣慳一面,暗忖不如我使個小計,引她出來。這想法非常自然,連他也不覺大异于自己從前膽怯實的性情,不知這正是因与魔种結合后,人亦變得精靈乖巧起來。
  韓柏忽地裝姿作態,顫抖蜷曲。
  “唉!”
  垂遮車窗的輕紗若被柔風吹拂般揚起。
  一只白天般的修長織手,在月照樹影里由車窗輕盈舒徐地遞出來,玉手輕揮,三道白光急射韓柏胸前的三個大穴。
  這時的韓柏眼光何等銳利,一看二支長針來勢,估計出長針的力道和落點,只是想以針剌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閉塞的經穴,使全身气血運行,乃救命招數,有善意而無惡念,不過由這一手來看,這充滿美感的手的女主人,醫道武技均非當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
  “篤!”
  三支銀針同時入肉盈寸。
  韓柏果然胸前一輕,气脈暢通。
  他心中剛暗歎計不得逞,突又駭然大惊,因已積聚在丹田的真气,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脫續野馬,山洪暴發般由貫通了的三個大穴直沖而上。
  “呀!”
  他忍不住慘叫起來。
  三股洪流在任脈匯聚,變成無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沖心脈。
  “轟!”
  腦際像打了一個響雷。
  原來這正是魔种的精气与韓柏体內精气的結合時刻,在結合之初,首要讓魔种的精气貫通全身經脈,這三針之助,剛好完成這過程,魔种由早先的假死進入真死的階段。此后魔种的精气完全融入韓柏体內,至于將來如何把赤尊信的龐大精气神据為己有,就要看韓柏的造化了。
  車門推開。
  一道白影閃出,來到韓柏身前,眾騎士一起躬身道:“小姐!”
  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沒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這刻,她的語气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間再沒有任何事物突變,能惹起心湖的漣漪。
  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這乞儿身罹絕症,死不過是遲早的事。”
  小姐輕歎道:“但總是因我學醫未精,鉗施針法而起,埋了他吧!”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小姐皺眉截斷道:“埋了他!”
  祈老大不敢抗辯,道:“小姐請先起程往會主人,小人會使人將他好好埋葬。”
  小姐搖頭道:“不!我要親眼看他入土為安,盡點心意。”
  祈老大沒法,打個手勢,立時有人過來將韓柏台起,往林內走去。
  他們的一言一語,全傳入韓柏耳內。
  他雖目不能睜,手不能動,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虛飄蕩,但神智卻前所未有的精靈通透,思深慮遠。
  他感到身旁這有若觀音般慈悲的女子,對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于心死的黯然神傷。
  這小姐顯是生于權勢顯赫的大戶人家,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厭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輕女子的煩惱,自是和男女間的感情有關。
  他被放在濕潤的泥土上。
  月光映照,柔風拂過。
  鳴鳥叫,草葉摩挲。
  他閉著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這入土前宁靜的一刻。
  樹木割斷,泥土翻起的聲音此起彼落。
  小姐身体的幽香傳入鼻,与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渾融無間。
  她一直拌在他身邊。
  心無限溫馨。
  什么也不愿去想
  很快他又被攆了起來,心中不由苦笑,這是一晚之內第二次被人埋葬,這种經驗說出去也許沒有人會相信,忽地想起了韓家小妹妹宁芷。
  身体降入土坑。
  一幅布輕柔地蓋在他臉上。
  幽香傳來。
  當他醒悟到這是小姐所穿披風一類的東西時,大片大片的泥土蓋壓下來。
  就像上一坎,他并沒有气悶的感覺,体內真气自動流轉,進入胎息的境界。
  小姐的聲音從地面上輕輕傳來道:“死亡只是一個噩夢的醒轉,你安心去吧!”
  祈老大的聲音道:“小姐!請起程吧!”
  小姐幽幽歎了一口气。
  祈老大再不敢作聲。
  “噗噗噗……”
  异響從地面傳來。
  “主人福幅安!”
  韓柏心下駭然,以自己耳目之靈,為何竟完全听不到這主人的來臨,此人的駕子也大得可以,祈老大等竟要跪地迎接,就像他是帝皇一樣。
  只不知那小姐是否也是跪下歡迎,想到這襄,心內一陣不自然。
  在內心深處,他早把她塑造成不可高攀的尊貴女神,大生愛念。
  小姐淡然道:“師尊!”
  韓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師父。
  一把充滿了男性魅力的低沉聲音道:“你們退出林外等我。”
  韓柏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覺,就是他對這聲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恐懼畏怯。
  步聲響起,眾人退個一干二淨。
  韓柏只听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響,卻絲毫沒有那主人的聲息,就像他并不存在那樣,但韓柏知道他仍在那。
  那主人帶點嗔怒道:“冰云!我早告訴,不要再喚我作師尊。”
  韓柏心中念道:“冰云!冰云!我會記著這名字。”
  冰云淡淡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尊。”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風行烈?”
  韓柏腦際轟然一震。
  他知對方是誰了。
  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懾天下的魔師龐斑,自己對他的熟悉和恐懼,正是來自赤尊信經魔种融入自己体內的精气神,故生出微妙感應。
  只不知冰云又和風行烈有何關系?
  風行烈的傷勢,看來也是龐斑一手造成,這三人間不問可知有著异常的三角戀情。現在的韓柏,因吸納了赤尊信的精華,識見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剎那間把握了地上兩人的微妙關系。
  師徒之戀,本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規,又豈能在這蓋世魔君上生效。
  被喚作冰云的女子一聲不響,韓柏心想,這豈非來個默認,如此龐斑豈肯放過她?
  那知這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師龐斑,不但沒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軟聲音,輕歎道:“情之為物,最是難言,沒有痛苦的愛情,又那能叫人心動,所以盡管世人為情受盡万般苦楚折磨,仍樂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滿天,宇宙雖無際無崖,但比之情海那無有盡极,又算那碼子事!”頓了一頓,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他的語音低沉卻清朗悅耳,蘊含著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動。
  加上他的吐詞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縱使韓柏和他站在對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云冷冷道:“你殺死了他?”
  龐斑有點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冰云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語調道:“你若不是殺死了他,為何絲毫不起嫉妒之心?”
  埋在下面的韓柏暗贊此女心細如發,竟能從龐斑的微妙反應里,推想到這點上,不過他卻是知道風行烈尚殘喘在人間的有限几人之一。
  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著稱的這一代魔君,如何應付這直接坦白的質詢。
  龐斑聲音轉冷道:“放心吧!他還沒有死,我感覺得到。”語气襄透出鐵般的自信。
  韓柏心中大奇,風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憑感覺知道。
  上面一時間靜了下來。
  韓柏一直全神貫注,竊听兩人的對話,反而忘記了自身的情狀,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處,虛虛蕩蕩無處著力的感覺逐漸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說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雖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覺气悶。
  冰云忽地幽幽歎了一口气,道:“龐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愿陪你隱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個人,只想你一個人。”
  韓柏心中一震,對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這樣做,純粹是犧牲自己,以換取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龐斑沉吟片晌,歎道:“你這提議,真的令我非常心動,假如我以愛情為人生的至終目的,我會毫不猶豫地欣然領受,可惜……唉!”一聲歎气,便閉口不言。
  一陣沉默后,龐斑打破僵持的气氛,道:“這次東來,是為了怒蛟幫的浪翻云,上天已注定了我們兩人只有一人能快樂地活下去,与他的決戰,亦是這世間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動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殺斗爭,是對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劍鋒相對的時刻,生命才會顯露它的真面目。”
  韓柏駭然大震,這魔君現蹤于此,竟是專為對付浪翻云而來,他對浪翻云心存极大敬愛,又想起赤尊信曾說過,浪翻云比起龐斑,敗多胜少,不由心中大急。
  他當然不知道若非龐斑聲稱要對付浪翻云,莫意和諛應手等人也不會膽大包天,竟敢追殺怒蛟幫幫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劍他老人家的眼眉。
  換了是以前的韓柏,這下子只能空自著急,但他現在的腦袋,吸納了一代梟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膽色,立時忙碌起來,從各种妙想天開的角度,思索著化解浪翻云這一厄難的方法。龐斑見冰云毫無反應,柔聲道:“還有兩個時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嚴正在前路等待与我會合,我先行一步,你隨后赶來,應還可共賞日出前的滿月。”
  兩人緩緩离去。
  韓柏不敢浪費時間,將精神集中到体內開始澎湃的真气,致虛极,守靜篤,不一會早先散亂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歸丹田下的气海,積聚成形時,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脈直沖而上,‘轟!’一聲破開腦后的玉枕關,气流由熱轉涼,由泥丸官直落前面的任脈,如是者轉了不知多少轉,真气重歸丹田。
  直至這剔,經過由死复生,兩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种,才能真正歸他所擁有。
  “蓬!”
  韓柏破士而出。
  明月當空。
  他將早先在土內想到的計划重溫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樹林,來到官道處,循著車隊走過的方向追去。
  江水滔滔。
  名動天下,成為天下群魔老祖宗魔師龐斑的最強勁對手的覆雨劍浪翻云,頂著金黃的滿月,沿著江邊全力往龍渡江頭赶去。
  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對上官鷹的焦慮。
  目下形勢已至劣無可劣的情況。
  上官鷹等雖是年輕有為,上官鷹的‘沈穩’,翟雨時的‘智計’,戚長征的‘剛勇’,都是這年紀的后生小子身上罕有的优美特質,足當大任,只苦對手卻是位居黑榜的‘逍遙門主’莫意和‘十惡庄主’談應手,不要*等□□軚幼叩幕舩嵋嗟褥讀恪*
  問題在他是否能于莫、談等人找上這批怒蛟幫第二代精英前,制止住他們。
  盡管他能及時赶到,亦必因不斷加急赶路而使真元損耗過鉅,對付不了這兩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聯擊。
  何況等著他的可能還有一個比這兩高手加起來還要厲害的魔師龐斑,對方以逸待勞,自己豈非以下駟對上駟,自掘墳墓。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划過他腦際,卻絲毫不能迫使他慢下半分來,自惜惜死后,這世界已沒有事物能比‘死亡’更吸引著他,只有那事發生后,他才能掌握那渺不可測的再會亡妻的机會。
  假若死后真的存在另一個生命,另一個世界,不管這個死后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是同樣地虛假,同樣是夢,可是只要有惜惜在身旁,那便是最深最甜的美夢。
  船划破水面的急響,傳入浪翻云耳內。
  浪翻云心中一動,此時若有一艘帆船,憑著今夜的東南風,可迅速將我送至龍渡江頭,省時省力,豈非十全十美。
  回頭看去。
  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風帆順流而至,尖窄的船身沖碎了點點交融的水与月,風帆脹得滿滿的,有种說不出的庄嚴和圣洁。
  浪翻云為人不枸小節,行車因時制宜,毫不客气,連開言問好亦省下,全力一躍,天馬行空地從一塊大石借力躍起,夜鷹般在獵獵的衣袂拂動聲中橫過江水的上空,气定神地躍落在小風帆船首處。
  長約二丈的小風帆船身全無傾側,這不單是因浪翻云用力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体堅實,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
  浪翻云微笑道:“雙修夫人你好!”
  正跪在船尾的麗人輕紗蒙臉,婀娜動人,聞聲將修長的玉頸輕輕回過來,像帶著很大的畏羞將頭垂至貼及浮凸有致的前胸,以悅耳的聲音柔柔地道:“月夜客來茶當酒,妾身剛才摘了一些路邊的野茶葉,正烹水煮茶,還望浪大俠賞臉品,不吝賜教,此去龍渡江頭,還有半個時辰,喝茶談心,豈非亦是偷得浮生片剔時的好享受。”她語雖含羞,但說話內容的直接和大膽,卻教人咋舌,充分顯示出這成熟和閱世已深的美女別具一格的風情。
  浪翻云气度雍容地坐了下來,挨在船頭,一對若閉若開的眼凝視著雙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當茶,卻從未有過以茶當酒,何妨今夜一試。”
  雙修夫人聞言,喜孜孜地台起垂下的俏臉,恰好与浪翻云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臉通紅,直紅出輕紗外,連浪翻云也看到她粉紅的小耳。
  她藉著轉身煮茶的動作,避過了這使她無限腆的一副,如此嬌態在這成熟美女身上出現,分外扣人心弦。
  風帆順江而去。
  浪翻云長身而起,代替了雙修夫人的舵手職務,操縱著船向。
  江風迎面吹來。
  波光万道。
  不久,雙修夫人捧著一個茶盤,盛著一小杯茶,來到浪翻云前,微微一福,獻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浪翻云一把接過,將茶送到鼻端,悶哼道:“這酒真香!”一揚手,將茶撥進張開的口內。
  雙修夫人見他說話的語調和內容,都有种天真頑皮的味道,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小女儿般惹人怜愛。
  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動,生出一种無以名之的溫馨感覺,像一些古遠得早已消失在記憶長河里的遙久事物,回心湖。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來。
  他記起了初遇惜惜的剎那,那种惊艷的震,到這刻亦沒有停下來。
  若沒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現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夢中。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雙修夫人听出他語气中的荒涼凄壯,忽地低頭舉手,就要解開臉紗。
  當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環,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紗,我早看到你的絕世容顏,試問一塊紗布又怎能隔斷我的目光,我們這是第三次見面了。”
  不言可知,雙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絕世美女。
  剛才雙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臉,被浪翻云偷了點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銳目,看破了輕紗內的玄虛。
  雙修夫人動作毫不停滯,纖手輕拉,脫去臉紗。
  一張清麗哀怨的臉龐,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許遠處,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過來。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浪翻云心中歎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連神情气質也那么肖似。
  雙修夫人台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對視著道:“浪大俠或會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會回山潛隱,此后再無相見之期,所以我要趁這時刻,來和你話別。”
  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緣分,所*躍”艽*膽示愛,亦不怕浪翻云誤會她放蕩,勾引男人。
  這种沒有結果的愛,別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云一動不動,眼光轉注船首。
  龍渡江頭,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戰場,生死難卜。
  她卻要避世隱居,對他不聞不問。
  生命是否只是一個惡作劇。
  雙修夫人踏前一步,嬌体几乎貼上浪翻云,才停了下來,輕輕道:“浪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無負于我。”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脫,一呆后長笑而起,往江邊跳去。
  他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傳回來道:“公主珍重。”
  雙修夫人別過臉,看著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頭道:“你終于知道我是誰了。”假設她不是雙修公主,和浪翻云怎會只是‘送一程’的緣分。
  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發愛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間墳滿了她的天地風帆放江而去。
  轉瞬間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遠里。
  上官鷹、翟雨時、戚長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幫好手掩護下,越過一道狹隘山徑,眼前豁然開朗。
  在這山環峙的高地,一潭湖水宁靜安詳地躺在前方,湖邊的荒地上,堆著東一堆西一堆的房子餘骸,告訴著來者這湖邊的奇妙天地間,曾有人在這生活過。
  翟雨時忽生感歎,道:“我有點后悔選擇這地方來作戰埸,鮮血与喊殺會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詳和驕傲。”
  上官鷹奇道:“雨時你一向冷靜實際,想不到也有這么感情流露的時候。”其實他內心想到的卻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愛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點也不看好這根本沒有取胜机會的一戰。
  戚長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觀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對我來說,只要曾經擁有某些珍貴重物一丁點時間,便管他媽的是否能永遠保有,這湖既已享受過她的安詳驕傲,被破坏也是活該。”
  翟雨時笑罵道:“好一個‘活該’。”
  上官鷹一聲長歎。
  兩人愕然望向他,這年輕的怒蛟幫幫主,一向以沉穩大度著稱,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歎呢?
  上官鷹道:“直到這刻我才心服口服,為何長征的武功在過去這兩年,能大大超前我們。因為說才智,他不及雨時;說刻苦勵行,他不及我,但他胜的地方卻在他不肯依從一般成規,故而自由活潑,練武時每能別出蹊徑,非若我兩人之古板。”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點也不把敵人放在眼,一點不把即將到來的一戰,當作一回事。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此正代表了這批還有大好青春等著去品嘗的年輕高手,豁了出來,胜敗已無關重要,最要緊的是能放手一拚,讓敵人付出慘痛代价,否則他們將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犧牲了!
  十二名也是幼時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們悲壯的豪情,戰志高昂。
  談笑里,眾人從往下落去的崎嶇山路抵達湖邊的草地上。
  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著天上的圓月,凄迷妖艷,使這群闖入者也心神被攝,停止了對話。
  翟雨時低喝道:“行動!”
  十二名好手,立時分別奔往高處,掏出煙花訊路火箭,輪流發故,這些煙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風,盡管泅江逃命時,也沒能將它們浸濕,而致不能使用。
  一朵朵血紅的煙花,依循著某一默契里的節奏,升往天上。
  翟雨時要它們輪著射上天,是希望延長這些僅餘煙花在天上的時間,增強己方援兵看到的机會。
  若他估計不錯,凌戰天的大軍應在途中。
  這怒蛟幫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戰天,精明厲害,豈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土的高手一爭短長,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蓋了光芒罷了。
  當年幫爭時,翟雨時便處處落在凌戰天下風,而在對浪翻云的評估上,他更落后了几條長街,當然輸的是經驗,但亦只有經驗,才能培養出眼光。
  一聲奇异尖銳長嘯從后方傳來。
  那是典型的逍遙門攻擊的前奏。
  戚長征長笑道:“來吧來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學技,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這宁靜的天地,大戰一触即發。
  馬隊在前路急赶。
  車輪撞上石塊的咿嗦聲,夾雜著起落紛亂的蹄聲,在月夜里造成沉悶的節奏,破坏了應有的宁靜。
  韓柏一聲大喝,他知道龐斑不在車隊,故而毫無顧忌,這亦是赤尊信一生習慣了的行事方式。
  馬隊后的十多名龐斑的親衛,反應也令人贊歎惊异。
  不但隊形沒有絲毫紊亂,連停馬回首的動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對眼冷冷看著接近的韓柏,兵刃均离鞘而出。
  其中兩人扳弓搭箭,瞄准來犯者。
  祈老大回頭見是韓柏,先是一呆,繼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還未死?呼道:“邢老三,這小乞丐交給你了,我護小姐上路。”策馬和半數手下護車先去。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細想對方怎能從墳墓复活過來。聞言獰笑道:“射他雙足。”“咻!咻!”
  兩支箭往韓柏雙腿電射而去。
  這兩枝箭似乎是筆直往韓柏射去,但落在他眼,卻清楚地看到兩箭都是移滑了一個細微的弧度,由略呈彎曲的路線向他射至。
  他心中泛起一個奇异的感覺,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長韶抵達的時間,和現在的動作延續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兩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
  換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當長箭越過了射程的中間點。
  邢老三得意狂笑起來。
  他判斷出韓柏就算要避也遲了。
  箭至。
  韓柏雙腿鬼幻般搖了兩下。
  長箭分由左右貼腿而過。
  邢老三張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它大漢亦色變。
  此人是個可怕之极的高手。
  韓柏在敵人高舉的兵刃下,身子前璞,當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時,兩腳微曲再撐,几乎是貼著地面飛竄入馬腳的陣勢里。
  健馬自然惊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馬而起,凌空朝著剛仰起身形的韓柏臉龐一刀劈下。
  刀未至,鋒寒已至。
  韓柏這時才省起自己雖得赤尊信‘真傳’,但在現實里卻從未學過一招半式,最多也是當韓家兄妹練武時做個旁觀者。
  勁風同時從后掠至,顯示最少有兩個人徙后施襲。
  這批人能作龐斑的親衛,豈會是易与之輩。
  韓柏的惊慌一掠而沒,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靜,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過鋼鐵般的神經,審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勢。
  首先他判斷出最先到達的,是右后方攻來的鐵矛,然后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后方抽擊左脅下的鐵。
  他不用回頭,已有如目睹般憑風聲和感覺,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
  韓柏只覺胸襟開闊,涌起万丈豪情,長笑聲中,往左急閃,脅下一開一緊,已將長矛挾個正著。
  左邊的鐵練亦隨而掃空。
  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變招,改劈為抹,抹向他咽喉處。
  韓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將持矛者撞得倒飛后跌,鐵矛來到手中,剛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鋒上。
  “當!”
  邢老三被震落地上,連退四、五步,臉色轉白。
  長矛一落在韓柏手上,直覺地他已知道了長矛的优點和弱點,那便若將一只從未沾水的小狗掉進河里,它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
  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類形不同兵器著稱武林,這种天分,亦藉魔种轉嫁到韓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
  四周刀矛閃閃。
  敵人全力圍攻。
  長矛在空中轉了個大圓,忽又分成滿地矛影,由下盤攻往敵人。
  “叮叮當當!”不絕于耳。
  摻叫聲中,敵人紛退,有兩人更當場受傷。
  韓柏在矛影護翼下,沖天而起,闖過包圍网,往遠方的車隊赶去。
  邢老三等被拋在后方。
  韓柏身法何等迅速,几個起落,來至馬車后十多丈處。
  祈老大臉色一變,心想此人從未听人提起,為何如此厲害,連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時間,急喝道:“護著小姐!”
  車隊終于停下。
  韓柏長矛已至。
  祈老大身為眾衛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夾馬腰,健馬前沖,挂在馬旁的長戟,借著馬勢俯身提起,由馬身左側下迎著韓柏硬攻過去。
  “鏗鏘!”
  矛戟攪扭在一起。
  祈老大躍离繼續前沖的健馬,借那力道連人帶戟往韓柏壓去。
  連韓柏也不由暗贊對手反應迅快,在剎那里便定下以馬勢加強攻擊力的戰略,确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好手。
  韓柏哈哈一笑,充滿了使敵人沮喪的自信,竟化前沖之力為构移。
  他單足蹲地,略施巧勁,將祈老大有逾千斤的力道,帶往后方。
  若在一般的較量,祈老大乘勢躍往敵人身后,再部署反擊,乃最自然的反應,可惜祈老大的職責卻是要保護馬車。
  祈老大臨危不亂,怒叱一聲,硬生生將身体反抽向后,只是這下變勢,已可使他躋身一流高手之列,于此亦可見龐斑的實力。
  韓柏像早估計到他的反應。
  大矛前擲。
  竟离手而去。
  “當!”
  長矛打橫撞著祈老大的長戟。
  祈老大整個是退勢,還那堪韓柏貫滿沖力的再擊,那便像自己和別人合作推倒自己,那能幸免,惊叫聲中,整個人向后蹌踉急退,將后面赶上來助陣的同僚撞得隊形散亂。
  惊魂未定間。
  韓柏欺身而至,彷佛要劈出一掌,當祈老大覺到下盤勁風襲体,才省悟真招是下面朝小腹踢來的一腳。
  急忙移戟下擋。
  “啪!”
  戟身折斷。
  韓柏側身劈掌。
  正中祈老大胸前。
  這時長矛仍有二寸才掉在地上,韓柏腳尖一移,桃起長矛。
  祈老大暗叫吾命休矣,‘蓬!’一聲倒掉地上,發覺雖全身不能動彈,但气脈暢通,竟沒受傷,這才知道對方手下留情。
  矛影以韓柏為中心暴漲開去,敵人紛退。
  韓柏在眾人眼目被惑的剎那,赶了上去,閃電般破門進入馬車內。
  馬車內布置豪華。
  早先的丫環夏霜嬌叱一聲,手中短劍迎面剌至。
  韓柏心中冷笑,想也不想使了個快若閃電的手法,抓著了夏霜握劍的手,內力由腕脈傳入,連制對方數個穴道。
  短劍墜地。
  夏霜身子一軟,往后倒回座位里。
  韓柏往后座望去,剛好接触到迎來的美目。
  他終看到那叫冰云的女子。
  能令龐斑鐘情的絕世紅粉。
  怒蛟幫的十五人,卓立湖邊一塊高起的大岩石上,圍成一個小半圓,將上官鷹重重保護著,背湖而戰。
  敵人分由進入這湖谷的后方和前方涌入,顯示出早完成了對他們的包圍网。
  不一會他們已陷入敵人重圍里。
  一邊是逍遙門的十二位逍遙游士和副門主孤竹,另一邊是早先在抱天覽月樓襲擊上官鷹等人的岳州府黑道高手‘狂生’霍廷起、葉真、‘布衣門’門主陳通、燕菲菲等人,連同他們的手下,足有八十二人,實力可說占了壓倒性的优勢。
  戚長征站在半圓的最外圍處,一把長刀守著眼前以眾凌寡的敵人,長笑道:“莫意和談應手為何不滾出來。”
  眾人一起色變,以這兩人在江湖上的聲勢威望,盡管敵對者也不敢如此公然表示不敬,因為這世上尚有很多比死還使人痛苦的手段。
  孤竹低喝道:“斗膽!”
  高瘦的身形在眾人還未轉去第二個念頭前,鬼魅般欺至戚長征身前,張爪往他臉門抓去,無負以輕功著稱黑道的盛名。
  深烈的谷气,隨刀揚起。
  這看似簡單的一刀,內中大有玄虛,厲害并不在于刀勢的凌厲,而是在于這一刀所顯示出的自信。
  戚長征萇的一點也沒有將孤竹放在心上,這并不是說他大意輕敵,而是他并沒有被對方的威名和聲勢所懾,只是這點,已可使戚長征揚名江湖。
  孤竹當然看出對方沒有絲毫畏縮惊懼,心中一懍,低喝一聲,一掌劈出,正中刀鋒。
  “當!”
  孤竹的手掌絲毫無損。
  戚長征往后一退,臉色掠過一陣火紅,再晃一晃,收刀立定。
  孤竹冷冷看著他道:“手底下果然有兩下子,難怪敢口出狂言。”
  戚長征長笑道:“還你一刀!”
  左腳移前,大刀當頭劈下,由提刀、舉起至劈下,這三個動作有种連綿不斷的气勢,使人感到不能在這動作完滿結束前,向他做出任何反擊。
  陳通和燕菲菲等人齊齊臉色一變,想不到戚長征的武功,更胜在早先一戰曾重創黑道一流高手梁歷生的上官鷹。
  身在其中的孤竹感受更深。
  他外號‘鬼影子’,大半武功都在鬼魅般的輕功上,不擅打硬仗,但在這樣的情勢下,勢不能飛避開去。
  悶哼一聲。
  一拳打出。
  戚長征心中大奇,自己這一刀挾整晚竄逃的悶气出手,威力惊人,對方怎會蠢得以拳頭來硬格。
  心中一動。
  刀勢微妙地由大開大闔,變化巧生,刀鋒顫震間,爆起一朵朵刀花,驀然間籠罩著孤竹可能攻入的每一角度。
  ‘叮叮當當!’
  孤竹拳化掌,掌化爪,五指屈彈,連續五次彈在劍鋒上,封擋了戚長征的攻勢。
  戚長征哈哈一笑,刀收再出,由直劈改為斜掃,長刀巧妙地傾側,刀身恰好反映著天上明月的黃光,照上孤竹的雙目。
  孤竹眼目受扰,一時間看不出大刀的來勢,心中一懍,硬往后移。
  這不啻是輸了半招。
  戚長征大笑道:“領教了!”
  孤竹想不到對方竟能利用天上月色,使自己在眾人之前大失臉子,老羞成怒,左爪往戚長征抓去,右爪卻收在較后處,隱藏著厲害的殺著。
  戚長征收刀后退,沒入陣內。
  一劍一矛,分由左右補上戚長征位置的兩名怒蛟幫年輕好手擊出。
  孤竹怒哼一聲,分往劍矛抓去,若能強奪對方兵器,也可挽回些許面子。
  豈知矛劍同時生出變化,避過他的鬼爪,仍向他攻至。
  孤竹心下駭然,這兩人功力雖遠遜戚長征,但二人聯擊,威力卻大增,無奈下爪改為掌,分拍在矛尖和劍鋒上,由奪人兵器改為自保。
  兩人功力和他頗有一段距离,不得不退后以化去他剛猛的勁力。
  孤竹正要乘勢搶入陣里,豈知眼前寒光暴起,翟雨時長劍橫攔,封阻了陣門露出的空隙,他至此才省悟到對方擺出的是一個威力強大的陣勢,設計此陣的人當然是怒蛟幫內,以戰術稱著黑道的凌戰天。
  孤竹倏地退后。
  兩幫人回复對峙之局。
  陳通等臉色再變,以孤竹之能,連番出手,竟討不了半點便宜,這事傳出去也沒有人相信,幸好逍遙門用計將怒蛟幫這群好手分散了實力,否則今夜一戰將更困難。
  燕菲菲銀鈴般的嬌笑響起道:“庄主啊庄主!這么熱鬧的場面,你怎能不來湊興!”
  怒蛟幫眾人大為懍然,燕菲菲這蕩女乃十惡庄主談應手的情婦,這番話不問可知是招呼情夫出手。
  一陣長笑在陳通等人身后響起,接著是‘僻僻啪啪’的骨骼響聲,一個人驀地‘長大’起來,變成雄偉高大的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談應手。
  原來他一直以縮合法躲在眾人最后處,這刻才‘現身’出來。
  戚長征冷喝道:“談應手,你敢否与我單打獨斗?”
  談應手腳步极大,略一移動,便跨越眾人,來到燕菲菲身邊,伸出比別人大得多的手掌,一手抄著燕菲菲的小蠻腰,干咳道:“這是何苦來由,明月美人,動手動腳徒殺風景,只要上官鷹犧牲小我,一死以成全大局,我們大家都可以回家喝酒作樂,豈不快哉!”
  燕菲菲對談應手的怪手欲拒還迎,媚叫道:“庄主……”
  翟雨時長笑道:“這是何苦來由,庄主既懾于浪翻云的威名,但又要對我們這些后輩出手,真是何苦來由。”
  這几句話點出了談應手因懼怕浪翻云的報复,才有讓上官鷹自了的提議,否則以談應手的殘忍好殺,又怎會肯放任何人活著离去。
  以談應手的老好巨滑,也不由臉色微變,再咳一聲,忽地放開了摟著燕菲菲的手,高達七尺七的巨体微搖几下,不知怎地已來到守在最前線的戚長征身前。
  翟雨時在后叫道:“長征退后!”
  戚長征最服膺翟雨時的智計,毫不逞強,猛往后退。
  談應手何等人物,生平大小千百戰,經驗丰富之极,豈會讓他逃出一對大手之下,如影附形,跟入陣里。
  左右一劍一矛,分別襲至。
  諛應手看也不著,大手縮入衣袖里,分左右拂出,正中劍矛,就像是送上去給他表演那樣。
  兩名好手悶哼一聲,踉蹌跌往兩旁,口鼻均滲出鮮血,可見此兩拂之威。
  戚長征忽地橫移。
  光芒閃起。
  一點精芒,漂前而來,原來是上官鷹的矛尖。
  同一時間戚長征的刀,翟雨時的劍,一左一右伴著上官鷹這全力一擊,由兩翼殺至,怒蛟幫的三名年輕高手,傾力合擊這不可一世的黑道巨擘。
  談應手不愧黑榜內的人物,悶哼一聲,厚背蝦般弓起,兩只大手像裝了彈弓般前標,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格在三把不同的兵器上。
  上官鷹人触電般往后躍去。
  談應手瞬眼間閃出陣外。
  大手安然無恙,但兩只衣袖卻化成了片片碎布。
  眾人至此真正動容。
  誰也想不到三人聯手之威,竟能將談應手迫退。
  上官鷹等敵退我進,來至最前線處,嚴陣以待。
  談應手深吸一口气,又噴出來,吸气時腹部猛,噴气時深縮下去,像青蛙般發出令人震耳欲与的‘呼嚕呼嚕’聲,如是者三吸二噴后,才肅容道:“這聯擊之術,是否傳自浪翻云?”
  上官鷹朗笑道:“這等游戲之作,浪大叔豈屑為之。”
  談應手心中懍然,要知這聯手之術,若是傳自浪翻云或凌戰天,則總還有隙可尋,但若如上官鷹所言,乃出于三人默契,則此聯擊之衛將渾然天成,無懈可擊。這亦是‘繼承’和‘自創’的大別。
  翟雨時冷冷道:“我們今天已決定死戰于此,還望庄主不吝賜教!”
  談應手心頭再震,若此三人拚卻性命,死命力戰,确是不好應付,自己雖能穩胜,但能否不損毫毛,卻是全無把握。
  他乃一代黑道宗師身分,既巳出面,勢不能使他人先消耗對方体力,自己再撿便宜,那將令天下人竊笑,成為污點,一時心下猶豫。
  更令他擔心的是仍未有魔師龐斑攔截得浪翻云的消息傳來,要知浪翻云早前現身迷离水谷,輕胜南粵魅影劍派高手刁辟情之事,早傳入他耳內。
  戚長征長笑道;“談應手,你怕了嗎?”
  談應手怒极而笑道:“好!三十年來你還是第一個敢如此向本座說話的人,本座便破例不殺死你,只斷你雙臂,看你還用什么家伙來握刀。”
  一把陰惻惻的怪聲音在遠方響起道:“老談火气仍是那么大,何苦來由和這些后生小輩一般見識?”說到最后一句,寒風卷起,月色下人影一閃,一大團東西已立在談應手之旁,原來竟是個水桶般又矮又大的胖子,但身法的迅快卻胜比輕煙。
  孤竹和十二逍遙游士一主起躬身道:“門主万安!”
  逍遙門主莫意眼鼻都因過肥而擠在一起,肥肉抖顫里,張口道:“難怪當年連赤尊信和干羅也討不了便宜,我還以為乃浪翻云三劍之力,現在看來你們當時亦不會著,好!好!我最歡喜有為的年輕人。”
  燕菲菲嬌聲道:“多年不見門主,怎么你又肥了?”
  逍遙門主眯著不能再細的眼睛,上上下下貪婪地在燕菲菲玲瓏浮凸的丰体上巡邏,淫笑道:“我肥了,你也丰滿了,不是正可配對嗎?”
  談應手嘿然道:“你既對這蕩婦有興趣,這處事了之后,便讓她陪你十晚八晚,玩厭了再還給我吧!”
  燕菲菲格格浪笑,一點也沒有被當作禮物送出而不高興。
  莫意道:“我才不入你的圈套,假設日后你向我索取我的逍遙八姬,我可沒有你的胸襟。”
  三人言笑晏晏,打情罵俏,就像四下里只有他們三人那樣。
  而上官鷹則是他們囊中之物。
  翟雨時低聲向上官鷹和戚長征道:“小心!他們即將出手。”
  他語聲雖細,卻瞞不過莫意。
  莫意細眼一瞪,射出兩道閃電般的精光,投向翟雨時,陰聲道:“你們共有四十九人,其它人到那去了。”
  眾人大奇,怒蛟幫的人因躲避逍遙門惡鷹的追蹤,分散逃走,莫意豈非明知故問?
  翟雨時淡淡道:“門主何有此問?”
  莫意冷冷道:“起始我也以為你中計分散逃走,但看你能來至此地,又故意引我們現身,便知你是將計就計,其它詐作散逃的人,必已潛回此處,隨時加入戰場,使你們的實力大幅增強,瞿雨時你果不負怒蛟幫智者之名。”
  眾人至此方才明白。
  翟雨時被他揭破心計,毫無惊容,從容道:“門主明察秋毫,晚輩佩服之至,只不知魔師龐斑是否正在來此途中?”他先兩句看似奉承,但卻是對對方的評語和問話不置可否,使人莫測高深,后一句奇兵突出,攻其不備,以莫、談兩人身分,勢不能虛應了事。
  莫意知他想試探龐斑和浪翻云動上了手沒有,因若交上了手,龐斑那能赶來。
  談應手望向天上明月,向莫意笑道:“現在動手,還赶得及在天亮前和你的艷姬睡上一覺吧。”
  莫意笑罵道:“知我者莫若你,我人既在此,逍遙帳和八艷姬又怎會在遠,怕只怕將鴨子赶入了水中,就不是那么容易撈上來。”
  談應手大笑道:“難道還要我教你這老狐狸怎么做嗎?”
  莫意長笑而起,大鳥般飛過戚長征等人的頭頂,飛往湖邊外的上空,一個盤旋,往回扑至,顯示出超卓之极及与他体型絕不相配的輕功。
  肥体帶起狂烈的勁風,向守在湖邊后方巨石上的兩名怒蛟幫好手壓去。
  同一時間談應手向戚長征等攻去,牽制著這武功最高的三人,使他們不能抽身去迫退凌空由后攻上的莫意。
  這兩大高手一出招,聲勢立時不同。
  兩名好手慘叫跌退間,莫意已穩立巨岩靠湖的另一端,封死了對方由湖水逃走的后路。
  瞬眼間,形勢逆轉,怒蛟幫一眾人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
  孤竹、陳通等早等得不耐煩,乘勢前沖,由談應手的兩翼發動玫勢。
  翟雨時一聲長嘯,響徹云霄。
  湖的兩邊立時分別竄起許多條人影,向戰場奔來。
  怒蛟幫的其它好手,終于出現。
  瞿雨時嘯聲收止。
  但嘯聲卻沒有停下來。
  反而愈趨響亮。
  由遠而近,來勢迅速至駭人听聞的地步。
  莫意剛拍斷了一名怒蛟幫好手的右臂,聞嘯聲臉色一變,收手退后。
  談應手亦是一呆,撐開戚長征的一刀后,抽身退后。
  激戰忽地完全靜止,就像開始時那么突然。
  孤竹等也退回原處。
  莫意落到談應手身側,兩人面面相覷,他們何等樣人,只從嘯聲接近的速度,已知來者是誰。
  十多里外的一座大神廟,龐斑負手而立,仰望著俯視眾生的金身大佛,木無表情。
  祈老大、邢老三等一眾親衛,跪遍身后原本禮佛敬拜的空地。
  這隊趾高气揚的人現在卻有若待宰的羔羊。
  站在一旁的是兩位气質神態完全不同的男子,年紀都不過三十。
  其中一人文秀之极,肌膚比少女還滑嫩,但身形頗高,肩寬膊闊,秀气透出霸气,造成一种揉合柔弱及強悍兩种相反气質的魅力,予人文武雙全的感覺。
  另一人枯黃高瘦,面目陰沉,但一對眼精光爍閃,使人感到他堅毅不屈,城府陰沉的性格。
  龐斑平靜地道:“夜羽,你對這事有何看法?”
  方夜羽轉向跪在地上的祈老大,柔聲道:“以小姐的武功,誰能在一照面間將她擄走,你是否看走了眼,疏忽了對方的卑鄙手段?”
  他的聲音語調不慍不火,使人很難想象得他狂怒時說話的情景。
  祈老大一陣哆嗦,顫聲道:“奴才無能……但……但……”
  方夜羽微笑道:“放心說吧!你們的失手若查清只是困敵手太強,而非因你們的失職,師尊又怎會降罪于你們。”
  祈老大像吃了伙定心丸般挺起了少許佝僂了的腰背,卑聲道:“若我沒有看錯,小姐是故意不作反抗,讓那人擄走。”
  那枯黃高瘦的男子發言道:“師尊在上,楞嚴有話要說。”
  龐斑微一揮手,表示允許。
  叫楞嚴的男子道:“浪翻云于一個時辰前在龍渡江頭現身,顯示正赶往援救怒蛟幫的人,師尊若不親自出手,談應手和莫意兩人拍檔他不住,請師尊定奪。”
  龐斑沉吟不語。
  方夜羽恭敬地道:“小姐的事,可交由我們兩人處理,以我們的實力,保證此人不能逃出百里之外,何況他還帶了一個人。”
  龐斑冷冷道:“你們心中只看定了浪翻云是我們達成霸業的最大阻礙,故疏忽了其它。要知此人擄走冰云的時間地點,都恰到好處,若對方是以此法阻止我往會浪翻云,則此人的智計和見地,比他的武功更為可怕,若不能斬殺此子,我們將難以安枕。”
  方夜羽愕然道:“但師尊仍可先會浪翻云,再追殺此人,那他的計策有何用處?”
  龐斑露出一絲微笑道:“這看法說明了你們對我堅定不移的信心。但卻忽略了浪翻云的可怕處,此人已達技近乎道的超然境界,所以我絕不在心中記挂著冰云時,与他相見,而擄走冰云的人正看清楚此點,才不愁我不掉轉頭去追他。”
  方夜羽和楞嚴同時心中一震,他們也是足智多謀,天資卓越之士,一點便明,只不過龐斑對靳冰云用情之深,竟到如此地步。
  靳冰云正是這威懾天下的魔師的唯一弱點,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弱點,若非利用這弱點,風行烈也難以往他手底下逃生。
  龐斑聲音轉寒,下令道:“立即發動所有的人手,攔截這擄走冰云的人,浪翻云便讓他多活一會,待他聲勢更盛時,我才將他擊殺,當可更收懾人之效。”
  眾人轟然答應。
  湖畔暫時停止殺戮的戰場上。
  除上官鷹三人大致完整外,其它人多已浴血負傷。
  依計潛回的怒蛟幫好手重歸隊伍,使人少力弱的他們大增聲勢。
  嘯聲忽止。人已到。
  月色下,一個高大的身形悠悠出現,看似懶地,但几步起落已來至兩個對峙陣營的正中處。
  怒蛟幫眾爆出狂熱的歡叫。.來者正是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劍浪翻云。
  談應手干咳一聲,道:“七年前一會后,浪兄風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賀。”
  翻云似醉還醒的黃睛在兩人身上掃視一番后,淡淡道:“做人走狗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談、莫二人想不到他如此直接了當,臉色齊變。
  燕菲菲眼中露出對浪翻云大感興趣的神色,嗲聲嗲气道:“誰人學得你浪大俠的瀟,誰人學得你浪大俠那般不愛惜生命財富?”
  浪翻云眼尾也不瞧她一下,仰天長笑道:“貪生怕死,屈于權勢之輩,武功又那能晉入武道的至境,動手吧!”
  莫意陰惻惻道:“現在已沒有什么道理好說,浪翻云你亦未必能穩胜我們兩人的聯手合擊吧!”
  戚長征怒喝,正要出言。
  浪翻云作了個阻止的手勢,沉聲道:“胜胜敗敗,動手便知,多言無益。”.談應手歎了一口气道:“這是何苦來由?”
  浪翻云截斷道:“我們之間已不是一般的比試較技,現在你們投向龐斑,是敵非友,我又怎能容你們生离此地?”
  他明知談、莫兩人不會單獨應戰,故樂得大大方方,并不在這方面出言諷刺。
  上官鷹等极少見浪翻云說話如此毫不容气,知他已為他們動了真怒,心中感激無限。
  大戰一触即發。
  這將會是一場從未在武林史上出現過的硬仗,自五百年前,由當代黑道‘武閥’常胜創出‘黑榜’后,從沒有兩個黑榜高手聯手對付另一個。
  這絕不‘公平’!
  但看來已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這毫無先例的一戰。
  因為唯一能阻止此戰發生的龐斑,已不會來。
  談應手一下深呼吸,厚背又弓了起來,頭發無風狂動,衣衫一下一下鼓動著。
  自四十年前他以自創的‘玄气大法’,先后擊殺白道九名威名赫著的好手后,直至今天,想報仇的人都一一死在他手下。在黑榜,從沒有人像他之殘忍好殺,樹敵之多,所以龐斑向他送上個眼色,他便乘机答應,樹大好遮蔭,而且龐斑還拍心口擔保他會對付浪翻云,這才‘欣然’答應做出手對付怒蛟幫的走狗,但想不到現在卻要拿出性命去拚搏。
  這真是何苦來由。
  身形毫不逍遙的逍遙門主莫意,由怀掏出一把尺許長的折扇,‘嗦’的一聲,將扇打了開來。
  這十七年來,他沒有用這扇對付過任何人,不是說他人緣特好,全無敵人,而是沒有人值得他動扇。
  他扇上的功夫正是他畢生武技的至极。
  ‘一扇十三搖’使他晉身于白道惊懼,黑道景仰的‘黑榜’。
  但他眼前的對手卻是浪翻云。
  他唯有亮出他的扇,但心內卻沒有逍遙的感覺。
  兩人出手在即。
  浪翻云完全感覺不到山雨欲來,殺气漫天的危机。
  微微一笑。
  眼光悠悠地望向天上明月。
  他看得那么專注,那么深情,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使人懾服的威嚴和驕做。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
  浪翻云眼神露出剪不斷的哀傷!
  談應手和莫意兩人大奇,想道:在我們兩人聯手的气勢壓迫下,他為何能從容自若至此?接著一陣心神的震動!難道真是我不如他?
  狂風忽起。
  談應手身上的袍服鼓動得更厲害。
  莫意折扇輕搖,但每一搖都發出一种‘霍’一聲的激響,每煽多一下,風就更急勁。圍觀的兩幫人馬自動往四邊移去,騰出更大的空間,以作戰場之用。
  在場沒有一人有能力或資格插手其中。
  浪翻云的衣衫動也不動,就像一點風都沒有。
  事實上,气勁已將塵土和斷草刮得狂舞旋飛,將三人籠罩在內。
  浪翻云低吟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他所吐的每一個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搖扇所發出的‘霍霍’聲,毫不相配,當他說到彩云歸最后三字,莫意搖扇的動作竟慢了剎那。
  莫意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气象所懾,現在更被他以念詩音調的奇异節奏,打亂他搖扇的節奏,這种聞所未聞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
  還未与浪翻云正面交鋒,莫意的心志已失守,于此亦可見龐斑這蓋世魔君對浪翻云的忌憚,絕非無因。
  浪翻云在气勢牽引,直覺地感受到莫意所送出的恐懼訊息,收回望月的目光,平射向莫意。
  兩眼神芒電閃。
  談應手心知要糟,若讓淚翻云乘莫意志气減弱的空隙,借勢重擊,兩人聯手的优勢,將反成對兩人的拖累。
  月亮的光影忽地破碎。
  除了談、莫兩人外,沒有人看到覆雨劍怎樣由背上彈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長手,爆起滿天的劍花,割碎了溫柔的月色。
  談應手長嘯出手。
  覆雨劍略作回收,滿天的光點從花蕾變成花朵后,再爆開去,一時三人間滿是光碎。
  從不离身,長三尺八寸的長鐵簫由怀里彈出,來到談應手手中,剃那間和覆雨劍硬碰了二十七下。
  覆雨劍法特有的響聲,潮水漲退般起伏著,又像雨打葉上,時大時細。
  莫意肥大的身軀倏進忽退,每一退都是對方劍光暴漲之時,進則扇開扇闔,發出陣陣狂勁,無孔不入地侵進劍影里。
  談應手靜,莫意動,這正是他們的戰略。
  黑榜十大高手多是獨立傲然之輩,故罕有互相交往,唯有談應手和莫意兩人臭味相投,均為貪花好酒之徒,所以成為莫逆之交,故而上官鷹等一見談應手出手,便知道莫意也不應在太遠的地方。
  因此沒有其它黑榜高手比他們更能合拍,而且聯手亦是那樣自然,那樣天作之合。
  淚翻云長笑道:“莫意!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莫意冷哼,剛要出言諷刺,以示自己猶有餘力,浪翻云劇光散去。
  反映著天上明月的滿空碎點,倏地消失。
  圍觀的眾人,不論敵我,心中聲大感可惜,覆雨劍的光點,比之任何最壯麗的煙花,更好看上千信万倍。
  談應手和莫意呆立當場。
  浪翻云低頭望向由腹下的手腕處斜伸上來,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晶瑩的劍身正反.映著天上的圓月,借劍觀月。
  今晚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談應手和莫意表面看去冷靜得若崇山峻谷,其實心中的震駭,簡直到了無以复加的地步。
  原來剛才浪翻云收劍的剎那,剛好同是他兩人舊力剛消,新力未生的剎那空隙,使他們欲攻不能,不敢冒進。
  唯有守在原處,不敢冒進。
  浪翻云施展渾身解數,務求在气勢和心理上挫折對方,其中的智能意境,尤為高絕。
  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覆雨劍法,才能造出這种奇跡的戰況。
  劍芒再起。
  一團強光從浪翻云怀里暴起,化作長虹,直擊莫意。莫意感到劍意全都歸于他,就像談應手不再存在那樣,如此三千寵愛在一身,气勢早已被奪的他,如何受得了。
  狂吼一聲,折扇張開,閃電般向劍鋒點去,同時肥体像片枯葉般往后飛退。
  談應手心想這個便宜怎能不揀,一搖身巳赶至背后全不設防的浪翻云身后,右手大掌往浪翻云的虎背按去,鐵簫反收在背后。
  浪翻云微微一笑,劍芒像流水不可斷般突然中斷。
  爆起另一團光點。
  往四方擴散。
  浪翻云身法加速,閃入光點里,就若剌縮入了它的戰甲內,避過了談應手的大手。
  光點狂風驟雨般轉往談應手卷去。
  莫意退勢難止,直退入陳通等人,肥体的去勢何等迅驟,登時有五個人給他撞得倒飛后跌,骨折聲饗起,兩人聯手之勢已被破去。
  談應手心叫中計。
  可惜這并非适合后悔的時刻。
  大手狂縮,左手的鐵簫幻出千万光點,迎上來的覆雨。
  危急間,他已顧不得盡管龐斑親來,也不敢如此和浪翻云比拚誰快一點,沒有速度比覆雨劍更快。
  胜負立決。
  談應手跟隨后退。
  乍看去只是肩膀輕輕中了一劍,但談應手卻是有苦自己知,浪翻霆這小小一劍,內中暗含十三种力道,剛好破了他護体的‘玄气’。
  皮肉之傷無可足道處。
  但內傷卻是深蝕進他的經脈內,震斷了他的心脈。
  莫意一退便沒有停下來,穿過人群,沒入暗影里。
  談應手完了。
  今夜這一戰有敗無胜,莫意心膽已寒。
  孤竹長嘯一聲,率著十二逍遙游士,向他追去,一齊落荒而逃,為繼續‘逍遙’而努力。
  談應手終于站定。
  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
  燕菲菲嬌軀一震,搶入戰圈,一手緊摟著他,一臉不能置信的神色。
  沒有人能使談應手負傷的。
  陳通一眾人等,腳步不斷后移。
  浪翻云望向談應手,歎道:“這是何苦來由!”
  談應手嘴角牽出一絲苦笑,喃喃道:“這是何苦來由!”
  苦笑凝結。
  談應手雙腿一軟,巨柱不堪撐持般倒入燕菲菲怀。
  這一代霸主,最終可以死在女人的怀抱里,也不知要在前几世積得多少福分,才抵消得今世的罪孽,能如此死得其所。
  燕菲菲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應如何去作出反應,到此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深愛著談應手。
  陳通等人一聲大喊,轉眼逃個一干二淨。
  劍回鞘內。
  浪翻云望向天上的明月。
  想起了惜惜,想起了雙修公主。
第03卷 刃冷情深

第一章 情到濃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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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雖仍躲在地平線下,但曦微的晨光,早照亮了天邊最小的一小橫片。
  韓柏脅下挾著動人心魄的美女靳冰云,剛穿入一個長滿樹木野花的小山谷里。
  在林內的一片小空地上,韓柏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玉人,讓被封了穴道,眼睛緊閉的她,靜靜地躺在青草地上。
  他呆望著靳冰云令人難以相信的清麗臉容,高貴得懍然不可侵犯的嬌姿,心神顫動地在她身旁跪了下來,看來便像在忏悔自己方才對她的不敬和冒犯。
  對著這香澤可閒的美女,童真而入世未深的真正韓柏,像向赤尊信宣告獨立似的重活過來。
  不但因為靳冰云奪人心魄的清麗所构成的絕世艷色,更因為早先韓柏從她和龐斑的對話里,知道這能令彗星般崛起于白道的風行烈和當代第一魔君龐斑顛倒迷醉的美女,內在處有顆偉大善良的心。
  這勾起了那真正單純的韓柏在和魔种結合后,正迅速消逝的童真!溪泉流過的聲音在左后方不遠處輕輕鳴唱,給這晨光蒼茫里的宁靜小谷,平添了不少生气和活力。
  韓柏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更胜于早先被埋于土內時的感覺。
  靳冰云起伏浮凸的曲線像向他揭示出某种難以掌握的天机。
  黃綢衣溫柔地包里著她修長纖美,乍看似弱不禁風的嬌軀。
  韓柏記起了封上她穴道前,她望向他的那一對眼睛。
  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眼,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瞥閒,竟可以告訴別人那么多東西,只是一瞬,韓柏便看到了永世也化不開的憂思和苦痛。
  韓柏低頭閉目道:“對不起!”剛說了這句話,立感有异,雙眼猛睜,眼神變得銳如鷹隼。
  靳冰云的美目張了開來,冷漠地和韓柏對視,一點也不退縮。
  她的手按在韓柏胸前要害,只要她略一吐勁,保證韓柏心脈立斷,一命嗚呼。
  韓柏雙眼神光退去,苦惱地道:“你不是給我制著了穴道嗎?”
  靳冰云眼內閃過怜憫,歎道:“你武功雖別出蹊徑,能人所不能,但江湖經驗不免太淺,想也不想我身為龐斑之徒,若不是故意為之,豈會如此容易被你擄走。”
  韓柏苦笑道:“我不是沒有想過這問題,而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封穴能力,低估了你的解穴本領罷了。”
  靳冰云奇道:“我現在隨時可殺死你,為何你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韓柏被靳冰云提醒,不禁呆了一呆,想了一會,才傻兮兮地道:“可能是因為你這樣躺著的姿勢好看极了,使我不能和殺人連想在一起,坦白說,我倒很喜歡你的手掌按在我胸前的感覺。”
  靳冰云見他雖衣衫破爛,但挂著碎布的感覺要比衣裳楚楚的感覺強胜得多,而貌相獷野,散發著懾人的陽剛魅力,偏是說話間帶著濃重的孩子气,和惹人好感的童真。真不知好气還是好笑,雖然她已很久也沒有“好笑”的感覺。
  韓柏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你沒有那么凶了!”他真的感到如釋重負。
  靳冰云微一錯愕,想不到韓柏有如此敏銳的直覺,能感受到她心情的微妙變化。
  韓柏又皺起眉頭,道:“我在你身旁跪了這么久,為何直到剛才你才出手制住我?”
  靳冰云一呆,答非所問道:“你才智過人,假以時日,或者可成為龐斑的對手也說不定,可惜!唉!”韓柏道:“你還未回答我。”他這時更像個要求大人給予玩具的孩子。
  韓柏真誠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態,使靳冰云感到難以拒絕,唯有坦然相告:“我想試試你的心性,看你會不會侵犯我。”
  韓柏愕然道:“假設我真的侵犯你,你會怎么辦?”
  靳冰云心想那有如此問人女儿家的,口上卻淡淡遺:“我會讓你先得到我,之后再殺了你。”
  韓柏目瞪口呆道:“我毫不惊奇你會殺我,但你怎會故意讓我得到你?”
  靳冰云俏目冷如冰霜,以平靜得使人心顫的語气道:“因為我恨龐斑,我要他痛苦;而你既侵犯被你強擄的婦女,自亦是死有餘辜。”
  韓柏苦笑道:“我明白了,你將會主動告訴龐斑被我奸污了,縱使龐斑悲憤嫉忌,但只能找著我的体出气,如此你便達到了使他痛苦的目的了!但現在你又打算怎樣做?你總不能迫我奸污你,尤其當我知道橫豎也難逃一死,你實不應告訴我才是!”靳冰云美目一瞪,收回按在他胸前的奪命纖手,嗔道:“你既不是淫徒,誰又有興趣殺你,還不讓開,我要起來了!”要知道韓柏跪得极近,靳冰云除非先滾開去,否則便很難不發生和韓柏身体碰撞的尷尬場面了。
  韓柏連聲應是,不知所措地站起來,連退多步,直到撞上一棵大樹,才停下來。
  靳冰云見到他背撞大樹時,嚇了一跳,神情天真得像個小頑童,比對起他粗的外形,怪异得沒法形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韓柏只覺眼前一亮。
  就像在一片荒涼沙漠里,看到千万朵鮮花齊齊破土而出的壯觀奇景。
  靳冰云怕了他熾熱的目光,舉起衣袖,遮著上半邊臉,盈盈立起。
  韓柏看到她尖俏的下頷,鮮艷的紅,心中一陣沖動。
  忽地記起了秦夢瑤,芳蹤何處?香風飄來。
  靳冰云腳不沾地似的,在他右側掠過。
  韓柏叫道:“你去那里?”追著她沒入林木深處的背影,飛掠過去。
  穿出疏林。
  咚咚水聲墳滿了天地。
  靳冰云坐在溪流滾滾中突出來的一塊石上,拿起了裙腳,將白玉般的赤足濯在清溪里。繡上雙蝶的布鞋安放兩旁,情態撩人之极。
  她的美目深深注進溪水里。
  韓柏來到溪邊,隨著她的目光,看到溪水里得水的魚儿。
  兩人默默看著水內無憂無慮的魚儿。
  初陽透過林木的樹隙間射進來,將隨風顫震的樹影光暈印在他們和溪水上。
  靳冰云在水里悠然自得地踢著白璧無瑕的纖足,幽幽道:“只是為了這自由自在的剎那,我便沒有后悔讓你擄走。”
  韓柏跪下,俯身伸頭,雙掌按著岸旁泥地,將上半身探入水里,靳冰云踢水的清響,立時傳入耳內,有若仙籟,兩人雖隔了半條溪,但水卻將他們連了起來。
  靳冰云大感興趣地看奢他這過分了的“梳洗”。
  韓柏把頭從水里抽回來,仰天痛快地舒出一口气,水珠小瀑布般從他頭發瀉下,跟著呆了一呆,緩緩俯身,以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反影。
  与魔种結合后,他還是首次看到自己的尊容。
  靳冰云見他神態古怪,秀眉輕蹙道:“你不是認不出水中的自己吧!”韓柏打了個寒戰,叫道:“這不是真的!”
  靳冰云更摸不著頭腦,韓柏一時狡如狐狸,一時傻若孩童,构成了對她非常有吸引力的性格。
  她甚至感到和他一起時,時間過得特別快。
  自跟隨龐斑以來,她便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愈付出得多,痛苦愈多。
  可是龐斑對她的魅力确也是非同小可,所以她也更恨他,恨他為了練魔功,甘于將她犧牲了。
  她不能拒絕,因為那是注定了的命運,一個賭約。
  對風行列,善良的她,背負著噬心的歉疚和怜憫,其中是否有夫妻之愛,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但眼前這奇怪的男子,卻使她輕松寫意,一點壓力也沒有。
  韓柏仍呆望著水中的影子。
  一面不能置信的駭意。
  靳冰云隨手拿起左旁的布鞋,擲在韓柏的水影上。
  水中的韓柏化作一圈圈往外擴張的漣漪,小鞋似小舟般隨著清流飄然而去。
  韓柏茫然台頭,剛好看到靳冰云閃著頑皮的目光,和她身旁變成形單影只的僅餘繡花布鞋。
  靳冰云淡淡道:“你還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她說話的內容雖可使任何男人惊心動魄,但語气卻平淡之极,便像要獻身給韓柏的人和她半點關系也沒有。
  韓柏愕然道:“你說什么?”
  靳冰云緩緩道:“我說在龐斑追上來殺死你前,你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韓相听到龐斑的名字,虎目爆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回复了赤尊信式的自信和精明,哈哈一笑道:“你也不要太小覷我,我既有膽量擄走你,自然有和龐斑較量的本錢。”
  靳冰云沒好气地歎道:“剛才我差點便殺了你,你還要在我面前說大話。”
  韓柏并不爭辯,仰身躺在岸旁,望著天上的白云,以舒服得像甘心死去的語調道:“為什么太陽落下去,又能回升上來;人死了卻不會复生,這是什么道理?”
  靳冰云訝道:“你真的不知道龐斑正追來還是假的不知道?你難道有把握胜過他嗎?”
  韓柏道:“你還未回答我,人死為何不能复生?”
  靳冰云對他的無動于衷恨得牙痒痒,嗔道:“待龐斑來到后,你便可向閻王爺請教這個問題,不過卻須小心他會拔你的舌頭。”
  韓柏將雙手放在頭后,權作無憂的高枕,懶閒閒地笑道:“龐斑的唯一弱點是你,我唯一的弱點也是你,假設你不和我合作的話,我便死定了,你會和我合作嗎?”靳冰云見他胸有成竹,實在摸不清他的葫蘆里有何應付追兵的妙藥,歎道:“我是不會和你聯手對付龐斑的,何況即使加上了我,我們也不會是他的對手,這世上或者只有浪翻云才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
  听到浪翻云的大名,韓柏現在變得粗濃如劍的眉毛一揚,眼內閃過崇敬的神色。
  猶記得在荒廟里,惊天地泣鬼神的覆雨劍一出,黑白二仆立時落荒而逃。
  靳冰云沒有放過他的反應道:“我果然沒有想錯,你是為了浪翻云才擄劫我,這證明了你被埋士下時,听到了我和龐斑的對話,為何你被活埋土內,竟不會悶死,這是什么武功?”韓柏想不到她心細如斯,自己的一個反應,便給她推斷出這么多事物,他一出生便是孤儿,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他,著緊他。直到遇上靳冰云,他知道此生也休想忘記她在他被活埋時,每一句說話,每一下歎息。
  靳冰云瞅他一眼,微嗔道:“你听到我的話嗎?”
  韓柏坐了起來,望向靳冰云道:“你的話每一句都听到,每一個字也記得,將來也不會忘記,現在時間愈來愈緊迫,我沒法向你作更詳細的解釋,只問若不是硬橋硬馬和龐斑對著干,你肯否和我合作逃走?”
  靳冰云不能置信地道:“你具有逃离龐斑魔爪的把握?”
  韓柏忽地眉頭一皺,側俯地上,將耳緊貼在泥土上。
  靳冰云心下大奇,此人詭變百出,難道竟懂“地听”之術嗎?不禁對他作出新的估計。
  韓柏坐起來道:“追兵巳在三十里外現身,几乎是筆直往這里赶來,顯然已發現我們的行蹤,厲害啊厲害!”說到厲害時,他的童真和孩子气又活脫地呈現出來。
  靳冰云心中一軟,輕輕道:“你要我如何和你合作?”
  韓柏歡呼一聲,由坐變站,躍离岸旁,构掠小溪,行云流水般來到靳冰云的身旁,一手抄起她的蠻腰,腳尖點石,凌空而起,投往對岸的林木里,只留下了只繡花布鞋。
  靳冰云怒道:“我會自己走,快放我下來!”心中卻暗恨自己剛才不會反抗。
  韓柏果然停下。
  靳冰云腳一触地,雙手自然往韓柏推去。
  豈知韓柏像座山般動也不動,反而摟著她纖腰的手用力收緊,將她動人的玉体摟得往他靠貼過去。
  靳冰云大怒,一掌按在韓柏寬闊的胸膛上,寒聲道:“還不放開我!”韓柏眼中閃過懾人心魄的巽彩,沉聲道:“你剛才還說可讓我得到你的身体,又說和我合作,為何現在又要殺我了?”
  靳冰云微微一呆,玉頸微俯,頭輕垂,嬌軀已給韓柏緊擁入怀里。
  鼻中傳入韓柏濃烈的男性气息,忽地輕呼一聲,原來她感到正和韓柏一起往土內沉下去,就像沈進水里,但腳踏處明朗是實在的青草地。
  韓柏衣衫無風自拂,眼里爆起強芒,那是內功運行至极點才出現的現象。
  惊人的气勁,使他和靳冰云硬生生鑽入土里。
  靳冰云心中大訝,韓相的功力已臻黑榜級高手的境界,為何從未听過江湖上竟有這一號人物。
  兩人已沒至腰部,仍不斷沉下。
  靳冰云暗忖,你或者不怕活埋土里,但我卻定會活生生悶死。
  可是她并沒有抗議。
  腦中浮起一幅接一幅的回憶,想到了久遠得像有百年千年之遙的童年時代。
  八歲之前,她在一個与世無爭的地方,專心劍道。
  只是一個賭約,使她的一生改變了。
  她便是賭注。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
  她從那件事發生的那日開始,便再也不會哭泣。
  十八歲那年,她遠赴魔師宮,謁見龐斑,成為了他唯一的女徒,開始償還十年前欠下的債。
  現在她只想長埋土內o韓柏道:“你在想什么?”
  靳冰云輕歎一聲,終伸手摟著韓柏粗壯的厚背,這時手剛好沉進泥里。
  韓柏道:“看著我!”靳冰云仰起俏臉,剛好韓柏的大嘴封下來,啜緊她嬌艷欲滴的紅唇。
  靳冰云待要掙扎,忽地發現了這一吻并沒有任何邪欲成分。
  一道真气通過唇搭的橋梁,延綿不斷地由韓柏的口中度過來,使她渾身舒泰。
  眼前一黑。
  終沒入土里。
  但卻沒有絲毫气悶的感覺。
  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的蓋代魔君龐斑,挺立高崖之上,一手收在背后,另一手垂下,緊握著一干一濕兩只繡了雙蝶紋的布鞋,眼神投往高崖下平原遠方墳起的小的間內的小谷。
  就在那里找到了冰云的這對鞋子。
  龐斑智能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
  有“小魔師”之稱的愛徒方夜羽卓立背后,自他將布鞋送到這里來后,龐斑一直默然不語,使人不知他腦內轉動著什么念頭。
  事實上自懂事以來,方夜羽從來不知道龐斑腦內轉著什么念頭。
  這使他除了對龐斑天神式的崇敬外,還充滿著畏懼。
  落下的太陽在遠方地平線上散發的動人心魄的火紅餘暉,扇子般投射往入黑前的天空。
  龐斑平靜地道:“浪翻云胜了!”方夜羽微一錯愕,因為弄不清楚這是說出一個事實,還是一個問題?龐斑道:“你步聲較平時重了少許,顯是受心情影響所致,若不是浪翻云胜了,你何會如此?”
  方夜羽恭身道:“可是我之所以心情沉重,也可能是因找不到小姐而惹起的。”
  龐斑微微一笑道:“我當年選爾為徒,正是看出你性格堅毅。搜索冰云之事才剛剛開始,夜羽你怎會如此快便沮喪,故我可斷言你剛收到了有關浪翻云的情報,并知道了于我們不利的戰果。”
  方夜羽臉上泛起衷心佩服的神色,道:“果是如此,談應手和莫意閒聯擊浪翻云,仍然落得一死一逃的下場,使浪翻云聲威更振,除非師尊親自出手,否則對我們聲勢的損害,實在難以估計。”
  龐斑長笑道:“好一個浪翻云,雖說談、莫兩人這些年來縱情酒色,功夫有退無進,但你能破他兩人聯手,足見覆雨劍法已達因情造勢,以意胜力之道境,否則你浪翻云如何能胜。”
  他雖不在當場,但卻有如目睹當時所發生的一切,還未動手,浪翻云超然于生死胜敗的意態,便使談莫兩人心生懼意,气志被奪。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
  龐斑的“因情造勢,以意胜力”四個字,正點出了其中關鍵。
  于此亦可見真正理解浪翻云的,便是這最可怕的大敵。
  方夜羽道:“我已撤退了所有對付怒蛟幫的后勤力量,因為在師尊親自出手搏殺浪翻云前,我們實不宜再有任何因對付怒蛟幫而招致的敗績。”
  龐斑眼光凝望遠方,像想起了世間上最美妙的事物似的,出奇地柔和道:“在洞庭湖內,怒蛟島東三十里處,有一終年給云霧怒濤封鎖的無人孤島,据漁民說,那是當神仙游湖時,落腳奕棋的地方。”
  方夜羽呆了一呆,把握不到龐斑為何忽然提起此一無人孤島。為了對付怒蛟幫易守難攻的天險,他曾下了一番功夫研究怒蛟島和附近的地理環境,自然知道有這名為“攔江”的荒島,但想不到這二十年不問世事的師尊,對此島竟也知道得那么詳細。
  龐斑低吟道:“浪翻云啊!你知否我多么想念著你。”
  方夜羽听出龐斑語气盈溢著僮憬和熱戀般的深刻情緒,不禁肅然起敬,只有龐斑這种心胸气魄,才能使他六十年來,高踞天下的第一高手寶座。
  浪翻云你究竟是怎么樣的超卓人物?竟能如此得龐斑“錯愛”?龐斑仰天重重舒出一口壓在心頭的豪情壯气,徐徐道:“自先師蒙赤行百年前与傳鷹那使天地色變的一戰后,天下再無一可觀之戰,浪翻云呀!你莫要讓我龐斑失望啊。”
  方夜羽心湖激起了千丈巨浪,他知道龐斑已定下了出手決戰高踞黑榜首位的無敵高手覆雨劍浪翻云的地點和日子。
  龐斑放在背后的手衣袖“霍”聲一拂,示意方夜羽离去,看似隨便地道:“告訴浪翻云,明年月圓之夜,當滿月升离洞庭湖面時,我在攔江島恭候大駕。”他心中感到一陣莫明的痛苦,因為他終于放開對靳冰云的想念,并下了決定任由靳冰云自由离去,她若對他的恨比對他的愛少,終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情到濃時情轉薄。
  方夜羽俊秀的臉透出難以掩飾的激動。
  盡管他知道龐斑和浪翻云的決戰,如箭在弦,勢在必發,但當龐斑說出來時,他仍壓不下心中的激情。
  沒人比他更明白,為何龐斑將決戰推遲至一年后。
  因為龐斑想給這數年來劍技一直突飛猛進的浪翻云多點時間。
  六十年來無敵天下的龐斑真的不想浪翻云是他的另一個“失望”。
  方夜羽离開龐斑傲然卓立處的高崖后,撤退了所有圍捕韓柏的人手,雖然龐斑沒有告訴他這樣做,但他已掌握了龐斑的心意。
  否則龐斑又怎會一句也不提起靳冰云?他若仍放不開靳冰云,他便不會見浪翻云。
  現在他定下了決戰浪翻云的地點日期時間,自是他決定已將儿女私情撥到一旁,不成障礙。所以方夜羽自然要在這一年內,不碰任何和靳冰云有關系的事,以免影響了龐斑決戰浪翻云前的心境。
  說放就放。
  也唯有龐斑這級數的修養,才能做到。
  浪翻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不下。
  龐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得下。
  前者有情。
  后者無情。
  韓柏和靳冰云在山野間奔行。
  靳冰云白衣飄飄,仙女般在月夜里的草原上幽靈般掠過。
  韓柏追在她背后,心中還想著和她在土里的親吻和肉体的接触。
  那是時間停止了推移,星辰停止了流動的美妙時刻。
  靳冰云忽地停了下來。
  亭亭俏立。
  她白玉般的一對赤足,輕盈地踏在濕潤的草地上。
  韓柏來到她身旁訝然止步,奇道:“為何不繼續走?龐斑隨時會轉頭來找我們的。”
  靳冰云冷冷地道:“你以為你耍的把戲真能瞞過龐斑嗎?你既能活埋不死,自亦可躲入土里,怎能瞞過他們?”
  韓柏搔頭道:“即使知道又怎么樣,難道他能把大地翻過來找尋嗎?”靳冰云看到以堂堂大漢之軀,作出這個小孩子搔首的動作,心中無由一軟,不想在言語上嘲弄他,歎道:“龐斑何等樣人?他會的其中一种魔功,一經運展,可察知方圓十里土地內外所有的生命,他便曾用此法,找到我走失了的小田鼠,又怎會不知你藏在地底那里?”
  韓柏心中一寒,道:“若是如此,他現在到那里去了?”
  靳冰云眼中抹過失落的哀傷,低聲道:“他正看著我。”
  韓柏駭然一震,惊呼道:“什么?”
  靳冰云那似對人世毫無依戀的眼光,飄到他那里去,呢喃低語道:“我是說他正在某處緊盯著我,這絕錯不了,因為以前每當他專注地望著我時,我都有現在這种感覺。”
  韓柏打了個寒戰。
  但很快又回复了冷靜。
  他的目光往四方遠近巡逡,最后落在后右方四里許外一座像鶴立雞群般,高出其它山頭的高峰。
  那是可俯瞰這周遭數十里內景物的最高點。
  龐斑要嘛便是不在,否則必立于其上。
  山峰被月亮的大光環暈櫬托著,更突出了它的幽暗和神秘。
  韓柏遙望山峰。
  一种微妙的感覺流過身体。
  他明白了勒冰云感應到龐斑在看她的第六感。
  因為他也感到龐斑正在看他。
  奇妙的感覺驀地消去。
  他知道龐斑收回了他的目光。
  靳冰云的甜美聲音突然像仙曲般從背后傳來道:“他知道我們發覺到他,所以走了。”
  韓柏回過頭來。
  靳冰云已坐在草地上一塊平滑的石頭上,側挨著石旁的大樹,兩眼望著自己的一雙赤足,有种軟弱無依,惹人怜愛的感覺。
  韓柏來到她身旁,單膝跪了下來,問道:“他為何不出手對付我?”
  靳冰云臉上掠過痛苦的神色,以令人心碎的聲音溫柔地道:“因為他已定下了与浪翻云決戰的日子,其它一切都再不重要了。”
  韓柏目光一沉,射出森冷的寒光。
  勒冰云訝然審視他。
  韓柏一忽儿天具無邪,一忽儿又像個冷靜睿智的老手,构成了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和特質,令她冷靜多時的心田,也泛起波動。
  韓柏望向靳冰云,剛要說話。
  靳冰云先道:“不要求我做任何不利罷斑的事,無論如何,我雖不會幫他,但也不會對付他,你或浪翻云若真有本事,除棹他好了,何用依靠我這個小女子,好了!我要回家了。”說到“除掉他時”,眼中掠過令人心痛的哀傷。
  韓柏先是沒趣,听到最后兩句,卻大吃一惊,跳了起來道:“你要回家?”
  靳冰云站了起來,緩緩轉頭,望往遠方的天空,彷佛那片夜空,就是她家上的天空。
  韓柏跳到她俏臉扭往的前方,擺下個攔著她回家之路的姿態,張開雙手道:“你竟然還有家?”靳冰云以平靜得怕人的聲調道:“當然有,我离家已有一百年一千年了,龐斑既已不要我,我為何還不回去?”接著秀眉一蹙道:“讓開!”韓柏呆了一呆,才想起自己攔著她的去路,大大不好意思,慌忙收手退后一步,卻沒有讓過一旁。
  靳冰云幽幽一歎,柔聲道:“我只是個苦命的人,趁我還有家時,讓我回家巴!”韓柏熱血上沖,一拍心口道:“讓我送你回去,橫豎我這連家也沒有的人也沒有什么事可仿。”
  靳冰云垂首道:“謝謝你,可是我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自回家去,你的心意,我領受了。”
  韓柏大急道:“你這便要离開我嗎?”
  靳冰云見到他大孩子般的神態,忍不住噗哧一笑。
  韓柏眼前一亮。
  她的笑容确能使明月也失去顏色。
  靳冰云將俏臉躲入高舉的衣袖里,往后飄飛。
  韓柏看著靳冰云遠去的倩影,高叫道:“你的家在那里?”
  靳冰云在沒入樹林前,聲音遠遠送來道:“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他日若有閒,可往慈航靜齋一行。”
  韓拍全身一震。
  慈航靜齋。
  靳冰云的家竟是慈航靜齋?她和秦夢瑤又有何關系?
第二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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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大雨。
  雨聲淅瀝里,水珠由寺廟的斜檐串瀉下來,在風行烈面前織出一面活動的水,雨水帶來的清寒,使他靈台一片清爽,就像這所山中寺廟的超然于塵俗之上。
  雨點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濺飛,每一個景象,都似包含著某一种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靜的女音在他身后嚴肅地道:“風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著了涼,于你虛弱的身体,并無好處。”
  風行烈眼光由下往上移,跨過了廟牆頂的綠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遠里,淡淡道:“玄靜師傅有心了,一歎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确要亡我風行列,誰也沒法挽回。”
  玄靜尼淡淡道:“天下還有很多事等待風施主去做,若施主如此意气消沉,怎對得起送你來的廣渡大師,若非有他出面,我們空山隱庵又豈會破去二百年來不招待男賓的慣例,將你收容。”
  風行列雖沒有回頭,卻可以想象到玄靜尼清麗的俏臉。
  她這么年輕美麗,為何卻要出家為尼?還是這所名剎的女主持。
  其中一定有一個曲折的故事。
  “風施主!”
  風行烈歎了一口气道:“大恩不言謝,這些日夾我閒著無聊,從佛堂借了很多經典來看,頗有所悟,有緣無緣,确是絲毫不可勉強。”他心中想著的卻是靳冰云,她究竟在那里?是否也如他般如此地挂念著他?玄靜尼柔聲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怎會是舒舒服服的一回事,施主若不振起雄心,武功怎能回复往昔?”
  風行烈驀地轉身,握拳咬牙道:“就算我武功回复舊觀,甚至更胜從前,但又怎能胜過龐斑!天下根本便沒有人能胜得過他!”
  玄靜尼從他眼中看到對龐斑深刻的仇恨,暗歎人世間的恩怨交纏,若蚕之吐絲,至死方休!心中也無由地升起對這落難的浚秀年輕武林高手的怜惜和慈悲心。
  夙行烈倏地省覺到自己的失態,退后垂手道:“師傅請諒風某失敬之處。”
  玄靜尼若無其事地道:“風施主回房休息吧!”
  風行烈環目四顧這處于空山隱庵南區的獨立院落,清清寂寂,住在這里的尼姑,都因他的到來而遷往其它院落,除了侍候他一日數餐的兩名老尼外,便只有玄靜不時來查看他傷勢痊愈的進展。
  玄靜尼微嗔道:“風施主!”
  風行烈訝然望向她。
  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麗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從未經過情緒波動的容顏,這令人聯想起一張沒有人曾書寫染污過的美麗雪白的紙張,她那身素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塵的超然身分。
  像現在這种微嗔的神態,風行烈還是這些日來首次看到。
  玄靜尼雙手合什,挂在指隙閒的佛珠串一陣輕響,低頭道:“貧尼動了嗔念,罪過罪過!”
  風行烈心中掠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暗忖即使身入空門,是否就須如此壓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他當然不能將這冒犯不敬的想法說出來,充滿歉意道:“都是在下不好,触怒了師傅,風某來此已久,也應該走了!”
  玄靜尼淡然道:“風施主現在毫無保護自己的能力,若在途中出了任何事,我們很難向淨念禪宗交代,而据我們最新的消息,龐斑的黑白二仆正竭力找尋你的行蹤,所以廣渡才連探望你的念頭也要打消,更不要說將你帶回淨念禪宗了。”
  風行烈恭敬地向她一躬身,道:“在下心意已決,并寫下書信,若將來廣渡問起,你將信予他一看,事情便可清楚明白。”
  玄靜尼平靜地道:“施主去意,貧尼怎會不知,剛才我曾到施主靜室看過,早發現了寫給廣渡大師的信和執拾好的衣物包里,不過据廣渡大師所言,施主的安危牽涉到天下蒼坐的禍福,施主真要走,還請三思。”
  風行烈苦笑道:“我能避到那里去,龐斑的勢力正不斷膨脹,終有一天會找到這里來,那時牽累了師傅等与世無爭的人,我怎過意得去?師博請了。”
  玄靜尼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形容的神色,借低頭的動作不讓風行列看到,輕輕道:“施主去意已決,我自然不會攔阻,正如施主所說,天下事無一件能走出机緣之外,夾也是緣,去也是緣,施主珍重了。”
  夙行列哈哈一笑道:“來也是緣,去也是緣!”聲音里卻毫無歡音或激動的情緒。
  玄靜尼看著他從房中取出隨身小包袱,撐起雨傘,消失在煙雨蒙蒙的門外。
  “啪!”
  捏著佛珠串的纖手硬生生的捏斷了佛珠串和一顆佛珠子。
  數十伙佛珠瀉落地上。
  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彈起。
  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可是她猶似不知。
  只定眼望著風行烈消失在那里的蒙蒙山雨。
  韓柏和靳冰云分手后,赶了一夜路,黎明時來到官道上。
  道上靜悄無人。
  韓柏心想難道真是天要助我,一個龐斑的人也撞不到,自己和靳冰云一起時,龐斑或許會不動他,但离開了靳冰云后,龐斑便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走了一會,仍是不見一個人。
  不禁大感可疑。
  為何一個赶市集的人也不見。
  韓柏冷哼一聲,站定下來。
  一個文士裝束,英秀俊美但卻体格軒昂魁捂的年輕人緩緩從林閒步出,來到官道的正中心,彬彬有禮地道:“兄台相格雄奇,又能在我們手中,劫走冰云小姐,公然向魔師挑戰,顯非平凡之土,敢問高姓大名?”
  韓柏道:“在下韓柏,公于是龐斑的什么人?”
  文士溫和一笑道:“本人方夜羽,乃魔師次徒,失敬了。”
  韓柏想不到他如此溫和有禮,雖是敵對,仍大生好感,道:“請問魔師何在?”
  方夜羽哈哈笑道:“韓兄确是志气可嘉,可惜家師事忙,未能來會韓兄,只好由徒弟代師之勞了。”若換了別人,早勃然大怒,但方夜羽卻偏仍是那副謙謙佳公子的風度。
  韓柏松了一口气如釋重負地道:“你果然不是龐斑,魔師怎會若你那么年輕。”
  方夜羽心中大奇,這人應是智勇雙全之士,為何竟如此不掩飾對龐斑的畏懼,而且神態有若未成熟的人,訝道:“韓兄既如此懼怕家師,為何又公然和他作對?”
  韓柏理所當然地道:“怕還怕,作對還作對,又怎可因怕而什么也不敢去做。”
  方夜羽暗忖此子若非傻子,便是個真英雄,韓柏年紀看來像二十三、四,又像三十一、二,在江湖上理當有段經驗,為何卻從不听人提起?因道:“韓兄究竟是那個門派的大家?”韓柏一呆道:“我也弄不清楚。”
  方夜羽從從容容,一拍挂在背后的兩支短戟,微笑道:“韓兄既不愿說,在下唯有出手請教高明,從韓兄的手底下摸出韓兄師門來歷,韓兄請!”
  韓柏想不到大家說得好好的,竟然說打就打!駭然退后一步,插手道:“不公平不公平!”
  方夜羽一愕道:“韓兄若認為不公平,在下可只以空手領教。”
  韓柏皺眉道:“這依然不公平。”
  方夜羽大訝道:“這又有何不公平之處,請韓兄指教。”
  韓柏坦然地道:“方公子雙戟乃隨身兵器,若棄而不用,武功自不能盡情發揮,反之我卻慣了兩手空空,爾消我長,對公子當然不公平之极。”
  方夜羽像看怪物般瞪了他好一會,歎道:“韓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我偏不能讓你就此离去,真教在下非常為難。”
  韓柏見他對著自己這可惡的敵人,依然瀟自若,有風度之致,不禁暗暗心折,由此推其徒及其師,可見龐斑亦當是气概万千的不世人杰,當下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橫豎你背插雙戟,不如借一把給我,公平決戰。”
  這种提議,也虧他韓柏說得出口。
  方夜羽絲毫不以為忖,愕然道:“韓兄實戰經驗顯然非常缺乏,驟然用上別人兵器,不是更吃虧嗎?”
  這回輪到韓柏大奇道:“你怎知小弟缺乏實戰經驗?”
  方夜羽哂道:“這有何稀奇,假設韓兄轉戰天下,早震惊江湖,在下又何須請教韓兄高姓大名?”
  韓柏恍然,一面暗惊這方夜羽心思細密,另一面卻暗笑無論對方有何神通,也不會猜到赤尊信將自己造就成高手的离奇手段。
  方夜羽忽地長嘯一聲。
  手動。
  白芒閃。
  長三尺八寸的精鋼短戟,插在韓柏腳前三寸,戟尖沒入泥土的深度,不多不少,恰好支持起挺插的戟身。
  韓柏心中大懍。
  只是這一手,已使他知敵手難惹。
  他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卻拔不出來。
  一股奇异至難以形容的感覺,由戟身傳入他的手里。
  韓柏雖然事實上看不見,也听不到,卻感覺到短戟的殺气,感覺到短戟曾經歷過的每一次拚殺,心中泛起一种慘烈的情緒。
  短戟离土而出,頓時在空中幻出万道青芒,驀然往韓柏身前回收,變回從容握在右手爍光流閃的三尺八寸短戟。
  方夜羽心內的震駭确是難以形容。
  要知他這仗以成名的‘三八戟’是用北海海底据說來自天上的神秘‘玄鐵’所制,不但煉制時的火溫要比一般精鐵高上數倍,熔鑄出來后的玄鐵,也比一般精鐵重上數倍,所以別小看這支短戟,竟有一百五十七斤之重。
  一般人雙手也未必能將它棒起。
  但韓柏舞動短戟時,那种瀟酒和從容,便若拿起一枚繡花針在虛空中縫出最細致精巧的圖案,又像曾看著那短戟出世那樣,對‘戟性’熟悉無比。
  韓柏歎道:“好家伙!把手處這些螺旋粗條紋使握著它也變成享受。”他自幼便負責韓府武庫的打理工作,對兵器的感情之深,真沒有多少人能及得上。
  方夜羽興致勃勃地道:“難道韓兄原也是用戟的高手嗎?”
  韓柏搖頭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應用那种兵器,只覺每一种都很好很好。”
  方安羽像完全忘記了韓柏是他的大敵般,微微一笑道:“韓兄知道嗎?在下今年雖只二十八,但与人生死搏擊的經驗都是不少,可是從未試過像刻下般在交戰以前,便把敵手虛實知道得如此地一清二楚。”
  韓柏愕了一愕,恍然失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方夜羽臉上笑意更盛。
  他忽地發覺自己頗有點喜歡韓柏,此人貌似天真,其實才智高絕。
  韓柏道:“對于小弟手上此戟的認識,自是無人能出方公子之右,所以只看我多手地舞了兩下,方公子便能揣出我的斤兩,不知方公子胜算可高?”
  方夜羽苦笑道:“只是五五之算。”接著苦笑化作挂在唇邊的傲意,冷然道:“但若你手中的戟重歸我手,以雙戟對韓兄的空手,韓兄能支持百招以上,已屬异數。”
  韓相心中一熱,豪情涌起,大聲道:“那我便將戟還你!擋你百招看看則個。”
  方夜羽喝道:“万万不可!”
  韓柏皺眉道:“方公子難道要舍易取難嗎?”
  方夜羽坦白道:“不瞞韓兄,我對你起了愛才之念,故想換個方式,來和韓兄比試。”
  韓柏有點感動地道:“能不和公子兵刀相見,自是最好。”本性善良的他,不禁對眼前這气概風度优美得無以复加,隱然有繼承魔師龐斑影子的超卓人物,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方夜羽道:“游戲的方式任由韓兄定下,方某無不奉陪,韓兄若敗了,便歸順我師,作我的頭號手下;韓兄若胜了,方某便代家師赦過你擄走冰云小姐之罪,不再追究,此條件接受与否,韓兄請一言而決。”語意間自具縱构脾闔的豪气。韓柏眉頭大皺道:“我就算空手對方公子的雙戟,最劣也只是落敗身亡罷了,但比起要做你的手下,總要有种得多,更何況我根本想不到舍手底下見真章外,還有什么其它方法可采擇?”
  方夜羽成竹在胸地道:“韓兄江湖經驗畢竟淺薄了些,方某雖是一人現身,但早在這里布下了天羅地网,只是家師親手訓練的十大煞神,便能令韓兄飲恨于此,韓兄可相信嗎?”
  韓柏道:“你不說我也感覺得到,剛才我握戟在手時,便皆想過立即逃定,但隱隱間感覺到方兄在暗處布有高手,才打消了這念頭,所以怎會不信方公子所言;奇怪的只是公子剛才還准備和我單打獨斗,一決雌雄,現在怎又改變主意,使手下圍攻于我?”
  方夜羽長笑道:“這個道理你日后自會知道,你既想不到比試的方式,不如由方某划下道來,看看尊意如何。”
  韓柏想了想道:“公子何礙說來听听!”
  方夜羽正容道:“由現在開始,我撤去所有監視韓兄的人手,任由韓兄躲起來,三天后我便會動用所有人力物力,追捕韓兄,若能于三個月內將你生擒,便算韓兄輸了,反之則是方某敗了,韓兄意下如何?”
  韓柏一听大為意動,先不說方夜羽是否真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他后還要將他生擒活捉,那是談何容易,喜叫道:“這即是捉迷藏的游戲,小弟最愛玩的了。”
  方夜羽見他神態雖若儿童,但已見怪不怪,微微一笑,飄身退后。
  韓柏舉起短戟,高呼道:“你的戟!”
  方夜羽的聲音遠遠傳來道:“一天方某的單戟不能胜過韓兄的單戟,這大戟便交由韓兄保管。”
  韓柏看著方夜羽消失在官道的轉角處,眼中射出佩服的神色。
  方夜羽不愧龐斑之徒,行事磊落大方,教人折服,亦教人莫測高深。
  他一聲長嘯,沒入林內。
  游戲開始。
  假設韓柏敗了,這一生他再也休想向魔師龐斑挑戰。
  龍渡江頭上游三十里。
  一艘巨舟放風而來,赫然是怒蛟幫的旗艦“怒蛟”。
  船還未曾泊往岸,一量人從船上躍起,落往岸旁,与沿岸奔來的數十人相會。
  從船上躍下的當然就是赶來援手的凌戰天和龐過之等一眾心腹猛將。
  凌戰天看到眾人安然無恙,一反平時的冷靜沉著,激動得叫道:“小鷹!”
  正奔上來的上官鷹全身一惊,止步道:“二叔,這十年來,你從沒有喚過我這名!”
  凌戰天一呆,在上官鷹前五尺處煞住馬步,喃喃道:“真有十年了,我也很久沒听你叫我作二叔了。”
  兩人對望一眼。
  忽地一齊仰天長笑起來。
  這上下兩代兩個人,三年前雖說放棄了成見,和洽相處,但互敬有餘,親愛不足,可是在目下這等動輒死別生离的非常時期,死去已久的‘叔侄’情,終于复燃。
  凌戰天歎道:“還是那個小鬼頭。”心中涌過在上官鷹的小時逗玩他的种种情景。
  上官鷹激動地道:“只要能換來二叔這句話,小鷹便覺得這些日來冒的風險,是沒有白熬了。”
  凌戰天冷哼一聲道:“我早勸過你不要隨便离開怒蛟島的了。”
  上官鷹忍著心中歡悅再肅容道:“小鷹知罪!”
  凌戰天‘咦’了一聲,道:“大哥在那里?”
  翟雨時分外恭敬地道:“浪首座說過他會追上我們。”
  凌戰天不滿地搖搖頭,眼光轉往戚長征身上,奇道:“長征!你一向最多話,為何直到此刻一句也未听你說過?”
  凌戰天顯然心情大好,否則也不會一反慣例打趣這些后生小輩。
  戚長征正容道:“幫主和副座在上,戚長征有一個請求,務請答應。”
  這次連翟雨時和上官鷹也齊感愕然,他們都听出戚長征語調中所顯示出來的堅決意味。
  凌戰天臉色一沉道:“不好听的話,最好別說。”他也感到事情的不尋常。
  戚長征堅決地道:“這事不能不說,不能不做!”
  凌戰天臉色由沉轉寒,冷冷望著戚長征。
  在一眾后輩里,他最喜歡的便是這爽朗磊落的青年,此子剛中帶柔,粗中有細,是習武的罕有奇材。
  上官鷹道:“有話便說出來吧!何用忸怩?”
  翟雨時截入道:“匹夫之勇,長征你須三思而后行。”
  戚長征歎道:“雨時你定是我肚內的蛔虫,否則為何沒有一件事能瞞過你。”
  上官鷹猛然醒悟,臉色一沉,怒道:“怎么?你竟是要去找馬峻聲算帳?”
  戚長征哈哈一笑道:“此不義之人險累我斷送了幫主和一眾兄弟的性命,戚某若不取他首級,怎能還厚顏留在怒蛟幫?”
  瞿雨時緩緩道:“無論成敗,你可有想過那后果?”
  馬峻聲在八派聯盟年輕一輩里,聲勢如日中天,即使戚長征胜了,只會惹來与白道化不開的深仇,爭斗火并,永無宁日。
  尤其常現在怒蛟幫正處于孤立無援的劣境,問題便更嚴重。
  戚長征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論。”
  上官鷹默默不語,他怎會不清楚戚長征的性格,假設他不批准戚長征此行,戚長征將再也不會快樂起來。
  凌戰天雖未清楚事起因由,但已猜到几分,喝道:“我不贊成!”
  “戰天!讓他去吧!”
  眾人愕然,往聲音傳來的江邊望去。
  一名大漢拿著酒壺從江畔高及人腰的青草叢中坐了起來,正是劍動天下的‘覆雨劍’浪翻云。
  戚長征全身一陣抖顫,叫道:“大叔!”
  浪翻云咕嘟‘吞’下一口酒,冷喝道:“小子莫再多言!快向贅主請示。”
  戚長征來到上官鷹跟前,待要下跪,上官鷹已一把扶著,輕道:“長征珍重!”
  戚長征瞬也不瞬地深望著上官鷹,一聲長嘯,退了開去,轉瞬沒入江旁樹林里。
  浪翻云霍地站起,淡然自若道:“三年內若此子不死,他的成就將會超越‘左手刀’封寒,成為當今刀法第一大家。”
  眾人心中一陣激動,能得浪翻云如此贊許,戚長征死而無憾。
  凌戰天一愕道:“大哥的看法,我絕對同意,但是他能活著回來的机會實在是太少了。”
  上官鷹默不作聲,眼神閃著憂色。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才能超越其它人,沒經烈火燒煉的刀,又怎能保持刀的鋒利;沒有痛苦流血的人,又怎可保持人的鋒利。”
  他說罷又喝了一大口酒,平靜地道:“好了,回家吧!”
  凌戰天愕然望向他。
  翟雨時將頭垂下,避過凌戰天的目光,他也如凌戰天般看破了浪翻云要回家背后的情由,但他不想凌戰天曉得他的才智竟達到這地步,在他面前,翟雨時總是收斂鋒芒,那几乎成為了一种習慣。
  浪翻云決定了挑戰天下無人敢惹的魔師龐斑。
  凌戰天道:“大哥与龐斑一戰如箭在弦,勢所難免,我便和大哥回島去痛飲他媽的十晝十夜,預祝大哥旗開得胜。”
  浪翻云啞口失笑道:“得胜得敗尚是言之過早,不過說到喝酒,你便一定喝不過我,怕只怕素素到時不肯放你過來跟我如此喝酒。”
  上官鷹心頭一陣激動。凌戰天才是浪翻云的真正知己,從浪翻云一句話,便猜出浪翻云欲在与龐斑決戰前,重溫和亡妻惜惜生前共處過的物事;島上孤云、洞庭夜月,濤聲擊楫,寒露濕衣。所以他要回家了。
第三章 重回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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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行烈在午時前赶到武昌。
  一進武昌,他便感到該地异常的气氛。
  路上多了很多武林人物。
  有些一看便知是來自八派聯盟的門派,一些卻是幫會或黑道中人,使得气氛像拉緊了的弓弦。
  風行烈避開大街,在一間地點偏僻的小客棧,要了個設備簡陋的客房。
  到武昌來他是要找一個人,問他要回一把刀。
  這刀關系到他未來的希望。
  在房中用過早飯后,他便開始打坐,讓体內真气流遍全身血脈筋气。
  龐斑那一掌雖說收回了九成功力,但仍是非同小可,直到現在身体在外表上看來似完全康复,但一口真气始終不能結聚,只要來几個壯漢,便可輕易將他制服。
  驀地隔壁傳來喝罵的聲音。
  風行烈惊醒過來,留心一听。
  只听那帶他上房的店小二罵道:“他奶奶的死病相,明天再不懂自己爬起來滾出去,我便將你扔到外面,不要說我沒有警告你。”
  風行列心中一動,推門而出,恰好迎上一臉怒容的店小二,問道:“小二哥因何事大動肝火?”
  店小二見風行烈丰神俊朗、气俊不凡,不敢怠慢,豎起指頭反指背后道:“這人一來便病倒床上,又沒錢交租金,若不是我本著上天好生之德,早擲了他出去,但總不能長此下去呀。”
  風行烈同情之念大生,立時為那病人付清欠租,看著小二走了,才步入房內。
  床上躺了位臉無血色的青年,兩眼無力地望向風行烈,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感激還是厭恨。
  風行烈來至床邊,“咦”一聲道:“朋友原來是武林人,竟是受了內傷。”
  那人兩眼一閉,像對風行烈一點興趣也沒有,也沒因風行烈高明的眼力感到惊异。
  風行烈大感沒趣,便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用功,剛轉過身來,那人一陣狂咳。
  風行烈忍不住回頭過去,只見那人咳得胸前滿是瘀黑的血。
  那人眼睛緊閉,似乎暈了過去。
  風行烈劍眉一皺,心中一動,口上卻道:“真可怜,讓我找個大夫來看你吧!”
  一邊說一邊离房而去,剛踏出走廊,眼前一亮。
  一位身長玉立,年齡絕不超過二十的少女,黑衣白膚,如花俏臉,發結上插一朵小黃菊,俏立在長廊的盡處,向他微笑招手。
  風行列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定睛再看,少女的确仍在那里向他招手。
  風行列用指頭指了指自己。
  少女含笑點頭,神情可愛,就像和熟悉的友人玩耍那般毫無顧忌,使人感到她是任性頑皮,膽大妄為的女儿家。
  風行列按捺不下好奇,朝她走過去。直來到她面前四尺許處站定,待要說話,那少女伸指貼唇,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先豎直腳尖,撐高身体,從風行烈寬肩上,瞄了一眼那受了內傷的青年漢子閉上的房門后,手一伸往風行烈的衣袖抓來。
  風行烈自然一縮,仍給她一把抓著,他武功已失,當然避不過她迅快的手。
  少女并無惡意,只是拉著他轉到彎角處,她隨便拉男人衣袖的作為卻是惊世駭俗。
  少女放開了手,緊張地問道:“那人怎樣了?是否具的不會動?”
  風行烈見她神態天真可人,好感大生,他自己本身便是天性反叛的人,所以才叛出邪异門,對于膽大妄為的同道,分外有好感。微笑道:“姑娘若想對付那人,最好是打消那念頭!”
  少女臉容一寒道:“你是幫他的嗎?”
  風行列皺眉道:“那人假裝受傷,兼且面相刻薄,一看便知是心術不正之輩,我怎會幫他?”
  少女嚇了一跳,失聲道:“真是假裝的,這死賊想引我出來。”旋又奇道:“看你不懂武功,怎知他受傷是假是真?”
  風行烈道:“我雖不會武功,但眼力仍未至如此不濟,連他吐出來的是人血還是雞血也看不出來。”其實他之所以能發現那人的偽裝,主要是那人被內藏劍,被他感覺到殺气,因而動了疑心,這才看出對方在耍把戲。
  少女嬌軀輕震道:“好一個狡猾的魅劍公子刁辟情,竟想暗算我谷倩蓮,幸好我鴻福齊天。”眼珠一轉,一手又拉起風行烈的衣袖,軟語求道:“你給我做一件事成不成?”
  風行烈有點啼笑皆非,可是對方一言一語,舉手投足,無不像發自真心,自然而然,卻使他難生反感。歎一口气道:“若要在下做你的幫凶,恕我無能為力。”
  谷倩蓮一把抓起他的手,將一粒小丸塞進他手心里,理所當然地道:“很容易的事罷了,只要你將這小丸和進藥里或水里,給他喝掉便成,他要裝病,自不能拒絕喝水吃藥,你也不想我給坏人害了吧?”
  她的手柔若無骨,丰腴溫暖,确教人難以拒絕。
  風行列想將小丸塞回她手里,谷倩運早知机警地退開。
  他舉起小丸,送到鼻端,動容道:“這是七毒丸,姑娘是雙修府的什么人?”
  谷倩蓮瞪大俏目,不能置信地道:“你是什么人,竟認出我們的七毒九?”她當然不知道風行烈是和她們雙修府甚有淵源的邪异門的大叛徒。
  風行列指甲一彈,小丸飛向谷倩蓮,無奈下她唯有伸手接回,但已气得嘟長了小嘴。
  風行烈微笑道:“對不起!我不想介入你們的恩怨里。”
  谷倩蓮將俏臉湊近一點,重新打量風行烈,看怪物似的看了一輪后,衣袖一揚,纖手往風行烈緩緩抓來。
  風行烈見她五指不住張動,隱隱封死了他反擊的路線,心中大感詫异,此姝武功之高,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為何對付那個刁辟情還要用陰謀詭計,難道此君武技更一高?谷倩蓮纖手由慢轉快,一下子抓著了風行烈的左手,內勁由她指尖剌入,連封他几個穴道。
  風行烈全身一麻,往她倒過去。
  谷倩蓮左手伸出,扶著他的肩頭,外人看去,便像一對大膽的年輕男女,當眾拖拉親熱。
  一冷一暖兩道真气,分由手握處和肩頭侵入体內,轉瞬游走全身主脈。
  谷倩蓮將小嘴湊至他耳邊道:“原來你是受了嚴重內傷,故此武功全失,你告訴我你的真名字,我便可以告訴你這內傷可否被醫好。”
  風行烈剛要答話。
  谷倩蓮忽地眉頭一皺,迅拍風行烈一掌,解開他被封的穴道便往外退去,一個倒翻,雙腳一踏攔干,燕子般飛上屋檐,轉眼不見,但美妙的姿態仍留在風行列的腦海里。
  身后風聲傳來,風行烈眼角感到人影一閃,回過頭來時,魅劍公子刁辟情早往谷倩運消失的方向掠去,不見人影。
  風行烈略一思索,便回房收拾行囊,此等是非之地确是不宜久留。
  武昌韓家大宅。
  這時天已入黑,一道人影在宅東偏僻處翻牆而入,停也不停,便往園西的雜物室和糧倉掠去,熟練地打開糧倉的門,閃了進去。
  在黑暗里他的身形毫不停滯,便像現在還是白天那樣。
  到了离門最遠一端處,他無聲無息地离地升起,輕輕躍往糧倉頂的一個小閣樓內,原來是個放置雜物的地方,此人舍樓梯不用,顯然是不想在樓梯上留下腳印。
  那人吹了下口哨,有點得意地道:“方夜羽呀方夜羽,任你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我躲到這儿來呢。”
  原來是韓相換了一身新衣,雖是粗質麻布,但自具一代豪雄气概。
  在武昌里,沒有地方比之韓府更為他所熟悉,而韓府另一有利條件,就是和方夜羽代表的一方處在對立位置,方夜羽尚未公開和八派聯盟交惡,故而不能不對韓府存有顧忌。
  韓柏這選擇,充分表現出他吸納了赤尊信魔种后的老謀深算。
  他舒服地躺了下來,不由自主想到了韓家眾人,這畢竟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起這些天來的遭遇,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五小姐宁芷近況如何?當日她出賣了他,不肯承認那刺繡是她給他的,使他想起來便心中隱隱作痛。
  二小姐慧芷能否得到馬峻聲的愛?若馬峻聲真是陷害他的人,慧芷怎可向他托以終身?所有這些思潮使他煩惱得重重歎三口气,忽然記起背上還背著方夜羽重甸甸的三八戟,連忙解下,剛放在地上,倉外傳來輕細的腳步聲。
  糧倉的門輕輕給推了開來。
  韓柏好奇心大起,將眼湊在雜物間的一道小隙往下望去,恰好見到一個男子身形閃入倉內,卻不關上門,留下一道窄縫。
  韓柏運功凝聚雙目,黑暗的糧倉立時明亮起來,以前欺負他的二管家楊四赫然立在門旁,從只剩下的窄縫往外望去,一邊喃喃道:“怎么還不來?”
  韓柏心中大奇,楊四在等什么人,要這么鬼鬼祟祟,不可告人?楊四忽又轉頭走到如山累起的兩堆米袋之間,仰起頭來,嚇得韓柏几乎跳了起來,幸好楊四的一對鼠目茫然望向屋頂,才使他醒覺到對方只是仰頭想東西,而不是看到他。
  這韓府橫行霸道的二管家臉上神色忽暗忽暗,心事重重。
  門忽地一開一闔,一道人影飄了進來。
  這回韓柏真是嚇了一大跳,這后來的人輕功必是非常高明,否則自己為何一點也听不到步音或破空的聲音?韓柏用神一看,不由自主呆了一呆。
  來者竟是個嬌小玲瓏、俏臉如花的年輕美女,一對眼長而媚,可人之极。
  楊四直至這刻還不知有人進了來,喃喃道:“掌上可舞,掌上可舞!”
  那女子俏俏掩至楊四身后,伸指彈了一下楊四的耳珠。
  楊四鶯喜轉身,叫道:“易小姐,你來了!”
  韓柏心下恍然,難怪這女子輕功如此之好,竟是黑榜高手“毒手”干羅手下三名大將之一的“掌上舞”易燕媚,他以往在韓府早听過有關她貌美如花、毒若蛇的事跡,想不到今晚竟意外地在此撞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關的人,為何會在這裒偷偷見面?易燕媚退后兩步,柔聲道:“楊四,下次我再听到你私下喚我的名字時,我便將你的舌頭割下來。”
  在閣樓上正向下窺視的韓柏嚇了一跳,這女人聲音低沉悅耳,偏是說話的內容卻恁地狠絕。
  楊四臉色一變,打了個抖嗦,顫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易燕媚又甜甜地道:“不過!假若我吩咐你的事做得妥當,你愛叫我什么便什么巴!”
  楊四喜道:“你真不是騙我?”
  易燕媚嗔道:“誰要騙你?”
  韓柏心中長歎,你楊四算什么角色,人家易大小姐不騙你這蠢蛋還要騙誰?另一個念頭又升起,干羅為何要使易燕媚來控制楊四?楊四道:“現在那件事有了很重大的發展。”
  易燕媚美目一亮道:“不要賣關子了,快說吧!”
  楊四像找到表演机會似的煞有介事道:“當死訊傳到長白派不老神仙的耳內時,不老神仙一言不發走入靜室,三天后召了死鬼謝青聯的父親‘無刃刀’謝峰人去,謝峰出來后便和長白派的几個一流高手,前來武昌,這兩天便會到了,只不知是否會頁踩上我們這里來。”
  易燕媚語帶惊喜道:“看來不老神仙深思熟慮后,仍選擇了不惜和少林反臉,也要追查這血案的真凶。”
  楊四訝道:“真凶早找到了呀!那短命种韓柏早給人抓了去坐死牢,連認罪的供狀也有了。”
  在上面的韓柏听得牙也痒起來,真想生啖下這楊四一塊肉。
  易燕媚嬌笑道:“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信這樣的鬼話,不要扯開去了,告訴我馬峻聲方面有什么新發展?”
  楊四道:“少林派為怕事件弄大,使出殺手簡,由地位僅次于無想僧和掌門不問和尚的‘劍僧’不舍大師親來應付,想憑不舍大師的名望和劍術,鎮住長白的人。”
  易燕媚冷笑道:“除了魔師龐斑和覆雨劍浪翻云外,誰能鎮住別人,不舍怎配?”頓了一頓,又問道:“韓府這里形勢如何?”
  韓柏立時豎高耳朵,好听听自己這生活了十多年的武林世家的近況。
  楊四說到他‘家’內的事,份外眉飛色舞,口沫橫飛地道:“韓天德擔心得整個人也憔悻了,不過他似乎和馬峻聲有了一定的密契和協議,盡量將事件的后遺症減輕,以免損害到八派聯盟的和气。”
  韓柏听他直呼主子韓天德之名,毫無敬意,心中殺机一動,旋又失惊,自己為何竟會升起殺人的念頭?易燕媚柔媚的聲音又傳入韓柏耳內道:“這鬼聯盟的和气是傷定的了,噢!那死老鬼韓清風回來了沒有,這人智計武功均极了得,在江湖上的聲譽又隆,一回來形勢便會變得更复雜。”
  楊四道:“韓天德已發散了人去找他,到現在仍未有消息,五小姐這几天又病了,急得韓天德不得了。”
  易燕媚忽道:“背轉身!”
  楊四一呆,愕然道:“什么?”
  易燕媚嗔道:“我叫你背轉身呀!”
  韓柏見到楊四戰戰兢兢地將身背轉,實屬可怜又可笑,既然怕人隨時一聲不響把他干掉,為何又要踏錯只腳進這脂粉陷阱內,旋又釋然,易燕媚這類老江湖,自然有合适手法使楊四這類小角色不能不就范。
  下面人影一閃,易燕媚早穿門而去。
  門開門闔,一點聲息也沒有。
  楊四等了一會,見毫無動靜,試探著叫道:“易小姐!”
  后面當然全無回應,楊四轉過身來,失望道:“這就走了,終有一天,我要將……”忽他伸手捂住了嘴,顯是想起易燕媚剛才發出要割掉他舌頭的警告。
  楊四踏往地上一陣摸索,不一會喜叫道:“有了!”從地上提起重甸甸的一個小包里,內中傳來金屬磨擦的聲音。
  韓柏心中一懍,這易燕媚不但輕功好,手腳也快得惊人,剛才放下了一包東西自己也不知道,若有机會碰著她,一定要提高警惕,否則死了也要作胡涂鬼,自己雖吸納了赤尊信的魔种,但那只是一种使自己晉身絕級高手的基礎,是否能臻達赤尊信的境界,在現階段來說,仍是一种夢想。
  下面的楊四惊喜叫遣:“這里足有十兩黃金,可夠去翻本了,看小菊那騷貨還敢不敢小覷我。”說著興高采烈地去了。
  韓柏暗忖:這家伙嫖賭不禁,自是輕易給人收買。旋又想道,易燕媚剛才探問謝青聯被殺之事,而著眼點只在長白、少林和韓府的形勢,反而對謝青聯為何被殺,毫不緊張,其中究竟包藏了什么禍心?照理干羅不會愚蠢到要插手到這件事里去,徒招煩惱,除非他存有對付八派聯盟的野心。
  想到這里,腦中靈光一現。
  他把握到了整個形勢。
  要對付八派聯盟的不是干羅,而是龐斑,干羅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假設八派聯盟因此事而四分五裂,得利的自然是坐觀鷸蚌相爭的漁夫。
  他的腦筋更加忙碌起來,假設他掉轉位置,站在龐斑、方夜羽、干羅等人的立場,他會怎樣處理這件八派聯盟的內部事件?他不但不會做任何事,更會盡量使八派聯盟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以免八派門人因外侮而壓下了這內爭,故此楊四才成為一只有用的棋子,使他們能掌握著整件事情的發展。
  想到這里,平靜的心再也平靜不起來。
  剛才楊四說韓宁芷病了,不知病得可重否?韓柏將三八戟再挂背上,离倉而去。
  他這識途老馬,駑輕就熟,不一會來到五小姐韓宁芷閨房所在的小樓,藉著草木的遮掩,閃到小褸的后面,探頭由窗外望進去。
  在韓宁芷的臥床旁,一名中年婦人安坐椅內,正低頭做著針線。
  韓柏嚇得縮回去。
  剛才他在窗外曾刻意留心細听房內的動靜,只聞韓宁芷的呼吸聲,卻听不到尚有其它人在房內,故此大惊失色。
  他听不到房內中年婦人的聲息,一方面因為對方的呼吸吐納悠長細慢,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他早主觀的認定了房內只有韓宁芷一個人,故此生出疏忽之心,這亦顯示了他雖吸收了來自魔种的部分經驗,但仍會因自己的偏見而時出問題。
  這中年婦人臉貌娟好,只嫌顴骨略高,有种富貴人家少奶奶的味道,但一身灰布素服,又使人感到她和富貴銅臭扯不上半點關系。
  肯定是個高手,究竟她是誰?陪在韓宁芷旁干么?腳步聲由小樓前傳來,不一會有人在房外輕喚道:“姑姑!姑姑!”
  中年婦人站了起來,拉開門道:“峻聲!有什么事!宁芷睡著了。”
  韓柏心中一震,殺机大起,來者竟是害他入獄的馬峻聲,使他改變了立即离去的念頭。
  韓宁芷的聲音有气無力地響起道:“云清姑姑,是否聲哥哥來了?”
  那被稱作云清姑姑的婦人低聲道:“她醒來了,你進去吧!”說完避出房外,待馬峻聲進入后,順手關上了門,只是這小動作,便顯出馬峻聲和韓宁芷的關系已大不尋常。
  房內的韓宁芷叫道:“聲哥哥,你真好,這么晚仍來看我。”
  馬峻聲柔聲道:“記褂著你的病況,教人怎睡得著?”
  韓宁芷感動地道:“明天你要應付長白派的人,不養足精神怎么成?”
  馬峻聲道:“你們韓家的事,便是我馬峻聲的事,況且韓柏又認了罪,長白派的人怎能不講道理蠻來。”
  在窗外偷听的韓柏呆了起來,馬峻聲此子自己坏事做盡,竟然仍可說得如此理直气壯,正气凜然,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何能有這种難得的“修養”。
  韓宁芷低聲道:“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當韓柏正想繼續豎高耳朵听下去時,心中警兆忽現,霍地回首后望。
第四章 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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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庭湖。
  怒蛟島。
  除了碼頭高燃的十多支火把外,全島暗黑無光。
  上官鷹、凌戰天和翟雨時,率著十多名怒蛟幫新舊兩代的高手,迎風立在怒蛟島最大的碼頭上,神色凝重地看著燈火通明的雙桅大風帆緩緩接近。
  天下烏云密布,風雨正等待著肆虐湖島的良机。
  “隆隆”聲中,大船泊岸。
  一道木梯由甲板上伸下來,擱在碼頭的地板上。
  當下自有怒蛟幫眾走上去為大船拖纜綁索。
  一個修長挺直的身形,從容步下大梯。
  上官鷹帶頭迎上,肅容道:“怒蛟幫上官鷹謹代表本幫恭迎方夜羽先生大駕。”
  方夜羽急忙回禮,道:“上官幫主客气了,若撇開敵對的立場不說,方某對幫主的雄才大度,實是衷心敬佩。”
  上官鷹心下暗贊,方夜羽不愧龐斑之徒,自具風范,微笑道:“方兄才是客气,來,讓我介紹……”方夜羽截斷道:“何用介紹?”向凌戰天抱拳道:“這位不用說也是有資格接替談應手名登‘黑榜’的‘鬼索’凌戰天前輩了,假設這成為事實,怒蛟幫便是第一個同時擁有兩名黑榜高手的幫會了。”
  凌戰天正容道:“小魔師輕描淡寫几句話,便給我惹來一身的煩惱,我真不知應多謝你還是痛恨你。”
  他句句實言,要知方夜羽乃龐斑之徒,身分非同小可,他若說凌戰天可補上黑榜因談應手之死而空出來的位置,凌戰天便等于立即名題黑榜,這時若有人想成為黑榜高手,便必須證明他比凌戰天更了得,于是給凌戰天惹來紛紛不絕的挑戰,真是想想也教人頭痛。
  黑榜高手,豈是易為!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這是家師日前親口說出的話,他老人家的一些處事作風,或者凌前輩不會同意,但對他的眼光,恐怕你也不會有异議吧?”
  翟雨時插入道:“方兄以飛鴿傳書,告知會親自來訪,卻沒有詳說原因,未知可否賜告?”
  方夜羽銳利的目光凝注翟雨時,像要看穿對方腦袋般,好一會才微笑道:“這次小弟來怒蛟島,是要專誠為家師送上一件東西,給貴幫‘覆雨劍’浪翻云前輩。”
  翟雨時從容道:“如此方兄請!”
  方夜羽見他口中說請,卻絲毫沒有引路的意思,心中一愕。
  “蓬篷篷……”原本黑黝黝的怒蛟島,忽地亮起兩條并行的火龍,照出了由碼頭伸展而去,穿過林立的房舍,蜿蜓往后山的一條長路。
  竟是數以百計的怒蛟幫徒,一齊高舉剛燃點的火把,造成如此突發的壯觀場面。
  凌戰天淡淡道:“沿著這條光照之路,小魔師可直抵浪大哥的居處。”
  方夜羽心中震駭。
  怒蛟幫這一手最難的地方,不在預早猜測出他此來的目的是拜訪浪翻云,而是用了什么手法通知這數百人一齊燃點起火把。
  他看不出來。
  這正是他震惊的原因。
  方夜羽搖頭贊歎道:“只是這一手,已使小弟歎為觀止,佩服佩服!”
  他坦然說出心中所想,反令上官鷹等三人心中悚然,知道此人必是具有強大的自信,由此推之,他亦應有惊人藝業。
  方夜羽腳步輕搖,就像忽地興起,要參觀怒蛟島般,沿著火把照明的路徑,輕輕松松地走去。
  風行烈鼻孔痒痒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從好夢中驟醒過來。
  風鈴般的悅耳笑聲傳入耳里。
  風行烈嚇得推被而起。
  坐在床緣的谷倩蓮巧笑倩兮,剛將一樣東西收入袖管內,不問可知就是用那東西作弄了風行列。
  谷倩運道:“天快亮了!還不醒來?你這懶惰豬。”
  風行烈見她像哄小孩般對自己,也不知好气還是好笑,自己昨天趁刁辟情往追她時,溜了來這隔离原先人住那客棧兩條街的另一小旅館,誰知還是給她找到。
  窗外暗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但總不會是天亮了,床頭油燈燃起,紅閃閃,別具一番情景。
  風行列坐了起來,拉遠了少許和這任性大膽少女的距离,皺眉道:“夜深人靜,你這樣闖入一個男人的房間,傳了出去,于姑娘清譽有損。”
  谷倩運將俏臉湊了過來,皺起嬌巧的鼻子道:“你不告訴人,我也不告訴人,除了天知地知外,還有誰知道?”
  風行烈微怒道:“我既幫不上你對付刁辟情的忙,你還纏著我干嗎!”
  谷倩運兩眼一紅,垂下頭道:“你這樣凶巴巴的干什么,人家給那惡人赶得走投無路,來這里躲一會也不成嗎?”
  風行烈自然知她在胡說,但看到她的楚楚可怜,卻沒法發作出來。
  谷倩蓮綻出個狡猾的笑容,咬著嘴唇低聲道:“更何況我是安著一片好心,想來治好你這天下間只有我府的雙修心法才能治好的傷勢。”
  風行烈心中一動。
  他的內傷复雜非常,連來自被稱為天下醫道正宗淨念禪的廣渡大師也束手無策,故谷倩運這句話顯出她眼力高明。嘗聞雙修府的雙修秘技,利用男陽女陰的本原力量,能使人瀕死复生,谷倩蓮說她有方法治愈自己,看來并非虛語。
  這次他到武昌來找韓清風,向他討回一柄刀,最終目的就是希望能找到傳說中一個神秘的宮殿,尋找到回复功力的方法,好挑戰龐斑,怛成功的机會實在相當渺茫,假若眼前便有回复功力的方法,何樂而不為?谷倩蓮見他沉吟不語,那會不知其心已動,卻站了起來,故作幽怨地道:“看來你是非常討厭我,否則那會對人家如此凶惡,我還是走吧!”
  風行烈見她口說要走,腳步卻沒有絲毫移動的意思,知她在戲弄自己,本來自己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對她這樣一個美麗少女,賠几句小心也沒啥大不了,但如此一來,她便會覺得占了上風,往下不知還有什么頑皮手段?心想若是要自己受這屈气,還是罷了,淡淡道:“姑娘請便,恕鄙人不送了。”他自稱‘鄙人’,內中實藏有無限的自悲自苦,英雄气短!
  忽然間他想到的,是連向韓清風討刀的念頭也打消,索性找個隱僻之地,就此終老山林,什么也不聞不問。
  谷倩蓮杏目一瞪,正要含怒而去,不管他的死活,但回首一瞥間,看到風行烈眼神露出的意冷心灰,芳心一軟,柔聲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訴我嗎?”
  風行烈想不到她忽然間又變得如此關怀親切、善解人意,心內煩厭稍減,可是給她這樣一個女孩子家如此湊近細看,真是渾身大不自在,正想避開她的眼光,轉念一想,自己男子漢一名,難道竟給她看怕了嗎?兩眼一瞪,反望對方。
  谷倩蓮見他目灼灼地望著自己,嚇了一跳,隨即破天荒地第一次臉紅起來,垂下眼光怪責地道:“你怎能如此眼瞪瞪地看著人家!”卻沒有想到自己也是那樣地看別人。
  風行烈拿她沒法,低聲下气地道:“我只是個落難的人,姑娘……”谷倩蓮嬌軀一震,纖手一伸,按在風行烈口上,露出傾听的神色。
  她動作迅快,風行列要躲也躲不了,柔軟的手心貼緊他的嘴唇,使他枯死的心也不由泛起魂銷意軟的滋味。
  谷倩蓮臉色一變道:“惡人來了!”也不征求風行列同意,掀起被舖,一頭鑽了入去,緊偎在風行烈身旁,整個人藏在被里。
  睡帳落下,這時風行烈才知道她順手解下蛟帳,可見她身手多么敏捷。
  棉被又給掀起一角,谷倩蓮撮唇一吹,床頭油燈熄去。
  室內寂靜黑暗。谷倩運往被內暗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睡好。
  油蕊剛滅,生出的煙屑餘味充斥房內。
  谷倩蓮再用力扯了他一下。
  風行列歎了一口气,無奈地躺下。
  谷倩運灼熱的嬌軀緊擠了過來,使他感到既尷尬又刺激。
  窗門無風自開。
  一個黑影在床前出現。
  韓柏扭轉身來。
  那個被宁芷喚作云清姑姑的中年婦人,立在身前兩丈許處,臉寒如水。
  同一時間,背后殺气涌來。
  韓柏冷哼一聲,右掌后拍,重擊在馬峻聲穿窗而出,迅刺他后心的一劍劍鋒處。
  馬峻聲触電般往后退去。
  韓柏則借勢前飄。
  云清冷冷道:“朋友好身手!”兩手雙飛蝴蝶般飛起,分左右拂向他的面門,扰他目光,真正殺著卻是下面飛起的一腳,正踢韓柏小腹。
  韓柏想不到她的攻勢如許凌厲,吃了一惊,同時醒悟到她武功如此高強,故此才能識破自己的行藏,通知馬峻聲,配合出手。這時已不容他多想,口一張,吹出一口勁气,箭般射往對方臉門,同時左手构切,迎往由下而至狠辣無掄的一腳。
  云清想不到他有此“气韶”奇招,“咦”地一聲,兩袖急護面門,踢起的一腳乘勢加速,由直踢改側踢,目標是韓柏的手腕,腳法精妙絕倫。
  韓柏心中一凜,要知他現時武功,已可列入黑榜高手之林,甚至以小魔師方夜羽之能,在公平情況下,也沒有定能胜他的把握,可是這叫云清的女人,竟著著使他感到龐大的壓力,實是非同小可。
  豈知云清心中的震駭,比他有過之而絕無不及,多年來她雖隱居雁蕩山的入云觀,看似不問世事,其實卻是八派聯盟的最高核心小組‘十二元老會’特意栽培的第一代种子高手之一,專門為了對付隨時會重返人世的魔師龐斑,眼下卻要施出渾身解數,對付這不知從那里鑽出來的粗豪大漢,心內的震湯不言可知。
  “霍”!
  气箭射上鼓漲內勁的衣袖。
  同一時間,韓柏左手縮變為拳,重擊往她的腳尖。
  兩人几乎同時悶哼一聲。
  云清往后飄飛。
  “篷蓬!”
  韓柏又連擋云清兩下流云袖,避了她三腳,馬峻聲的劍已幻起千百道劍影,吞吞吐吐似水銀瀉地般攻向他面門。
  韓柏心中大怒,這馬峻聲确是心計狠辣,想扰他眼目,以待云清發揮她精妙的腳法,輕哼一聲,左掌閃電拍出,拍在劍身上。
  馬峻聲劍勢一窒下,韓柏已搶入他長劍不及的死角,右手撮掌成刀,直剌他左肩胛骨處。
  云清輕叱道:“峻聲退后!”右腳尖點往韓柏脆弱的右膝蓋。
  三人混戰至今,都是极力噤聲,好象都不想惊動他人的樣子,韓柏不想惊動其它人,自是大有道理;但連馬峻聲和那云清都打這個主意,就使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馬峻聲雖見韓柏來勢洶洶,但自負武功高強,又看對方和自己年紀相若,那肯畏戰退避,左肩一縮,回劍不及下,左拳迎向韓柏凌厲的手刀。
  韓柏面對馬峻聲,正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他既恨馬峻聲陷害他入獄,更恨他騙韓宁芷純真的感情,把心一橫,一移一蹲,手刀改插馬峻聲的腰腹。
  馬峻聲想不到對方變招如此快捷,且毫無先兆,大惊下拳變為掌,切向對方的手刀,勁道已不如前。
  “砰”!
  馬峻聲慘哼聲中,往后跌退。
  云清一腳踢在韓柏腿旁厚肉處,但覺對方肌肉像有靈性般一轉一扭,腳尖不由自主滑了開去,只能用上小半力道。
  韓柏的苦頭亦頗不少,他雖運气護著被踢的部分,又避開了要害,可是云清那一腳乃她三十年苦修的成果,豈是易与,被踢中處一陣劇痛,接著蔓延往上身,右邊身子痹發軟,說不出的難受,倉煌閒身子一側,借勢直滾入一堆草叢里。
  馬峻聲連退數步才能站定,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他武功全在劍術上,內功底子雖好,又那及得上韓柏來自赤尊信的蓋世神功,硬拚下立時受了傷。
  云清見韓柏傷了馬峻聲,殺机大起,凌空飛璞韓柏,終于亮出了藏在身上的兩把有護腕的短劍,這名為“雙光”的短刃,配合著流云袖,一硬一軟,在八派里极被推崇。
  韓柏滾入草叢里,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上了背后的三八戟,現在他只能在逃命或暴露行藏上揀取一項。
  激戰到了以生命相搏的時刻。
  驀地林木深處冷哼傳來,黑暗里噴出一大團東西,向云清沖去,內中隱含勁气風聲,聲勢懾人。
  云清狹不及防下,硬生生凌空急改身法,回身后避,以免韓柏乘勢出手,使自己腹背受敵。
  同一時間韓柏耳邊響起一陣沙啞干澀的聲音道:“小子!到這邊來!”
  韓柏忍著半邊身痹痛的苦楚,勉力躍起,往聲音傳來的林木暗影處投去,消失不見。
  那一大團東西落在地上,原來是十多塊枯葉,于此可見偷壟者手上的功夫何等惊人,只是擲出枯葉,便將云清的攻勢瓦解。
  云清并沒有追赶,望著一他的枯葉,臉上現出憤怒的神色。
  馬峻聲蹣跚來到她身邊,沉聲道:“那人是誰?武功全無成規定格,便像隨手拈來,教人完全看不出來龍去脈。”
  云清道:“我不知道,但和黑榜高手‘獨行盜’范良极一起的,那會是好人。”
  馬峻聲虎軀一震,駭然道:“以枯葉暗龔姑姑的原來是范良极,怪不得如此厲害。”
  云清跺腳道:“這死鬼,我一离開入云觀他便吊靴鬼般纏著我,真煩死人了。”
  頓了一頓,關心地問道:“你的傷怎樣了?”
  馬峻聲猶有餘悸地道:“只是小事吧,再調息個几時辰將沒有問題。”
  云清沉吟道:“這二十年來,八派聯盟刻意栽培出我們兩代共十八位种子高手,全以龐斑為假想敵,豈知隨隨便便鑽了個人出來,竟能硬接我一腳,又傷了你,唉!難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樓處傳來韓宁芷呼喚馬峻聲的聲音。
  馬峻聲低聲道:“我回去了!”轉身回小樓去。
  云清獨立花園里,望著地上的枯葉,眼神閃過一抹難言的哀傷和失落,她和范良极究竟有何關系?斜坡的盡處,一間被竹篱圍著的簡陋小屋,孤零零地在月照下靜待著。
  這小屋的主人就是名震天下,成為龐斑目下唯一能匹配他的敵手的‘覆雨劍’浪翻云。
  在后山黑沉沉的林樹里,屋內閃動著一點油蓋燈蕊的光。
  身后的火炬倏地熄滅。
  方夜羽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往小屋大步走去。
  就像走往一個与塵世斷絕了任何關系的孤僻天地。
  通往篱門的小徑旁長滿花樹,愈發使人感到幽深致遠。
  方夜雨穿過敞開的篱門,肅立門前,正要作聲,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自內傳出道:“夜羽兄來得正好,還不進來!”
  方夜羽想不到對方如此隨和客气,愕了一愕,應道:“如此晚輩便不客气了。”
  正欲椎門而入,但在指尖還差小半分便触上木門時,木門悠悠拉開,方夜羽剛好推了個空。
  站在門內的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夜羽兄請進來。一掉轉頭便往屋內走回去。方夜羽壓下心神的震湯,徐徐步入屋內。小屋二百尺許見方,除了一桌一椅一席和多個酒壺外,便是雜亂堆在地上的一大堆斷竹,其中一些被破了開來,削成一條又一條長若六尺許的扁竹窄條。名震天下的‘覆雨劍’,离開了劍鞘,和鞘子隨意地构放在地上,看來浪翻云就是以他的覆雨劍削出了這几十條扁竹條,又隨手放下了劍和鞘。浪翻云毫不客气,伸了個懶腰,跌坐地下,拿起剛織成了小半個的竹籮,細心地繼續織籮的大業,頭也不台地道:“要赶在睡前弄好這家伙,否則明天那些熟得不能再等的石陝龍眼便沒有東西裝了,請坐!”
  一向口舌便給的方夜羽,像啞了那樣,傻愕愕地在那粗簡木桌旁唯一的竹椅坐下,發出‘唉唉咿咿’的噪響,不知怎的,這种平時絕不會放在心上的聲音,在此時此地分外使方夜羽感到不自在,好象已將自己某些秘密透露了給這能与自己師尊擷抗的超卓人物知道。
  他終于見到了浪翻云。
  但卻与他想象中的浪翻云完全不同。
  他想象中的浪翻云,應是悲情慷慨、對酒當歌的人。但現在的浪翻云一派自得自足、平淡自然。
  這樣的浪翻云,更使他心神顫動。
  浪翻云像想起什么可笑的事般,台頭一笑道:“最近才有人以茶代酒來招呼我,但在我這狗窩里,只能以酒代茶來招呼你,夜羽兄莫客气了,牆角十多壺里裝的無不是‘茶’,請自便吧!”當他說到‘有人以茶代酒來招呼我時’,眼中閃過一絲掩不住的幽思,像記起了某些被遺忘了的事物。
  方夜羽全神盯在浪翻云織竹籮那雪白纖長的手指上,一時間竟連‘多謝’也忘了說。
  浪翻云台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從地上柚起另一扁竹條,繼續工作。
  一個看,一個織,不一會大竹籮由無至有,誕生到這宁靜的山居里。
  浪翻云拍棹手上的竹屑,來到方夜羽身旁,輕拍他肩頭兩下,哈哈一笑道:“夜羽兄你必非愛酒之人,否則在嗅到我自制土酒的香气后,怎還能硬忍這么久,來!你既然這么愛看那個竹籮,隨便看好了。”
  方夜羽愕然站起,來到籮前,心中還在想著剛被浪翻云拍了兩下的肩頭。從來沒有人敢拍他的肩頭,他也不會讓人隨便拍他的肩頭。
  但浪翻云卻如此自然地做了。
  方夜羽揀起竹籮,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正平躺在他腳下,浪翻云對他難道一點戒心也沒有?浪翻云從牆角拿起一壺酒,來到桌旁,放松了一切似的跌坐竹椅上。
  卻沒有發出任何應有的的人椅相挨撞的聲音。
  直到這刻方夜羽仍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浪翻云擰開壺蓋,仰頭痛灌數大口,‘砰’一聲將酒壺放在桌上,以衣袖拭去口角的酒漬,淡淡道:“龐斑差你送了什么東西來,快給我看。”
  方夜羽一言不發深望著他。
  浪翻云皺眉催促道:“夜羽兄!”
  方夜羽仰天一聲長歎,肅容道:“浪大俠請勿再如此稱呼我,便像師尊那樣喚我作夜羽好了。”這是他首次尊稱浪翻云為大俠,同時巧妙地表達了他對浪翻云便如對龐斑般崇敬之意。
  浪翻云大有深意地瞅了他一眼,再喝了一口酒,歎道:“好酒!夜羽你真的不想嘗嘗嗎?”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沖著大俠叫我作夜羽,我即使舍命也要喝他一壺。”逕自走到放酒壺處,拿起一壺,旋開蓋后‘咕嘟咕嘟’的直灌下去。好一會才喘著气放下壺,道:“這是不是用龍眼浸出來的?”
  浪翻云有點擔心地間道:“是不是味道很怪?”
  方夜羽道:“的确很怪,但怪得非常之好,我擔心怕會由今天起愛上了這壺中之物。”
  浪翻云放怀大笑道:“看來龐斑也是個不愛喝酒的傻瓜,否則怎會不好好教導你這好徒儿。”
  他肯定是歷史上第一個稱龐斑為傻瓜的人。
  方夜羽像忽地記起了什么似的,“燠”一聲后,探手從怀里掏出以洁淨白布里好的一件東西,遞給浪翻云。
  浪翻云全無戒心地一把接過,輕輕松松地翻開白布,露出里面一個尺許高的持劍木人,浪翻云眼中掠過惊奇的神色,珍重地放在桌上。
  木人不動如山地穩立桌上,自具不可一世的气概。
  木人并沒有臉,但持劍而立的姿勢和身形,竟和浪翻云有九分酷肖,形足神備。
  木人背上以利器刻了“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十個蠅頭小字。
  “戰書”終于送到浪翻云手上。
  浪翻云目不轉睛看著那全憑龐斑對他的想象而雕出來的,但卻又神肖非常的木人,幽深的眼睛閃爍著懾人的异采。
  天地有若停止了運轉,時間煞止了腳步。
  木人雖沒有眼珠,但觀者卻總覺木人全神貫注在斜指前方的劍鋒上,而更奇怪的是,這木人只是隨隨便便的手持著劍,但卻能教人感到全無方法去捉摸劍勢的變化。
  方夜羽的心神亦全給龐斑親制的浪翻云木像完全吸引了過去。龐斑离闔高崖后,使人送了這小包里給他,著他送給浪翻云,直到這刻見到浪翻云之前,他從沒動過拆開里布一看的念頭,因為他要將拆看這戰書的權利,留給浪翻云,假若他連龐斑心怎意也不明白,龐斑早逐他出師門了。
  浪翻云坐。
  方夜羽站。
  但兩人的目光卻沒有片刻能离開那木人。
  木体布滿削劈之痕,干淨利落,造成使人心神顫震的丰富肌理線條,就若天地渾沌初開般鬼斧神功,妙若天成。
  浪翻云一聲低吟,閉起了眼睛,但方夜羽卻知道木人的餘象,定仍纏繞在浪翻云的眼內。
  浪翻云雙目再睜,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緩緩道:“龐斑是否無情之人。否則怎能將如此深情,貫注在這個木人內?正如若非局外之人,怎能看清楚局內之事?”
  方夜羽微微一愕,浪翻云這個對龐斑的評語,看似矛盾,其實內中含蘊著至理,就像你對一個人愈熟悉,知之愈深、愛之愈切,便愈難作出客觀的判斷,父母對子女的劣行睜目如盲,便是這身在局內的影響所作祟。
  淚翻云并不真的想從方夜羽身上得出答案,淡淡一笑道:“告訴龐斑,浪某還是第一次因看一件東西而忘了喝酒,第一次因看一件東西卻像喝了很多絕世佳釀。”
  方夜羽躬身道:“我將會一字不漏轉述与師尊知道。”
  浪翻云伸出指尖,沿著木人后腦的刀痕,跨過了頸項閒的凹位,來到弓挺的背脊上,柔聲道:“后腦和背脊的刀痕,有若流水之不斷,外看是兩刀,其實卻是一刀,而且定是將這朽木變成這包含了至道的木人第一刀。”
  方夜羽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來。
  他能被龐斑選為徒弟,天資之高,頗難作第二人想。所以浪翻云寥寥數語,便使他看出浪翻云眼力之高,已到了超凡脫俗的境界,故能從一個木人里,‘翻’出了‘千言万語’來,更胜看一本厚逵千頁的戰書。
  浪翻云收回纖長修美的手,心滿意足地長長歎道:“龐斑啊龐斑!知我者莫若你,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他的語音逐漸轉細,但近乎痛苦般的期待之情,卻愈轉愈濃,愈轉愈烈。
  方夜羽不由熱淚盈眶。
  他終于完全地明白了龐斑和浪翻云這兩人,為何能繼百年前的傳鷹、令東來、蒙赤行、八師巴等蓋代宗師后,成為這百年來江湖上最無可爭議的頂級人物。
  只有他們那种胸襟气魄、超脫成敗生死的气度,才能使他們并立于武道的巔峰。
  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夜。
  這十個細小的字靜靜地被木人的厚背背負著,但代表的卻是自傳鷹和蒙赤行百年前決戰長街后,最惊天地位鬼神的一戰。
  戰書現已送達。
  浪翻云忽地哈哈一笑道:“物尚往來,我既已喝了他送來的‘絕世佳釀’,總有十天八天醉得不省人事,暫時要這竹籮也沒有用,夜羽你便給我帶回去送給龐兄,看他有沒有用得著的地方?”
  方夜羽躬身道:”夜羽僅代表師尊多謝大俠!“浪翻云沉默不語。方夜羽知他有逐客的意思,緩緩退后,來到竹籮旁,小心翼翼捧起竹籮,直退至門旁,恭謹地道:“浪大俠還有什么吩咐?”
  浪翻云深深望向他,眼中涌起斬之不斷的感情,淡然道:“告訴令師,八月十五月滿攔江之時,浪翻云必到!”
  方夜羽想說話,但話哽在喉嚨處,卻沒法說出口來。
  浪翻云微微一笑,舉措輕彈,桌上的油燈隨指風而滅,大小兩個浪翻云同時沒入屋內的暗黑里。
  忽爾里方夜羽發覺自己實在分不清楚木雕的浪翻云,和真正的浪翻云,誰才‘真’一點。
  他無言地退出門外。
  輕輕掩上了木門。
  頂起竹籮,往回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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