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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尋秦記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二章 翻手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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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隊人馬由東門開出,在草原斜暉的襯托下,壯觀非常。
  項少龍和滕翼親自領隊,出城后朝消息里項少龍出現十五里外的打石村而去。
  這批近五千人的城衛,只是作個幌子,到了有林木遮掩行藏的地方,便會駐守各處,入黑后再繞到指定地點,由烏果指揮伏擊由南門入城的齊軍。
  項少龍和滕翼等則掉頭潛返城里,在暗里操持大局。
  他們躲在宗卷室內,听取雪片般飛來的情報。
  太陽緩緩降入古城外蒼茫的大地之下,邯鄲城燈光處,一切如常。
  項少龍出現的消息傳到孝成耳內時,他立即依計行事,命趙明雄往指揮所代替項少龍負責城防,禁衛軍則在成胥指揮下實施全城戒嚴,人人均知孝成對項少龍已是惊弓之鳥,沒有人怀疑孝成是將計就計,另有目的。
  由這刻起,趙穆對外的聯絡完全被截斷了,無論趙明雄等人發生了什么事,他都不會知道。
  趙明雄不虞有詐,領著百多名親衛,來到指揮所,當他進入大堂時,忽地發覺所有隨從均被截在門外,大門“砰”的一聲在身后關上。
  趙明雄愕然巳喝道:“什么事?”
  旁邊的衛士一擁而上,十多枝長矛抵在他身上各處要害。
  外面傳來弩弓發射聲和慘叫聲。
  項少龍、滕翼兩人悠然由側門步出,來到他面前。
  趙明雄臉上血色立時退盡,怒道:“董將軍!這是怎么攪的,下屬并沒有犯錯。”
  滕翼冷道:“与趙穆勾結齊人,密謀作反,這算不算犯錯?”
  趙明雄臉色更加難看了,顫聲道:“你們莫要誣害我!”
  項少龍好整以暇道:“你的官署下面新建成了一條宏偉的地道,趙明雄你不會說不知道吧!”
  趙明雄想起家中的嬌妻愛儿,兩腿一軟,跪了下來。
  滕翼最鄙視沒有骨气的人,冷喝道:“把他綁起來!”
  四周的精英兵團員揶開長矛,一擁而上,把他綁個結實。
  項少龍來到跪在地上的趙明雄前,冷然道:“若你肯乖乖和本城守合作,我便放你一條生路,送你与家人逃出城外。若我有一字虛言,教董馬痴不得好死。”
  趙明雄劇震抬頭,不能相信听到的話般看著跟前這凜若天神降世的大漢。
  滕翼道:“但你須把与趙穆通訊的方法交待清楚,只要我們發覺所言屬實,立即讓你由東門逃出城外,還贈予糧食馬匹和通行證件,人來!給我開門。”
  大門絛開,趙明雄的家人婢仆男女老幼百多人,被押了進來,人人神色倉皇,最妙是都換上遠行裝束,背著大小包袱。
  趙明雄最激動地道:“大恩不言謝,小人服了,無論董城守有任何吩咐,小人無不遵從。”
  項少龍知道心理攻勢奏效,道:“立即放了趙兄!”
  綁著趙明雄的索子立被割斷。
  趙明雄站起來時,滕翼笑道:“先把趙夫人、公子等送上馬車,護往城外密林處。不得無禮,以免惊嚇了夫人。”
  眾衛一聲應諾,把趙家的人押了出去。
  項少龍取出准備妥當的通行證件,交到趙明雄手上,誠懇地道:“這几天邯鄲自顧不暇,只要趙兄連夜赶程,离開趙境,定可安渡余年,趙兄也不用本人教你怎么辦了吧!”
  趙明雄感激零涕道:“小人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項少龍和滕翼對視一笑,有深悉趙穆陰謀的趙明雄全心全意合作,那還怕趙穆和齊人不掉到他們精心布下的陷阱里去。
  趙門雄在項少龍等人的挾持下,來到北門兵衛所,把与他同謀的兵將近百人全召到座前,宣布了改向項少龍效忠。
  這些人那還不知事敗,跪滿地上,叩頭請罪。
  項少龍道:“若爾等能戴罪立功,只要本城守不向大王說出來,誰都不知你們意圖謀反,但必須絕對听從本人之命,否則不但人頭不保,更禍及家人親族。”
  眾人忙連稱效命。
  一路行來北門時,趙明雄巳把整個計划和盤托出,現在控制了北門,可說更是胜券在握。
  這批叛將均知家人全落到項少龍手內,又見他們人人士气如虹,計划周詳,均知大勢巳去,誰還敢不乖乖合作,在趙明雄的吩咐下,分頭辦事去了。
  項少龍請滕翼留守北城,領著紀嫣然、善柔和清一把的精兵團團員近百人,离開北門,押著趙明雄走上邯鄲大戰前气氛緊張的寂靜街道上。
  才轉入另一條長街,荊俊領著百多人迎頭馳來。
  兩隊人馬在街心會合。
  荊俊興奮地道:“甘竹、李明、趙令三人均被成胥率領禁軍擒下,現在全城均在我們掌握里。”
  這正是項少龍和胜翼聰明之處,若把所有事情均攬到身上,說不定會惹起孝成的疑懼,但若把任務分了一半去給其他禁衛負責,孝成便少了這個憂慮。
  趙明雄見他們著著領先,不禁心中后悔,他所以肯為趙穆賣命,故然因心恨項少龍搶了他城守之位,更重要是認為趙穆的陰謀万無一失,豈知竟一敗涂地至此。
  項少龍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現在本城守會使人護送趙兄出城与家人會合,當第一枝訊號火箭沖上天空時,我的人自會放趙兄离去。”
  趙明雄羞慚地道:“不能在董將軍帳下用命,實是趙明雄一生人最大的遺憾。”
  項少龍親切地一拍他肩頭,微笑道:“趙兄保重了,一路順風。”
  策馬而行。
  紀嫣然追在他旁,心悅誠服地道:“董將軍的奇謀妙計,令嫣然大開眼界,欽佩不巳。”
  另一邊的善柔嘟起小嘴道:“這人不過有點鬼門道,嫣然那須佩服得他五体投地的樣儿。”
  項少龍与紀嫣然交換了深情的一瞥,會心而笑。
  在風燈的映照下,古城的長街一片肅殺气氛,只有蹄落的清音,使人覺得份外有种夜深詭秘的感覺。
  兩美陪侍在側,更使項少龍感到眼前一切如夢似幻,當日初到邯鄲時,那曾想過邯鄲竟會全落到他的指掌里,由他決定這美麗古城的命運。
  不由又想起二十一世紀的“過去”,神思迷惘間,足音把他惊醒過來。
  趙霸由暗影處大步走出向他打招呼。
  項少龍躍下馬來,笑道:“館主你好!”
  紀嫣然怕給他認了出來,欣然道:“一切布置妥當,侯府巳被重重圍困,保證半個人都走不出來。”
  項少龍道:“進攻侯府的事,交由館主全權負責,當第一枝訊號火箭在城北射上天上時,趙穆的人將會傾巢而出,与齊人分頭攻打王宮,那時才給与迎頭痛擊。但無論形勢如何發展,未見我發出約定的火箭訊號,亦切勿攻打侯府,因為我奉有大王之命,要親身潛入府內,生擒趙穆這個奸賊。”
  趙霸知道自己成了總指揮,等若項少龍把功勞塞入他手里,大喜應命。
  項少龍道:“今夜的口令由‘秦人必敗’改作‘吾王万歲’,切勿放過敵人,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讓我們帶起標記。”
  打個手勢,手下們由怀中取出准備好的紅布,扎在右臂處。
  趙霸亦照辦無誤后,欣然去了。
  項少龍等步行來至可遠眺侯府的地方,此時三千城衛里的精銳,加上趙霸的數百手下,全進入了蓄勢以待的戰略位置,把侯府重重圍困,主力則擺在通往王宮的街道上。
  人人均在右臂纏上紅布,以資識別敵我。
  項少龍心中歎道:“今趟看你趙穆能飛到那里去。”
  雄心陡奮,下令道:“小俊!”
  荊俊躬身道:“城守請吩咐!”
  項少龍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去吧!”
  荊俊一聲應諾,領著十多精兵團團員去了。
  這時趙霸亦安排妥當,來到他身旁細議,嚇得紀嫣然只好躲進了人堆里去。
  趙霸得意道:“我們准備好了兩架攻城車,保證几下子便可撞破趙穆的圍牆,那時他們想死都辦不到了。”
  項少龍怕他求胜心切,再三叮囑他要依訊號行事。
  趙霸這時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覺其煩,點頭答應。
  個多時辰后,項少龍見時間差不多了,命趙霸緊守崗位后,領著其他精兵團團員,摸往那晚和善柔潛入侯府,位于府外密林的水道入口處。
  荊俊等人正忙于把預備好了的沙包,拋入溪流里,堵截溪水,又把溪水引往別處,使不能流進府內。
  項少龍想像著府內池水正不住降低的情況時,“砰!”的一聲,只見城北處一支火箭直沖上天,爆開一朵金黃的煙花,然后點點光雨洒了下來,在夜空里燦爛美麗之极。
  紀嫣然仰望著重歸黑暗的夜空,吁出一口气道:“齊人的先頭部隊來了。”
  一陣异響,濕了半邊身的蒲布由水道鑽了出來。
  荊俊等忙把他拉了上來。
  蒲布道:“趙穆中計了,一點不知道外間發生了什么事。”
  項少龍問道:“他會否親自率人進攻王宮呢?”
  蒲布不屑地道:“這膽少鬼怎敢親身犯險,否則就不用縮在后宅處,那里有秘道可逃出府外。”
  善柔道:“水道出口那邊是否有人把守?”
  蒲布道:“所有人都集中到廣場處,准備攻打王宮,現在池塘處完全沒有人把守。”
  項少龍道:“各位兄弟情況如何?”
  荊俊過來遞上干衣,讓蒲布換上,嚇得兩女忙轉過身去。
  蒲布一邊換衣,邊道:“他們都知道怎樣應變的了,最妙是趙穆把他們編成一組,由我和劉巢指揮,進退均非常容易。”
  侯府內雖聲息全無,但眾人都知趙穆的大軍已經出動,步行往不遠處的王宮,這批人均換上禁衛的軍服,定下了周詳的進攻計略,若非早有防備,加上內應,成功的机會确是非常之高。
  項少龍見溪水巳被阻截,露出河床,下令道:“進去吧!”
  荊俊苦候良久,聞言一馬當先,鑽了進去,其他團員亦魚貫而入。
  蒲布看見人人身手敏捷,贊歎不巳。
  善柔嬌哼一聲,搶著去了。
  項少龍伸手摟著紀嫣然的蠻腰,笑語道:“紀才女有否想過要陪我項少龍鑽水渠呢?”
  蒲布這時才知道這小兵是誰,借點月色目定口呆地盯著紀嫣然。
  這美女溫柔應道:“上刀山落槍坑都沒有問題,何況只是舒服地鑽地洞。”
  項少龍默計時間,知道趙穆的人步進趙霸布下的天羅地网內時,剛好是他們全体潛進了府內的時刻,松了一口气道:“該輪到我們了!”
  忽地城北方向殺聲震天響起,不用說自是作成胥的禁衛軍和滕翼的城衛正前后夾擊著由地道潛進來的齊人,只不知那些齊兵是否由旦楚率領,假若如此,田單今晚就要痛失愛將了。
  今晚的行動,除擒拿趙穆外,他的精兵團都沒有直接參戰,能如此不損一兵一卒,活擒趙穆回咸陽去,真是連自己亦始料不及。
  紀嫣然推了他一下,才醒覺過來,收拾心情,跳下河床去。
  紀嫣然和項少龍先后鑽出了干涸了的池塘時,眾人早蓄勢以待,弩箭都裝到弩弓上去。
  劉巢等五十多名兄弟正恭候著他們,人人神情振奮。
  項少龍已成了天下著名的人物,能追隨得如此良主,他們自是歡天喜地。
  善柔不耐煩地道:“快點!”
  項少龍正要說話時,王宮的方向傳來喊殺之聲,像潮浪般波蕩著。
  長話短說,項少龍下令道:“不准殺害婢仆婦孺,蒲布領路,去吧!”
  蒲布拔出長劍,一馬當先,領著項少龍往內府沖去。
  才轉入穿過花園的長廊,牽著惡犬守在那里的十多名家將忽見來了這么多人,駭然大惊時,弩箭早雨點般洒去,人犬不留。
  百多人布成陣勢,有如破竹般殺往趙穆藏身所在的內府。
  守衛猝不及防下,紛紛中箭倒地,連反擊的机會都沒有。
  婢仆因奉趙穆之命,留在宿處,反使他們少了很多顧慮。
  他們見人便殺,行動又迅速之极,守在內府的二百多人被他們斬瓜切菜殷除掉。
  正在府內苦候胜利捷訊的趙穆仍不知危險巳至,見到一群如狼以虎的大漢在蒲布率領下擁入廳內,惊惶失措站起來時,廳內的十多名親衛巳在弩弓机括響聲中,紛紛倒地,無一幸免。
  趙穆慌忙拔劍,善柔仇人見面,份外眼紅,竄了上去,乘他惊魂未定,以巧勁挑飛了他的長劍,飛起一腳,把他踢翻地上。
  五、六名精兵團員扑了過去,把他綁個結實。
  “啪啪!”
  善柔賞了他兩記耳光,戟指罵道:“奸賊認得本小姐是誰嗎?我就是齊國善大夫之女,記得你害得我家散人亡嗎?”
  趙穆雙頰現出鮮紅的掌印,嘴角逸血,迷迷糊糊地看著善柔。
  項少龍移到他身前,欣然笑道:“侯爺別來無恙?”
  趙穆渾身劇震,狂怒道:“董匡你好!”
  項少龍淡淡道:“我并不是董匡!”
  趙穆“哎呀!”一聲,又給善柔踢了一腳,狼狽之极。
  “王卓!我早知你是見利忘義的卑鄙之徒!”
  項少龍悠然一笑,用回本來的聲音道:“我也不是王卓!”
  趙穆愕然盯著他,顫聲道:“你是……”
  項少龍伸手撕下假面具,遞給身旁的人,吩咐道:“依計行事。”
  趙穆見到他的真臉目,慘哼一聲,再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冷笑道:“當日你奸殺我項少龍的女人時,曾否想過有今朝一日呢?”
  荊俊上前,一拳抽在他肚皮上,痛得他跪了下來。
  紀嫣然在一角叫道:“找到地道的入口了。”
  項少龍向荊俊道:“你先行一步,探清楚沒有問題后,我們才來。還不脫下面具。”
  “砰!”
  趙穆又中了善柔一腳,滾落地上,神情猙獰可怖。
  荊俊脫下面具,遞給手下,領著十多人進入地道。
  項少龍拉著善柔,阻止她再毒打趙穆。
  善柔一聲悲呼,扑入他怀里,放聲大哭起來。
  項少龍明白她的心情,愛怜地撫著她香肩,向手下吩咐道:“將兩塊臉具找兩個身形酷肖我和俊爺的人戴上,然后放火把府焚燒,須小心守在牆外的敵人會回來動手。”
  手下們應命去了。
  善柔哭聲漸止,低聲道:“我想殺了趙穆。”
  項少龍呆若木雞時,善柔噗哧笑道:“看你的樣子,人家只是嚇唬你來玩儿的。”一掙离開了他的怀抱,臉紅紅有點因失態而尷尬。
  紀嫣然回到他旁,与他共同傾听王宮方面傳來震天的廝殺聲。
  劉巢等熟門熟路,不一會拿來大批柴草,堆放各處,只要火起,休想有人能闖進來又或救火。
  此時荊俊派人來報,地道暢通無阻。
  項少龍哈哈一笑,命人先把趙穆的口塞著,才把他運進地道里去。
  一聲令下,眾人把點燃了的火把拋到數十堆干草木柴處,這時代的建筑物均以木材為主,如若起火,大羅神仙都無術挽救。
  進入地道前,項少龍發出訊號火箭。
  趙霸攻打侯府的時間到了。
  當他們攻入府內時,會發覺內府全陷進火海里,事后會搜出數百具尸体,難以辨認是否有趙穆在內。
  又或從尸首中找出似是董匡和小俊的尸体,誤以為他們被困火場,故与趙穆同歸于盡。
  至于為何火勢會如此一發不可收拾,當然是趙穆在府內預先放置柴草,作反不成,就自焚而死,那知卻禍及他董匡和手下們,以致一個不留。
  邯鄲上下都會怀念他,但不是項少龍,而是叱吒一時的馬痴董匡。
  假若有一天趙人知道真的董匡仍在楚國,怕他們都不肯相信。
  至于滕翼,亦會借替身扮成戰死沙場的樣子,除非有人敢對尸体不敬,硬去扯那替身的面皮,否則永不會被揭破真相。地道的出口在附近另一無人宅院的后園處,眾人興興頭頭地依著早先定下的路線,避過了城北和王宮外的兩個戰場,神不知鬼不覺來至北門處。
  滕翼領著數十兄弟在城門處接應他們,見到擒來趙穆,笑道:“侯爺真有心,還有閒來探望我們。”
  領著眾人,上馬直出城門,還向守城的將領道:“你們守穩城門,我帶人出去搜捕敵人。”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放蹄馳進廣闊的草原里。
  天上繁星廣布,令人胸怀開朗,只有高聲狂嘯,才能泄出心中舒快之情。
  出了平原,眾人望西而去,正是秦國的方向。
  走了五、六里路,項少龍登上了一個隆起的小丘,回頭望往邯鄲的方向。
  城內多處起火,染紅了半邊天。
  此時蹄聲響起,烏卓和烏果領著余下的數十名兄弟,及時赶來与他們會合。
  見到像粽子般被綁緊在一匹馬上的趙穆,都歡聲雷動。
  項少龍与眾人對視一笑,揚聲道:“人聚齊了沒有!”
  各人均歡報安全赶至。
  項少龍大笑道:“那就讓我們回家吧!”
  馬鞭揚起,輕輕抽在馬屁般上。
  戰馬應鞭奔下山丘。
  兩人亦齊聲呼嘯,策馬狂追。
  人馬迅速沒入美麗星夜覆蓋下的原野里。
第十一卷

第一章 凱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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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麗的羊腸山郁郁蔥蔥,匹練似的汾水飄然東去。
  項少龍目送著善柔的孤人單騎,逐漸消失在蒼茫草野中,心中暗暗為她祝禱。
  他左旁的紀嫣然輕歎道:“柔姊是個非常堅強和勇敢的女子,嫣然自問沒她的勇气了。”
  右方的滕翼點頭同意,道:“希望她一路平安,有一天到咸陽來找我們吧!”
  紀嫣然另一邊的荊俊擔心地道:“三哥去追她回來好嗎?求求她說不定她會心轉意。”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每一個人也應有權去追求自己的理想,選擇歡喜的生活方式,否則何有痛快可言。”
  當紀嫣然訝然往他望去時,項少龍一聲長嘯,策馬掉頭,向小丘西坡馳去。
  紀嫣然等紛紛催馬追隨,接著是精兵團的儿郎們和被押著的奸賊趙穆。
  塵土像龍卷風般在他整齊的隊伍后揚上天上,歷久不散。
  眾人兼程赶路,只一日就赶上了鄒衍的車隊,雖是短短十多個時辰,已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田氏姊妹歡喜若狂,想不到這么快又可見到項少龍,想起离別時哭得昏天昏地,都有些赧然不好意思。
  眾人大功告成,自是心情暢美,談談笑笑,度假似的游山玩水,兩個多月后終抵達咸陽。
  呂不韋聞報,率著圖先和肖月潭親到城郊迎迓,見到鄒衍和紀嫣然時,原來三人間早有數面之緣。呂不韋當年在各地大做生意,低買高賣,足跡遍天下,又愛結交奇异中士,當然不會放過像鄒衍這种名家和天下聞名的紀才女了。
  一番客套說話后,車馬隊往咸陽開去。
  呂不韋和項少龍共乘一車,由項少龍作出詳細報告。
  項少龍正奇怪烏應元等為何沒有來時,呂不韋道:“今趟少龍最厲害處,就是沒有讓人識破真正身份,此事對出征東周大大有利,趁現在六國亂成一團,正是用兵的最佳時机。”
  項少龍等恍然道:“原來呂相作好了滅周的部署,嘿!為何不見我的丈人呢?”
  呂不韋比前更是神采飛揚,滿怀信心。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才道:“少龍的歸來,乃屬高度机密,趙穆的事更不能宣揚出去,就當來的只是鄒先生和紀才女好了。否則必讓六國的奸細猜到少龍和他們的關系。只有把六國蒙在鼓里,我們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借口東周君對我大秦圖謀不軌,把他拔除。”
  項少龍心中明白,秦國最重軍功,呂不韋在這方面全無建樹,自是急于立威,以遂晉爵封侯的宏愿。
  東周的國力雖不值一哂,名義上終仍是共主,七國則屬諸侯的身份,假若呂不韋公然出征東周,說不定六國會暫時壓下互相間的爭執和矛盾,聯手伐秦護周,那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必須攻其無備,還要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呂不韋道:“滅周在軍事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卻牽連甚廣,一個不好,可能惹來六國聯手來攻之禍。所以我們須在軍事外交兩方面雙管齊下,才可安享戰胜的成果。”
  項少龍暗叫厲害,呂不韋果是雄材大略的人,難怪日后能權傾強秦十數年之久。順口問起咸陽秦廷的情況。
  呂不韋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沉聲道:“以陽泉君為首的一群秦人,四出散播謠言,誣指本相毒害先生;又說太子乃我和王后所出,現正密謀改立大王次子成。哼!我要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妻妾女,全体淪為供人蹂躪的歌姬娼妓,始可泄得我心頭這口惡气。”
  項少龍听得背脊生寒,得罪他确不是有趣的事。但回心一想,若呂不韋或自己落到陽泉君上,遭邁還不是一樣。這根本是個人吃人的時代,誰心軟誰就要吃虧。
  呂不韋續道:“幸好大王對我全力支持,又有王后在他面前說項,現在你更擒得趙穆回來,待我滅掉東周后,便一舉把陽泉君等除掉,那時大秦還有誰敢不看我呂不韋的面色行事。”
  項少龍心中暗歎,正是這种心態,最終迫得小盤的秦始皇不得不排斥他。而那時自己亦只好和他對著硬干。想起目前他把自己當作心腹親信,將來卻要反目成仇,不禁大生感触。
  呂不韋還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事,欣然道:“旅途辛苦,少龍好好到牧場休息,養足精神后,我還有极為重要的任務賴你去辦呢。”
  項少龍追問是什么任務時,呂不韋卻沒有說出來,這時車隊剛進入咸陽城的東門內。
  鄒衍和紀嫣然被送往烏府,他們則押著趙穆,直赴王宮。
  項少龍只感心疲力累,同時知道已被深深卷入了秦廷權力斗爭中。而為了小盤,他更不得不助呂不韋應付陽泉君等人的陰謀。
  想到這里,返家的喜悅大為消減,唯一令他安慰的,就是快可以見到烏廷芳、趙倩和婷芳氏等諸女了。
  趙穆臉色蒼白有若死人,雙手反綁身后,腳系鐵鏈,被兩名如狼似虎的秦宮衛士押到庄襄王龍座之前,硬迫他跪在地上,還扯著他的頭發,令他仰起了臉孔。
  庄襄王大笑道:“趙侯別來無恙!”
  坐在右首的朱姬雙目亮了起來,她身旁的小盤則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項少龍雖對趙穆深痛惡絕,但見他陷至如此田地,比對起他以前的威風八面,令人嗟歎。
  趙穆一言不發,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
  朱姬嬌笑道:“侯爺清減了!”
  趙穆把心一橫,驀地破口大罵道:“你這賤……”
  項少龍怕他當眾說出与朱姬有染的事,手按几子,飛身而出,一腳踢在他嘴巴處,這奸賊登時齒碎血流,臉頰腫起老高的一塊,痛不成聲。
  項少龍喝道:“竟敢辱罵王后,哼!”
  他動作之快,連兩名侍衛都來不及反應。
  朱姬聰明剔透,自然明白項少龍出腳的作用。感激地看了返回左方呂不韋下席的項少龍一眼,向庄襄王撒嬌道:“大王!哀家要親自處理這個奸賊。”
  庄襄王顯是對朱姬愛寵日增,欣然道:“就如王后所請。給我把這奸賊押下去,等待王后處置。”
  衛士領命,把趙穆像頭畜牲般押了出去。
  項少龍乘机打量小盤,不見大半年,他長得更粗壯了,雙目閃閃有神,气度深沉,頗有不怒而威之概,瞧得連項少龍都有點心惊。
  小盤年紀雖少,但是喪母后歷盡艱辛,又要提防被知穿身分,沒有城府也要變得心怀城府了。
  兩人眼光一触,同時避開。
  庄襄王望往項少龍,龍顏大悅道:“太傅先送回樂乘首級,又擒來趙穆,大大泄了寡人郁在胸口怨气,呂相國認為寡人該怎么賞他呢?”
  項少龍忙謙讓道:“今趟之能出師告捷,全賴呂相國奇謀妙算,使人為我們造了四塊假面具,才能馬到功成。呂相國才是真正立了大功的人,少龍只是依命行事吧了!”
  呂不韋見他居功不驕,還謙抑相讓,把功勞歸于自己身上,大為高興,笑不攏嘴道:“大王!我大秦得少龍如此人材,實乃大王之福,不過樂乘趙穆之事仍須保密,故不宜在此時重賞少龍,還要裝模作樣,責他辦事不力,好掩人耳目,請大王明監。”
  庄襄王皺眉道:“寡人雖明知事須如此,可是見少龍,心中只有歡喜之情,怎忍責他呢?”
  呂不韋笑道:“這事由老臣去辦吧!大王母須勞神。”
  項少龍見襄王不喜作偽,更生好感。
  唉!可惜他只剩下兩年許的壽命了。
  朱姬插入道:“項太傅回來,最高興的就是王儿,別人教他劍術兵法,他都不屑學習,說要由項太傅指導才行呢。”
  項少龍微感愕然,往小盤望去。后者正向他望來,本是冰冷的眼,現出感激熾熱的色。
  呂不韋道:“政太子恐怕要失望了,項太傅稍作休息后,又要出使六國了。”
  項少龍、朱姬和小盤同感愕然。
  庄襄王歎道:“寡人也舍不得少龍,不過相國說得對,若要亡周,必須軍事外交雙管齊下,才不致惹出禍事。”
  朱姬蹙起黛眉道:“大王和相國忍心讓項太傅不停地奔波勞碌嗎?累坏了怎辦哩?”
  呂不韋賠笑道:“王后放心,必須配合出兵的日期,太傅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可好好休息的。”
  項少龍不解道:“我大秦人材濟濟,微臣在這方面又缺乏經驗,兼之与魏趙勢成水火,可能……”
  呂不韋呵呵笑道:“經驗是培養出來呢。少龍文武兼資,定可胜任有余。至于以前的嫌隙,破坏了合從之議,正是人人自危,惟恐我們拿他們開刀,巴結都來不及哩。此事就此作實,少龍莫要謙辭了。”
  項少龍知道欲拒無從,暗歎一口气。扮作欣然地接了這塊哽下咽的骨頭。
  接著項少龍把國的遭遇,繪影繪聲地說了出來,听得庄襄王等不住動容變色,說到緊張刺激處,朱姬拍著酥胸,小盤則目射奇光。
  到了黃昏時分,才肯放他回烏府。
  呂不韋親自送他回來。
  項少龍望出車窗外,看著華燈初上的咸陽城晚景,也不知是何滋味。
  旁邊的呂不韋道:“少龍,不要怪我使得你東奔西跑,馬不停蹄。我實是一番苦心,希望能把你培植為我最得力的助手。六國均有与我互通聲气的人,現既定了由你出使,我會先派人前往打點,為你舖好前路。”
  項少龍只好發出違心之言道:“相國厚愛,我項少龍縱使肝腦涂地,都報答不了。”
  呂不韋滿意地點頭,道:“現在對我來說,最緊要就是爭取時間,先安內后攘外(!)。只要有一天我真能在這里站穩陣腳,便可開展大業。今次少龍的出使,非常重要,務使六國間加深成見,難以聯手來動搖我們。天下人人貪好財貨,無可例外,只要我們能不惜財物,賄賂列國大臣,定可跛坏他們本國的計謀。少龍明白我的意思嗎?”
  項少龍想起烏家正是他這种怀柔手段下的投誠者,确是非常奏效。難怪他視為絕妙良方了,但他項少龍卻對這种陰謀手段頗為厭倦,情愿明刀明槍,和敵人在沙場分出胜負。
  思索間,呂不韋又道:“對六國的策略亦各有不同,基本上是包圍三晉,聯結齊楚,孤立燕人。只要三晉淪亡,其他三國不攻自破,天下便可達致大一統的局面,結束數百年來群龍無首的僵局。”
  說到最后,這從一個商人躋身而為手握國家權柄的厲害人物,銳目閃爍出憧憬著美滿將來的懾人光輝。
  項少龍暗忖你确是所料不差,只不過料不到統一大業是由小盤完成,而不是你呂不韋。
  呂不韋所用策略,仍是范睢“遠交近攻”的廷續,以兼并鄰國的霸地政策為骨干,如今第一個祭品就是東周君了。
  歷史亦證明了這是最聰明的策略.
  此時車馬隊來到烏府,呂不韋搭著他肩頭親切地道:“我不陪你入府了,好好休息,明晚到相府來,讓我們喝酒作樂,好賀你今次大胜而回。”
  呂不韋在親衛簇擁中,离開烏府。
  項少龍掉頭正要走入府內,烏廷芳和趙倩兩女已哭著奔出府門,扑入他怀里,后面跟著的是烏應元、陶方、滕翼等人,人人的臉色都有些深沉,似在強顏歡笑。
  他摟著兩位嬌妻,不解道:“婷芳氏呢?”
  兩女哭得更厲害了。
  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覺,朝岳丈烏應元望去。
  烏應元歎了口气道:“少龍最緊要放寬怀抱,婷芳氏三天前病死了,唉!她竟等不到你回來。”
  項少龍呆立在穿上了殮服的婷芳氏遺体之旁,見她除臉容清減了些許外,便只宛若熟睡了過去,心中涌起深沉的悲哀。
  烏應元在后歎道:“自你离去后,她便郁郁不歡,終日苦思著你,兼之一向身体不好,沒有一個月便病倒了,從此時好時怀……”
  項少龍熱淚狂涌而出,視線模糊了起來。
  這命途坎坷,一生受盡男性欺壓的美女,還沒享過多少天幸福,便這么撒手而去了。
  錐心的痛楚和悔疚,噬蝕著他的心靈。
  生命究竟是什么東西?
  為何三天前她仍是一個活著能說能動的人,這一刻卻變成了一具沒有半點生机的冰冷尸体?
  另一邊的滕翼來到他旁,伸手擁著他肩頭,沉聲道:“不要太過悲痛,會傷了身体的。”
  項少龍勉力使聲保持著平靜,緩緩道:“我想把她葬在牧場隱龍別院附近,她最歡喜那里,同時為趙妮、舒儿和素女她們立冢……”
  說到這里,再沒法說下去,失聲痛哭起來。
  葬禮在三天后舉行,呂不韋和蒙驁親來參加葬禮,庄襄王則遣內侍臣來問唁。
  項少龍再沒有哭,每天起來,都到墓前致祭默哀。
  過了十天,他的情緒才逐漸平复過來。
  這天早上,紀嫣然、烏廷芳和趙倩三女如常陪著他到墓地獻上鮮花。
  祭后偕著三女,在原野中漫步解愁,但心中偏是感触叢生,難以排遣。
  紀嫣然柔聲道:“少龍!不要這么傷心了,好嗎!”
  項少龍輕擁了她一下,才放開手道:“黯然魂銷者,惟別而已矣!生有生离,死有死別,為何人生總有這么不如意的事,是否我的殺孽太重了?”
  另一邊的烏廷芳道:“項郎!不要說這些話好嗎?廷芳好怕听哩!”
  想起很快又要离開她們,他歎了一口气道:“呂相國要我出使六國,推行他的外交政策……”
  三女同時色變。
  項少龍更是心痛,把心一橫道:“不要擔心,我怎也要把他們帶在身旁,永不分离。”
  三女舒了一口气,心情轉佳。
  紀嫣然道:“有邯鄲來的消息了,少龍有興趣听嗎?”
  項少龍振起精神,拉著三女到附近一個山谷的清溪旁坐下。
  紀嫣然道:“你走后,邯鄲亂成一團,田單和李園均知陰謀敗露,連夜匆匆逃返齊楚。孝成王以為你們全体壯烈犧牲了,非常悲痛惋惜,祭祀你的亡魂時暈倒當場,現在仍抱恙不起,朝政由晶后和郭開把持著。”
  項少龍往趙倩瞧去,這趙國的三公子黯然垂首,顯是對孝成王仍有著父女之情,故因而傷感。
  項少龍長長吁出一口气,看著谷坡上蓊郁古木,其中不乏粗逾十圍的大樹,當風挺立,華蓋蔽天,縱在這冬寒時節,仍沒有半點衰頹之態。
  在綠樹林蔭后是聳出云表的拜月峰,亦為此地的最高山峰,突兀崢嶸,令人歎為觀止。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我想登上月峰看看,倩儿你行嗎?”他必須做點事情,予自己一個目標,才可從哀痛中擺脫出來。
  三女先是一愕,接著趙倩點頭道:“倩儿每天都和廷芳練習騎射,操練得不知多么好哩!怎會有問題呢?”
  烏廷芳見丈夫這十多天來,還是首次有興趣要做一件事,振奮地跳起來,嚷道:“芳儿去找人牽馬來,好省去點腳力。”言罷欣然奔往谷口。
  當艷陽高挂中天時,他們已登上拜月峰上,离峰頂卻仍有半里許的路程,但因山勢險峻,惟有作罷。
  由這里朝下望去,只見烏家牧場盡收眼底之下,茫茫芳草,清溪流泉,牛馬羊或聚或散地分布在草原上。
  院落樓房在森中掩映著,風光如畫,教人心爽神馳。
  寒風呼呼中,層巒疊翠,群山起伏,遠近田疇,歷歷在目。
  項少龍一聲長嘯,把郁結的心情舒發出來,心情轉佳道:“旦楚死了沒有?”
  紀嫣然正看得心曠神馳,聞言笑道:“率兵入城并不是他,所以執回了一條小命。听說晶王后對你的死非常哀痛,連續三天都不肯吃東西呢。”
  項少龍心頭一陣悸動,沉默了半晌,再又問道:“有雅儿和致致的消息嗎?”
  紀嫣然道:“尚未有消息,但滕二哥派了人到大梁聯絡他們,假若我們第一站是魏國,很快可以公然与他們會面了!”
  項少龍搖頭苦笑,當日逃离大梁時,若有人告訴他可再大搖大擺返回大梁,打死他都不肯相信。
  紀嫣然道:“呂相遣人來請嫣然和干爹到相府小住,嫣要陪你,當然不肯去,只好干爹一人去了。”
  趙倩道:“最活躍是小俊,回來不久便領了劉巢和蒲布他們到城里胡混,真怕他會惹是生非呢。”
  項少龍苦笑道:“就算他們不去惹人,也會有人來惹我們,怎都避不了。”
  烏廷芳欣然道:“四哥遣人由北強送了一批上等的何首烏來,說要給項郎浸酒,听爹說他最近大敗匈奴,戰績彪炳哩!”
  項少龍暗忖總算听到一個好消息。
  他對王翦自是信心十足,戰國四大名將“起、翦、頗、牧”,就是白起、王翦、廉頗和李牧。秦趙各占一半。
  若非孝成王走錯了長平那著棋,以只擅紙上談兵的趙括代替了廉頗,秦趙胜敗之數,仍是難以逆料呢。
  現在廉頗垂垂老矣,雖有不世將材的李牧鎮著大局,一來無可用之兵,更因朝政落到郭開這不能容物的奸人手內,處處受制,恐亦有力難展,在這种情況下,趙國那還有振興之望?
  白起已死,這天下將屬于王翦的了。
第二章 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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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途上,項少龍有著精神煥發的感覺。
  死者已矣,每個仍生存著的人都須堅強地活下去,應付生命中層出不窮的挑戰。
  終有一天他也會在這個古戰國的時代死去,沒有人知道他是來自二千多年后的人類。
  紀嫣然見他心情轉佳,趁机道:“隨嫣然來的族人,全是鑄劍造弓的好手,少龍可作出安排,讓他們繼續在這方面大事發展嗎?”
  項少龍記起她和族人均來自滅亡的越國,在時代里,越國的鑄造術天下稱冠,名劍如越女、干將、莫邪等均出自越人之手,埋沒了人材實在可惜,點頭道:“這個包我身上,回去后立即向岳丈提出。牧場這么大,開礦都行,應該沒有問題的。”
  紀嫣然大喜道謝,又撒嬌的道:“少龍你也是高明的巧匠,想到什么利器,即管交給他們去制造好了。要不要和清叔談談,他家世代都是我國最出色的匠人哩!”
  項少龍心中一動,想起以前曾上過有關武器火藥制造的基本課程,雖然大部份都忘記了,但仍依稀有點印像,要造把槍出來雖然不可能,但只要把意念說出,例如合成金屬一類的意念,說不定可造出比干將、莫邪更厲的劍刃,欣然道:“你今晚找清叔來見我,讓我和他好好談談。”
  紀嫣然笑靨如花嚷道:“少龍啊!你對人家這么好,嫣然愛煞你了。”
  項少龍振起頹唐和失落了近半個月的意志,領頭往隱龍別院馳去。
  晚膳時,別院的主廳內自這十多天來首次听到歡笑的聲音。
  滕翼、烏卓、烏果和陶方四人亦出席。
  項少龍先把紀嫣然的提議告訴了陶方,讓他負責處理,問起荊俊時,滕翼笑道:“這小子最愛和相國府的人廝混,呂相府現在成了天下奇人异士的樂園,每天都有慕名往投,人數已過了四千,這情況還會持續下去呢。”
  項少龍心中暗歎,呂不韋這种不斷招攬外人的做法,怎會不招秦人之忌,若沒有庄襄王的支持,只怕他一天都耽不下去。
  這時田氏姊妹來為他斟酒。
  項少龍探手摟著田貞的蠻腰,問道:“慣不慣這里的環境?”
  田貞含羞點頭道:“這里既安靜又美麗,各位夫人又很疼愛小婢,很好……貞貞真的很好。”
  那邊侍候陶方的春盈笑道:“貞貞剛學曉騎馬,不知玩得多么開心哩!”
  項少龍忽又想起婷芳氏,幸好陶方恰于此時打斷了他的思路,道:“老爺吩咐,待少龍你精神好點時,便回咸陽城,大王和呂相都想見你呢。”
  項少龍苦笑應了,膳罷,各人散去。項少龍回到內宅,紀嫣然正和那清叔閒聊,介紹兩人進一步認識后,故意离開,只留下兩人詳談。
  一個時辰后,當紀嫣然回來時,清叔正听得目定口呆,問道:“那怎樣把這种叫‘鉻’的東西加工到劍身上去呢?”
  項少龍眉頭大皺道:“那要用一种特別的東西配合才行,不過仍可做到,屆時由我來辦吧!”
  紀嫣然訝然道:“少龍你真教人吃惊,我從未見過清叔這副模樣的。”
  項少龍心想幸好小弟只是遷就著來說,否則恐怕要把這巧匠嚇暈了過去哩。
  接著的五天,項少龍拋開一切終日和妻婢游山玩水,极盡賞心樂事,到离開牧場時,雖仍有惆悵之情,但精神已大是不同了。
  返抵咸陽的第二天晚上,呂不韋在相府設宴款待他們,烏應元、滕翼、荊俊和紀嫣然均有出席。
  陪客則有蒙驁和他兩個儿子,圖先、肖月潭和正在那里作客的鄒衍。
  美女總是最受歡迎的,何況是紀嫣然這种才藝均名懾眾生的絕代佳人,方步入廳堂,便成了呂不韋等大獻殷勤的對象,高踞上座。
  蒙驁這兩個儿子蒙武、蒙恬,年紀比荊俊小了點,均生得虎背熊腰,英偉不凡。
  酒過三巡后,蒙驁忽命兩個儿子出來以真劍對打助興,只見龍騰虎躍,劍气生寒,在爆竹般連串金鐵交鳴的清音中走了數十回合之后,才分了開來,仗劍向席上各人施禮,面不紅、气不喘的返到父親的一席。
  眾人轟然叫好,荊俊与他們混慣了,叫喊得更是厲害。
  項少龍想起蒙恬乃繼王翦王賁父子后的秦室名將,更是特別留神。
  与紀嫣然對席而坐的呂不韋笑道:“少龍看這兩個小子還可以嗎?”
  項少龍衷心贊道:“蒙將軍兩位公子英武過人,將來必繼將軍之后,成為一代名將,少龍敢以項上人頭包保必是如此。”
  蒙驁大喜向儿子喝道:“你們兩個還不拜謝太傅!”
  蒙驁蒙恬立時走了出來,在項少龍席前叩頭拜謝,累得少忙离席而起,扶著兩人,心中隱隱感到事情非是如此簡單。
  回席坐好后,果然呂不韋道:“這兩個小子十三歲便隨蒙將軍出征行軍,不過蒙將軍仍嫌他們只懂舞劍弄槍,見識不廣,更不通兵略,所以希望把他們付托少龍管教。”
  蒙驁誠懇地道:“本將閱人千万,從未遇過像太傅般超凡人物,若不見棄,太傅今次出使六國,就讓小儿們作個隨從吧。”
  項少龍知道推辭不得,笑道:“蒙將軍厚愛,少龍敢不從命?”心中同時想到呂不韋正全力培養人材,顯然非只是想當個相國那么簡單。
  蒙武蒙恬兩人叩頭后,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呂不韋正要說話,忽有一家將匆匆進來,到呂不韋耳邊說了几句話,引得人人側目。
  呂不韋听得不住動容,失聲道:“趙孝成王兩死了!”
  一時廳內靜至极點。
  當晚眾人回到烏府后,隨他們回來的鄒衍找了項少龍去說話。
  在宁靜的偏廳里,閒話兩句后,鄒衍道:“呂不韋現在對少龍倚重之极,少龍有何打算?”
  項少龍知他學究天人,眼力之高當世不作第二人想,語出必有因,沉吟了片晌,歎道:“我也很矛盾……噢!下雪了。”
  窗外黑夜里雪花紛飛,說不盡的溫柔飄逸。
  鄒衍站了起來,走到窗漏前,負手欣賞著遲來的初雪,有若神仙中人。
  項少龍來到他旁時,鄒衍雅興大發,提議到園內的小亭賞雪。
  兩人迎著雪絮,到了小亭處,并肩而立。
  鄒衍長長吁出一口气,道:“這七、八天呂不韋終日扯著老夫,詢問有關气運之說,又希望老夫為他先夫尋福地遷葬遺骸,此人野心极大,少龍小心點少好。”
  項少龍打心底佩服起他來。
  不用說呂不韋對鄒衍的千言万語,不外是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命天子,而鄒衍看出他只是條假龍,所以才有此警告,怕自己日后給他牽連了。
  鄒衍又油然道:“呂不韋數次出言央我主持他《呂氏春秋》的編撰,都被老夫以堂皇的借口拒絕了,少龍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少龍知道智者正以旁敲側擊的方法點醒自己,謙虛道:“干爹請說。”
  鄒衍笑道:“還是第一次主動喚我作干爹,會否有點不慣呢?”
  項少龍尷尬一笑時,鄒衍續道:“呂不韋絕非肯听人說話的人,他雖看似賢下士,事實上有人都只是他的工具,好去完成心中的美夢。以《呂氏春秋》為例,他只是希望反映出個人的想法吧了。”
  項少龍雖曾听李斯說過有關這給小盤參考的古代百科全書的內容,但只是水過鴨背,怎都記不牢,順口問道:“他那一套究竟行不行得通呢?”
  鄒衍不屑道:“什么‘德治仁政’為主、‘刑賞’為輔,還不是孔丘那不實際的一套。那是倒退,而非進步。只有進步,才可脫穎而出。秦國自商鞅以來,崇尚法治戰功,与呂不韋這一套可說是南轅不轍,將來定會出問題,少龍小心了。”
  項少龍低聲道:“干爹果是高瞻遠矚,若我所料不差,呂不韋將來必出亂子,不得好死。”
  鄒衍身子劇震,往他望來,沉聲道:“原來少龍早看出了此點,老扶是白擔心了。”
  項少龍暗歎一聲,正是因為知道未來的發展,才使自己享受不到眼前的富貴榮華,命運還是不知道的好。
  雪愈下愈大了。
  次晨呂不韋召了他到相國府去,在書內接見他,劈頭便道:“待會少龍和我到宮內見大王。唉!我為你推搪了十多天,差點給姬后怨死了。”接著正容道:“姬后雖對你頗有感,但記著千万不要沾上她半根手指,否則連我都護你不住。”
  項少龍苦笑道:“相國放心好了!”
  呂不點頭道:“我也相信你把持得住,只因于關心,才忍不住提上一句吧!”
  沉吟半晌后道:“我決定了親自出征東周,以蒙驁為副將,少龍抵達韓境時,東周應已云散煙消,正式結束了周室的統治。由這刻開始,就是群雄爭霸的局面了。”
  頓了頓續道:“孝死一死,趙國權力落入韓晶和郭開手內,政局不穩,我要重新部署策略,好把握這個机會。陽泉君授道之日,就是我大秦開展霸業之時,所以少龍定要在這之前為我穩住六國,若因滅周而惹得六國聯手,對我便大大不利了。”
  項少龍暗歎一聲,眼前若對呂不韋不利,就等若對他不利,暫時來說他和烏家的命運,已和呂不韋挂了勾,若有禍,必受株連。假若陽泉君能成功改立成,連朱姬和小盤都要沒命,惟有點頭答應。
  且再加思量,六國的統治階層中誰不是自私自利,損人利己之輩,与他們講仁義,只是自討虧吃吧了。
  呂不韋雙目閃著銳利的精芒,思索著道:“此行除了在上趟有面具掩護相貌的人外,必須全數換過新人,否則只要有一個人被辨認出來,就會給聯想到你乃董馬痴,徙使事情更為复雜。幸好人手方面不成問題,我會由家將里撥一批忠貞不貳和劍法超凡的高手作你親隨,配以一隊千人的精銳騎兵,足可應付旅途的凶險。肖月潭亦會同行為你打點。”
  項少龍心中檁然,在某一角度上看,這些來自呂不韋的心腹家將,亦成了監視他的眼線。心中一動道:“呂相可否在隨從名單上,加上李斯先生呢?”
  呂不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才道:“既然少龍有此提議,便如你所請吧!好了!現在我們入宮見大王吧!”
  表面雖看不出什么來,但從他略有遲疑的態度看,呂不韋其實是心中不喜。至于原因是他不喜歡李斯,還是不喜歡他項少龍自有主張,就很難肯定了。
  透過車窗,咸陽變成了個純白色的美麗世界,雪花仍是永無休止地下著。
  第一次下雪總是教人歡善,況且天气仍不太冷,有些小孩跑到街上來玩雪嬉戲,轉入咸陽宮的大道時,更看到有群年輕的女子擲雪球為樂,什么三步不出閨門的情況,在這時代完全派不上用場。可是漢代崇儒以后,女性才被自私的男人進一步壓制她們的自由。而在戰國時,若論開放程度,又要數這剛擺脫了蠻夷身分的秦國最厲害。
  呂不韋沉默起來,兩人各有所思。
  項少龍忽然想到呂不韋于此時出兵,實在大有深意。
  風雪原為軍事行動的大忌,但對付東周這等弱小的國家,卻有兩大好處。
  首先就是令人意想不到,由于有風雪掩護,可能兵臨城下東周君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其次轉眼隆冬,行旅絕跡,等若隔斷了消息,到六國知道此事時,已是事過情遷。就算早一步風聞消息,亦惟有望雪興歎,難施援手。
  只由這策略去看,呂不韋這人是既大膽又好行險,將來反目成仇后,必須留神他這种性格,否則必吃大虧。
  呂不韋到了秦宮,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內般,直入內廷。到了內外廷間的御花園才下車,不用通傳領路,在十多名身形彪悍的親衛簇擁下,大搖大擺朝后宮走去。
  比之項少龍大半年前离秦赴趙時,呂不韋在秦宮的地位又大大提高了。
  庄襄王那种重義崇情的性格,遇上呂不韋這心怀叵測的這野心家,不被他控制擺布,是沒有可能的。
  回廊前方隱約傳來木劍交擊的聲音。
  呂不韋臉上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道:“太子又在練劍了。”
  項少龍看他神情,真想告訴他小盤并非他儿子,好看他會有什么反應。
  回廊盡處,豁然開朗。
  在兩座王宮的建筑物間,一個小廣場上,雨雪飄飛下,小盤正与另一名年紀相若的小孩以木劍對拚著。
  在旁觀戰的除了庄襄王和朱姬外,還有秀麗夫人和王子成,此外就是十多名內侍宮娥、兩個看似是劍術教練的武士、和一位貌相堂堂的文臣。四周還滿布禁衛,气氛庄嚴肅穆。
  庄襄王等未看到兩人時,呂不韋低聲對項少龍道:“太子練劍的就是王翦的儿子王賁,宮內同年紀的孩子里,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項少龍心中一動,仔細打量這未來的無敵猛將,果是生得非常粗壯,樣貌精靈,有點和王翦相肖。行動進退間极有分寸,處處留有余地,若是三歲真可定八十,則這十二、三歲許的孩子這時便有大將之風了。
  他仍不明白王宮內的情況,例如為何王賁竟能有此陪小盤練武的殊榮,不過此事應出自呂不韋的主意,是他籠絡王翦這新一代名將的手段。
  此時庄襄王見到他們,欣然召他兩人過去。
  項少龍看到庄襄王的歡喜神情,心生感触,好人是否永遠要吃虧呢?
  庄襄王全心意厚待這把他扶作一國之主的大恩人,有否想過是正在養虎為患?
  不過此時不暇多想,收拾心情,朝庄襄王走去。
  “噗!”的一聲,小盤的木劍被小王賁掃得蕩了開去,空門大露。
  小王賁收劍急退,跪倒地上,嚷道:“政太子恕小賁魯莽。”
  小盤見到項少龍,那還有興趣打下去,竟懂得先上前扶起小賁,在他耳邊親熱地細語,只不知在說什么。
  項少龍也不知應高興還是心寒,這未成人的小秦始皇,這時已懂得收買人心了。
第三章 華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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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和呂不韋趨前向庄襄王等施禮后,呂不韋呵呵笑道:“少龍尚未見過徐先將軍吧!”
  這徐先是典型秦人的体格,高大壯碩,只比項少龍和呂不韋矮上少許,穿的雖是文臣的官服,但若換上甲胄,必是威風凜凜的猛將。
  此人眼睛閃閃有神,只是顴骨嫌過高,削弱了他鼻柱挺聳的气勢,使人看上去有點不大舒服。年紀在三十許間,容色冷靜沉著,恰到好處地与項少龍客套兩句后,淡淡道:“聞太傅之名久矣,惜小將駐守邊防,今天才有机會見面。”
  項少龍感到對方語气冷淡,說話前掠過不屑之色,對呂不韋亦沒有恭順之狀,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也不多言。
  朱姬尚未有机會說話,那姿色略遜她少許,而風情卻拍馬難及的秀麗夫人微笑道:“徐將軍乃我大秦名將,与王將軍和鹿公被東方諸國稱為西秦三大虎將呢!”
  徐先連忙謙讓,神色間不見有何歡悅。
  項少龍見狀,心中已有計較,但卻不知鹿公是何許人也。
  這徐先似陽泉君和秀麗夫人的一党,但對呂不韋顯然沒有多大好感,連帶亦鄙視自己這只呂不韋的走狗,真是冤哉枉也了。
  呂不韋表面對他卻非常尊重,笑道:“識英雄重英雄,不若找天到本相處喝杯水酒,好讓少龍能向徐將軍請益。”
  徐先微笑道:“呂相客气了!”轉向庄襄王請辭告退,對呂不韋的邀請不置一詞就溜了。
  項少龍暗對這不畏權勢的硬漢留上了心。
  這時小盤扯著小賁來向這太傅請安,后者叩了頭后,歡喜地道:“爹對項太傅贊不絕口,不知項太傅可否在教政太子劍術時,准王賁在旁觀看。”
  听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只有那成不屑地瞥了項少龍一眼后,再不看他,顯然听慣了身邊的人說他坏話。
  這時忽有內侍到來,傅話說太后要見小盤。
  庄襄王忙著小盤隨內侍見華陽夫人,小盤雖不情愿,亦是別無他法,悵然去了。
  庄襄王向王后和愛妃交待兩句后,便与呂不韋和項少龍到書議事,這時項少龍才知道今趟入宮非是只談風月那么簡單。
  在書分君臣尊卑坐好后,侍衛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三人在內。
  居于上首的庄襄王向席地坐在左下方的項少龍微笑道:“少龍确是情深義重之人,寡人雖想和你飲酒談心,但亦惟有耐心等候,現在精神好了點嗎?”
  項少龍對他更生好感,他那种關心別人的性格,在戰國的君里,應是絕無僅有的了。連忙告罪謝恩。
  呂不韋出奇地沉默,只是含笑看著項少龍。
  庄襄王眼中射出回憶的神情,輕歎道:“寡人長期在趙作人質,命途坎坷,不過亦讓寡人体會到民間疾苦,現在當了國君,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必須体察民情,為政寬和。唉!寡人本不愿登位未久,便施征伐,不過呂相國說對,你若不犯人,人便來犯你。在這眾國爭霸的時代,唯一生存之道,就是以武止武。唉!”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暗忖若不是呂不韋的慫恿,庄襄王絕不會對東方用兵。而呂不韋之所以能把他說服,皆因東周約從諸侯,密謀滅秦。
  無意間,自己幫了呂不韋一個大忙了。
  呂不韋插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東方諸國均有亡秦之心,絕不可任其凶焰日張。東周雖只擁有區區河南、洛陽、谷城、平陰、偃師、鞏和、縱氏七縣之地,卻擋不住了我們往東必經之路,我不亡他,他便來亡我,請大王明察。”
  庄襄王嘴角泄出一絲苦笑,沒有說話,气氛沉重了起來。
  呂不韋正容道:“一念興邦,一念亡國,大王在此事上,万勿猶豫。趁現在孝成剛身故,韓人積弱,實乃千載一時的良机,若平白錯過,實其禍無窮。”
  庄襄王淡淡道:“這點寡人早明白了,滅周的事,相國放手去辦吧!”
  轉向項少龍道:“寡人和呂相國商量過了,滅周的事,對韓桓惠王有著切膚之痛,空口話,休想能安他的心,不如省點气力,把目標放在其他各國處。寡人知道少龍才智過人,故此听你權宜行事。”
  呂不韋提醒道:“五國中,燕趙正在交戰,自顧不暇,可以不理。其他三國,尤其齊楚兩國。我們必須說得他們相信滅周一事,只是自保,非是外侵的前奏。而齊楚兩國中,又以楚人較易對付。少龍可向孝烈示好,若能結成聯盟,是理想。政太子年紀漸長,亦好應為他定下親事,听說孝烈幼女生得花容月貌,只比太子長上兩、三歲,如能定下婚約,那就更能安楚人的心了。”
  項少龍雖點頭應是,心中卻叫苦連天,這豈明著去害楚國小公主嗎?
  而且這种睜著眼睛說謊話,目的又是去害對方,雖說自己不是純洁得從未試過害人,但以前卻都有著正确的理由和目標,例如擒拿趙穆,又或為了自保,不像現在這种主動出招的情況。
  旋又安慰自己,田單、李園、信陵君、韓闖、龍陽君之輩,誰不是為了己國的利益,每天都在害人利己?
  想到這里,不由苦笑起來。
  庄襄王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見狀歉然道:“寡人知道少龍英雄了得,非不得已,不愛施陰謀詭術,只恨在這非常時勢,你不坑人,人就來坑你,唉!有很多事寡人都不想做,可是卻仍不不為之。”言罷長長歎了一口气。
  呂不韋皺眉道:“大王是否想到陽泉君哩?”
  庄襄王臉上現無奈的神色,點頭道:“說到底他終是太后的親弟,當年若非有他出力,太后亦未必會視寡人為子,說動王父策立寡立為嫡嗣,現在寡人卻要對付他,太后定會非常傷心。”
  呂不韋移出坐席,下跪叩首道:“大王放心,不韋定會小心處理此事,除非左相國真的謀反,否則不會先動干戈,說不定能把太后瞞過,不扰她宁和的心境。”
  項少龍見狀惟有陪他跪伏庄襄王前,心中暗呼厲害,呂不韋能如此監貌辨色,投庄襄王之所好,難怪他能保持与這秦君的良好關系了。
  他當然知道呂不韋正在說謊話,以他的手,必有方法迫得陽泉君作反叛變,只到時褫奪了陽泉君一切權力,殺不殺他已是無關痛痒了。
  庄襄王果然龍顏大悅,著兩人平身回席,欣然道:“有呂相國這几句話,寡人放心多了。”
  呂不韋向項少龍道:“少龍到此雖有一年多,但因留在咸陽的時間不長,所以未知目前情況,不過現在不宜為此分神,我已為你預備一切,三天后你立即動程赴魏,好配合我們征伐東周的大計。”
  項少龍心中暗歎,答應了他。
  此時有內侍來報,說太后華陽夫人要見項少龍,三人同感愕然。
  項少龍在內侍的引領下,到了秦宮內廷東面的太后宮,步進太后所在的小偏殿時,赫然瞥見除小盤外,美貌与紀嫣各擅胜場的寡婦清竟陪侍在太后華陽夫人的右側,忙跪倒參見。
  華陽夫人年在四十五、六間,華服襯托下更見容貴雍容,雖是美人遲暮,脂粉亦蓋不了眼角的皺紋,但仍可使人毫無困難地聯想當年受盡庄襄王之父安國君愛寵時,那千嬌百媚的風韻。
  她右旁的琴清仍是那副冷漠肅穆,似對世上事物毫不關心的樣子,項少龍的到來,沒有惹起她半分情緒波動。
  華陽夫人溫柔慈和的聲道:“太傅請起!”
  項少龍一伙心七上八落的站了起來,茫然不知這改變了秦國命運的太后為何召見自己。只恭敬地府首垂頭,不敢無禮的与她對望。
  令人不安的沉默后,華陽夫人柔聲道:“太傅請抬起頭來!”
  項少龍正中下怀,仰面望往踞石階之上的華陽夫人,卻故意不看寡婦清和小盤。
  兩人目光相触。
  華陽夫人雙眸亮了起來,歎道:“如此人材,确是人中之龍,莫要以為我是以貌取人,有于中乃形于外,心直者眼自正,當年我見到大王時,便知他宅心仁厚,會是愛民如子女的好君主,遠胜先王原欲策立驕狂橫蠻的子,遂向先王進言道:‘妾幸得充后宮,可惜無子,愿得子楚立以為嫡嗣,以托妾身。’先王遂与我刻玉符,約以子楚為嗣。旁人卻以為我真是只因私利,豈知我實是另有深意。”
  項少龍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華陽夫人是這么饒有識見的女中豪杰,而她亦選對了人。唯一問題是忽略了呂不韋這對統一天下有利,卻對奏廷不利的人物的存在。
  華陽夫人道:“項太傅請坐。唉!三天后就是先王忌辰,所以哀家特別多感触,教項太傅見笑了。”
  項少龍楞兮兮的在下首坐了下來,自有宮娥奉上香茗,偏殿一片安宁詳逸的气氛,外面是被白雪不住淨化著的天地。
  琴清這充滿古典高雅气質的絕色美女,一直垂首不語,尤使人感到她不需任何外物,便安然自得的心境。
  她像一朵只應在遠處欣賞的白蓮花,些許冒瀆和不洁的妄念,亦會破坏了她的完美無瑕。
  到此刻項少龍仍弄不清楚華陽夫人為何召他來見。忍不住往小盤望去,后者正瞪著他,見他望來,微一搖頭,像是教他不用擔心的表情。
  殿內靜得令人不想弄出任何聲響去破坏那气氛。
  項少龍正縱目欣賞殿內雕梁畫楝的美觀環境時,華陽夫人輕輕道:“今趙哀家想見太傅,主要是想看看能給跟琴清齊名的紀才女看上眼的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現在終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了!”
  項少龍暗付原來如此,連忙謙讓。
  一直沒有作聲的琴清以她那比出谷黃鶯更好听的聲音發言道:“紀小姐來此十多天了,琴清仍無緣一見,項太傅可否安排一下呢?太后亦希望可与紀小姐會面。听說鄒衍先生學究天人,若他也能抽空一行,琴清必竭誠款待。”
  只听她可代華陽夫人說出邀請,可知她在太后宮的超然地位。
  項少龍忍不住往她瞧去,兩人目光首次交触,這美女淡然不讓地与他對視著。
  項少龍心中有气,微微一笑道:“只知琴太傅款待的客人里,有否包括鄙人在內呢?”
  琴清呆了一呆,俏臉掠過一絲不悅,避開他的目光,,垂下頭去。
  華陽夫人笑了起來,道:“項太傅勿怪清儿,自喪夫以后,清儿從不接触年輕男子。”
  項少龍歉然道:“那真是多有得罪了,請琴太傅原諒則個。鄙人尚要回家准備出使外國一事,太后若沒有其他吩付,少龍告退了。”
  華陽夫人神情一動道:“項太傅何時動程?”
  項少龍說了后,華陽夫人沉思半晌道:“項太傅行程里有否包括楚國在內?”
  項少龍醒起她原是楚國貴族,當年庄襄王初見她時,呂不韋便著他身穿楚服,以打動她的故國情怀。庄襄王由异人改名作子楚,亦為此因。忙表示會去楚國。
  華陽夫人道:“這兩天我會使人拿點東西給太傅,太傅到楚后,請代我送給秀夫人,唉!若非身体支撐不了,我真希望能回楚一行。”
  項少龍答應后,告辭离去,再沒有瞧琴清半眼。
  才出殿門,走了十來步,小盤便從殿內追了出來,累得負責他安全的親衛气喘喘地追著來。
  小盤向十多名親衛喝道:“站在里,不准跟來!”
  眾衛果然全体立正,指頭都不敢動半個。
  小盤發威后,若無其事扯著項少龍橫移入園林間,兩眼一紅道:“師傅!我殺了趙穆哩!不要怪責我,這是小盤最后一次喚你作師傅,以后都不敢了。”
  項少龍正為未來秦始皇的威勢暗暗惊心,聞言一呆道:“你殺了趙穆?”
  小盤出奇地忍著了熱淚,冷靜地道:“我在他耳旁說出了我是誰,殺他是為母報仇后,便一刀刺入了他心藏,項龍不是說過那處中劍便必死無救嗎?哼!他死時那惊异的樣子,真是精彩,娘應可死而目瞑了。”
  項少龍暗冒寒气。
  小盤离開邯鄲時不過三十歲,現在應是十四歲吧!不但有膽殺人,還清清醒醒地知道怎樣才可置人死地,雖說是對付殺母仇人,但他那种冷狠,和事后漫不經意描述經過的神態,确是教人心寒。
  小盤見項少龍默默不語,還以為項少龍怪他,忙道:“太傅不用擔心,殺了他后,我投進母后怀里,哭著說我為她報了仇,包保沒有人怀疑,他們還以為我那么疼愛母后呢?”
  項少龍是瞪目結舌,無以為對。
  小盤低聲道:“但我真的很疼愛母后哩!”
  項少龍這時才懂說話,道:“我們不要耽擱太久了,你父王、母后和相國都等著我們吃午膳呢……”
  小盤一把扯著他衣袖道:“太傅!在你出使前,可否再來看我呢?”
  項少龍點頭答應后,小盤才肯隨他离開太后宮。
  項少返回烏府時,已是黃昏時分。
  剛下馬車,下人便報上李斯來找他,正在偏廳等候,忙赶去見他。
  一番客气,坐好后李斯感激地道:“今趟李斯能追附太傅驥尾,出使六國,全賴太傅提攜,李斯也不知該怎樣才可謝過太傅的恩德。唉!相國府的生活差點把我悶出了鳥來。”
  項少龍想不到他會說粗話,失笑道:“李兄何用謝我,我要倚重李兄才真呢!且多清楚六國的布,李兄將來才更能大展抱負。”
  李斯猶豫片晌,終忍不住道:“在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太傅這么看得起李斯?根本連表現的机會都從未曾有過……”
  項少龍笑拍著他的肩頭道:“我項少龍絕不會看錯人的,李兄收拾好行裝沒有?”
  李斯老臉微紅,有點尷尬地道:“收到相國的命令后,在下便立即作好了一切准備哩!”
  兩人對望一眼后,同時大笑起來,充滿知己相得的歡悅。
  項少龍向這將來輔助秦始皇得天下的大功臣道:“相請不若偶遇,李兄不若留下吃餐便飯才走吧!”
  李斯哈哈笑道:“來日方長,途中怕沒有机會嗎?”
  項少龍知他為了避呂不韋的耳目,故不勉強。把他送往大門,順口問道:“李兄對目前咸陽的形勢清楚嗎?”
  李斯低聲道:“上路后再和太傅詳談好了。”
  看著他消失大門外的背影,項少龍涌起了股荒謬無論的感覺,李斯目前那怀才不遇的落魄樣子,誰猜得到他日后會是強秦的宰相呢?
第四章 心疲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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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把紀嫣然和鄒衍送到太后宮后,找到小盤和王賁,先著他兩人在那內廷側的練武場對打一回后,便要兩人同時向他進擊。
  兩個小子大為興奮,舉起木劍往他攻來,倒也似模似樣,特別是小王賁,秉承乃父惊人的神力,武功根底又好,且愛行險著,錯非是項少龍,在不能傷他的情況下,确是很難應付。
  此時項少龍橫移開去,躲過了小的一劍,劍勢吞吐,迫得小王賁急忙退,豈知他竟是假退,待項少龍格開小盤木劍時,倏地欺身而上,揮劍迎頭照著項少龍劈來。
  項少龍叫聲“好”后,運劍迎架,“鏘”的一聲,小王賁給震得手臂酸麻,還想逞強時,項少龍舉起右腳,似欲出腳,嚇得小王賁跌退開去,收劍而立,一面憤然之色。
  項少龍叫停后,笑向小王賁道:“小賁是气我不守規矩,竟出腳來踢你?”
  小王賁嫩臉一紅,垂頭道:“小賁不敢!”
  項少龍柔道:“假若你現在是對陣沙場,還能怪敵人腳來踢你嗎?”說到后一句,聲色轉厲。
  小王賁猛地一震,扑跪地上,叩頭大聲道:“小賁受教了!”項少龍心中歡喜,大叫道:“那還不給我滾起來動手!”
  小王賁倏地化跪為立,往前沖來,木劍當胸疾刺。
  小盤亦大為興奮,由左側向他攻來。
  項少龍一聲長笑,飛起一腳,正中小盤木劍鋒尖處,接著側身避過小王賁的凌厲攻勢,伸腳一勾,小王賁立時變作了倒地葫蘆,木劍脫手。
  項少龍見小盤空門大露,運劍刺去。
  眼看小盤要中招時,小王賁借腰力彈了起來,擋在小盤身前。
  項少龍忙抽回木劍,定睛瞧著小王賁,淡淡道:“小賁想以血肉之軀來擋利劍嗎?”
  小王賁昂然道:“爹曾教小賁,就算死也要護著太子。”
  項少龍心中感動,微笑道:“若你剛才劍沒脫手,便可用劍來擋了,是嗎?”
  小賁興奮地道:“太傅真厲害,爹從不懂得在比劍時踢我。”
  項少龍失笑道:“怎可如此比較,來!讓我先教你們捱打的功夫。”
  小盤記起以前給項少龍摔得東跌西倒的往事,一時忘形,喜叫道:“啊!那最好……”
  見到項少龍眼中射出凌厲之色,連忙住口。
  一陣掌聲由左方傳來,朱姬在一眾宮娥內侍簇擁下,盈盈而至,笑語道:“項太傅有空和我閒聊兩句嗎?”
  項少龍望向因尚未能盡興,而致失望之情溢于臉上的小盤和小王賁,心中暗歎,點頭道:“姬后有此懿旨,少龍怎敢不奉陪呢??”
  小盤和小賁兩人練劍的交擊和叱喝不住由廣場處傳來,項少龍卻和朱姬對坐御園的小亭里,宮娥內侍宮衛均遠遠避了開去。
  每次對著這風情万种、騷媚在骨子里,又狡猾多智的秦國艷后,項少龍都有點不自然和緊張,要不住提醒自己規行矩步,抑制著某一种可使他万劫不复的沖動。而朱亦似在做著同樣的事。
  他感覺到朱對庄襄王有著混雜了感激和愛的真摯感情,而自己与她之間,卻是另一种的刺激和情欲的追求,建立于兩人充滿傳奇的接触和交往中,那是被苦苦壓抑著的情緒,分外誘人。
  朱姬淡淡地瞄了他兩眼后,輕歎道:“見你不到几天,你又要走了,真教人惆悵。唉!我該怎么感激你才行哩?你不但救了我兩母子,又為人家向樂乘和趙穆討回了公道。”
  項少龍不敢望她,恭敬地道:“那是少龍的分內事嘛!姬后有命,完成不了的話,就是鄙人的失職。”
  朱姬微嗔道:“連你也來和我耍這一套。現在人人都對我又敬又怕,若連你這知己也是誠惶誠恐,教我向誰傾吐心事,不韋已對我如避蛇蝎,你也要學他這樣嗎?”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天下最可怕的地方,莫有過于宮廷之內了,姬后難道不曉得有人日夜都想取你們母子之位而代之嗎?”
  朱姬嘴角飄出一絲笑意,輕描淡寫的道:“說到玩手段,我朱姬怕過來,項太傅放心好了。”
  旋又“噗哧”笑道:“不要時常擺著一副防人家引誘你的戒備模樣好嗎?宮廷的生活有時雖悶了點儿,但只要看著政儿日漸成長,我就感到滿足快樂,其他一切都不介意了·”
  項少龍暗忖再依循這方向聊下去,定不會有什么好事走出來,改變話題道:“現在究竟有那些人在覬覦王位呢?”
  朱姬白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才帶點不屑地道:“現在秦廷內沒有多少人對我兩母子看得順眼,主要是以高陵君和陽泉君為首的兩批人,其他不是給不韋收買了就是觀風之輩,我才不信他們能有多大作為。”
  項少龍問道:“誰是高陵君?”
  朱姬道:“高陵君就是嬴,大王的寶座本應是屬于他的,卻因華陽夫人的干預,改立了大王,嬴雖獲高陵,但受奸鬼杜倉的影響,一直含恨在心,四處散播不韋和大王合謀害死先王的謠言,意圖不軌,說到底不過是想自己當秦君吧了!”
  烏府的主廳里,舉行了出使前最重要的會議。
  烏應元首先道:“未來這一年,會是我們到咸陽后最艱苦的一段時間,不但少龍要出使六國,呂相亦要東征周室,相國府只剩下圖先座陣,恐怕撐不住大局,幸好這年來我打通了很多人事上的關系,只要低調一點,應可安然度過。”
  滕翼向項少龍道:“剛才我們商量過了,烏卓大哥和烏果都要留下照料府務,好防有起事來,不致全無抗手之力。且在這段時間里,大部分人都遷到牧場去,好避開咸陽城的風風雨雨。”
  項少龍道:“不若二哥也留下吧!二嫂臨盆在即,二……”
  滕翼斷然打斷他道:“這事休要再提,此行表面雖看似凶險不大,但六國形勢詭變難測,要我留在這里,怎可安枕睡覺?”
  听到“臨盆”兩字,眾人的神情都不自然起來,尤以烏應元為甚。
  項少龍亦心中不舒服,自己不能令烏廷芳等怀孕一事,愈來愈成了個明顯的問題。
  若在二十一世紀,他還可去驗出原因來,但在這時代,任何人都是一籌莫展。
  烏卓歎道:“我不能隨三弟出使,确是遺憾,但又沒有其他方法,唉!”
  陶方接入道:“你兩位兄長為你在家中挑出了十二名武技高明的人,作你的親隨,這批高手人人都能以一擋十,可成你的好幫手。少龍千万不要落單,很多人都恨不得把你拔除。听說陽泉君會派出高手,在途中行刺你,一來可拔掉他們的眼中釘,又可打擊呂相的威信,少龍千万要小心才好。”
  項少龍頷首受教后,烏應元歎了一口气道:“少龍真要帶廷芳和倩公主同去嗎?”
  陶方道:“那便把春盈等四人都一并帶去吧?好讓她們侍候三位少夫人。”
  項少龍欣然答應了,這時才有閒情想到來自陽泉君的威脅。
  烏應元道:“呂相剛和我商量過出使的事宜,呂相會撥出一批珍寶和三千黃金,供你送禮之用。我們則精挑百匹良驥,一批歌姬,另外再加三千金,足可夠少龍應付很多貪得無厭的人了。”
  荊俊听得吁出一口涼气道:“這足夠我揮霍十世了!”
  滕翼听到要送歌姬,面色沉了下去。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送什么也沒有問題,但小婿卻怎也不慣以歌姬作禮物,岳丈大人可否收回此一項?”
  烏應元微感愕然,瞪了他好一會后,才點頭道:“少龍既有此古怪想法,我也不勉強了。”
  各人再商量了一會后,結束了會議。
  紀嫣然剛好回來,正和烏廷芳趙倩兩女閒聊,談的是高傲冷漠的寡婦清。
  不知如何,項少龍有點不想听到關于她的事。
  婷芳氏的早逝使他愈來愈覺得感情本身實在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負擔。以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慣于一夫一妻制的人來說,只是眼前三嬌妻已讓他享盡艷福,何況還有遠在大梁的趙雅和趙致。
  夠了!
  他再不想為情苦惱。
  只希望扶助小盤登上王位,控制了秦國后,他可退隱園林,快快樂樂度過此生算了。
  忽然間,他感到非常疲倦。
  次日他起來后,到王宮去訓練小盤小賁兩個小子徙手搏擊的技巧,好讓他們在他离后可繼續練習。
  雨雪在昨晚停了下來,天色放晴,這白色的世界美麗得使人目眩。
  其他人或不會覺得有什么特別,但在他這來自另一時空的人來說,這些舖滿了積雪与古色古香的宮廷建筑,确令他心動神迷,不能自己。
  過去像一個夢,眼前卻是活生生的另一個夢境。
  他坐在亭內,呆看著小盤和小賁兩人拳來腳往,打得不亦樂乎時,身后響起了琴清甜美的聲音道:“唉!項太傅!政太子又耽誤時間了。”
  項少龍嚇得從沉思里惊醒過來,回頭一看,只見琴清一身素黃的絲服,外罩一件雪白毛茸茸的長披風,神色平靜地瞧著小盤兩人。
  項少龍忙站了起來,向她施禮道:“琴太傅早安,讓我立即把太子喚來吧!”
  琴清眼光移到他處,襝衽回禮,搖頭道:“難得太子這么興高采烈,項太傅又遠行在即,讓他缺一天課好了。”
  項少龍想到明天又要開始勾心斗角的生活,頹然坐了下來,淡淡道:“琴太傅請坐!”
  琴清出奇地听話的在石桌另一邊坐了下來,輕輕道:“太子像對太傅特別依戀,有你在時他特別興奮,平時卻沉默得不像他年紀的孩子,總好像滿怀心事似的,真教人看得心痛。”
  項少龍想起趙妮,心中一痛,說不出話來。
  這時小賁已制著了小盤,但因不敢把太子擊倒,反被小盤摔了一跤,四腳朝天,小盤得胜,興奮得叫了起來。
  項少龍大喝道:“過來!”
  小賁敏捷地彈了起來,和小盤歡天喜地奔到亭前。
  項少龍向小賁道:“你剛才明明占了上風,為何卻白白錯過机會。”
  小賁尷尬地看了小盤一眼,垂頭道:“小賁誤了太子,會殺頭哩!”
  小盤愕然道:“什么?誰要你讓我?”
  項少龍失笑道:“那叫你是太子哩!不過只要依足我方法練習,絕不會輕易受傷。下趟你們近身搏斗時,可在地上加舖數層厚席,那什么問題都沒有了。練習前亦要做足熱身的動作,那就更万無一失,清楚了嗎?”
  兩小子轟然應諾,又搶著去練劍。
  項少龍回頭向琴清笑道:“孩子是最可愛的,不過只要想到有一天他會變成像我們般,再不懂以單純的方式去享受生命時,我就感到現實的殘酷了。”
  琴清呆了一呆,沉吟半晌后道:“項太傅似乎很厭倦眼前的一切哩!”
  項少龍大感触,歎了一口气,再沒有說話。
  琴清反忍不住道:“琴清從未見過人敢以你那种態度和政太子說話,都是巴結都來不及的樣子。項太傅是否真不重視正掌握在手上的名位權力呢?”
  項少龍心中暗惊,琴清似乎對自己生出了興趣,此情确不可助長。只不知是否通過昨天与紀嫣然的接触后,她對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
  想到這里,隨口應道:“人生不外區區數十寒暑,那理得這么多,想到對的事便去做,否則有何痛快可言。”長身而起,施禮道:“鄙人要回去收拾就道,琴太傅請了。”
  琴清想不到他會主動告辭,有些儿手足無措地站立還禮。
  項少龍走下小亭,才往小盤處走了兩步,琴清在后面喚道:“項太傅!”
  項少龍愕然轉身時,琴清垂下螓首道:“那個關于一滴蜜糖的寓言确是精彩絕倫,琴清受教了,項太傅一路平安!”俏臉微紅,轉身盈盈去了。
  項少龍心中苦笑,待會定要審問紀嫣然,看她向這与她齊名的美女,還泄露了他的什么秘密。
第五章 縱論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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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呂不韋統領大軍,出征東周的前三天,以項少龍為首這使節團,在一千名精秦兵護翼下,离開咸陽,東渡黃河,踏上征途。
  除了紀嫣然、烏廷芳、趙倩和滕翼、荊俊等外人,嫡系的烏家子弟只有十二人,但這些人無不身手高,人數雖少,實力卻不可小覷。
  呂不韋方面除李斯和肖月潭外,還有精挑出來的三百名將家,這批人直接听命于肖月潭,幸好渾身法寶的人与項少龍到此刻仍是關系极佳,故不會出現指揮不靈的情況。
  當然還有蒙驁的兩位小公子蒙武蒙恬,人年紀還少,對項少龍又非常崇拜,滕翼等都很疼愛他們。
  負責領軍的是一名叫呂雄的偏將,屬呂不韋一族,表面上雖對項少龍畢恭畢敬,但眼神閃燦,項少龍對他的印象并不太好。既要共乘一舟,惟有虛与委蛇了。
  比之上趟到趙國去,人數雖增多了,但項滕等反覺實力不大如前。
  這天將入韓境,抵達洛水西岸。
  河水曲折東流處,山岭起伏,風光怡人。
  由昨夜開始,停了五天的雨雪又開始由天上飄下來,人人都披上毛裘斗篷,紀嫣然三女在雪白的毛裘里,更像粉妝玉琢的美麗洋娃娃。
  她們因可以陪著上路,都心情開朗,不住指點著沿途的美景談笑著,春盈等四婢追隨身后。
  一路上李斯都混在肖月潭的呂府兵將里,以免給肖月潭等看破了他和項少龍的特殊關系。
  到了黃昏時分,他們在水和一片紅松林間的高地臨河結營,准備明早渡河。
  呂雄派出了數百人伐木造筏,砍樹叱喝之聲,不時在樹林間響起來。
  趁諸女去打點營帳,項少龍和滕翼兩位好兄弟,沿江漫步。
  盡管天气嚴寒,但長流不休的水卻沒有結冰,天寒水暖,水气由河面升上,凝結在河畔的樹枝上,成為銀白晶瑩的挂飾,蔚為奇觀。
  美景當前,兩人都不想說話。
  踏足之處,腳下松軟的白雪咯咯作響,頭上則雪花飄舞,林海雪原,教人濾俗忘憂。
  不覺下,走出了營地外河水上游處。
  足響傳來,兩人轉頭望去,皚皚白雪中,李斯來了。
  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均知李斯不會只來找他們閒聊的。
  滕翼笑道:“冷嗎?”
  李斯兩手縮入綿袍袖內,張口吐出兩團白气,來到項少龍側,看著漫天飛雪里銀白一片的天地,回首望向紅松林,道:“這些紅樹加工后极耐腐蝕,乃建筑和家具的上等材料,又含有丰松脂,可作燃燈之用。”
  滕翼訝道:“我出身山野,知道此樹并不出奇,想不到李兄亦如此在行。”
  李斯笑道:“行万里路胜讀万卷書,我自幼愛好四游學、尋朋訪友,問得多自然知得,滕兄見笑了。”
  項少龍听他言談高雅,見多識廣,心中佩服,暗忖難怪他能助小盤統一天下,輕拍了他肩頭道:“讓我們再隨意逛逛!”
  李斯欣然點頭,三人沿河而上。
  滕翼指著挂滿樹上的冰雪道:“太陽高升時,枝梢滿挂的雪會如花片飄落,那將是難得見到的奇景。”
  項少龍見李斯如若不聞,暗自沉吟,知他有話要說,誠懇道:“都是自家兄弟了,李兄有什么話,放心說出來吧!”
  李斯微笑道:“兩位大哥均是識見高明的人,對六國興衰竟有什么看法呢?”
  滕翼笑道:“李兄乃飽學之士,不若由你點醒我們這兩個粗人好了!”
  李斯謙讓兩句后道:“兩位大哥請勿笑我,我這人最愛胡思亂想,但有一事卻想极也不通,就是現今齊、楚、燕、趙、魏、韓六國,除韓國一直落于人后外,其他諸國,均曾有盛极一時的國勢,兼且人材輩出,為何總不能一統天下呢?”
  項滕兩人同時一呆,這道理看似簡單,打不過人自然難以稱霸,但真要作出一個答案,卻是不知從何說起。
  李斯停下來,望著下方奔流的河水,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跌進了回憶里悠然道:“三年前某個黃昏,我在楚魏交界看到一個奇景,就在一口枯干了的井內,有群青蛙不知如何竟惡斗起來,其中有几只特別粗壯的,一直戰無不胜,到弱者盡喪后,它們終彼此于交手,由于早負傷累累,最后的胜利者亦因失血過多而亡。于是恍然大悟,明白六國就像那群井內之蛙,受井所限,又纏斗不休,結果盡敗死,這才動心到秦國一碰運气,當時我心中想到的是:只有秦國這只在井外觀戰的青蛙,才能成為最后的胜利者。”
  項滕兩人無不點頭,這比喻生動地指出了秦國為何可后來居上,凌駕于他國的原因,正因她僻處西陲,未受過戰火直接摧殘。
  李斯一直沒有展露才華的机會,這時說起了興頭,口若懸河道:“六國里最有條件成就霸業的,本是楚人。楚國地處南方,土地肥沃,自惠王滅陳、蔡、杞、莒諸國后,幅員廣闊,但正因資源丰富,生活优悠,民風漸趨糜爛,雖有富大之名,其實虛有其表,兵員雖眾,卻疏于訓練,不耐堅戰。”
  滕翼點頭同意道:“李兄說得好,楚人是驕橫自恃,不事實務,歷代君王,均不恤其政,令群臣相妒爭功、或諂諛用事,致百姓心离,城池不修。”
  項少龍想起李園和春申君,不由歎了一口气。
  李斯續道:“若只以兵論,六國中最有希望的實是趙人,國土達二千里,帶甲數十万,車千乘、騎以万計,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到趙武靈王出,不拘成法,敢于革新,胡服騎射,天下無人能敵,可是此后卻欠明君,空有廉頗李牧,仍有長平之失,一蹶不振,最是令人惋惜。就若井內之蛙,無論如何強大,只要有一個傷口流血不止,即成致命之傷。”
  項滕兩人心中奇怪,李斯來找他們,難道就是要發表這些高見嗎?
  滕翼道:“韓人積弱,燕人則北臨匈奴,后方夾于齊楚之間,現在雖繼四公子后出了個太子丹,仍是難有作為。剩下只有魏齊兩國,前者有信陵君,后者有田單,均是不世出的人材,李兄又有么看法?”
  李斯傲然一笑道:“強极也只是兩只負傷的井蛙吧!”
  頓了頓淡然自若道:“信陵君傷在受魏王所忌,有力難施;田單則傷于齊人的心態。”
  項少龍想起他曾在齊國拜于荀子門下,心中一動道:“愿聞其詳!”
  李斯背負雙手,往上游繼續走去。
  項滕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均覺這落泊文士忽然間像變了另一個人般,有种睥睨天下的气概,忙跟在兩旁。
  李斯完全不知自己成了主角,昂然仰首,深深吁出一口長郁心內的豪情壯气,道:“齊人最好空言闊論,嘿!說真的,在下也曾沾染了點這种習气。別的不說,只是稷下學士,便多達千人,要他們論政治,游藝講學,天下無人能及,但若要出師征戰,則誰都沒有興趣和本領。田單雖因勢而起,挽國家于將亡之際,可是事過境遷,那些只愛作空言者,誰都提不起爭霸的勁頭。”
  轉向項少龍道:“太傅今趟出使諸國,目的在于化解他們合從之勢,若從齊國先入手,必能事半功倍,只要齊人龜縮不出,楚人那敢輕動干戈,齊楚既然袖手,趙人又与燕國纏戰不休,魏國還有可為嗎?”
  項滕兩人恍然大悟,至此才明白李斯說了這么一番話的真正目的,就是指出此行的第一個目標,非是魏國而齊人。
  他們雖急于要上趙雅和趙致會合,但事關重大,把私事暫放一旁,亦應沒有其么大礙。但這么一個轉變,各方面都必須重作一番的部署才行。
  項少龍歎道:“李兄确是識見高明,項某人有茅塞頓開的感覺,便讓我們改道往齊,再到楚國,好完成大王交下的使命。”
  三人再談了一會有關齊國的事,才回到營地去。
  項龍立即把肖月潭和呂雄兩人召到主帳,說出了改道往齊事,卻故意不解釋理由。
  肖月潭沉吟道:“既是如此,我立即派人先往齊國遞交文牒,知會此事,但趙國有別于韓,我們應否先打個招呼,好借道而行,但過門不入,徙招趙人之忌。”
  這番話合情合理,項少龍倉猝決定改變行程,一時間那想得這么周詳,聞言不禁大感頭痛,難以決定。
  現在趙齊交惡,他若如此明著去攏絡齊國,趙人不理,說不定晶王后把心一橫,派李牧來對付他們,那就糟透了。
  呂雄面色微變,道:“呂相曾明令指示,此行先到之處,乃魏京大梁,行程早安排妥當,太傅這么說改就改,怕會影響策略和軍心,而且前途凶險難測,太傅可否打消這念頭呢?”不知是否過于敏感,項少龍隱隱感有點不大妥當,一時卻說不上來,沉吟不語。
  肖月潭卻是站在他的一方,道:“將軍怕是誤會了相爺的意思了,相爺曾吩咐肖某,离開咸陽后,一切由太傅權宜行事,太傅改道赴齊,其中必有深意,呂將軍還是研究一下,看看如何作妥善安排好了。”
  項滕均感愕然,想不到肖月潭對呂雄如此不留情面。
  呂雄反應卻更奇怪,反堆起恭順之色,點頭道:“小將有點糊涂了,這就去找屈斗祁商量,等有了初步行軍部署,再來向太傅和肖先生報告。”言罷出帳去了。
  肖月潭看著他离開,雙目現出不屑之色,冷哼一聲。
  項少龍忍不住道:“肖兄似乎不大滿意此人哩!”
  肖月潭歎了一口气,搖頭道:“我也不明白以呂爺的精明,為何要揀此人來負責領軍,這等只知諛媚弄巧之輩,德能均不足服眾,當年我和圖爺為呂爺奔走之時,他們這群呂氏族人,都不知廁身于那里,現在呂爺榮登相國之位,他們卻爭著來巴結邀功,相爺偏又重用他們。”
  項少龍這才白他們間的關系。
  如此看來,即使呂不韋之下,亦可大致分作兩個系統,一個是以圖先和肖月潭為首的家將派系,另一則是包括了呂雄在內的呂不韋本族之人,為了權力而致互相傾扎。
  呂雄剛才提起的屈斗祁,是領軍的另一偏將,本身雖是秦人,卻是蒙驁的心腹手下,名雖為呂雄的副手,但在軍中的資歷威望,均非呂雄這被破格提的人能望其項背。
  斗爭确是無處能免。
  只是這小小一個千許人的使節團,情況已非常复雜。
  肖月潭壓低聲音道:“少龍你為何忽然改變行程呢?是否怕陽泉君勾通了韓人,在路上伏擊我們?”
  項少龍倒沒有想及這方面的問題,亦知剛才和李斯密話,這位老朋友定會大感不舒服,乘机道:“這只是原因之一,剛才我找到李先生,問了他有關齊國的形勢后,發覺齊人最易說話,這才改變主意,決定先往齊國。”
  肖月潭欣然道:“原來如此,少龍真懂用人,李斯這人見多識廣,對天下形勢更是了若指掌,只可惜不為相爺所喜,未得重用。”
  又微笑道:“現在我才明白少龍為何要指定李先生隨行哩!”
  滕翼插入道:“呂雄這人靠得住嗎?”
  肖月澤歎了一口气,道:“這個真是非常難說,基本沒有什么問題,此行若出了事,誰都不能免罪。”
  頓了頓續道:“少龍是自己人,我也不怕坦白說出來,今趟在出使人選上,曾經發生過很大的爭拗,我和圖爺均力主由你出使,呂雄他們的呂氏一族,卻主張應由呂夫人的親弟弟諸萌擔當,只是相爺權衡輕重后,終采納了我們的意見,但已鬧得很不愉快了。”
  項少龍暗付不揀我可最好了,但現在米已成炊,上了虎背,怨恨只是白費精神,陪著他歎了一口气,苦笑起來。
  肖月潭誠懇地道:“我和圖爺都知少龍淡薄功名利祿,可是現在我們和以諸萌為首的呂家親族勢成水火,少龍至緊要為我們爭這一口气。”
  項少龍這時才知道自己成了圖先一派爭取的人,更是啼笑皆非。
  此時帳外忽傅來兵刃交擊的聲音和喝彩聲,大奇下,三人揭帳而出。
  主營外的空地處,一身戎裝的紀嫣然,正与蒙恬互持長矛對打練習,好不激烈。
  烏廷芳、趙倩、蒙武、荊俊和一眾親衛,則在旁吶喊助威,熱鬧非常。
  紀嫣然雖占盡上風,可是蒙恬仍苦苦支撐,似模似樣。
  滕均想不這十七歲許的小子如此了得,不由齊聲叫好。
  蒙恬見項少龍在旁觀戰,精神大振,一連三矛,使得矯若游龍,挽回了少許頹勢。
  紀嫣然倏地把對手的重矛橫拖開去,待蒙恬一失勢時,她便退了開去,矛收背后,嬌笑道:“假以時日,恐怕嫣然不是小恬的對手哩!”
  蒙恬連忙施禮謙讓,令人大生好感。
  足音響起,呂雄面有得色地領著一面忿然之色的屈斗祁,往他們走來。
  三人交換個眼色,都知呂雄從中弄鬼,煽動了屈斗祁來作出頭的丑人。
  兩人來到三人身前,正要說話,項少龍先發制人,微笑道:“這些日來,尚未有机會和屈偏將說話,請!”
  轉身入帳。
  屈斗祁微一錯愕,跟了入去。
  呂雄想入帳時,卻給滕攔著,客气地道:“呂將軍對改道之事,必已胸有成竹,太傅有命,著本人与將軍商量,不若到本人帳內談談吧!”
  呂雄無奈下,惟有隨他去了。
  剩下肖月潭一人在拈須微笑。
第六章 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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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帳內。
  兩人席地坐好后,屈斗祁緊繃著臉道:“太傅是否要臨時改變行程,未知是何緣故?”
  項少龍暗忖連庄襄王都放手任自己去辦事,現在竟給你這么個偏將來質詢,可知自己在秦國軍方內沒有什么地位,充其量只是秦君的一個寵臣,呂不韋的親信而已。
  忍著气道:“屈偏將有否听過陽泉君派人來對付的事呢?”
  屈斗祁故作恍然道:“若是為了此事,太傅可放心了,蒙帥早有吩咐,所以這十多天末將一直放出偵騎,如有什么人跟蹤我們,保證逃不過我的耳目。”
  項少龍微笑道:“屈偏將對今趟的行程,是否早便擬定了下來呢?”
  屈斗祁亦是精靈的,聞弦歌知雅意,道:“雖是早定下來,但除了末將,領軍和太傅等數人外,連呂相都不知詳細規划,所以太傅更不用擔心這方面會出消息。”
  項少龍很想說老子要怎樣就怎樣做,那到你來說話,終還是忍下了言口气,淡淡道:“只畏屈偏將手下里有一人是奸細,就沿途留下標記,讓敵人銜著尾巴追來,找尋适地點偷襲我們,特別在毗連韓境的地方,最是危險。”
  屈斗祁若無其事道:“若是如此,改變行程也沒有用,他們大可在我們進入趙境前對付我,倒不若依照原定路線,打不過總逃得了。”
  項少龍奇道:“屈偏將似乎很介意我改變行程,未知是何因由呢?”
  這一著非常厲害,假若屈斗祁說不出原因,項少龍自可責他不從軍令之罪了。
  屈斗祁微一愕然,雙目閃過怒意,冷冷道:“蒙帥既把太傅安危交由末將負責,末將自然以安全為第一個考慮因素了。”
  項少龍心頭發火,冷笑道:“現在我實弄不清楚屈偏將和呂將軍誰是負責的人了?他剛剛才接了我的軍令,現在屈偏將顯然沒把我的吩咐放在眼內,屈偏將可解釋一下嗎?”
  屈斗祁微微一震,知道項少龍動了真火,軟化了點,卑聲道:“末將怎敢不听太傅指示,只不過……”
  項少龍耐煩地打斷他道:“明天我們便要渡河,你有派泅水過去察看嗎?”
  屈斗祁一呆道:“木伐尚未做好,河水又那么冷……”
  項少龍長身而起,到了帳門處,大叫道:“荊俊!”
  正和蒙武運劍練習對打的荊俊走入帳來,道:“太傅有何分咐?”
  項少龍道:“立即找几個兄弟,泅水過河看看對岸的情況,最緊要秘密行事,若有什么發現,千万不要惊動敵人,明白了嗎?”
  荊俊欣然領命去了。
  屈斗祁低垂著頭,但看神情卻是不滿之极。項少龍這么做,分明是指他辦事不力,最要命的這确是一個疏忽。
  項少龍心中暗笑,今趟他們有備而來,其中一套法寶,就依照善柔的方法,制了一批防水皮衣,想不到這么快就派上用場。
  本來他也想不到要探察對岸的動靜,一來因早先給肖月潭提醒,陽泉居說會借韓人之手殺害自己,此刻与這不尊重自己的屈斗祁針鋒相對,靈机一触,才想出這挫折對方銳气的方法。
  既然有理都說不清,不若就以硬碰硬,教他屈服。
  軍令不行,乃行軍大忌。
  若屈斗祁或呂雄仍是陽奉陰違,索性憑襄王賜下的軍符,把兩人革職,改以滕翼代替,一了百了。
  這時他再無興趣与此人糾纏下去,冷然道:“沒事了,屈偏將可繼續辦你的事,改道一事,除你和呂將軍兩人外,不得說予第三者知道,否則以軍法處置,明早我會告訴你采那條路線前進。”
  屈斗祁一言不發,略施敬禮,怏然走了。
  這時天剛黑齊。
  主帳內,項少龍与妻婢們共進晚膳。
  紀嫣然听罷他改赴齊國的因由后,惊异地道:“這位李斯先生确是識見不凡,對諸國形勢的分析一針見血,對齊人愛好放言高論的風气,更是透徹若神明,想不到相府有如此人物,少龍可否引介与嫣然一晤?”
  項少龍知她性格,樂得有人陪她聊天,點頭道:“待會我便請他過來,与嫣然見面。”
  紀嫣然欣然道:“不過更令我惊訝的是少龍你的眼光,竟憧得指名要求李斯生隨行。”項少龍暗叫慚愧,他那來什么眼光呢?
  趙倩擔心地道:“可是項郎早派人通知了在大梁的雅夫人,著她們在那里候你,這樣先到齊楚,豈非至少要她們呆等一年半載嗎?”
  項少龍苦笑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了。不過我使荊俊先生往魏國找她們,當我們由齊赴楚時,他們可和我們在途中會合了,至多是三月的光景吧了!”
  趙倩一想也是,沒再說話。
  這時夏盈為項少龍添飯,后者笑問她旅途是否辛苦。
  另一邊的秋盈笑道:“小姐在咸陽時,每天都教導我們學習騎射,這點路算什么哩?”
  烏廷芳笑了起來,得意地道:“有我這大師傅指點,這几個丫頭都不知變得多么厲害呢。”
  帳外忽傳來扰攘人聲,接著滕翼的聲音在外響起道:“三弟出來一會!”
  項少龍听他沉重的語气,心知不妙,忙揭帳而出。
  外面空地處擠滿了人,呂雄、屈斗祁等全來了。
  剛回來的荊俊興奮道:“太傅!我們擒了敵人回來,莫要怪我,剛上岸就面對撞上了這家伙在小解,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
  項少龍心中一檁,望往屈斗祁等眾軍將,人人面色凝重,屈斗祁更是臉有愧色。
  由烏家十二名子弟組成的親衛團里的烏言勒和烏舒兩人,把一名綁著雙手,渾身濕透,冷得臉如死灰,身穿牧民裝束的漢子推到少龍身前,把他按跪地上。
  滕翼沉聲道:“你是何人?”
  那漢子嘴唇一陣顫動,垂頭惶然道:“小人鄧甲,只是韓國牧民,途經此地,為可要動粗把小人擒拿呢?”
  仍是身穿水靠的荊俊道:“不要信他,這人身藏兵刃弓矢,絕非好人。”
  滕翼將一把劍遞給少龍,道:“看兵器的形式,這人极可能來自燕國。”
  在一旁默听的肖月潭失聲道:“什么?”
  項少龍亦呆了一呆,想不到來敵竟与燕國有關,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覺,沉吟半晌后下令道:“先為他換上干衣,由我親自審問他。”
  烏言著和烏舒一聲領命,押著他去了。
  項少龍向圍觀的軍士冷喝道:“你們還不給我去緊守崗位,兩偏將請留步。”又回頭對紀嫣然等道:“你們回到帳內等我。”
  待空地處只剩下滕翼、荊俊、肖月潭、屈斗祁、呂雄五人時,項少龍淡淡道:“若這人真是燕國來的,我們便非常危險了。”
  人人面色沉重,默然無語。
  在昏暗的營燈掩映下,天上雪粉飄飄,气氛肅穆。
  屈斗祁干咳一聲,跪下來道:“末將疏忽,愿受太傅罪責。”
  呂雄迫于無奈,亦跪下來請罪。
  項少龍心中叫妙,想不到誤打誤撞下,竟挫了兩人銳气,不過形勢險惡,亦快樂不起來,搶前扶起兩人道:“只要大家能衷誠合作,應付危難,這等小事本人絕不會放在心上。”
  他也變得厲害了,言下之意,假若兩人不乖乖听話,絕不會客气。
  兩人像斗敗了的公雞般,垂頭喪气地站著。
  肖月潭道:“一切都待拷問了這鄧甲再說吧!不過我若是他,認就是死,不認反有一線生机,故怎也不會招供。”
  滕翼微笑道:“這包在我身上,幸好天寒未久,待我到附近的地穴找找有沒有我想要的幫手家伙。”
  言罷在眾人大惑不解下,出營去了。
  果如肖月潭所料,鄧甲矢口不認。
  項少龍深悉滕翼性格,知他必有辦法,阻止了屈斗祁等對他用刑,只把他綁在一個營帳內,派人守著。
  未几滕翼著個布袋回來,里面軟蠕蠕,不知藏著什么東西。
  坐在帳內的項少龍等都呆看著那布袋,只有荊俊明白,大笑道:“讓我去拿小竹簍來!”欣然去了
  滕翼冷然入帳,向手下喝道:“拿他站起來!”
  烏言著兩人忙左右把他挾持著。
  鄧甲露出駭然神色,盯著滕翼舉在他眼前,不知是什么東西正蠕動其中的布袋。
  屈斗祁道:“滕先生准備怎樣對他?”
  滕翼毫無顧忌地探手袋里,熟練地取出一只毛茸茸的灰黑田鼠,遞到鄧甲面前笑道:“你招不招供?”
  看著在滕翼手內正掙扎吱叫的大田鼠,連項少龍、肖月潭這等足智多謀的人都一頭霧水,不知他怎可憑這東西令鄧甲屈服?
  鄧甲昂然道:“我根本只是個畜牧之人,有什么可招的?”
  肖月潭冷笑道:“還想不認,你不但語帶燕音,且牧人怎能在這等情況下仍昂然不懼,你還想騙人嗎?”
  鄧甲一听,才知露出破綻,硬撐道:“我根本不明白你說什么,若仍不信我是對岸鄧家村的人,可派人去一問便知。”
  這時荊俊拿著竹簍回來了,嚷道:“快給他脫褲子!”
  眾人齊感愕然。
  烏言著等兩三下動作,鄧甲下身立時光禿禿的,盡露眾人眼下。
  荊俊親自把竹簍口覆蓋在他下体處,以繩縈繞過他臀部縛個結實。
  鄧甲駭然道:“你們想干什么?”
  滕翼笑道:“很快你便會知道了。”向烏言著兩人吩咐道:“按他坐在地上!”
  這時眾人心中明白,無不叫絕,感到這比毒打他一頓還要殘忍百倍。
  滕翼揭起小竹簍另一端的蓋子,把田鼠放入竹簍內,再蓋好簍子。
  里面立時傳來田鼠動的聲音,簍子和鄧甲同時抖動起來。
  鄧甲尖叫道:“項少龍你好毒!”
  呂雄蹲下來道:“鄧甲兄你怎知他是項少龍呢?”
  鄧甲知說漏了口,不過這時已無暇辯駁,眼珠隨著籮子里田鼠的走動一起同時轉動著。
  帳內諸人里,當然只有他一人“切身体會”到田鼠的動作了。
  項少龍學呂雄般蹲在另一邊,拍拍他臉頰,柔聲道:“乖乖說吧!若證明你說了實話,我們走一段路后就放了你。”
  滕翼冷然看著他正急速起伏的胸口,沉聲道:“這田鼠走累了,快要吃東哩,你不是想待到那時才說吧!”
  荊俊笑道:“那時可能遲了,你愈快點說,你那生孩子和小解的家伙愈能保持完整。”
  其實不用他們軟硬兼施,鄧甲早崩潰下來,一面恐怖神色,呻吟著道:“先把那東西拿出來再說!”
  屈斗祁搖頭道:“你不說,那東西永遠都留在這小簍里。”
  肖月潭笑道:“還不懂爭取時間?正蠢材?”
  不知是否給抓了一記還是噬一口,鄧甲慘叫道:“小人招供了,今次是奉太子之命,快拿出來!”
  項少龍知他完全崩潰了,向滕翼打了眼色,著他把田鼠出來。說實在的,他自己都很怕這小家伙,要他動手去,內心難免發毛。
  滕翼搖了搖頭,喝道:“還不快說!”
  鄧甲無奈下,立即以可能是拷問史上最快的速度,把整件事說了出來。
  當滕翼把田鼠拿出來后,盡管天寒地凍,鄧甲仍是屎滾尿流、渾身被汗水濕透,可見“毒刑”如何厲害。
  他的供詞,不但揭破了燕人的陰謀,還使項滕兩人弄清楚了當日在邯鄲外龍陽君遇襲的事。
  原來燕國太子丹因廉頗圍困燕國京城,他只能苦守,無力解圍,惟有使出橫手,派手下著名家將徐夷亂率領三千勇士,沖出重圍,分散秘密潛入趙境,希望制造混亂,令趙人自動退兵。
  于是先有刺殺龍陽君一事,敗后又把收買了的齊人殺死,好嫁禍田單。
  此計不成,又另生一計。
  太子丹這人交游廣闊,深謀遠慮,在各國均有被他收買的眼線,此時知項少龍出使魏國,立即通知藏在趙境的徐夷亂,著他設法扮作趙人襲殺項少龍。
  要知項少龍代表的襄王,若他被殺,秦人怎也不會坐視不理,只要秦人對趙用兵,燕人京師之圍自解,這一著确是厲害。
  徐夷亂亦是智計多端的人,在項少龍赴魏途上布下崗哨,等待机會。終決定了當他們明天渡河時,扮作韓軍乘虛偷襲。那時項少龍過河不成,又不敢深進韓境,惟有被迫轉往趙境,徐夷亂便可憑著优勢兵力、憑險伏擊,務要置項少龍于死地,使陰謀成功。
  各人听到這事時,均眉頭深鎖。
  這些燕人在別人地方行凶,全無顧忌,而他們此事又不敢惊動趙人和韓人,以免再橫生枝節,實在頭痛。
  更兼除夷亂這批人外,說不定陽泉君的人又与韓人勾結來對付他們,以他們這過千人的浩蕩隊伍,在對方有心襲擊下,目標明顯,确是無處可逃。
  若找有利防御之地筑壘防守,則成困獸之斗,結果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則更是不妥。
  項少龍等人在帳外商量一會,一時間都想不出什么應付良方來。
  屈斗祁提議道:“現在我們既知徐夷亂的人藏在對岸一處山頭,不若暗潛過去,摸黑夜襲,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肖月潭道:“這事太冒險了,我早听過此人之名,善用兵法,必會派人密切監視我,而且鄧甲失蹤一事,會惹他生疑,對方人數又是我們的三倍,這么做只等若送死。”
  呂雄臉青唇白,顫聲道:“不若我們立即連夜离開,留下空營,到燕人發覺時,早追不及了。”
  項少雖鄙夷此人,但他提出的确是唯一行之法,點頭道:“走是定要走了,但怎么走卻雖從長計議,這么上千人的隊伍,縱使行動迅速,但由于有大河阻隔,遲早會給他們追上。”
  屈斗祁點頭道:“最糟是我們無論進入趙國又或韓境,都必須小心翼翼,派出偵騎探路,以避開趙韓之人,所以路線必然迂回曲折,行軍緩慢,以徐夷亂這等精明的人,必可輕易追上我們。”
  一直默默不語的滕翼道:“我有一個提議,就是化整為零,兵分多路,如此敵人就不知追那一隊才好,我們逃起來亦靈活多了。”
  眾人均靜默起來,咀嚼著他的說話。
  項少龍斷然道:“這是唯一可行之法,就這么決定好了。”
  雨雪愈下愈大。
  荒野內的殺机亦更濃重了。
第七章 松林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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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粉仍不住從天而降。
  在暗黑的雪野里,這使節團全体動員,默默拆掉營帳,准備行裝。
  項少龍和滕翼、荊俊、肖月潭、李斯五人和十二名烏家子弟伏在岸緣,察看著對岸的動靜。
  黑沉沉的山林處,死寂一片,若非抓到鄧甲,又由他口中知悉了敵人的布置,真難相信有多達三千名心存不仇的敵人,正虎視眈眈地窺伺一旁。
  肖月潭冷哼道:“為了解趙人之圍,燕人實在太不擇手段了。”項少龍心中暗歎,在這戰國的年代里,當權者誰不是做著這樣的事呢?
  這時呂雄來報告道:“太傅!一切結束妥當,可以動程了。”
  項少龍下了出發的命令。
  一千秦軍遂分作兩組,每隊五百人,牽馬拉車,分朝上下游開去,風燈閃燦,活像無數的螢火虫。
  紀嫣然諸女和三百名呂府家將,則悄悄摸黑退入紅松林內。
  黑夜里,車行馬嘶之聲,不住響起,扰扰攘攘,破坏了雪夜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靜。
  滕翼凝望對岸黑漆一片的山林,笑道:“若我是徐夷亂,現在必然非常頭痛。”
  肖月潭沉聲道:“他會中計嗎?”
  荊俊低聲道:“很快就會知道了!”
  由于黑夜里難以認路,行軍緩若蝸牛,直至整個時辰后,兩隊人馬才分別遠去。
  按照計划,二十天后他們會在趙韓間沁水旁的羊腸山會合,若等三天仍不見,就赴齊趙間另一大山橫龍岭去。
  秦軍訓練精良,人人精擅騎射,加上人數大減,在這等荒野擺脫追騎,應是易如反掌。
  滕翼低呼道:“有動靜了!”
  只听對岸一處山頭异響傳來,足音蹄聲,接著亮起了數百火把,兩條火龍沿河分往上下游追去。
  徐夷亂知道影跡敗露,再無顧忌了。
  到火龍遠去后,項少龍道:“小俊你過河探察形勢,若敵人真的走得一個不剩,明早我們立即渡河。”
  小俊一聲領命,率著那十二名烏家親衛,把早擺在岸旁的兩條木筏推入水里,撐往對岸去,李斯和肖月潭兩人也跟著去了。
  項少龍和滕翼兩人輕松地朝紅松林走去。
  燕人這著突如奇來的伏兵,确教他們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不過現在事情終暫化解了。
  項少龍正要說話,忽地目瞪口呆看著前方,滕翼亦劇震道:“不好!”
  只見紅松林處忽地亮起漫天紅光,以千計的火把,扇形般由叢林邊緣處迅速迫來,喊殺聲由遠而近,來勢惊人。
  兩人同時想起了陽春君派來對付他們的人,大惊失色下,拔劍朝遠在半里外的紅松林狂奔過去。
  來犯者兵力至少有五千人,無聲無息地由密林潛行過來,到碰上了呂府家將布在外圍的崗哨后,才明目張膽狂攻過來。
  打一開始,就把密林和上下游三面完全封死,就算他們想逃生,亦給大河所阻,全無逃路。
  如此天寒地凍之時,若跳下河水里,還不是另一條死路嗎?
  可見對方早存著一個不留的狠毒心態,且處心積慮,待至這最佳時机,才對他們痛下殺手。
  殺聲震天,人馬慘嘶中,紀嫣然指揮著眾家將,護著烏廷芳、趙倩、春盈四婢和蒙家兩兄弟倉皇朝大河逃去。
  若非林木阻格,兼之地勢起伏,又是夜深,使敵人箭矢難施,否則他們想逃遠點都不行。
  不過被敵人迫至河邊之時,亦是他們喪命的一刻了。
  數也數不清那么多的敵人由四方八面涌過來,呂府家將雖人人武技高強,臨死拼命又不顧身,但在我寡敵眾下,仍是紛紛倒地。
  出林不久,春盈一聲慘叫,給長箭透背而入,仆斃草叢里。
  烏廷芳諸女齊聲悲呼。
  紀嫣然最是冷靜,拉著趙倩,高叫道:“快隨我來!”穿過邊緣區的疏林,往一個小丘奔上去”另一邊就是河旁的高地了。
  她們身旁這時只剩下百多名家將,其中一半回頭擋敵,另外六十多人護著她們且戰且退,朝山丘沖去,只恨雪坡難走,欲速不能。
  后方全是火把的光芒,把山野照得一片血紅。
  橫里沖來十多名身穿獵民裝束的敵人,紀嫣然殺紅了眼,手上長矛橫挑直刺,連殺數人,沖破了一個缺口。
  這時一人橫切入來,朝緊隨紀嫣然的趙倩一劍劈去,絕不因對方是女性而手下留情。
  紀嫣然這時長矛剛刺入了另一敵人的胸膛,見狀救之不及時,護在她左翼的蒙恬倏地沖起,長劍一閃,那人早身首异處。
  眼看快到丘頂,一陣箭雨射來,家將中又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敵人緊緊追來,對中箭者均補上一刀。
  秋盈腳下一絆,倒在地上。
  夏盈和冬盈兩人与她情同姊妹,忙轉頭去把她扶起,就是那么一陣遲疑,一群如狼似虎的敵人攻破了他們的后防,涌了上來,一輪亂劍中,三婢同時慘死,教人不忍目睹。
  烏廷芳等看得差點暈倒,全賴蒙武、蒙恬兩人護持著,才抵達丘頂。
  余下的三十名家將憑著居高臨下之勢,勉強把敵人擋著,不過也撐不了多久。
  這時項少龍和滕翼剛剛赶至,見不到春盈諸女,已知發生了什么事。
  項少龍喝道:“快到大河去,荊俊在那里!”
  烏廷芳悲叫道:“項郎!”早給蒙武扯著蹌踉去了。
  紀嫣然尖叫道:“不要戀戰!”領著四人朝大河狂奔下坡去了。
  滕翼早沖到丘頂,重劍大開大闔,擋者披靡。
  項少龍則截著了十多名要窮追紀嫣然的敵人,大開殺戒,戰況慘烈至极。
  以百計的敵人潮水般涌上丘來,只听有人大叫道:“項少龍在這里了!”
  項少龍剛劈翻了兩名敵人,環目一掃,見到敵人紛紛由后方涌來,身旁除滕翼外,己方的人死得一個不剩,知道若不逃走,只有到閻皇爺處報到,大喝一聲,展開劍勢,硬闖到滕翼旁,叫道:“走!”
  此時兩人身上均負著多處劍傷,滕翼會意,橫劍一掃,立有兩濺血倒跌,其他人則駭然后退。
  兩人且戰且退,可是給敵人緊纏,欲逃不能。
  眼看敵人由紅松林方面不住搶上丘來,項少龍叫道:“滾下去!”
  一拉滕翼,兩人一個倒翻,由丘沿翻下斜坡,滾下了去。
  幸好落了數天大雪,積雪的斜坡又滑又軟,剎那間兩人滾至丘底的雪地處。
  敵人發狂般由丘上追下來。
  兩人剛爬起來,滕翼一個踉蹌,左肩中了一箭。
  兩邊又各有十多名敵人殺至。
  項少龍拔出飛針,連珠擲出,那些人還不知是什么一回事時,已有六、七人中針倒地,其他人駭然散了開去。
  忽然火光暗了下來。
  原來雪坡极滑,不少持火把者立足不穩,滾倒斜坡處,火把登時熄滅。
  滕翼伸手往后,抓著長箭,硬是連血帶肉把箭拔了出來,橫手一擲,插入了左后方一名敵人的咽喉里。
  由于有甲胄護体,利箭只入肉寸許,不及內髒,否則這一箭就要教他走不了。
  趁著視野難辨的昏黑,兩人再沖散了一批攔路敵人,終脫出重圍,往大河奔去。
  無數火把的光點,由后面三方圍攏過來,喊殺聲不絕于耳。
  剎那間兩人到了岸旁高地處,荊俊扑了過來,大喜道:“快走!”
  領著兩人,奔下河邊去。
  這時載著紀嫣然等的木筏剛剛离岸,另一個木筏正等待著他們。
  三人跳上筏子,立即往對岸划去。
  當兩只木筏到了河心時,敵人追至岸旁,人人彎弓搭箭,往他們射來。
  十二個烏家子弟兵筑成人牆,揮劍擋格勁箭。
  慘叫連起。
  其中一人中箭倒在項少龍身上。
  項滕一聲悲呼,大叫道:“蹲下來!”
  兩筏上又再有三人中箭。
  筏子終离開了敵箭的射程,到達彼岸。
  敵人雖叫囂咒罵,卻是無可奈何,想不到在這种一面倒的形勢下,仍給他們逃掉。
  項少龍剛跳上岸,烏廷芳搶天呼地的扑入他沾滿鮮血的怀內。
  荊俊忽地慘叫道:“三公主!”
  項少龍劇震望去,只見趙倩倒在紀嫣然怀里,胸膛透出箭鋒,早玉殞香消。
  (缺數段)
  荊俊這時匆匆穿林來到這隱蔽的林中墓地處,焦急道:“東南方有敵人出現了,除了陽泉君的人外,還有韓人的兵馬,人數約達五百人,還帶著獵犬,我們得快走了。”
  項少龍心中填滿悲痛,茫然道:“到那里去?”
  滕翼道:“往羊腸山盡是平原河道,我們沒有戰馬,定逃不過敵人的搜捕,唯一之計,就是攀山到荊俊原居的荊家村,在那里不但可取得駿馬干糧,還可以招來些身手高明的獵人,增強實力,我和荊俊熟悉路途,應可避過敵人。”
  項少龍勉力振起精神,目光投向紀嫣然、烏廷芳兩位愛妻,以及蒙家兄弟、肖月潭、李斯、荊俊、滕翼和余下的八名烏家子弟兵,斷然道:“好!我們走,只要我項少龍有一天命在,陽泉君和他們的同党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過。”
  日夜過路。
  二十五天后,歷盡千辛万苦,捱饑抵餓,終于到達了荊家村。
  在雪地獵食确是非常困難,幸好滕翼和荊俊都是此中能者,他們才不致餓死在無人的山岭里。
  途中有几次差點被追兵赶上,全憑滕荊對各處山林了若指掌,終于脫身而去。
  到得荊家村時,連項少龍和滕翼這么強壯的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說肖月潭李斯和烏廷芳這嬌嬌女了。
  幸好這時人人練武擊劍,身子硬朗,總還算撐持得住,但都落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荊家村由十多條散布山的大小村落組成,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獵人,這里的小伙子無不曾跟他學習劍騎射,見他回來,都高興极了,竭心盡力招呼他們,又為他們四出探查有沒有追兵。
  休息了三天后,眾人都像脫胎換骨地精神奮發,重新生出斗志和朝气。
  時間确可把任何事情沖淡,至少可把悲傷壓在內心深處。
  這天眾人在村長的大屋內吃午膳時,滕翼來把項少龍喚出屋外的空地處,三十八名年青的獵人,正興奮地和荊俊說話,見他兩人出來,立即肅然敬禮,一副等挑選檢閱的模樣。
  項少龍低聲道:“二哥給我拿主意不是行了嗎?”
  滕翼答道:“讓他們覺得是由你這大英雄挑揀他們出來不是更好嗎?”
  接著歎了一口气道:“他們本非荊姓,整條荊家村的人都是來自世居北方蠻夷之地的一個游牧民族,過著与世無爭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只因趙國不住往北方擴張,北方又有匈奴肆虐,他們才往南遷來,經過了百多年定居這里,但又受韓人排擠,被迫改姓,所以他們對趙韓均有深刻仇恨。”
  這批年輕獵手人人面露憤慨神色。
  荊俊道:“我們這里人人習武,不但要應付韓兵的搶掠,還要對抗馬賊和別村的人侵犯。”
  滕翼道:“這批人是由村內近千名獵手中精挑出來,若再加以訓練,保證不遜于我們烏家的精兵團。”
  項少龍問道:“你們愿意追隨我項少龍嗎?”
  眾獵手轟然應諾。
  項少龍道:“那由今天開始,我們禍福与共,絕不食言。”
  眾人無不雀躍鼓舞。
  回屋去時,滕翼道:“我們明天便起程到橫龍岭去,不過我們文牒財貨都丟失在紅松林內,這樣出使似乎有點不大妥當。”
  項少龍黯然道:“那些還是其次了。”
  那晚凄慘痛心的場面,以及強烈的影象和聲音,再次呈現在他們深刻的回憶中。
  烏廷芳尖叫著惊醒過來,淚流滿臉。
  項少龍忙把她緊摟怀內,百般安慰。另一邊的紀嫣然醒了過來,把窗漏推開少許,讓清冷的空气有限度地注進房內。
  烏廷芳睡回去后,項少龍卻睡意全消,胸口像給大石梗著,提議道:“今晚的月色不錯,不若到外面走走吧!”
  紀嫣然凄然道:“芳儿怎可沒人伴她,你自己去吧!”
  項少龍隨便披上裘衣,推門而出,步入院落間的園林時,只見一彎明月之下,肖月潭負手仰望夜空,神情肅穆。
  項少龍大訝,趨前道:“肖兄睡不著嗎?”
  肖月潭像早知他會出來般,仍是呆看著夜空,長歎道:“我這人最愛胡思亂想,晚上尤甚,所以平時最愛摟著美女來睡,免得專想些不該想的事,今晚老毛病又發作了!”
  項少龍這時心情大坏,隨口問道:“肖兄在想什么哩?”
  肖月潭搖頭苦笑道:“我想著呂爺,自從成了右丞相后,他變了很多,使我很難把以前的他和現在的他連起上來。”
  項少龍苦笑道:“千變万變,其實還不是原先的本性,只不過在不同環境中,為了達到某一目標,便壓下了本性里某些部分,可是一旦再無顧忌,被壓下了的本性便會顯露出來,至乎一發不可收拾。這种情況,在忽然操掌大權的人身上至為明顯,完全沒法抑制,因為再沒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了。”
  肖月潭一震往他望來,訝道:“听少龍的語气,對呂爺似沒有多大好感呢!”
  項少龍知說漏了嘴,忙道:“我只是有感而發,并不是針對呂相說的。”
  肖月潭沉吟片晌,低聲道:“少龍不用瞞我,你和呂爺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但呂爺嘛?我和圖爺雖算是他心腹,可是對著他時卻要戰競競,惟恐惹恕了他。”
  頓了頓又道:“而且他擴展得太快了,初到咸陽時,食客門生只有七百多人,現在人數已超過了五千,怎不能招秦人之忌,今趙我們松林遇襲,正是因此而來。”
  項少龍想起了犧牲的人,一時無言以對。
  肖月潭知勾起了他心事,再歎了一口气道:“我們可說共過生死,所以不該說的也要說出來,以少龍這种重情義的性格,將來必忍受不了很多呂爺做出來的事,你明白我意思吧!”
  項少龍默然點頭。
  為了小盤,注定了他將會成為呂不韋的死敵,這或者就是命運吧!
  趙倩等的慘死,堅定了他助小盤統一六國的決心。
  只有武力才可制止武力。
  雖然達致法治的社會仍有二千多年的遙遠路程,但總須有個開始。
  口中應道:“夜了!明天還要一早赶路,不若我們回去休息吧!”
  肖月潭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在這里站一會。”
  項少龍笑道:“那不若讓我們借此良宵,談至天明,我也很想多了解咸陽的形勢。”
  肖月潭欣然道:“肖某當然樂于奉陪哩!”
  那晚就這么過去了。
  天明時五十多人乘馬出發,朝著橫龍岭馳去。
第八章 惊人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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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赶了二十多天路后,橫亙于齊趙交界處的橫龍岭,終于矗然屹立在地平的邊緣處,起伏的峰頂全積了白雪。
  一路上各人均心事重重,難展歡顏,再沒有剛由咸陽起程時的熱烈气氛。
  偶有交談,都是有關如何隱蔽行蹤,或對追兵展開反偵察行動等計議。
  走到半途時,巳甩掉了敵人的追騎。
  肖月潭更是出奇地沉默和滿怀心事。
  自那晚項少龍与他一夜傾談后,更感覺到他有些事藏在心里,難以啟齒。
  不知是否敏感,愈接近橫龍岭,項少龍愈有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覺。
  昨晚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趙倩和春盈四婢,人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臉如花,硬要來扯著他回咸陽去,惊醒過來時早淚流滿臉,心若刀割。
  所以滕翼雖想多赶點路,項少龍卻堅持找了一個背山面臨平原的山丘扎營,爭取休息和思索的時間。
  黃昏前,荊俊和他的荊家軍及蒙氏兄弟打了野味回來,架起柴火燒烤,為了避免暴露行藏,入黑后他們都不點燈或生起篝火,在這深冬時節,那是多么令人難以忍受的一回事。
  目的地在望,荊俊等年輕的一群,都興奮起來,三三兩兩地聊著。
  紀嫣然、烏廷芳兩人則躲在帳內私語。
  肖月潭拉著李斯,到了靠山處一個小瀑布旁說話,神色凝重。
  滕翼和項少龍兩人呆坐在營旁一堆亂石處,看著太陽緩緩西沉下去。
  忽然李斯走了回來,請兩人過去。
  項滕兩人對望一眼后,心中都打了個突兀,隨李斯到了肖月潭處,后者凝視著匹練般由山壁瀉下的清泉,雙目隱泛淚光。
  李斯搖頭歎了一口气。
  連滕翼這么有耐性的人,亦忍不住道:“都是自家人了,肖兄有什么心事,為何不直接說出來呢?”
  肖月潭深沉地吁出一口气,看了看項滕兩人,滿怀感触地道:“那晚我不是告訴少龍,我最愛胡思亂想的了,只恨我愈想下去,愈覺得自己不是胡思亂想,而且‘是与否’的答案就在那里。”
  猛地伸手,指著遠方的橫龍岭。
  項少龍和滕翼全身劇震,手足冰冷。
  李斯喟然道:“剛才肖老找著在下對紅松林遇襲一事反覆推研,發覺了很多疑點,最后得出了一個非常令人震駭的結論,恐怕我們都成了呂相國的犧牲品了。”
  項滕兩人對望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駭然的眼神。
  肖月潭道:“其實今趟出使,應是一份优差。六國根本一直在互相傾軋,更加上最近齊楚謀趙一事,怎也難以聯成一气,所以出使一事只是多此一舉,何況呂爺正竭力培養自己的族人,更不應放過這大好的讓族人立功机會,反平白送了給少龍。唉!有很多事本來都不應放在心上,但現在出了岔子,細想下去,就發覺許多不尋常的地方了。”
  滕翼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沉聲道:“我一直不明白敵人對我們的突襲在時机和形勢上為何掌握得如此無懈可擊,剛好是呂雄和屈斗祈兩隊人馬及燕人离開后,我們的戒備松懈下來的一刻,盡管他們不斷有人偵察我們,但在那等雪夜里,怎能如此清楚地知道我們會藏在林內呢?所以定有內奸。”
  項少龍只感頭皮發麻,脊骨生寒,深吸一口气,才壓下波蕩的情緒道:“這樣做,對呂相有什么好處呢?我們都是他的人,還有三百個是由他挑選出來的家將,若蒙恬和蒙武都喪命,蒙驁豈非悲痛欲絕嗎?”
  肖月潭舉袖拭去眼角的淚漬,歎了一口气道:“我肖月潭跟了呂爺足有二十年了,最明白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做生意如此,爭天下亦是如此。”
  頓了頓反問道:“假設真是陽泉君遣人做的,對他有什么好處呢?”
  這個原本直接簡單的問題,此刻說出來,卻是沒有人可以答他。
  庄襄王一直念著陽泉君對他的恩情,所以封了呂不韋作右丞相時,亦把左丞相之位留了給他,更阻止呂不韋去對付陽泉君。
  假若項少龍等被人襲殺,由于事前早有風聲傳出陽泉君要對付他們,而死的又全是呂不韋的親信和家將,自然誰都不會怀疑是呂不韋自己策划的事。
  庄襄王和朱姬兩人無不對項少龍非常寵愛,若相信陽泉君使人殺死項少龍,陽泉君那能免禍,連華陽夫人怕都保不住這親弟。
  那時呂不韋就能一舉除去這心腹大患,獨掌朝政去。
  誰人比他和庄襄王及朱姬的關系更密切呢?
  肖月潭看著臉上再無半點血色的項少龍,沉聲道:“我所識的人里,沒有人比呂爺更懂玩陰謀手段,若此計成功,更可一石數鳥。”
  接著激動地道:“首先他可以除去你項少龍,你實在太鋒芒畢露了,不但大王姬后對你言听計從,連政太子都對你特別依戀,后面又有家當龐大的烏家作你后盾,假以時日,說不定連呂不韋的光芒都給你蓋過。秦人最尊崇英雄,又重軍功,他們需要的是像你般智勇雙全的人,呂不韋怎能全無顧慮。”
  他巳再不稱呂不韋作呂爺,而直指其名了,三人都体會到他心境上的變化,明白到他感覺被主子出賣的悲痛憤慨。
  李斯接口道:“他還可迫蒙將軍因著愛子的慘死,而和他站在同一陣線對付陽泉君和他的同党,又可把精銳無敵的烏家子弟收為己用,增強實力。犧牲些家將親信,算得是什么一回事。今次同來的三百家將,全屬与圖管家和肖先生有多年關系的人,可算是老一輩家將的系統,他們的戰死松林,會令相府內呂族的勢力在此消彼長下,更形壯大。”
  “啪!”
  滕翼硬生生把身旁一株粗若儿臂的矮樹劈折了。
  眾人默然呆對著。
  心中的悲憤卻是有增無減。
  他們全心全意為呂不韋辦事,卻換來這种下場和結果。
  肖月潭道:“事實是否如此,很快可知道了,若真是呂不韋當貨物般出賣我們,在橫龍岭那邊等待著我們的,絕不會是呂雄或屈斗祁,而是那晚在紅松林襲擊我們的人。若我猜得不錯,必是由諸萌親自主持,如此才不怕會泄露消息,事后只要把這批有分動的人留在咸陽之外,就不怕有人知道了。”
  項少龍回想起當日改變路線時,呂雄過激的反應,一顆心直沉下去。
  李斯道:“諸萌此人极攻心術,給我們逃了出來后,還故意扮韓兵來追赶我們,教我們深信不疑是陽泉君与韓人勾結來對付我們,直教人心寒。”
  滕翼出奇地平靜道:“三弟你還要出使齊國嗎?”
  項少龍連苦笑都擠不出來,緩緩道:“現在我只有一個興趣,就要要證實這确是呂不韋的所為,再設法把諸萌殺死,讓呂不韋先還點債給我項少龍。”
  次日黃昏時分,項少龍、滕翼、荊俊三人面色陰沉地由橫龍岭回來,喚了李斯和肖月潭到瀑布旁說話。
  紀嫣然兩女亦知此事,參与了他們的商議。
  不用說出來,各人均知道了結果。
  李斯沉聲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滕翼道:“約有千許人,都換上秦軍裝束,還打著屈斗祁和呂雄的旗號,肖先生猜得不錯,這批人正是由諸萌率領,給荊俊認了出來。”
  荊俊點頭道:“我還認出了几個呂族的人來,哼!平時和我稱兄道弟,現在卻是反臉無情。”
  烏廷芳一聲悲呼,伏入紀嫣然怀里去,后者美目圓瞪道:“這筆賬,我們怎也要和呂不韋算個清楚。”
  肖月潭歎了一口气道:“屈斗祁和他的人恐怕都完蛋了,這事自然賴在韓人身上,好堅定大王討伐韓人的心。經過了這么多年,肖某人到今天才醒覺一直在為虎作倀。”
  李斯道:“這事怎也要忍他一時,我和肖老都可拍拍手便离開,但項太傅肩上還有個烏家,欲走無從,幸好大王和姬后都支持你,只要不撕破臉皮,呂不韋一時仍難奈你何。”
  肖月潭道:“表面上,少龍你定要扮作深信此事乃陽泉君勾結韓人做的,瞞著所有人,包括呂不韋在內。然后韜光養晦,如此定能相安無事。到了時机适當,就把家業遷往邊疆遠處,看看這無情絕義的人怎樣收場。”
  說到最后,咬牙切齒起來。
  妃嫣然輕撫著烏廷芳抖顫的香肩,皺眉道:“可是現在我們應怎樣應付諸萌的人呢?若如此一走了之,豈不是教人知道我們巳起疑了嗎?還有小武和小恬兩人,若把事情告知蒙驁,呂不韋便會知道我們巳洞悉他奸謀了,以他現在每日都擴張著的勢力,要弄倒烏家和少龍,應該不會是件困難的事。”
  滕翼道:“這個我反不擔心,我們先在布置,預備好逃路,再依照原定聯絡的方法,告知那些惡賊我們的位置。他們定會像上次般在晚上摸來襲營,我們就殺他們一個痛快淋漓,才返回咸陽去,正如少龍所說,先向他預取點欠債。”
  荊俊由袖內取出一卷帛圖,上面粗略畫出了橫龍岭的形勢,其中三支旗,代表著敵人分布的形勢,指著其中一處谷岭道:“這處有一塊險峻的高地,三面都是斜坡,長滿了樹木,后面則靠著橫龍岭東南的支脈,离開諸萌處只有兩個時辰的路程,若我們在那里設置捕獸陷阱,又趁這几天陽光充沛,樹上積雪都溶掉的良机,取脂油涂在樹身處,以火攻配合,怎也可使諸萌栽一個大筋斗。”
  滕翼指著后山道:“我們實地觀察過,只要預先設下攀索,可以輕易翻過山岭,由另一邊的平原迅速离去,肖兄和李兄兩人可偕廷芳和蒙家兄弟先在那里等候我們,亦好看管著馬儿糧秣。”
  項少龍長身而起道:“就這么決定好了,現在最緊要是爭取時間,只要有數天工夫,我們就可要諸萌好看。”
  夕陽終沉在野原之下,雪白的大地充滿荒涼之意。
  銅鏡反映著太陽光,向著諸萌的營地,連續發出了一連串閃光,停下后隔了片時,又再如法施為,連續三趟后,項少龍才收起小銅鏡。
  這是臨別時項少龍和屈斗祁呂雄兩人定下的聯絡手法,屈呂兩人看到訊號后,就應派人來找他們,現在當然不會有這种事了。
  項少龍等三個結拜兄弟,領著八名烏家子弟和精擅野戰之術的三十八名荊氏獵人,帶備了大批箭矢,攀上后山,借著山石高崖的掩護,隱蔽好身体,靜待魚儿來上釣。
  山下設立了五、六個零星分布的營帳,藏在坡頂的林內,若敵人由遠方高處看來,定難知道虛實。
  看著太陽由中天緩緩下移,項少龍禁不住百感交集。
  雖知和呂不韋遲早勢不兩立,但那猜得到事情會來得這么快呢?
  想到庄襄王命不久矣,呂不韋將掌權達十年之久,他便一陣心悸,這么長的一段日子,他和烏家可以捱過去嗎?
  這全要看朱姬這將來的太后了,只要呂不韋不敢明來,他就有把握應付他相府的家將兵團。
  回咸陽后,他將會秘密練兵,并設法引進二十世紀的練鋼技術改良兵器。他以前從未認真想這方面的事情,現在為了自保,卻要無所不用其极了。
  由這刻開,他將會和呂不韋展開明里暗里的斗爭,只要小盤地位穩固。就是呂不韋授首的時刻了。歷史上雖說呂不韋是自殺而死,但以呂不韋這种人怎肯自殺,說不定是由他一手包辦也大有可能。
  他雖恨趙穆,但兩人打開始便站在敵對的情況下,不像呂不韋這么卑鄙陰險笑里藏刀,尤教人痛心疾首。
  身旁的紀嫣然靠了過來,低聲道:“你在想什么呢?”
  項少龍涌起歉意,歎道:“教你受苦了!”
  紀嫣然柔聲道:“這算得什么呢?像你這种人,到那里去都會招人妒忌,嫣然在從你時,鄒先生早預估到有這种情況出現,嫣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哩!”
  項少龍輕擁著她,充滿感激之意。
  這秀外慧中的姜女幽道:“當日我听你說過姬后曾多次單獨找你傾談心事,我便覺得很不妥當,現在呂不韋之所以能對大王和太子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全因有姬后在旁幫忙。她對你不尋常地示好,正促起了呂不韋殺你的動机,只有這樣,才可使姬后全心全意助他對付陽泉君和鞏固權力,這种事我看過很多了,誰不是這個樣子呢?”
  頓了頓又道:“那晚我們到相府作客,呂不韋有几次看我們的眼神都很奇怪,嫣然對這方面最有經驗,那是妒忌的眼光。”
  天地此時暗黑下來,一彎明月升上山頭,照得雪地爍爍生輝,橫龍岭積雪的峰岳更是透明如玉。
  另一邊的滕翼看著下方的密林,低聲警告道:“來了!”
  敵人像上趟般,由三面斜坡摸了上來,只是沒有亮起火把,完全沒有半點聲息,只是間有枝葉斷折的聲音,可見來者都是經驗丰富的好手。
  項少龍等屏息靜气,勁箭都搭在弓弦上。
  在這等居高臨下,又有山石掩護的地方,他們是立于不敗之地,問題只是能殲滅對方多少人吧了!
  陷阱布置在營地四周,斜坡和丘上的林木均涂上了臨時榨取的松脂油,燒起上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過了差不多整個時辰,枝葉斷折聲靜了下來,只有北風仍在呼嘯著。
  滕翼冷笑道:“來了!”
  話猶未巳,無數火把在丘綠處熊熊燃起,接著殺聲四起,以數百計的人往丘林內的營帳扑去,箭矢雨點般穿營而入,殺气騰騰。
  接著卻是人倒慘叫之聲不絕于耳,營地四周的陷阱,都是由荊族獵人精心布下的,連猛獸都難以幸免,何況是人。
  火把脫手拋飛下,樹木立時獵獵火起。
  在北風勁吹中,火勢迅速蔓延。
  下方的敵人亂成一團,不分方向。
  項少龍一聲令下,十多皮火箭先射往高空,投往坡處的密林去。
  大火波及了整個山頭,慘叫奔走的聲音不絕于耳。
  項少龍等那還客气,涌起新仇,勁箭雨點般洒下去。
  在火光里,敵人目標明顯,又無路可逃,涌上了丘頂,僥幸沒墮進陷阱的數百人,卻躲不過火燒和利箭貫体的厄運。
  當整個山頭全陷在濃煙和火焰時,項少龍等也抵受不了,連忙借著預先布置好的攀索,由后山逃去。
  總算稍舒了心中深刻的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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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返回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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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天后,終重返韓境。
  先不要說項少龍現在對出使各國的事意冷心灰,根本所有財物和文牒均在紅松林一役失去了,又与秦軍斷了聯絡,這樣兩手空空去拜訪各國君主,只成天大的笑話。
  這天安好營帳后,預備晚膳時,眾正奇怪不見了肖月潭,李斯气急敗坏地赶來道:“肖老病倒了!”
  眾人大駭,不過此事早有預兆,肖月潭這几天滿臉病容,問他卻說沒有什么,到現在終撐不住了。
  眾人涌入帳內,都嚇了一跳。
  肖月潭面若死灰,無力地睜開眼來,苦澀笑道:“我不行的了!”
  烏廷芳和一向与他友善的蒙家兄弟都忍不住流下淚來。
  紀嫣然凄然道:“肖先生休息兩天,就會沒有事的了!”
  要給他把脈時,肖月潭拒絕道:“肖某精通醫道,病況如何自會知道,我想和少龍單獨說几句話。”
  眾人惟有黯然退出帳外。
  到只剩下項少龍一個人時,肖月潭竟坐了起來,目光神滿气足,臉容雖仍是那种死灰色,但感覺上卻完全不同了。
  項少龍目瞪口呆時,才醒悟到他是以易容術在裝重病,高興得一把抓著他的手,再說不出話來。
  肖月潭歉然道:“真不好意思,累得廷芳都哭了,但不是如此,又怕騙不過小武和小恬。”
  項少龍會意過來,低聲道:“肖兄准備不回咸陽了。”
  肖月潭點頭道:“我再也不能忍受著以笑臉迎對那奸賊,他今趟是全心要把我除去,好削弱圖爺的勢力,以他呂族的人代之。但又不敢明目張膽這么做,怕人數他不念舊情。”由枕下掏出一個封了漆的竹筒,塞入項少龍手中道:“我詐死的事,除李斯、滕翼和龍少你外,只能讓圖爺一人知道。少龍請把這信親自交給圖爺,他看過便會明白,同時請他為我遣散家中的妾婢仆人,幸好我無儿無女,否則想走也很難辦到。”
  項少龍想起自己亦沒有儿女的負擔,此刻看來,竟是好事而坏事了。
  但听到這足智多謀的人語調蒼涼,回想起當年在邯鄲初會時的情景,不由滿怀感触,歎了一口气,廢然道:“肖兄准備到那里去呢?”
  肖月潭微笑道:“天下這么大,何不能容身呢?我肖月潭還有些可出賣的小玩意,想要求一宿兩餐,應該沒有問題,總好過与虎同室。”
  項少龍點頭無語。
  肖月潭道:“我有了落腳處后,自會使人告知少龍。記著回去后,千万要裝作若無其事。陽泉君的野心雖給呂不韋夸大了,但本身亦非善男信女,借机除了他,應是好事,至于會牽連多少人,就非我們能控制了。”
  頓了頓又道:“呂族的人里,若諸萌在橫龍岭一役果然喪命,那呂族將暫時沒有可成气候的人,只要他一天仍倚重圖爺,圖爺可照拂你們。記得回咸陽后立即引退,沒有必要,就不要見姬后和政太子,此乃保命之道。”
  項少龍想起小盤,心中暗愁,他怎可完全置他不理呢?偏又不能把原因解釋給小盤听,怕他負擔不來。
  肖月潭壓低聲音道:“今夜由你們掩護我秘密溜掉后,就把整個營帳燒了,說是我的遺命,少龍!小心點了。李斯在呂不韋眼中乃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回去亦不會有事。想不到此人才智學養均如此高明,异日將可成為你有力臂助。”
  項少龍想起李斯异日朝拜相的風光場面,腦際又同時現出秦人征討六國,千軍万馬對陣交鋒的慘烈情況。
  心中不禁涌起豪情壯气。
  項少龍啊!你千万不能意志消沉,否則休想活著見那些場面了。
  黯然神傷下,項少龍回到咸陽,呂不韋早接到消息,在城外迎上他們。
  眾人都恨不得他肚皮處插上几刀,不過他身旁的百多名親衛,人人身型彪悍,非是易与之輩,顯見他在未知虛實的情況下,亦在防備他們。
  同來的還有蒙驁,見到眾人垂頭喪气而回,屈斗祁、呂雄、肖朋潭、一千秦軍和三百相府家將影跡全無,大為訝异,不像呂不韋般是裝出來的。蒙武和蒙恬兩人脫難歸來,終是年幼,見到親爹立即扑下馬來,沖進了蒙驁怀里,哭著把事情說了出來,倒省去了項少龍不少工夫。
  當說到橫龍岭一役時,呂不韋明顯地松了一口气,以為奸謀尚未敗露。
  听到肖月潭的“因病逝世”時,呂不韋胸頓足地悲歎道:“此事我定會為月潭討回公道。”轉向項少龍道:“少龍!此事非你之罪,我立即和你入宮向大王面稟此事。”
  若在以前,項少龍必會心生感激,這時當然是另一回事了。
  各人分作四路,蒙驁向項少龍表示了衷心的感激,領兩子回府去了。
  滕翼、紀嫣然、烏廷芳等逕返烏府。
  李斯在几名呂不韋的親衛護送下,到相國府去。呂不韋則和項少龍并騎進宮。
  蹄聲的嗒中,項少龍很想找些話穩住呂不韋,偏是心內只有滔天血仇,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呂不韋還以為他在擔心庄襄王會怪罪下,假言安慰道:“都是我不好,想不到有燕人徐夷亂這著伏兵,否則就不致教少龍落至這等田地,妻喪婢亡了,待我在府內精挑几個美女予你,以前的事,忘記它算了。”
  項少龍的心在淌著血,道:“呂相万勿如此,是了!東周的事如何了?”
  呂不韋立即眉飛色舞,昂然道:“區區東周,還不是手到拿來,在我提議下,大王已把東、西周故地合并為三郡,三川即河、洛、伊三條大河,還封了我作文信侯,負責管治此郡,食邑十万戶。”
  頓了頓再興奮地道:“陽泉君此人當然不可放過,韓人与他勾結,亦是罪無可恕,現在再無東周妨礙阻撓,我立即便請大王對韓用兵,際此六國自顧不暇之時,盡量占領韓人土地,然后就輪到趙魏兩國了。”
  項少龍暗暗心寒,肖月潭說得對,若論心狠手辣、陰謀手段,确沒有多少人是呂不韋對手。
  說到這里,宏偉的宮門出現眼前。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庄襄王對自己這么信任,自己偏要硬著心腸騙他,人生為什么總有這么多無可奈何的事呢!
  庄襄王在后宮書內接見項少龍,听罷后龍顏色變,顯是動了真火,沉吟不語。
  与小盤居于右席的朱姬悲呼道:“陽泉君如此膽大妄為,害得少龍痛失嬌妻,損兵折將,大王定要為他討回這筆血債。”
  小盤亦雙目噴出怒火,緊握小拳,因他對趙倩有著母子姊弟般的深刻感情。呂不韋更以最佳的演技喟然道:“老臣一直都遵照大王吩咐,對左丞相抱著以和為貴的態度,怎知人心難測,縱使他對大王有恩在先,但大王對他已是仁至義盡,他竟敢如此以怨報德,唉!臣下真不知說什么話才好了。”
  項少龍低垂著頭,以免給呂不韋看穿他心中鄙屑之意。
  庄襄王再思索了半晌,朝項少龍道:“今次出使,所有殉難的人,家屬都得十兩黃金。唉!人死不能复生,少龍你最緊要節哀順變,先是婷芳氏病逝,繼而是倩公主遇害,寡人感同身受,少龍有什么請求,盡管說出來,寡人定會設法為你辦到。”
  朱姬和呂不韋兩人忙向他打眼色,教他求庄襄王為他主持公道。
  項少龍詐作看不見,下跪叩頭道:“少龍一無所求,只希望能暫時退隱出山林,好悼念亡妻。”
  庄襄王、朱姬、呂不韋和小盤同感愕然,臉臉相覷,說不出話來。
  朱姬心中升起异樣的感覺,蹙起黛眉,苦思原因。
  她最清楚項少龍恩怨分明,怎會肯放過陽泉君呢?
  呂不韋不知奸謀敗露,見他心灰意冷,反心中暗喜。
  小盤則大感愕然,暗忖難道師傅不再理我了。幸好他最清楚項少龍對趙倩深刻的感情,故雖不開心,卻不怪他。
  庄襄王還以為項少龍怕自己難做,故連大仇都擺在一旁,心中一熱道:“少龍先休息一下也好,但這事寡人絕不肯就此不聞不問,待會就去見太后,先向她打個招呼。”
  朱姬失聲道:“大王千万勿如此做,太后雖不喜陽泉君,但說到底都有骨肉之情,若惊動了陽泉君,驀地發難,只會苦了百姓。”
  呂不韋也离座叩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王請立即下令,由臣下指揮,把奸党一网打盡,為大王立威。”
  庄襄王凝視著跪在座前的項少龍和呂不韋兩人,猛地咬道:“好!這事就交給相國去辦,但雖留左丞相一命,待我稟知太后后,再作定奪。”
  呂不韋忍著心中狂喜,大聲答應了。
  項少龍心中卻忖道:“好吧!現在即管讓你橫行一時,但終有一天,我要教你這大奸賊命喪于我這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手里。”
  回到烏府時,上下人人臉帶悲色,愁云籠罩。
  陶方在大門處截著他,拉著他到了花園里,長嗟短歎,卻欲語無言。
  項少龍大感不妥,顫聲道:“什么事?”
  陶方搖了搖頭道:“趙魏間發生了很多事,雅夫人怕不會來了。”
  項少龍一震道:“她不是死了罷?”
  陶方苦笑道:“死倒沒有死,只不過和信陵君舊情复熾,這种水性楊花的女人,忘掉她算了。”
  項少龍反放下心來,只要她是自愿的,他便不會怪她,
  自認識她以來,她便一直是這种放蕩和多情的性格,信陵君無疑是個很吸引人的男人,只是想不到他們間發生了這么多事后,仍可走在一塊儿。
  陶方的聲音又在耳旁響起道:“韓晶當上太后,掌握了趙國的大權,竟派人知會魏王,要他將趙雅處決,幸好龍陽君通知趙雅逃走,趙雅于是避到了信陵君府內,得他護著逃過了這難關,趙雅感恩圖報,暫時都不會离開信陵君。但她卻使人來告訴你,她真正愛的人只有你一人,希望你能体諒她。”
  項少龍那想得到其中這么多曲折,龍陽君果是言而有信,比很多人都強多了,并不因他董馬痴“死了”而不照顧趙雅。沉聲道:“那趙致呢?”
  陶方道:“放心吧!她早回來了,現正在府內。”
  項少龍松了一口气,道:“我還以為是什么事,陶公剛才你的神色差點嚇坏了我。咦!為何你的臉色仍是那么難看?”
  陶方頹然道:“翠綠和翠桐兩人听得三公主遇害,一起偷偷上吊死了,我們發現時,剛斷了气,身子仍是暖的。”
  這几句話像晴天霹靂,轟得項少龍全身劇震,淚水奪眶而出,再看不清楚這殘酷無情的現實。
  在內宅偏廳處,木無表情的項少龍把肖月潭囑托的信交給來吊祭趙倩和諸婢的圖先。
  圖先一言不發,拔開活塞,取出帛卷,默攪著,神色出奇地沒有多大變化。
  看罷立即把帛書燒掉,到成了灰燼時,淡然道:“這十多年來,我圖先從沒有把肖月潭當作下屬,甚至比親兄弟更要好。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說出來,只有他辦的事,我才會放心。到了這种時候,他仍肯給我這一封信,我總算沒有錯交這好兄弟。”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搖頭無語。
  圖力瀟洒地一聳肩頭,若無其事道:“鳥盡弓藏,此乃古今不移的至理,共患難容易,共富貴則難若雪中送炭,我們這群老臣子,錯在知道太多呂爺的事,尤其關乎到他和姬后之事。其實在看這封信前,我已找李斯問清楚了一切,所以才一點不覺惊奇。”
  項少龍才恍然,為何圖先能先表現得那么冷靜。
  圖先冷然道:“呂不韋雖然厲害,我圖先又豈是好惹的人,諸萌到現在仍未回來,應是凶多吉少,呂雄則剛回來了。你小心點蒙驁,若讓他知道真相,以他剛直的性格絕藏不住心,徒教他給呂不韋害死。現在陽泉君被囚禁起來,株連者達万人之眾,秦國軍方大半人都巳向呂不韋投誠,若是明刀明槍,我和你也斗不過半個指頭。”
  項少龍點頭道:“圖兄准備怎么做呢?”
  圖力嘴角露出一抹冰寒的笑意,低聲道:“和你一樣,在等待最好的机會。”
  哈哈一笑,舒盡了心中的憤慨,起身去了。
  項少龍呆坐在那里,直至烏應元來到他旁下,才清醒了點。
  烏應元歎了一口气道:“呂相教我來勸你,他正在用人之時,蒙驁將軍馬上要出征韓國,少龍肯做他的副將嗎?”
  項少龍誠懇地道:“岳丈信任我嗎?”
  烏應元微一錯愕,點頭道:“這還用說嗎?我對你比自己的親儿更信任。”
  項少龍低聲道:“我每件事都是為烏著想,包括這次退山林,終有一天岳丈會明白小婿為何這樣做,但現在卻請千万勿追問原因。”
  烏應元劇震下,色變道:“你有什么事在瞞我?”
  項少龍虎目淚水泉涌,緩緩道:“岳丈不是想為烏爺爺在咸陽建一個風風光光的衣冠冢嗎?假若十年后我項少龍仍有命在,必可完成岳丈這心愿。”
  烏應元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后,長長吁出一口气,點頭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們立即遷出咸陽,無論如何,我們岳婿之情,永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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