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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尋秦記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章 君恩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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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趙返秦后,命運便不斷作弄他。
  若非因婷芳氏的病逝,致心念一動下,要把烏廷芳和趙倩帶在身邊,后者就不用橫死,春盈等亦可避過大難,翠桐綠更不用以身殉主了。
  當日在大梁,縱使在那么凶險的環境里,加上少許運气,他仍可保著這美麗的趙國三公主,可是在水旁的紅松林處,卻要她飲恨收場,說到底,就是他惊覺性不高,給呂不韋這陰謀家算中了一著。
  他不能給呂不韋另一次的机會了,因為他根本消受不起。
  七位青春煥發,正享受著大好花樣年華的美女,就這么一去無跡,仿如一場春夢。
  他永遠都忘不了翠桐翠綠那比對起她們平時花容月貌,更使人感到有著惊心動魄,天壤云泥的可怖死狀!
  來到牧場已有半年的時間,他的心境逐漸平复過來,絕口不談朝政,但暗中卻秘密操練手下的儿郎,全力栽培出一支人數增至五千人的古戰時代的特种部隊,他將以之扶助小盤登上王座,應付呂不韋的私人軍團。
  這些戰士除原先由烏卓一手訓練出近三千人的烏家子弟,与及由邯鄲隨來的蒲布等人及荊族獵人外,新近更通過烏卓和滕,秘密由廣布于六國的烏氏族人和荊家村里再精選了一批有潛質的人來。
  這五千人作了五軍,每軍千人,分別由烏卓、滕翼、荊俊、烏果和蒲布率領,平時以畜牧者的身分作掩飾,訓練集中在晚上進行,使他們精于夜戰之術。
  課程主要由他和滕翼設計,不用說多是以前他在二十世紀學來的那一套,稍加變化后搬了過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有了紀嫣然的越國工匠,配合著項少龍這二十一世紀人對冶金的認識,制造出超越了當時代的优質兵器。
  那時的劍多在三尺至四尺許間,過長便折斷,但他卻成功鑄造出長達五尺的超薄超長的劍,只是這點,已使這特种部隊威力倍增了。
  烏應元又派人往各地搜羅名种,配出一批戰馬,無論在耐力和速度上,均遠胜過從前。
  肖月潭說得對,有烏家龐大的財力物力在背后撐腰,确是別人不敢忽視的一回事。
  項少龍本身曾受過間謀和搜集情報的訓練,深明知己知彼的重要性,于是挑數百人出來,進行這方面的訓練,由陶方這經驗老到的人主持。
  經過半年的努力,他們已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秘密軍事集團了。
  呂不韋不時遣人來探听他的動向,但由于有圖先在暗中照拂,當然查不出任何事情來。
  日子就在這种表面相安無事,暗里則波洶浪急的情況下過去了。
  這天陶方由咸陽回來,在隱龍別院找不到項少龍,在紀嫣然、烏廷芳和趙致三女的陪同下,赶到在拜月峰訓練戰士攀山越岭的項少龍處,向他匯報最新的情況發展。
  項少龍和陶方返回營地,到了一個可俯瞰大地的石崖處說話。
  陶方劈口便道:“蒙驁攻趙,連戰皆胜,成功占領了成臬和滎陽,王則取得上党。現在繼續對榆次、狼孟諸城猛攻。六人人自危,听說安厘王和信陵君拋開了成見,由信陵君親赴六國,務再策動另一次合從,應付秦國的威脅。”
  項少龍色變道:“趙雅危險了!”
  陶方微一愕然,不悅道:“這种水性楊花的女人,少龍還要理他嗎?”
  他當然明白少龍的意思,現在真正操縱趙國的人,非是尚未成年的趙王而是晶太后,為著那有理說不清的情仇,品后說不定會列出處死趙雅的條件,才肯与信陵君合作。
  項少龍默然手晌,沉聲問道:“趙人仍与燕國交戰嗎?”
  陶方道:“燕人仍處于下風,廉頗殺了燕國名將栗腹后,燕人遣使求和,當然要給趙人占點便宜的了。信陵君此行,首要之務就是要促成燕趙的停戰。”
  項少龍的臉色難看了,道:“信陵君出發了有多久?”
  陶方知他仍是對趙雅念念不忘,歎了一口气道:“消息傳來時,信陵离魏赴趙最少有五個月的時間,若信陵君和韓品間有秘密處死趙雅的協議,我們怎都來不及救她了。”
  項少龍一陣心煩意亂。
  陶方道:“現在我們是自身難保,呂不韋的聲勢日益壯大,家將食客已達八千人,還另建比現在相府規模大了三倍的相府,左丞相一職更因他故意留難下,一直懸空,使他得以總攬朝政,加上捷報頻傳,現時咸陽誰不看他的臉色做人。”
  項少龍暫時拋開了趙雅的事,道:“陶公今次匆匆赶來,還有什么事呢?”
  陶方神色凝重起來,道:“此事奇怪之极,大王派了個叫滕胜的內史官來找我,召你入宮一見。所以我立即赶來通知你,看那滕胜神神秘秘的,內情應不簡單。”
  項少龍的心打了個突兀,這時烏廷芳的嬌笑聲傳來道:“項郎啊!來主持公道,評評人家和致致誰才是攀山的能手。”
  項少龍心中暗歎,這种与世無爭的生活,恐怕又要告一段落了。
  項少龍和滕翼領著十八名手下,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第三天早上返抵咸陽城,立即入宮見秦王。
  這十八人被滕翼稱為十八鐵衛,包括了烏言著和烏舒這兩個曾隨他出使的烏家高手在內,烏族占了十人,荊氏獵手占了六人,其他兩人則分別來自蒲布那伙人和紀嫣然的家將。
  這十八鐵衛在嚴格的訓練下,表現出惊人的潛力,故能在五千人中脫穎而出,當上了項少龍的親衛,可見他們是如何高明,是特种部隊里的頂級精銳。
  自紅松林一役后,各人痛定恩痛,均發覺到自保之道,惟有強兵一途,打不過都可突圍逃走。
  庄襄王早有吩咐,禁衛見項少龍到來,著滕翼等留在外宮,立即把項少龍到書去見庄襄王。
  庄襄王神采如昔,只是眉頭深鎖,略有倦容。
  揮退下人后,庄襄王和他分君主之位坐下,閉門密語。
  這戰國最強大國家的君主微微一笑道:“不經不過又半年有多了,寡人和姬后都不時談起來,前天早朝時,寡人忽發奇想,想著假若有少龍卿家在朝就好了。現在看到神采飛揚,盡洗當日的頹唐失意,寡人心中著實為你高興哩!”
  項少龍听得心頭溫暖,權力使人變得無情和腐化這常規,并沒有發生在這气質高雅的人身上。
  同時亦黯然神傷,皆因想起他命不久矣,但更奇怪好端端的,怎像生命已走到盡端的人。
  這种种想法,使他涌起复雜無比的痛心感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庄襄王點頭道:“少龍是個感情非常丰富的人,這從你的眼神便可清楚看到,你知否陽泉君三天去世,少龍的喪妻之恨,于得回公道了。”
  項少龍愕道:“大王處決了他嗎?”
  庄襄王搖頭道:“下手的是不韋,他以為寡人不知道,軟禁了他后,隔不了多少天便送上烈酒和美女給陽泉君,這人一向酒色過度,被寡嚴禁离府,更是心情苦悶,漫無節制,半年下來,終撐不住一命嗚呼!這樣也好,只有一死才可補贖他曾犯過的惡行。”
  項少龍心中暗歎,他對陽泉君雖絕無好感,但說到底,陽泉君只是權力斗爭的失敗者,和呂不韋相比,他差得實在太遠了。
  庄襄王不知是否少有跟人說心事,談興大發道:“以前在邯鄲做于時,以為可以返回陽,便再無苦惱,那知實情卻是另一回事。由太子以至乎現在當上了君王,不同的階段,各有不同的煩惱,假若真如右相國的夢想統一了天下,那种煩惱才真教人吃不消,只是我們大秦已這么難料理了。”
  項少龍暗歎這些煩惱將是小盤的事了,想起秦代在各方面的建設,順口道:“小有小管,大有大管,不外由武力和政治兩方面入手,前者則分對外和對內,對外例如連起各國的城牆,防止匈奴的入侵,對內則解除六國的武裝,君以嚴密的監管,天下就可太平無事了。”
  這些都不是項少龍意見,而是歷史上發生的事實。
  庄襄王一對龍目亮了起來,興奮地問道:“那政治方面又該如何呢?”
  項少龍背誦般隨口應道:“大一統的國家,自然須有大一統的手段,首先要廢除分封諸侯的舊制,把天下分成若干郡縣,置于咸陽直接管轄之下,統一全國的度量衡和貨幣,使書同文、行同軌。又再修筑驛道運河,促進全國的交通和經濟,久亂必治,大王何用心煩呢?”
  庄襄王擊節歎道:“少龍隨口說出來的話,已是前所未的高矚遠見,這左丞相一位,非少龍莫屬了。”
  項少龍劇震失聲道:“什么?”
  庄襄王欣然道:“陽泉君終是名義上的左丞相,現在他去世了,當然要另立人選,寡人正為此煩惱,但又猶豫少龍是否長于政治,現在听少龍這番話,寡人那還會猶豫呢?”
  項少龍嚇得渾身冒汗,他那懂政治呢?只是依歷史書直說,以解開庄襄王心事,豈知會惹來如此“可怕”的后果。忙下跪叩頭道:“此事万万不可,大王請回成命!”
  庄襄王不悅道:“少龍竟不肯助寡人治理我國?”
  項少龍心中叫苦,道:“大王和呂相說過這事了嗎?”
  庄襄王道:“蒙大將軍剛攻下了趙人三十七城,所以相國昨天赶了去,好設立太郡,現在我大秦在東方有了三川和太原兩郡作据點,突破了三晉的封鎖,對統一大業最為有利。但不韋卿家的工作量亦倍增,少龍是少數被不韋看得起的人之一,有你為他分擔,他便不用這么奔波勞碌了。”
  項少龍暗忖若我當上左丞相,恐怕要比庄襄王更早一步到閻皇爺處報到,正苦無脫身之計時,靈机一動道:“可是若少龍真的當上左丞相,對呂相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呢?”
  庄襄王訝道:“少龍你先坐起來,詳細解釋給寡人知道。”
  項少龍回席坐好后,向上座的庄襄王道:“少龍始終是由呂相引介到咸陽的人,別人自然當少龍是呂相的人,若少龍登上左丞相之位,別人會說呂相任用私人,居心不良。況少龍終是外來人,以前又無治國經驗,怎能教人心悅誠服。”
  庄襄王皺眉道:“但寡人心中,再沒有比少龍更适合的人選了。”
  項少龍沖口而出道:“徐先將軍亦是難得人材,大王何不考慮他呢?”
  他和徐先只有一面之緣,但因他不賣賬給呂不韋,所以印像极深,為此脫口說出他的名字。
  庄襄王龍顏一動,點頭道:“你的提議相當不錯,但少龍仍否要考慮一下呢?”
  項少龍連忙加鹽添醋,述說以徐先為左相的諸般好處,到庄襄王讓步同意后,才滿額冷汗道:“少龍有一個小小的提議。”
  庄襄王道:“少龍快說。”
  項少龍道:“呂相食客里有個叫李斯的人,曾隨少龍出使,此人見識廣博,极有抱負,大王可否破格起用此人呢?”
  庄襄王微笑道:“這只是小事一件,我立即給他安排一個位置,少龍你真是難得的人,處處只為別人著想。”
  項少龍心中暗喜,道:“那位置可否能較為接近太子,有此人作太子的近侍,對太子將大有裨益。”
  庄襄王完全沒有怀疑他這著對付呂不韋最厲害的棋子,欣然道:“那讓他當個廷尉,負上陪小政讀書之責吧。是了!少龍去見姬后和小政吧!他們都很渴望見到你呢?”
  項少龍暗謝了半年來一直被他怨恨的老天爺后,施禮告退。
  才踏出門口,兩名宮娥迎上了來,把他帶往后宮去見朱姬。
  項少龍明知見朱姬是不大妥當,但卻是欲拒無從。
  到了后宮華麗的后軒,正凝視著窗外明媚的秋色時,朱姬在四名宮娥擁簇里,盈盈來到他對席處坐下,剪水般的美瞳滴溜溜的在他面上打了几個轉,喜孜孜地道:“少龍風采依然,我真是心中欣慰。”
  四名宮娥退至一角時,項少龍苦笑道:“死者已矣,我們這些人仍有一口气在時,只好堅強地活下去。”
  朱姬黯然道:“少龍,振作點好嗎?人家很怕你用這种語調說話。”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沒有答她。
  朱姬一時亦不知說什么話才好。
  終由項少龍打破了僵局,問道:“姬后生活愉快嗎?”
  朱姬欣然道:“少了陽泉君這小人在搬弄是非,不韋又干得有聲有色,政儿日漸成長,我還有何所求呢?只要項少龍肯像往日般宮內調教政儿,朱姬再無半絲遺憾了。”
  項少龍被她誠懇的語調打動了少許,但同時想起壽元快盡的庄王和呂不韋這心怀不軌的野心家,不感交集,黯然道:“多給點時間我考慮好嗎?”
  朱姬欣然道:“人家絕不會迫你,只希望你能振作點,有你助政儿,天下還不是他襄中之物嗎?”
  項少龍最怕和朱姬這媚力惊人的美相處,乘机告退。
  朱姬今趟沒有留難,陪著他走到宮門,低聲道:“再給你半年時間吧!到時無論如何,你都再不可推辭大王的聘任了。”
  這么一說,項少龍立時知道庄襄王想他為左相一事,是朱姬有分出力的。
  他亦可算是朱姬方面的親信,她當然愛起用自己的人。
  离開后宮,朱姬使人帶他去見小盤。
  事實上項少龍一直挂著這未來的始皇帝,雖知剛巧他在上著琴清的課,也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他真有點怕琴清。自經過趙倩諸女的打擊,他對男女關系,与初抵此時代時拈花惹草的心態,已有天淵之別了。
  換了以前,他必會千方百計情挑這以貞洁守節名著秦國的俏寡婦,好設法弄她到塌上去。
  現在他只希望陪著紀嫣然三女和田氏姊妹,安安靜靜,無惊無險地過了這奇异的一輩子,就謝天謝地了。
第十一章 再遇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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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那天小盤追出來找他,累得他也給琴清訓了一頓話的書軒外時,項少龍向領路的內侍道:“我還是在外面園中等候太子好了。”
  內侍提議道:“項太傅不若到外進稍坐,時間也差不多了。”
  項少龍點頭答應,在外進一旁的臥几坐了下來,忽地感到無比輕松,沒有了呂不韋的咸陽,等若沒有了食人鱷魚的清澈水潭。
  在這時代所遇的,雄材大略者莫過于信陵君、田單和呂不韋這三個人,但若說玩陰謀手段,前者兩人都及不上呂不韋。
  這大商家一手捧起了庄王,登上秦相之位,又迫死了政敵,真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項少龍自問斗他不過,但所憑藉者,就是任呂不韋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以為是自己儿子的小盤,竟是他項少龍無心插柳下栽培出來的。
  只要他能捱到小盤正式坐上王位,他便贏了。
  問題是他能否有那种幸運?
  琴清甜美低沉的聲在旁響道:“項太傅!今年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哩!”
  項少龍嚇了一跳,起立施禮。
  這俏寡婦清麗如昔,皮膚更白皙了,只是看到她已是視覺所能達到的最高享受。
  紀嫣然的美麗是奪人心魄!但琴清卻是另一种不同的味道,秀气迫人而來,端庄嫻雅的外表里藏著無限的風情和媚態。
  琴清見他呆瞪著自己,俏臉微紅,不悅道:“項太傅、政太子在里面等你,請恕琴清失陪了。”
  衽為禮后,裊娜多姿地走了。
  項少龍暗責自己失態,入內見小盤去。
  這小子長更高了,面目的輪廓清楚分明,雖說不上英俊,可是濃眉劍目下襯著丰隆有勢的鼻子,棱角分明使人感到他堅毅不屈意志的上下唇,方型的臉龐,雄偉得有若石雕的樣子,确有著威霸天下之主的雛形。
  他正裝作埋頭讀書,再不像以前般見到項少龍便情不自禁、樂极忘形。
  不知如何,項少龍有點儿失落,似乎和小盤的距离又被拉遠了少許。
  項少龍施禮時,小盤起立還禮,同時揮手把陪讀的兩個侍臣支了出去。
  兩人憑席地坐下后,小盤眼中射出熱烈的光芒,低聲道:“太傅消瘦了!”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太子近況可好!”
  小盤點頭道:“什么都好!哼!陽泉君竟敢害死倩公主,抵他有此報應!韓人都不會有多少好日子了。”
  項少龍心中一寒,听他說話的語气,那像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孩子。
  小盤奇道:“太傅你為何仍像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時少龍希望他叫聲“師傅”來听听,不過記起是自己禁止他這么叫的,還有什么好怨呢,勉強擠出笑容道:“有很多事,將來你自然會明白的。”
  小盤一錯愕,露出思索的神色。
  項少龍愈來愈感到這未來的絕代霸主不簡單,道:“你年紀仍少,最緊要專心學習,充實自己。嘿!還有沒有學以前般調戲宮女?”
  小盤低聲道:“我還怎會做這些無聊事,現在唯一使我不快樂的事,就是沒有太傅在身旁管教我,小賁他也想念著你哩!”
  說到最后一句時,再次顯露出以前漫無机心的真性情。
  項少龍想起當日教兩人練武的情景,那時趙倩和諸婢仍快樂地与他生活在一起,禁不住心如刀割,頹然道:“我會照顧自己的了,讓我再多休息半年吧!好嗎?”
  小盤忽然兩眼一紅,垂下頭去,低聲道:“昨晚我夢到了娘!”
  項少龍自然知他指的是趙妮,心情更坏,輕拍著他肩頭道:“不要多想,只要你將來能好好管治秦國,你娘若死后有靈,必會非常安慰。”
  小盤點頭道:“我不但要治好秦國,還要統一天下,呂相國便時常這么教導我。”
  項少龍苦笑搖頭,道:“那就統一天下吧!我安排了一個非常有才能的人來匡助你,那人的名字叫李斯,只要將來能重用他,必可使你成為古往今來,無可比擬的一代霸主。”
  小盤把“李斯”念了好几遍后,興奮起來道:“太傅將來肯否為我帶兵征伐六國呢?唉!想起可以征戰沙場,我便恨不得可立即長大成人,披上戰袍了。”
  項少龍失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我要回牧場了。不要送我,免惹人怀疑。”想起在宮內滿布線眼的呂不韋,這顧慮絕非多余。
  小盤伸手緊緊抓了他手臂一下,才松了開來,點了點頭,神情有种說不出的堅強。
  項少龍看得心中一顫,唉!真不愧是秦始皇哩!
  才走出門外,兩個宮娥迎了上來道:“太后有請項太傅。”
  項少龍那有心情去見華陽夫人,更怕她問起陽泉君的事,但又不敢不從,只有暗罵琴清,若不是她,太后怎知自己來了?
  像上趟般,太后華陽夫人在琴清的陪同下,在太后宮的主殿見她,參拜坐定后,華陽夫人柔聲道:“項太傅回來得真巧,若遲兩天,我便見不到你了。”
  不知是否因陽泉君這親弟之喪,使她比起上次見面時,外貌至少衰老了几年,仍保著美人胚子的顏容,多添了點滄桑的感覺,看來心境并不愉快。
  項少龍訝道:“太后要到那里去?”
  想她曾托自己把一件珍貴的頭飾送給楚國的親人,自己不但沒有為她辦妥,還在紅松林丟失了,事后又沒有好好交待。禁不住心中有愧,枉她還那么看得起自己。
  華陽夫人滿布著魚尾紋的雙目現出夢幻的神色,輕輕道:“后天我會遷往巴屬的夏宮,听說那處地勢平坦,土地肥沃,种字撒下去,不用理會都能長成果樹,我老了,再不愿見到你爭我奪的情景,找處美麗的地方,過了這風燭殘年的歲月便算了。”
  琴清插入道:“巴屬盆地山清水秀,物產丰饒,先王派李冰為屬守,在那里修建了江堰,把千頃荒地化作良田,太后定會歡喜那地方的。”
  華陽夫人愛怜地看著琴清,微微道:“那為何又不肯隨我那里去?咸陽還有什么值得你留戀呢?真教人放不下心來。”
  琴清美目轉項少龍處,忽地俏臉一紅,垂下頭去,低聲道:“琴仍未盡教導太子之責,不敢离去。”
  項少龍既感受著兩人間深摯的感情,又是暗暗心惊,難道冷若冰霜的琴清,竟破了多年戒行,對自己動了情?不過細想又非如此,恐怕只是他自作多情居多了。
  唉!感情實在是人生最大的負擔,他實在無膽再入情關。像与善柔般的有若白云過隙,去留無跡是多么美麗,一段回憶已足夠回味一生了。
  三人各想各地,殿內靜寂宁洽。
  華陽夫人忽地道:“少龍給我好好照顧清儿,她為人死心眼,性格又剛烈,最易開罪人。”琴清抗議地道:“太后!清儿懂照顧自己的了。”
  項少龍暗叫不妙,華陽夫人定是看到了點什么,才有這充滿暗示和鼓勵性的說話。
  華陽夫人臉上現出倦容,輕輕道:“不阻太傅回牧場了,清儿代我送太傅一程好嗎?”
  項少龍忙离座叩辭。
  琴清陪著他走出殿門,神气尷尬异常,默默而行,雙方都不知說什么話才好。
  到了太后宮外門處,項少龍施禮道:“琴太傅請留步,有勞相送了。”
  琴清臉容冷淡如昔,禮貌地還禮,淡淡道:“太后過于關心琴清,才有那番說話,項太傅不必擺在心上。”
  項少龍苦笑道:“傷心人別有怀抱,項某人現在万念俱灰,琴太傅請放心好了。”言罷大步走了,留下琴清呆在當場,芳心內仍回蕩著項少龍臨別時充滿魂斷神傷意味的話儿。
  雨雪飄飛。
  項少龍在隱龍別院花園的小亭里,呆看著這入冬后第一次的雪景。
  去年初雪時,仍在籌備出使事宜的情景,猶歷歷在目。
  趙倩和春盈四婢因可隨行而雀躍,翠桐諸婢則因沒分儿而心生怨懟。
  俱往矣!
  嬌柔丰滿的火熱女体,貼背而來,感到芳香盈鼻時,一對纖幼的玉掌蒙上了他的眼睛,丰軟的香唇貼著他的耳朵道:“猜猜我是誰?”
  這是烏廷芳最愛和他玩的游戲之一,項少龍探手往后,把美人儿摟到身邊來,笑道:“紀才女想扮芳儿騙我嗎?”
  粉臉冷得紅噗噗的紀嫣然花枝亂顫地嬌笑道:“扮扮被人騙倒哄我開心都不可以嗎?吝嗇鬼!”
  項少龍看著這与自己愛戀日深的美女,心中涌起無盡的深刻感情,痛吻一番后問道:“她們到那里去了?”
  紀嫣然纏著他粗壯的脖子,嬌吟細細地道:“去看小滕翼學走路,那小子真逗人歡喜哩!”
  項少龍想起自己始終不能令諸女有孕,神色一黯時,紀嫣然已道:“項郎不用介怀,天意難測,天公若不肯造美,由他那樣好了,我們只要有項郎在旁,便心滿意足了。”
  項少龍若笑一下,岔開話題道:“有沒有干爹的消息?”
  紀嫣然道:“三個月前收到他一卷帛書后,再沒有新消息,我才不擔心他老人家哩!四處游山玩水,都不知多么愜意。”
  又喜孜孜道:“二嫂又有身孕了,她說若是儿子,就送了給我們,我們都開心死了,巴不得她今天就臨盆生子。”
  項少龍感受著与胜翼的手足之情,心中涌起溫暖,暗忖這是沒有辦法中的最佳辦法,那叫自己這來自另一時空的人,失去了令女子怀孕的能力。
  紀嫣然道:“想不想知道前線的最新消息?”
  自由咸陽回來后,他有點逃避的心態,很怕知外間發生的一切,尤其恐懼听到趙雅遭遇不幸的噩耗。
  吻了她一口后,輕輕道:“說吧!再不說便把你的小嘴封了。”
  紀嫣然媚笑道:“那嫣然或會故意不說出來,好享受夫郎的恩寵。”
  項少龍忍不住又和她纏綿起來,极盡男女之歡。
  良久后,這才女始找到机會喘著气道:“人家來是要告訴你好消息嘛!你擔心的事,只發生了一半,晶后确要求信陵君殺死趙雅,但信陵君卻不肯答應,還到了齊國去,气得晶后接受燕人割五城求和的協議,然后遺廉攻占了魏地繁陽,你說晶后這是否自取滅亡呢?失了三十七城,還与魏人開戰。”
  項少龍大喜道:“這么說,信陵君确是真心對待雅儿了。”
  紀嫣然道:“應是如此了,否則雅夫人怎舍得項郎你呢?唉!其實這都是夫人的心結作崇,她因曾出賣過烏家,所以很怕到咸陽來面對烏家的人,她曾多次為這事流淚痛哭,致致是最清楚了,只是不敢告訴你吧了!”
  項少龍反舒服了點,至少趙雅的見异思遷,非因她水性楊花了。
  紀嫣然續道:“呂不韋當然不放棄這趙魏交惡的机會,立即遣蒙將軍入侵魏境,爭利分肥,攻取了魏國的高都和汲縣兩處地方,可惜他野心過大,同時又命王齡攻打趙人的上党,硬迫魏趙化千干戈為玉帛,照我看憑著信陵君的聲望,定可策動六國的另一次合從。”
  項少龍不解道:“我始終不明白為何呂不韋這么急于攻打趙國,當日我回咸陽時,他還說會同時韓趙用兵,結果只是攻打趙人,放過了韓國,真令人難解。”
  紀嫣然笑道:“為何我的夫君忽然變蠢了,這是一石數鳥之計,晶后是韓人,現在趙國大權在握,說不定會与韓國合并,成為一個新的強大王國,呂不韋怎容許有這种事情出現,所以猛攻趙國,務求削弱趙人力量。兼之孝成王新喪,李牧則在北強御匈奴,廉頗又与燕人交戰,此實千載一時的良机,呂不韋怎肯放過。”
  項少龍一拍額頭,道:“我的腦筋确及不上紀才女,說不定這還是姬后意思,她和大王最恨趙人,怎也要出這一口气。”
  紀嫣然道:“胜利最易沖昏人的頭腦,若讓六國聯手,呂不韋怕要吃個大虧,那時他又會想起項郎的好處了。”
  項少龍望往漫天飄舞的雪粉,腦內浮現著六國聯軍大戰秦人的慘烈場面。
  冬去春來,每過一天,項少龍便心惊一天,怕听到庄襄王忽然病逝的消息。根据史實,他登基后三年因病辭世,到現在已是頭尾整整三年了。
  這天烏應元和烏卓由北強赶回來,到牧場時找了滕翼、荊俊、蒲布、劉巢、烏果和少龍這批烏家領袖去說話,剛由關中買貨回來的烏廷威,亦有參与這次會議,除了陶方因要留在咸陽探听消息外,另外還有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烏家的重要人物可說差不多到齊了。
  各人都知烏應元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要公布。
  在大廳依席次坐好后,門窗都給關了起來,外面由家將嚴把守著。
  烏應元這一族之長歎了一气口道:“少龍与呂不韋的事,烏卓已告訴了我,少龍切勿怪他,你大哥終須听我這做家長的話。”
  烏卓向項少龍作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烏廷威等直系的人均臉色陰沉,顯已風聞此事。
  嚴格來說,項少龍、滕翼等仍屬外人,只是因項少入贅烏家,滕翼、荊俊又与烏卓結拜為兄弟,更兼立了大功,故才被視為烏家的人。蒲布、劉巢則是頭領級的家將,身分与烏果相若。
  烏應元苦笑道:“我們烏家人強馬壯,又擅于放牧,難免招人妒忌,本以為到大秦后,因著同根同源,可以相安無事,豈知卻遇上呂不韋這外來人,尤可恨者卻是我們對他忠心一片,又為他立了天大功勞,豈知換來的只是絕情絕義的陷害,若非少龍英雄了得,早已慘死洛河之旁。先父有言,不能力敵者,唯有避之而已矣。”
  烏應節道:“國之強者,莫如大秦,我們還有什么可容身的地方呢?”
  烏應恩也道:“就算六國亦沒有人敢收容我,誰都不想給呂不韋找到出兵的借口。”
  一直与項少龍嫌隙未消的烏廷威道:“呂不韋針對的,只是項少龍而非我們烏族,為了大局著想,不若……”
  烏應元臉容一沉,怒道:“住嘴!”
  項少龍与烏卓對望一眼,都感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兩句話的至理。
  烏廷威仍不知好歹,抗聲道:“我只是說項少龍可暫時避隱遠方,并不是……”
  烏應元勃然大怒,拍几怒喝道:“生了你這忘情背義,目光短少如鼠的儿子,确是我烏應元平生之恥,給我滾出去,若還不懂反思己過,以后族會再沒有你參与的資格。”
  烏廷威臉色數變,最后狠狠瞪了項少龍一眼,憤然去了。
  廳內一片難堪的沉默。
  烏應節和烏應恩兩人眉頭深鎖,雖沒有說話,但顯然不大同意烏應元否決烏廷威的提議。
  項少龍大感心煩,他最大的支持力量來自烏家,若這根基動搖,他再沒有本錢了。
  以他的性格,若不是有小盤這心事未了,定會自動接受离開秦國的提議,但現在當然還不可以這么做。
  烏卓打破僵持的气氛道:“今趟我和大少爺遠赴北強,就是要到塞外去探察形勢,發覺那處果然別有天地,沃原千里,不見半片人跡,若我們能到那處開荒經營,定可建立我們的王國,不用再像現在般寄人篱下。仰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了。”
  烏應恩色變道:“大哥千万要慎慮此事,塞外乃匈奴和蠻族橫行的地方,一個不好,說不定有滅族之禍。”
  烏應元道:“我烏家人丁日盛,每日均有出生的嬰儿,這樣下去,終不是辦法,唯有立自己的國家,才是長遠之計,趁現在諸國爭雄,無力北顧,正是創不朽之業的最佳時机,何況我們有項少龍、滕如此猛將,誰敢來惹我們呢?”
  烏應節道:“建族立國,均非一蹴可成的事,大哥還是從長計議好了,現在大王王后都對少龍恩寵之极,呂不韋應仍不敢公然對付我們。”
  烏應元容色稍緩,微笑道:“我并沒有說現在就走,今趟到北強去,曾和少龍的四弟王剪見面,坦誠告知了他我們的情況。王剪乃情深義重的人,表示只要他一天鎮守北強,定會全力支援我們。居安思危,我們便用几年時間,到塞外找尋靈秀之地,先扎下根基,到將來形勢有變時,亦可留有退路,不致逃走無門。束手待斃了。”
  烏應節道:“不若就請少龍去主持此事,那就更為妥當了。”
  滕翼等無不心中暗歎,說到低,除烏應元這眼光遠大的人外,其他烏系族長,均是只圖逸樂之輩,舍不得离開大秦這丰饒富足的國家。
  烏應元臉色一沉道:“那豈非明著告訴呂不韋我們不滿此地嗎?若撕破了臉皮,沒有少龍在,我烏家豈非要任人宰割。”
  烏卓插入道:“創業總是艱難的事,但一旦确立根基,將可百世不衰,我們現在雖似是不得以而為之,但說不定可因禍得福。到塞外開荒一責,就交由我去辦,憑著我們几位兄弟一手訓練出來的一千烏軍,縱橫域外雖仍嫌力薄,自保卻是有余,各位放心好了。”
  烏應元斷然道:“這事就此決定,再不要三心兩意,但須保持高度机密,不可泄出去,否則必以家法處置,絕不輕饒。”
  轉向烏卓道:“你去惊戒那個畜牲,著他守秘密,否則休說我烏應元不念父子之情。”
  敲門聲響,一名家將進來道:“呂相國召見姑爺!”
  眾人齊感愕然。
  呂不韋為何要找項少龍呢?
第十二章 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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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滕翼、荊俊偕同十八鐵衛,返回咸陽后,立即赶往相國,途中遇上數十名秦兵,護著一輛馬車在前方緩緩而行。
  項少龍不知車內是那個大臣,不敢無禮搶道,惟有跟在后方,以同等速度前進。
  前方帶頭的秦兵忽地一聲令下,馬車隊避往一旁,還招手讓他們先行。
  項滕兩人心中大訝,究竟誰人如此客气有禮,偏是帘幕低垂,看不到車內情形。
  荊俊最是好事,找著隊尾的秦兵打听,馳上來低聲道:“是咸陽第一美人寡婦清!”
  項少龍回頭望去,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覺。
  項少龍很想先碰上圖先,先探听呂不韋找他何事,卻是事与愿違。
  在書見到呂不韋時,這個正權傾大秦的人物道:“少龍你為何如此莽撞,未向我請示,竟向大王提議任徐先這不識時務的家伙任左丞相,破坏了我的大計,難道我走開一陣子都不行嗎?”
  項少龍早知此瞞他不過,心中早有說辭,微笑道:“那時大王要立即決定人選,相國又不知何時歸來,可是少龍這提議卻是絕對為了呂相著想,只有讓秦人分享權力,才能顯出呂相胸怀廣闊,不是任用私人之輩。這么一來,秦廷誰還敢說呂相閒話呢?”
  呂不韋微一錯愕,雙目射出銳利的神光,凝神看了他好一會后,才道:“少龍推辭了這僅次于我的職位,是否亦為了這理由呢?”
  項少龍知他給自己說得有點相信,忙肯定地點頭道:“呂相對我們烏家恩重如山,個人榮辱算得什么呢?”
  呂不韋望往屋頂的橫梁,似乎有點儿感動,忽然道:“我有三個女儿,最少的叫呂娘蓉,就把她配与你吧!好補替倩公主的位置。”
  驀地里,項少龍面對著一生人中最艱難的決定。
  只要他肯點頭,呂不韋將視他為自己人,可讓他輕易捱到小盤二十一歲行加冕大禮,正式成為秦國之君后,再掉轉槍頭對付這奸人,烏家也可保平安無事。
  但亦只是這一點頭,他便要乖乖做這大仇人的走狗,還加上呂娘蓉這沉重的心理負擔,對深悉內情的紀嫣然等更是非常不公平。
  呂不韋乃這時代最有野心的奸商,絕不會做賠本生意。
  現在既除去了以陽泉君為首的反對党,項少龍又得秦王秦后寵愛,除之不得,遂收為己用。這招之為婿的方法,确是高明的一著。
  項少龍猛一咬牙,跪拜下去,毅然道:“呂相請收回成命,少龍現在心如死灰,再不想涉及嫁娶之事,誤了小姐的終生。”
  呂不韋立時色變,正要迫他時,急密的敲門聲傳來,一名家將滾進來伏地跪稟道:“相爺大事不好,魏人信陵君率領燕、趙、韓、魏五國聯軍,大破我軍于大河之西,蒙大將軍敗返函谷關,聯軍正兵臨關外。”
  這句話若晴天霹靂,震得兩人忘了僵持著的事,臉臉相覷。
  呂不韋跳了起來,道:“此事大大不妙,我要立即進宮晉宮見大王。”
  看著他的背影,項少龍記起紀嫣然的預言,想不到竟然應驗了,也使他避開了与呂不韋立即撕破臉皮的机會。
  項少龍和滕翼等离開相府,不敢在秦朝危机臨頭的時刻,不顧而去,便往烏府馳去,好留在咸陽等候消息。
  剛踏入門口,陶方迎了上來,神情古怪道:“有個自稱是少龍故交的漢子在等你,他怎知你今天會回來呢?”
  項少龍心中大訝,獨自到偏廳去見這不速之客。
  那人帶著遮陽的竹帽,背門而坐,身量高頎,透著一种神秘的味道。
  背影确有些眼熟,卻怎也想不起是何人。
  那人听到足音,仍沒有回頭。
  項少龍在他的對面坐下,入目是滿腮的須髯,卻看不到被竹帽遮著的雙眼。
  他正要詢問時,這怪人緩緩挪開竹笠。
  項少龍大吃一惊,駭然道:“君上!”
  龍陽君雖以須髯掩飾了“如花玉容”,眉毛亦加濃了,可是那對招牌鳳目,仍使項少龍一眼便認了他出來。
  兩人對視了一會后,龍陽君微微一笑道:“董兄果是惦念舊情的人,沒有舍棄故人。”
  項少龍若笑道:“終瞞你不過。”
  龍陽君從容道:“董馬痴怎會這么不明不白地輕易死掉,項少龍更不會完全沒出過手便溜回咸陽,我還特別派人到楚國印證此事,剛好真的董馬痴全族被夷狄殺害,別人或會以為那是疑兵之計,但我卻知道真的董馬痴确已死了。假的董馬痴仍在咸陽風流快活。否則趙致亦不會溜回咸陽會她的夫郎了。”
  龍陽君道:“怎會不知道呢?我正因秦軍敗北,才要匆匆赶來。”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雅夫人好嗎?”
  龍陽君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由怀里掏出一只晶瑩通透的玉鐲,柔聲道:“這是趙雅托我交你之物,以示她對你的愛永不變,永恒如玉,只是限于環境,又不愿令你為難,才忍心不到咸陽來尋你,希望你能明白她的苦心。”
  項少龍把玉鐲緊握手里,心若刀割。好一會后,才沉聲道:“君上來此,有何貴干呢?”
  龍陽君歎了一口气道:“還不是為了被軟禁在咸陽作質子的敝國太子增,今次秦兵大敗,秦人必會遷怒于他,要殺之泄憤。我們大王最愛此子,奴家惟有冒死營救。”
  項少龍這才想起戰敗國求和時,都以王族的人作質子為抵押品,秦國戰無不胜,可能各國都有人質在咸陽。不禁頭痛起來,道:“君上想我項少龍怎樣幫忙。”
  龍陽君道:“現在秦君和呂不韋均對項兄寵信有加,只要項兄能美言兩句,說不定可保太子增一命。”
  項少龍斷然道:“君上放心,沖著我們的交情,我怎也會盡力而為。”
  口上雖是這么說,但想起呂不韋愈來愈明顯的專橫暴戾,實在半分把握都沒有。
  龍陽君立即喜上眉梢,正要感謝時,陶方進來道:“大王召少龍入宮議事。”
  項少龍長身而起,改口道:“龍兄就請留在這里,等候消息吧。”
  又向陶方說了几句要他照拂客人的話后,匆匆入宮去了。
  秦宮的宮衛統領安谷破天荒首次在宮門候他,把他領往后宮庄襄王處理公務的內廷去,態度頗為客气,使他有點受寵若惊。
  這安谷高俊威武,年紀在二十五、六間,雖非嬴姓,卻是王族的人。能當得上禁軍大頭領的,都多少和王室有點血緣關系,在忠誠方面無可置疑,以呂不韋的呼風喚雨,亦不能使手下打進這系統去,否則就可操縱秦君的生死了。
  這安谷對項少龍頗有惺惺相惜之意,到了內廷宏偉的宮闕外時,忽地低聲道:“項太傅一力舉荐徐將軍當左丞相,我們禁衛軍都非常感激。”項少龍呆了一呆,這才明白其中的變化。
  徐先乃秦國軍方德高望重的人,卻受到呂不韋的排擠,項少龍把他推介,自然贏得軍方的好感。
  兩人步上長階,守衛立正敬禮,令項少龍亦感風光起來,這种虛榮感确是令人迷醉。
  安谷把他送至此處,著守衛推開大門,讓他進入。
  才踏入殿內,項少龍便嚇了一跳。
  只見庄襄王高踞大殿盡端兩層台階之上的龍座處,階下左右分立著五、六名文臣大將。
  右邊居首的當然是右丞相呂不韋,左邊是硬漢徐先,其他的人里,他只認得大將王陵、關中君蔡澤、將軍杜壁,都是在与王翦比武時見過面的,這三人均為秦室重臣,其他五人不用說官職身分非同小可。
  項少龍依禮趨前跪拜。
  庄襄王見到他便心生歡喜,道:“項太傅平身!”
  項少龍起來后,呂不韋搶著為他引介諸人,當然是要向眾人表示項少龍是他的心腹。
  他認得的三人中,王陵和杜壁均為軍方要人,与王、徐先在軍方有著同等級的資歷。蔡澤則是呂不韋任前的右丞相,為人面面俱圓,故雖被呂不韋擠了下來,仍受重用。
  至于其他五人,僅居徐先下首的赫然就是与王和徐先并稱西秦三虎將之一的鹿公,中等身材,年紀在五十許間,長著把長須,眉濃發粗,眼若銅鈴,身子仍极硬朗,見到項少龍,灼灼的目光打量著他,神態頗不友善。
  另四人分別為左監侯王綰,右監侯賈公成、云陽君贏傲和義渠君贏樓,后兩人都是王族直系的人,有食邑封地。
  這些人個個表情木然,大多對項少龍表現出頗為冷淡的態度,竟連理應感激他的徐先亦不例外,只有蔡澤和王綰仍算客气。
  這緊急會議云集了咸陽最高層的大臣名將,可見形勢是多么危急。
  秦人最忌就是東方諸國的合從,而今次信陵君只憑五國之力,便大敗秦軍,可見秦人的恐懼,是絕對有根据的。
  項少龍自知身分,退到呂不韋那列的末席,學眾臣將般肅手恭立。
  庄襄王仍像平時那副气定神閒的樣子,柔聲道:“少龍可知寡人急召卿來,所為何事?”
  項少龍心叫不妙。
  這個軍事會議開了至少兩個時辰,應已得出應付眼前困局之法,這么召自己前來,不用說是极可能要派自己領軍去應付五國聯軍。
  由此可見呂不韋表面雖權傾大秦,但在軍中勢力仍然非常淺薄,蒙驁兵敗,除他項少龍便無可用之將。
  自己雖曾展示出軍事的天份,始終未曾統率過以十万計的大軍,与敵對決沙場,難怪与會諸人均有不滿的表情。
  項少龍恭敬道:“請恕微臣愚魯!”
  徐先道:“大王請三思此事!”
  其他鹿公、賈公成等紛紛附和,都是勸庄襄王勿要倉猝決定。
  將軍杜壁更道:“五國聯軍銳气方殷,若棄函谷關之險,妄然出戰,一旦敗北,恐函谷關也不能保,那時聯軍長驅直進,大秦基業怕要毀于一旦,此刻實宜守不宜攻。”
  呂不韋臉色陰沉之极,冷冷道:“我們今趟之敗,實因敵人來得突然,以致措手不及,此次既有備而戰,將完全是另一番情況了。”
  鹿公冷哼道:“信陵君乃足智多謀的人,當年曾破我軍于邯鄲城外,前車可監,右相國怎可說得這么容易。”
  徐先接口道:“我軍新敗,銳气已挫,縱是孫武复生,怕亦要暫且收,大王請三思。”
  這已是他第二趟請庄襄王三思,可知他反對得多么激烈。
  呂不韋不悅道:“太原郡、三川郡、上党郡關系我大秦系霸業的盛衰,若任由無忌小儿陳兵關外,三郡一旦失守,彼長我消,更是不利,大王請明察。”
  庄襄王斷然道:“寡人意已決,就任命……”
  在這決定性的時刻,殿外門官唱道:“魏國太子魏增到!”
  呂不韋冷然道:“不殺此人,難消我心頭恨!”
  庄襄王正要下令押太子增進來時,項少龍大駭扑出,下跪叩首道:“大王請听微臣一言。”
  包括庄襄王和呂不韋在內,眾人無惊地看著跪伏地上的項少龍。
  事實上連項少龍也不知自己應該說些什么話,只知若讓太子增進殿,被庄襄王下以處死的命令,那他就有負龍陽君所托了。
  他和龍陽君的關系非常复雜,可是只要他開口請求,便感到必須為他辦到。只沖著他護著趙雅一事,就義不容辭了。
  庄襄王訝道:“少龍想說什么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時,腦際靈光一閃道:“微臣剛才听到的,無論主攻主守,均有得失風險,所以想出一個兩全其美之法,讓大王不費一兵一卒,立可解去函谷關之危。”
  眾人大訝,都不知他有何妙法。
  庄襄王對他最有信心,所以才會同意呂不韋荐他領軍出征之議,欣然道:“快說出給寡人參詳。”
  項少龍道:“今次五國之所以能合成功,兵臨關下,關鍵處全系于無忌公子一人身上,此人若去,聯軍之圍不戰自解,太原三郡亦可保安然。”
  眾人無不點頭。
  連呂不韋都恨不得他有兩全其美之法,他雖一力主戰,其實是作孤注一擲,如若再敗,就算仍能守住函谷關的地位亦將不保了。
  項少龍道:“當日微臣曾到大梁……”一五一十的,把信陵君要借他刺殺安厘王一說出來,然后道:“只要微臣把此事告訴太子增,讓他回國說与魏王知道,魏王必心生懼意,怕魏無忌凱旋而歸時,乘勢奪其王位,在這情況下,當會把魏無忌召返國內,奪其兵權,如此聯軍之圍,不攻自破。”
  眾人均听得不住點頭稱許。
  信陵君魏無忌与魏王的不和,天下皆知,當年信陵君盜虎符救趙后,便要滯留邯鄲,不敢回魏,只因秦人攻魏,安厘迫不得已,才央信陵君回去,若說安厘不忌信陵君,是沒人肯相信的。
  秦人亦愛用反間之計。
  白起攻長平,就以反間之計,中傷廉頗,使孝成王以趙括代廉頗,招來了長平慘敗。
  小小一個反間計,有時比千軍万馬還要厲害。
  徐先皺眉道:“項太傅這提議精彩之极,可是本相仍有一事不解,若這樣明著放魏增回去說出這番話來,那豈非誰都知道我們在用反間計嗎?”
  杜壁也道:“這計雖好,卻很難奏效。”
  項少龍一點不奇怪這杜壁為何特別針對他,因他一向屬于擁秦王次子成喬的陣營,只不知是否他身分崇高,并不因陽泉君一事受到株連。
  以呂不韋赶盡殺絕的手段,當然不會因心軟而放過他,可知此人定有憑恃。
  項少龍道:“三天前,魏國的龍陽君派人來游說微臣,希望微臣能為太子增美言兩句,保他性命。假若微臣賣個人情,与龍陽君的人合作,助太子增偷离咸陽,同時又把信陵君之事詐作無意中泄露与他知道,這反間之計,便可望成功了。”
  庄襄王贊歎道:“少龍果不負期望,此計妙絕,就如你所說,由你全權去辦。”
  徐先等最緊要就是不用出關与敵硬拼,呂不韋亦樂得不用冒險,于是皆大歡喜,轉而商量如何令太子增不起心的妙計。
  一切商量妥當后,庄襄王把太子增召了進來,痛斥一頓后,呂不韋便提議把他處決。
  太子增嚇得臉青唇白,軟倒地上時,項少龍出而求情,力數信陵君的不是,順勢在庄襄王詢問下,把信陵君當日的陰謀說出來。
  最后當然饒了太子增的小命,只令他不准踏出質子府半步,听候處置。
  庄襄王和呂不韋仍留在內廷商議時,項少龍借口要聯絡龍陽君的人,与其他大臣一起离開內廷。
  諸人對他的態度大為改善,只有那杜壁在眾人贊賞項少龍時,一言不發便走了。
  鹿公、徐先兩人扯著項少龍一道离去。
  鹿公忽道:“你為何會向大王舉荐徐大將軍呢?”
  項少龍想到這老將如此坦白,有點尷尬地道:“只因為徐將軍乃不畏權勢的好漢子,就是這樣了。”
  徐先肅容道:“項少龍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我徐先至少學不到太傅視功名權位如浮云的胸襟,當日只要你一點頭,就是我大秦的右丞相,今天你若肯點頭,現在已是三軍之帥了。”
  忽然間,項少龍知道自己贏得了軍方人士的尊敬,此事突口其來,教他難以相信。
  快要來到停放車馬的外廣場時,一個宮娥跪倒道旁,道:“項太傅請留一步說話。”
  徐先兩人均知他与王后太子關系密切,還以為王后來召他,兩人表示了要約一晚和他宴會共歡后,先一步走了。
  項少龍也當是朱姬派來截著他的,心中苦笑時,宮娥遞上一個精致的漆盒,立即告退。
  項少龍打開漆盒,芳香扑鼻而來,盒內有張折疊得很有心思的絲箋,打開一看,上面疏密有致地布著几行秀麗瀟洒的秦棣字体,下面署名琴清。
  他又惊又喜,還以為美女和他私通款曲,到看完時,才知琴清想約紀嫣然到她家中小住几日。
  既松了一口气,又禁不住有點失望,心情矛盾之极。
  到与滕翼等會合后”腦海中仍浮動著她風姿优雅,談吐溫嫻的音容玉貌。
  回到烏府,立即到上房找龍陽君。
  龍陽君听他把整件事和盤說出后,訝道:“既是反間之計,為何卻要說出來給我听呢?”
  項少龍聳肩道:“君上這么信任我,我怎忍心騙你呢。”
  龍陽君道:“信陵君想刺殺大王,是否确有其事?”
  項少龍點頭道:“這倒是不假。”
  龍陽君道:“那就成了。你雖說反間計,但卻极有可能發生,秦人既閉關不出,信陵君遲早要無功而退,遲些早點,亦沒有分別,經此一役后,天下應有一段平靜的日子,目下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太子弄回大梁去,少龍你定要做得似模似樣,那你我都可立個大功了。”
  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龍陽君一向与信陵君勢不兩立,不是你死就我亡,有此可扳倒信陵君的妙法,他怎肯定放過。
  信陵君是殺害小昭諸女的幕后主持人,他恨不得捅他兩劍,唯一擔心的,就是怕趙雅受到株連吧了。
  龍陽君何等精明,看穿他的心意道:“放心吧,無忌公子名震六國,大王怎也不敢處死他,且亦非那么容易,只會奪他兵權,讓他投閒置散,無論如何,我會保著趙雅。”
  項少龍放下心事,与龍陽君商量了行動的細節后,就在當夜“無惊無險”地由龍陽君和他的人一手包辦,把太子增救出咸陽,還擁有過關的正式文書,逃返魏國去。
  項少龍為了躲避呂不韋重提婚事,連夜溜回牧場。
  他的心情開朗起來,開始与三位嬌妻和田氏姊妹兩婢回复以前有說有笑的歡樂日子。
  善蘭瓜熟蒂落,產下一子,如言贈了給項少龍,更是喜上加喜。
  在充盈著歡樂气氛的時刻里,牧場忽來了個不速之客,赫然是圖先。
  這相府的大管家神情出奇地凝重,坐下后歎气道:“今次糟了!”
第十二卷

第一章 內憂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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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嚇了一跳,暗忖以圖先這么沉穩老到的人,也要叫糟,此事必非同小可,忙追問其詳。
  圖先道:“令舅昨晚到相府找呂不韋,談了足有兩個時辰,事后呂不韋吩咐呂雄和我派人監視你的動靜,還大發脾气,臭罵了你一頓,說你不識抬舉,又舉荐徐先作左丞相,看來令舅對你必然沒有什么好說話。”
  今趟輪到項少龍臉青唇白,忙使人把岳父烏應元和滕翼請來,說出了這件事的內情。
  烏應元拍桌大罵道:“這忤逆子竟敢出賣家族,我定要以家法把他處死。”
  滕翼的臉色亦變得非常難看,若呂不韋有心對付他們,确是非常頭痛的事。
  項少龍道:“究竟廷威少爺向呂不韋說了什么話呢?假若呂不韋知道了整件事情,應該會避忌我,甚或立即把我處死,不會像現在般仍著我為他辦事。”
  烏應元整個人像忽然蒼老了近十年,頹然歎道:“幸好我早防了他們一手,只說呂不韋這人表面看來豁達大度,其實非常忌材,不大可靠。現在少龍得大王王后愛寵,恐會招他之忌,所以必須早作防范,預好退路。至于細節,卻沒有告訴他們。”
  滕翼沉聲道:“我看廷威少爺仍沒有這么大膽,此事或有族內其他長輩支持,所以未調查清楚,切勿輕舉妄動。”
  圖先點頭道:“滕兄說得對,假若抓起了廷威少爺,必會惊動呂不韋,那他就知有內奸了。”
  烏應元再歎了一口气,目泛淚光。烏廷威畢竟是他親生骨肉,那能不傷心欲絕。
  圖先續道:“以呂不韋的精明,見少龍你出使不成回來之后,立即退隱牧場,又准備后路,必然猜到給你識破了他的陰謀。此事若泄漏出來,對他的影響非同小可,他絕不會放過你們。”
  烏應元拭掉眼淚,冷哼道:“現在秦廷上下都對少龍另眼相看,我們烏家牧場又做得有聲有色,他能拿我們怎樣?”
  圖先道:“新近呂不韋招納了一位著名劍手,与以前被少龍殺死的連晉同屬衛人,听說兩人還有師兄弟的關系。此人叫管中邪,生得比少龍和滕兄還要粗壯,論气力可比得上囂魏牟,劍法騎術則猶有過之,有以一當百之勇。人又陰沉多智,現在成了呂不韋的心腹,負責為他訓練家將,使呂不韋更是實力倍增,此人絕不可小覷。”
  滕翼和項少龍均感頭皮發麻,若此人比囂魏牟更厲害,恐怕他們都不是對手。
  當日之所以能殺死囂魏牟,皆因先用計射了他一箭,否則胜負仍是難以預料。
  烏應元道:“圖管家和他交過了手嗎?”
  圖先苦笑道:“和他玩過几下子,雖沒有分出胜負,但圖某自知遠及不上他,否則那會把他放在心上。”
  三人無不動容。
  要知呂府芸芸家將中,圖先一向以劍術稱冠,假若連他也自認遠及不上這個管中邪,可知他是如何厲害了。
  滕翼道:“呂不韋既得此人,說不定會在宴會的場合借表演劍法為名,迫少龍動手,再借失手為借口,殺害少龍。那既非私斗,秦人在宴會比武又視同家常便飯,既成事實后,恐大王亦難以怪他。”
  烏應元倒對項少龍充滿信心,這當然是他不知囂魏牟的厲害。冷笑道:“少龍是那么容易殺死的嗎?不過以后出入倒要小心點。”
  項少龍暗忖一日未和呂不韋正式反臉,很多事都是避無可避,歎道:“呂不韋四處招攬人材,還有什么其他像樣的人物?”
  圖先道:“論文的有個叫莫傲的人,此人才智极高,見聞廣博;但心術极坏,使人假扮陽泉君偷襲你們的主意,可能便是出自這人的坏心腸。他又對醫藥之道极有心得,先王之死,應是由他下手配制毒藥。”
  滕翼皺眉道:“這事連你也不知道嗎?”
  圖先歎道:“莫傲娶了呂雄的妹子,可算是呂不韋的親族。這种天大重要的事,除了他自己的族人外,連我這跟了他十多年的親信也瞞著,如今還設法削掉我的人呢,唉!”說到最后,露出了傷痛悵惘的心情。
  烏應元忍不住道:“圖管家為何不像肖先生般一走了之呢?”
  圖先臉容深沉下來,咬牙切齒的道:“這种無情無義的人,我怎也要看著他如何收場。幸好我尚對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只要他一天不知道我已識穿了他的陰謀,他仍不會對付我,表面上,他怎也要擺出重情重義的虛偽樣子。”
  項少龍陪著他歎了一口气道:“剛才你說文的有這莫傲,那武的還有什么人?”
  圖先道:“還有三個人,雖遠及不上管中邪,但已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他們就是魯殘、周子桓和毒。”
  項少龍劇震道:“毒?”
  三人同時大訝的瞪著他。
  圖先奇道:“你認識他嗎?他雖是趙人,但三年前早离趙四處碰机會,后來在韓國勾引了韓闖的愛妾,被韓闖派人追殺,才被迫溜了來咸陽。少龍理應沒有机會和他碰過頭。”
  項少龍是有口難言,在秦始皇那出電影里,毒乃重要的奸角,勾搭了朱姬后,脫离呂不韋的控制,干扰朝政,密謀造反。這些事怎能對他們說呢?
  苦笑道:“沒有什么?只是這人的名字很怪吧了!”
  三人仍怀疑地看著他。
  項少龍攤著手道:“說實在的,不知為何我听到這人的名字就有點心惊肉跳的感覺。嘿!這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他這么說,三人反而可以接受,無不心生寒意。
  滕翼本是一無所懼的人,但現在有了嬌妻愛儿,心情自是迥然有异。
  圖先沉吟片晌道:“毒這人很工心計,最擅逢迎吹拍之道,很得呂不韋歡心。兼之他生得一表人材,有若玉樹臨風,許些婦人小姐見到他,就像餓蟻見到了蜜糖。在咸陽里,他是青樓姑娘最歡迎的人。”
  頓了頓又道:“据說他天賦异稟,晚晚床笫征戰亦不會力不從心,曾有連御十女的紀錄。呂不韋就是最愛利用他這專長,要他勾引人家妻妾,探听消息。哼!這人是天生無情無義的人,也不知誤了多少良家婦女的終身,若不是有呂不韋護著他,早給人殺了。”
  四人沉默下來。
  呂不韋招攬的人里,有著不少這類“奇人异士”,若和他公然對抗,确非一件愉快的事。
  烏應元歎了一口气道:“圖管家這樣來找我們,不怕呂不韋起疑心嗎?”
  圖先道:“今次我實是奉他之命而來,邀請少龍三天后到咸陽相府赴宴。至于他為何宴請少龍,我卻不知道了,看來都不會是什么好事。烏大爺卻不在被請之列。”
  項少龍想起呂不韋迫婚的事,歎了一口气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走著瞧吧。有些事避都避不了的。”
  烏應元道:“外憂雖可怕,內患更可慮。若不痛下決心,清理門戶,將來吃了大虧,那才要后悔莫及呢。”
  圖先道:“千万不要輕舉妄動,更不可讓廷威少爺知道事情敗露,甚至不妨反過來利用他制造假象,瞞騙呂不韋。”
  轉向項少龍道:“呂不韋是我所見過最擅玩弄陰謀手段的人,咸陽內現在唯一能与他周旋的,就只有你項少龍一人。你們烏家有廷威少爺這內憂,相府內亦有我圖先,就讓我們來与他分個高低好了。”
  項少龍回复了冷靜,微笑道:“多余話我不說了,只要我項少龍有一口气在,終會為各位被害死的弟兄和倩公主他們討回公道的。”
  項少龍回到后院,烏廷芳、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在弄儿為樂。
  項少龍雖心情大坏,仍抱起由紀嫣然取名寶儿的儿子,逗弄了一會,看到眾女這么興高采烈,想起危難隨時臨身,不禁百感交集。
  紀嫣然慧質蘭心,看出他的不安,把他拉到一旁追問原因。
  項少龍把烏廷威的事說了出來,同時道:“最緊要提醒廷芳,假若這小子問及出使的事,怎也不可把秘密透露他知道。”
  紀嫣然沉吟片晌后,道:“我倒想到一個方法,就是由廷芳之口泄露出另一种假象,廷威必會深信不疑,還會搶著把事情告訴呂不韋,說不定我們可把他騙倒哩!”
  項少龍苦惱地道:“但有什么謊話,可解釋我們要到塞外去避開呂不韋呢?”
  紀嫣然道:“呂雄就是個可資利用的人,只要我們說猜到呂雄和陽泉君的人暗通消息,因而怀疑是呂不韋在暗中唆使,那呂不韋最害怕的事,便沒有泄露出來。因為呂不韋最怕人知道的,就是偷襲者根本不是陽泉君的人。”
  項少龍喜得在紀嫣然臉蛋吻了一口,贊道:“就這么辦!有你這女諸葛為我籌划,還用擔心什么呢?”紀嫣然愕然道:“什么是女諸葛?”
  項少龍這才知說漏了口,諸葛亮是三國的人,要几百年后才出世,紀才女當然不知道。
  幸好這時趙致走了過來,怨道:“柔姊真教人擔心,這么久都不托人捎個信來,蘭姊更怪她不來看她哩!”
  項少龍想起善柔,同時也想起趙雅,剛因紀嫣然的妙計而稍為放下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安慰了趙致兩句后,項少龍對紀嫣然道:“明天我們回咸陽,琴清不是約你去她家小住嗎?我可順道送你去。”
  紀嫣然含笑答應,過去把烏廷芳拉往內軒,當然是要借她進行計划。
  項少龍不忍見烏廷芳惊悉乃兄的坏事而傷心的樣子,溜了去找滕翼練劍。
  為了將來的危難,他必須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中。
  在這戰爭的年代里,智計劍術,缺一不可。
  這未來十年,將會是非常難熬的悠久歲月。
  次日正要起程往咸陽時,才發覺烏應元病倒了。
  項少龍這岳丈一向身体壯健,絕少病痛,忽然抱恙,自然是給不肖子烏廷威气出來的。
  項少龍囑咐了烏廷芳好好侍奉他后,憂心忡忡的和紀嫣然、滕翼、荊俊及十多個精兵團頂尖好手組成的鐵衛,赶往咸陽。
  烏卓和一千子弟兵,离開牧場足有個多月了,仍未有任何信息傳回來,不過既有王翦照顧他們,項少龍亦不用擔心。
  次日清晨,進了城門,項少龍忍著了見琴清的欲望,遣非常樂意的荊俊負責把紀嫣然送往在王宮附近的琴清府第去,自己則和滕翼返回烏府。
  剛踏入府門,見到烏廷威和陶方不知為什么事爭執著,烏廷威見項滕兩人來到,冷冷打了個招呼,怒沖沖的走了。
  陶方搖頭歎了一口气道:“真拿他沒法!”
  三人坐下后,陶方道:“他前天才向我要了五錠黃金,今天竟又迫我再給他五錠,我給他沒要緊,但大爺責怪下來時,誰負那責任。哼!听說他最近几個月迷上了醉風樓的婊子單美美,難怪揮金如土。冤大頭永遠是冤大頭,他拿金子給人,人家卻拿金子去貼小白臉。”
  項少龍想不到這類情況古今如一,順口問道:“那個小白臉有這种本事,竟可讓青樓的紅阿姑倒貼他呢?”
  陶方不屑道:“還不是呂相府的哥儿,他自夸若用那條家伙來抵著車輪,連騾子也沒法把車拉動,你們相信嗎?”
  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都感內有別情。
  前者沉聲道:“是毒嗎?”
  陶方愕然道:“你也听過他嗎?”
  陶方仍未知烏廷威出賣家族的事,項少龍借這机會說了出來。
  陶方听得臉色連變,歎道:“我早猜到有這情況發生了。自少龍你來烏家后,一直把這個自視甚高的忤逆子壓著,他怎會服气。而且咸陽這么熱鬧繁華,要他离開前往塞外捱苦,那更甚于要了他的命。”
  滕翼道:“看來呂不韋一直在利用著他,否則毒不會通過那單美美來操縱烏廷威。我們要提高十二個精神,假設呂不韋害死烏爺,家業將名正言順落在這不肖子手里,加上其他長輩的支持,我們還怎能在烏家下去呢?”
  陶方臉色倏地轉白,顫聲道:“少爺不致這么大膽吧!”
  項少龍冷哼道:“色迷心竅,再加利欲薰心,他什么事做不出來。單是向呂不韋泄漏秘密,和實質的殺父沒有什么分別了。”
  滕翼一震道:“記不記得圖先曾提過的莫傲,最擅用藥,害死了人,事后什么都查不到,這一手不可不防呢。”
  陶方的臉色更難看了,站了起來,道:“讓我回牧場一趟,和大少爺談個清楚。”
  項少龍點頭道:“岳丈正染恙臥榻,你順便去看看他也好。”
  陶方与烏應元主仆情深,聞言匆匆去了。
  他剛出門,王宮有內侍來到,傳項少龍入宮見駕。
  項少龍連那盞茶都未有机會喝完,立即匆匆入宮去了。
  才到王宮,禁衛統領安谷迎上來道:“大王正要派人往牧場找你,听得太傅來了咸陽,倒省了不少時間。”
  項少龍訝道:“什么事找得我那么急呢?”
  安谷湊到他耳旁道:“魏人真的退兵了!”
  項少龍才記起此事,暗忖今趟信陵君有難了,不由又想起趙雅。
  安谷又道:“太傅謁見大王后,請隨末將到太子宮走一轉,李廷尉希望能和太傅敘舊呢。”
  項少龍把李廷尉在心中念了几次,才省起是李斯,欣然道:“我也很想見他哩!安統領現在一定和他相當廝熟了。”
  安谷領著他踏上通往內廷的長廊,微笑道:“李先生胸怀經世之學,不但我們尊敬他,大王、王后和太子都佩服他的識見。”
  項少龍心中暗笑,自己可說這時代最有“遠見”的人,由他推荐的人怎錯得了。李斯若連這點都做不到,將來那能坐上秦國第二把交椅的位置。
  這小子最管用的就是法家之學,与商鞅一脈相乘,自然對正秦人的脾胃。
  廷尉雖職位低微,卻是太子的近臣,只要有真材實學,又懂逢迎小盤,將來飛黃騰達,自是必然了。
  左思右想之際,到了內廷的宏偉殿門前。
  登上長,踏入殿內,庄襄王充滿歡欣的聲音傳來道:“少龍快來,今趟你為我大秦立下天大功勞,寡人定要重重賞你。”
  項少龍朝殿內望去,只見除了呂不韋和徐先這兩大丞相外,鹿公、賈公成、蔡澤、嬴樓、嬴傲、王陵等上次見過的原班權臣大將全來了,只欠了一個對他態度惡劣的大將杜壁。
  他忙趨前在龍廷前跪下,道:“為大秦盡力,乃微臣份內之事,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庄襄王笑道:“快起來!如此不動干戈,便化解了破關之危,最合寡人心意。”
  項少龍起來后,偷望了呂不韋一眼,只見他眼內殺机一閃即沒后,堆起笑容道:“少龍就是這么居功不驕的人,不過少龍尚無軍功,大王异日可差他帶兵出征,凱旋歸來時,再論功行賞,不是更名正言順嗎?”
  這時項少龍退至末位,正嘴嚼著呂不韋剛才眼神透露出的殺意,暗忖明天相府宴會時,定要小心點才成,否則說不定真會給呂不韋借比試為名,活生生宰掉了。
  不過剛才庄襄王說者無心的一番話,正顯示出他不喜妄動干戈的和平性格,實与呂不韋的野心背道而馳。
  只听鹿公呵呵笑道:“右相國的想法未免不懂變通了,不費一兵一卒,就使魏人退兵,其他四國更難再堅持,這還不是立了軍功嗎?”
  庄襄王開怀道:“鹿公此言正合孤意,各位卿家還有何提議?”
  此刻只要不是聾的或盲的,均知庄襄王對項少龍万分恩寵,誰敢反對?商議了一番后,決定策封項少龍為御前都統兼太子太傅,与安谷同級,假設秦王御駕親征,他和安谷便是傍侍左右的親衛將了,但目前仍只是個虛銜,沒有領兵的實權。
  眾人紛紛向他道賀。
  在這情況下,項少龍可說推可無推,同時也知道,庄襄王的恩寵,進一步把他推向与呂不韋斗爭的路上。
  以前就算對著趙穆這么強橫的敵人,他也沒有半丁點懼意。可是只要想起歷史上清楚寫著庄襄王死后那十年的光景,呂不韋一直權傾朝野,無人敢与其爭鋒,又自己不知會否栽在他手上,想想就頭皮發麻,苦惱難解。
  這就是知道部分命運的坏處了。
  又暢談一番后,庄襄王特別囑咐項少龍今晚要和他共,才欣然离去,返回后宮歇息。
  項少龍更是心中叫苦,因為庄襄王并沒有邀請呂不韋,擺明今趟的功勞,是全歸他項少龍一個人的。
  不過他也沒有辦法,和呂不韋虛与委蛇一番后,往見李斯。
  李斯搬到了太子宮旁的客舍居住,見到項少龍,露出曾共患難的真誠笑意,謝過安谷后,把他領進客舍的小廳堂去。
  項少龍見他一洗昔日倒霉之气,脫胎換骨般神采飛揚,代他高興道:“李兄在這里的生活定是非常寫意了。”
  李斯笑道:“全賴項兄提挈,這里和相府,可說是兩個不同的天地,若要我回到那里去,情愿死掉算了。”
  這么一說,項少龍立知他定是在相府挨過不少辛酸,例如遭人排擠侮辱的那類不愉快事件。
  這時有位俏婢奉上香茗后,才返回內堂。
  項少龍見她秀色可餐,質素极佳,禁不住多看了兩眼。
  李斯壓低聲音道:“這是政太子給我的見面禮,還不錯吧!”
  項少龍听得心生感触,想當年小盤常對下女無禮,被母親趙妮責怪,現在則隨手送出美女。
  不過這小子尚算听教听話,依自己的指示善待李斯,還懂得以手段籠絡人,真不簡單。
  忍不住問道:“李兄認為太子如何呢?”
  李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低聲道:“太子胸怀經世之志,觀察敏銳,學習的能力又高,將來必是一統天下的超卓君主,李斯有幸,能扶助明主,實拜項兄之賜。”
  今趟輪到項少龍對李斯肅然起敬了。
  他對小盤這未來秦始皇信心十足,皆因他從史書預知結果。可是李斯單憑眼光,看出小盤异日非是池中之物,當然比他更要高明多了。
  李斯眼中再射出崇敬之色,但對象卻是項少龍而非小盤,正容道:“前天我陪太子讀書時,大王和王后來探太子,說起項兄曾提議一統天下后,外則連筑各國長城,內則統一幣制、立郡縣、開驛道、辟運河,使書同文、行同軌,确是高瞻遠矚,李斯佩服得五体投地。”
  項少龍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自已被迫下“念”出來的一番話,庄襄王竟拿來作對小盤的教材,异日小盤奉行不誤時,豈不是自己拿歷史來反影響了歷史,這筆糊涂賬該怎么算呢?
  真正的謙遜了几句后,李斯向項少龍問起了呂不韋的動靜。
  項少龍說了后,李斯道:“項兄不用擔心,照我看大王對呂不韋的大動干戈,又惹得五國聯軍兵臨關下,已開始頗有微言,這大奸賊風光的日子怕不會太長久了。”
  項少龍心中暗歎,任你李斯目光如炬,也不知庄襄王命不久矣。誠懇地道:“老天爺并不是每事都能如人所愿,將來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李兄只須記著盡力輔助太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理會。”
  李斯不悅道:“項兄當我李斯是什么人,既是肝膽相照的朋友,自當禍福与共,以后李斯再不想听到這种話了。”
  項少龍苦笑時,小盤差人召他去見。
  兩人均感相聚的時間短促,但既是太子有命,惟有依依惜別了。
  項少龍雖樹立了很多敵人,但也交到了很多朋友。
第二章 秦王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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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盤負手立在窗漏前,看著黃昏下外面御園的冬景,自有一种威凌天下的气度,內侍報上項少龍來臨,退了出去后,淡然道:“太傅請到我身旁來!”
  項少龍感到他愈來愈“像”太子了。移到他左旁稍后處站定,陪他一起看著園外殘冬的景色。
  小盤別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輕輕歎了一口气。
  項少龍訝道:“太子有什么心事呢?”
  小盤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我有什么心事,誰能比太傅更清楚哩!”
  項少龍微感愕然。
  小盤還是首次用這种“太子”的口气和他說話,把兩人間的距离又拉遠了少許,感触下,不禁學他般歎了一口气。
  一陣不自然的沉默后,小盤道:“昨天呂相國對我說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話,說這世上只有三個人真正對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呂不韋。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統天下的,卻只有他一個人能辦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們只屬供我成就不朽霸業鴻圖的踏腳石。唉!看來他真把我當作是他的儿子,又以為我也心知肚明了。”
  倏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瞧著項少龍,低聲道:“師傅!他為何要說這番話呢?是否針對你而言?我也不知什么時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卻好像已把我看成了秦室之主,這事豈非奇怪之极?”
  項少龍被他看得心儿狂跳。
  換了往日,他定會責他不應稱他作師傅,可是目下為他霸气迫人的气度所懾,兼之他竟能從呂不韋的說話中,推斷出呂不韋和他之間有點不妥當,顯出過人的敏銳和才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小盤恍然,回复平常的神態道:“看太傅的神情,呂相國和太傅間必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接著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瞞著我嗎?”
  項少龍這時才有空想到小盤提出的另一個問題。
  自己知道小盤很快會因庄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歷史,可是呂不韋憑什么知道呢?除非我的天想到這里一顆心不由跳得更劇烈了。
  小盤訝道:“太傅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這時項少龍想到的卻是:歷史上所說庄襄王登基三年后,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實。
  庄襄王根本是給呂不韋害死的。否則他不會在這時候向小盤說出這番奇怪的話來。
  自己怎能任他行凶呢?
  他的心跳得更劇烈了。
  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書和電影,其實早該想到這可能性。
  假設他把所有事情,和盤向庄襄王托出,他會怎樣對待這大恩人呢?
  以他和庄襄王与朱姬的關系,他的說話肯定有很大的說服力。這樣能否把歷史改變?
  項少龍猛下決心,決定不顧一切,也要設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對得住天地良心。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奔進來哭道:“稟上太子,大王在后廷昏倒了。”
  小盤立即色變。
  項少龍則手足冰寒,知道已遲了一步,終于改變不了歷史巨輪轉動的方向。
  同時想起剛才廷會時呂不韋眼中閃過的殺机,明白到那竟是針對庄襄王而發的。
  今趟他又輸了一著,卻是被虛假的歷史蒙蔽了。
  八名御醫在庄襄王寢宮內經一晚的全力搶救,這秦國君主已醒了過來,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御醫都認為他中了風。
  只有項少龍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憤恨的神色。
  他的脈搏愈來愈弱,心髒兩次停止了躍動,但不知由那里來的力量,卻支撐著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掙扎。
  當呂不韋趨前看他時,他眼中射出憤怒的光芒,口唇顫震,只是說不出蹩在心里的話來。
  朱姬哭得像個淚人儿般,全賴一眾妃嬪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
  秀麗夫人和成虫喬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數度昏厥了過去。
  小盤站在榻旁,握緊庄襄王的手,一言不發,沉默冷靜得教人吃惊。
  獲准進入寢宮的除呂不韋外,只有項少龍這身分特別的人,与及徐先、鹿公、蔡澤、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宮外等候消息。
  庄襄王忽然甩開小盤的手,辛苦地指向項少龍。
  呂不韋眼中凶光一閃,別頭向項少龍道:“大王要見你!”說罷退往一旁,只留下小盤一人在榻側。
  項少龍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呂不韋狼心狗肺至會害死庄襄王,定會不顧一切地把他的奸謀揭露出來。可是卻斗不過命運,終是棋差一著。
  他來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緊了庄襄王的手。
  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臉上,射出复雜之极的神色,其中包括了憤怒、憂傷和求助。
  當場所有人里,除了呂不韋外,恐怕只有項少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雖不知呂不韋用什么手法和毒藥害到庄襄王這個樣子,但极有可能是憑著与庄襄王的親密關系,親自下手。
  所以庄襄王醒來后,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呂不韋,卻苦于中毒已深,說不出話來。
  呂不韋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術,确是高明至极,竟沒有御醫可以看出問題。
  握著庄襄王顫抖著的手,項少龍忍不住淚水泉涌而出。
  一直沒有表情的小盤,亦跪了下來,開始痛泣起來。
  宮內的妃嬪宮娥受到感染,無不垂淚。
  項少龍不忍庄襄王再受折磨,微湊過去,以微細得只有小盤才可听到的聲音道:“大王放心,我項少龍定會殺掉呂不韋,為你報仇。”
  小盤猛震了一下,卻沒有作聲。
  庄襄王雙目异芒大作,露出惊异、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斂去,徐徐閉上雙目,頭無力地側往一旁,就此辭世。
  寢宮內立時哭聲震天,妃嬪大臣跪遍地上。
  小盤終于成為了秦國名義上的君主了。
  項少龍回到烏府時,已近深夜四更天了。
  他和滕翼、荊俊都是心情沉重。
  沒有了庄襄王,呂不韋更是勢大難制。小盤一天未滿二十一歲,便不能加冕為王,統攬國政,呂不韋這右丞相理所當然地成了攝政輔主的大臣。
  朱姬則成了另一個最有影響力的人。
  可是因她在秦國始終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賴呂不韋,好互相扶持。
  利害的關系,使兩人間只有合作一途。
  在某一程度上,項少龍知道自己實是促成呂不韋對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
  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与呂不韋的歧見愈來愈大,加上烏廷威的泄秘,
  使呂不韋擔心若項少龍向庄襄王揭出此事,說不定所有榮華富貴、名位、權力,均會毀于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儿子”早點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鋌而走險,乃屬必然的事。
  現在秦朝的半個江山,已落到了這大奸人手里。
  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万想,也估不到小盤的真正身分。
  三人此時在大廳坐下,雖是身疲力累,卻半點睡意都欠奉。
  滕翼沉聲道:“是否呂不韋干的?”
  項少龍點頭道:“應該錯不了。”
  荊俊年少气盛,跳起來道:“我們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樣脫罪。”
  待見到兩位兄長都木然看著他時,才頹然坐回席上
  滕翼道:“不若我們立刻离開咸陽,趁現在秦君新喪,呂不韋忙于布置的時刻,离得秦國愈遠愈好。”
  項少龍心中暗歎,若沒有小盤,他說不定真會這樣做。為了嬌妻和眾兄弟的安全,什么仇都可暫擱一旁,現在卻不可以一走了之。
  滕翼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眼前這脫身机會錯過了將永不回頭,呂不韋現在最忌的人就是三弟,只要隨便找個借口,就可把我們收拾。”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嗎?順便把芳儿她們帶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陽還有什么值得三弟留戀的地方呢?”
  荊俊則道:“三哥有姬后和太子的支持,我看呂不韋應不敢明來,若是暗來,我們怎不濟都有一拚之力。”
  項少龍斷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談。”
  荊俊以為他要獨力說服滕翼,依言去了。
  項少龍沉吟良久,仍說不出話來。
  滕翼歎了一口气道:“少龍!說實在的,我們間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深厚,有什么事那么難以啟齒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會走,死便死在一塊儿好了。”
  項少龍猛下決心,低聲道:“政太子實在是妮夫人的親生儿子。”
  滕翼劇震道:“什么?”
  項少龍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說了出來。
  滕翼不悅道:“為何不早對我說呢?難道怕我會泄漏出去嗎?”
  項少龍誠懇道:“我怎會信不過二哥,否則現在就不會說出來了。只是這秘密本身便是個沉重的負擔,我只希望一個人去承受吧了!”
  滕翼容色稍緩,慨然道:“若是如此,整個形勢完全不同了,我們就留在咸陽,与呂不韋周旋到底,但卻須預好退路,必要時溜之大吉。以我們的精兵團,只要不是秦人傾力來對付我們,該有逃命的把握。”
  項少龍道:“小俊說得不錯,呂不韋還不敢明刀明槍來對付我們,不過暗箭難防,我們待襄王殯殮后,立即返回牧場,靜觀其變。小盤雖還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禮,但如今終是秦王,他的話就是王命,給個天呂不韋作膽,也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內。”
  滕翼道:“不要低估呂不韋,這人既膽大包天,又愛行險著,只是這么只手遮天的害死兩代秦君,即可知他厲害,加上他手上的奇人异士無數,縱不敢明來,我們也是防不胜防呢。”
  項少龍受教地道:“二哥教訓得好,我确是有點忘形了。小盤說到底仍是個孩子,希望姬后不要全靠向呂不韋就好了。”
  滕翼歎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事。”
  急驟的足音,由遠而近。
  兩人對望一眼,都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覺。
  一名應是留在牧場的精兵團團員烏杰气急敗坏地奔了進來,伏地痛哭道:“大老爺逝世了!”
  這句話有若晴天霹靂,震得兩人魂飛魄散。
  項少龍只感整個人飄飄蕩蕩、六神無主,一時間連悲痛都忘掉了。
  忽然間,他們明白到呂不韋請他們到咸陽赴宴,其實是不安好心,乃調虎离山之計,好由烏家的內奸,趁他們离開時,奪過牧場的控制權。
  幸好誤打誤撞下,陶方全速赶了回去。否則烏應元的死訊,絕不會這么快傳到來。
  荊俊跑赶了入來,問知發生了什么事后,熱淚泉涌,一臉憤慨,往大門沖去。
  滕翼暴喝道:“站著!”
  荊俊再沖前几步后,哭倒地上。
  滕翼把烏杰抓起來,搖晃著他道:“陶爺有什么話說?”
  烏杰道:“陶爺命果爺和布爺率領兄弟把三老爺、四老爺和廷威少爺都綁了起來,請三位大爺立即赶回牧場去。”
  滕翼放開了手,任這因赶路耗盡了气力的烏杰軟倒地上。然后來到失魂落魄的項少龍前,抓著他肩頭道:“這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三弟你若不能當机立斷,整個烏族都要完了。”
  項少龍茫然道:“我可以怎辦呢?難道要我殺了他們嗎?”
  滕翼道:“正是這樣,你不殺人,別人便來殺你,這些蠢人竟然相信呂不韋,也不想想呂不韋怎會讓人知道是他害死烏大爺。若我猜得不錯,呂不韋的人正往牧場進發,以烏族內斗作掩飾,欲一舉殺盡烏家的人。”
  又向荊俊喝道:“小俊!若我們死不了,你還有很多可以哭的机會,現在立即給我出去把風,同時備好馬匹。”
  荊俊跳了起來,領著擁了進來的十八鐵衛旋風般去了。
  項少龍清醒過來,壓下悲痛,向報訊的烏杰道:“你是否由城門進來的?”
  烏杰答道:“陶爺吩咐我攀城入來,好避人耳目。”
  滕項兩人對望一眼,都對陶方臨危不亂的老到周詳,感到惊异,陶方竟是厲害至此。
  烏杰又道:“我們有百多人在城外等候三位大爺,備有腳程最好的快馬,三位大爺請立即起程。”
  這時烏言著倉皇奔進來道:“情勢看來不妙!西南和東北兩角各有百多人摸黑潛來哩。”
  滕翼斷然道:“立即放火燒宅,引得人來救火時,他們的人就不敢強來了,這也可救回宅內婢仆們之命。”
  烏言著領命去了。
  滕翼再向項少龍正容道:“三弟下了決心嗎?”
  項少龍凄然一笑道:“我再沒有別的選擇了。由今天開始,誰要對付我項少龍,只要殺不死我,都要以血來償還。”
  在這一切全憑武力解決的時代,這是唯一的應付方法。
  項少龍終徹底地体會到這真理。
  滕翼點頭道:“這才像樣,可以起程了嗎?”
  獵獵聲響,后園的貨倉首先起火。
  咸陽烏府房舍獨立,与屋遠隔,在這殘冬時分,北風雖猛,火勢應該不會蔓延往居去。
  叫喊救火的聲音,震天響起。
  居們當然不會這么快惊覺,叫救火的自是放火的人。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們立即赶回去。”
  就在這一刻,他知道与呂不韋的斗爭,已由暗轉明。
  而直到現在,呂不韋仍是占著壓倒性的上風。
  他的噩夢,何時才可告一段落呢?
第三章 識破奸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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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策騎往城門馳去時,天際微微亮了起來。
  項少龍在轉上出城的驛道時,忽地勒馬叫停。
  滕翼、荊俊、十八鐵衛和那報訊的烏杰,与一眾精兵團團員,慌忙隨他停下來。
  晨早的寒風吹得各人衣衫飛揚。
  長道上空寂無人,一片肅殺凄涼的气氛。
  風吹葉落里,驛道旁兩排延綿無盡的楓樹,沙沙作響。
  項少龍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才可放心离去。”
  滕翼一呆皺眉道:“她在寡婦清處,安全上應該沒有問題吧。”
  項少龍道:“我明白這點,但心中總像梗著一根刺,唉!對不起。”
  滕翼与荊俊對望一眼,都泛起無奈的表情,回牧場乃急不容緩的一回事,怎容得起這時間上的延誤。
  那烏杰焦急道:“項爺!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項少龍和滕翼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心生寒意,都想起了當日出使魏國,臨時改道時呂雄的反應。
  精兵團的團員均受過訓練,受著最嚴格的紀律約束,上頭說話時,并沒有他們插嘴的余地。為何這烏杰膽子忽然大起來?難道還怕他們不知道形勢的緊迫嗎?
  項少龍既生疑心,誆他道:“就由烏杰你和荊爺去接夫人好嗎?”
  烏杰愕然道:“這怎么成哩!我還要給項爺和滕爺引路,噢!”
  烏言著和烏舒兩人,在滕翼的手勢下,由后催騎而上,左右兩把長劍,抵在烏杰脅下處。
  項少龍雙目寒芒閃動,冷笑道:“烏杰你知否是什么地方出錯,泄露了你的奸計。”
  烏杰色變道:“我沒有啊!我不是奸細!”話出口,才知漏了嘴。
  要知項少龍在烏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這烏杰在他面前,由于有這心理的弱點,自是進退失据。
  荊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馬!”
  “砰!”
  烏舒飛起一腳,烏杰立即跌下馬背,尚未站起來,給跳下馬去的滕翼扯著頭發抽了起來,在他小腹結結實實打了一拳。
  烏杰痛得整個人抽搐著彎了起身体,又給另兩名鐵衛夾著兩臂,硬迫他站著。
  荊俊早到了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處,寒聲道:“只要有一句謊話,這匕首會割破你的喉嚨。但我將很有分寸,沒有十來天,你都不會死去。”
  烏杰現出魂飛魄散的神色,崩潰下來,嗚咽著道:“是少爺迫我這般做的,唉!是我不好!當他的侍從時,欠了他很多錢。”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運,若非項少龍忽然要去接紀嫣然一起离城,今趟真是死尚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
  這條毒計都不可謂不絕了。
  項少龍心中燃起希望,沉聲道:“大老爺是否真的死了?”
  烏杰搖頭道:“那只是騙你的。牧場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少爺要對付的只是你們三位大爺,否則我怎也不肯做。呀!”
  腰脅處中了烏舒重重一下膝撞。
  項少龍心情轉佳,道:“這家伙就交給二哥問話,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嫣然后再作打算好了。”
  約了會面的地點后,与荊俊策騎往琴清的府第馳去,這時才有机會抹去一額的冷汗。
  往琴府去時,項少龍有著再世為人的感覺。
  假若呂不韋所有這些陰謀奸計,均是出于呂不韋府里那叫莫傲的腦袋,那這人實在是他所遇過的人中,智計最高的人,且最擅長以有心算無心的手段。
  此計真若成功,項少龍只能比庄襄王多活兩天。
  這是條連環緊扣的毒計。
  首先,呂不韋見在紅松林害不死他項少龍,轉而向烏廷威這一向沉迷酒色的人下手,由毒通過一個青樓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勢,再利用他嫉恨不滿項少龍的心態,把他籠絡過去。
  當烏廷威以邀功的心態,把烏族准備撤走的事,泄露了給呂不韋后,這大奸人遂立下決心,要把他項少龍除去。
  毒殺庄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了的計划,唯一的條件是要待自己站穩陣腳后,才付諸實行。
  于是呂不韋借宴會之名,把他引來咸陽。庄襄王橫死后,詐他出城,在路上置他于死地。
  際此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秦國上下因庄襄王之死亂作一團,兼之他項少龍又是仇家遍及六國的人,誰會有閒情理會并追究這件事?
  這個謊稱烏應元去世,牧場形勢大亂,斗爭一触即發的奸謀,并非全無破綻。
  項少龍和滕翼便從烏杰的話中,覺得陶方厲害得异乎尋常。可是庄襄王剛被害死了,成惊弓之鳥的他們,對呂不韋多害死個烏應元,絕不會感到奇怪。
  而事實上烏廷威雖然不肖,但針對的只是項少龍,并非喪盡天良至弒父的程度。
  可是加上有形可疑的人似是要到烏府偷襲,使他們根本無暇多想,只好匆匆赶返牧場,這樣就正好掉進了呂不韋精心設置下的陷阱里了。
  若非項少龍放心不下讓紀嫣然獨自留在咸陽,真是死了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
  項少龍長長吁出一口气,振起雄心,加鞭驅馬,和荊俊奔過清晨的咸陽大道,朝在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廳接見兩人。
  不施脂粉的顏容,更是清麗秀逸之气迫人而來,教人不敢正視,又忍不住想飽餐秀色。
  荊俊看呆了眼,連侍女奉上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了去呷上兩口。
  琴清神態平靜地道:“項太傅這么早大駕光臨,是否有什么急事呢?”
  項少龍听出她不悅之意,歉然道:“也不是什么緊要的事,只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場吧了!”
  話完后,自己都覺得理由牽強。本說好讓紀嫣然在這里小住一段日子,現在不到三天,卻來把她接走,還是如此匆忙冒昧,選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時間,實于禮不合。
  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紀嫣然,然后蹙起秀長的黛眉,沉吟起來。
  項少龍呷了一口熱茶,溜目四顧。
  大廳的布置簡洁清逸,不含半絲俗气,恰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气質和品味。
  琴清淡淡道:“項太傅忽然改變主意,是否欠了琴清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呢?”
  項少龍大感頭痛,無言以對。
  騙她吧!又不愿意這么做。
  琴清輕歎道:“不用為難了。至少你不會像其他人般,說出口不對心的話,只是大王新喪,項太傅這樣不顧而去,會惹起很多閒言閒語呢。”
  項少龍苦笑道:“我打個轉便會回來,唉!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頭把“身不由己”念了几遍,忽然輕輕道:“項太傅有否覺得大王的駕崩,來得太突然呢?”
  項少龍心中一檁,知她對庄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絕不可堅定她這想法,否則她遲早會給呂不韋害死,忙道:“對這事御醫會更清楚。”
  琴清驀地仰起俏臉,美目深注地凝望著他,冷冷道:“琴清只是想知道太傅的想法。”
  項少龍還是首次与這絕代美女毫無避忌地直接對望,強忍著避開目光那种心中有鬼的自然反應,歎道:“我的腦袋亂成一團,根本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琴清的目光緊攫著他,仍是以那种冰冷的語調道:“那項太傅究竟在大王耳旁說了句什么話,使大王听完后可放心地瞑目辭世呢?當時只有政太子一人听到,但他卻不肯告訴我和姬后。”
  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說那句話本身并沒有錯,問題是事后他并沒有和小盤對口供。
  假若被人問起時,他和小盤分別說出不同的搪塞之詞,便會揭露出他們兩人里,至少有一個人在說謊。
  當時他只顧忌著呂不韋,所以背著他來說。卻忘了在榻子另一邊的朱姬、秀麗夫人和一眾妃嬪宮娥,這事最終可能會傳入呂不韋耳內去。
  幸好給琴清提醒,這事或可透過李斯作出補救。
  琴清見他臉色數變,正要追問時,紀嫣然來了。
  項少龍忙站起身來,歎了一口气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宁,与世無爭,項某實不愿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務的沾染。”
  領著紀嫣然告辭离去。
  琴清望著項少龍的眼神生出了复雜難明的變化。直至送他們离開,除了和紀嫣然互約后會之期時說了几句話外,再不置一辭。可是項少龍反感到她開始有點了解自己了。
  到与滕翼會合后,紀嫣然知悉了事情的始末。
  那叛徒烏杰仍騎在馬上,雙腳被幼索穿過馬腹縛著,除非是有心人,否則應看不出异樣之處。
  眾人策騎出城,往牧場奔去。
  到了一處密林內,才停了下來。
  荊俊把烏杰縛在一棵樹上,遣出十八鐵衛布防把風。
  滕翼神情凝重道:“今次伏擊我們的行動,由呂不韋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親自主持,雖只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無不是相府家將里出類拔萃的劍手。圖管家竟對此一無所知,可見相府的實權,已逐漸轉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這一文一武的兩個人手上去。”
  項少龍道:“他們准備在什么地方偷襲我們呢?”
  滕翼指著不遠處的梅花峽道:“選的當然是無處可逃的絕地,憑我們現在的實力,与他們硬碰,無疑是以卵擊石。最頭痛是呂不韋已由烏杰口中探知了我們的情況。”
  項少龍心中暗歎,呂不韋早便看穿了烏廷威是他們的一個可擊破的缺口,可怜他們還懵然不知,以至乎處處落在下風。
  紀嫣然淡淡道:“對于我們真正的實力,舅爺和烏杰仍是所知有限,我們不用那么擔心好嗎?”
  項少龍暗叫僥幸,在組織烏家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時,他把二十一世紀軍方的保密方法,用到其中。除了他們這几個最高的領導人外,子弟兵只知听命行事。對人數、實力、裝備、武器的情況,知的只是自己置身處的冰山一角,且為了掩人耳目,烏家子弟兵平時都嚴禁談論有關訓練方面的任何事情。所以縱使像烏杰這种核心分子,所知仍屬有限。
  滕翼點頭道:“幸好我們早有預防,但呂不韋將會因此更顧忌我們,此乃是必然之事。哼!現在我們該怎辦呢?”
  紀嫣然道:“大舅爺現在何處?”
  滕翼答道:“當然是回到了牧場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會怀疑他。至于烏杰,管中邪自會殺人滅口。”
  紀嫣然道:“那就好辦了,我們立即繞道回牧場,迫烏杰和大舅對質,弄清楚烏家除大舅外,還有沒有人參与這件事,解決了內奸的問題后,再与呂不韋周旋到底。大不了只是一死吧!倩公主她們的血仇勢不能就此罷休。”
  項少龍心中苦笑,呂不韋至少還可風光八年,自己往后的遭遇則茫不可知,這段日子真是難捱。
  點頭道:“就讓管中邪再多活一會,我們回牧場去吧!”
  一直沒作聲的荊俊發出暗號,召回十八鐵衛,押著烏杰,由密林繞往左方的山路,往牧場馳去。
  由于路途繞遠了,到晚上時,离牧場仍有二十多里的途程。
  眾人待要營時,項少龍道:“且慢!圖先既說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備,我們出城的時間又延誤了整個時辰,他不會不生疑心,只要派出探子,不難發覺我們已經改道而行。小心駕得万年船,我們就算高估了他,總比吃虧好多了。”
  荊俊興奮地道:“若他摸黑來襲,定要教他們栽個大跟斗。”
  項少龍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營地在一條小河之旁。
  五個營帳,圍著中間燃燒著暗弱的篝火,四周用樹干和草葉了十多個假人,扮作守夜的,似模似樣。
  他們則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的密林里,弓矢都准備在手,好給來犯者一點教訓。
  豈知直等到殘月升上中天,仍是毫無動靜。
  他們昨夜已沒有闔過眼,今天又赶了整日路,連項少龍和滕翼這么強壯的人,都支撐不來,頻打呵欠。
  紀嫣然道:“不若我們分批睡覺,否則人都要累死了。”
  項少龍醒來時,發覺紀嫣然仍在怀內酣然沉睡,晨光熹微中,雀鳥鳴叫,充滿初春的气象。
  他感到心中一片宁洽,細審著紀嫣然有若靈山秀岭的輪廓。
  在這空气清新、遠离咸陽的山頭處,陽光由地平處透林洒在紀嫣然動人的身体上,使他這几天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和情緒上的沉重負擔,暫且解放出來,靈台一片澄明空澈,全無半絲雜念。
  就像立地成佛的頓悟般,他猛然醒覺到,与呂不韋交手至今,一直處在下風的原因,固因呂不韋是以有心算無心,更主要是他有著在未來八年間絕奈何不了他的宿命感覺。
  若他仍是如此被動,始終會飲恨收場。
  他或不能在這八年內干掉呂不韋,但歷史正指出呂不韋亦奈何不了小盤、李斯、王翦等人。
  換言之,他怎也不會連累了這三個人。
  既是如此,何不盡量借助他們的力量,与呂不韋大干一場,再沒有任何顧忌。庄襄王的遇害,說明了沒有人能改變命運。
  就算他項少龍完蛋了,小盤上二十一歲登基后,當會為他討回公道。
  想到這里,整個人輕松起來。
  滕翼的聲音在后方響起道:“三弟醒來了!”
  項少龍試著把紀嫣然移開。
  這美女嬌吟一聲,醒轉過來,不好意思地由項少龍怀里爬了起來,坐在一旁睡眼惺忪道:“管中邪沒有來嗎?”
  她那慵懶的動人姿態,看得兩個男人同時發怔。
  紀嫣然橫了他們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去梳洗了!”
  正要舉步,項少龍喝止了她,道:“說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這是個陷阱,兼之營地設在河旁,易于逃走,假若我是他,說不定會繞往前方設伏,又或仍守在營地旁等候天明。嫣然這么貿然前去,正好落進敵人圈套里。”
  滕翼來到他旁,打量了他兩眼,訝然道:“三弟像整個人渙然不同了,自出使不成回來后,我還是首次見到你這充滿生机、斗志和信心的樣子。”
  紀嫣然欣然道:“二哥說得不錯,這才是令嫣然傾心的英雄豪杰。”
  項少龍心知肚明,知是因為剛才忽然間解開了心中的死結,才振起了壯志豪情。把荊俊和十八鐵衛召來,告訴了自己的想法。
  荊俊點頭道:“這個容易,我們荊族獵人,最擅長山野追躡之術,只要管中邪方面有人到過附近,就算現在繞到另一方去,亦瞞我們不過。”
  一聲令下,十八鐵衛里那六名荊氏好手,隨他去了。
  項少龍和滕翼又把那烏杰盤問一番,問清楚了烏廷威誆他入局的細節,果然有毒牽涉在內。
  到弄好早點后,兩人与紀嫣然到了小丘斜坡處,欣賞著河道流過山野的美景,共晉早。
  滕翼吁出一口气道:“情況還未太坏,听烏杰之言,應只有烏廷威一個人投靠了呂不韋。”
  紀嫣然歎道:“他終是廷芳的親兄長,可以拿他怎辦呢?”
  項少龍冷然道:“這沒有什么人情可言的了,就算不干掉他,至少要押他到塞外去,由大哥把他關起來,永不許他再踏足秦境。”
  滕翼欣然道:“二弟終于回复了邯鄲時扮董馬痴的豪气了。”
  這時荊俊等匆匆赶了回來,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三哥真是料事如神,我們在离營地兩里許處,找到馬儿吃過的草屑和糞便,跟著痕追過去,敵人應是朝牧場北的馳馬坡去了。”
  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揀地方,那是到牧場必經之路,除非我們回頭改采另一路線,否則就要攀山越岭了。”
  項少龍凝望著下方的小河,斷然道:“他應留下了監視我們的人,在這等荒野中,他做什么都不必有任何顧忌,或者只是他留下的人,已有足夠力量對付我們了。”
  紀嫣然道:“這管中邪既是這么高明,當會如項郎所說的留有殺著,不怕我們掉頭溜走。”
  荊俊又表現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犢的性格,奮然道:“若他們分作了兩組,意圖前后夾擊我們,那我們就可將計就計,把他們分別擊破了。”
  滕翼道:“你真是少不更事,只懂好勇斗狠,若被敵人纏著,我們如何脫身呢?”
  荊俊啞口無言。
  項少龍仰身躺了下來,望著上方樹梢末處的藍天白云,悠然道:“讓我們先好好睡一覺,當敵人摸不清我們是否于昨夜早离開了時,便是我們回家的好時刻了。”
  眾人均愕然望著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脫身妙法。
第四章 巧計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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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天上的云靄緩緩下降,地下的水气則往上騰升,兩下相遇,在大地積成凝聚的春霧,一片氤氳朦朧。
  小丘西南三里許外一處高地,不時傳來馬嘶人聲,顯見對方失去耐性,誤以為他們早一步回牧場去了。
  敵我雙方直到此刻,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沒有看過對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卻牽涉到智慧、訓練、耐性、体力各方面的劇烈爭持。一下差錯,項少龍等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必是飲恨當場。
  此時趁著夜色和迷霧,在摸清了近處沒有偵察的敵人后,荊俊等把秘密好的三條木筏,先放進水里以繩子系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內,才回到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處,道:“現在該怎辦呢?”
  項少龍回复了軍人的冷靜和沉穩,道:“那要看敵人的動靜了,若我估計不錯,留守后方的敵人該到這里搜索一下,求證我們有否躲了起來,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待,那就是我們發動攻勢的時刻了。”
  滕翼點頭道:“這一著非常高明,敵人遇襲后,會退守后方,一面全力截斷我們的后路,同時以煙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后困死我們。那就是我們乘筏子迅速逃离這里的良辰吉時了。”
  紀嫣然贊歎道:“我想孫武复生,也不能想出更好的妙計來。”
  項少龍心中涌起強大的信心和斗志,一聲令下,荊俊和十八鐵衛立時三、四人一組不等,分別潛往攻守均有利的戰略位置里,把營地旁一帶的小河山野,全置入箭程之內。
  他們這批人人數雖少,但無不精擅山野夜戰之術,殺傷力不可小覷。
  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三人留守山丘處,躲在一堆亂石之后,養精蓄銳,守候著敵人的大駕。
  新月緩緩升离地平,夜空星光燦爛,霧气漸退時,敵人終于來了。
  他們分作十多組,沿河緩緩朝這邊推進。
  河的對岸也有三組人,人數估計在十七、八個間,首先進入伏在對岸的荊俊和三名荊族獵手的射程里。
  項少龍等亦發覺有十多人正向他們藏身的小丘迫來,气氛緊張得若繃緊了的弓弦。
  他們屏息靜气,耐心地等待著。
  藏在河旁密林內的戰馬,在一名己方戰士的蓄意施為下,發出了一聲惊碎了宁靜的嘶叫。
  敵人的移動由緩轉速,往馬嘶聲發出處迫去。
  連串慘叫響起,不用說都是碰著荊俊等布下,可使猛獸傷死裝有尖刺的絆索上。
  項少龍等知是時候了,先射出十多團滲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落到敵人四周處,才箭矢齊發。
  在昏暗的火光里,敵人猝不及防下亂作一團,慘叫和跌倒的聲音不住響起,狼狽之极。
  最厲害的是滕翼,總是箭無虛發,只要敵人露出身形,他的箭便像有眼睛般尋上對方的身体,貫甲而入。
  由于他們藏身處散布整個河岸區,箭矢似從任何方向傳來,敵人根本不知躲往那方才是安全。
  不片晌,對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哨聲急鳴,倉皇撤走。
  煙火沖天而起,爆出了一朵朵的銀白光芒。
  項少龍領頭沖下丘坡,銜著敵人尾巴追殺了一陣子,又殺了對方七、八人,才到林內取回馬匹,押著烏杰,施施然登上三條木筏,放流而去。
  終于出了一口積壓心中的惡气了。
  烏家牧場主宅的大堂內,烏廷威若斗敗的公般,与烏杰分別跪在气得臉色發青的烏應元座前。
  項少龍、滕翼、荊俊、烏果、蒲布、劉巢和陶方等分立兩旁,冷然看著這兩個烏家叛徒。
  烏廷威仍在強撐著道:“孩儿只是為家族著想,憑我們怎斗得過右相國呢。”
  烏應元怒道:“想不到我烏應元精明一世,竟生了這么個蠢不可耐的逆子,今趟若呂不韋得手殺了少龍,首先要殺的人就是你這蠢人,如此才不虞奸謀敗露。告訴我!呂府的人有沒有約你事后到某處見面?”
  烏廷威愕在當場,顯然确有其事。
  他雖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殺人滅口這种簡單的道理,仍能明白。
  另一邊的烏杰想起家法的嚴酷,全身抖震著。
  烏應元歎了一口气道:“我烏應元言出必行,你不但違背了我的命令,實在連禽獸也比不上,人來!立即把這兩人以家法處死。”
  今次輪到烏廷威崩潰下來,劇震道:“孩儿知錯了,爹”
  四名家將扑到兩人身旁,把他們強扯了起來。
  項少龍出言道:“岳丈請听小婿一言,不若把他們送往塞外,讓他們助大哥開懇,好將功贖罪。”
  烏應元頹然歎了一口气道:“少龍的心意,我當然明白。可是此際家族存亡的時刻,若我因他是親儿,放過了他,那我烏氏族規,勢將蕩然無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長,更會怪我心存私念。我烏應元有三個儿子,便當只生了兩個。來!給我把他押到家祠去,請來所有族內尊長,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這將是唯一的下場。”
  烏廷威這才知道老爹不是嚇唬他,立時癱軟如泥,痛哭求情。
  項少龍還想說話。
  烏應元冷然道:“我意已決,誰都不能改變,若犧牲一個儿子,可換來所有人的警,我烏應元絕不會猶豫。”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烏廷威和烏杰被押了出去。
  烏應元說得不錯,他堅持處死烏廷威這一著确收到了震懾人心之效,族內再沒有人敢反對他与呂不韋周旋到底的心意了。
  而這么巧妙的計謀仍害不死項少龍,亦使他們對項少龍生出了信心。
  他們烏家在咸陽的形勢,再不像初抵步時處處遭人冷眼了。
  由于項少龍与軍方的關系大幅改善,与呂不韋的頭號心腹蒙驁,又是親若兄弟,他們的處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時期更是有利。
  呂不韋一計不成,自會用另一毒計。
  不過烏廷威之死,卻帶來令人心煩的余波。
  親母烏夫人和烏廷芳都先后病倒了。反是烏應元出奇的堅強,如舊處理族內大小事務,又召回在外地做生意的兩個儿子,派他們到北疆開辟牧場,把勢力往那接近塞外的地方擴展開去。
  這是庄襄王早批准了的事,連呂不韋都阻撓不了。
  項少龍等則專心訓練家兵,過了兩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后,陶方由咸陽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聆听報的除烏應元、項少龍、滕翼、荊俊外,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均有參与。
  陶方道:“照秦國國制,庄襄王在太廟停柩快足三個月,十五天后將進行大殯,各國都有派出使節來吊唁,听說齊國來的是田單,真教人費解。”
  項少龍一呆道:“田單親來,必有目的。我并不奇怪齊國派人來,不過半年前合從討秦的聯軍里,并沒有齊人的參与,其他五國不是和我大秦在交戰狀態中嗎?為何會照樣派人來呢?”
  陶方道:“信陵君軍權被奪,在大梁投閒置散,無所事事,合從之議,蕩然無存,五國先后退兵,分別与呂不韋言和,互訂和議,際此人人均深懼我大秦會拿他們動刀槍的時刻,誰敢不來討好我們呢?咸陽又有一番熱鬧了。”
  項少龍暗忖魏國來的必然是龍陽君,只不知其他几國會派什么人來呢?他真不想見到李園和郭開這些無恥之徒。
  烏應節問道:“呂不韋方面有什么動靜嗎?”
  陶方聳肩道:“看來他暫時仍無暇理會我們,在這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最緊要是鞏固一己權力。听說他在姬后的支持下,撤換了一批大臣和軍方將領,但卻不敢動徐先和王的人,所以他的人奪得的都是些無關痛痒的位置。”
  烏應恩道:“他會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謀的。”
  眾人均點頭同意。
  滕翼向項少龍道:“假若能破坏呂不韋和姬后的關系,等若斷去了呂不韋一條臂膀,三弟可在這方面想想辦法嗎?”
  見到各人都以充滿著希望的眼光看著自己,項少龍苦笑道:“這事我會看著辦的。”
  陶方道:“少龍好應到咸陽去打個轉,姬后曾三次派人來找你,若你仍托病不出,恐怕不大好吧?”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明天便回到咸陽去。”
  眾人均感欣然。
  項少龍心中想到的卻是見到朱姬的情形。
  現在庄襄王已死,假設朱姬要与他續未竟之緣,怎辦才好呢?
  他對庄襄王已生出了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該和他的未亡人攪出曖昧事情。
  這是他項少龍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隱龍別院,紀嫣然正与臥病榻上的烏廷芳密語。
  這因親兄被家族處死的美女臉色蒼白,瘦得雙目陷了下去,看得項少龍心如刀割。
  紀嫣然見他到來,站起來道:“你來陪廷芳聊聊吧!”向他打了個眼色,走出寢室去。
  項少龍明白烏廷芳心結難解,既恨乃兄出賣自己夫郎,又怨父親不念父子之情,心情矛盾,難以排泄,郁出病來。
  暗歎一聲后,坐到榻旁,輕輕地摟著她香肩,握著她的手腕,看到几上那碗藥湯仍是完風不動,未喝過一口,柔聲道:“又不肯喝藥嗎?”
  烏廷芳兩眼一紅,垂下頭去,眼睛涌出沒有泣聲的淚水,并不作聲。
  項少龍清楚她這大富人家小姐的倔強脾气,發起性子來,誰都不賣賬,湊到她耳旁道:“你怪錯岳丈了,真正要怪的人,該是罪魁禍首呂不韋,其他人都是無辜的。假若你自暴自棄,不但你娘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都會因你而心神大亂,應付不了奸人的迫害,你明白我的話嗎?”
  烏廷芳想了一會,微微點頭。
  項少龍為她拭掉淚漬,乘机把藥湯捧來,喂她喝了,道:“這才是個听話的好孩子,你定要快點痊愈,才能侍候你娘。”
  烏廷芳輕輕道:“這藥很苦哩!”
  項少龍吻了她臉蛋,為她蓋好了被,服侍她睡著后,才离房到廳里去。
  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著儿子項寶儿,若非少了烏廷芳,應是樂也融融。
  他把寶儿接了過來,看著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涌起強烈的斗志。
  呂不韋既可不擇手段來害他,他亦應以同樣的方式回報。
  第一個要殺死的人不是呂不韋,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
  此人一天不死,他們終有一天會被他害了。
  接著下來烏廷芳精神轉佳,到第三天已能离開纏綿多時的病榻,去探望親娘。
  她沉默了很多,不太愿說話和見外人,但雙目透出前所沒有的堅強神色,顯見因夫郎的話,解開了心結,把怨恨的對象,轉移到呂不韋處。
  見她好轉過來,項少龍才放心离開牧場,与滕翼、荊俊踏上往咸陽的路途。
  鐵衛的人數增至八十人,加強實力。
  一行人浩浩蕩蕩,打醒十二個精神,赶了一天的路后,翌晨抵達咸陽。
  項少龍逕赴王宮,謁見成了太后的朱7姬和將登上秦王寶座的小盤。
  朱姬明顯地消瘦了,但小盤卻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与身披的孝服絕不相襯。
  兩人見他到來,都非常歡喜,揮退了下人后,朱姬劈頭便道:“少龍你攪什么的,忽然溜回牧場去,累得我想找個人說話都沒有著落。”
  項少龍心中暗惊,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脫离了囚籠的彩雀,再沒有東西可把她拴著。先向与朱姬并坐內廷台階上的小盤行了君臣之禮后,才恭坐下首道:“太后請勿見怪,微臣實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小盤垂下頭去,明白了他話內的含意。
  朱姬嗔道:“不想說也要說出來,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只听她口气,就知她沒有把項少龍當作臣子來對待。
  小盤插入道:“母后饒了項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訴母后,他會說的。”
  朱姬大嗔道:“你們兩個人串連了起來對付我嗎?”
  小盤向項少龍打了個曖昧的眼色,道:“王儿告退了,母后和項太傅好好聊一會吧!”
  看著小盤的背影,項少龍差點想把他扯回來,他目下最不想的事,就是与朱姬單獨相對。
  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朱姬反沉默下來,好一會后,輕歎道:“你和不韋間是否發生了什么事哩?”
  項少龍頹然無語。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會后,緩緩道:“當日你出使受挫回來后,我便看出你很不是味儿,不似你一向的為人;看不韋時的眼神亦很奇怪。我太清楚不韋了,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當年把我送了給大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嗎?白天才對我說過永不分离,晚上我便屬于另一個男人了。”
  忽又沒頭沒尾地低聲道:“少龍會怪人家恩怨不分嗎?”
  這句話怕只有項少龍才可明白。
  現在朱姬、小盤和呂不韋三人的命運可說是挂上了鉤,缺一不可。
  呂不韋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盤這王位的繼承者,好能名正言順總攬朝政;但朱姬母子亦要藉呂不韋對抗秦國內反對她們母子的大臣和重將。
  更因小盤乃呂不韋儿子的謠言滿天亂飛,假若朱姬誅除了呂不韋,由于她母子兩人在秦廷根基薄弱,沒有了呂不韋,小盤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兩母子的地位實是危如累卵,隨時有覆碎之厄。
  項少龍俯頭道:“我怎會怪太后呢?”
  朱姬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柔聲道:“還記得离開邯鄲烏家堡時,我曾對烏老爺說過:只要我朱姬一天還有命在,定保你們烏家一天的富貴榮華。這句話我朱姬永遠都不會忘記,少龍放心好了。”
  項少龍心中感動,難得朱姬在這情況下仍念著舊情,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姬忽地振奮起來,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三位大臣聯署上奏,請王儿策封你為御前都騎統領,統率咸陽的一万鐵騎城衛,負責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韋的反對不了了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堅持。想不到軍方最有權勢的三個人,都對你如此支持。少龍啊!你再不可躲起來了,我和小政都須要你在身旁哩!”
  項少龍大感愕然,難道徐先他們收到他和呂不韋不和的消息?
  朱姬又微嗔道:“你這人哩!難道連烏家的存亡都不放在心上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朱姬言下之意,就是若要在呂不韋和他之間只可作出一個選擇,宁愿揀選他。
  若他能代替呂不韋去鞏固她母子倆的權位,那時呂不韋自是可有可無了。
  只恨他知道呂不韋絕不會這么容易被推倒,那早寫在中國的所有史書上。
  猛然點頭道:“多謝太后垂注!”
  朱姬俏臉忽紅了起來,垂頭道:“只要你不把我當作外人,朱姬便心滿意足了。”
  項少龍苦笑道:“我從沒有把你當作過外人,只是大王對我君恩深重,我怎可以唉!”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記他的恩寵嗎?少龍那天在大王臨終前說的話,我已猜到一點,但請勿告訴我,我現在還不想知道,希望少龍能体諒我這苦命的人。”
  項少龍愈來愈發覺朱姬的不簡單,想起了毒,暗忖應否再向命運挑戰,預先向她作出警告時,門衛傳報道:“右相國呂不韋,求見太后。”
  項少龍差點想溜之夭夭,又會這么冤家路窄的?
第五章 籌謀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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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官服的呂不韋神采飛揚,龍行虎步地走進朱姬的慈和殿,項少龍忙起立致禮。
  呂不韋比前更神气,閃閃有神的眼睛上下掃射了項少龍一遍,微笑點頭,欣然道:“真高興又見到少龍了。”
  雖是普通一句話,但卻是內藏可傷人的針刺,暗責項少龍不告而別,不把朝廷放在眼內;并暗諷他仍留得了性命!
  這才向朱姬致禮,但卻沒有下跪,顯是自恃与朱姬關系特別,淵源深厚,而不當自己是臣子。
  呂不韋坐在項少龍對席上,笑道:“現時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無恥之輩,蠢蠢欲動,意圖不軌。少龍若沒有什么特別緊急的事,留在咸陽好了,我或者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項少龍點頭應諾。卻暗忖呂不韋果然懂得玩手段,利用危机作壓力,令朱姬母子無法不倚重他。
  呂不韋轉向朱姬道:“太后和少龍在談什么談得這么高興哩?”
  只是這隨便一句話,已盡顯呂不韋驕橫的心態。若論尊卑上下,那到他這右丞相來管太后的事。
  朱姬卻沒有不悅之色,淡淡道:“只是問問少龍的近況吧!”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意,冷冷道:“少龍你先退避一會,我和太后有要事商量。”
  項少龍亦是心中暗怒,這分明是向自己施下馬威,明指他沒有資格參与他和朱姬的密議了。
  正要退下時,朱姬道:“少龍不用走,呂相怎可把少龍當作外人呢?”
  呂不韋愕了一下,堆起笑容道:“我怎會把少龍當作外人,只是他無心朝政,怕他心煩吧了!”
  朱姬若無其事道:“呂相連等一會的耐性也沒有,究竟有什么天大重要的事呢?”
  這時呂不韋和項少龍都知朱姬在發脾气了,而且明顯站在項少龍這一方。呂不韋尚未愚蠢至反唇相譏,陪笑道:“太后請勿見怪,今趟老臣來晉謁太后,是要舉荐一個最适合的人選,擔當都騎統領的重要職位,好負起王城安全的重任。”
  這都騎統領,實在是禁衛統領安谷外最接近王室的職位。
  咸陽城的防務,主要由三大系統負責,就是守衛王宮的禁衛,和負責城防的都騎都衛兩軍,前者是騎兵,后者是步兵。
  都騎統領和都衛統領合起來便等若以前項少龍在邯鄲時的城守一職,只不過把步兵和騎兵分了開來。
  步兵人數達三万,比騎兵多了三倍,但若論榮耀和地位,負責騎兵的都騎統領,自然要胜過統領步兵的都衛將軍了。
  朱姬冷然道:“呂相不用提出任何人了,我決定了任用少龍作都騎統領,除了他外,沒有人可使我放心。”
  呂不韋想不到一向對他言听計從的朱姬,在此事上卻如此斬釘截鐵,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臉色微變,訝然往項少龍望來道:“少龍改變了主意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朱姬的心態。她也是极端厲害的人,更不想永遠活在呂不韋的暗影下,現在項少龍大得軍方歡心,有他作都騎統領,不但可對抗呂不韋,使他心存顧忌,不敢不把她母子放在眼內,亦可通過項少龍維系著軍方,不致被迫与呂不韋站在同一陣線,毫無轉寰的余地。
  項少龍知呂不韋表面雖像關怀備致,其實只是暗迫他推掉這任命,那他便可振振有詞,舉荐他心中的人選了。微笑道:“正如呂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少龍只好把個人的事,擺在一旁,勉任艱巨了。”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色,又泛起笑容,呵呵地道:“那就最好不過,難得太后這么賞識你,千万不要令她失望哩!”
  朱姬淡淡道:“呂相還有什么急事呢?”
  呂不韋雖心中大怒,但那敢与朱姬沖突,亦知自己剛才的說話態度有點過火,陪笑道:“齊相田單、楚國舅李園、趙將龐均于昨天抵達咸陽,望能在先王大殯前,向太后和儲君問好請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身,有什么好見的,一切待大王入土為安再說吧!”
  呂不韋還是第一次見朱姬以這种態度對待他,心知問題出在項少龍身上。他城府极深,一點都不表露出心意,再應對兩句后,告辭离開。
  慈和殿內一片沉默。
  良久后朱姬歎了一口气道:“我曾嚴命所有看到你和大王說那句話的人,不准把這事傳出去,違令者斬,不韋應該尚未知道此事。”
  項少龍感激道:“多謝太后!”
  朱姬頹然道:“少龍!我很累,似現在般又如何呢?為何我總不能快樂起來。”
  項少龍知道她是以另一种方式迫自己慰藉她,歎道:“太后至緊要振作點,儲君還需要你的引導和照顧。”
  在這种情況下,他愈是不能提起毒的事。
  首先他很難解釋為何可未卜先知毒會來勾引她,更可慮是朱姬若要他代替這“未來的”毒,他就更頭痛了。
  可知歷史是根本不可改變的。
  朱姬沉默一會后,輕輕道:“你要小心點趙國的龐,他是韓晶一手提拔出來的人,乃著名的縱橫家,口若懸河,現在當了邯鄲的城守,是廉頗、李牧外現在趙國最負盛名的將領,他今趟來秦,只是要探察我們的虛實。唉!我真不知不韋有何居心,忽然又和六國稱兄道弟,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項少龍倒沒有把這個未听過的龐太放在心上,若非郭開与朱姬關系曖昧,不宜親來,應該是不會輪到這個人的。
  這時兩人都不知該再說什么話才好。
  東拉西扯說了几句后,項少龍告辭离去,朱姬雖不甘愿,可是怕人言,只好放他走了。
  才步出太后宮,安谷迎上來道:“儲君要見太傅。”
  項少龍隨著他往太子宮走去。
  這禁衛的大頭領低聲道:“太傅見過儲君后,能否到鹿公的將軍府打個轉。”
  項少龍心中明白,點頭應好。
  安谷再沒有說話,把他送到太子宮的書軒內,自行离去。
  小盤坐在設于書軒北端的龍墊處,臉容陰沉,免去了他君臣之禮,囑項少龍坐在下首后,即狠狠道:“太傅!我想殺了呂不韋!”
  項少龍大吃一惊,失聲道:“什么?”
  小盤壓低聲音道:“此人性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情,比豺狼更要陰毒,又以開國功臣自居,還暗擺出我是他儿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順當地行使君權。”
  項少龍本有意思聯結小盤、李斯和王翦等与呂不韋大斗一場。沒料小盤的想法比他還走遠了几條街,又使他猶豫起來,沉吟道:“這事儲君和太后說過了沒有?”
  小盤道:“太后對呂不韋始終有著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和她說只會給她教訓一頓。太傅啊!憑你的絕世劍術和智計,要殺他應不是太困難吧!”
  項少龍想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了,但話當然不能這樣說,歎道:“問題是若驟然殺了他,會帶來什么后果呢?”
  小盤表現出超越了他年紀的深思熟慮,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為都騎統領,再挑几個人出來,負起朝廷重要的職務。只要我鞏固了手上的王權,有沒有這賊子都不是問題了。就是怕母后反對,若她与呂不韋聯手,我也很難對付。”
  項少龍問道:“儲君疼愛母后嗎?”
  小盤頹然一歎,點了點頭。
  恐怕只有項少龍明白他的心態,這時的小盤,已把對妮夫人的感情,轉移到朱姬身上來了。
  小盤說得不錯,朱姬明知庄襄王被呂不韋害死,仍只是給點顏色呂不韋看看就算了。
  項少龍道:“我比你更想干掉這老賊,想儲君也該猜到倩公主是被他害死的吧?可是一天我們仍未建立強大的實力,絕不可輕舉妄動,尤其秦國軍方系統复雜,方向難測,又有擁立成虫喬的一系正陰謀不軌,在這种形勢下,我們須忍一時之气。”
  小盤精神大振道:“這么說,太傅是肯擔當都騎統領一職了。”
  項少龍苦笑道:“剛應承了你母后哩!”
  小盤大喜道:“有師傅在身旁,我就放心了。”
  在這一刻,他又變回以前的小孩子了。
  接著露出沉思的神色,道:“太傅相人的眼光真是天下無雙,廷衛李斯先生是最好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識見都与別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机會,憑仗著我大秦的強大力量,奮勇進取,終可一統天下。所以我定不可任呂不韋這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響我的春秋大業。”
  項少龍到這時才明白李斯對小盤的影響多么巨大,他再難當小盤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了。在秦宮气氛的感染下,他脫胎換骨地變作了另一個人,將來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起強大的中國。
  小盤又冷然問道:“我還要等多久呢?”
  項少龍平靜地道:“到儲君二十一歲行加冕禮時,就是儲君發動的時刻了。”
  這絕錯不了,因為這就是歷史。
  小盤愕然道:“那豈非還要等八年嗎?呂不韋不是更勢大難制?”
  項少龍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一方面利用呂不韋去對付想動搖儲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面卻培植儲君的班底,換言之則是在削弱呂不韋的影響力。”
  頓了頓加重語气道:“在政務上,儲君大可放手讓呂不韋施為,但必須以徐先對他作出制衡,并且盡力籠絡軍方的將領。即坏事由呂不韋去做,而我們則盡作好人。只要抓牢軍權,任呂不韋有三頭六臂,最終也飛不出儲君的五指關。只有槍杆子才可出政權,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
  小盤渾身一震,喃喃念道:“槍杆子出政權。”
  他想到的槍杆子,自然是刀槍的槍杆,而不是自動机槍的槍杆。
  項少龍暗責自己口不擇言,續道:“眼前可提拔的有兩個人,就是王翦王賁父子,這兩人都是任何君主夢寐難求的絕代猛將,有他們助你打天下,何懼區區一個呂不韋。”
  小盤一呆道:“那么你呢?”
  項少龍道:“我當然會全力助你,但我始終是外來人,你要鞏固秦國軍心,必須以他們的人材為主力方成。”
  小盤皺眉道:“可是現在呂不韋正力捧蒙驁,又把他兩個儿子蒙武蒙恬任命為偏將,好隨蒙驁南征北討,我得怎樣應付呢?”
  項少龍道:“這正是呂不韋急欲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驁知道他兩個儿子都差點喪在這老賊的奸謀下,你說他會有什么感受。蒙武兩兄弟終會靠向我們,你大可將計就計,重用這兩人,亦可使呂不韋不生疑心。”
  小盤興奮起來道:“沒有人比太傅更厲害了,我知怎樣做的了。”
  兩人又再商量了好些行事的細節后,項少龍才告退离開。
  到了鹿公那与秦宮為,遙對著呂不韋正動工興建新邸的將軍府,鹿公把項少龍請到幽靜的內軒,下人奉上香茗退下后,鹿公微笑道:“听說你是秦人的后代,不過這項姓在我大秦從未听過,不知你是那一族的人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胡謅道:“我的姓氏是由娘親那處來的,不要說是什么族了,連我父親是誰娘也弄不清楚,只知他是來自大秦的兵士,唉!這确是筆糊涂賬。”
  鹿公這“大秦主義者”倒沒有怀疑,點頭道:“趙人少有生得你那么軒昂威武的,太傅這种体型,連我大秦人里也百不一見,應屬异种,我最擅相人,嘿!當日第一眼見到你,便知你是忠義之輩。”
  項少龍逐漸摸清他的性格,心中暗笑,道:“鹿公真是眼光如炬,什么都瞞你不過。”
  鹿公歎了一口气道:“若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我就好了,但很多事情我仍是看漏了眼,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
  項少龍默然下來。
  鹿心兩眼一瞪,射出銳利的光芒,語調卻相當平靜,緩緩道:“少龍和呂不韋究竟是什么關系?”
  項少龍想不到他問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
  鹿公淡淡道:“少龍不用瞞我,你和呂不韋絕不像表面般融洽,否則烏家就不用終日躲在咸陽外的牧場里了。放心說吧!烏族乃我大秦貴胄之后,對我們來說,絕不能和呂不韋這些外人相提并論。”
  項少龍來咸陽這么久,還是首次直接領受到秦人排外的种族主義,歎了一口气道:“這事真是一言難盡,自我向先王提出了以徐大將軍為相后,呂相國就与我頗有芥蒂了。”
  鹿公微笑道:“怎會是這么簡單,在咸陽城內,呂不韋最忌的人就是你,這种事不須我解釋吧!”
  接著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緩緩道:“一直以來,均有謠傳說儲君非是大王骨肉,而是出自呂不韋的。本來我們還不太相信這事,只當作是心怀不軌之徒中傷呂不韋和太后的暗箭,但現在先王正值壯年之時,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們自然不能再漠然視之。”
  項少龍听得頭大如斗,鹿公乃秦國軍方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話可說代表著秦國最重要將領的心意。假設他們把小盤當作是呂不韋魚目混珠的野种,轉而扶助成虫喬,那呂不韋和小盤都要一起完蛋。
  鹿公又道:“但這事我們必須查證清楚,才可決定下一步的行動。正如我們本來還弄不清楚少龍和呂不韋的關系,所以聯名上書,請儲君任命你為都騎統領,好試探呂不韋的反應,那知一試便試了出來,因為呂不韋是唯一反對的人。”
  項少龍這才知道政治是如何复雜的一回事,初聞此事時,他還以為鹿公等特別看得起他,原來背后有著另外的原因和目的。
  鹿公搖頭苦笑道:“話再說回來,那种事除了當事人外,實在非常難以求證的,不過亦非全無辦法,只是很難做到。”
  項少龍大感懍然,道:“有什么好方法呢?”心中卻在奇怪,自己都可以說是朱姬和儲君的人了,難道不會維護他們嗎?怎么鹿公偏要找自己來商量這件事?
  鹿公道:“這事有一半要靠少龍幫手才成。”
  項少龍大訝地望著他,忽地記起朱姬的話,恍然道:“你們是要用滴血認親的方法吧?”
  鹿公肅容道:“這是唯一能令我們安心的方法,只要在純銀的碗里,把兩人的血滴進特制的藥液中,真偽立判,屢應不爽。”
  驀地里,項少龍高懸的心放了下來,輕松得像在太空中逍遙,點頭道:“儲君那一滴血可包在我身上,不過鹿公最好派出證人,親眼看著我由儲君身上取血,那就誰都不能弄虛作假了。”
  這次可輪到鹿公發起怔來。
  他今趟找項少龍來商量,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呂不韋外最親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鄲把她們兩母子救出來,多多少少也應知道朱姬母子和呂不韋間的關系。假若他對這滴血認親的方法左推右拒,便可證實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時鹿公當然知道在兩個太子間如何取舍了。
  怎知項少龍欣然答應,還自己提出要人監視他沒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兩人呆瞪了一會后,鹿公斷然道:“好!呂不韋那一滴血就由我們來想辦法。但假若證實了儲君真是呂不韋所出,少龍你如何自處?”
  項少龍淡淡道:“我深信儲君是先王貨真价實的親生骨肉,事實將會證明一切。”
  忽然間,最令他頭痛的事,就這么的解決了。
  滴血當然“認不了親”,于是那時秦國以鹿公為首的將領,將對小盤作出全面的支持,形勢自然和現在是兩回事了。
  但由于朱姬的關系,呂不韋仍可繼續擴展勢力,操縱朝政。
  現在項少龍反擔心這古老辨認父子血緣的方法不靈光,細想又覺得這是杞人憂天,歷史早說明了,小盤日后將會是一統天下的始皇帝。
第六章 王陵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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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回到烏府。
  那晚的火災,只燒了一個糧倉,便被救熄了,對主宅的几組建筑群,并沒有任何影響。
  在過去的十多天內,兩個精兵團的戰士共二千人,分別進入咸陽,以增加烏府的實力。
  騎著疾風,与滕翼、荊俊和眾鐵衛進入外牆的大閘,立時傳來戰士們忙著建蓋哨樓的吵音,非常熱烈。
  項少龍心情開朗,跳下馬來,正要去看熱鬧,陶方迎上來道:“龍陽君在大廳等你。”
  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廣場,不見任何馬車隨從,奇道:“他只是一個人來嗎?”
  陶方點頭應是。
  項少龍亦有點想見這故友,問問各方面的情況,當然包括雅夫人在內,隨著陶方到大廳見龍陽君。
  今次他雖沒有黏胡子,但卻穿著普通民服,避人耳目。
  到剩下兩人時,龍陽君欣然道:“項兄別來無恙,奴家欣悅非常。”
  項少龍笑道:“听君上的語气,好像我能夠活著,已是非常難得。”
  龍陽君幽幽歎道:“無論在秦國內外,想要你項上人頭的人,可說數不胜數,近日更有傳言,說你与呂不韋臉和心不和。現在呂不韋勢力日盛,自是教人為你擔心哩!”
  項少龍早習慣了這嬌媚男人的“情款深深”,苦笑道:“這叫紙包不住火,什么事都瞞不了人。”
  龍陽君愕然問道:“什么是‘紙’?”
  項少龍暗罵自己糊涂,這是到漢代才通行的東西,自己卻一時口快說了出來,道:“這是我家鄉話,指的是帛書那類東西。”
  龍陽君“這才明白”,道:“今趟我是出使來祭奠你們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內死了兩個秦君,現在人人都疑團滿腹,呂不韋也算膽大包天了。”
  項少龍知他在探听口風,歎了一口气,岔開話題道:“信陵君的境況如何?”龍陽君冷冷道:“這是背叛我王應得的下場,今次他再難有复起的机會,听說他轉而縱情酒色,又解散了大批家將,在這种情形下,大王應不會再拿他怎樣。”
  再壓低聲音道:“趙雅病倒了!”
  項少龍一震道:“什么?”
  龍陽君歎道:“听說她病囈時,只是喚著你的名字,气得信陵君自此不再踏入她寢室半步。”
  項少龍听得神傷魂斷,不能自己,恨不得脅生雙翼,立即飛往大梁去。
  龍陽君道:“項兄放心,我已奏請大王,借為她治病為名,把夫人接入宮里去,使人悉心照料她。假若項兄愿意,我可以把她送來咸陽,不過那你待她病況好一點才成。”
  項少龍劇震道:“她病得這么重嗎?”
  龍陽君凄然道:“心病最是難治嘛!”
  項少龍那還有余暇去嘴嚼他話里語帶雙關的含意,心焦如焚道:“不!我要到大梁去把她接回來。”
  龍陽君柔聲道:“項兄万勿感情用事,咸陽現在龍虎交薈,風急云蕩,你若貿然离開,回來后發覺人事全非,那就悔之已晚了。”
  項少龍冷靜了少許,道:“那我就派人去接她好了,君上可否派個辦得事的人隨行?”
  龍陽君道:“這當然沒有問題,敝國增太子對你印象极佳,只要知道是你的事,定會幫忙到底。大王亦知道增太子回國一事,全賴你在背后出力,否則也不肯照顧趙雅了。”
  項少龍壓下了對趙雅的思念,問道:“除了田單、李園和龐外,六國還來了什么人呢?”
  龍陽君道:“燕國來的應是太子丹,韓國是你的老朋友韓闖,現在人人都爭著巴結呂不韋,你要小心點才好。在咸陽他們當然不敢怎樣,但若呂不韋把你差往別國,自有人會對付你了。”
  項少龍正猶豫應否告訴龍陽君,當日在邯鄲外偷襲他們的人是燕國太子丹派去的徐夷亂時,龍陽君又道:“李園今趟到咸陽,帶來了楚國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儲君的王妃,听說呂不韋已口頭答應了。但秦國軍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都大力反對,假若此事不成,呂不韋的臉子便不知應放在那里了。”
  項少龍道:“此事成敗,關鍵處仍在乎太后的意向,不過呂不韋手段厲害,會有方法令太后順從他的提議。”
  龍陽君壓低聲音道:“听說姬太后對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李園好夢成空呢?”
  項少龍這時最怕的事就是見朱姬,一個不好,弄出事來,不但良心要受譴責,對自己的聲譽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擊。頹然歎了一口气道:“正因為她對我有好感,我才更難說話。”
  龍陽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來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將派人來找你,這人叫宁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干,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梁,定可一切妥當。”
  項少龍道謝后,把他送出門外。
  回來后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
  他本想派荊俊出馬去接趙雅,但由于咸陽正值用人之時,最后終決定了由烏果率五百精兵去辦理此事。
  商量停當時,琴清竟派人來找他。
  三人大感愕然,難道這以貞洁名著天下的美女,終于動了春心?
  項少龍、滕翼、荊俊和十八鐵衛赶到琴府時,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曖昧性。眾人在那布置清雅的大廳坐下后,兩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見過的管家方二叔把項少龍、滕翼和荊俊同時請入內廳。
  荊俊見這動人的寡婦當他是個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項少龍則有點失望,知道事情与男女之私全無關系。
  男人就是這樣,就算沒有什么野心,也絕不介意給多個女人愛上,只要不帶來麻煩就成了。
  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肅穆,禮貌地道過寒暄,与三人分賓主坐下,依足禮數。
  及知眾人尚未進膳,遂著婢女捧出糕點,招待他們和在外廳等候的諸衛享用。
  項少龍等毫不客气,伏案大嚼,只覺美味之极,荊俊更是贊不絕口。
  項少龍見她眉頭深鎖,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琴清幽幽歎了一口气,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我覺得有點不大妥當。”
  三人大訝,放下手上糕點,六只眼睛全盯在她胜比嬌花的玉容處。
  琴清顯然有點不慣給這么三個男人瞪著,尤其是荊俊那對貪婪的“賊眼”,垂頭道:“今天我到太廟為先王的靈柩更換香花,离開時遇上相府的食客毒,被他攔著去路”
  三人一齊色變。
  荊俊大怒道:“好膽!我定要狠狠教訓這狂徒一頓,管誰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沒有家將隨行嗎?”
  琴清道:“不但有家將隨行,當時徐左丞相和呂相也在太廟處,听到喧鬧聲,赶了出來。”
  荊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呂不韋怎么處置哎喲!”
  當然是給旁邊的滕翼踢了一腳。
  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誠的神色,柔聲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嗎?我和嫣然妹一見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才會不避嫌疑,把各位請到寒舍來商量。”
  滕翼老臉一紅,尷尬地道:“好吧!呂不韋怎樣處置此事。”
  琴清臉上憂色更重了,緩緩道:“呂不韋做得漂亮之极,當著我和徐相,著那毒先叩頭認錯,再當眾宣布對他的懲罰。”
  項少龍早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那是早寫在史冊上,頹然歎道:“是否把他閹了后送入王宮當太監呢?”
  琴清駭然道:“你怎會猜得到?”
  滕翼和荊俊更是瞠目相對,今天他們整日都和項少龍同行同坐,項少龍知道的事他們自該知道。
  這么特別的懲罰,縱使哲人复生,也絕猜不著。
  項少龍心中叫糟,知說漏了口,泄出了天机。而且今次無論怎么解釋,也不會有人肯相信的了。
  琴清卻以為早有線眼把這事告訴他,待看到滕荊兩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樣,大吃一惊,不能相信地道:“項太傅真只是猜出來的!”
  項少龍“惊魂甫定”,自顧自歎了一口气道:“這并非太難猜哩,現在呂不韋最要巴結的人就是姬太后,眼下在咸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的弱點,毒則是他最厲害的一只棋子,只有詐作把他變成太監,這只棋子才可放進王宮,發揮出妙用,說到玩手段,我們比起呂不韋,确是瞪乎其后。”
  滕翼和荊俊開始明白過來,但對項少龍超水准及神乎其技的推斷,仍是震惊得未可回复過來。
  琴清狠狠盯著項少龍,好一會后才不服气地道:“我是事后思索良久,才得出這結論。但項太傅連事情都未听完,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了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呂不韋亦有所不及,難怪他這么忌你了。”
  項少龍暗叫慚愧,同時亦在發愁。
  朱姬和毒可說是干柴烈火,誰都阻止不了,這事該怎樣應付才好呢?
  荊俊牙道:“讓我摸入宮去給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就只好永遠真當太監了。”
  琴清終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詞,俏臉微紅,不悅道:“荊兄!我們是在商量正事啊!”
  滕翼怒瞪了荊俊一眼,后者卻是心中不忿,為何項少龍說得比他更粗俗,這俏寡婦卻不怪他。項少龍知已混了過去,放下心來,腦筋立變靈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項某人了,只可惜這事誰都阻止不了。”
  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后最肯听太傅的意見啊!”
  項少龍坦然苦笑道:“問題是我不能代替毒,所以也失去了進言的資格。”
  琴清一時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片晌,忽然霞生玉頰,垂下頭去,咬著唇皮輕輕道:“琴清明白了,但這事非同小可,不但牽涉到王室的尊嚴,還可使呂不韋更專橫難制,項太傅難道不擔心嗎?”
  項少龍語重心長的柔聲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華陽夫人過些眼不見為淨的清靜日子?”
  琴清嬌軀一顫,往他望來,射出复雜難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垂下螓首,低聲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勞項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請吧!”
  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沒趣,怏怏然走了,琴清并沒有起身送客。离開琴清府,晚風迎面吹來。
  滕翼忍不住道:“三弟真不打算向姬后揭破呂不韋的陰謀嗎?”
  項少龍歎道:“問題是對姬后來說,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禮,試問誰可阻攔?”
  荊俊贊歎道:“久旱逢甘露,呂不韋這一手真厲害。”
  滕翼策著馬儿,深吸一口气道:“若給毒控制了姬太后,我們還有立足的地方嗎?”
  項少龍冷笑道:“首先姬太后并非那么容易被人擺布,其次我們大可將計就計,盡量捧起毒,使他脫离呂不韋的控制,那時最頭痛的,卻是呂不韋而非我們了。”
  滕翼和荊俊大感愕然時,項少龍已策著疾風領頭往長街另一端沖去。
  在這剎那,他充滿了与呂不韋斗爭的信心。
  因為根本沒有人可改寫歷史,包括呂不韋在內。
  所以這大惡人注定了是玩火自焚的可笑下場。
  誰都改變不了。他無法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未來的際遇吧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著大批內侍,帶著王詔,到烏府代表小盤正式任命項少龍作都騎統領將軍,滕翼和荊俊分任左右都騎裨將,授以虎符文書,弓箭、寶劍、軍服甲胄,還可擁有五百親衛,可說王恩浩蕩。
  項少龍心知肚明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這個自己人的腦袋,故而如此完美。跪領王命后,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体換上軍服,馳往王宮。
  到了主殿前的大廣場,小盤剛結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領著左右丞相和一眾文武百官,登壇拜將,儀式隆重。
  這天項少龍等忙得不亦樂乎,既要接收設在城東的都騎衙署,又要檢閱都騎士卒,与其他官署辦妥聯絡事務,更要准備明天庄襄王的事宜,以百計的事堆在一起辦理。
  幸好項少龍目下和軍方關系大佳,呂不韋則暫時仍要擺出支持他的姿態,故而順風順水,沒有遇到困難和阻力。
  最神气的是荊俊,正式當上都騎副將,八面威風,意气飛揚。
  同日由陶方安排下,烏果偕同龍陽君遣來的宁加,率著五百精兵團戰士,匆匆上路,往大梁迎趙雅回來。
  到了晚上,小盤使人把他召入王宮,在內廷單獨見他,劈臉忿然道:“你知否毒的事?”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太后和他已混在一起嗎?”
  小盤怒憤交集道:“先王尸骨尚未入土,呂不韋這奸賊就使個小白臉來假扮太監,勾引母后,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項少龍暗忖這毒對女人果然很有手段,這么快便搭上了朱姬,心中既酸且澀,更怪朱姬太不檢點。可是回心一想,朱姬的确寂寞了很久,以她的多情,當然受不了毒這情場高手的挑逗和引誘了。
  小盤气得在殿心來回踱步,項少龍只好陪立一旁。
  小盤忽地停了下來,瞪著他怨道:“那天我留你与母后單獨相處,就是希望你好好慰藉她,天下男人里,我只可接受你一個人和她相好。”
  項少龍惟有以苦笑報之。
  他當然明白小盤的心態,正如以前覺得只有他才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現在既把朱姬當作母親,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就是小盤心中的理想父親了。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若我可以這樣做,我就不是項少龍了。”
  小盤呆了一呆,點頭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現在我內心充滿憤恨,很想闖進后宮拿著那毒痛打一頓,才能出這口气。”
  頓了頓道:“唉!現在該怎么辦呢?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后點頭才成。若給呂不韋控制了母后,我將更受制肘,今午太后便把我召去,要我以呂不韋的家將管中邪代替安谷將軍作禁衛統領,我當然据理力爭,鬧了整個時辰,母后才肯收回成命,轉把管中邪任為都衛統領,我無奈下只好答應了。”
  又再歎道:“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看著他仍未脫稚气的臉孔,項少龍道:“這是你母后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應撤換安將軍,退而求其次下,你只好屈服了。”
  小盤呆了起來,思索半晌后,頹然道:“當時的情況确是這樣,我還是斗不過母后。”
  項少龍安慰道:“不要泄气,一來因你年紀仍小,又敬愛母后,才她不過。來!我們先坐下靜心想想,看看該怎樣應付呂不韋這奸謀。”
  小盤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回台階上的龍席處,看著學他剛才般來回踱著方步的項少龍。
  項少龍沉聲問道:“太子怎知毒的事?”
  小盤憤然道:“昨天早上,呂不韋的人把毒五花大綁押進宮內,當著我和母后的面前,宣讀毒的罪狀,說已行刑把他變作太監,罰他在王宮服役,當時我已覺得不妥,怎會剛給人割了那話儿,仍可像他般神气,只是臉色略蒼白了點。
  “接著呂不韋和母后說了一番私話,之后母后便把毒收入太后宮,我心感不妙,派人去偵查究竟,母后當晚竟和毒攪在一起了。”
  項少龍問道:“這毒究竟有什么吸引力呢?”
  小盤一掌拍在龍几上,怒道:“還不過是小白臉一名。”旋又頹然道:“說實在的,他長得高俊威武,頗有英雄气概,形神有點像師傅你,只是皮膚白多了,難怪母后一見就著了迷。”
  “唉!我該怎辦呢?”
  這已是他今晚第三趟說這句話,由此可知朱姬的行為,使他如何六神無主。
  項少龍來到階前,低聲道:“這事儲君有否与李斯商量。”
  小盤苦笑道:“這事除師傳外,我怎敢告訴其他人,還要盡力為太后隱瞞哩。”
  項少龍心中暗歎,這正是小盤的困難,在眼前這人人虎視眈眈的時刻,一旦沒有了太后和呂不韋的支持,小盤這只有十多歲的大孩子,立即變得孤立無援,所以一天羽翼未丰,他總要設法保著朱姬和呂不韋,以免王位不穩,個中形勢,非常复雜。
  項少龍挪到一旁首席處的長几座下,仰望殿頂橫伸的主梁,吁出一口气道:“有一個雙管齊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過難關,日后穩登王座。”
  小盤像在迷途的荒野見到指路的明燈,大喜道:“師傅快說出來!”
  項少龍見他精神大振,心中歡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籠絡軍心,現在秦國軍方,大約可分作四幫人。勢力最大的是中立派,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為首,他們擁護合法的正統,但亦數他們最危險,若他們掉轉頭來對付我們,誰都招架他們不住。可以說只要他們傾向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穩穩胜出。”
  小盤皺眉道:“這個我明白,另外的三個派系,就分別是擁呂不韋、高陵君和成虫喬的三伙人,可是有什么方法把鹿公他們爭取過來呢?”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方法簡單易行,只要讓他們驗明正身就行了。”
  于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認親的事說了出來。
  小盤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和項少龍交換了個古怪的眼神后,兩人同時掩口狂笑起來,完全控制不了那既荒謬又可笑的怪异感覺。
  小盤這未來的秦始皇連淚水都嗆了出來,喘著气道:“那另一管的方法又是什么?”
  項少龍苦忍著笑道:“就是把呂不韋都爭取過來。”
  小盤失聲道:“什么?”
  項少龍分析道:“陽泉君雖已授首,但擁立成虫喬的力量仍非常龐大,還有在旁虎視的高陵君,都有問鼎王座的實力。假若我們貿然對付呂不韋,只會兩敗俱傷,讓這兩系人馬有可乘之机。說不定這兩系人會聯合起來,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設呂不韋既當你是他的儿子,而鹿公等卻知道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鏟除了另兩系的勢力后,再掉轉頭來對付呂不韋,那時誰還敢不听你的話。”
  小盤拍案道:“這确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呂不韋賦性專橫,若事事從他,最終還不是大權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軍方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了他的人時,我們那時拿什么來和他較量。”
  項少龍嘴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道:“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開始,我們不但不去管你母后的事,還要大力栽培毒。”
  小盤失聲道:“什么?”
  項少龍道:“毒出名是無情無義的人,這樣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為重,只要他發覺有可乘之机,定會不受呂不韋控制,由于他出身相府,勢將分薄呂不韋的部分實力,你母后亦會因戀奸情熱轉而支持他,使他變成与呂不韋抗衡的力量,那時你就可從中得利了。”
  頓了頓續道:“若我猜得不錯,待你王父入土后,毒必會纏你母后給他弄個一官半職,那時你應知怎么做了吧!”
  小盤听得目定口呆,最后深吸一口气道:“這人世之間,還有比師傅手段更高明的人嗎?”
  就在這一刻,項少龍知道小盤的心智已趨成熟,再不是個只懂鬧情緒的孩子了。
第七章 明捧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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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尚未亮,在小盤和朱姬的主持下,王親國戚,文武百官,各國來的使節,在太廟舉行了隆重庄嚴的儀式后,把庄襄王的遺体運往咸陽以西埋葬秦室歷代君主的“園寢”。
  禁衛軍全体出動,運載陪葬物品的騾車達千乘之眾,送葬的隊伍連綿十多里。
  咸陽城的子民披麻戴孝,跪在道旁哭著哀送這罕有施行仁政的君主。
  小盤和朱姬都哭得死去活來,聞者心酸。
  呂不韋當然懂得做戲,恰到好處地發揮著他悲傷的演技。
  項少龍策馬与安谷和尚未被管中邪替換的都衛統領兼身為王族的昌平君為靈車開道。
  邯鄲事后,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田單、李園、韓闖等人,他們雖對他特別留神,但看來并沒有認出他就是董馬痴。
  那龐只是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來性格沉穩,但一對眼非常精靈,屬机智多變的人,難怪能成為憑口才雄辯而當時得令的縱橫家了。
  那太子丹年紀最輕,頂多二十歲許,臉如冠玉,身材适中,舉止均极有風度,很易令人心生好感,但對項少龍來說卻是另一回事了。趙倩等可說間接死在他手上,若有机會,項少龍亦不會輕易放過他。
  琴清雜在妃嬪和王族貴婦的行列里,項少龍曾和她打過照面,但她卻裝作看不到項少龍。
  在肅穆悲沉的气氛下,送殯隊伍走了几個時辰,才在午后時分抵達“園寢”。
  這秦君的陵墓分內外兩重城垣,呈現為一個南北較長的“回”字形,于東南西北各洞辟一門,四角建有碉樓,守衛森嚴,由一陵官主管。
  通往陵園的主道兩旁排列著陶俑瓦當等守墓飾物,進入陵內后,重要的人物來到墓旁的寢廟里,先把庄襄王的衣冠、牌位安奉妥當,由呂不韋宣讀祭文,才舉行葬禮。
  項少龍想起庄襄王生前對自己的恩寵,不由黯然神傷,流下了英雄的熱淚。
  把靈柩移入王陵的墓室時,朱姬哭得暈了過去,可是只要項少龍想起她這兩晚都和毒在一起,便感到很難原諒她。
  但在某一程度上,他卻体會到,正因她失去了這個使她變成秦后恩深義重的男人,又明知是由舊情人呂不韋下的毒,偏是自己有仇難報,無可宣泄下,才會有這种失控的异常行為。
  想是這么想,但他仍是不能對朱姬釋然。
  那晚返回咸陽烏府后,徹夜難眠,次日起來,立即遣人把紀嫣然諸女接來,他實在需要有她們在身旁。滕翼當然亦同樣希望接得善蘭來此。
  只要一天他仍坐穩都騎統領這位置,呂不韋便不敢公然動他了。
  三天后,咸陽城軍民才脫下孝服焚掉,一切回复正常。
  小盤雖未正式加冕,但已是秦國的一國之主了。
  除了項少龍和像李斯那么有遠見的人外,沒有人預覺到就是這個孩子,打破了數百年來群雄割据的悶局,領著秦人走上統一天下的偉大道路。
  這天回到東門的都騎衙署,正和滕翼、荊俊兩人商量事務時,鹿公來了。
  要知身為將軍者,都屬軍方的高級要員。
  但將軍亦有多种等級,像項少龍這种都騎將,只屬較低的一級,領兵不可超越五万,但由于是負責王城安全,故身分較為特別吧了。
  最高的一級是上將軍,在秦朝只有鹿公有這尊崇地位,其他王、徐先、蒙驁、杜壁等只屬大將軍的級數。由此可見鹿公在秦國軍方的舉足輕重。
  滕翼、荊俊退下后,鹿公在上首欣然坐下,捋須笑道:“今趟老夫來此,固是有事商量,但亦為了給少龍助威,好教人人都知有我支持少龍,以后對你尊敬听命。”
  項少龍連忙道謝,表示感激。
  鹿公又肅容道:“你知否今天早朝時,呂不韋又作出了新的人事安排。”
  項少龍仍未有資格參与朝政,茫然道:“有什么新調動?”
  鹿公忿然道:“呂不韋竟破格提拔自己一名叫管中邪的家將,代昌平君出任都衛統領一職,我和徐先都大力反對,均被太后和呂不韋駁回來。幸好政儲君把安谷調守函谷關,改以昌平君和乃弟昌文君共負禁衛統領之責,才沒有扰動軍心。哼!呂不韋愈來愈放肆了,不斷起用外人,視我大秦無人耶!”
  項少龍心叫僥幸,看來鹿公已把他這真正的“外來人”當作秦人了。
  沒有了安谷這熟人在宮,實在有點惋惜。但小盤這一著,确是沒有辦法中的最佳辦法,又多提拔了秦國軍方的一個人,看來應是李斯為他想出來的妙計。
  至少鹿公就覺得小盤非是向太后和呂不韋一面倒的言听計從。
  鹿公壓低聲音道:“我与徐先、王商量過了,滴血認親是唯一的方法,你看!”由怀里掏出一管頭尖尾闊的銀針,得意地道:“這是特制的家伙,尖鋒處開有小孔,只要刺入血肉里,血液會流到尾部的血囊中,而刺破皮膚時,只像給蚊子叮了一口,事后不會流血,若手腳夠快,被刺者甚至不會察覺”。
  項少龍接過細看,暗忖這就是古代的抽血工具了,贊了兩句后,道:“什么時候動手?”
  鹿公道:“依我大秦禮法,先王葬禮后十天,要舉行田獵和園游會,以表奮發進取之意。屆時王室后代,至乎文臣武將,与各國來使,均會參加,連尚未有官職的年輕儿郎,亦會參与。”
  項少龍身為都騎統領,自然知道此事,只想不到是如此隆重,奇道:“這么熱鬧嗎?”
  鹿公道:“當然哩!人人都爭著一顯身手,好得新君賞識,當年我便是給先王在田獵時挑選出來,那時沒有人比我有更丰富的收獲了。”
  項少龍渾身不舒服起來,這樣殘殺可愛的動物,又非為了果腹,他自己怎也辦不到。
  鹿公續道:“沒有比這更佳的机會了,呂不韋那滴血包在我們身上,儲君方面要勞煩你了。昌平和昌文兩個小子和徐先會作人證。嘿!只有少龍一人有膽量去取儲君的血,安谷怎都沒那膽子,調走他也好!”
  項少龍心中暗笑,与他商量了細節后,恭送他离去。
  鹿公所料不差,原本對他不大順服的下屬,立即態度大改,恭敬非常,省去他和滕翼等不少工夫。
  當天黃昏,朱姬忽然下詔命他入宮。
  項少龍明知不妥,亦惟有硬著頭皮去了。
  朱姬容色平靜,不見有任何特异處,對項少龍仍是那么柔情似水,關怀備至,先問他當了都騎統領的情況后,微笑道:“我向不韋發出警告,說你項少龍乃我朱姬的人,若有半根毫毛的損失,我定不會放過他。唉!人死不能复生,少龍你可否安心做你的都騎統領,保護政儿,其他事再不要費心去管呢?”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說話背后的含意,暗歎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呂不韋豈是這么好相与的。
  同時亦看出朱姬心態上的轉變。
  若非她滿足于現狀,絕不會希望一切照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
  微微一笑道:“太后的話,微臣怎敢不听呢?”
  朱姬嗔道:“不要擺出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好嗎!人家只有對著你時,才會說真心的話。”
  項少龍苦笑道:“若我不守尊卑上下之禮,有人會說話的。”
  朱姬不悅道:“又沒有別的人在,理得別人說什么呢?誰敢來管我朱姬的事?”
  項少龍道:“別忘了宮內還有秀麗夫人,像這樣般單獨相對,事后若傳了出去,怕會變成咸陽城的言語。”
  朱姬嬌笑道:“你可放心了。成虫喬已被封為長安君,明天便要与秀麗那賤人往長安封邑去,免去了在宮內碰口撞面的場面。現在宮內都是我的人,這點手段,我還是有的。”
  項少龍心想這怕是恐与毒的事傳出去而施用的手段居多,但自是不便說破,淡淡道:“太后當然是手段高明的人哩。”
  朱姬微感愕然,美目深注地凝視了他一會后,聲音轉柔道:“少龍你還是首次以這种語帶諷刺的口气和我說話,是否不滿我縱容不韋呢?可是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有時要做些無可奈何的事。我在邯鄲時早深切体會到這方面的苦況了。”
  項少龍有點弄不清楚她是為呂不韋解釋,還是為自己開脫,沉吟片晌后,道:“太后說得好,微臣現在便有無可奈何的感覺。”
  朱姬幽幽一歎,盈盈而起。
  項少龍忙站了起來,還以為她要送客時,這充滿誘惑力的美婦人移到他身前,仰頭情深款款地看著他,有點意亂情迷地道:“朱姬最歡喜的項少龍,就是在邯鄲質子府初遇時那充滿英雄气概,風流瀟,不將任何困難放在心上,使我這弱質女子可全心全意倚靠的大丈夫。少龍啊!現在朱姬回复自由了,為何仍要為虛假的名份浪擲年華,讓我們回复到那時光好嗎?”
  看著她起伏著的酥胸,如花玉容,香澤可聞下,項少龍差點要把她擁入怀里,然后瘋狂地和她抵死纏綿,忘掉了外面的世界,只余下男女最親密的愛戀。
  說自己對她沒有感情,又或毫不動心,實是最大的謊言。
  可是庄襄王的音容仍緊纏著他的心神,惟有抑制著這強烈的沖動,正要說話時,急劇的足音由正門處傳來。
  兩人嚇了一跳,各自退開兩步。
  朱姬怒喝道:“是誰?”
  一名身穿內侍袍服的年輕壯漢扑了入來,跪下叩頭道:“毒來服侍太后!”
  項少龍心中一震,朝這出名的美男子看去,剛好毒抬起頭來望他,眼中射出嫉恨悲憤的神色。
  縱使鄙屑此人,項少龍亦不由暗贊一聲。
  若論英俊,像安谷、連晉、齊雨、李園那類美男子,絕對可比得上他,可是若說整体的感覺,都要給這毒比了下去。
  他整個人就像一頭獵豹,每一寸肌肉都充盈著力量,完美的体型、白皙的皮膚,黑得發亮的頭發,确和自己有點相似。
  但他最吸引女人的地方,是他那种浪子般野性的特質,眼神充滿了熾烈的火焰,似有情若無情,使任何女性覺得若能把他馴服,將是最大的驕傲。
  難怪朱姬會一見心動。
  朱姬顯然為他的闖入亂了方寸,又怕項少龍知道她兩人的事,气得俏臉煞白,怒喝道:“你進來干什么?”
  毒垂下頭去,以出奇平靜的語調道:“小人知太后沒有人在旁侍候,故大膽進來。”
  朱姬顯然极之寵他,但在項少龍臉前卻不敢表現出來,色變道:“立即給我滾出去。”
  若換了是另一個人,早喚來守衛把他推出去斬頭了。
  毒擺明是來和項少龍爭風呷醋的,可知他必有所恃。例如朱姬對他的榻上功夫全面投降,故不怕朱姬拿他怎樣。
  只听他謙卑恭敬地道:“太后息怒,小人只希望能盡心盡意侍奉太后吧了!”竟不听朱姬的命令。
  朱姬那挂得住臉子,偷看了項少龍一眼,嬌喝道:“人來!”
  兩名宮衛搶了入來。
  項少龍知是時候了,閃身攔著兩人,伸手扶起毒,欣然道:“這位內侍生得一表人材,又對太后忠心不二,我一見便心中歡喜,太后請勿怪他。”
  這几句話一出,朱姬和毒均大感愕然。
  項少龍心中好笑,繼續吹捧道:“我看人絕不會看錯,內侍乃人中之龍,將來必非池中物,讓我們异日好好合作,共為大秦出力。”
  朱姬見那兩名侍衛進退不得,呆頭鳥般站在那里,沒好气地道:“還不出去!”
  兩人如獲王恩大赦,滾了出去。
  毒一向都把自己當作人中之龍,只是從沒有人這么贊他而已!對項少龍的嫉妒立時減半,事實上這亦是呂不韋派給他的任務,務要破坏朱姬和項少龍的好事,否則他怎也不敢闖進來,尷尬地道:“項大人過獎了!”
  朱姬呆看著項少龍時,后者乘机告退。
  朱姬怎還有顏臉留他,反是毒把他送出太后宮。
  到了宮門處,項少龍像對著相識了十多年的老朋友般道:“內侍,日后我們應好好親近。”
  毒汗顏道:“項大人客气了,小人不敢當此抬舉,在宮內我只是個奴才吧!”
  項少龍故作不忿道:“以兄這等人材,怎會是居于人下之輩,不行!我現在就向儲君進言,為兄弄個一官半職,只要太后不反對就行。”
  毒給他弄得糊涂起來,愕然道:“項大人為何如此對我另眼相看呢?嘿!其實我本是相府的人,項大人理應听過我的名字,只是因獲罪才給遣到宮中服役吧了。”
  項少龍故作愕然道:“原來兄竟是相府的名人,難怪我一見兄,即覺非是平凡之輩。唉!兄不知犯了什么事呢?不過也不用告訴我了。像兄這等人材,呂相怎能容你有得志的一朝?我項少龍言出必行,這就領你去謁見儲君。如此人材,豈可埋沒。”
  毒听得心中懍然,但仔細一想,知道項少龍非是虛言,呂不韋正是這种妒才嫉能的人。
  現在呂不韋是利用他去破坏項少龍和朱姬的關系,异日若太后愛寵自己,說不定呂不韋又會想辦法來對付自己了。
  若能与項少龍和儲君打好關系,將來他也有點憑恃。
  遂欣然點頭道:“多謝項大人提拔。”旋又惶恐道:“儲君會否不高興
  見我這微不足道的奴才?”
  他現在的身分乃是職位最低的宮監,勉強說也只是太后的玩物,難怪他這么自卑。
  項少龍差點忍不住笑,拉著他去了。
  回到烏府,不但紀嫣然等全在那里,烏應元亦來了。
  烏廷威被處死一事,似已成為被忘記了的過去。
  眾人知道他當上了地位尊崇的都騎統領,都雀躍不已。
  烏應元拉著這愛婿到后園私語,道:“全賴少龍的面子,現在只要是我們烏家的事,便處處通行,以前過關的文書,不等上十天半月,休想拿到,現在這邊遞入申請,那邊便批了出來,比在邯鄲時更要風光。”
  項少龍苦笑道:“岳丈最好有點心理准備,將來呂不韋勢力日盛時,恐怕就非這么風光了。”
  烏應元笑道:“那時恐怕我們早溜走了,烏卓有消息傳回來,在塞外呼儿魯安山旁找到一幅廣達數千里的沃原,水草肥茂,河湖交接,更難得附近沒有強大的蠻族,只要有几年工夫,可在那里确立根基。我准備再遣送一批人到那里開墾繁衍,想起能建立自己的家國,在咸陽的些微家業,實在不值一顧。”
  項少龍替他高興,問起岳母的病況,烏應元歎道:“過些時該沒事的了。”想起烏廷威,欷不已。
  項少龍想不到安慰他的話。
  當晚項少龍和三位嬌妻秉燭歡敘,把這些天來的事娓娓道出,說到小盤把毒提拔作內侍官時,眾女都為之絕倒。
  小別胜新婚,四人如魚得水,恩愛纏綿。
  忽然間,項少龍隱約感到苦纏了他整年的噩運,終于過去了,因為他比以前任何時間,更有信心和呂不韋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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