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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尋秦記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五章 意外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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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柔嬌呼道:“不打了!”收劍后退。
  項少龍把刀背擱在肩頭,微笑道:“想不到解夫人養了兩個孩儿,身手仍這么了得。”
  善柔疑惑地看他,奇道:“不要瞎捧我了。為何你今天竟然比昨天更要利害,每一刀都能教人看不透摸不著。”
  項少龍知自己是因眼前危机的激發和被朋友出賣的傷痛,涌起了為自己生命和家人的未來奮斗的強大意志,決定把自己全豁了出去,再沒有以前的顧忌,在置諸死地而后生的情況下,發揮出強大的潛能。
  由于他的吩咐,今天再不若昨晨般有大批觀眾,對著這曾和自己有親密關系的美女,項少龍份外精神。
  昨夜返來后,出奇地一睡天明,在善柔來前已練了一會百戰刀法,所以使得特別純熟。
  對后晚与曹秋道的比武,他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對方恪守十招之數,自己就有把握過關。
  而知悉了仲孫龍、李園等人的陰謀后,身邊的形勢較前顯得明朗而使他覺得更有把握去應付。
  或者是清楚了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又知小盤的身分危机不可幸免,反使他澄清疑慮,不用疑神疑鬼,故睡得安穩。
  那不是說他已有應付呂不韋和繆毒的方法,而是隱隱覺得歷史是不會改變的,小盤終于會成了秦始皇。后世更沒有人提及他項少龍的名字,當然更沒有人說及關于他偷龍轉鳳的事。可想見小盤的身世定能保住,沒法保證的是他項少龍的性命能否在這連場斗爭中平安保住而已。
  不知如何,項少龍愈想愈感心寒,幸好這時小屏儿來了,說鳳菲請他們到她的閨樓進早膳。鳳菲仍弄不清楚善柔和項少龍是什么關系,兩人該是初識,但又是熟絡得過了分。善柔不把項少龍當是東西的態度,尤使她大感困惑,不管怎說項少龍都是秦國權傾一時的當紅大將。
  沒有肖月潭和仲孫玄華在,善柔更無顧忌,眯眼瞧瞧項少龍,又瞥瞥鳳菲,向她道:“這小子很懂勾引女人,你有沒有給他弄上手?”
  鳳菲立時連耳根都紅透,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項少龍對善柔的恣無忌憚大窘道:“解夫人怎可說這种話。”
  善柔“噗哧”笑道:“為什么人人都怕听真話呢?只答我有或沒有不就可以嗎!”她“少女式”的純真笑容,确使人很難真的惱怪她。
  鳳菲強忍嬌羞,以她一向的老練世故回复冷靜,低聲道:“鳳菲和上將軍清清白白,絕無男女立私。解夫人錯怪上將軍了,他是真正的君子。”頓了頓反問道:“解夫人和上將軍是否素識呢?据聞解夫人的劍法比得上仲孫公子,可為我們女子爭光不少呢?”
  善柔毫不賣賬道:“我就是我,為何要和男人比才有光彩,哼!我要走了,我還要到王宮打個轉呢。”舉袖拭嘴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項少龍和鳳非兩人愣然互望,均感好笑。
  鳳菲低聲道:“听說這位解夫人本姓善,被田單害得家破人亡。不過現在她甚得宮中諸貴妃和王子妃所喜愛,央她傳授劍法,兼之解子元又當時得令,故田單雖明知常被她數說奚落,亦奈何她不得。”
  項少龍這才知道善柔在臨淄的地位,難怪連仲孫玄華都那么顧忌她了。
  鳳菲又道:“我們是否后天晚上离開這里呢?人家對韓竭的糾纏已深感厭倦,只希望能盡快离開這里。”
  項少龍猶豫片晌,仍決定不了是否可信任鳳菲。女人感情的變化最難捉摸,今天她說討厭韓竭,說不定明天又重投他怀抱。那時泄露出他的秘密,那時他就要瞎了那對招子返回成陽了。
  鳳菲見他臉色數變,吃了一惊道:“事情是否有變?”
  項少龍點頭道:“大小姐想否在稷下宮那場表演后,才离開臨淄呢?”
  鳳菲呆了一會儿,才道:“橫豎要走,為何要多留五天?”
  項少龍故意道:“主要是為了二小姐她們,大家一起走我會安心點。”
  鳳菲何等細心,歎了一口气道:“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儿,似乎有點說不出來的苦衷。”
  項少龍知道若是否認,只會惹她生疑。點點頭道:“我是有點擔心郭開,此人心術极坏,倘我們成功溜掉,他可能把怒气出在淑貞她們身上。”
  鳳菲愕然道:“有仲孫龍照觀淑貞她們,你有什么好擔心的。”
  項少龍無奈之下,只好決然道:“不要再問了,我決定待稷下宮那場表演后才大家一起走,免得挂惦。你難道不關心她們的安危嗎?”
  鳳菲沒有作聲,垂下頭作無聲抗議。
  項少龍知自己語气重了,移過去摟著她香肩,柔聲道:“是我不對,大小姐請原諒。”
  鳳菲櫻肩輕吐道:“上將軍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坏哩?鳳菲還是第一趟見你無原無故的發脾气。”
  項少龍暗忖自己怎會有好心情,現在恨不得大砍大殺一番,以出積在心頭的惡气,正要說話。鳳菲愧然道:“鳳菲知你是因人家昨天偷偷去見韓竭,所以再不信任人家。但就算分手,都應作個交待吧!”
  項少龍想不到誤打誤撞下生出奇效,使鳳菲把見韓竭的事自動剖白的泄露出來,這么說,她本是打算瞞著自己的。
  鳳菲幽幽瞧著他道:“上將軍是否想知道鳳菲和他說過什么話呢?”
  項少龍淡淡道:“他是否說你跟著我只會落得悲慘下場呢!”
  鳳菲嬌嫗猛顫,駭然道:“你怎會知道的?”項少龍見她連耳根都紅了,故詐她道:“我不但听到你們說話,還听到你們親嘴的聲音呢。”
  鳳菲無地自容道:“是他強來吧了,人家本是不愿意的。但那是白天啊,你那時躲在哪里呢?”
  項少龍強撐下去道:“車底不是可藏人嗎?”
  鳳菲信以為真,凄然道:“你該知我當時為了哄他,很多話都是口不對心的。”
  項少龍心中一動,想起呂不韋昨晚去見仲孫龍,該是因韓竭由鳳菲處探听到消息所引起,皺眉道:“但你怎可將我們何日离開臨淄,且是由仲孫龍安排的事告訴韓竭呢?大小姐難道不知韓竭和呂不韋是蛇鼠一窩嗎?”
  鳳菲這時對他的話已深信不疑,解釋道:“韓竭原是繆毒那邊的人,今趟來臨淄是為了我,雖說他曾瞞著我關于他与仲孫玄華來往的事,但鳳菲确曾傾心于他,更与他私下有了密約,這么一下子撇開他,會令我很為難的。”又幽幽橫了他一眼道:“鳳菲本想借上將軍來忘記他,可是上將軍卻不肯賜寵。”
  項少龍明白到鳳菲將是他今后与敵人周旋中的一只重要棋子,決意把她爭取過來,冷笑道,“你可知道讓韓竭知悉了我們和仲孫龍父子的關系后,呂不韋和韓竭當晚就去游說仲孫龍父子呢?”
  鳳菲色變道:“竟有此事?”
  項少龍正容道:“不知你是否相信,假若大小姐仍不住把消息泄漏給韓竭知道,不但我項少龍死無葬身之地,大小姐亦要面對悲慘的命運。韓竭對你或有愛意,但他這种人在利字當頭下,說不定會把你忍痛犧牲。跟隨呂不韋和繆毒的人,誰不是自私自利之輩。”
  鳳菲愧然道:“鳳菲也該算是自私自利的人,現在該怎辦才好?”
  項少龍道:“還是等稷下宮那場表演之后,我們才一塊儿离開,到了咸陽,你歡喜跟誰都可以。但在目前,決不可隨便把我們的事泄露給任何人知道。”
  鳳菲道:“我明白了。由現在起,鳳菲只信任上將軍一個人。”
  項少龍暫時仍想不到如何利用鳳菲這著有用的棋子。再矚咐了她几句后,起身离開。
  這可算是意外的收獲,明白了韓竭實是一條兩頭蛇,同時与仲孫家和呂不韋勾結。若他估計不錯,表面上他雖是繆毒的得力手下,其實暗里早給呂不韋收買了。
  而他對呂不韋亦非全心全意,至少在鳳菲一事上瞞著那奸賊。
  韓竭究竟打算如何安置鳳菲呢?恐怕連他自己都還舉棋不定。
  男女間一旦生情,總會糾纏不清,難以一刀切斷。他和趙雅何嘗不是如此。
  際此明天就是壽宴獻技的日子,院內出奇地平靜,多天的排演亦歇了下來。
  項少龍雖心事重重,卻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還与費淳、雷允儿等一眾比較友好的家將閒聊,才知道鳳菲已親自發放給他們每人一筆可觀的遣散費,但大部份人都准備留下來,繼續追隨一向比鳳菲更懂收買人心的董淑貞。
  歌姬中只有幸月決定回鄉息隱,云娘別仍未定行止,看來她是等待肖月潭的意向。
  更有人探听能否能追隨項少龍,但都給他一一婉拒。
  現在他自身難保,不愿別人陪他冒險,更不想削弱了歌舞團的保衛力量。因他們對上仲孫龍那种人物雖毫不起用,但對付一般小賊劫匪,卻仍是卓有裕如的。
  忽聞仲孫玄華來找他,項少龍心中有數,到大廳見他時,仲孫玄華果然以几句過場閒話,如說二王子怎樣欣賞他后,就轉入正題道:“我們已為上將軍安排了一艘性能优越的風帆,后晚在稷下宮接了上將軍后,立即登船。只不知大小姐會否和上將軍一道走,還是大小姐遲走一步,待稷下宮的表演后始起行呢?”
  項少龍裝出苦惱的樣子道:“這正是令人頭痛的地方,她堅持要待兩場表演完滿結束后才走。我怎么能放心一個人先行呢?”
  仲孫玄華顯然已從韓竭處得到消息,知道鳳菲定下比武當晚和項少龍一道离開,不禁愕然道:“你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項少龍正是要令他對韓竭疑神疑鬼,歎道:“本來是說好了,但不知如何今天她忽然改變主意。哼,她怎瞞得過我,一方面和我相好,其實又与別的男人有私情。她有眼線,難道我沒有嗎?”
  仲孫玄華顯然不知道韓竭和鳳菲的真正關系,聞言色變道:“誰是她的男人呢?”
  項少龍搖頭道:“這是大小姐的私隱,恕我不能透露。不過也差不在遲上几天,我就等稷下宮的表演后才走好了!”
  仲孫玄華立時亂了陣腳,急道:“呂不韋決定了在上將軍与曹公決斗后的翌晨起程回國,上將軍不想先一步回去嗎?”
  項少龍知他死心不息,仍在試探自己,奇道:“早些回去干什么?何況我早遣人回咸陽,告欣儲君有關我的情況,還告訴他我若在什么地方出事,就与該國有關,囑他為我報仇。我才不信呂不韋和田單敢親自出面動我,他們必是煽動其他人作替死鬼。”又冷哼道:“我烏家高手如云,誰害了我,必難逃被追殺的命運,想害我的人該有此顧忌,所以玄華兄請放心好了。”
  仲孫玄華心中有鬼,怎能放心,听得臉色數變,欲語無言。
  李園等何嘗敢親自下手對付項少龍。亦只像呂不韋般煽動仲孫龍父子作替死鬼而己。
  自邯鄲烏家堡一戰后,誰不知烏家戰士的厲害。
  若事后泄出是仲孫龍父子干的,不但齊國王室會怪罪,只是烏家复仇的死士,已足使他們父子寢食難安。
  項少龍當然不會放過對仲孫玄華繼續施壓的机會,道:“若我是呂不韋,就找些像麻承甲那類的蠢人,教他來殺我。事成后,再把消息泄露開去,那時我們秦國便會正式要貴國大王交出麻承甲的人頭,你說貴國大王交還是不交呢?”
  仲孫玄華忍不住抖震了一下道:“這确是借刀殺人的毒計。”
  項少龍心中好笑,知他終看穿了呂不韋表面像是背棄了田單,其實只是一石二鳥的先借他父子害項少龍,然后再利用此事除掉他們父子。
  舉一反三,他們自該想到若出了事時,李園等亦只會諉過在齊人身上。
  仲孫龍本非蠢人,否則也不能掙到今時今日的財勢地位,皆因以為贏政和項少龍地位不保,才致亂了主意進退失据。
  怎知項少龍得到風聲,又偷听了他們昨晚的密議,只于談笑間便今仲孫玄華醒悟到被呂不韋、李園等人,甚至韓竭利用了。
  仲孫玄華忙著要回去与乃父商量,那還有興趣說話,惶惶然的溜了。
  項少龍伸了個懶腰,回頭去找鳳菲。
  若他猜得不錯,仲孫玄華今天會找韓竭質問,而韓竭則會追問鳳菲。
  呂不韋大后天清晨走,韓竭自須隨行,無論是為他自己還是為了呂不韋,也絕不容鳳菲落到仲孫龍手上。
  但為此他卻知道即管拿個天給仲孫龍作膽,都再不敢妄動鳳菲。
  就算仲孫龍仍要對付自己,也不敢留此把柄,因這等若明告訴別人他是為了鳳菲來對付他項少龍的。
  事情像忽然又生出轉机。
  李園等騙得他死心塌地,他誓要以牙還牙,好好騙回他們一趟。
  鳳菲好像真的對韓竭死了心,對項少龍的指示言听計從,兩人出奇地融洽。到肖月潭來找他,項少龍才离開主褸,在前院偏廳把昨天和今早的事詳細向他道出。
  肖月潭拍腿歎道:“項少龍畢竟是項少龍,對方稍有錯失,就被你把握到漏洞。仲孫玄華經驗尚淺,被你几句話就把底子都抖了出來。”頓了頓盯著他道:“可是少龍真不擔心呂不韋找到那對養育贏政的夫婦嗎?”
  項少龍知他也在怀疑小盤的身分。不過此事現在除了烏廷芳、滕翼外,親如紀嫣然亦不知曉。故心理上實不容他再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即管肖月潭亦難例外。遂裝出坦然之狀,若無其事道:“找到又怎么樣,除非他們被呂不韋重金收買,捏造誣告,否則有什么要擔心呢?”
  肖月潭訝道:“其實這問題老哥一直就想問你,圖總管寫給我的信中,提及你曾与秦國軍方元老合作,對呂不韋和儲君進行滴血辨親,證實兩人沒有血緣關系后,儲君和你始能得到這些軍方元老全力支持,壓制呂不韋。可是少龍為何那么有把握,肯定儲君非是呂賊的骨肉呢?”
  這是當日圖先的問題,亦是項少龍最怕面對的問題,歎了一口气道:“我曾親口問過朱姬,儲君究竟是誰的孩子?她說連她都弄不清楚,那即是說有五成机會是呂賊的,但也有五成机會不是。在那种情況下,若我拒絕鹿公的提議,豈非立即失去秦國元老之心,所以咬牙搏它一舖,豈知竟押對了。”
  肖月潭點頭道:“一賠一的賭率,确是博得過。但現在你的情況卻非是如此樂觀,仲孫龍給你這么唬嚇,可能再不敢作別人的行凶工具,但你也絕不可依靠他。”
  頓了頓續道:“幸好我們的關系尚未給人察覺,人人只以為我是鳳菲的知音人,目下唯一之計,仍是少龍你一個人先走為妙。只要你可安然离開,鳳菲她們就安全了!”
  項少龍心忖鳳菲等可交由善柔和龍陽君兩人聯手維護。若齊王明晚宣布田健成為新太子,解子元的地位自然大是不同,仲孫龍父子更要巴結他,而田單則更是顧忌他了。
  李園等則樂得做順水人情,免与他撕破臉皮,大家都沒好處。若鄭國渠一事給抖出來,韓闖的大功立時變成大禍。所以關鍵處只是他如何活著回咸陽而已。
  肖月潭老謀深算,提醒他道:“韓竭這小子大不簡單,本身是韓國貴族,又拜在曹秋道門下學藝,看是繆毒一党,但卻与呂不韋關系親密。現更加上因鳳菲而來的嫉忌因素,說不定會鋌而走險,糾集稷下感到受辱的劍手向你偷襲,此事倒是不可不防呢。”
  項少龍斷然道:“与曹秋道戰后,我便立即遠遁,好在稷下宮是在城外,方便得很。”
  想起逃生的必需工具滑雪板,壓低聲音道:“時間無多,肖兄可否為我張羅一塊上等木材,讓我制作一對在雪地逃生的工具。你到時把它与干糧埋在稷下宮附近某處,我起出來便可迅速逃生。”
  肖月潭本身就是妙手巧匠,大訝之下追問詳情,到項少龍把滑板滑杆描繪出來后,他惊訝得合不攏起嘴來,愕然道:“你是怎么想出來的,這是雪車的原理,這事包在我身上,老哥我立即動手找材料赶制,保證比你畫出來這對更實用,時間該仍來得及。”
  肖月潭前腳跨出听松院,解子元便來了,興奮地道:“上將軍若沒有特別事,不若一道去趁熱鬧,看柔骨美人彩排小弟編作的歌舞吧!”
  項少龍本全無興趣,但想起得裝作充滿閒情逸致,一點都不擔心有任何事會給呂不韋揭穿,正是重要策略之一。
  遂擺出欣然之狀,陪解子元去了。
第六章 恩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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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解子元的馬車,听他哼著輕松的調子,項少龍定下神來,回想過去這几天內發生的事。
  可以想像當初李園在仲孫家碰上自己時,心中是只有友倩而無歹念。直至他忍不住向韓闖透露,才興起應否除去他這個大患的念頭。至于以后如何搭上郭開,則無從猜估了。
  他們知道龍陽君對他有特別感情,且曾后悔出賣過他,故把此事瞞著龍陽君。
  龍陽君只因找鳳菲才碰上他的。
  到韓闖親來找他,知道他會去曹秋道處偷刀時,可能仍未決心害他,尚在舉棋不定。
  可是當韓闖把這事告訴李園或郭開時,終引發了他們欲借曹秋道之手除去他的詭計。當見曹秋道殺他不死后,韓闖知道事情已泄露出來,所以避他不見,只由李園來探他口風。
  李園不愧高手,故意暴露韓闖与郭開勾結的事,好騙取他的信心。而自己還蠢得把龍陽君安排他逃走的事泄了出來。
  龍陽君則明知李園等人要害他,苦在無法說明,故准備不顧一切送他离開臨淄。
  只因自己反悔而拒絕了他的好意。
  若不是昨天偷听到他們的密話,恐怕這一世都弄不清楚這其中的种种情況。
  奇怪是他只感到痛心,卻沒有恨意。
  因為誰都是迫于無奈的。
  解子元這時道:“你和許商熟識嗎?据說他是上蔡人,很有本領。”
  項少龍這才記起他是呂不韋今趟來齊的隨員,只因沒有碰頭,故差點忘記了他。點頭表示認識。
  解子元道:“現在他和齊雨爭蘭宮媛爭得很厲害,呂不韋似乎對許商非常縱容。”
  項少龍想了想道:“若我猜得不錯,蘭官媛和許商的戀情,該是當年在咸陽開始的,嘿,你知否蘭宮媛曾扮婢女行刺我?”
  解子元訝道:“竟有此事,不過她确曾受過訓練,身手非常了得。”
  項少龍遂把當時事情談出來,解子元神色凝重道:“那個雜耍團該是邊東山的‘東州雜耍團’,一向周游列國表演,難怪忽然銷聲匿跡,原來已全体喪身咸陽。”
  項少龍問道:“邊東山是誰?”
  解子兀歎道:“曹秋道四大弟子中,以邊東山居首,接著才是仲孫玄華、韓竭和內人。這邊東山最擅騰挪跳躍之術,是個第一流的刺客,一向都在田單門下辦事。”
  項少龍道:“可能他也在那一役中死了。”
  解子元搖頭道:“上几個月我還听仲孫玄華說見過他。据說他剛到燕都刺殺了一個燕將,燕人對他是談虎色變。上將軍雖是厲害,但暗殺是不擇手段的,不可不防。”
  項少龍苦笑道:“要刺殺我,現在是最好的机會了。”
  解子元正容道:“在這里反不用擔心,邊東山對大齊忠心耿耿,絕不會令大王為難,但若离開齊境就很難說。燕人稱邊東山作百變刺客,可知他裝龍像龍,扮鬼似鬼,誰都不知他會變成什么身分樣貌見人。”
  項少龍這時那有閒暇去理邊東山,記起張泉偷譜的事,說与解子元知道,并說鳳菲己另譜新曲,就算她演奏出來,也打擊不了鳳菲。
  解子元憤然道:“定是齊雨指使的,此人曾追求過鳳菲,卻給拒絕,故此怀恨在心。這可包在我身上,我解子元絕不容許媛媛作出這种羞人的事。”
  馬車開進玉蘭褸去,此時青樓尚未開門營業,偌大院落宁靜得像個隱士居住的世界,只后院某處隱隱傳來樂聲。
  兩人走下馬車,朝后院持別宏偉的歌樂殿堂舉步走去。
  解子元低聲道:“以前大王沒那么多病時,常愛到歌樂殿堂听歌看舞,說歌姬在這里都活潑多了。當然啦,入到王宮,誰不怕出不來,無論是一時獲罪賜死好,又或給大王留下,做了只隔一夜就給忘了的宮娥妃嬪,實際上都沒多大分別。”
  項少龍暗忖比起上來,小盤的自制力就好多了。
  解子元歎道:“大王有個愿望,就是三大名姬同時在他眼前表演,所以務要我們為他辦到。這可是他死前唯一的期待。為此才能撐到這刻,否則可能早已……嘿!”
  項少龍這才明白今趟盛事的來龍去脈,由此可知齊人不但愛空言,還愛安逸。
  這种苟安的心態,使堂堂大國不但成不了東方諸國的領袖,還不斷在破坏唯一能真正抗秦的合從之策。
  悠揚的樂韻愈是清晰,眾姬同聲頌詠,調子扰美,項少龍也不由听得入神。
  解子元得意道:“這就是我那晚在廂房內寫的一曲,應是小弟生平的代表作。”
  項少龍笑道:“這是否說排演已到了尾聲呢?”
  解子元哈哈一笑,跨進歌樂殿堂去。
  殿堂中心處近六十名歌姬揮揚著各色彩帶,幻出千變万化的圖案,像一片片彩云般環繞中心處盛裝的蘭宮媛載歌載舞,使人見之而神迷陶醉。
  此時蘭宮媛正一人獨唱。
  看她柔較的嬌軀作出各种高難度的曼妙舞姿,歌唱出抑揚頓挫,宛如天外仙青的樂曲,令人几疑誤入仙子群居的仙山福地。
  布于一隅的四十人大樂隊,正起勁吹奏,殿內充滿歡樂的气氛。
  觀者除了齊雨并有一群十多個項少龍不認識的齊人外,赫然還有許商在其中。
  一曲既罷,齊雨等鼓掌喝彩。
  蘭宮緩舍下其他人,往解子元和項少龍迎過來,笑臉如花道:“解大人和上將軍為何這么遲才來呢?”
  解子元不知是否記起剛才項少龍講及“偷曲”一事,告罪后把蘭宮媛拉往一角,說起話來。
  齊雨等則朝項少龍走過來,其他歌姬,無不對項少龍露出注意神色,交頭接耳,低眸淺笑,情意盎然。
  許商依秦法向項少龍施軍禮,肅容道:“尚未有机會正式向上將軍請安,上將軍請恕末將無禮之罪。”
  項少龍笑道:“這處又非咸陽,一切從簡好了。”
  齊雨有點惊疑不定的偷瞥遠處正板起臉孔与蘭宮媛說話的解子元,心神不屬的對項少龍道:“听說上將軍對音律极有研究,未知對剛才一曲,有何評价?”
  項少龍知他是由張泉處听到消息,心叫慚愧,正容道:“齊兄說笑了。對音律小弟乃門外漢,不過即使不懂音律如我者,也覺剛才一曲精彩絕倫,令人神馳感動。”
  在齊雨旁一名体型彪悍的年青武士插入道:“在下閔廷章,見過上將軍。”
  項少龍暗付原來你就是与麻承甲同時在齊國劍壇崛起的人物,口說幸會,留心打量了他几眼。
  閔廷章比較起來,要比麻承甲斯文秀气,亦較為順眼。
  閔廷章目光落到他的百戰刀處,項少龍索性連鞘解下,遞給他過目。
  這著名劍手露出意外神色,接過后与其他好奇的人研玩起來,嘖嘖稱賞。
  剩下齊雨、許商和項少龍三人,都有點不知說什么才好的尷尬。
  几名大膽的美歌姬擁了過來,爭相向項少龍招呼施禮,眉目傳情后,又笑著飄了開去。
  幸好這時解子元和蘭宮媛回來了,后者神態委屈,顯是給解子元數說一頓,但看情況她是甘于受責的。
  齊雨用眼色向她詢問,蘭宮緩卻故意不看他,看來是把气發泄在他身上。
  許商移到蘭宮媛旁,奇道:“媛媛似乎不開心呢?”
  蘭宮媛目光卻落在項少龍身上,道:“媛媛尚未有机會向大小姐請安,不知上將軍是否直接回听松院?”
  除解子元外,其他人均感愕然。
  項少龍想不到解子元對蘭宮緩這么有影響力,微笑點頭。
  蘭宮緩問道:“可否立即起行呢?”
  齊雨等無不錯愕,不明白發生什么事。
  閔廷章聞言將百戰刀雙手遞回給項少龍,贊歎道:“聞說這奇兵乃上將軍親自設計,确是巧奪天工,令我等大開眼界。”
  項少龍知道自己一刀敗走麻承甲,已贏得這個本來目空一切的劍手尊敬,謙虛几句,待要和解子元、蘭宮媛一道回听松院時,閔廷章卻遨請道:“明天是稷下宮每月一趟的劍會,上將軍可肯撥尊蒞臨,指點一下我們這些小輩?”
  項少龍露出為難之色,誠懇地道:“說實在的,這么与曹公見面,是有點尷尬的。”
  另一人興奮地道:“曹公近十年都沒有出席劍會,上將軍可以放心。”
  項少龍暗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道:“明天再說吧!”又頓覺奇怪道:“劍會不是在初一舉行嗎?為何推遲了?”
  齊雨道:“皆因大王壽辰,故延期舉行,還會比平時隆重,上將軍記緊要來!”
  當下有人向他說出了時間地點。
  項少龍不置可否,在齊雨和許商嫉忌的目光下,偕蘭宮緩和解子元离開。
  到了正院時,解子元表示要返官署,故不能隨行,讓出馬車,自行騎馬离去。
  項少龍想不到會和這柔骨美人單獨相處,生出戒心,道:“媛小姐坐車吧,我騎馬好了。”
  蘭宮媛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妾身也久未騎馬,不若就一起借馬儿的腳力吧。”
  姚胜等忙讓出兩匹健馬,蘭宮媛雖盛裝在身,但翻上馬背卻靈巧得像狸貓,惹來一陣采聲。
  項少龍跨上馬背,与蘭宮媛并騎馳出玉蘭褸,登時吸引了街上所有行人的目光。
  姚胜派出四騎為他們開路,其他人則分布兩側和后方,令人頗有陣仗不凡的感覺。
  蘭官媛策馬湊近他身旁道:“上將軍是否很不安呢?最后仍是要和妾身同行說話。”
  項少龍心想這該叫惡人先告狀,微笑道:“我尚沒忘記媛小姐曾想取項某人的小命呢!”
  蘭宮媛默然片晌,輕輕道:“在這世上,有三個人是媛媛欠了人情的,上將軍有興趣听听嗎?”
  項少龍道:“第一個該不難猜,是否解大人呢?”
  蘭宮媛欣然道:“和你這人說話真的可以少費很多精神。試試猜第二個吧,他是喪命在上將軍手上的。”
  項少龍芳笑道:“難怪你要來殺我。”
  蘭宮媛若無其事道:“上將軍都是猜不到的了!那人就是囂魏牟,媛媛所以有今天,全賴他把人家交給一個姓邊的人栽培訓練,否則說不定早餓死街頭。”
  囂魏牟其實是給滕翼活生生打死的,他當然不會說出來,恍然道:“是邊東山嗎?難怪你的身手如此了得,他該是你第三個感激的人吧!”
  蘭宮緩出乎他意料地咬牙切齒道:“恰恰相反,他是妾身最痛恨的人,他對我做的惡事媛媛卻不想再要提呢。”
  項少龍大訝道:“可是咸陽之行,你不是奉他之命行事嗎?”
  蘭宮媛淡淡道:“那只是一場交易,只要奴家依計行事,不論成敗,以后都再和邊東山沒有任何關系。而妾身肯答應,亦當是報了囂魏牟的恩惠,以后再不欠他什么。”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确是每個人都有個曲折离奇的故事,不過你這個險冒得太大了,嘿:想不到囂魏牟也會做過好事的。”
  蘭宮媛不屑道:“他和邊東山只是看上妾身的容貌吧,有什么好心腸可言。不要說他們了!上將軍來猜猜看那第三個人是誰好嗎?”
  項少龍搖頭道:“囂魏牟我已猜不到,第三個更難猜,不過該不是我認識的人吧?難道是田單,又或是呂不韋?”
  蘭宮媛不斷搖頭,喜孜孜的像個小女孩般道:“都不對。”
  項少龍心想這柔骨女都相當有趣,認輸道:“不猜啦!”
  蘭宮媛抿嘴淺笑道:“是項少龍I”項少龍失聲叫道:“什么?”
  他們一直的聲調都壓低至僅兩人可耳聞,到這失聲一叫,姚胜等才听見,均訝然往他們瞧來。
  蘭宮媛欣然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真是你呢,自刺殺不遂后,到漏夜离開咸陽,我都預備會給你拿去殺頭,豈知你竟放過人家,你說蘭宮媛怎能不感激你?當時呂不韋也說城防全是你的人,他也很難庇護我。”
  項少龍愣然半晌,道:“你不用感激我,說到底你只是一顆棋子,被人利用來對付我,殺了你于我沒好處。”
  蘭宮媛正容道:“項少龍就是這樣一個人,田相、旦將軍等雖視你為敵人,但對上將軍的品格卻相當敬重,反而對呂不韋頗為不屑。”
  項少龍有感而發道,“品格有個屁用,現在誰不是利字當頭,凡于我有所畏忌者,均不擇手段要除之而后快。”
  蘭宮媛“噗哧”失笑道:“上將軍很少有用這种語气說話的。可見你對媛媛有點改變了。人家今趟只是借見鳳菲為掩飾,目的卻是希望有單獨与你說話的机會。
  上將軍要小心身邊這群仲孫家的武士,他們原是土匪流氓,專替仲孫龍收爛賬,我一些好賭的姊妹給他們害得不知多么慘。不信就留心看看,誰不在豎起耳朵來偷听我們的密語?”
  最后兩句她故意提高聲浪,嚇得姚驗等下意識地离開少許。
  項少龍頓感領教到她的辣處。
  三大名姬确是各有特色,其中以蘭宮媛的行事最不檢點。不知是否因少女時的不幸遭遇,頗有點自暴自棄,對男人亦抱著游戲的態度,但其實心底里卻是恩怨分明,今人敬服。
  蘭宮媛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引得路人側目時,又向他湊近點低聲道:“上將軍見媛媛肯和齊雨這些卑鄙小人在一起,是否心存鄙視呢?唉,這世上有多少個好人,齊雨至少生得好看,又懂哄人。不過偷曲一事人家卻是無辜的,齊雨還騙人說是他撰作的呢。”
  項少龍笑道:“這才像蘭宮媛嘛!”
  听松院己然在望,蘭吉媛輕輕道:“上將軍要小心石素芳,她一向和蒲鵠關系密切,說不定會視你如仇人!”
  項少龍苦笑道:“不差在多她一個吧!”
第七章 稷下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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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宮媛离開后,鳳菲不屑道:“听說她只要是男人就行,上將軍對這种女人有興趣嗎?”
  項少龍正与她步返主樓,聞言失笑道:“我何時表現過對她有興趣了?淑貞的狀態如何?”
  鳳菲傲然道:“鳳菲調教出來的,會差到哪里去?不要岔開話題,你是怎樣搭上她的?”
  項少龍苦笑道:“不要用‘搭上’這么難听的字眼好嗎!小弟和她沒有半點關系,人家說要來向你賠罪,難道我說不行嗎。看你剛才的樣子,對她比親姊妹還親熱,掉轉頭就批貶得她体無完膚。”
  鳳菲掩嘴嬌笑道:“女人妒忌起來就是這個樣子,你不理睬人家,人家也不准你理睬其他女人,否則就和你沒完沒了。”
  這時剛抵主樓台階下,項少龍欲要离去,鳳菲扯著他衣袖,把他拉進樓內,轉身投入他怀襄,低聲道:“上將軍是否想棄下風菲不顧,自行离去呢?”
  項少龍滿怀軟玉溫香,心情卻是苦不堪言,他确是計划先行獨自借滑板溜掉,然后再央人照顧鳳菲她們。豈知竟給這蘭質慧心的美女識破,眼下騙她不是,說出來又必會掀起軒然大波,他可以怎樣選擇呢?
  鳳菲仰起絕世玉容,凄然道:“不用說出來,你的反應已告訴人家那使人傷心的答案。”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你知否只要我安全,就沒有人敢動你半根毫毛。”
  鳳菲哂道:“你不是說仲孫龍會照顧我們嗎?”
  項少龍道:“問題是你的舊情人和仲孫家關系太密切,我剛收到消息。在韓竭穿針引線下,昨天呂不韋与仲孫龍密談了整個時辰,你說會有什么好事?”
  鳳菲呆了半晌,幽幽道:“既是如此,你仍要將人家撇下嗎?”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不若你先我一晚走,遲些我再來和你會合,龍陽君該可作得安排。”
  鳳菲緊摟他道:“未知你的生死,鳳菲怎能离開臨淄,好吧!你愛怎樣處置人家就怎樣處置吧。鳳菲認命了。”
  項少龍深切体會得她所感到的“孤苦無依”和失落,憑她的色藝,天下男人誰不拜倒裙下。可是天妒紅顏,先是遇人不淑,又碰上個對她沒“動情”的自己,那教她不芳心破碎。
  百般安慰,待鳳菲“回复正常”,他才溜回房去,只休息得片晌。仲孫玄華又來找他。
  在東廂坐下,仲孫玄華道:“上將軍可知呂不韋來找過我們?”
  項少龍知他回去与乃父和手下謀臣商議后,推斷出自己再不信任他,故來作補救。可是他當然仍不會說出与郭開、李園等人的關系。
  微微一笑道:“就算眼睛看不到,但亦可以想見。呂不韋什么手段我項少龍未見過,加上韓竭是你師兄弟。是了!他現在和你究竟是什么關系?”
  仲孫玄華給他奇兵突出的問題戳在要害處,登時陣腳大亂,支吾道:“玄華也說不上來,說到底仍算有點交情。”
  項少龍淡淡道:“韓竭該比呂不韋更想殺我,因為呂不韋還以為有把柄在他手上,可以害得我身敗名裂,韓竭則是對我嫉忌得瘋了,瘋子做事自然沒有分寸。”
  仲孫玄華亦非蠢人,早已想到鳳菲的真正情人是韓竭,否則為何常會知悉關于鳳菲的消息。一時臉色立變,垂首以掩飾,眼望地下沉聲道:“上將軍決定了什么時候走呢?”
  項少龍心中好笑,知自己巧施手段,弄得他兩父子彷徨無主,正容道:“我細想之后,還是正式向你們大王和二王子辭行,再請他們派出兵員保護,大大方方的回秦,胜過鬼鬼祟崇的,徒然惹人話柄。”
  仲孫玄華點頭道:“玄華絕對同意,上將軍可以托解大人傳話,包保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只這几句話,便知仲孫龍父子權衡利害后,再不敢涉入害他的陰謀里。
  假若他是由齊王室派人護送离開,那李園或呂不韋兩方人馬,都難再指使他們動手。
  不過這卻非解決善法,齊王總不能派千軍万馬保護他,且其中又說不定兼有臥底,防不胜防下,他那有命越過三晉或楚人的國境。
  名為保護他的齊人更不會為他拼命,有起事來不落荒而散才怪。
  但對鳳菲來說這卻是很好的安排。項少龍心想真要找田健研究這個問題!好了卻這樁心事。
  仲孫玄華又皺眉道:“剛才閔廷章來見我,說上將軍答應了參加明天舉行的大會,我已一力把這种無聊的事壓著,為何上將軍反會答應他。”
  項少龍失笑道:“誰答應過他,我只是敷衍說到時再看看吧!”
  仲孫玄華憤然道:“這小子真可惡,連我都不怕了,定要給點顏色他看。”
  項少龍道:“放心吧!我怎會去呢?”
  仲孫玄華道:“去亦無妨,誰敢惹上將軍,首先要過得我這一關。玄華會警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那個令上將軍不高興,就等若令我仲孫玄華不高興。”
  項少龍知他因先前失策,所以現在故意討好自己。隨口道:“明天再說吧!”
  仲孫玄華道:“今晚……”
  項少龍截斷他道:“這兩晚都不宜夜游,否則那有精神應付曹公的圣劍。”
  仲孫玄華清楚感到項少龍再不若以前般對他親切信任,知道呂不韋一事在他們間投下了陰影。無奈下怏怏去了。
  項少龍細心思量后,遣人去把解子元請來,開門見山道:“小弟有一事請解兄幫忙。”
  解子元欣然道:“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項兄請直言。”
  項少龍坦然將情況說出來,以免因不清楚而出現不必要的意外。只瞞了仲孫龍父子暗中与李園等勾結一事,只暗示三晉和楚人都不可靠,密謀令秦齊交惡。
  解子元听得吁出一口涼气道:“仲孫龍難道不知大王和二王子心意嗎?誰都該知呂不韋將來沒什么好結果的。”
  項少龍提醒他道:“你表面須裝作若無其事,暗中通知二王子我或會不告而別,請他照顧鳳菲和董淑貞她們。”
  解子元拍胸膛答應道:“這事包在小弟身上。項兄去后,我就請二王子把她們接進王宮暫住,稍后再派人送她們到咸陽。”
  接著露出依依惜別之情歎道:“沒有了項兄,日于過得就不能似刻下那么多姿多采了。”
  項少龍笑道:“是怕不可以去胡混嗎?”
  解子元老臉微紅道:“內人對小弟的管束已松了很多,希望項兄走后都是那樣就謝天謝地。”
  兩人談笑一會,解子元才离去。
  項少龍又找來董淑貞說話,交待后,董淑貞兩眼紅起來,惶然道:“現在我們都擔心你后晚与曹秋道的比劍呢。”
  項少龍明白她感到自己像在吩咐后事般,對她們的將來作出安排,故生出不祥之感,幸好自己從沒感到會命喪于曹秋道之手。笑著安慰她道:“人總是要面對不同的挑戰,現在你只須專心練好歌舞,將來再到咸陽表演給我看好了。”
  董淑貞感激的扑入他怀里。
  抱著她動人的肉体,項少龍首次感受到兩人間沒有男女的私欲在作怪,有的只是一种超越了男女愛欲的高尚情操。若非自己把持得定,現下就休想享受到這种曼妙的感覺。
  心中不由涌起強烈的斗志,為人為己,他亦要奮戰到底,絕不能放棄或屈服。
  這晚歌舞團上下聚在大廳舉行預祝宴,人人表現得意气昂揚,非像以前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情況。
  席間項少龍宣布正式邀請由董淑貞繼承的歌舞團到咸陽表演,所有費用自然由他烏家負責,眾人更是雀躍。
  鳳菲亦像個沒事人的与眾同樂。
  有了項少龍的支持,等若多了個可信賴的大靠山。對歌舞團的發展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唯一的陰影就是項少龍后天与曹秋道的比武,不過當然沒有人敢提起此事。
  很多人都醉倒了,包括鳳菲在內。
  項少龍卻滴酒不沾唇,將鳳菲送回房后,獨自一人到了后園練刀。
  他感到自己在刀道上的修養進步了。
  這應是被曹秋道迫出來的。
  和這威震天下的一代劍術大宗師交過手后,使他窺見了武道上以前難以想像的境界,精神和劍術渾成一体所營造出來的气勢,予人的壓力比靠凶悍或拚死力之輩不知高強了多少倍。
  項少龍以往之能胜過一般劍手,除了体魄和气力外,主要是因懂了墨氏劍的心法,故能在對陣時保持絕對的冷靜,發揮出劍法的精華。
  曹秋道卻進一步啟發了他從斗志、信心和某种難以形容的精神力量合營出來的气勢,這正是胜敗的關鍵因素。
  是晚他靜坐了大半個時辰才入睡,一覺睡至天光,醒來時精足神滿,只感連老虎都可赤手應付,起來使到園里熱身練功。
  他想起日前一刀克敵,殺得麻承甲棄刃而逃,除了時間拿捏得准确外,主要是因用兩手握刀,學足東洋刀的運劍方式,使力度倍增。
  心中一動,暗忖這或會是應付神力惊人的曹秋道的唯一妙法。
  但何時運用,怎樣運用,卻是關鍵所在。
  區區十劍,他才不信自己捱不過。
  任曹秋道三頭六臂,但自己刀和鞘配合使用,該可支持過十劍的短暫時間。
  想起當日落敗時,連擋十劍都欠缺信心,不禁好笑。亦暗暗感激肖月潭這良師益友。
  早前的消沉、逃避心態,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切均安排妥當,明晚無牽無挂的和曹秋道玩完那游戲后,他就乘夜遠走高飛,返咸陽与妻儿相會。
  在強敵的壓迫下,項少龍在練功中感到把生命的潛力發揮出來,每劈出一刀,生命都似攀上某一個高峰,這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他忽似陷身在万軍沖殺的戰陣中,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周良慘死眼前,鷹王扑敵為主報仇,心中充滿慘烈憤怒之气。
  又憶起好朋友因立埸不同,一一將他出賣背棄。只感人事變遷,惟有手中百戰刀始是永遠良伴。
  再虛劈一刀。
  天地似若靜止不前。
  善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道:“今天不比了!好小子愈來愈厲害呢。”
  項少龍回刀入鞘,來到善柔身旁,笑道:“柔大姐也會害怕嗎?”
  善柔一肘打在他腰脅處,痛得他慘哼一聲,哂道:“去見你的大頭鬼,外面閔廷章等正在恭候大駕,要送你這小子到稷下官參加劍會,否則看本姑娘怎樣把你打回咸陽去。”
  項少龍撫著痛處皺眉道:“麻煩你告訴他們,我今天要閉門在家,養精蓄銳……”
  善柔截斷他道:“不准退縮,本姑娘剛在興頭上,很想撩人打架,你就做我的跟班去趁熱鬧好了。”
  項少龍呆了一呆時,早給她扯得蹌踉去了。
  五百多名稷下劍手表演開場的“禮劍”儀式。
  他們的動作划一整齊,漂亮好看。
  項少龍坐在學宮正廣場的上賓席處,右面是呂不韋,左邊則是田單,他身旁是田健,善柔則不知鑽到哪里去。
  臨淄的達官貴人、公卿大臣全体出席,情況非常隆重。
  來趁熱鬧的武士和平民百姓,則密密麻麻圍在廣場四周,少說也有三、四千人。
  禮劍完畢,鼓樂聲中,田健意气飛揚的代表齊襄王宣讀了訓勉的話,身為稷下導師的仲孫玄華在十多名導師級劍手簇擁下,落場考較劍手騎射各方面的技藝,閔廷章亦是導師之一,頗為神气。
  田單旁邊的是解子元,隔著田單向他打個眼色,表示所托之事經已辦妥。
  正和田健說話的呂不韋湊過來道:“明天黃昏時,我來送少龍到稷下官吧!事關我大秦的榮耀,是必須隆重其事的。”
  項少龍暗忖你由前門來,我就由后門走,看你到時怎下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豈知田健听到,插入道:“該由我和仲父一起接上將軍以壯行色才對。”
  項少龍心中叫苦,無奈下只好答應。
  另一邊的田單笑道:“大小姐該到了宮里,為今晚的盛典預備哩!”
  項少龍心中好笑,知他是找話來說,應了一聲,目光落到埸中,剛巧一名武士射出的箭命中二百步外箭把的紅心,惹起一陣采聲。
  比起秦國田獵的气氛,稷下劍會遜色多了,可見齊人武風及不上秦國。
  這時有人走到田單身旁。低聲向他說了几句話。
  那人去后,田單笑向呂不韋道:“有人對仲父的上蔡第一劍手的劍法很感興趣,不知仲父有沒有意思讓許商下場玩玩?”
  項少龍心中一動,猜到是齊雨弄鬼,希望挫折情敵的威風。
  接触過柔骨美人后,他感到無論是齊雨或許商,若以為能令這美女愛上他們,恐怕都要失望。不過許商乃管中邪級的高手,即管仲孫玄華或閔廷章下場,怕亦不能討得好去。
  呂不韋呆了一呆,道:“放著上將軍這大行家在這里,稷下諸君們怎會退而求其次呢?”
  田健正容道:“父王剛下嚴令,無論在上將軍与曹公比試切磋的前后,均不准有任何人挑戰上將軍,麻承甲已因此被責。”
  呂不韋“呵呵”一笑,以掩飾心中的尷尬和不安。
  田單的臉色亦不好看,因為麻承甲的事他要負上點責任。
  項少龍心想這才像樣,更猜到有田健在其中出力。故意道:“定是齊雨兄想和許統領玩玩哩!”
  呂不韋和田單心知是項少龍聞得兩人爭風呷醋的事,表情都不自然起來。
  呂不韋待要發言時,埸上忽然爆起一陣熱烈的采聲。
  眾人目光投往場心時,項少龍、田單和解子元同時變色。
  善柔昂然出現場中處,嬌叱道:“較技的時間到了,善柔請田邦指教。”
  田單劇震一下,知道善柔恃著夫君解子元聲勢日增,欺上門來,要拿自己的寶貝儿子作報仇對象。
  田邦的劍術雖不錯,但比起善柔這曹秋道的關門得意弟子,則只有待宰的分儿。
  但若田邦怯戰不出,那他以后都休想再抬起頭來做人。尤其對方說到底只是女流之輩,情況就更嚴竣。
  仲孫玄華等負責主持劍會的大弟子,都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場面。
  坐在高台后排的田邦立即臉如死灰。
  換了挑戰的是普通稷下劍士,他大可派人出場,但對方是堂堂解夫人,又是指名挑戰,他只能親自上場。
  田健“呵呵”笑道:“柔夫人确是豪勇更胜男儿呢。”
  他這么開腔一說,更沒人敢反對。
  田邦正要站起來,旁邊的旦楚扯著他,自己長身而起,冷然道:“柔夫人既然這么有興致,不若讓旦楚先陪柔夫人玩一場吧!”
  今趟輪到解子元和項少龍一起色變。
  善柔終是生過兩個孩子,体力及不上以前,對著旦楚這第一流的高手,說不定會吃大虧。
  項少龍別無選擇,在善柔答應前,大笑道:“我也手痒了,柔夫人就把這場讓給小弟吧!”
  全場立時爆起震耳欲聾的采聲,把善柔不依的抗議聲音全蓋過去。
第八章 告別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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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旦楚在原位肅立不動,沒有半點下場的意思,項少龍亦安坐席位里,眾人叫得聲嘶力竭,見到這奇怪情況,終逐漸收止喝彩叫好的嚷聲,以至完全靜止下來。
  項少龍与場中气鼓鼓的善柔對視,露出微笑。
  他在揚聲之初,便猜到旦楚不會應戰。
  旦楚是犯不著冒這個險,沒有蓋世神兵百戰寶刀前的項少龍,已是那么厲害;現在的項少龍,更使旦楚沒有把握。放著明天就有曹秋道親手對付項少龍,他這個險怎冒得過?
  果然旦楚致禮道:“大王頒下嚴旨,除曹公外,不准任何人与上將軍比武,未將怎敢造次?”
  旁觀群眾立時傳來一陣失望的噓聲。
  坐在田健另一邊的仲孫龍站起來大喝道:“大王之旨,誰敢不從!”
  群眾立即靜下來,令人對仲孫龍的“權威”生出异樣的感覺。
  善柔得意地道:“那旦將軍就落場施展身手吧!”
  旦楚求援地望向田健。
  田健明白他的進退兩難,笑道:“柔夫人劍法厲害,臨淄無人不曉,旦將軍剛才是一時情急下吧了。現在得上將軍提供了緩沖之机,怎可再下場,此戰作罷好了。”
  這番話總算得体,暗示田邦非是善柔對手,給足善柔面子。
  善柔知這未來齊主開了金口,怎都打不成的了。狠狠瞪了項少龍一眼,失望回座。
  項少龍心知善柔不會放過他,卻一點不擔心,給善柔打打罵罵,正是人生樂事。
  解子元向他投來感激的眼色。
  劍會繼續進行,雖有比武,但眾人總覺不是味儿,在午時前,匆匆收場,挑戰許商一事亦不了了之。
  項少龍与田健、田單、呂不韋等在稷下官共晉午膳,項少龍忍不住覷隙問仲孫玄華道:“為何其他各國使節一個不見,玄華兄沒邀請他們嗎?”
  仲孫玄華扮作老友狀,神秘兮兮的答他道:“前兩天大王和各國使臣晤面,大家各持己見,鬧得很不愉快。所以今天他們都避不出席,否則會更熱鬧一點。”
  這么說,項少龍醒悟到談的必是有關合從抗秦的事,而齊國仍堅持過往策略,跟東方諸國當然談不攏了。
  想起自己是擊潰兩趟合從大軍的人,第一次是暗施橫手,放魏增回國,惹起魏王封信陵君的疑忌,強行把他從戰場調回來,弄至群龍無首。
  第二趟則是親自領軍大敗合從軍于進軍咸陽的途中,使合從軍功敗垂成。
  在東方五國的人眼中,自己可算是罪大惡极。難怪李園等老朋友要反戈來對付他項少龍。
  席間,項少龍乘机向田健說出鳳菲今晚乃她歸隱前最后一場告別演出,希望他能當眾宣布此事。
  田健道:“父王最欣賞大小姐的演出,不若由他宣布更佳。”
  項少龍道:“這就更好哩!今晚未將道賀后,便要回去休息,以應付明晚之戰,謂二王子給我先向大王代致謝忱。”
  田健表示明白,答應他的請求。
  項少龍趁机告退溜了。
  回到听松院,歌舞團已全体移師王宮,只剩下几個看門的婢仆,靜悄冷清。
  項少龍正要登上主堂的台階,姚胜從后面赶上來道:“上將軍,小人有要事向你報告。”
  項少龍這才醒起曾囑他監視郭開和韓闖,后來因發覺仲孫龍父子暗里与這些人勾結,而姚胜卻是仲孫家派來的人,遂不將此放在心上。
  兩人在一角坐下后,姚胜神情凝重的道:“這兩天,三晉和楚燕五國的使節都不斷碰頭,其中最頻密是趙燕兩國,經我發散人手偵查下,兩國均有劍手混在各地前來觀賞賀壽盛況的人潮里,進入淄城。”
  項少龍首先問道:“你有把這事告訴龍爺和玄華兄嗎?”
  姚胜搖頭道:“少爺早有吩咐,在跟上將軍這段日子,什么事都不用對他說,所以這事他們全不知情。”
  項少龍贊道:“只有你們這些諳熟淄城情況的人,才可察覺出燕趙劍手的真正身分。”
  姚胜壓低聲音道:“燕國的徐夷則和趙國的郭開昨天黃昏時曾聯袂到稷下官游覽,据跟蹤的人觀察,他們似在勘察地形。”
  項少龍心中懍然,難道郭開等高明得猜到自己會在明天溜走,所以准備伏擊而己。
  當然這只會在他過了与曹秋道比試的一關后才會發生。
  為了國家利益,人人都變得不擇手段。徐夷則亦是如此,假若能在齊境混充齊人干掉他項少龍,秦齊不交惡才怪呢。
  姚胜道:“上將軍不知是否知道,曹公已請大王頒下王命,在他与上將軍決戰時,不准有任何人在遠近騷扰觀望。所以在比武有結果前,所有人都要留在城里,連我們都不得踏入學宮的范圍。”
  項少龍心想這雖有利于逃走,卻對想暗殺自己的人提供了最大的方便。
  皺眉道:“有沒有看到他們在什么地方特別停留過呢?”
  姚胜取出一卷畫上稷下官形勢的帛圖,詳細指出郭開和徐夷亂所到之處,連在某處停留多久,都清楚指出。
  項少龍訝道:“跟蹤他們的人心思相當仔細哩!”
  姚胜喜道:“小人知道事關重大,所以親身去觀察他們的行止。”
  項少龍衷心贊了他几句,并吩咐他不可將此事泄露給任何人知曉。
  姚胜憤然道:“我早知燕人沒多少個是好人,今趟擺明是陰謀不軌,想破坏我們和貴國的邦交,上將軍不若直接向大王說出這件事,由他安排人手保護上將軍,又或特別批准我們到觀星台下等候上將軍榮歸回城。”
  項少龍另有打算,當然不會听他的提議,笑著拍他肩頭道:“他們怎都不敢在學宮附近動手,照我看該是埋伏在回城的路上,那里沿途雪林密布,最利偷襲,你可否給我准備些煙花火箭,我要回城時,就施放煙花,召喚你們來接應我呢?”
  姚胜同意這是最佳方法,仍忍不住道:“上將軍難道對此事不感憤慨嗎?”
  項少龍歎道:“徐夷則和郭開都是与我有過交情的朋友,這回要在戰場上見個生死是無可奈何的事,但若可避免正面沖突,將就點算了。”
  姚胜露出敬佩神色,退了出去。
  項少龍獨坐廳內,思潮起伏,呆坐片時,才返回后院去。
  沿途清冷寂寥,頗有人去樓空的凄涼感覺。
  但想起明晚就可起程回咸陽,項少龍整個心又灼熱起來。
  回去后,定要好好慰藉嬌妻愛婢們。想起當年由趙返秦時,婷芳氏已暝然長逝,不禁又焦慮不安,百感叢生。
  “好小子!終于找到你了!”
  項少龍愕然轉身,只見善柔如飛赶來,找他晦气。
  項少龍愁怀盡去,攤手道:“柔大姐想拿小弟怎樣呢?”
  善柔劈手抓著他襟口,杏目圓瞪道:“竟敢破坏本姑娘的好事,誰要你出頭,你真比我厲害嗎?”說到最后,她忍不住嬌笑起來。
  項少龍忍不住拍拍她嫩滑的臉蛋,笑道:“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仍是這么喜愛打打殺殺,柔大姐好該為解兄想想,不要再隨便找人廝拚了。”
  兩人在臨淄,尚是首次有這樣親密的接触,善柔俏臉微紅,嗔道:“信不信我把你碰我的手砍掉。”
  項少龍頹然道:“明晚我就要走了,占多少便宜該可以吧!”
  善柔一震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項少龍低聲道:“我才決定不久,此事万勿告訴其他人,捱過你師傅十招后,我立即就走。”
  善柔透露出對項少龍的關怀,問道:“除了河道外,离開臨淄的道路仍被大雪封閉,明晚你是万人注目的對象,怎能悄悄乘船逃走呢?是誰給你布置安排的?”
  項少龍拉她到了園里,道:“我自有万全之策,否則亦不能避過三晉人的千里圍搜,你有什么話要我帶回去給兩個好姊妹呢?”
  善柔“噗哧”笑道:“告訴她們我絕不會比田單早死,且每天都在欣賞他的沒落和受苦。”
  忽地俏臉微紅,垂頭咬著下唇道:“橫豎無人,不若我們到房里去親熱一番吧!”
  項少龍大吃一惊,駭然道:“這怎么行,解兄是我的好朋友。”
  善柔項道:“我故意放他出去胡混,正因我要和你胡混,兩下扯平,最是公平不過。”
  項少龍苦笑道:“你誤會解兄了,他只是在青樓那种環境里,才能靈思泉涌的譜出新曲,非真是有什么胡混舉動的。”
  善柔呆了半晌,湊過香唇深情地道:“那就只親個嘴儿吧!算是為你明晚的比武壯行色,亦當是向你道別送行吧!”
  善柔剛走,解子元便到。
  項少龍暗呼“好險”。
  解子元仔細看了他一會,松了一口气道:“小弟還以為她會揍你一頓呢!玄華告訴我她知你回府后,便气沖沖的离開。”
  項少龍昧著良心道:“嫂夫人并非蠻不講理的人,只是有時脾气大點吧!”
  解子元坐下道:“此時沒有其他人,反落得清靜,正可以談點心事。”
  項少龍坐在他旁,訝道:“解兄有什么心事要說?”
  解子元歎了一口气道:“說來你不相信,我想辭官不干哩!只怕二王不肯。”
  項少龍奇道:“解兄官場得意,為何忽生退隱之心?”
  解子元苦笑道:“做官的沒多少個有好下場。官愈大,樹敵愈多。你位高權重時,沒有人奈何得你。一旦勢子弱了點,其他人就來爭你的位置。不單要應付下面的人,還終日惶恐,不知上面怎么想你,這樣過日子有啥意思。內人便常說我不是當官的料子,不夠心狠手辣。像仲孫龍父子就令我很失望,竟私下和呂不韋碰頭,卻沒有告訴我。”
  項少龍陪他歎了一口气道:“要辭官不是沒有辦法,詐病就可以了。”
  一言惊醒夢中人,解子元兩眼登時放光,拍案道:“項兄果是智計過人,就這么辦。說不定遲些我可到咸陽探望項兄,還有紀才女。嘿!有項兄從中引介,說不定連寡婦清都可見到。”
  項少龍知他并不清楚自己和琴清的關系,拍胸保證道:“這包在小弟身上。”
  同時記起小盤的身分危机,心中不由抽搐一下。
  解子元看著廳外的天色,道:“我要早點入宮,待會讓我再差人來接項兄吧!”
  項少龍婉言拒絕,送他出門,才返房躺在臥榻上研究姚胜留下給他的帛圖。
  若自己是徐夷則和郭開,必在稷下宮和城廓間那段約里許長的官道旁中布下伏兵,倘從兩旁雪林密集放箭,猝不及防下,自己必死無疑。
  假若自己裝作返回臨淄城,接著忽然往雪野遠處逸去,負責放哨監視自己的敵人會怎辦呢?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肖月潭。
  項少龍跳了起來,把地勢圖遞給他,轉迷姚胜的報告。
  肖月潭指著稷下宮外西南方一處道:“明天我會將遠行裝備和雪板放在小山丘上,就在這道向西的斜坡頂,方便你滑下來。”
  項少龍喜道:“制造好了嗎?”
  肖月潭道:“還差一晚工夫,今晚我不赴壽宴,免得給呂不韋認出來。”
  項少龍不好意思道:“豈不可惜?”
  肖月潭微喟道:“風花雪月的事算得什么,只有少龍安返咸陽,才可對付呂老賊。明天你可能見不到我,老哥此刻是特別來向你道別的。”
  項少龍伸手握緊他的手,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謝,我不知說什么才能表示心中的感受。”
  肖月潭微笑道:“遲些時或者你不會這么想。總言之我是為了你的利益。給老哥傳話与嫣然她們知曉,說老哥心中常惦挂她們。”
  項少龍不解道:“老兄為何有此奇怪言語,無論如何,我項少龍都不會怪你的。”
  肖月潭深深凝視著他道:“人心難測,不要真的只打十招就當算數,雖防他老羞成怒,忽然反悔。”
  項少龍點頭道:“經過李園、韓闖的教訓,我還會輕易信人嗎?”
  肖月潭聞言整個人輕松下來,叮嚀道:“只要你能渡此難關,安然返抵咸陽,你便全胜了,否則一切都前功盡廢。”
  項少龍心道還有小盤的身分危机,卻苦于說不出來。肅容應道:“我絕不會輸的。”
  肖月潭欣然道:“少龍終回复信心了!”
  項少龍沉吟道:“真奇怪,百戰寶刀失而复得后,我感覺上截然不同,就像從沒有給李牧打敗過那樣,有一段時間我确是很消沉的。”
  肖月潭站起來道:“不用送我,珍重了。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同赴塞外,面對大草原的挑戰。”
  目送肖月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處,項少龍想起在邯鄲初見肖月潭的情景,這多才多藝的人剛談完正事,便要求烏家送他歌姬陪夜,使他留下不良印象。想不到卻是個豪情俠慨的人物,大家更成了生死之交。
  人生的道路确是曲折离奇。
  唉!
  今晚早點過去就好了。
  自逃亡以來,沒有一天他不想回家去,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尋到睽違已久的幸福和安逸。
第九章 齊宮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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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項少龍看到往宮城的路上塞滿赴會的車馬,彼此擠得緩若蝸牛時,不禁慶幸自己策輕騎的選擇。与姚胜等時而越上行人道,時則在馬車間穿插,靈活迅快的朝王宮馳去。
  他所到處,人人矚目,貴女宦婦紛紛揭帘來爭睹他的風采,看看能令紀才女傾心的男子究竟生就怎樣一副長相。
  項少龍當然不會使她們失望,頭扎武士巾,勁裝外面瀟洒的披上長大的風氅,挺直的軀干,俊偉的儀容,挂在唇角似有若無不經意的笑容,加上腰間佩著名聞天下的百戰寶刀,确有令天下美女著迷的魅力。
  姚胜等亦感与有榮焉,人人份外挺胸拔背,好不威風。
  他們逢車過車,進入內城時,守城門的御衛均肅然致敬。
  項少龍卻是心如止水,無憂無喜。
  來前他曾再靜坐了整個時辰,沐浴更衣,感到自己的精气神都攀上前所未有的巔峰,對未來充滿渴望和信心,對眼前一切更感是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生命的大忌是永無休止的重覆。
  可是他自出咸陽踏進戰場后,每一刻都活在巨大的壓力和危机中,而逃亡之后,每天更無時無刻不面對生与死的選擇,到現下則是即將与劍道巨匠決胜于稷下官觀星台的一戰,接著就是返回干山万水外的溫曖家中,生命攀上最濃烈的境界。
  他感到以后都永不會忘掉這赴宴的一刻,人聲車馬聲似乎近在耳旁,又像是從九天云外的遙不可及。
  所有景象都有种似非實質的感覺,只有他和馬儿的運動,才擁有真正的血肉交融。
  他正深陷在這奇异的時空之夢的至深處,無能自省,無能自拔,更不愿蘇醒過來。
  驀地一聲“上將軍”,惊碎了他這清醒的夢。
  項少龍減緩馬速,朝聲音來處回頭瞥去,見到后方第三輛馬車的車窗有人探出頭來向他招手,赫然是郭開。
  護在郭開前后左右的趙國騎士,均向他施禮致敬。
  項少龍策馬停定,馬車好不容易才從后方赶上來,郭開歎道:“終于能与少龍見面,在壽春我是面對面都不認識,現在終能相對言歡,晶太后很挂念你哩!”
  郭開這奸鬼老了不少,兼且胖得臉孔都變圓了,無复當年的瀟洒。項少龍雖不歡喜他,又知他正密謀對付自己,但仍裝出老相識的親切感,笑道:“郭相養尊處优,心廣体胖,若在街上碰上,可能認不出你來哩!”
  郭開目光落在他的百戰寶刀處,感触良深的道:“當年先王一念之差,誤信趙穆,否則今天我和少龍不但該是好友,還是同心合力共抗外敵的伙伴呢。”
  項少龍策馬与他的馬車同速緩行,時進時停,姚胜等伴侍前后,更惹得路人圍觀指點。
  到了內城,越感受到普城同慶的气氛,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響鳴。
  項少龍苦笑道:“可惜命運并沒有‘如果’這回事,就像人死了,就永不能复生。就算你能重活在過去的某一刻,人事仍不會從頭改變。”
  郭開怎想得到這是他的切身体會,有點意猶未盡的道:“緬怀舊事,總令人不胜感慨。不過杰出的人才,到那里都會出人頭地,少龍就是最好的例子。”
  項少龍心中一動,感到郭開由于以為明天若自己不死于曹秋道之手,亦會死在他的安排底下。所以現在特別多感触和表現出罕有出現在他身上的坦誠。
  他為何那么有把握呢?
  是否真的猜到自己准備明晚會溜走?
  除非歌舞團內有人走泄消息,說出自己像吩咐后事般安排好各人的將來,否則外人絕沒法作出這樣的猜測。
  想到這里,登時心中一懍,記起祝秀真的侍婢小宁,自己曾怀疑歌譜是由她偷給張泉的,但始終未能證實。
  假設郭開搭上張泉,便可輕易掌握得自己的動靜。郭開一向是智計過人,見微知著,又清楚自己的性格,自可制定出對付他的天羅地网。
  若是如此,自己明晚的危險性將會大幅增加,燕趙的伏兵將不止限于布置在回城的路上。而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人能幫他的忙,只能靠自己孤軍作戰。
  郭開訝道:“少龍在想什么呢?”
  項少龍淡淡道:“我在想假設郭相要派人殺我,我也絕不會心生怨恨。”
  郭開劇震道:“可是在我心里卻會很不舒服,當年在邯鄲質子府時若少龍手下留人,我郭開那有今天的風光。這种發展确令人心有憾然。”
  項少龍想不到他仍記得此事,對他添了几分好感,但一時卻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郭開忽道:“當年妮夫人身故后,遺有一子,是否跟從少龍到了咸陽呢?為何從未听過他的消息?妮夫人是個令人怀念的好女子,可惜天妒紅顏。唉!”
  項少龍壓下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知道呂不韋泄出小盤的身分問題后,就像在平靜的水面投下巨石,引發了其他聯想,例如郭開便在怀疑小盤就是嬴政。
  此事非同小可,若讓呂不韋知道,配合從邯鄲抓回來那對夫婦,他們更難有辯白机會。
  口上卻應道:“那孩子痛母之逝,途中茶飯不思,兼之旅途勞碌,早病死了。”
  郭開“哦”的一聲,表情像是早猜到你會這么說的模樣。
  項少龍再沒興趣和他纏下去,一聲告罪,驅馬加速,連越數十輛馬車,進入王宮。
  齊宮內盛況空前。
  王席和主賓席設于桓公台上,筵開近百席,桓公台下的廣場則更設了過千席,供較下級的文武官員和各地縉紳人士列席。
  表演歌舞的地方是桓公台中的大平台,樂隊則布于平台下朝向王座處。
  宮內到處人頭涌涌,人人盛裝出席,女士自免不了爭妍斗麗。
  齊王擁被臥在桓公台下的點將殿內,神情興奮的接受眾人祝賀。
  比他更興奮的是田健,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眾人都對他爭相巴結和奉承,就算不知情的人都可清楚瞧他是盛會中的得意人物。
  項少龍向齊王行過朝賀之禮后,目睹仲孫龍爭著向田健獻媚,反是田單不屑的卓立一旁,与呂不韋和郭開閒聊,難免想起了小盤。
  誰當上君主,誰就會因權力和臣子的諛媚而腐化,愈難招言納諫,這种效應似乎已成了定律。小盤顯也變了許多,他對自己的感情尚可維持多久?
  李園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少龍!我們且到靜處談談。”
  項少龍笑道:“還有清靜的地方嗎?不用走几里路吧?”
  李園笑起來,扯著他朝殿門走去,經過聚在一例的妃嬪群時,眾女無不深深地盯著他兩人。
  項少龍想起清秀夫人和善柔,虎目一掃,卻找不到兩女蹤影。
  擠出了擁迫的殿堂后,兩人登上桓公台,內侍宮娥正忙碌地預備陳設壽筵的美酒菜點,好不熱鬧。
  他們來到桓公合遠离王席可遠眺城牆外原野的邊緣處,在輝煌的燈火映照下,李園倚欄道:“少龍打算何時回咸陽,愿和小弟同行嗎?”
  項少龍發覺自己心中真的沒有惱恨他,淡淡道:“不必勞煩了,我還是取道魏境快捷得多,坐船又舒服。”
  李園同意道:“确可快上一半時間,但安全上有問題嗎?”
  項少龍道:“我會正式要求齊人護送,再加上仲孫龍在旁護翼打點,該沒有什么問題。”
  李園緊跟不舍地追問道:“准備何時起程呢?”
  項少龍道:“怎都要待稷下官那場歌舞結束后才可起行,否則我總難放心。”
  李園壓低聲音道:“明晚你要小心點。我有信心少龍能安然過得曹公一關,但齊人是輸不起的,听說暗里已有稷下狂徒准備若你真贏了,就在你歸程時偷襲你,不若我親來接應你好嗎?你可用燈號和我聯絡。”
  項少龍暗叫厲害,假若自己不知他与郭開是同謀,不落進陷阱才怪。
  不過他這么說,也可能是試探自己會否乘夜逃走。
  這樣的好意,不答應就是不合情理,遂与他約定燈號的方式。
  項少龍故意道:“回壽春后,請代向令夫人和太后問好。”
  李園眼中閃過沉痛的神色,一把抓著他肩頭,叫道:“少龍……”
  項少龍心頭一陣激動,平靜地道:“什么事?”
  李園如夢初醒的松開手,搖搖頭道:“沒什么,只是想起不久又要各處一方,异日還可能在沙場上決戰生死,一時激動吧了!真沒什么。”
  項少龍心中暗歎!
  韓闖的笑聲傳來道:“原來李相和上將軍躲到這里,少龍确是不同凡響,三大名姬輪流問我你這美男子在哪里,累得小侯嫉忌得差點要自盡呢。”
  若非是處于敵對的立場,韓闖會是位征歌逐色月的好伙伴。
  心想也該去激勵一下歌舞團的士气,特別是初挑大梁的董淑貞,問道:“她們在哪里?”
  韓闖來到兩人面前,答道:“在最下層的慈怀殿,須小侯領路嗎?”
  項少龍道:“我去見過她們,之后覷得机會,就要先一步离開。”
  李園諒解道:“該是這樣的,好好休息,我們陪你一道去吧!”
  項少龍和他們并肩而行時,趁机道:“無論將來國与國間發展如何,請兩位看在小弟面上,好好照顧淑貞。”
  韓闖歎道:“放心吧!若連這點都辦不到,我們還算人嗎?”
  項少龍這點倒相信他。
  步入慈怀殿時,項少龍不由一呆,原來大殿以布幔分隔開三區,里面人影幢幢,不斷傳出女子嬌笑鬧玩的聲音。
  項少龍道:“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吧,我想單獨和她們見面。”
  李園和韓闖有點心情沉重的和他拉手道別,前者道:“明天我們會送你出城。”
  項少龍苦笑道:“不必了!我早跟呂不韋和二王子訂好了約。”
  鳳菲獨坐銅鏡前,云娘和小屏儿則為她作最后的補妝。
  項少龍動容道:“難怪大小姐能高居三大名姬之首,只是這裝扮,已使人疑為天人下凡。”
  鳳菲甜甜一笑,卻怨道:“沒你在旁欣賞,什么天人都沒意思哩!別忘了這是人家最后一場表演啊!”
  旋又笑道:“不要理人家怨言多多,還是上將軍明晚一戰重要,乖乖的早點登榻睡覺吧!明日鳳菲會整天陪你。”
  項少龍眼角瞥處,見祝秀真的小婢小宁儿此時借故走過來,更肯定自己的怀疑,知地想偷听自己和鳳菲的對話,故意道:“待小弟得胜回來,便陪大小姐四處逛逛。”
  鳳菲欣然答應。
  項少龍又過去董淑貞處,問道:“心情緊張嗎?”
  旁邊的祝秀真笑道:“二小姐整天不說話,怕影響了聲線,上將軍說她緊張不?”
  董淑貞暗里抓緊他的手,湊到他耳邊道:“后晚我來陪你。”
  項少龍苦笑离開,繞場一周,見團中諸人個個士气昂揚,那用他去激勵,滿心歡喜揭幔而出,剛好撞著金老大,給他硬拖了去見石素芳。
  石素芳披著斗篷,幽靈般站在一角,默默的看著她的團友在進行各种活動,似乎她与其他人全無半點關系,也沒有人敢來打扰她的宁靜。
  金老大在項少龍耳旁道:“這女儿自少就性格孤僻,但她的天份,卻不作第二人想。她什么都不看在眼內,卻什么都一學就會,而且比任何人好。生平只佩服鳳菲一個人。”
  項少龍暗忖看來她連紀才女都不放在眼內,否則為何不見她去拜訪嫣然。
  金老大領著項少龍來到石素芳側,低喚道:“素芳!素芳!上將軍來探望你哩!”
  听到上將軍一詞,石素芳嬌軀微顫,空洞的秀眸回复了平時的神采,別轉俏臉,往項少龍瞧來。
  這時團內諸女与上下人等均停止原先的活動,好奇地盯著項少龍,要金老大揮手作勢,才不情愿地繼續補妝的補妝,調理樂器的調理樂器。
  金老大拍拍項少龍道:“你們談談吧!”
  石素芳顯然厭惡人人都不斷偷偷朝他們張望,輕輕道:“上將軍請隨素芳來!”
  揭開身后布幔,原來是特別區分開來的一個小空間,地上舖了地席,還有坐墊,銅鏡和挂滿戲服的架子。
  兩人席地坐下。
  四周雖是鬧哄哄一片,還不時響起樂器調試的音符,但這里卻是個封閉和宁洽的小天地。
  石素芳凄迷的美目緩緩掃過項少龍,然后落在布幔處,淡淡道:“上將軍歡喜孤獨嗎?”
  項少龍細心想想,小心冀翼的回答道:“有時我也需一個人靜靜獨處,好去想點東西。”
  石素芳幽幽道:“想什么呢?”
  項少龍愕然道:“道倒沒有一定,看看那時為了什么事情煩惱吧!”
  石素芳點頭道:“你很坦白,事實上將軍是素芳生平所見的男人中,最坦誠而不偽飾的人。其他人總愛吹噓自己的了得,惟恐素芳不覺得他們偉大,真要令人嘔心。”
  目光回到他臉上,以令他心顫的眼神瞧著他道:“咸陽之會,上將軍在素芳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時素芳就想,上將軍是否可傾吐心事的人呢?”
  項少龍忍不住道:“听說蒲鵠先生和小姐關系非常密切哩!”
  石素芳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垂下目光,平靜地道:“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況且人總是要死的,死后就可重歸天上的星宿,那有什么須用上心神的。”
  項少龍默默咀嚼她話內的含意,悲灰的語調,一時說不出話來。
  石素芳像陷在為自己編造卻無能自拔的夢境中般,柔聲道:“素芳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安排得簡單一些,不會牽涉那么多的人和事。唉!大多數的人和事都像浮光掠影,既流于浮面又沒有意義。真希望可以變成一棵樹,獨自在原野里默默生長,需要的只是陽光、雨水和泥土。”
  項少龍歎道:“難怪小姐歡喜庄周。”
  石素芳道:“還有李耳,無為而無不為,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多么透徹的人生見地。繁榮財富只會帶來社會的不公平,君臣上下,只是永無休止的紛爭,上將軍以為然否。”
  項少龍尚是首次在這時代遇到一個持全面否定人類進步文明的人,且又是一個女儿家,點頭道:“現在的情況仍未算嚴重,到了人口大量繁衍,草原變成城市,大地的資源被無休止地消耗至匱乏,野獸變得無處栖身時,那情境才教人害怕。”
  石素芳劇震道:“上將軍比素芳想得更遠哩。”
  項少龍歎了一口气道:“這是必然的發展,打開始人類的文明就處在与大自然對立的那一邊上,与草木禽獸截然不同。”
  石素芳默然片刻,意興索然道:“上將軍何時回秦呢?”
  項少龍道:“該是這几天的事,嘿!我也要走了。”
  石素芳微微點頭,沒再說話,陷進沉思中。
  項少龍長身而起,悄悄离開。
第十章 修書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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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鳳菲等過了三更才回來,人人興高采烈,顯是表演非常成功。
  諸女均悄悄進房來看項少龍。他忍著起來的沖動,假寐應付過去。
  等到后院大致靜下來時,他改為盤膝靜坐,依墨子教下的養生之法吐吶呼吸,臨天明時,提著百戰刀到園內操練。
  他慶幸自己昨晚沒有等壽宴終席方始离開,故仍能把精神体力保持在最頂峰的狀態。
  他反覆練習雙手持刀的動作,盡量簡化。以速度為主,假想敵自是曹秋道。
  對著這個圣劍,連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都無用武之地。
  他只能依道科學化的現代技擊。提取最精華的部份,融入刀法里。
  眾人這時不是仍醉得不醒人事,就是酣睡未醒,他樂得專心一意,作戰前的熱身准備。
  接著到澡房沖了個冷水浴,精神翼翼的回房靜坐一會,小屏儿來找他。
  眾姬全体出席,還有云娘這首席樂師和其他几位較有地位的樂手。
  鳳菲先代表眾人向項少龍表示感激,眼中射出回憶的神情道:“當淑貞一唱罷,健太子宣布鳳菲退隱的消息后,場中盛況。教人畢生難忘。”
  云娘笑道:“人人都以能目睹大小姐表演的最后一場歌舞為榮呢。”
  祝秀貞興奮道:“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确是精彩絕倫,听得我們也如痴如醉。完全被大小姐的歌聲迷倒了。我們還擔心二小姐會給壓得抬不起頭來,幸好二小姐亦有超凡的演出,使整合歌舞能完滿結束。”
  項少龍苦惱道:“你們是想我后悔嗎?。”眾女一陣哄笑。
  董淑貞感激道:“楚國的李園、韓國的闖侯、魏國的龍陽君。都紛紛邀約我們去表演……”
  幸月截入道:“就只上將軍方面沒發出正式的邀請。”
  眾女又笑起來,气氛輕松融洽,皆因以為歌舞團會解散的憂慮,已千真万确的成了過去,項少龍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嘛?你們到咸陽來就當回到家中好了,瞧,我不是已發出邀請了嗎?”眾女又嬌笑連連。
  董淑貞道:“大小姐和上將軍覺得費淳這人怎樣呢?”兩人知她在挑選執事的人選,都叫好贊成。
  膳后項少龍和鳳菲到園內漫步。雙方都有點不知說什么才好的感慨。
  鳳菲平靜地道:“暫時我都不會到咸陽去!”
  項少龍愕然道:“大小姐打算到哪里去?”
  鳳菲仰望天上飄浮著一朵特別大團的白云:道:“鳳菲想隨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段時間。奴家已厭倦了嚴寒的天气,想享受一下秀麗的南方景色。”
  項少龍想到她是要避開韓竭。點頭道:“換換環境也好,咸陽的冬天很不易過的。”
  鳳菲橫他一眼道:“不要以為已撇開了我,說不定人家有一天會摸上你項家的門。然后賴著不肯离開。”
  項少龍知她在說笑,哈哈笑道:“這是沒有男人可以拒絕的事情,還是大小姐記著莫忘了來采訪小弟。”
  鳳菲幽幽道:“上將軍是否今晚就走?”
  項少龍沉聲道:“若能不死,我确是不宜久留。”
  鳳菲喜道:“上將軍終于真正的信任鳳菲了│。只要想起此事,奴家以后再無遺憾。”
  接著輕聲道:“鳳菲宁死也會為項少龍守秘的。”
  項少龍想起兩人由互不信任,互相欺騙,發展到這刻的把對方為知己。心中大感欣慰。
  生命動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丑惡同時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体,從不同的角度看去,就會得出不同的印像。
  例如他很難把李園、韓闖歸類為坏人。
  每個人自有他們的立場。但遇到他因利益關系來損你時,你自然會對他深痛惡絕。
  鳳菲忽道:“快到落日的時候哩,唉,想起不知和上將軍是否還有相見之日,就使人神傷不已。”
  這時肖月潭來找項少龍。中斷兩人的离情別話,到了東廂時,肖月潭掏了一疊帛書出來,笑道:“這是我今早給你擬好的,分別給呂不韋、齊王、新封太子的田健、解子元,當然還有李園、龍陽君、韓闖和仲孫龍,其中給李園和韓闖的比較精彩。你看過沒問題就畫押。待你成功离開后,我會交由鳳菲代你送出。”
  項少龍擔心道:“你不怕給呂不韋認出你的筆跡嗎?”
  肖月潭道:“我精擅不同書体,包保他認不出來。”
  項少龍贊歎道:“呂不韋有你這等人才而不懂用,實是愚蠢之极。”
  肖月潭狠狠道:“他是故意犧牲我,使別人不會怀疑到他身上去,同時借机削弱舊人的勢力。”
  肖月潭是最重情義的人,故份外痛恨呂不韋的忘情負義。
  像今趟他義無反顧的來助項少龍,正因他是這么一個人。
  項少龍隨意抽出其中一書,攤開細看,只見上面寫道:“字奉闖侯足下,侯爺賜讀此書之時,少龍早在百里之外,今趟不告而別,實情非得已,侯爺當心中有數,不會責少龍無禮。人生不外悲歡离合,愛恨情仇。此別之后,不知后會何期,愿侯爺諸事順遂,長命百歲。少龍拜上”
  項少龍捧書哈哈笑道:“韓闖看此書時,必是百般滋味在心頭。有苦難言。”
  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紙書信,遞給他道:“這是給李園的。”
  項少龍捧起讀道:“李相國園兄大鑒:世事峰回路轉,离合無常。想与兄當年并肩作戰,肝膽照應,義無反顧,至今記憶猶新。可惜時移世易,此情不再,實令人扼腕歎息。如今小弟已在歸家途上,并誠心祝福相國官場得意縱橫不倒。”
  項少龍拍案道:“可否再加兩句。但怎么個寫法卻要由老哥這支筆來斟酌,我喜歡那种冷嘲熱諷的語調。”按著把李園昨晚說要接應他的事說出來。
  肖月潭備有筆墨,忍著笑在尾后加上“相國接應之舉。恕小弟敬謝不敏,更不敢有須臾忘記。”
  項少龍再拍案叫絕。
  其他給齊王、仲孫龍等的書信都很一般,沒什么特別刻書,對龍陽君則最是客气,情詞并茂,顯示出肖月潭的才華。
  項少龍細看肖月潭的眼睛道:“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沒睡,早上還要寫這几封信。”
  肖月潭笑道:“不睡一晚半晚,有什么大問題。最緊要是能使你無后顧之憂,這些信會比任何說話更能激勵你的斗志,因為若你今晚敗了,這些信只好都燒掉了。”
  項少龍拍案而起,仰天長笑道:“放心吧,我現在戰意昂揚,管他什么劍圣劍魔,也會跟他全力奮戰,絕不會讓他得逞。”
  肖月潭拈須微笑道:“我這就改裝出城,到那地方安放你今晚逃生的工具。明天再為少龍發信好了!”
  肖月潭走后,剛升任執事的費淳來向他道謝,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找人偷偷監視小宁,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前,借外出去見其他人。就告訴秀貞小姐把她辭掉。亦不必懲罰她。”
  照他估計,小宁若是內奸,今天怎都要向收買他的人匯報他最后的情況,故再加上一句道:“若無此事,就當我沒有說過這番話。”
  費淳醒悟過來,領命去了。
  項少龍伸個懶腰,感到無比輕松。
  一些本來難以解決的事,最后都得到圓滿解決。只要今晚過了曹秋道這關,避過燕趙高手的伏擊,憑著滑雪板。就可趁溶雪前赶回中牟,与滕翼諸兄弟會合后,打道回秦,苦難將成為過去。
  當然仍有小盤的身分危机要解決,但現在他只能堅信歷史是不能改動分毫的。
  至少在歷史上,從沒有人提過秦始皇既非异人之子,亦非呂不韋之子。
  令他一直不解的是也沒提及他這名動天下的人物。
  苦思難解時。龍陽君兩眼通紅的來了,不用他說項少龍也知他昨晚睡不好。
  兩人到了園內的小亭,龍陽君歎了一口气,似有千言万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儿。
  項少龍反過來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老大爺沒注定我死,十個曹秋道都奈何我不了。”
  龍陽君苦笑道:“少龍或者以為曹秋道會劍下留情,但昨晚我听到消息,田單曾和曹秋道談了整個時辰,你說他會說什么呢?”
  項少龍心中篤定。心想他既親口應承了肖月潭,自然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決定。
  一拍百戰刀把,淡淡道:“他想要我的命。先要問過我的好拍檔。”
  龍陽君勉力振起精神道:“奴家不是想挫少龍的銳气,只是來提醒少龍不要輕敵,可戰則戰。反之則退。他終是上了年紀,怎都該跑不過你。”
  項少龍失笑道:“說到底,你仍是怕他殺死我。”
  龍陽君端詳他片晌,大訝道:“少龍确是非常人,換了別人,面對如此強敵,誰能像你這般從自若?”
  項少龍坦然道:“擔心也是白擔心,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時使用才最是上算。”
  龍陽君倚在圍攔處,垂首道:“李園和韓闖……”
  項少龍截斷他決然道:“君上不要再說下去了,由現在到見曹秋道前,我都不想听到關于他們的任何事。”
  龍陽君劇震道:“少龍……”
  項少龍微笑道:“一切盡在不言中。君上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我再和你說吧!”
  龍陽君緩緩移到他身前,輕擁他一下道:“少龍強大的信心,已使奴家感到你可應付任何困難,珍重了。”
  看著龍陽君逐漸還沒在林木掩映的背影,項少龍涌起無限的歉意。
  歌舞團上下人等,在鳳菲和董淑貞的率領下,全体在廣場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道別,目送項少龍登上新太子田健和呂不韋的馬車。
  旗幟飄揚下,齊兵隊形整齊的馳出听松院,為三人的輿駕開路,聲勢浩蕩。
  由百騎御衛護翼的隊伍馳出大街時,人民夾道相送,也不知是為曹秋道打气,還是因項少龍的“勇气可嘉”而叫好。
  包括項少龍在內,從沒有人想過曹秋道會輸。問題只是項少龍能否僥幸不死。
  這輛馬車特別寬敞,座位設在這車廂尾的位置,可容四人并坐,而項少龍這位主角,拒絕不得下,自然就坐到田健和呂不韋中間去。
  近年來,他罕有与呂不韋這大仇人那么親熱。感覺上很不自在,只望馬車快些出城。
  他先向田健這新太子道賀,田健笑得合不攏嘴。呂不韋插入道:“剛才老夫才和太子討論治國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說的“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恥”,确是真知灼見,有健太子登位,大齊之盛,可以預期。”
  田健喜不自胜的道:“治國常富,亂國必貧。可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項少龍忍不住問道:“太子有什么富民之策呢?”
  田健呆了片晌,沉吟道:“強兵和富國是分不開的,不強兵,國家就沒有保障,不富國,兵就強不起來,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項少龍心中暗歎,知他根本沒有治國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論,尚于空言。
  他來臨淄雖時日不長,但只從仲孫龍的存在,已知齊國表面繁榮,卻是貧富懸殊。這是君主縱容貴族与商賈圖謀資財、爭相開設賭館青樓和放高利貸的后果。當然民智不齊,教育不夠普遍亦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健無視這种情況,空言強兵富民,令人可笑。
  小盤之所以遠胜他國君主,正因他能真的体察民情,又有李斯這等智士之助。凡事都從實際出發,不是空談理論。
  呂不韋大拍馬屁道:“太子之見,可上比管仲齊桓呢!”
  田健連聲謙虛,其實心卻喜之,已照單全收了。
  此時快到城門,聚集道旁的人更多,有人大叫道:“曹公必胜,曹公必胜!”
  轉瞬便生出連鎖效應,千百齊民同聲喊叫,令人心神震蕩。
  田健露出不自然神色,沒再說話。
  呂不韋偷偷觀察項少龍的神情,見他容色波平如鏡,笑道:“少龍你的鎮定功夫非常到家。”
  項少龍心中好笑。
  這就像一隊球隊在客場踢球的情況,主隊占盡地利人和,若自己受不住喝倒采的聲音,這場球就不用踢也輸了。
  微微一笑道:“一個劍手若受外事影響他的斗志,怎還有資格出戰?”
  呂不韋兩眼一轉,裝出忘記了某件事般道:“差點忘了告訴少龍一事。老夫与太后和小毒商量過后。已派人到邯鄲把撫育儲君成人那對張氏夫婦請回咸陽,好讓他們能安享晚年,照時間計,他們該已抵達咸陽!”
  項少龍心中大恨,知他是故意于此時提出此事,好扰亂他的心神,使他因擔憂而不能集中精神應付曹秋道的圣劍,用心歹毒之极。
  幸好仲孫玄華因要試探此事,已先一步說給他听。否則驟然證實心中所想,說不定真會亂了方寸。
  田健露出注意神色,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這事。
  項少龍故作惊訝道:“仲父定是沒有先向儲君請示了。”
  呂不韋呵呵笑道:“我和太后的用意是要給儲君一個惊喜嘛,怎可事先說明?”
  項少龍歎道:“若仲父問過儲君,就不用多此一舉:政儲君早差人把張氏夫婦接回咸陽,只不過連太后都瞞著,沒有張揚吧了!”今趟輪到呂不韋臉色大變,惊疑不定。
  鞭炮聲中,車隊馳出城門。
  李園、韓闖、郭開、徐夷則、龍陽君、仲孫龍父子、閔廷章等和一眾齊臣,早聚集在城門外的曠地上,組成了送行團。
  馬車停下。
  項少龍首先下車,接受眾人的祝頌,齊臣當然不會祝他什么“旗開得胜”“一戰成功”諸如此類的話。
  扰攘一番后,在仲孫玄華和閔廷章的陪同下,由八名劍士穿上禮服,持燈籠前后映照,再往稷下宮馳去。
  仲孫玄華肅容道:“送上將軍入宮后。我們須立即回城,此乃大王應師尊而下之嚴令,要待師尊放出火箭,我們方可到稷下宮一看究竟。”
  項少龍訝道:“難道稷下宮現在除曹公外再無其他人嗎?”
  另一邊的閔廷章答道:“正是如此,据師尊所言,他這不情之請,皆因怕有其他人在場,會為他歡呼喝彩,影響上將軍的心情,看剛才的情況,不知師尊所慮。不無道理。”
  此時正馳上地勢較高處。只見稷下學宮除正門挂有燈籠外,整個地區烏黑一片,唯東南角透出燈光。
  仲孫玄華以馬鞭遙指燈火通明處道:“那就是觀星台所在,位于東門空地里,樓高三層,最上是個寬達二十丈的大平台,師尊就在那里恭候上將軍的大駕。”
  項少龍目光落在燈火映照處。心中忽地想起龍陽君的話。
  打不過時,就要逃了。
第十一章 渾身解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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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甩蹬下馬,舉步踏進雪林小徑。
  想到曹秋道天生异稟,雖年過四十,但健步如飛,想打不過就逃,純非易事。
  而且在高台上,逃起來亦很不方便,只要曹秋道攔著下台的去路,他就成困獸之斗。
  想念到此,心中一動。暗忖這刻离約定時間尚有小半個時辰,曹秋道身為前輩,自重身分,該不會如仲孫玄華所說,早到一步恭候他,那他該還有時間作點布置。
  忙加快腳步,穿林過徑,一座“桓公台式”用白灰粉刷的台基,赫然巍峨屹立眼前。
  項少龍既有圖謀,那敢遲疑,一口气由北面長階奔上白頂,只見平台三面圍以百欄,每隔丈許,就樹了一支鐵柱。一些挂上旗幟,一些挂上風燈,照得台上明如白晝。
  他見不到曹秋道,松了一口气。走到對著登上石階另一端的石欄盡處,解下腰索,垂了下去,雖仍差丈許才触及地面,但憑他特种部隊的身手。又有腰囊的幫助,要滑下去實是易如反掌。
  遂把另一端扣緊在其中一條石柱上,布置妥當后,盤膝坐下,一番吐納。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帶著奇异節奏的足音把他惊醒過來,首先入目的是密布晴空的星斗。
  項少龍心中訝然。剛才自己來時。一點都感不到星空的壯觀。為何現在卻心神澄明,為夜空的美麗所感動。
  想到人事雖有變遷,宇宙卻是永遠不滅,若人人都可想到這點。人世間很多不必要的斗爭,將會大幅減少。
  此時曹秋道雄偉的身形逐漸在台階處現出來。
  項少龍長身而起,拱手敬禮。
  曹秋道仍是長發披肩。身上換了灰色的武士袍,還加上一對寬翼袖,使他本已雄偉的身型更為高猛。
  曹秋道回禮道:“上趟拜領上將軍絕藝,曹某回味無窮,今晚務請上將軍不吝賜教。”
  項少龍哈哈笑道:“本人乃曹公劍下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請曹公手下留情。”
  曹秋道臉容冷若冰雪。不透露出絲毫心中的感受,平靜地道:“敗的是曹某才對,當晚上將軍用的非是趁手兵器,曹某能挫上將軍,只是僥幸。”
  項少龍略感愕然。听他口气,似乎自認十招內會收拾不了自己。那是否准備和自己玩玩就算呢?曹秋道從容道:“曹某劍出鞘后,從不留手,只有以生死相搏,才能表達劍手對劍的敬意。上將軍這把刀有名字嗎?”
  項少龍深吸一口气,奮起雄心,解下百戰寶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微笑道:“刀名百戰,請曹公賜教。”
  曹秋道凝望他手中寶刀,連連點頭。淡淡道:“十多年來,除了一個人外,再無其他人能在曹某面前站得如此穩當。對手難求,上將軍可知曹某的欣悅。”
  “鏘!”長劍到了手上。
  項少龍心想那人定是管中邪的師傅那個叫什么齋的大劍客,自己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一時忘了,只不知他們是否亦是挑燈夜戰呢?想起挑燈夜戰,心中猛動,往刀鞘瞧去。
  曹秋道伸指輕抹劍緣,低吟道:“這把劍乃曹某親自冶煉,劍名“斬將”,上將軍小心了。”
  項少龍心有定計,卓立不動,淡淡道:“曹公請先出手。”
  曹秋道仰天大笑道:“總有一人須先出手的,看劍!”“看劍!”之聲才起,台上立時彌漫著森森殺气,戰云密布。
  皆因曹秋道已舉步往他迫來,配合出長靴触地發出的“沙沙”之音,气勢沉凝懾人之极。
  項少龍收攝心神,貫注在對手身上。
  他知曹秋道決胜只在几式之間,這十招并不易擋。
  上趟他是占了奇兵之利,但對方乃武學大行家。經過上次接触,該摸清他刀路,故再難以此欺他。
  他讓曹秋道主動攻擊,非是托大,而是另有妙計。
  對他這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戰略實是無比重要,若能智取。自不宜純憑死力廝拚。
  曹秋道的步法深含著某种奧妙,令他很難把握他迫近的速度和時間。
  項少龍心神進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無憂無喜,四大皆空。
  驀地曹秋道加速迫至,“斬將”幻出大片劍影時,倏然現出劍体,閃電橫削而來。凌厲無比。
  項少龍感到對方“斬將”劍隱隱封死了自己百戰寶刀和刀端的所有進攻。教他只可運刀封架。
  他早領教過曹秋這惊人的神力,如若硬架對方這全力一劍,不虎口痛裂才怪。緊接下來也不用打了。
  不過他卻絲毫不懼,略擺刀鞘朝向的角度,刀鞘反映著燈火之光,立時晃入曹秋道的雙目。
  正如曹秋道剛才洒出一片劍光,是要扰他眼目;項少龍這下借刀鞘反映火光,卻是同樣作用。
  但難易卻有天壤云泥之別。
  項少龍只是擺擺手,已達到了目的。
  無論曹秋道劍法如何出神入化,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只不過天份比別人高,潛能發揮得更淋漓盡致吧了。
  火光人入他雙目時,他習慣了台上明暗的眼睛不由稍眯了起來,至少有剎那的時間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彈指即過的時間不足以讓項少龍克敵取胜,卻盡夠他避過這雷霆万鈞,無可抗御的一劍,同時疾施反擊,爭取主動,克破曹秋道決胜于數式之內的穩妥安排,又重重打擊他滿溢的信心。
  項少龍閃往斬將劍不及的死角,先以劍鞘卸開敵劍,右手百戰寶刀不教對方有任何喘息之机,迅疾劈出。
  “當!”的大響一聲。
  曹秋道絞得項少龍差點刀鞘脫手,還能及時回劍,擋開他的百戰寶刀。
  曹秋道雖成功擋開項少龍這重逾泰山的一刀,但也心知不妙,想錯身開去,爭取剎那的間隙,以掌握主動時,項少龍的百戰寶刀已發動排山倒海的攻勢。
  項少龍每一刀劈出,步法都天衣無縫的配合著。
  每一刀的角度和力道都不同,忽輕忽重,雖以砍削為主,其中卻包含了卸絞黏緩等奧妙的手法,把刀的獨有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最惊人就是刀刀均是舍命搶攻,著著進攻,完全無視生死。
  這正是項少龍早就定下的策略,仗的是自己比曹秋道年輕,故一上場就迫他打消耗戰,更希望在十招之內令對方無法像上趟般完全控制大局。
  上次項少龍因懾于曹秋道的气勢,故落在下風,今次卻是用計減弱他的气勢,反客為主。
  以曹秋道之能,一下失著下,亦被項少龍連續三刀劈得左閃右避,到第四刀時,才找到机會,反守為攻,欺入刀影內,眼看要把項少龍斬于劍下,又給項少龍以刀鞘解圍,且刀削下盤,迫他回劍擋卸,形成平分秋色之局。
  曹秋道雙目掠過寒芒,顯是首次動了气。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蕩開刀鞘,望空虛一劍劈下。
  項少龍正奇怪時,曹秋道的斬將劍已中途變招,由上劈改為前拂,斬將劍像有生命的活物般,疾取項少龍咽喉,劍招之巧,令人由衷惊歎。
  項少龍刀鞘一擺,讓在刀鞘上寶石反映的火光再次映入曹秋道的厲目。
  曹秋道發覺刺在空虛時。項少龍已移到他左側,反手劈出另三刀。
  曹秋道錯身開去,劈出一圈劍芒。外圈處剛好迎上項少龍第一刀。
  項少龍虎口劇震,知對方學乖了,應付起來比上次高明。
  “當當”兩刀。項少龍兩刀都劈在對方劍上,他想重施故技,希望能三刀都劈在對方寶劍同一處,但卻事与愿違,不能辦到。
  但八招已過。
  尚只余兩招。
  縱是落在少許下風,可是曹秋道的气勢仍是堅強無匹,使項少龍完全找不到可乘之隙。
  曹秋道忽然旋動起來,渾身像刺猥般射出無數劍芒,龍卷風般往項少龍轉過去。
  項少龍知道絕不可退讓,否則兵敗如山倒,絕擋不過余下兩招。
  此時他把什么刀法戰略全忘了,且由于對方正急轉著,藉火光映照扰目之策亦無法派上用場,故只能憑本能的直覺反應,以應付對方這出神入化的劍術。
  兔起鶴落間,兩人錯身而過,剎那間又交換了兩招。
  項少龍左臂血光迸現,被斬將劍划出一道兩寸許長的血痕,不過只是皮肉之傷。
  他的百戰刀鋒卻切下了曹秋道轉動時隨著旋舞的長發,在兩人間隨風飛散,緩緩落下。
  曹秋道大為錯愕,停了下來,哈哈笑道:“好刀,曹某從未試過如此痛快的寶刀。”
  項少龍以為他就此罷手,松了一口气,道:“項某實非是前輩對手,現在十招之數已足,大家可止息干戈了!”
  曹秋道雙目厲芒激閃,冷喝道:“笑話,什么十招之數?上將軍乃我東方諸國頭號大敵,你以為我曹秋道會讓你活著回去嗎?”
  項少龍呆了一呆,原本對他的尊敬立時煙消云散,心想你原來只是個沒有信譽的卑鄙小人,憑什么喚作劍圣。
  不過這時已無暇多想,人影一閃,曹秋道的攻勢已怒濤狂飆的疾擊而至。
  項少龍百戰刀上下翻飛,寒芒電射,堪堪擋了曹秋道三劍,到第四劍時,已因給對方震得手臂酸麻,緩了一線。正要以左手刀鞘爭取喘一口气的時光,豈知正中曹秋道下怀,立即運劍絞擊,又借旋身之力,項少龍受傷的左臂再拿不住刀鞘,脫手飛出,掉往后方,危急下也不知掉到哪里去。
  項少龍際此生死關頭,發揮出生命的潛能,刀把下挫,硬撞在曹秋道順勢橫削他左臂空門大開處的一劍。
  “當!”的一聲,曹秋道想不到項少龍有此臨危怪招,無可奈何往后退。
  曹秋道哈哈笑道:“失了刀鞘,看你還能玩什么花樣?”
  項少龍知這是生死關頭,若讓曹秋道再組攻勢,主動進擊,不出十劍,自己必血濺當場。
  那敢猶豫,如影附形地往曹秋道迫去,同時由單手改為雙手握刀。高舉過頭,隨著以能蹈敵之虛的步法,當頭疾往曹秋道劈去。
  曹秋道疾止退勢,冷喝一聲“找死!”運劍微往前俯時,項少龍出乎他意料外的躍空而起,且更奮全力的一刀往他劈至。
  借躍空之勢,又是雙手運刀,其气勢之盛。力道再非先前任何一刀能夠比擬。
  百戰刀破空而下,發出尖銳破空的刀嘯聲。
  以曹秋道之能,當然可后退避開,不過這不但有失身分,還會使項少龍气勢更盛,再要把他壓伏,就會大費功夫。
  曹秋道猛一咬牙,連劍躍起接刀。
  兩下清響,山鳴谷應,傳遍稷下宮的每一角落。
  連在城牆上遠處觀戰的呂不韋等都清楚可聞。
  事實上自兩人交手后,刀劍交擊之音便隱隱傳來,及不上這一擊嘹亮。
  兩人交換了位置。
  曹秋道喘气之聲,傳入項少龍其內。
  項少龍的消耗戰終于奏效,一個旋身,雙手緊握百戰刀把,用的卻是旋轉的离心力和運腰生出的勁道,從左肩斜劈剛正面朝向他的曹秋道。
  曹秋道仍是從容自若。至少表面如此,揮劍硬擋他一刀,才錯身開去,好重整陣腳。
  不料項少龍卻如影附形地再反手一刀。砍向他的背脊。
  曹秋道那想得到項少龍竟能變招迅疾至此,首次露出少許慌亂,勉強回劍把百戰刀蕩開。
  項少龍得勢不饒人,狂喝聲中,雙手不住運刀,每刀都高舉過頂,時而直劈,時而斜削,不求傷人,只求迫得對方以劍恪守。
  “叮當”之聲不絕于耳。
  曹秋道气力雖胜項少龍,卻是相差不太遠。可是現在項少龍是以雙手運刀,用的除了腕力臂力外,最主要是腰勁,且是由上而下,著著似泰山壓頂,又若狂濤卷体,曹秋道登時給他劈得連連后退。
  最妙是項少龍故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十刀下來,至少有六刀劈在他劍鋒運力難及之處。
  這正是項少龍聰明處。
  若論招式精奧細膩,他實非曹秋道對手。
  但這等大開大闔的砍劈,卻最能發揮刀的优點,顯現出劍的弱點。
  此消彼長下。曹秋道便只能處在守勢里。
  不過這优勢并不能保持長久。
  初時每一刀都能把曹秋道逼退一步,但慚慚曹秋道憑著种种手法,終扳回劣勢,項少龍要很吃力方可把他迫退一步。
  項少龍卻心中有數,到曹秋道一步不退,准備反攻時,便不再保留,全力急劈三刀。
  “叮!”的一聲。
  斬將劍不堪砍擊,終斷去了兩寸許長的一截劍鋒。
  曹秋道被他劈得雄軀劇震,暴地一聲狂吼,連劍猛刺,卻忘了斷去小截劍鋒,當只触及項少龍胸衣時,去勢已盡,使項少龍憑毫厘之差逃過大難。
  項少龍已然力歇,往后急退。迅速將兩人間的距离拉至三丈有余,亦使他离后方“逃命索”只有五丈許的距离。
  曹秋道低頭細審手中寶劍,搖頭歎道:“縱是斷劍,也是可取君之命。”
  項少龍心中明白,剛才那輪狂攻,已使自己成了疲兵,再無复先前之勇。
  不過當然不會從神情上表現出來,深吸一口气道:“曹公請三思,剛才若項某要求個兩敗俱傷,非是沒有可能的事。”
  曹秋道淡淡道:“以曹某之命,換上將軍之命,亦是非常化算。”
  項少龍話中有話道:“但這是由我來決定。而非由曹公決定。”
  曹秋道怒哼一聲。冷笑道:“你以為可激怒曹某嗎?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本領。”
  提起斬去鋒尖的寶刀,一邊運腕左右揮轉,同時舉步往項少龍迫去。
  項少龍揮刀前指,調整呼吸,同時往后退開。
  兩人一進一退,轉眼項少龍已到了石欄邊緣處。
  項少龍大喝道:“且慢!”
  曹秋道愕然道:“還有什么話好說的?”
  項少龍挽刀施禮道:“多謝曹公賜教,小弟要走了。”
  曹秋道醒悟過來,運劍沖前。
  項少龍一個翻身,沒在石欄之外。
第十二章 安返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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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触地后,立即貼著牆角的暗黑處,听著曹秋道遠去的足音,如他在盛怒下,要循石階奔下來追殺自己。
  目光一掃,只見百戰刀的刀鞘就在腳下不遠處,忙撿抬起來,把刀挂在背上,再奮力一躍,循著索爬回台上去。
  台上當然不見曹秋道。
  項少龍偷伏而行,偷往下望,只見曹秋道在下方飛奔而過,同時看到左右兩方枝動葉搖,顯是有敵人伏在暗處。因摸不清他的藏身所在而彷徨失措。
  他暗叫好險,假若貿然逸走。說不定會落在伏兵手上。
  這重回觀星台之計,确是高招,既可觀察敵勢,亦可藉机休息片刻,包扎傷口。
  片刻后,他由東南角滑下觀里台,取回勾索后,藉著林葉掩映,到了稷下宮南牆之下。
  他對稷下官附近的形勢已有深刻的認識,知道牆外是茂密的樹叢,對逃走极為有利。
  他气力回复了小半,動手雖必吃虧,逃走仍胜任有余。
  翻過高牆后,他抖手射出李園給他的火箭。
  接著全速往肖月潭放置滑雪板的方向奔去。
  這疑兵之計,是要把敵人引來火箭發射之處,最好是以為他因傷無法逃走,不得不召援兵來救。
  一口气奔出十多丈,項少龍膝頭發軟,扑倒地上。
  原來地上仍是積雪盈尺,走起來非常吃力。項少龍体質雖胜常人,但力戰之后,又曾受傷失血,一口气轉不過來,登時眼冒金星,差點脫力昏厥。
  貼臉的冰雪令他清醒過來,只見四周黑茫茫一片。
  幸好后方遠處觀星台的燈光,若迷航人的燈塔,指示他正确的方向。
  項少龍勉力爬起身來,踉蹌踏雪移到附近一處草叢,鑽了進去。跌坐休息。
  星夜仍是那么美麗,但他心中一片著急紊亂,身体則疲憊欲死,再無欣賞的閒情。
  他閉上眼睛,忍受陣陣因缺氧而引致能令他昏去的沖動,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好不容易呼吸才平复下來,睜目一看,立時叫糟。
  只見星光月照下,他踉蹌走來時留在雪地上的足印,触目惊心的一直延展過來,清楚告訴敵人他正确的位置。
  這時他只能勉強支持不讓自己昏迷過去,要站起來真是提也不用提。
  雖仍是深冬,他卻渾身冒汗。
  足音由遠而近。
  十多道人影出現在數丈外的密林處,正一步高一步低的踏雪前來。
  他們沿著足跡,筆直往他藏身處迫近。
  項少龍暗叫我命休矣,看著敵人愈來愈近,卻是毫無辦法。
  本來只差三十多丈,潛過另一座疏林,他便可抵達放置滑板的小丘。
  功虧一簣,是多么令人不值。
  這時他就算勉強舉步。亦比不過敵人的腳力,不若留气給先發現自己的敵人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好泄點怨气。遂拔出綁在腿上的兩把飛刀,藏在手里。
  若非敵人不敢舉火。這時該可看到他。
  蹄音忽起。
  眾敵同時愕然。
  一騎橫里馳出,大喝道:“爾等何人?”
  項少龍認得是曹秋道的聲音。收好飛刀,大喜下爬起身來。
  “嗤嗤”聲響,那批人手上弩箭齊發,竟是往曹秋道射去。
  曹秋道怒喝一聲,舞出一片劍光,弩箭紛被撥落,竟奈何他不得。
  項少龍這時勉力站起來,朝他的目標奔去。
  后方慘叫連聲,顯是盛怒下的曹秋道大開殺戒。
  項少龍不知哪里來的神力,轉眼鑽入疏林去,才再跌倒。
  腳步聲与蹄聲來回響起,可見“敵人”正四散奔逃。
  項少龍心中稍安,心想敵人逃走弄得足印處處,再非前此般只有自己的“處女印痕”,項少龍俯伏半晌,才爬起來,緩緩前行,蹄聲響起。從后赶至。
  項少龍大駭,蹲在一棵樹后。
  疏林內幽黑,不比外面空曠,故不虞對方能看到足印。
  看來曹秋道匆忙下沒帶火种在身,否則此時好應拿出來點起火把或樹枝作照明。
  他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因為曹秋道這時正策馬來到他藏身大樹的另一邊,正急促喘息。
  若非這劍圣懂得找馬儿代步,這時他該也倒在項少龍另一邊。
  “擦!”項少龍暗叫不妙,知自己估計落空,這正是點著火折子的可怕聲音。
  項少龍那敢遲疑,拔出飛刀,抬身朝曹秋道的坐騎頸側擲去。
  健馬狂嘶爆跳,登時把曹秋道翻下馬來,火折子脫手而飛,掉到遠處,林內回复暗黑。
  項少龍大笑道:“你中計了,看刀!”滾動聲音傳來,曹秋道一時不知急躲到何處去。
  項少龍見計得授,忙奮起余力,往目標小丘悄無聲色的爬去。
  說到潛踩匿跡,十個曹秋道都非他的手腳。
  他的气力逐漸回复過來,离開疏林,登上小丘東面的斜坡,快到坡頂時,后面傳來曹秋道的怒喝聲。
  項少龍怒火狂升,隨手找到一塊重約數十斤的石頭,勉力往追上來的曹秋道擲去。
  石頭橫過了五尺許的空間,便無力地墮在坡上,朝下滾去。
  曹道秋往旁一閃,雪坡濕滑,雖避過石頭,卻立足不穩,失去平衡,直滾至坡底,狼狽之极。
  項少龍心道你也應嘗嘗灰頭土臉的滋味了,忙往丘頂攀去。剛抵丘頂,一對精巧的滑雪板和滑雪杖,正靜靜躺在一個包扎整齊的小包袱旁。
  項少龍心中同時向肖月潭和老天爺道謝,竭盡全力奔了過去,迅速把腳套入肖月潭以粗索織成的腳套里,像穿靴子般扎緊。
  背上包袱時,曹秋道出現后方,大喝道:“今趟看你能走到哪里去?”
  項少龍長身而起,大笑道:“當然是回咸陽去,秋道小老儿我們后會無期了!”
  曹秋道這時离他不足一丈,項少龍弓身猛撐雪杖,滑下丘頂,一陣風般沖下斜坡,回頭看時,曹秋道雄壯的身形,在坡頂呆若木頭,完全失去了追赶的意圖。
  項少龍不住運杖,耳際風生下。剎那間把曹秋道拋在遠方的黑暗中。
  他心怀大暢,雖仍渾身疼痛,心中卻在唱看也不知是解子元還是鳳菲所作的曲子。
  這時他只想起咸陽,其他的人和事再与他沒有任何關系。
  晨光熹微下,項少龍俯身小溪,鞠水連喝几日,稍覺舒服了些,才坐在溪旁一塊大石上,把肖月潭為他預備的包袱打開,想取出食物整治空虛的肚子。
  入目是一張帛圖,繪畫了到中牟的路線,還有足夠的盤川,其余就是食物。衣服和刀傷藥,火种等物,安排得非常周到。
  攤開地圖時,內中卷了一張帛信,寫滿文字,卻沒有署名,上書道:“少龍看到這書信時,該已安然离開臨淄,并擊敗了曹秋道。老哥有一事只可在此刻才告知你,少能与曹秋道十招之約,只是老哥虛張之事,那封信并沒有送到曹秋道手上。
  若非如此,少龍根本不敢應戰。若不戰而逃,對你聲譽的損害,比死在曹秋道手上更嚴重。少龍亦失去与呂不韋斗爭中賴為最大憑藉的信心,在儲君心中亦再非那宁死不屈的英雄。假如少龍看到此信,當然不會怪我。假若看不到此信。則亦是万事無須再提。老哥情愿看到你命喪曹秋道劍下,亦不想你被人譏為懦夫和膽小鬼,后會有期。”
  項少龍看得頭皮發麻,既吃惊又好笑。
  其實此事早有蛛絲馬跡可尋,否則肖月潭每次提到十招之約時,不會都要提醒自己小心曹秋道爽約,又神態古怪。
  肖月潭雖說是拿自己的心命去賭博,幸好他賭贏了。
  自己雖沒有胜,但亦沒有敗。
  至少曹秋道亦要承認自己有令他兩敗俱傷的能力。
  填飽肚子后,他小睡片刻,沿河如飛朝西南方滑去。
  到了黃昏時找個小洞穴生火取暖,大睡一覺。醒來繼續行程,如此五天之后,項少龍進入了魏境,朝中牟潛去。
  當他抵達黃河北岸,河水已是冰消解凍。心想只要見到河水,便可乘船沿河北去,至多一天時間,將可到達中牟。
  現在他唯一擔心的事就是滕翼等已撤出中牟。那他便要再費工夫撐到咸陽去,糧食方面亦可能出現問題。
  際此溶雪季節,大气寒冷得教人無論穿多少衣物都有消受不起的感覺,換了体質較差的人早冷病了。
  正憂心時,二艘大船在夕照下順流駛來。
  項少龍心中一動,伏在一塊大石后用神遠眺。
  看清楚來舶的旗幟后,項少龍大喜扑了出來,站在最突出一塊大石上,點起火种,向來船打出秦軍慣用的訊號。
  船上的秦人立時惊覺,不斷有人擁上甲板,同他嚷叫。
  三艘船緩緩往岸旁平坦的泥阜處靠近。
  項少龍欣喜若狂,就像終生离鄉的浪子見到了最親近的家人,甩掉滑雪板。拋下滑杖,沿岸狂奔迎去。
  前頭的巨舟首先靠岸,十多枝長杆傳過來,撐著岸邊,以免碰撞。
  一把雄亮的聲音隔遠傳下來道:“少龍,少龍,是我們啊!”
  項少龍劇震下伏跌地上,認得正是滕翼親切的聲音。
  按著更難令他難以置信是听到紀嫣然、趙致的嬌呼和泣叫,還有昌平君的呼喚聲。
  項少龍乏力地把臉埋在泥土里,他終于回到家了。
  巨舟掉頭逆流而上,船艙的大廳里,項少龍換上新衣,眾星拱月般被眾人圍在正中處。
  紀嫣然和趙致都因思念他而消瘦,此時還在又哭又笑,悲喜交集。
  項少龍喝著兩女奉上的熱茶,對滕翼和昌平君道:“現在我才明白什么叫恍如隔世,我曾想過永遠都再見不到你們了。”
  趙致又伏入他怀里飲泣,嚇得他連忙好言撫慰。
  紀嫣然的自制力比趙致好多了,平复過來,幽幽道:“我們曾想過自盡殉節,幸好接到消息。知你到了臨淄,大家歡喜得要發狂。嫣然和清姊遂不顧一切晉見儲君,請他派人去齊國接你回來……”昌平君激動的插入道:“儲君比任何人都緊張。立即要小弟拋下一切,赶往臨淄。只恨河水都結了冰。不過幸好如此。否則可能會互相錯過,我們成了白走一趟。”
  滕翼道:“荊家村雖有人來報訊。可是我們怎么等都不見到三弟回來,還以為三弟出事了。”
  項少龍問道:“其他人好嗎?”
  昌平君道:“我們与趙人達成和議,自中牟退兵,現在荊俊和桓奇仍在屯留。
  少龍此戰既平定了蒲鵠之亂,又大挫趙人銳气。功業蓋世呢。”
  項少龍歎道:“功業若真能蓋世,周良和這么多兄弟就不用客死异鄉。”
  滕翼沉聲道:“戰爭就是這樣,無論是胜是敗,難免會有傷亡,三弟不必自責。唉,李牧實在是個厲害人物。”
  昌平君道:“呂不韋不是到了臨淄嗎?他當然不知你在那里吧。”
  項少龍苦笑道:“恰恰相反,我不單止曾和他同席喝酒,還由他親送我与曹秋道決戰呢。”
  眾人齊齊失聲道:“什么?”
  項少龍把臨淄的事娓娓道出,听得各人心惊膽跳,瞠目結舌。
  其中關于小盤的身分危机,他當然仍瞞著不說。
  趙致被引出興趣,忘了哭泣,本仍纏在他怀里不肯离開,直至听到善柔已作人婦,坐起來大發嬌嗔道:“柔姐怎會這樣許身別人又不告知我們的?”
  項少龍忙解釋解子元乃理想夫婿。善柔是做了很好的選擇,可是趙致總難釋然。
  紀嫣然奇道:“你沒見到干爹嗎?難道……”
  項少龍繼續說他那曲折离奇的故事,到結束時,伸個懶腰道:“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更希望醒來時已身在咸陽。”
  項少龍換上戎裝,卓立船頭,身旁除昌平君、滕翼還有領大軍在途中与他會合的荊俊。
  近百戰船,在河道形成壯觀的隊伍。
  咸陽在一個時辰的船程內。
  白雪舖蓋大地的景色已換上了初春的美景。
  白云冉冉,江水濤濤,兩岸翠柳簇擁,綠樹幽深。
  項少龍凝望岸旁因船隊經過惊起的一支長尾藍鳥,想起過去數月的逃亡生涯,這刻不禁有像馬儿們般海闊天空,任我翻騰的興奮感覺。
  唯一擱在他心頭的問題,就是小盤那尚未知吉凶的身分危机。
  項少龍隨口問道:“近日有什么大事發生呢?”
  昌平君道:“韓王剛過世。由安太子繼位,遣使向我們求和。儲君著韓王安派韓非入秦。不知韓王安肯答應否?”
  項少龍點頭道:“儲君一向欣賞韓非兄的治國理論,若韓非兄能在秦一展抱負。該是好事。”
  紀嫣然卻歎了一口气。但沒有說話。
  項少龍欲問其故時,昌平君壓低聲音道:“繆毒更得太后寵幸,作了長信侯后,俸祿与呂不韋相同,囂張得令人難以忍受。”
  項少龍暗忖今年就是小盤舉行加冕禮的時候,繆毒和呂不韋大限亦至。
  只足他們不知道吧了。
  靜心一想,朱姬和繆毒的關系更加密切,可能是由兩個原因促成。
  首先就是朱姬開始怀疑小盤非是他的儿子,其次就是以為自己死了。
  朱姬無論在心理和生理上,都需要有一個男人作倚仗。
  荊俊笑道:“今趟三哥無恙歸來。必教一些人非常失望。”
  趙致興奮地道:“夫君离家快兩年:你會絕想不到寶儿竟長得這么般高大的。”
  紀嫣然欣然道:“若不是為了寶儿,烏妹定會和我們同行,還累得小貞和小鳳都不能來,她們都為此哭了好几天。”
  項少龍又問起王翦。
  昌平君低聲道:“這事見到儲君再說吧!”
  項少龍愕然望向昌平君,后者向他打個眼色。項少龍只好把疑問悶在心里。
  項少龍悠然神往道:“終于回家了!”
  小盤早得消息,親自出城迎接。
  這未來的秦始皇終于長大成人,留了一臉短髭,胸背厚實,舉手投足,均具倪天下的帝皇威勢,驟看下項少龍感到似乎在看著個陌不相識的人。
  昌文君、李斯、管中邪、烏廷芳、琴清和眾多公卿大臣傾巢而來,熱鬧隆重,卻不見繆毒。
  鼓樂鞭炮齊鳴中,項少龍在眾人簇擁下,棄船登岸。
  小盤率眾而出,扶起下跪施禮的項少龍,細審他消瘦了的容顏,歎道:“上將軍辛苦了!”
  項少龍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覺,似乎兩人間再沒有以往那种親切的關系。
  這不但因小盤沒有預期中的激動,更因小盤的眼神內藏蘊某种令他難以索解的神色。
  其他人紛紛擁上來道賀。
  烏廷芳則不顧一切扑入他怀里,琴清當然不能當眾這么做,但眼內射出情火,卻把項少龍的心都燒熔了。
  小盤与項少龍并排騎馬入城,接受夾道歡迎的人民的歡呼,微笑道:“上將軍失蹤的消息傳回來后,家家戶戶為上將軍求神許愿,希望上將軍能早日安全回來,現在終給他們盼到了。”
  項少龍很想對他說及呂不韋的陰謀,但卻知此時此地均不宜談這大大的秘密,只好把說話忍在心里,道:“呂不韋尚未回來嗎?”
  小盤冷笑道:“他當然要赶在上將軍之前回來,上將軍在臨淄的一戰确是精彩絕倫。為我大秦爭得最大的光榮。你走后曹秋道親向齊王請罪,承認無能把你留下。上將軍知否齊王听到此事后,當日就气得病倒呢。”
  項少龍訝道:“呂不韋回來了,那……唉,到宮內再說吧!”
  小盤嘴角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一面揮手向群眾示意,淡淡道:“一切都在寡人掌握之內,回去才說吧!”
  項少龍心中再泛起先前那种奇怪的感覺。
  闊別兩年,小盤威嚴大增,城府更深,再非昔日會說“師傅救我”的孩子。
  在王宮的正廣場上舉行了閱兵儀式后。項少龍和小盤避到書齋密話。
  當說出有關邯鄲張氏夫婦的事時,小盤龍目生寒道:“好膽,這奸賊竟敢向外人泄出此事,實万死不足辭其咎。”
  項少龍大訝道:“儲君好像早知會有此事似的。”
  小盤微笑道:“別忘了寡人在繆賊處布了茅焦這著棋子。繆賊的一舉一動。怎瞞得過我。”
  項少龍放下心頭大石,道:“儲君自該早有對策了。”
  小盤得意道:“若在知情之后,才派人去邯鄲,便赶不及了。幸好多年前寡人早想到此點,已解決了這件事。”
  項少龍自心底生出寒意。沉聲問道:“儲君為何沒告訴我呢?”
  小盤避開他的目光,淡然道:“上將軍當時遠征外地,所以寡人一時忘了。”
  項少龍窮追不舍道:“儲君怎樣處置他們呢?”
  小盤有點不耐煩的道:“當然是予他們足夠的報酬,再把他們安置別地,教人找不到他們。”
  項少龍直覺感到小盤在說謊,但若追問下去,大家會鬧得很不愉快,只好默默不語。
  兩人間一陣難堪的沉默。
  好一會小盤打破僵局,歎了一口气道:“師傅不高興嗎?”
  這句“久違了”的“師傅”,令項少龍心中一軟,有感而發道:“你變了很多。”
  小盤虎虎生威的銳目往他瞧來,与他對視半晌后,點頭道:“我是不能不變,要坐穩這個位子,更是不能不變,但對上將軍我則仍是那個小孩子。”
  頓了頓后,有點難以啟齒的道:“除了上將軍外,還有誰知道寡人這事呢?”
  項少龍知他一直想問這句話。但到這刻才趁机問出來。
  略一沉吟道:“除了廷芳外,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他自然不肯將滕翼說出來。
  小盤呼出一口气,挨在王座處,仰首凝視上方的梁柱,輕輕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現在外面必是謠言滿天飛,若讓寡人知道有任何人提及此事,不理是誰,必殺無赦,還要抄家滅族,看誰再敢多言。哼,呂不韋、繆毒!”
  項少龍心中大惊,這句話雖非針對他,但卻像小盤作的暗示,警告自己勿要再告訴第三個人,心中登時很不舒服。
  小盤沒有再解釋,俯前低聲道:“寡人已秘密把王翦調回來,兩個月內就會返抵咸陽。”
  項少龍皺眉道:“此事儲君沒請示太后嗎?”
  小盤雙目寒芒閃閃,不屑道:“她既不把我當作儿子,我為何仍要看她的臉色做人。她住雍都更是肆無忌憚,与繆毒的事弄到街知巷聞,天下誰不以此為笑柄,使我大秦蒙羞。”
  項少龍知他痛恨朱姬泄出張氏夫婦的事,歎了一口气道:“儲君該記得曾經答應過我的事。”
  他指的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小盤都不得傷害朱姬一事。
  小盤憤然往他瞧來,怒道:“到現在上將軍仍要維護她嗎?”
  項少龍亦虎目生寒,盯著他道:“是的:她總曾全心全意愛護你,扶持你。亦曾把她視為生母。你若肯設身處地為她想想,該知她做這事對她沒有半分好處,她仍然去做亦只是人之常情。”
  小盤不知是否仍有點怕他,移開了目光,看著堆滿案上的卷宗文件,道:“這里大部份報告都或多或少与鄭國渠有關,最近寡人收到消息,鄭國可能是韓王派來的人,上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項少龍見小盤故意岔到別的事上,不肯續談朱姬的事,強忍住怒气,沉聲道:“臣下很累了,想回家休息。”
  小盤歎了一口气,苦笑道:“太傅動气了。很多事我都不想這么做的,但卻知不這么做卻是不成的。太傅亦應設身處地為寡人想想。”
  他以另一官銜稱呼項少龍,立時又把兩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項少龍消了點气,正容道:“儲君今年七月就正式加冕為王,那時大權集于一身,太后還于儲君有何影響力呢?”
  小盤沉下臉去,一字一字緩緩道:“上將軍可知那賤人將印璽交給了繆毒隨意使用,使寡人每晚睡難安寢嗎?”小盤真的變了。和朱姬的關系亦到了不可縫補的惡劣地步。
  否則怎會直呼其為“賤人”,項少龍為之諤然無語。
  “砰!”小盤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齒道:“這賤人為繆毒生了兩個賤种出來,一個叫繆政,一個叫繆龍,上將軍說這是什么意思?若非繆賊与呂不韋勾結在一起,牽連太大,寡人忍不到七月就要將他碎尸万段。”
  頓了頓,小盤怒容斂去,啞然失笑道:“上將軍可知繆毒以“假父”自居,還說我這“假子”時日無多,他日就是由他這假父加冕。哈,這蠢材瞪大眼睛都可做夢,寡人倒要看他怎樣收場。”
  這番話他笑吟吟的說出來,比咬牙切齒更令項少龍心寒。
  忽然問他真的覺得很累,應付小盤竟比應付呂不韋還要吃力和辛苦,這怎是他把小盤帶來咸陽時能想像得到的呢?
第二十五卷

第一章 天威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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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少龍在一眾好友如李斯等前呼后擁下返回烏府,見到田氏姊妹各人時,自有一番深感激動的狂喜。
  項寶儿剛滿六歲,長得比一般小孩粗壯。纏著項少龍問這問那,說個不停,逗得他父怀大慰。
  烏應元旋領家人拜祭祖先,當晚更大排筵席,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酒酣耳熱時,對座的昌文君笑道:“無敵的曹秋道終非無敵了,稷下學宮觀星台一戰后,劍圣之外多了少龍這個刀君,看看東方六國還有什么可拿來壓我大秦的?”
  紀嫣然、琴清等這時帶同眾女眷向項少龍、滕翼、荊俊等遠征回來的諸將敬酒,項少龍等忙還禮回敬。
  項少龍見到其中有与烏果結成夫婦的周薇,勾起乃兄周良与鷹王殉職的心事,慘然道:“可惜周良兄……”
  周薇神色一黯,垂下頭去,輕輕道:“先兄一生人最大的抱負就是訓練一頭鷹王出來,能在戰場上助大軍爭雄斗胜,現在心愿達成,死應無憾。上將軍不用介怀,他是不會抱憾泉下的。”
  說到最后,秀目已紅了起來。
  眾人知項少龍最重感情,忙設法岔開話題。已成了荊俊夫人并育有一女的鹿丹儿問道:“上將軍會否留在咸陽,還是要返回牧場去呢?”
  李斯打趣道:“荊夫人足否太善忘了?別人或可稱少龍作上將軍,可是你卻要喚三哥或是三伯才對。”
  眾人哄笑聲中,鹿丹儿卻把气出在荊俊身上,狠狠瞪他一眼,低罵道:“都是你不好!”
  這話自是惹來滿堂哄笑,大大沖淡了傷感的气氛。
  宴后。眾人告辭离去,烏家的一眾領袖則聚在密室商議。
  紀嫣然于項少龍不在時,烏家一切對外事務實際全由她這智囊負責。故成了唯一參加的女眷。
  陶方首先發話道:“少龍回來我們就安心了。我曾見過圖先多次,證實呂不韋确与繆毒是表面裝作不和,其實卻在暗中勾結,加上太后在背后支持,勢力膨脹得极快,而在呂不韋挑撥下,繆毒長期留在雍都,所住宮苑与日用衣物、出門車馬,處處比照國君;凡須太后蓋璽的詔令,均先經他那對賊眼看過才成。”
  紀嫣然點頭道:“由于太后的關系,雍都事實上已落在繆毒手里。在呂不韋的默許下,他秘密組織死党,從各國招來大批死士,准備在七月儲君舉行加冕禮時舉事,此事确令人頭痛。”
  項少龍道:“儲君早在繆毒的陣營內布了茅焦這著厲害棋子,故對繆毒奸党所有舉動了若指掌,現已秘密召王翦回京,准備与繆毒展開決戰。”
  滕翼劇震道:“如今既有少龍在,何用召王翦回來呢?”
  項少龍呆了一呆,首次想到這個問題,心中涌起寒意。
  眾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荊俊道:“儲君既肯親口告訴三哥此事,該沒有問題吧?”
  紀嫣然秀目掠過复雜的神色,幽幽歎了一口气道:“每逢牽涉到王位權力,父子兄弟都沒有人情道理可言。夫君最大的問題是得人心,看看夫君今趟回來,人民夾道相迎的盛況,便可見一斑。”
  烏果怒道:“儲君這天下可說是姑爺給他掙來及保住的,怎可……”
  烏應元干咳一聲,將他打斷道:“不要再說這种廢話了。烏果你真不長進,經歷了趙人忘本的事后,仍有這种天真的想法。少龍現在就等同另一個白起,想想白起是怎樣收場的!”
  頓了頓續道:“幸好多年前我們已有決定,要遠奔塞外,建立自己的王國,現在終到了最后階段,殺了呂不韋后我們立即离開秦國,此事可由少龍全權處理。”
  陶方也干咳一聲道:“近來不知是誰造的謠,說儲君實非先王之子,亦非呂不韋之子,而是少龍秘密弄回來的,嘿,這些話太荒唐了。”紀嫣然奇怪的瞥了項少龍一眼,垂下螓首,神情奇特。滕翼是知道內情的人,一震道:“听到這謠言的人是否相信呢?”
  陶方正容道:“現在秦國上下,除了別有用心者,人人深信儲君乃承天命受水德的真命君主。區區謠言,能起什么作用,問題是怕儲君听到后心中不舒服吧了!”
  項少龍斷然道:“就如岳丈剛才所言,我們烏家的命運再不能隨別人的好惡喜怒而決定,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接著研究了全面撤走的細節后,眾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紀嫣然卻將項少龍拉了到園里去散步,這蘭質慧心的美女道:“夫君是否感到儲君這兩年改變很大呢?”
  項少龍正欣賞天上的明月,歎道:“當上君主的,誰能不變?”
  紀嫣然道:“說得好!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這不是你的警世明句嗎?儲君威權日增,性格愈趨陰沉難測。唉!李斯也變了很多,再不像以前般和我們烏家親近,少龍你若像以前般坦誠待人,很容易會吃上大虧的。”
  項少龍呆了一呆時,紀嫣然垂首道:“是廷芳告訴我的!”
  項少龍愕然往她瞧去。
  紀嫣然委屈地標了他一眼道:“當日听到你兵敗失蹤的消息,廷芳情急下把儲君的身分說了出來,說儲君定會因此關系全力救你,所以你是不可為此怪責她的。唉!想不到你竟連我這作妻子的都瞞著。”
  項少龍色變道:“還有誰知道此事?”
  紀嫣然道:“當然還有致致知道。不過我已吩咐了她嚴守秘密。少龍啊!若沒有此一事實。任他謠言滿天飛,仍不能影響你和儲君的關系,但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了,少龍不可不防。”
  項少龍點頭道:“多謝嫣然提點,這事我早心里有數。夜了!我們回房休息吧!”
  翌日項少龍、滕翼和荊俊三人天未光便起來赶赴早朝,到了議政殿時,赫然發覺不但呂不韋來了,繆毒亦從雍都赶來,登時大感不妥。
  群臣見到項少龍,紛紛過來問好,不過都有點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繆毒擠到項少龍旁,把他拉到一角說話道:“听得少龍遇險,我和太后都擔心得要命呢。”
  項少龍當然知他口不對心,卻不揭破,裝作感激道:“有勞繆兄和太后關心。”
  繆毒忽地湊到他耳邊,還要壓低聲音道:“不知是誰造的謠,這几個月來,不斷流傳儲君非是先王所出,而是少龍弄來的把戲。于是我向太后求證此事,經商議后,決定把在邯鄲曾收養儲君的窮家夫婦請回咸陽。以去天下之惑。”
  項少龍裝作若無其事的答道:“結果如何呢?”
  繆毒雙目寒光一閃,盯著他道:“結果是發覺在年半前。張力夫婦和左鄰右里數十戶人家,全部喪身在一場突然而來的大火中,四百多人不論男女老幼,無一生還,此事在邯鄲非常哄動,成為令人不解的懸案。”
  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腦內一片空白,茫然無措。
  繆毒的聲音似在天外遠方般傳來道:“剛才我和仲父談起此事,仲父說少龍曾告訴他儲君早把張力夫婦接回咸陽享福,但為何事實竟會是如此呢?”
  以項少龍的急智,一時亦無詞以對,幸好這時鐘聲響起,各大臣忙于歸班,項少龍答了句“此事确非常奇怪!”便乘机脫身。
  到小盤高踞龍座,接受了文武百宮朝拜,項少龍仍是心神不屬,想著繆毒剛才透露的可怕消息。
  他也猜到小盤會殺了張力夫婦滅口,但做夢都想不到連左鄰右里都無一幸免,可見小盤為了保密而不擇手段,說不定去為他辦此滅口之事的人亦早給處死。
  現在小盤心中,只有他項少龍和烏廷芳知道他身世的秘密,他會否不顧恩情,把他也干脆滅口,好得后顧無憂呢?
  經歷了臨淄被眾好友出賣的經驗后,他對人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小盤确是不同了。
  只看他在龍座上以藐視天下的姿態向群臣盛贊他項少龍平定蒲鵠之亂。
  以作為早朝的開場白,便知他完全把握了作為君主以威德服人的手段。
  接著是呂不韋作他臨淄之行的冗長報告,說到一半時,小盤揮手打斷他的報告,皺起龍眉道:“田健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上台后,田單仍可保持他的權勢嗎?”
  呂不韋的長篇大論被小盤硬生生打斷,臉上閃過不悅之色。沉聲道:“田健和田單均不足慮,唯一可慮者,就是齊楚的結盟,今趟田健能穩坐王位,楚人在背后出了很多力,所以老臣……”
  小盤有點不耐煩地截斷他道:“田健此人究竟是野心勃勃之輩,還是只屬貪圖苟安的懦夫?”
  項少龍心中大為凜然。
  小盤确是變了,變得更實事求事,不尚空言。只看他問這几句話,都予人一矢中的之感。
  呂不韋楞了半晌,皺眉道:“此事還有待觀察。”
  小盤的目光落到項少龍處,聲調轉作溫和恭敬,柔聲道:“上將軍可否為寡人解此疑難?”
  項少龍心中暗歎,只要自己几句說話,即可決定齊人的命運,其中還可能包括自己深愛的善柔和好朋友解子元在內。
  不過卻不能不答,尤其他現在和小盤的關系如此微妙。深吸一口气后,從容道:“田健現時實際上已是齊國的君主,一切事務由他主理,自然是希望能有一番作為。可惜卻受齊國一貫崇尚空談的影響,對國內种种迫切的問題視而不見,更力圖与我修好,再無以前‘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志了。”
  小盤大力一拍龍座的扶手,歎道:“有上將軍此言足矣,太尉何在?
  李斯應聲踏前一步,捧笏叩首道:“儲君賜示!”
  小盤道:“立即給寡人選個說話得体的人,再挑選一團聲色藝俱佳的歌舞姬,送往臨淄給田健,賀他榮登太子,并贈之以寡人恭賀之詞。”
  李斯領命回位。
  小盤長笑道:“自桓公以來,齊人便和我大秦爭一日之短長,而三晉、楚、燕等不是聯我抗齊,就是聯齊攻我。這事遲早要作一個了斷,卻該是我們平定了三晉和楚人后的事了。”
  眾臣在王綰領導下紛紛出言道賀。
  呂不韋和繆毒則是臉寒如冰。不言不語。
  項少龍心中明白。小盤是在向群臣顯示誰才是真正當權的人,同時故意落呂不韋的面子。暗中亦有迫他們加速造反之意。
  這時呂不韋忽向旁邊的繆毒打了個眼色。而后者則向隔了十多個人的另一位大夫錢直暗施手勢。
  那錢直猶豫了片刻,才踏前叩首道:“微臣有一事稟上儲君。”
  殿內立時靜了下來。
  位于項少龍上首的昌平君湊到項少龍耳旁低聲道:“他是繆毒的人,由太后下詔一手從低層提拔上來當大夫的。”
  小盤不動聲息地平靜道:“錢卿有話請說!”
  錢直口唇微顫兩下,才誠惶誠恐地道:“近日咸陽有很多蜚短流長、風言風語,中傷儲君。微臣經調查后,發覺這些謠言蠱惑民心,影響很大……為此!微臣奏請儲君,可否任命微臣對此事作出調……”
  小盤冷冷地打斷他道:“錢大夫究竟听到什么風言風話,寡人并不明白。”
  錢直臉上血色立時退盡,跌跪地上,重重叩頭道:“微臣不敢說。”
  小盤怒喝道:“連几句話都不敢說出來,如何助寡人處理國家大事。”
  繆毒見勢不對,推了呂不韋一記。
  呂不韋既迫于無奈,又恨錢直的不管用,干咳一聲,正要說話,小盤已喝道:“任何人等,均不得代蠢材求情,快把謠言給寡人從實道來。”
  錢直早叩得頭咬血流,顫聲道:“外面傳儲君非是先王所……微臣罪該万死。”
  小盤哈哈笑道:“原來是此事。”
  接著龍顏一沉道:“謠言止于智者,東方六國心怯了,故意散播流言,誣蔑寡人,而錢直你竟將謠言當作事實,還說什么影響人心?”
  錢直嚇得屁滾尿流,叩首悲叫道:“微臣并沒有誤信謠言,微臣……”
  小盤暴喝道:“給寡人立即把這奴材推出宮門斬首,族中男的全發往邊疆充軍,女的充作官妓。”
  在眾臣噤若寒蟬下,頻呼儲君開恩的錢直就那樣給昌文君如狼似虎的禁衛拖了出去,只余下殿心的一灘因叩破頭顱留下的血跡。
  呂不韋和繆毒的臉色有多么難看就有多么難看。
  殿內落針可聞,無人不因小盤難測的天威而惊顫。
  還有几個月小盤就正式加冕為秦國一國之君了,誰還敢在這等時刻出言冒犯。
  項少龍整條脊骨郁涼沁沁的。
  小盤變得太可怕了。
  小盤回复平靜,淡淡道:“現在這無稽的謠言終于傳至殿上,仲父認為該怎樣處理呢?”
  呂不韋亦恢复冷靜,沉聲道:“儲君說得好,謠言止于智者,只要我們不作理會,自會止息。”
  小盤微微搖頭,表示了他的不同意,再向眾人問道:“眾卿可有什么良策。”
  昌平君在項少龍耳旁道:“到我出場了。”
  這才踏前凜告道:“臣下以為此事必須從速處理,請儲君降下圣諭,賜示万民,以后不准有人私下談論此事。凡有違論者,罪及全族,告發者重重有賞,如此謠言自然平息。”
  項少龍心中恍然,知道小盤早和李斯、昌平君等几個近巨有了默契,要以雷霆万鈞的高壓手段,平息這個風波。
  小盤欣然道:“卿家此言甚合吾之心,寡人登基在既,凡有人再淡此事者,無論官職大小,均是居心叵測之徒,立斬無赦。”
  接著大喝一聲道:“退廷!”
  眾臣跪倒地上,恭送這威權日盛的儲君。
  小盤去后,項少龍待要离開,給昌平君扯著道:“儲君要見你。”
第二章 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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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盤負手立在書房前御園的大窗前。背著門口淡淡道:“寡人想單獨和上將軍說几句話,其他人在門外等候。”
  李斯和昌平君領命退出,侍衛把房門在項少龍身后關上。
  項少龍沒有施禮,气定神閒地來到小盤身后,低聲道:“邯鄲那場燒死几百人的大火,是否儲君遣人干的。”
  小盤歎了一口气道:“寡人是別無選擇,否則現在就不是寡人殺人,而是你我兩個被人殺了。”
  項少龍立時無言以對。
  若從實際的角度去看,小盤這狠辣的手段是必要且是有效的,連他項少龍亦想不到再有其他更干脆的方法。
  那數百條人命,他項少龍亦要直接負起責任。
  若不是他以小盤冒充贏政,這場災禍就不會發生。
  此時已是后悔莫及!
  又或者這就是命運。
  自捧出這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后,他尚是首趟感到后悔。
  小盤柔聲道:“師傅現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請千万不要惱我,沒有上將軍的支持,寡人會感到很孤獨的。”
  他的稱謂由“師傅”和”我”,最后轉變回“上將軍”和“寡人”,有种非常戲劇性的變化味道。
  剎那間,項少龍似是經歷了小盤由一個頑劣的小孩,轉變成威凌天下的秦始皇整個過程,心中感到無与倫比的沖擊。
  項少龍強壓下翻騰不休的激動情緒,淡然道:“今天微臣是來向儲君辭行的,待會微臣就返回牧場,靜侯大典的來臨。”
  小盤劇震道:“上將軍仍不肯諒解寡人的苦衷嗎?”
  項少龍搖頭笑道:“我怎會怪你,事實上你在政治的舞台上,做得比以前所有君主更出色,天下誰能胜得過你呢?”
  小盤重重舒出一口气,轉過身來,龍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异采,急促地道:“還有四個月,我就可以正式登位,師傅若不怪我,就助我清除呂、繆兩党。”
  項少龍心中一軟,歎道:“既有王翦,那還須我項少龍呢?”
  小盤嘴角逸出一絲充滿懾人魅力的微笑,搖頭道:“師傅誤會了,我把王翦召回來,是因為他剛好應該回來了,且一旦師傅在齊有什么三長兩短,寡人就有王翦可為上將軍報仇。”
  項少龍沉吟片響,道:“微臣回牧場,實是想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也可以多點時間陪伴妻儿,儲君切勿想歪了。”
  小盤啞然失笑道:“只有上將軍敢叫寡人不要想歪,換了別人怎還敢說。”
  接著正容道:“上將軍是否仍打算在寡人冠禮后,要退往北塞呢?”
  項少龍疑望著小盤威凌四射的龍目,沉聲道:“這是微臣最大的心愿,儲君切莫阻撓。”
  小盤苦笑道:“上將軍是寡人唯一不敢開罪的人,教寡人可以說什么呢?現在寡人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請你替寡人除去呂不韋和繆毒。”
  項少龍斷然道:“好吧!一個月后臣子會重返咸陽,与他們的決戰亦將會展開。”
  項少龍与荊俊、滕翼策馬馳上牧場內最高的山丘,俯瞰遠近暮春的美景。
  四周的景色猶如畫卷,駝馬牛羊自由自在的在廣闊的草原頭蕩,享受著肥沃土地提供的肥美水草。
  在清晨縹緲的薄霧下,起伏的丘陵谷地墨綠蔥蒼,遠山則隱約猛朧,層次無限,間有瀑布從某處飛瀉而下,更平添生趣。
  滕翼仰望天際飛過的一群小鳥,歎道:“終于回來了。”
  項少龍卻注目正在策馬追逐為樂的紀嫣然、鹿丹儿、善蘭諸女和項寶儿等孩儿,油然道:“這次出征最大的收獲非是立下什么功業,而是學懂兩件事。”
  荊俊大感興趣地追問。
  頂少龍道:“首先是學懂接受失敗,那可以是在你自己以為胜券在握,万無一失時發生的。”
  滕翼心有余悸道:“李牧确是用兵如神,一日有此人在,我軍休想在趙境逞雄。”
  項少龍歎道:“李牧在戰場上是下會輸于任何人的,即管王翦亦難奈何他,可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終有一天他要敗于自己國中昏君奸臣之手,這是所有功高震主的名將的下場。”
  滕翼愕然道:“少龍似乎很有感触,可否說清楚點呢?”
  項少龍道:“這正是我臨淄之行學到的第二件事,政治從沒有什么道義可言,為了個人和國家的利益,最好的兄弟朋友也可將你出賣。”
  滕翼和荊俊露出深思神色。
  項少龍道:“所以我們必須未雨綢繆,否則一旦大禍臨頭,就會在措手不及下把辛苦得來的東西全賠了去。天有不測之風云,人有旦夕之禍福,到時后悔就遲了。”
  紀嫣然此時獨自馳在山丘,剛巧听到項少龍最后兩句話,贊賞道:“夫君大人這兩句話發人深省,隱含至理,嫣然听到就放心了!”
  項少龍心中涌起無限柔情,看著來到身旁的紀嫣然,豪情奮起道:“這最后一場仗我們必須打得漂漂亮亮,既干掉呂賊,又可功成身退,到塞外安享我們的下半輩子。”
  滕翼道:“不過假若儲君蓄意要對付我們,他將不須有任何顧忌,這可不容易應付。”
  荊俊劇震道:“不會這樣吧?”
  紀嫣然向項少龍道:“我看夫君大人還是坦白告訴小俊為何會有這可能的情況吧!否則小俊或會把握不到形勢的險惡而覺出問題。”
  荊俊色變道:“這么說,謠言并非謠言了。”
  項少龍緩緩點頭,把小盤的身世說了,然后道:“此事必須嚴守秘密,小俊更不可告訴任何人,包括丹儿在內。”
  荊俊吁了一口涼气道:“只要看看那天儲君怒斬錢直,便知他為了保住王位,是會不惜一切的。”
  項少龍沉聲道:“我被人騙得多了,很怀疑儲君亦在騙我,你們听過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嗎?”
  紀嫣然雖博覽眾書,卻當然未听過此事,一呆道:“是什么來的?”
  項少龍暗罵自己又說了多余話,解釋過:“當兔子全被宰掉,主人無獵可狩時,就把獵犬用來果腹。現在我們的情況就是那樣,當呂、繆兩党伏誅后,我們便變成那獵犬、最要命的是我們乃知悉儲君真正身世的人,還會威脅他王位的安穩。”
  滕翼點頭道:“三弟有此想法,二哥我就放心了。我們應否及早离開呢?沒有我們,呂不韋亦不會有好日子過。”
  項少龍道:“若我們現在便走,保證沒有半個人可活著見大哥。”
  三人同時動容。
  項少龍极目遠眺,苦笑道:“他是我一手帶大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意志。當年他尚是一個孩子時,就用詐騙親手把趙穆刺斃,事后談起還得意洋洋。照我猜測,我們烏家的人中,定有人因受不起引誘,做了他的臥底,所以若有什么風吹草動,絕逃不過他的耳目。”
  荊俊雙目寒光爍閃,道:“如給我找出這叛徒來,立殺無赦。”
  紀嫣然道:“兵不厭詐,若我們可尋出這入來,該好好利用才對。”
  項少龍道:“我們唯一逃走的机會,就是趁儲君去了雍都對付叛党的天大良机,否則便再難走得了。”
  滕翼哈哈笑道:“此言正合我意。”
  項少龍道:“儲君忌的是我,所以只要一天我仍在這里,其他人要离開他都不會干涉。我們就利用這形勢,將包括廷芳、寶儿等大部份人均撤往塞外,儲君亦很難不同意,因為至少在表面上,他已許諾讓我离開。”
  紀嫣然皺眉道:“但當我們要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項少龍問荊俊道:“現在我們烏家可有之兵有多少人?”
  荊俊道:“加上我新來依附的族人,去除出征陣亡者,共有二千一百多人,不過由于要護送婦孺往塞外去,能留下者就會很少了!”
  項少龍滿意地道:“人多反不便逃走,只要留下三百人就足夠了,但這三百人必須是最精銳的好手和在忠誠上絕對沒有問題的人。此事由二哥和五弟去辦吧!我們人少一點,儲君更不會著意提防。”
  紀嫣然沉吟道:“但夫君大人有否想過,剿叛党時,儲君定會調動大軍,將雍都和咸陽重重包圍,那時我們人力單薄,有起意外變故來,如何逃走呢?”
  項少龍淡淡道:“儲君若要殺我,絕不會借他人之手,難道他可命四弟、昌平君、桓奇等來對付我嗎?試問他有什么借口呢?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責任歸于呂、繆兩党身上,例如通過像茅焦那种繆党內鬼,布下陷阱讓我自己踩進去。只有到迫不得已之時,才會親自領兵來對付我,事后再砌詞掩飾。”
  滕翼道:“三弟這番話极有見地,但假若儲君全心對付我們,而我們中又有內奸,确是令人非常頭痛的事。”
  項少龍忽地岔開話題道:“我們怎樣可秘密在這里作點安排,倘有起猝變,亦可躲回收場,再從容离開呢?那既可避過大軍襲擊,又可使儲君以為可以秘密在這里來處決我們。”
  紀嫣然歎道:“逃走的最佳方法,當然是挖掘地道,問題是如何能夠保密?”
  忽又嬌軀輕顫道:“嫣然想到了。”
  三人大喜往她瞧來。
  紀嫣然指著東南角近郊處妮夫人諸女的衣冠墳道:“若我們表面重建這座衣冠墳,內里則暗建地道,用的是小俊新來的兄弟和嫣然的人,保證除了神之外誰都能瞞過。”
  項少龍苦惱道:“問題是儲君知道我擅于用計,只要在攻打前派人守著各處山頭,我們能逃得多遠,由現在到加冕只余四個多月,絕不能建一道長達數里的地道出來。”
  荊俊獻計道:“這個易辦,以前尚是小孩時,我們敵不過鄰村的孩子,就躲進山洞里。所以只要能從地道逸走,就要找個隱秘處躲上他娘的几天,待大軍走后,才悄悄溜走好了,這事包在我身上。”
  項少龍大喜道:“這些事立即著手進行。”
  當天下午,在烏應元主持下,開了個烏族的最高層會議,商討了進行撤退計划的所有細節后,項少龍拋開一切,投進歡娛的家庭生活中。
  想起過去兩年的遭遇,就像發了一場大夢。
  不過夢仍未醒,只是記起二十一世紀時的自己,便難以不生浮生如夢的奇妙感覺。
  三天后,琴清來了。
  項少龍忍不住將她擁在怀里,以慰相思之苦。
  琴清臉嫩,更因為有烏廷芳、趙致、田氏姐妹和紀嫣然在旁偷看,掙又掙不脫,羞得耳根都紅了。
  紀嫣然等識趣离開內廳,好讓兩人有單獨相談的机會。
  項少龍放開這千嬌百媚的美女,拉她到一角坐下,愛怜地道:“清姐消瘦了!”
  琴清垂首道:“人家今趟來找人是有要事來奉告呢?”
  項少龍一呆道,“什么要事?”
  琴清白了他一眼,接著蕭容道:“最近政儲君使人在歌姬中挑了個人,又命專人訓練她宮廷的禮儀,此事非常秘密,人家亦是在偶然的一個机會下,見到廷匠為她縫制新衣,才知道此事的。”
  項少龍皺眉道:“這事有什么特別?”
  琴清臉上現出害怕的表情,顫聲道:“這歌姬無論外貌体型,均有七、八分酷象太后。啊!少龍,我很心寒呢!”
  項少龍張臂抱著扑入怀里的琴清,只覺整條中樞神經都涼沁沁了。
  他立時的把握到琴清所猜想到的是什么。
  小盤決定了要殺朱姬,但朱姬終是他名義上的親母,殺她乃不孝和不義的事,故以此偷天換日、李代桃僵之法,禁之于宮苑之內,确能輕易瞞過秦國的臣民。
  琴清之所以害怕,因她并不知道朱姬實非小盤的生母。
  小盤再非昔日的小盤了,他已變得狠辣無情的贏政,舉凡擋在他前路的障礙,他都要一手去掉。
  當年他曾答應放過朱姬,現在他顯然并不守諾。
  自己該怎么辦?
  對朱姬他仍有很深的內疚和感情。
  但在這种情況下,他能干什么呢?
  琴清幽幽道:“儲君變了很多。”
  項少龍沉聲道:“他對你怎樣?”
  琴清道:“他對我仍是很好,常找人家談東談西,下過我卻感到他對你不同了。從前他最愛談你的事,但自你從臨淄回來后,從沒在我面前說你的事。唉!他不說話時,我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項少龍再一陣心寒,問道:“他知道你來牧場找我嗎?”
  琴清道:“這种事怎能瞞他,他還囑我帶了一批糕點來給你們。”
  項少龍苦笑道:“殺了我都不敢吃他送來的東西。”
  琴清猛地坐直嬌軀,色變道:“他敢害你嗎?”
  項少龍抓著她香肩柔聲道:“不要緊張,這些糕點該沒有問題,告訴我,若我到塞外去,你隨我去嗎?”
  琴清伏入他怀里、抱看他的腰道:“你項少龍就算到大地的盡頭去,琴清也會隨伴在旁,永不言悔。”
  緊擁著她動人的香軀,項少龍的心神飛越万水千山,到遠方那壯麗迷人的大草原去。
  只有在那里,他才可過苦盼了足有十年的安樂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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