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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生死鎖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生死鎖 作者:倪匡(已完成)



人一直努力在實際行動上、思想方法上、哲學觀點上,設法弄明白生和死的秘奧,努
力想勘破生和死的關限,從而更進一步瞭解生命的本質,以達到使生命無限止延長之
自由。
可是一直到如今,生命的玄秘,仍是至高無上,無法參透。
也正由於是終極的神秘,所以容許任何人發揮無窮的想像力,完全不受拘束——《生
死鎖》就是在這種基礎上建起來的一個故事。
自然,在故事中,亦夾進了一些對生命秘奧的看法,會看門道的朋友,一定可以看得
出來。
倪匡
一九九○年一月一日 香港
三毛去後,有人問起,回答是:她放棄了現有的生命形式,進入了另一境界。愛她的
,應尊重她的選擇。
此情形,和書中的五散喇嘛,含笑捨棄舊身體,是一致的。
倪匡
一九九一年一月廿九日 補記
   
以第一人稱記述衛斯理冒險生活、離奇經歷的科幻小說,一向由明窗出版社出版,可
是其中有四個故事,卻由於一些原因,成了例外。  

這四個故事的依次是:  
電王 生死鎖  
黃金故事 遊戲  

由於衛斯理故事,雖然每一個都獨立,但是人物卻都有延續性,所以故事和故事之間
,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了解這些關係,更增閱讀的興趣。錯過了這四本,對有些事
就不明白了。  

例如,衛斯理和溫寶裕的好朋友陳長青,是如何「上山學道」去的?溫寶裕的巨寶,
自何處來?又例如,會發電的人來歷如何?衛斯理和「非人協會」的關係怎樣?再例
如,白老大早年和哥老會的關係如何?能在時間中自在旅行的王居風和高彩虹怎樣了
?以及巴曼將軍在海底的巨大發現,這些情節,都會在後來的一些故事中提及,不知
詳情,會感到若有所失。  

當然,這個故事曾出版過,但是還有許多朋友沒有見過,所以上述的一些問題,經常
被人問起──這些問題都在那四個故事之中。  

如果有人保存全套衛斯理故事的,這四個故事是在編號五十八的「極刑」之後,五十
九的「廢墟」之前,所以在書架上的排列位置,應該在這兩本中間,所以,我把這四
個故事編為如下的號碼,重新刪訂整理出版:  
58A 電王 58B 生死鎖  
58C 黃金故事 58D 遊戲  

插入這四本,才是整套的衛斯理故事。  

倪匡  
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

          鎖與鑰匙禁錮之源

    鑰匙,是一種十分普通的東西。現代人幾乎每天都要與之接觸,使用它去打開各種
各樣的鎖。

    鑰匙是不能單獨存在的,一定要和一把或幾把特定配合的鎖在一起,才有作用。沒
有鎖的鑰匙,可以說是世上最沒有用的東西,但是有鎖的鑰匙,其價值,可以從零到無
窮大。

    打開了一把鎖,什麼也沒有,價值就等於零。打開了一把鎖,裏面有著一切,價值
就是無窮大。

    鑰匙是什麼時候開始在人類行為中出現的?只怕已不可考了。在「異寶」這個故事
之中,盜墓專家齊白,從秦始皇墓中,用「探驪得珠」法,盜出了一件異寶,可以利用
它來和一個正在進行星際航行的外星人通話,外星人還能通過儀器,作立體投影式的現
身。不過異寶只能使用一次,能量用盡之後,就只是一塊特殊的金屬。

    外星人對齊白說:你可以留下來做一個紀念。

    齊白回答:是的,我可以要來做一個鑰匙扣。

    外星人起初不明白什麼是「鑰匙扣」,當然他立即明白了,他自言自語:「鑰匙扣
?唔,是用來裝飾放鑰匙的東西的。鑰匙,是用來打開鎖的,唔,鎖,是用來保護一些
東西,避免給他人侵入或偷盜的……」

    外星人終於明白了什麼是鑰匙扣,他起先不明白,是因為在他的星球上,高級生物
沒有侵入,偷盜這種行為,所以沒有鎖,沒有鎖,自然也不會有鑰匙。

    這個外星人對地球人的行為的了解不算深刻,地球人為了防止他人的侵入或偷盜而
發明了鎖,聯帶有了鑰匙,而鎖,也可以被某些人用來作為禁錮另一些人之用,大至整
座監獄,小到手銬腳鐐,甚至貞操帶(多麼奇怪的東西),都用到鎖,鎖和鑰匙,又成
了禁固和自由的象徵。人類歷史上,為了找到鑰匙打開鎖這樣一個簡單的行為,不知曾
進行過多少鬥爭,而且大多數這一類的鬥爭,都慘烈無比。

    由於地球人的行為之中,有著對他人的侵犯,所以有了鎖,因為有鎖,所以才有鑰
匙。

    鑰匙,真是那麼普通嗎?當然不普通,它,甚至代表了地球人的一種普遍的習性,
一種劣性。


    我的好朋友陳長青,自從和阿尼密一起,夜探米端的神秘蠟像館之後,一直下落不
明,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我們的小朋友溫寶裕最著急,幾乎每天都要到陳長青的住所去
一次,看看他回來了沒有。

    溫寶裕有陳長青住所的鑰匙,每一次去,他就留下一張字條:「一回來,立即打電
話給我。」兩個月下來,陳長青的住所之中,到處都貼滿了這樣的字條。

          三小時內尋出結果

    陳長青下落不明已兩個多月了,這真的使人感到有點憂慮,他到什麼地方去了?會
不會發生了意外?

    我也開始留意他的行蹤,甚至和溫寶裕兩人,在他的住所之中,相當徹底地尋找了
一次,以求找到一些有關他去向的線索。

    找尋的結果,發現那個蠟像館中的景象,給了他相當大的震憾,大致上可以確定,
他是在夜探之後的第二天離開的,去向不明,而目的則是為了去探索蠟像館中那些人像
的來源──這一點,從他留在書桌上的一張紙上,用潦草的字跡,寫著「這些人像究竟
從何而來?」可以推測出來。

    蠟像館的秘密,那時早已解決了,陳長青顯然是走錯了路,因為米端和那女郎,根
本未曾和他有過任何接觸,那麼,他究竟到哪裏去了呢?

    溫寶裕越來越焦急,我建議他去找一找小郭──郭大偵探的事務所,對調查一個失
蹤的人,效率一向十分高,當天下午,小郭打了一個電話給我:「你介紹來的那個姓溫
的少年人真有意思,他說如果我在三天之內找不出陳長青的去向,就要砸我的招牌。」

    我聽了之後,大吃了一驚:「小郭,這小子真做得出來,如果你事務所的招牌是砸
得壞的,我提議你趕快更換,免招損失。」

    小郭在電話中「呵呵」笑了起來:「哪裏需要三天,三小時不到,我已經有了結果
。」

    我十分嘆服:「真了不起,早該來托你調查的,白為他擔心許久,這傢伙在什麼地
方?」

    小郭道:「他離開的日期是──」

    我算了一下,那正是陳長青「夜探」之後的第二天,小郭又道:「航空公司方面的
記錄,他買了到那魯去的來回機票。」

    我呆了一呆:「那魯?就是太平洋上那個人口不到一萬的小島?」

    小郭道:「可不是,這小島現在是一個獨立國,有航空公司,島上的大量鳥糞,是
最佳的天然磷肥。」

    我又呆了一陣:「陳長青到那魯去幹什麼?」

    小郭的聲音十分抱歉:「真對不起,雖然我們的同行遍布全世界,可是……那地方
實在……太小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從事私家偵探這一行,可以肯定的是他並沒有離開
的紀錄,可見還在島上,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專門派人去找他。」

    我心中十分疑惑:「不必了,在這樣一個滿是鳥糞的小島上,我看他不見得會住得
了多久,還是等他自己出現的好。」

    放下了電話之後,我來回踱步,雖然我未曾去過那魯島,可是也知道那地方,除了
肥料商人之外,誰也不會有興趣去,何況一住兩三個月之久。

          小島歸來個性全變

    我把陳長青的行蹤通知了溫寶裕,溫寶裕也訝異不止,道:「會不會是那個私家偵
探怕我去砸他的招牌,所以胡言亂語,搪塞一番?」

    我對著電話大吼一聲:「你才胡說八道,小心我提議你母親逼你進中藥訓練班去受
訓,好接管你的家庭事業。」

    溫寶裕嚇得連連吸氣,對小郭的調查,總算不再懷疑。只是每隔一兩天,就要和我
在電話中討論一下,陳長青究竟到那魯島去幹什麼,不勝其煩。

    在這段期間,我另外有事情在忙著,一直等到在澳洲腹地的那個大泥沼邊上,目擊
了那一雙有著驚人發電力量的雙生子,駕著他們父親當年留下來的宇宙飛船,破空而去
之後才回來。

    (那一段離奇的經歷,記述在「電王」這個故事之中。)

    一進屋子,我看到一大疊溫寶裕的留字:「陳長青回來了,他不知受過什麼打擊,
十分可憐,快和他聯絡。」

    老蔡搖著頭:「這孩子,一天就不知多少電話來,煩都給他煩死了。」

    白素也搖著頭:「陳長青的情形有點不對,我已經把蠟像館的事詳細對他說了,他
只是聽著,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我問:「他沒有說這些日子在幹什麼?」

    白素仍搖頭:「他簡直什麼都不說,真難想像陳長青不說話。」

    我也不禁駭然,是的,真難想像陳長青不說話,這傢伙,平時話多得像飯泡粥一樣
,如果他忽然之間變得什麼話也不肯說,或是不想說,那自然一定有什麼變故在他身上
發生了。

    我甚至連臉都不洗,就拿起了電話來,電話一響就有人聽,那是溫寶裕的聲音,他
大聲嚷著:「哈,你回來了。」接著,又聽到他在電話中對另一個說(自然是陳長青)
:「衛斯理回來了。」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形下,陳長青一定會立時把電話搶過去,向我嚕囌一番的。但這
時,我聽不到他發出任何聲音,隔了一會,仍然是溫寶裕在和我說話:「我們立刻來看
你。」

    他講了一句,就掛上了電話,反倒是我,握著電話發了片刻楞,才轉頭對白素道:
「他的情形,真有點不對頭。」

    白素立時點頭:「看他來了之後怎麼樣。」

    我設想了幾種情形,可是實在想不出什麼來,連陳長青為什麼要到那魯島這種小地
方去,也想不出來,自然只好等他來了再說。

    陳長青來得也比我預料中遲,通常二十分鐘他就可以到,他是一個相當性急的人,
做事不會拖泥帶水,而且我們是真正的好朋友,許久不見,他一定急於見我。

          眼神空洞如陌生人

    我和他的友情,是無可置疑的,在「追龍」這個故事中,他甚至代表我去進行生命
的冒險。

    可是這時,他幾乎在一小時之後才來到,而且進來的情形,看了實在使人心寒。

    白素去應門,門一開,就聽到溫寶裕大聲叫嚷的聲音,我立時迎出去,卻看到陳長
青是被溫寶裕拉著進來的,看來,他自己根本不願意來。

    如果自溫寶裕放下電話之後,一直是這種拉拉扯扯的情形的話,那麼,一小時可以
來到這裏,溫寶裕一定盡了最大的努力。

    這時,溫寶裕好不容易把陳長青拉進了門,陳長青卻還想退出去,溫寶裕的行動十
分敏捷,一轉身,到了他的身後,用力一推,又將他推得向前跌出了一步,才算使得陳
長青在我住所的客廳之中站定。

    看到了這種情形,我真的呆住了,不知怎樣才好,連招呼都忘記了,我的驚諤,不
單是因為陳長青的態度,而且,更由於他的神情。

    陳長青本身是一個對幾乎任何事情都興致勃勃的人,在以前有他出現的場合之中,
都使人感到這一點。可是這時,他神情之落寞和無精打采,疲倦和提不起勁來的那種樣
子,簡直令人看來心酸,說他這時的心境,像是槁木死灰,絕不算過份。

    白素這時,在我身邊經過,低聲說了一句:「比上次我見他時,好像又嚴重了一些
。」

    我一面點頭,明白白素的意思,叫我應該好好和他談一下,一面仍然緊盯著他。

    他像是有意在回避著我的眼光──如果真是那樣,倒也好了,可是他又像是在望著
我,眼光空洞而茫然,看起來,像是那是一雙沒有生命的眼睛一樣。

    我過了片刻,才道:「請坐。」這兩個字一出口,我就知道說錯了,以我和陳長青
的熟稔程度而言,何必再說「請坐」這樣的話?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因為這時在我面前
的陳長青,看來既然像是陌生人一樣,他又一直僵立著不動,那我說一聲「請坐」,也
是十會自然的事。

    果然。我這兩個字才一出口,陳長青的臉上,就泛起了一絲十分苦澀的笑容,喃喃
的道:「請坐。」

    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溫寶裕雙手抓住了陳長青的手,拉著他到了沙發前,
道:「坐下再說。」陳長青坐了下來,眼神空洞,聲音也十分空洞地道:「是不是又要
說:倒茶?」

    我一聽得他這樣講,不禁有點冒火,伸手直指著他,道:「喂,有一點你要弄清楚
,不論在你身上真有什麼事發生,還是你在裝神弄鬼也好,要是你不把我當朋友,只管
請便。」

          擠眉弄眼雙手亂搖

    在我這樣說的時候,在陳長青身後的溫寶裕,急得不斷向我擠眉弄眼,雙手亂搖,
如果他雙腳可以離地的話,只怕連腳都會向我搖動。

    溫寶裕的用意,十分明顯,是叫我不要再說下去,以免刺激他。而我是故意刺激他
的,陳長青這個人,有時有點……犯賤,刺激他一下,他會跳起來,和你爭論。

    可是這一次,我卻錯了,溫寶裕是對的,陳長青眼睛翻了一下,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一副沒有睡醒的聲音:「是嗎?那就告辭了。」

    看他的樣子,他還真的想走,溫寶裕早已跳了起來,雙手用力在他肩頭上一按,又
把他按回沙發上,大聲道:「衛斯理是說著玩的,你怎麼當真的了?」

    他說著,又望著我,連聲道:「你是說著玩的,是不是?是不是?」焦急之情,溢
於言表。

    本來,依我的脾氣而論,我是決不肯說「是」的,像目前陳長青這種陰陽怪氣、半
死不活的態度,是我最討厭的一種,走就讓他走好了。可是,陳長青畢竟是陳長青,不
是別人,所以,我居然忍氣吞聲,道:「當然是說著玩的!」

    講了之後,心中又實在有氣,用力在茶几上敲了一拳:「陳長青,你究竟怎麼啦?


    陳長青仍然那樣懶洋洋地:「我?沒有什麼,你又叫又跳的,究竟怎麼啦?」

    我給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溫寶裕一面向我眨著眼,一面卻用十分沉重的聲音道:「
我看有一些事發生在他身上,他整個人都變了,八成是──」

    我在看到他調皮地眨眼之際,已然知道了他的用意,所以也裝出一本正經的神態來
,不等他說完,已經接了上去:「八成是什麼妖魔鬼怪,占據了他的身體。」

    溫寶裕點頭:「或許是什麼外星高級生物,侵入了他的腦子。」

    我大聲道:「是呀,傳統的方法,是把他浸在一大缸黑狗血中。」

    溫寶裕立時接口:「先進的方法,是把他的頭蓋骨揭開來,看看他的腦部,是不是
有什麼變化。」

    我又道:「有效的辦法是,弄一把艾葉來,薰他全身三十六要穴。」

    溫寶裕大樂:「先從腳底的湧泉穴薰起。」

    我們在胡說八道,陳長青本來早就應該跳起來大聲責斥的了,可是他卻仍然漠不關
心,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我們的話一樣,坐在那裏。

    這樣的情形之下,仍然無法引他開口,我也真的束手無策了。

    我們停了片刻,我決定採取另一個方法,索性當他不存在一樣,只是對溫寶裕道:
「小寶,那一雙會發電的雙手的事,你大概還不知道?」

    溫寶裕搖頭:「不知道,只知道了蠟像館的事,真可怕,我看有人是夜探蠟像館嚇
破了膽。」

          重提舊事一把鑰匙

    我揮著手:「那件事已過去了,那一對雙生子,他們的父親是外星人,他們有發電
的能力,他們……」

    我開始詳細向溫寶裕敘述「電王」這個故事,說得十分詳細,那本來就是一個十分
吸引人的故事,溫寶裕聽得入了神,也暫時忘了陳長青的存在。

    我一面說著,一面冷眼偷覷陳長青的反應,看到他雖然神情漠然,可是他不斷眨著
眼,而且眨眼的次數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這使我知道,他也十分留意我的敘述
,而且也十分專注地在聽。

    這使我感到陳長青那種半死不活、陰陽怪氣的神態,根本是故意做出來的。他為什
麼要這樣做,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可是他分明被我的敘述所吸引,卻又故作冷漠之狀,
這一點可瞞不過我。

    這至少使我知道,我現在採用的方法,可能有效。

    於是我繼續敘述,等到講完,我才道:「小寶,這件事結束了,可是卻留下了一個
十分有趣的謎團,你當然知道是什麼。」

    溫寶裕立時道:「當然是那柄鑰匙,那個殺手,要命的瘦子留下來的那柄鑰匙,通
過這柄鑰匙,可能發掘出意想不到的秘密。」

    我道:「是啊!瘦子留下來的地址,是奧地利首都維也納的一個地址,還提到了一
只象牙盒子。」

    溫寶裕立時叫了起來:「不知裏面有什麼?」

    我點頭:「學校放暑假了?我走不開,你拿著鑰匙,依址前去,看看可以發現什麼
秘密可好?」

    溫寶裕喜得抓耳撓腮,手舞足蹈,叫道:「好,當然好。」

    我已經留意到白素在樓梯上出現許久了,這時,我向她一伸手,她一揚手,將那把
鑰匙向下拋來。

    (我在回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和陳長青聯絡,在等候陳長青來到的那一小時中
,我約略地向白素說了那一雙會發電的雙生子的事,也提到了「要命的瘦子」留下來的
那把鑰匙的事。)

    (那把鑰匙,就放在我的書桌上。)

    (當我開始向溫寶裕敘述的時候,白素一定立刻就知道了我的用意,所以,她早已
把那柄鑰匙取在手中。)

    (而當我看到白素出現在樓梯上的時候,一看到她眉梢眼角的那種神情,也知道她
做了什麼。)

    (所以,到了最重要的關頭,我一伸手,白素就立刻一揚手,把那把鑰匙拋了下來
。)

    (這種天衣無縫的配合,自然是我和白素相互之間極度的了解,幾乎已到了心意相
通的地步才能形成的。)

    白素才一拋出那把鑰匙,我預料之中的情形,就發生了。只聽得陳長青一聲斷喝:
「且慢。」

          千年道行毀於一旦

    隨著呼喝聲,陳長青像一隻見了老鼠的餓貓一樣,自沙發中直跳了起來,在半空之
中,雙手一伸,就接住了那柄鑰匙──白素在早明白了我心意之後,拋出那柄鑰匙之際
,角度相當巧妙,恰好是在陳長青跳起之後可以接到的那個方位。

    陳長青一接到了鑰匙,落下地來,又大叫一聲:「我去。」

    這一切,全都是在兩秒鐘之內發生的事,等到陳長青叫了「我去」之後,站定,他
的神情真是古怪之極,一望而知,那是一個人在做了一件不應該做的事之後的一種後悔
和尷尬。

    我們三個人都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不出聲,陳長青看了看手中的鑰匙,重重頓了
一下腳,忽然罵我:「衛斯理,你真是魔鬼。」

    我忍住笑,學著他剛才那種半死不活的神態:「我怎麼了?我可沒做什麼。」

    陳長青又重重頓了一下腳,長嘆一聲:「罷了!罷了!千年道行,毀於一旦。」

    我連笑帶罵:「你在放什麼屁?」

    陳長青悻然(這時,他已經完全是我熟悉的陳長青了),瞪著眼:「你們懂得什麼
?我正在練一門功夫,眼看快成功,卻叫你們破壞了。」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非但狠狠地瞪了我和溫寶裕一眼,甚至連白素也瞪了一下。

    白素自樓梯上走了下來,笑著:「你在練什麼功夫?練『不動心』的功夫?假裝對
一切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漠不關心?」

    陳長青一聽,現出訝異莫名的神情來:「你……你怎麼知道?」

    在陳長青說什麼「千年道行」和「練功夫」之際,我也還是有點莫名其妙的,但這
時經白素一點破,自然也恍然大悟。我也笑著:「你這點道行,還說什麼千年,誰都可
以看出你是在故意做作,可惜你離『不動心』還差得遠,一把鑰匙,就叫你原形畢露了
。」

    陳長青氣得說不出話來,乾眨著眼,隔了半晌,才又長嘆一聲:「不像你們想像那
麼簡單,其中過程還真的曲折離奇得很。」

    儘管他說得十分認真,可是這時,連溫寶裕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我和他哈哈大
笑,白素也忍不住笑著,溫寶裕一面笑,一面還繞著陳長青又叫又跳,在這樣的情形下
,陳長青越是說得一本正經,情形就越是滑稽,所以誰也沒有去留意他。

    陳長青神情更怒,大聲道:「好,你們會後悔,我決定什麼也不說,除非你們求我
。」

    溫寶裕立時在他面前扮著鬼臉:「求你,求求你告訴我們,你什麼時候看破紅塵,
削髮為僧。」

    白素溫柔地責備著:「小寶,不能這樣說,一個人真要是能練到凡事不動心的地步
,那是人生最高的修養,絕不簡單。」

          天池老人何方神聖

    溫寶裕連忙忍住了笑,連聲道:「是,是。」

    我仍然笑著:「不過這件事,由陳長青來做,總是滑稽一點。」

    陳長青抿著嘴,一副不屑和我討論的神情,白素道:「事實上,他做得很成功,小
寶可以證明,我也可以證明。」

    想起陳長青才進來時那種情形,我也不得不承認:「是,我也可以證明。」

    陳長青一聽得我們這樣說,高興了起來:「真是,或許我的天性,很難練到這一點
,天池老人的孫女告訴過我──」

    他講到這裏,陡然住了口,神情有點怪異,溫寶裕口快,立時問:「天池老人?那
是什麼人?」

    陳長青悶哼一聲:「只當我沒說過。」

    溫寶裕還想追問,我道:「陳長青,你已經夠滑稽了,別告訴我們你遇到了什麼奇
人。天池老人,那是什麼傢伙?是長白三仙之一?他的孫女又是什麼人?」

    陳長青一副不屑爭辯的樣子,溫寶裕吐了吐舌頭:「媽媽和訓導主任的話有道理,
武俠小說,真不能多看。」

    陳長青揚起手來要打溫寶裕,溫寶裕逃了開去,叫著:「那把鑰匙是我的。」

    陳長青惡狠狠地道:「先去問問你媽媽,是不是會給你去。」

    溫寶裕立時變得垂頭喪氣起來,我拍著他的頭:「怎麼,你也開始練『不動心』的
功夫了?」

    陳長青欲語又止,悻然道:「並不幽默。」忽然他又發起狠來:「衛斯理,別以為
世上只有你一個人會有奇遇。」

    我攤開手:「我可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陳長青用力「哼」了一聲。白素問道:「你是不是在追尋蠟像的秘密中,雖然走錯
了路,可是有了新的發現?」

    陳長青看了白素半晌,又望了我半晌,才說了一句:「真是不同。」

    我知道他是在眨我而揚白素,我也不去睬他,只是道:「你練功不成,重墜凡塵,
鑰匙的事就交給你了。」

    陳長青嘆了一口氣,好像十分委曲的樣子,忘了剛才他受不住我故事的引誘,像餓
貓一樣跳起來把鑰匙搶在手中的情形了。

    我笑著:「人,總是照自己的本性來做人的好,何必硬練和自己本性不合的什麼功
夫。」

    陳長青又嘆了一聲,再一次現出欲語又止的神情。

    這使我感到,他心中有點古怪的事,未曾說出來,可是我也知道,這時向他追問,
他一定不會說,所以我只是道:「你在那個滿是鳥糞層的小島上那麼久,究竟在幹什麼
?」陳長青揚起了頭:「我已經說過,除非你好好求我,我不會說。」

          世事之巧出乎意料

    我作了一個悉隨尊便的手勢,道:「瘦子雖然死了,不過他可能有同黨,你的行動
,還是要小心一點的好,若是涉及金錢──」

    陳長青怒道:「我不會吞沒,我有的是錢。」

    陳長青的上代十分富有,他有用不盡的遺產,這是我知道的,我道:「你怎麼啦?
我是說,如果涉及金錢,而他有遺囑的話,不妨照他的遺囑去執行。」

    陳長青點了點頭,又問了我許多有關「要命的瘦子」的問題,溫寶裕在一旁,垂涎
三尺地望著陳長青,白素安慰他﹔「小寶,你還小,將來有的是機會。」

    溫寶裕唉聲嘆氣,陳長青問夠了,道:「我明天就出發,其實事情也不是很有趣,
天知道我怎麼那麼沒有定力,竟然上了當。」

    我道:「別說沒良心的話,一把鑰匙,可能發掘出任何形式的秘密來。」

    陳長青聳了聳肩,向門口走去,他來到門口之後,轉過頭,又一次出現欲語又止的
神情來,然後向溫寶裕作了一個手勢,溫寶裕道:「我等一會再走。」

    我推了溫寶裕一下:「走,走,我沒空和你鬼扯。」

    溫寶裕現出一付委屈的神情來,陳長青卻已打開了門:「事情發展如何,我會隨時
和你聯絡。」

    他「砰」地一聲把門關上,溫寶裕和白素同時道:「他真的──」

    然後,兩人又一起停了下來,白素示意溫寶裕先說,這小頑童道:「他真的有點奇
怪的遭遇,可是不說。」

    白素點頭:「他不是不肯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我「哼」了一聲,白素竟然會同意溫寶裕的意見,未免古怪,我道:「什麼奇怪的
遭遇,遇到了天池老人,授他以『不動心』的心法?這種心法,要跑到那魯島的島糞上
面去練?」

    接下來的情形,更令人生氣,白素居然和溫寶裕不約而同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千
萬別和他爭下去」的神情。

    我懶得理他們,什麼也沒有說。

    還好我當時沒有說什麼,不然,怕不會給溫寶裕這小鬼頭笑上十七、八年,因為後
來證明陳長青的確有十分奇異的遭遇,而且巧到了極點,他的怪異遭遇,由蠟像館開始
,走入了岔路,卻由於我給他的那把鑰匙,而進入第二階段,使整件事情有了結果。

    本來是完全沒有關聯的兩件事,居然會湊到了一起,世事之巧,有時真是出乎意料
之外。

    當下我進到書房,隱約聽到白素和溫寶裕,嘰嘰咕咕地還在說個不停。

    第三天晚上,就接到了陳長青自維也納打來的電腦,他道:「事情有點怪,在電話
裏講不明白。」

          要命的瘦子玩何把戲

    我心中咕噥了一句,問:「發現了什麼,不能講出來嗎?」

    陳長青道:「講了你也不會明白。」

    我提高了聲音:「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講。」

    陳長青沒好氣地道:「好,我講,發現了一把鑰匙。」

    我楞了楞:「開什麼玩笑,什麼意思?」

    陳長青怒道:「告訴過你,電話裏說不明白,一把鑰匙就是一把鑰匙。」

    我大是冒火:「我不是很有空的人,要是說不明白,你根本不必打電話給我。」

    陳長青也叫了起來:「講好了要告訴你情形的,自然可以打電話給你。」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隨便你。」

    陳長青又重複了一遍:「我找到了一把鑰匙,還要繼續去找,下一站,是馬來西亞
的檳城。」

    我冷冷地道:「一路順風。」

    第一次通電話,到此結束,在我放下了電話之後,略想了一會,陳長青的話是什麼
意思呢?他拿了那把鑰匙去,結果是找到了一把鑰匙。

    自然,通過一把鑰匙,可以找到任何東西,那自然也包括找到另一把鑰匙在內。

    「要命的瘦子」不知在玩什麼把戲。

    我想了一會,就沒有再想下去。


    陳長青在維也納和檳城的遭遇,我自然是在事後才知道的,那是他從檳城回來之後
,他來找我的事。但是卻有必要在這裏先把他的遭遇敘述出來。

    我以前的所有敘述,都是在整件事全部告一段落之後才作的,所以,在敘述的方式
上,可以把我知道的先後次序隨意調動,而適合事情發生的次序。

    陳長青的遭遇,在電話中,他「說不明白」,後來他自然說明白了,所以,就可以
先敘述他的遭遇

    維也納的美麗,是不必細表的了,這個地方,我有兩個好朋友在,在研究一項尖端
的科學:如何通過外來力量影響人類腦部活動,或人類腦部應該如何活動,才能直接接
收外界的信息。他們的名字是陳島和梁若水,我和他們相識的經過,記述在「茫點」這
個故事之中。

    陳長青臨走之前,我把陳島工作的「蛾類研究所」的地址給了他,示意他若有什麼
困難,可以去找他們,若是事情十分簡單,那有空也不妨去見一見他們。

    陳長青是知道「茫點」故事中發生的一切的,所以他也十分高興可以認識他們,並
且還說:「要是進了那研究所之後,忽然照起鏡子來看不見自己了,倒是有趣之極的事
。」

          鑰匙為憑提取要物

    我笑道:「保佑你照起鏡子來,老是看到有一隻蛾在你鼻子上。」

    陳長青誇張地笑:「哈,哈,哈!」

    在維也納,陳長青照著那個地址前去,那地址在一條十分幽靜的街道,兩邊全是超
過百年以上的、十分精緻的建築物,每幢都有不同的外型,面前都有小小的院子,草地
即使小,但由於都整理得十分乾淨,所以看起來極其賞心悅目。

    陳長青性急,張望著門牌號碼,找到了那個地址,推開了院子外的木柵門,木柵門
帶動一串鈴,發出「叮叮」的聲響來。

    當他來到屋子前面的時候,屋子的門已打了開來,開門的是一個頭髮花白,可是面
色紅潤的老婦人,老婦人衣著十分乾淨得體,身子也十分健壯,看到了陳長青,略有訝
色。

    陳長青先道:「有一個朋友委託我,到這裏來用這把鑰匙取點東西。」

    他說著,把那把鑰匙,和「要命的瘦子」寫有地址的那張紙,取了出來。

    老婦人一看,就點了點頭:「你是宗和先生的朋友?」

    陳長青不知道「宗和先生」是什麼人,想來必然是瘦子的一個化名,他答應著,跟
著老婦人一起進了屋子。

    屋子中的家具陳設都十分舊,可是都保養得極好。而且收拾得十分整齊乾淨。老婦
人先請陳長青坐下來,陳長青道:「有一只象牙盒子——」

    他心急要去打開那只盒子,可是老婦人卻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請先
坐一坐。」

    她自顧自轉過身去,在一個櫃子的抽屜中找了一會,取出了一只透明的膠夾子來,
在那膠夾之中,夾著一張碎紙片。

    陳長青一看到那張碎紙片,就明白那有什麼用途。因為在他手中,那張寫有地址的
紙,中間有一個洞,那是把紙張先對摺起來,再隨意撕下來的,如今老婦人取出來的小
紙片,自然是要來對照一下,看看來人是不是真的受託而來的。

    果然,老婦人走向陳長青,吧小紙片取出來,放進了紙張的中間,天衣無縫,剛好
吻合。老婦人點頭:「你真是宗和先生派來的——」

    這時,老婦人有點傷感:「宗和先生說過,如果有人拿著這張紙來了,他一定是出
了點事,他……他出了什麼事了,先生?」

    陳長青道:「你是他的——」

    老婦人抬起頭來:「他是我的房客,他向我租了一間房間,可是又很少住,不過,
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十分寂寞的好人。」

    看起來,老婦人一點也不知道這個「寂寞的好人」是世界著名的一個殺手!這把鑰
匙,或許就可以揭破這個殺手一生的秘密。

          遍搜全房不見盒子

    陳長青並沒有說明瘦子的身份,老婦人仍在說著:「他竟然一下子付了我三十年房
租,所以,就算他不在,我也一樣把房間留給他的。」

    陳長青心想,瘦子真是聰明,把重要的東西留在這裏,花一點錢,使得一個忠心耿
耿的老婦人替他看守著,那真是再妥當也沒有了,比放在銀行的保險庫中,還要保險得
多。

    老婦人再問:「宗和先生他──」

    陳長青順口撒了一個謊:「他很好,在澳洲的一個牧場中,逍遙得很。」

    老婦人吁了一口氣:「可是他曾告訴過我,有人來的話,他就會有事。」

    陳長青沒有理會,又道:「那只盒子──」

    老婦人道:「我不知道什麼盒子,我看是在他的房間裏,我領你進他的房間去。」

    陳長青已經相當不耐煩了,忙道:「好,好。」

    老婦人帶著他,上了樓梯,到了一扇門之前,推開了門,那是一間相當寬敞的臥房
,窗子上掛著窗帘,所以光線十分柔和,房中的陳設相當簡單,一張床,一張古式的寫
字檯──有可以拉下來的半圓形的罩子的那一種,一列衣櫃、一張安樂椅而已。

    老婦人道:「宗和先生說過,來的不論是什麼樣人,都可以隨便使用這間房間,請
便吧。」

    她說著,就退了出去,並且順手關上了門。

    陳長青連一秒鐘也不耽擱,他先托起了寫字檯的圓罩,又拉開抽屜,然後,又打開
了櫃子,衣櫃中居然還掛著幾套衣服,一股防蛀丸的氣味。

    十分鐘之後,陳長青已經完成了尋找過程,實在沒有什麼可找的地方了,但是,卻
並沒有那只瘦子遺囑中所說的「鑲有象牙的盒子」。

    陳長青呆了一會,思索著應該怎麼辦。

    他只知道有一只那樣的盒子,至於那盒子有多大,是什麼形狀,他一點概念也沒有


    如果那只盒子的體積相當小,是不是已被老婦人取走了呢?

    可是在直覺上,那老婦人又不像是擅取他人物件的人。於是,陳長青開始第二次搜
尋,這次他找得更仔細,還小心地敲打著櫃壁,移開了牆上所掛的兩幅版畫──那細綠
條的玻璃蝕刻,畫的是雷電交加下的荒野,看起來十分淒清可怖。

    可是,在二十分鐘之後,仍然沒有發現。

    陳長青不禁有點惱怒,咕噥著罵了幾句,心想那可能是一個一生從事殺人職業者的
最後幽默?在開他人的玩笑?就像金聖嘆臨被砍頭之前,留下了「豆腐乾和花生同吃,
大有火腿滋味」的「秘方」一樣?

          鏡箱反映木盒藏處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中又陡地一動,為之凜然。他想到,瘦子是一個殺手
,自然知道自己也隨時可以被人殺死,能在他身上發現遺囑和鑰匙的人,十之八九就是
殺死他的人(現在情形,正是如此)。那麼,他是不是利用了人類的好奇心,而作死後
的報復呢?

    一只盒子,如果裏面有什麼古怪,要使開啟這盒子的人死亡,那實在太簡單了,至
少,可以有一千種以上的方法達到這個目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把盒子藏在十分隱秘的所在,引得人在找到了它之後,就迫不及
待地打開它,這也是心理戰術的方法。

    陳長青想到這裏,鼻尖有點冒汗,他推開了浴室的門,在洗臉盆前,用冷水淋了淋
臉,當他抬起頭來,看到洗臉盆上,牆上所掛的那只鏡箱時,他呆了一呆。

    鏡箱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在鏡子的左上角,刻著一個小圓圈,還用黑色塗在被刻
出的小圓圈上,十分明顯。而在那小圓圈中,反映出來的,是浴室的左首的一幅牆上的
一小部分。

    整個浴室,都鋪著白色的方瓷磚,那一角也不例外,但為什麼要在鏡中特別指出來
呢?

    陳長青轉過身,來到了那幅牆上,那部份是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用力在那部分
敲了兩拳,發覺聲音有點空洞,但瓷磚沒有脫落。

    陳長青反手在褲袋中取出了一柄多用途的小刀來──他身邊總帶著一些古怪的工具
,那柄多用途的小刀,是他特別訂製的,用途極廣,此際無法一一細表,等要用到它的
時候,自會詳細介紹。

    他用那柄小刀,撬著那部份的瓷磚,不一會,就給他弄下了塊二十公分見方的瓷磚
來,果然,瓷磚後面是一個空洞,而且,他也立即看見,在那個空洞之中,有著一只木
盒子,在可以看到的一面上,鑲著東方式的象牙圖案!


    當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我曾打斷了他的話頭:「等一等,你想到過盒子可能是殺手
死後的復仇,那麼,取出盒子的過程,也可能同樣危險。」

    陳長青「哈哈」笑了起來,道:「說一個老笑話給你聽聽,有一個人,妻子早產,
七個月就生下了嬰兒,他十分擔心孩子養不大──」

    我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多口,又惹了麻煩。這個老笑話,真是老掉了牙,可是這
時想不讓陳長青把它說完,真是比什麼都難了,我只好大口喝了一口酒,聽他得意洋洋
地說下去:「後來有一個人告訴他:不要緊,我祖父就是七個月出世的,那人急忙問:
你祖父養大了沒有?」

    我發出「哈哈」兩下笑聲,陳長青道:「有風度一點。我活生生地在,這就證明A
:我小心從事;B根本沒有機關。」

          避免中計開盒妙法

    我悶哼一聲:「C:請你少說廢話。」


    陳長青看到了那盒子,也想到了我提及的這一點,所以,他拆下了掛窗帘的桿子,
小心地伸進那個洞去,把那盒子撥向外。

    盒子並不大,大約和普通的雪茄盒差不多大小,等到盒子快要從那洞中跌下來之際
,陳長青的身子向後退,退到了門口,一手飛快地將門關上,一面射出手中的桿子。

    這樣,如果那盒中放著什麼烈性炸藥,硝化甘油之類的東西,因為震蕩而爆炸起來
的話,隔著一道門,他受傷的可能,自然不大了。

    關上門之後,他聽到了桿子和盒子一起跌下來的聲音,過了一兩分鐘,並沒有什麼
動靜,他才又推開門來,盒子落在地上,陳長青過去,把盒子拾了起來,那只是一只普
通的木盒,可能是一件古董,但也未見奇特。盒子的鎖孔部份,顯然經過改裝,以適合
那把磁性鑰匙。

    陳長青這時,心中更是疑惑,因為這樣的一只木盒子,實在是沒有必要配上什麼精
巧的鎖的,就算不使用什麼工具,一個略有空手道訓練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將盒子劈了
開來。

    而在這樣的一只盒子中,居然裝上了一柄這樣的鎖,自然其中大有古怪了。

    「要命的瘦子」的殺人方法,以使用各種小巧的武器和各種劇毒的毒藥而著名,他
所使用的武器,全是他自製的,這盒子雖然不大,但是憑「瘦子」精巧的手藝,要在其
中弄些殺人的花樣,實在太容易了。


    陳長青講到這裏時,又向我望了過來,我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第一個念頭是
不敢自己打開它,先和我聯絡,聽聽我的主意再說。」

    陳長青道:「你這個自大狂。」

    我冷笑著:「你敢說你沒有起過這樣的念頭?」

    陳長青吞了一口口水,半晌沒有言語,顯然他給我說中了。過了一會,他才道:「
自己作不了決定,聽聽朋友的意見,那也不算什麼。」

    我笑了起來:「本來不算什麼,想要抵賴,就算是什麼了。」

    陳長青一揮手:「可是我畢竟想出了一個十分妥當的辦法來,你猜得到嗎?」

    我道:「什麼鬼妥善方法,我看,根本是盒子中沒有什麼機關。」陳長青「哈」地
一聲:「你只猜對了一半。」

    他還等著我再猜,可是我翻著眼睛不睬他,等了半晌,他自覺無趣,才又繼續說下
去。


    陳長青的「妥善辦法」,也真只有他這種人,才想得出來,他在浴缸之中,放了滿
滿一缸水,然後,再把盒子浸到了水中。

          盒中放著殺人裝置

    照他的說法是,如果一開盒子,噴出什麼毒霧來,在水中,自然完全不起作用,如
果射出什麼毒針,自然在水中,力道也大為減慢,就算是爆炸,總也好得多。

    他自然在這之前,也考慮過用最安全的方法去把盒子弄開來,例如找一個有密封的
地方,利用機械手臂去打開盒子等等。但是他卻又追求刺激,也想考驗一下自己的勇氣
和判斷,所以,就採用了他的「妥善方法」。

    自然,他還是十分小心的,他用他那柄多用途的小刀,在浴室掛帘桿子上鋸開一道
口子,把那柄鑰匙嵌進去,然後又設法把在水中浮起來的木盒子,用重物壓在浴缸底部
,持著桿子,把鑰匙插進了鎖孔之中,一插了進去,盒蓋就往上彈了一彈。

    由於盒上壓著重物,所以盒蓋並未打開來,陳長青又用桿子,把盒上的重物移開,
盒蓋才打了開來,那盒子裏面,當真有著古怪,裏面的空間,大約只有盒子大小的五分
之一,是在盒子的中心,空間的四面,全是看來十分精巧的裝置,隔著水看去,可以看
得十分清楚,有兩個裝置之中,隱藏著閃著藍殷殷光彩的利針,有的,隱藏著一根小鐵
管,也不知其中是什麼東西。

    陳長青看得有點心中發毛,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這時,那盒子中心部
分的空間之中,有一張折成方形的紙,浮了上來。

    陳長青忙將之取了起來,打開,紙條上寫著字,是「要命的瘦子」的筆跡。

    字條上寫的內容如下:

    「朋友,你有足夠的智力找到這盒子,並有足夠的勇氣打開它,我很高興,你會是
適當的人選。這盒子,如果不是用鑰匙,循正當的方法打開,盒中所有的殺人裝置,都
會發動,而用鑰匙打開,則絕對安全。朋友,這裏又有一柄鑰匙,又有一個地址,你又
必須憑你的智力和勇氣,再作一次遠行。你終於將會有什麼收獲,我無法告訴你,但十
分希望你不要放棄。你要去的地方是──」

    下面是一個地址,那是馬來西亞西岸的一個十分著名的小島:檳城。

    陳長青看了之後,呆了半晌,伸手進水中,把另一柄鑰匙取了起來,那是一柄看來
和原來可以打開那盒子的一把大同小異。

    陳長青合上了盒蓋,將之從水中取出來,他又把瓷磚貼了上去,然後,他略為移動
了一下鏡箱的位置。這樣,那個空洞就不會再被人發現。

    那個盒子之中,有著許多可以置人於死的裝置,陳長青帶著它,找到了陳島和梁若
水,在他們的住所之中,一面閒談,一面把盒子放進了壁爐之中,堆上柴火,燒了起來
,燒得只剩下金屬品。

          檳城之行十分重要

    他就是在陳島那裏打電話給我的,在電話中,他表示要立刻到檳城去,而他在維也
納的經歷,雖然相當簡單,但要在長途電話裏講的確是講不明白的。

    陳長青和陳島、梁若水的見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經歷,陳長青在說起來的時候,
兀自眉飛色舞,他道:「他們在從事人類腦部活動的研究,其實和我早些時日的奇遇,
大有關連。」

    他說到這裏,又現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來。他曾經說過,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
的那次奇遇告訴我,但我卻不去求他,所以他雖然不斷眨著眼,也拿不出別的辦法來。

    還是先來看看他離開了維也納,到了檳城之後的情形。


    檳城也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地方,它的機場,甚至比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機場,更
具規模。不過陳長青無心欣賞風景,據他後來說,他一接住了那把鑰匙,心中就有了一
種奇妙的感覺,感到這把鑰匙不但和一樁十分神秘的事情有關,而且和他有著十分密切
的關係。

    他更說,他這種飄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確又曾發生過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
聽我講述有關這把鑰匙的時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鍛煉「不動心」功夫的人。絕不可能
被我的話,打動了他的心云云。

    陳長青這個人,有時講話不免誇張,可以不必詳加研究,但是他的確十分認真,十
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這把鑰匙,會和有一定的關連,這是可以相信的。

    至於何以來自一個世界上排在首三名的職業殺手的一把鑰匙,竟然會和陳長青有關
聯,這一點,他也說不上來。

    當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時,我曾經提出這個問題相詢,當時我們正在對飲,他雙眼一
瞪,「哼」地一聲,晃動著酒杯,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間,任何看起來全然沒有關
聯的人、事、物,在某種情形下,都可以發生關連,有一種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在運行
操作這種關聯。」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試舉例以說明之。」

    陳長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釀酒的葡萄,和我有關聯嗎?種葡萄的人
,釀酒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做這酒杯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可是當我喝這口酒時,他
們就和我有關聯了,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我不禁對他大是另眼相看,因為他那一番話,的確是不容易反駁的,所以,我也只
好姑且相信了他當時確然有這樣的第六感。

    陳長青在當時,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這樣的感覺,他只是在一種飄忽的感覺之
中,覺得這把鑰匙,檳城之行,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殺手遺物置陋巷中

    所以,他一下機,立時就召了車,直赴「瘦子」留下來的那個地址。

    計程車經過了一些什麼地方,他也無心細究,只是有一些空地上搭了戲臺,正在鑼
鼓喧天地演酬神戲,給他的印象很深。

    不到半小時,計程車在一條巷子上停了下來,司機指著那條狹窄的巷子:「你要去
的地方,就在這條巷子裏,車子駛不進去,你只好在這裏下車。」

    陳長青向那條巷子看了一看,巷子確然很窄,而且十分陰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
「瘦子」的殺手生涯不俗,何以把重要的東西放在這樣的地方?不過他隨即想到,這或
者正是他聰明之處,這樣一條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誰能想到藏著一個大殺手的秘密呢?
就像是維也納的那街道一樣。

    他下了車,走進了這條巷子,巷子上有一塊十分殘舊的牌子,寫著這巷子的名稱,
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他一走進巷子,就覺得這巷子十分怪。

    一般來說,狹窄的巷子兩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子,那一定不會是富有人家居住
的所在,一定有著不論在什麼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

    可是這條巷子的兩旁,卻全是相當高的高牆。那還是很考究的一種高牆,牆頭有著
中國式的簷瓦,那種接近黑色的深灰,在簷瓦的瓦縫中,長著各種各樣的野草,牆身上
的白堊,有很多處已經剝落,長著相當厚、綠油油的青苔。

    陳長青很難想像高牆後面是什麼性質的建築物,看起來,像是寺廟,或者是祠堂、
會館這一類所在。

    陳長青也沒有多加留意,因為他的目的地是那個地址,他很快就發現,在巷子的中
間,有著一扇門。那是整條巷子中僅有的一扇門。

    門相當窄,漆著暗綠色的、厚厚的油漆,看來並不起眼,當陳長青在門前站定,肯
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把鑰匙把這扇門打開之際,他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

    因為鑰匙原來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個極富傳奇性的職業殺手,進入這扇門
之後,會發現什麼,實在令人難以逆料。

    而且,巷子兩旁的高牆,看來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蘊藏著無窮的奧秘一樣。

    他先伸手在門上摸了一下,觸手有清涼的感覺,那扇門是金屬製造的,而且看起來
也十分堅固結實。陳長青已取了鑰匙在手。那把鑰匙,並不普通,是通過磁性處理,絕
難仿造的那一種,而且,一定要有同樣經過磁性處理的鎖,與之配合。這樣現代科技尖
端的產品,和這條看來又古老又陰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給人以一種怪異的感覺。而
更使得陳長青訝異的是,當他在通常的位置尋找鎖孔之際,他發現門上根本沒有鎖孔。

          高牆之外別無建築

    門上根本沒有鎖孔,那麼,有了鑰匙,又有什麼用呢?金屬製造的門,表面上十分
平滑,也沒有門柄,他用力推了幾下,門一動也不動,他又大力敲打了一會,鐵門發出
一種相當悶實的「砰砰」聲,顯示這扇門相當厚,厚實得陳長青在敲打時,有如在敲打
一座巨大的保險箱的感覺。

    陳長青敲門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會有人來應門,但在十分鐘之後,他知道那是不可
能的的。這時,他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繞著高牆,另外去找入口處,因
為這扇在巷子中的門,看來只是一道側門,應該另有正門的。另一個辦法,就是假定門
上有鎖孔,不過相當隱秘,他要設法把隱藏著的鎖也找出來。


    陳長青在事後,向我詳細說起他的經歷之時,在講到這時,他停了一停,問我:「
如果換了是你,衛斯理,你會怎樣做?」

    我想了一想:「我會先找鎖孔。」

    陳長青點頭:「我也是。」

    我又道:「可是,就算找不到鎖孔,還可以去找正門,所以,尋找鎖孔的行動,不
會太仔細,多半不會成功,對不對?」

    陳長青連連點頭:「對,對,我找了大約十五分鐘,沒有發現,就放棄了。」

    我笑了笑:「這是很正常的。」


    陳長青花了十五分鐘,沒能在門上找到鎖孔,就穿過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後,
他才發現兩旁的高牆是屬於同一列建築物的,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在建造的時候,要留
下這樣的一條小巷。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中國舊式建築物中的一個特色,實際上有著防火的作用,
也可以使整個建築物看起來不是那麼呆板。)

    他出了巷子,向右走,繞過了兩個牆角,就到了相當寬闊的街面上,同時也看到了
正門,正門很大,而且已根本沒有門,只是一個入口處,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熱鬧得
很,和那條巷子的陰幽,全然不同,陳長青立即發現那是一個市集,有著各種各樣的攤
位,在進行各種各樣的買賣。

    原來的建築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廟,因為還有著石頭臺階,這時,臺階上
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購自攤子上的各種食物。

    一看到這種情形,陳長青不禁發怔,在觸目可及的範圍內,除了高牆之外,根本沒
有別的建築,有的只是攤販搭起來的簡陋的棚架而已。

    既然沒有建築物,那麼,就算打開了小巷中的那扇門,也只不過是進入這個市販雲
集的廣場之中而已,「瘦子」是在開什麼玩笑?

          一語中的道破關鍵

    陳長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那把鑰匙,是很多年前的事,譬如說,二、三
十年之前,而在這些日子中,這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瘦子」並不知道。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來,這種磁性處理的鑰匙,是近三、五年來才出
現的新科技,二來,作為一個成功的職業殺手來說,一定行事計劃周詳,心細如髮,絕
不可安排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之後,幾十年不來察看一下的。

    陳長青知道,其中一定還有自己想不通的關鍵在。他雜在人群中,向高牆走去,當
他來到牆前時,發現靠牆處堆滿了各攤販所堆放的各種雜物,十分污穢不堪,有一道明
溝貼著牆,溝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氣味也十分難聞。

    而陳長青也立時看到了那扇門!

    那扇門在小巷中看來,油漆還相當新,但是在另一面,看來銹跡斑駁,十分殘舊。
在那扇門的旁邊,是一個凸出約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牆一般高。

    同樣的柱台,在高牆上,至少有十來個之多,柱子看得出是磚砌的,因為柱子有破
碎的紅磚顯露。這裏的建築,當年一定曾十分輝煌,但那可能是幾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陳長青又呆了半晌,心想自己料得不錯,就算打開了那扇門,也不過來到這裏而已
,靠著門還堆著許多雜物,如果不知究竟,一打開門,只怕還要被那些雜物弄得一頭一
臉,「瘦子」的這個玩笑,真可以說是開到家了。


    陳長青在說到這裏時,又問我:「衛斯理,如果換了是你,你是不是放棄了?」

    看著他那種得意洋洋的樣子,知道他後來必有所獲,誰會回答「放棄」?陳長青有
時笨起來,還笨得可以,我搖了搖頭,懶得開口。

    陳長青卻還追問:「為什麼?完全沒有腦筋可動了。」

    我道:「是你不動腦筋,而不是沒有腦筋可動,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瘦子
』不會有心思開這種玩笑,一個職業殺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險中,哪會和別人開這種
無聊的玩笑。」

    我一面說,一面瞪了他幾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陳長青沒有留意,一揮手:「不要推測,要憑當時的環境去推理。」

    我悶哼一聲,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曾說,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
好幾半晌門?」

    陳長青沒有回答,立時瞪大了眼,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情來。我知道,我已經講中了
事情的關鍵,所以我不再說什麼,只是作了一個請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陳長青先無緣無故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一牆之隔如兩天地

    陳長青在當時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樣的。

    當他在小巷時,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門,覺得發出的聲響十分沉實,門像是十分厚一
樣。

    不管如何,門後是一個市集,有著許多人,他拍打了半天門,一定會有人聽到,作
出反應,可是事實上,他拍門,卻絕無回響。

    這說明小巷的那扇門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門,和這時在他面前的那扇門,不是同一
扇。

    兩樣形狀的門,如果相距極近,又隔著一道牆,除非有人可以同時看到牆的兩面,
不然,在感覺上,一定以為那是同一扇門。

    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戲,他使那扇門看來一點用處也沒有,即使經年累
月關著,也根本不會有人理會,而且絕不會有人關心如何打開它,看來就像是廢物一樣
不起眼。

    而內中自然另有乾坤,當時,陳長青也想到,奧妙自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

    一扇門可以通向之處,自然是空間,然而,空間可大可小,通向廣廈,也可以通向
一個十分小的空間,只能放下一個拳頭之類。

    一想到這一點,陳長青大是興奮,他立時又回到了小巷中,來到了那扇門前,在他
經過一個賣工具的小攤子時,他買了一柄小小的鋤頭。

    他用那小鋤頭,在那扇門上,逐寸逐寸地敲著,這花了他大約半小時的時間,幸而
小巷中十分僻靜,一牆之隔,如同兩個天地一樣,根本沒有人經過,不然,人家看到陳
長青用鋤頭在敲門,一定會以為他發了什麼神經了。

    小鋤頭敲著,發出來的聲音都是十分堅實的,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處,才有
不同的聲音發出來。陳長青是選擇了右上角開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後,才找到了他
要找的地方。

    這時,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感嘆造化弄人,要是他一開始就選擇左下角的話,那麼
,大約一分鐘之內,就可以有所發現了。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製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刮了下來,就發出了鎖孔,看
起來像是有一只小小的保險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

    這條巷子雖然冷僻,總也有些人來往的,可是再也不會有人想到,在這樣的地方,
會有一個小保險箱在,那真可以說是隱蔽之極了。陳長青在這時,不禁想起中國長江以
北的鹽幫寶藏的故事來,鹽幫有大量的黃金藏在場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
關之後,在揚州製造了大屠殺──歷史書著名的「揚州十日」,也沒有找到一點黃金,
後來,直到一座每天有千萬人來往的一座小石橋,忽然一夜之間被人拆走,人們才知道


          保險箱門插進鑰匙

    原來這座橋,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踐踏過的,全是黃金造成的。

    陳長青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巷子的兩端看了一看,巷口有人經過,可是並沒有人走
進巷子來。

    這一次,陳長青也不那麼緊張了,他知道「要命的瘦子」自然也在這小保險箱中弄
了花樣的,但如果是用他的鑰匙打開它的話,就不致於有問題。

    所以,他插進鑰匙去,才一插進去,小保險箱的門就鬆了一鬆,陳長青拉開門,看
到保險箱之中是一大卷紙張,用紅緞帶紮著,紅緞帶大約有八公分寬,上面有著用黑絲
線繡出的圖案,那圖案,看起來是一柄鑰匙,只不過不是那種用來開啟磁性鎖的那種先
進的鑰匙,而是式樣十分古老的中國傳統式的。

    陳長青先取出了那卷紙來,關好了保險箱的門,先隨便取過了幾塊磚頭,將之遮了
起來,準備等一會再去弄一些綠色的油漆,再將鎖孔塗上,不被別人發現。

    緞帶打著十分巧妙的如意結,陳長青迫不及待地將之解開來。當他解開緞帶的時候
,才發現,帶上不但有圖案,而且還繡著篆字,是「打開生命奧秘之鑰」八個字。

    當時,陳長青就呆了一呆,「要命的瘦子」無論如何不會是中國人,他也不相信「
瘦子」會懂中國文字,更別說是中國古代才通行的篆字了。這時,陳長青自然只好把這
種現象,只當是一種巧合。

    解開緞帶之後,他把那卷紙展了開來,紙上用法文寫著字,密密麻麻,陳長青就在
小巷中,倚著牆看了起來,紙是相當硬厚的洋紙,普通信紙大小,一共有六張之多,字
跡全是「瘦子」的字跡,「瘦子」不用打字機,而親筆書寫,自然是慎重其事的緣故。

    陳長青看完了紙上所寫的一切之後,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手心冒著汗,要在衣服
上用力抹著,一時之間,實在不知如何才好。


    陳長青說到這裏的時候,把他自己的小動作,說得十分詳細,我敘述出來的,不及
他說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卻不說那些紙上,「瘦子」寫了些什麼。

    我保持著微笑,並不催他,也不問他,只等他自己說。而且心中下了決定,不論他
如何賣關子,吊胃口,我都不會滿足他的意願,求他說出來。

    他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些什麼連鼻尖也在出汗,心中奇怪至極,有一雙青年男女在
巷中走過,問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之類的廢話。

    我自顧自踱來踱去,放了一張唱片,根本當他不存在一樣。

    過了好一會,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才嘆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要命瘦子真正名字

    看來,我的估計有點錯誤,我估計他在賣關子,好使得我性急,但是這時,看起來
,他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

    我把唱片的音量調低,向他望去,他也向我望來:「衛斯理,我做人很公道,我能
夠看到『瘦子』寫下來的東西,全是由於在你那裏得到了那柄鑰匙之故,所以雖然我不
願意說下去,可是又覺得你有權知道。」

    我本來想問他,是不是「瘦子」的文件中,關係著巨額的財產,所以他想獨吞。但
是隨即想到,陳長青絕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就沒有說出來。

    而看他的那種情形,又實在不怎麼想說,我心中固然好奇,但也由衷地道:「如果
你真不想說,那就不要說好了。」

    陳長青望了我片刻:「我不是要說別的,我的意思只是你有權看看『瘦子』寫下的
那些東西。」

    他這時才從檳城回來,一下機就來到我這裏,那麼,「瘦子」的六張記載著什麼的
紙,自然就在他的身邊。我道:「道理上是這樣,但你如果真正不願意的話,難道我還
會使用暴力嗎?」

    陳長青悶哼一聲,自身邊取出了一個信封來,放在桌上,然後走過去,斟了一杯酒
,大口喝起來。

    我打開信封,抽出一疊紙來,那疊紙,現在雖經攤平,但是還是向內有點捲,這是
硬洋紙經過長期捲成一卷之後的情形。

    我還沒有開始看,陳長青道:「我一看完,就立即趕到機場,回來找你。」

    我把紙用手撫平,紙張是有著頁次的,我自然先看第一頁。

    一開始,紙上就寫著:


    「我,是一個職業殺手,外號『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字──在求學時期一直在
使用的名字,在受洗時長輩給予的名字(我還受過洗,想不到吧)——是安德魯‧賽亞
格‧西思。賽亞格,在吉普賽話中,是奇特出眾的意思。那是吉普賽人祖先在東歐一帶
流浪,在我祖父這一代,移民到了美國,我自小在紐約的貧民區中長大,在貧民區中長
大的人,有一個好處,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顧自己,而又完全沒有道德觀念的束縛,因
為貧民區根本和原始森林並無不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朋友,當你看到我寫下的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個著名的職業殺手了──我
是如何走上這條路的,那不必知道,而且,一定出於你的意料之外,過程一點也不有趣
,十分沉悶。

    即使在成為殺手之後,我也沒有放棄過各方面的學問的追求,因為我堅信,人要讀
書,一個讀過書的乞丐,就比一個沒有讀過書的乞丐好。一個讀過書的職業殺手,自然
也比沒有讀過書的職業殺手好。

          殺手賣弄廉價哲學

    人類的知識累積過程,相當奇妙,在知識累積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會產生屬於自
己的新的知識,新的想法。開始從事殺手生涯,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奪取人的生命之際
,有一種極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創造生命,而我消滅生命,自己的地位,幾乎與上帝
對等,這可以使人得到極度的滿足。但漸漸地,就想到了一些問題,最常想到的是:生
命是什麼呢?生命那麼脆弱,一根細小的毒針,刺上一下,就可以令這個生命消失,而
不論這個生命是偉大的或是渺小的。

    在殺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沒有偉大和渺小之分,一顆子彈命中了太陽穴,不論
這個人是一國之君還是一個守門人,結果也就完全一樣。

    又漸漸地,我開始思索生命的奧秘,特別是人的生命的奧秘。我既然那麼容易可以
令一個人的生命消失,應該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奧秘的了,但是卻大謬不然,越起越是
不懂,到後來,甚至嚴重到了妨礙我的職業行動的地步了。

    當我把武器準備妥當,只要一個極小的動作,就可以令一個人死亡之際,我會問自
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嗎?我有什麼權利去消滅另一個生命?如果我有權消滅他人的生命
,他人自然也有對等的權利,當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際,我是怎麼想法呢?

    朋友,所以近幾年來,我完全沒有再接受殺人的委托,有幾樁暗殺,算在我的賬上
,只是因為殺人者的手法和我類似而已。

    所以,我並沒有什麼財產剩下來,你追尋的結果,不是金錢上的財產,如果這時,
我再給你一把鑰匙的話,那麼,這把鑰匙是開啟生命奧秘之門的鑰匙,是人所能獲得的
最偉大的鑰匙。」


    當我在迅速看著「瘦子」寫下來的文字之際,陳長青也走了過來,在我旁邊,一起
看著。

    看到這裏,我悶哼了一聲:「當殺手就當殺手算了,賣弄這種廉價哲學作啥?真是
肉麻當有趣。」

    陳長青道:「你看下去再說。」

    一直看到這時為止,我實在看不出「瘦子」留下來的文字有什麼意思,不知道何以
陳長青在敘述他看了之後的反應,會如此強烈。

    或許,下面會比較有趣一點?且看下去再說。


    「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訪過古老的吉普賽部落,但是我們的文化,實在相
當淺薄,我又到印度,但發現大多數的『聖人』,都不知所云,佛教徒中的『高僧』,
也莫測高深。

    我曾和許多喇嘛、隱士交談過,一點結果也沒有,直到有一天,我在錫金的首都干
托,在一塊空地上,有許多攤子、流浪漢和江湖賣藝人,我看到了一位老先生和幾個年
輕人。

          靜止狀態持之長久

    看起來是好像一家人,他們所表演的項目,吸引了許多人。

    他們所表演的,其實是什麼也不做,他們維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當
我看到他們的時候,老先生頭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後傾斜,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一
個年輕人背靠著他,也坐著,雙手卻扳住了右腳。另外兩個年輕人盤腿而坐,還有一個
身子巧妙地彎著,看起來十分奇特。

    當我發現他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旁邊的人說,早上市集一開始,他們就
來了,一到廣場,就擺下了這個姿勢,一直到現在,一動都沒有動過,甚至他們的眼睛
,也沒有眨動過。

    有一個人定睛看著他們,要看到他們有輕微的動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還是沒
有結果。

    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麼可以在靜止狀態之中那麼久呢?他們幾個人,看起來,實
實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極其精美的雕像。

    他們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活人,我湊近去,用手指放在他們的鼻孔之前
,由於他們的呼吸是如此緩慢,所以幾乎感不到。

    在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的是藏文,我看不懂,有一個人告訴我,
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們,因為他們這時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間,如果有人碰他們,會
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那幾個人,我猜是西藏人。」


    我看到這裏,心中已自然而然將那種情景,和我在米端蠟像院中看到過的情景,聯
想了起來。這時,多少也有點知道陳長青何以震驚的原因了,但當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
經過,而是另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陳長青是在追尋蠟像院的秘密之際,「誤入歧途」的,是什麼導致他誤入歧途,以
及他走錯了路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說,但是想像之中,一定
和靜止的人像有關。

    而當他一開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際,他就說他的第六感告訴他,事情和
他有關連,而「瘦子」的那封怪信,又提及了這種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陳長青的「奇遇
」,與之有關連?

    我一面思索著,一面向陳長青望了一眼,陳長青分明是故意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講出來,並不是想吊我胃口或是什麼的,一定另外有真
正不能講的原因,不然,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訴我,並且和我討論事情的怪異程度了


    我沒有說什麼,繼續去看「瘦子」寫的東西。


    「當時,我一直守在他們的旁邊,直到天黑下來,太陽早已隱沒了。

          思想靜止生死之間

    由他們之中年紀最輕的開始,緩慢而悠長地吁出一口氣,他們的身子,才開始有了
動作,動作在開始的時候,十分緩慢,完全像是電影之中的慢鏡頭一樣,然後,才漸漸
恢復了正常。

    所有圍觀的人都向他們喝采,他們卻並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收起觀眾放在一個淺
籮中的錢。當那老者收起那塊木牌的時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問:請問生死之間
,是什麼意思?

    那老者抬頭望了我一眼,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雙眼
也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亮。一接觸到他的眼光,雖然他完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是我
的心中,已經約略有了一點感覺,我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那老人的聲音十分緩慢,他給了我回答。我們剛才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間。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著的,可是不但身體不動,連思想也是靜止的?

    大約是我的話說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來:當然,思想靜止,身體才能靜止


    我又忙道:這是一種佛法?相當於坐禪?

    老人回答道:靜坐、坐禪、佛法、道法、仙法,都只不過是形式和名稱上的不同,
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樣的。

    我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請問,目的是什麼呢?

    可能是我態度太急切了,聲音大了些,他們全聽到了我的問題,也不約而同一起笑
了起來,自然是由於我的問題問得太蠢了。

    朋友,當你看到這裏的時候,你也應該想到,這些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靜止的能力,
使自己的生命處於生死之間的一種境界,這是十分奇特的現象,進一步發展,會怎麼樣
?是不是能打開生命奧秘的第一頁?」


    我看到這裏,不禁皺了皺眉,感到「瘦子」的聯想能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像他所
見到的這種情形,自日出到日落,完全維持著一個姿勢不變,當然是一種相當罕見的現
象,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雜念(思想靜止),打坐入定,也可以維持長時間的姿勢
不變,修行有素的道士,也可以做到這一點。甚至於通過強迫的訓練,也可以有同樣的
效果,軍隊中的儀仗隊員,在有必要的時候,也都可以挺立一兩小時而不移動。

    「瘦子」把這種情形,稱之為「生死之間」,已經是相當誇張的了,再聯想到由此
可以打破生命的奧秘,不是更誇張了嗎?

    我很想和陳長青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所以把我剛才想到的講了出來。

          問題太多堵在喉間

    陳長青聽了之後,嘆了一聲:「你先把他所寫的看完了再說。」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才又看下去。


    「對於當時,突然之間有這樣的想法,我自己也覺得驚詫萬分。為什麼會聯想到了
那麼深奧的問題呢?是不是剛才當他們靜止不動的時候,給我的感覺是他們是根本沒有
生命的?如果他們在那時,根本沒有生命,那麼,他們的異能,就不是僅僅能令身子靜
止不動,而是他們有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的能力。

    對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奧秘,一定是循這樣的想法而得到的。我當時脫口而出
地說:你們別笑,我知道你們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對你們來說,是另一種形
式,和別人完全不同,這難道不是生命奧秘的重要一環嗎?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他們靜了下來,那老者用他炯炯發光的雙眼,望了我片刻之後
,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跟他們走。

    我跟著他們到了不遠處,一個村子內的一個帳篷之中,老者把我領進了帳篷,其餘
的人沒有進來,老人一進了帳篷就對我說:你是少數人在見了我們之後,可以想到這個
問題的人,我們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見了我們之後,有這樣的聯想。

    當時,我想要問的問題實在太多,一時之間,堵在喉間,問不出來。老人道:是的
,生或死,我們可以掌握。

    他接下來說的話,更是令我膽戰心驚,他說:我在你的雙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極濃
的殺氣,甚至你的全身,都佈滿了殺機。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但是可以知道你多半
有能力可以掌握他們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嗎?

    我給他的話震動得冷汗直流,結結巴巴地問:當然不能,我看只有你們才能,我可
以──

    老人打斷了我的話頭:可以的,你可以掌握這種力量,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生或
死,完全由你自己來決定,你決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

    我心亂到了極點,一時之間,無法作出決定來,老人又道:要掌握這種能力,因人
而異,要看看你的根基怎樣,自然,當你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你才會知道生或死的真
正意義,現在對你說,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願意跟隨我,現在,立刻?

    我猶豫了大約十來秒鐘,我當然願意跟隨他去探索生死的奧秘,但是我當然也有許
多許多事要考慮,不能一下子就答應,十來秒的考慮,已經是最短的了,我道:好,我
願意。

    誰知老人長嘆了一聲。

          十三年期老人歸處

    我不知道老人為什麼要長嘆,但總知道自己做了或說了不應該的事。

    老人道:以後吧,你考慮了十三秒才回答,對我來說,每一秒的猶豫,就表示你要
在一年之後才適宜有這種能力,十三秒,那是說十三年之後。

    我一聽,不禁發起急來,雖然我寧願遲些日子,而不願立刻就跟他進深山去修道,
因為我還有許多事要處理的,但是十三年的時間也太長了,當時我急問:十三年?十三
年之後,我上哪裏找你去?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給你一個永久的通訊地址,這個地址是南緯零度三十一
分東經一六六度五十六分,島很小,島的西岸,有一間石屋,形狀奇特,一看便知,你
可以在那裏,得到我的信息。

    當時他並沒有說那是什麼島,事後,我當然立即知道這個島是那魯島。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個殺手,十三年的生命,對殺手來講,等於普通
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內,會有無數次死神降臨的機會,我極可能沒有機會再見那老
人,沒有機會掌握這種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我把這一切記述下來。

    記述下來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機會見到那老人,可以有機會掌握生死由心的
力量。

    這種力量之誘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驅逐死亡的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發現
了。」


    六張紙,到此為止,最後,是一個龍飛鳳舞一樣的一個簽名。

    我看完了之後,呆了半晌。對於他所說的「生或死可以自由控制」這類的話,還真
的不是很能明白。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來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用處,至多
只不過在一個時期之中,使人處於一動不動的靜止狀態而已,那又有什麼作用呢?或許
,可以延長生命,但是在生命的過程之中,根本有一個時期是死的,那又有什麼特別的
意義?

    我並沒有把我心中的疑惑問出來,但是顯然的我的神情出賣了我內心的秘密,陳長
青裝著不經意地問,可是我卻可以聽出他的聲音其實十分緊張,他問:「你不覺得奇妙
之極?」

    我道:「並不覺得──」接著,我就把我剛才想到的說了出來。

    陳長青連連嘆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現象,沒有想深一層。」

    我一面把「瘦子」寫滿字的那六張紙還給他,一面道:「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地方可
以深入一層的。」

    陳長青陡然叫了起來:「看不出?」

          設想多多只為生死

    他接著,急速地喘了兩口氣,才道:「譬如說,當一個人可以控制生或死,當他使
自己死的時候,他連思想都是停止活動的,這時候,他的思想在哪裏?」

    我怔了一怔:「他的思想自然還在原來該在的地方,只不過靜止了,全無活動而已
。」

    陳長青搖著頭。

    我提高了聲音:「人的思想是無形的,在人身體的哪一部份,最精細的解剖也無法
找得到,所以你這個問題根本不能成立。」

    陳長青仍然搖著頭。

    我有點冒火:「你想說什麼,請你明明白白說出來,別打啞謎。」

    陳長青吸了一口氣:「一個人的思想,是人的腦部神經活動的結果,是一種具體的
存在,這種存在,也可以稱之為人的『靈魂』。」

    我明白陳長青的意思了,他的這個想法,倒真是十分有趣的。

    我「嗯」地一聲:「你的意思是,當一個人能自己控制生死的時候,他死,他的靈
魂離開了身體,成為一種單獨存在的力量?」

    陳長青大力點頭。

    我又想了一下:「這種設想,倒也可以成立,老僧入定,若果是道行深的,在入定
之際,身體一動也不動,但是卻可以『神遊』,道家稱之為『元神出竅』,這全是一樣
的意思。」

    陳長青的神情興奮莫名,雙手抓住了我的肩頭,用力搖著:「衛斯理,你畢竟是想
像力十分豐富的人,一點就明,就是那種功夫。當掌握了這種能力之後,靈魂隨時可以
離開身體,遨遊萬里,甚至於遠到宇宙的中心。」

    我笑著:「這只是一種聯想,事實上,那老人並沒有這樣說過。」

    陳長青有點失魂落魄地揮著手,過了一會才道:「就算這個設想不成立,還可以有
另外一種設想。」

    我做了一個請他說下去的手勢,他道:「只要有能力控制生死,沒有人會選擇永久
的死亡,當死亡自然來臨之際,他就可以抗拒,使死亡遠離,那麼,在理論上來說,有
這樣能力的人是不會死的。」

    我皺起了眉,陳長青的話,乍一聽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個人如
果早已習慣了什麼是死亡狀態,已經死過了無數次,而每次又可以自死回到生,那麼,
在一次自然的死亡之後,理論上,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再回到生。

    換句話說,這個人不是不會死,而是在死了之後,隨時活轉來。

    舉個實例來說,瘦子若是掌握了這種能力,那麼雖然他在電流的襲擊之下死了,他
也可以隨時活過來。自然,這只是一種想像,如果一個人的死,是由於身體受到了嚴重
的傷害,難道他還能活過來嗎?譬如,一個被殺了頭的人,難道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可
以使他的頭長回去?

          靈魂肉身隨時分開

    一個患了骨癌的人,又有什麼力量可以使他的骨骼生長,回復正常?

    越是想開去,思緒越是亂,我只是道:「在設想上,那倒是可以成立的,這個人不
是不會死,而是死了之後,可以活轉來!」

    陳長青興奮得漲紅了臉,眼睛眨得飛快:「這不是刺破生命的奧秘了嗎?」

    我道:「如果真有這樣情形存在,那絕對可以說是。」

    陳長青像是就在等我這一句話,在聽了之後,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急速地來回
走了幾步,才揚著手中的信紙,道:「那柄鑰匙是你的,你有權去找那個老人,去勘破
生死的奧秘。」

    陳長青這樣說,倒真令我十分感動。雖然,整件事只是一種初步的設想,但是誰知
道探索下去,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如果「神遊」變成可能,靈魂隨時可以和身體分開,死後復活等等設想都變成了事
實,那只怕世上再也沒有比這便吸引人的事情了。

    而陳長青在這樣的無可比擬的誘惑之前,居然還能衷心地有這樣的表示。

    我忙道:「鑰匙是『瘦子』的,有這樣的一件事,是你輾轉萬里找出來的,當然,
去找那老人是你的權利。」

    陳長青睜大了眼:「你難道不想自己能夠掌握這樣的神通?」

    我道:「只怕沒有人不想,你先學會了,再來轉教我,也是一樣的。」

    陳長青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來,半晌不語。

    我連問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恐怕我是學不會
的。」

    我不禁笑了起來:「這是什麼話,你沒見瘦子寫得很明白?那老人問他是不是願意
立即放下一切,跟他去學,他猶豫了十三秒,老人就要他十三年之後再來,你可以半秒
鐘也不猶豫的。」

    陳長青沉吟不語,我又道:「瘦子的這一段記載十分有意思,猜想要能掌握這種能
力,一定有一個相當艱苦的自我鍛鍊過程,放下一切雜念,是最主要的,猶豫了十三秒
鐘,就表示心中有很多事放不下,那就不適宜去掌握這種能力,說不是一意硬練,會走
火入魔,哈哈。」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就是這樣。」

    我道:「你是說,你根本有太多的事放不下,怕那老人問你的時候,你會猶豫難以
回答。」

    陳長青長嘆了一聲:「瘦子真不簡單,他只是猶豫了十三秒,要是我,我只怕會有
六、七十秒,唉,哪能一下子就立即放下一切,跟人去學道。」

          大事小事纏在心頭

    他用了「學道」這樣一個名詞,倒也算是恰當。我同意他的話:「是,瘦子真不簡
單,或許他做了多年的職業殺手,對生和死之間特別敏感,所以才能在十三秒之後就有
了決定,我,只怕一百二十秒也不行,這輩子沒有希望了。」

    陳長青又來回走著,我又道:「不過,你的情形不同,瘦子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
,你有備而去,在去之前,可以先將放不下的事,全都作一個了斷,那老人一問你,你
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陳長青道:「答應不是難事,問題是答應了之後,心中其實並不是真正放得開,不
能了無牽掛,我看,只怕也是勞而無功。」

    我攤了攤手:「是啊,這種情形太常見了,每一個人都是放不下,想不開的,大事
小事,什麼都纏在心頭,自以為是無法放得下的,以為他一放下,就會怎樣怎樣,可是
當死亡忽然降臨,還不是一切都要放開,還不是一切都照常進行下去。」

    陳長青又想了一會,忽然又興奮了起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去?」

    這時,我心中陡然一動,想起了那魯這個小島來。這個小島,是地球上最冷門的地
方,平時絕不會有什麼人無緣無故提到它的,它雖然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但實際上只是
一個面積二十二平方公里,人口七、八十的一個小島。

    可是,陳長青曾經去過那魯島。

    可是,那老人留給瘦子的永遠通訊處,也是在那魯島。

    這不可能是巧合,陳長青一再表示,他有「奇遇」,是不是他已經見過那個老人了


    他自那魯島回來之後,舉止怪異,又說什麼天池老人教過他「不動心」功夫,當時
只覺得他是在裝神弄鬼,現在想來,內中竟大有文章。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冷笑一聲:「你一個人去試過若是不成功,拉我一起去試,
一樣沒有用的。」

    陳長青突然聽得我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臉色之難看,難以言喻,過了好一會,
才道:「你……只猜對了一半。」

    我揚一揚眉:「我對你有什麼樣的奇遇,一無所知,什麼叫作猜對了一半?」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頹然坐了下來,我走過去拍了他一下:﹁你究竟想怎樣,是不
是想掌握元神出竅的能力?據我的理解,要掌握這樣的能力,先要練一個「元嬰」出來
,「元嬰」其實也不應該是實質的,只是能力遠比普通人的思想波來得強烈而已。歷史
上記載,有不少人是練成了的。」

    陳長青陡然跳了起來:「這一點我比你清楚。」

    我「哦」了一聲:﹁你真的有奇遇?像那個現在已成了神仙的賈玉珍一樣,得了一
本秘笈,九顆仙丹?」

          登山專家相同經歷

    (賈玉珍由人變神仙的經過,敘述在「神仙」這本書中,過程極曲折有趣。)

    陳長青大搖其頭:「不是,不是,完全不同,就算掌握了這種能力的人,也不能算
是神仙。」

    我道:「若是元神可以隨時出遊,而又能突破死亡的界限的話,那和神仙也就沒有
什麼不同了。」

    陳長青苦笑一下:「如果是——」

    他忽然又長嘆一聲:「衛斯理,我實在需要你的幫助。」

    我道:「自然,不過總要讓我知道,你是在什麼事情上要我幫助才行。」

    陳長青在喝了一大口酒:「我一直叫你去看那個蠟像館,你都沒有去。」

    我知道他要開始敘述他的「奇遇」了,我點頭道:「那是我的不對,不過你也有不
是之處,你形容能力太差了。」

    陳長青自顧自講下去:「那天晚上,我夜探蠟像館,不過……沒有成功,要不是恰
好也有一個人同時偷偷進去幫了我一下,幾乎叫人抓住了。」

    我道:「是,那個人大有來頭,是最出色的靈媒,非人協會的會員阿尼密。」

    陳長青自然也知道了蠟像館的整件事,那天晚上他的表現,由於阿尼密不是一個多
口的人,只是說他「毛手毛腳」,事實上可能是狼狽之極,所以他也不願多提起,只是
略過去就算。

    他繼續道:「是我回來之後?可是我以前見過這裡照還是一直在想蠟像館的事,真
巧,布平忽然來找我。」

    我「啊」地一聲:「布平,我們的登山專家,他近來可好?」

    陳長青發了一句牢騷:「除了我之外,人人都好,他當然好得很,還是一有機會就
……登山。他來了,我自然和他說起這一切,他在聽了之後,現出一種相當古怪的神情
來——」

    以下,是當日陳長青和登山專家布平在那天晚上見面的情形。

    陳長青在講了蠟像館的情形之後,布平「啊」地一聲,神情驚訝,陳長青忙問:」
你也去看過?」

    布平搖頭:「沒有可是我以前見過這種情形,嗯……在錫金,有點不同,可是大致
上十分相近,人像是塑雕一樣,一動不動,可以超過十小時。」

    陳長青大感興趣:「真有這種情形,這樣來說,蠟像館中陳列的,全是真人了?難
怪那麼神秘。」

    布平又猶豫了一下:「我不敢肯定,可是我見到的情形,真是奇特之至。」

    布平接著說出了他見到的情形,那和瘦子當年所見的是完全一樣的,只是布平的反
應和瘦子不同,布平也和那老人說了話,但是他想到的是,這種能力,在登山的過程中
會十分有用。

          生死問題箇中訣竅

    在惡劣的環境之下,如果能維持身子一動不動的話,對度過險境,十分有幫助。

    所以他問的第一句話是:「老先生,請問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身子一動不動呢?」

    老先生的回答是:「當你思想完全靜止的時候,身體自然也會靜止。」

    布平常年在喜瑪拉雅山一帶攀山,認識的有道喇嘛十分多,喇嘛是如何修行的,他
自然也十分清楚。當時他就道:「是不是要使自己的思想,一點雜念也不生?類似僧人
的修行?」

    老人笑了笑:「不很類似,思想完全靜止,是一種死亡的狀態。」

    布平全然糊塗了,他道:「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剛才一動不動,是死亡狀態?」

    老先生有點不是很願意再說下去:「剛才,我看起來像活的嗎?」

    布平也有點不服氣:「剛才你雖然一動不動,可是顯然有呼吸,有心跳,那當然不
能說是死的。」

    老先生笑了一下:「那能叫生嗎?先生,看來你對生、死,不是很懂得。」

    布平臉紅了一下:「要請你指點。」

    老先生打量了布平一下,布平的外形,相當奇特,而且他這時用的,又是極其流利
的當地語言,也許是這一點惹起了那位老人的好感,老人道:「可以,你要立即放下一
切,跟我四海浪跡,我自然會把其中決竅,一點一滴全都告訴你。」

    布平當時的反應,可比「要命的瘦子」,差得遠了,他不但猶豫著,而且還道:「
這……只怕不能夠,我──」

    他說沒有講完,那位老人家已不讓他再考慮下去了,道:「那就算了吧。」

    老先生甚至沒有和他約多少年之後再見,只是嘆道:「什麼時候你想見我,可以到
那魯島來。」

    布平當時,驚訝之極,錫金和那魯島,不但相差十萬八千里,而且是性質全然不同
的兩個地方,所以他只當那老先生是在開他的玩笑。

    反正他對什麼生死大限之類的事,也沒有什麼大興趣,所以順口答應著,又說了幾
句,就和那幾個人分手了。他當然想也未曾想過要到那魯島去,不過這幾個人可以好幾
小時一動不動,給他的印象相當深刻,所以陳長青一提起那怪異的蠟像館,他就想起了
那次的遭遇。

    布平把他的遭遇說了出來之後,陳長青興致盎然──他那時還沒有看到「瘦子」寫
下的東西──有點責怪地道:「你應該答應他,讓他教你這本領。」

    布平「嘿」地一聲:「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怎能跟著他長年累月去學這種本領。


          大批石塊切成薄片

    陳長青悠然神往,喃喃地道:「那魯島?那是一個小島,我倒想去見一見那老人家
,我想,他一定有更多的奧秘,思想的靜止,死的狀態,真有意思。」

    他是一個想到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自言自語了一會,拍案而起:「明天就去。


    布平笑了起來:「那魯島雖然小,可也不是荒島,你這樣子去,怎麼找得到他?」

    陳長青「哈哈」笑了起來:「島上一共只有七、八千人,一個一個找,也把他找了
出來。」

    看到他信心如此之足,布平自然也還好再說什麼。他們認識,是我介紹的,所以,
自然而然,又提到了我,陳長青十分得意:「這一次,不會讓衛斯理走在前頭了。」

    布平道:「我看你或許會十分失望,多半只是靜坐功夫,甚至於只是自我催眠,沒
有什麼大不了的,衛斯理在忙什麼?」

    陳長青道:「誰知道,對了,你來找我,不是為了來聽我說故事吧。」

    布平道:「當然不是,你有十分精細的高速切割機?我想請你幫助我切割一樣東西
。」

    陳長青很富有,他想到要什麼,多半可以弄回家裏來,前些時候,當那座小山頭上
的石塊上的花紋,可以顯示將發生的事情時,他弄了一部十分精密的切割機,把大批石
塊,切成薄片,來作研究。後來事情告一段落,切割機自然也閑在他家的地窖之中了。

    他一口答應:「沒有問題,要切什麼東西?我這部機器,合金鋼的刀刃硬度是九點
九,幾乎可以切開任何物體來。」

    布平道:「那再好也沒有了。」

    他說著,就取出了一只木盒子來,打開,木盒子內,是一塊拳頭大小,看來像是礦
石一樣的東西。陳長青一手將之拿了出來,布平的神情有點緊張,像是有點不放心那東
西在陳長青的手上一樣。陳長青好奇心大發,問道:「這是什麼?切開來之後,會怎樣
?」

    布平沒好氣:「切開來之後,會有一隻猴子跳出來,見風就長。」

    陳長青不住眨著眼:「老實說。」

    布平嘆了一聲:「你全想歪了,就是一塊普通的礦石,不過是基於私人的理由,要
將它分成兩半。」

    陳長青沒有再說什麼,帶著布平進了地窖,開動了切割機,不到半分鐘,就把那塊
礦石,一剖為二,果然並沒有什麼異狀,交還給了布平之後,布平就拿著放回盒子中,
告辭離去。

    (布平的那塊礦石,和這個故事全然無關,但日後又發生了一點事,所以在這裏比
較詳細地提一下。)

    布平走後,陳長青又反覆思量他的話,越想越覺得有意思,一夜心癢難熬。

          海灘女孩久蹲不動

    第二天一早,就訂了機票,直往那魯島去,別看那魯地方小,居然還有一家那魯航
空公司,有著世界一流水準的服務。

    到了那魯島,住在中心區的酒店,陳長青才發現二十二平方公里,不能算是一個小
面積,而要在七、八千人中,找一個無名無姓無地址,只知道他有一動不動本領的老人
,並不是容易的事,時間一天天過去,半個月之後,已把他煩得七竅生煙,幾乎要放棄
了。

    那天下午,他經過一處海灘,看到圍了不少人,他湊過去一看,看到一個八、九歲
大,瘦得可憐的小女孩,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一動不動,不少圍著的人,就在看這個
小女孩。

    陳長青看了一會,問身邊的人:「你們在看什麼?」

    他身邊的一個少年,指了一指小女孩:「看她什麼時候動。」

    陳長青一聽,心頭狂跳,忙道:「你是說,她……可以長時間不動?」

    那少年道:「對,一兩個鐘頭,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陳長青當時高興得有點手舞足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投向他的身上。他忙向那小
女孩走過去,想把那小女孩推起來,好向她問一些問題,他知道,這個可以一動不動好
久的小女孩,一定和布平所說的那個老人,大有淵源。當他走到那小女孩的身邊,才伸
手出去,準備去推那小女孩的時候,有好幾個人對他大聲呼喝了起來。

    陳長青楞了一楞,抬頭看去,有幾個青年人,已經飛奔了過來,其中一個身材最壯
碩的,一伸手,就把陳長青推了開去。

    陳長青怒道:「你幹什麼?」

    那青年人反問:「你想幹什麼?」

    陳長青指著小女孩:「我有話要問她。」

    青年道:「你只管問,可是不能碰她。」

    陳長青的好奇心真是無處不在,他一瞪眼:「為什麼不能碰?」

    那青年人不屑地冷笑了幾聲:「她是天池老人的孫女,你敢碰,只管碰。」

    陳長青眨著眼:「天池老人,那……是什麼人?」

    那青年不理會陳長青,陳長青因為有了重大發現,心情極好,他取出了一疊鈔票來
,在手中拍打著:「你告訴我,我請你喝酒。」

    這樣一來,情形立刻不同,陳長青的身邊,一下子就圍了五、六個青年人,陳長青
也想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可以多久維持不動,倒也不急於和那小女孩講話,他走開了十來
步,在海邊的一堆礁石上坐了下來,那幾個青年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陳長青道:「好,告訴我關於天池老人的事。」

          無人敢說老人居處

    幾個青年人互望了一眼,樣子十分忌憚,終於有一個,一面盯著陳長青手中的鈔票
,一面咽了一口口水,道:「天池老人是一位老先生,有時在島上,有時不在島上,不
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有人說,他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地方有高山,山頂上有
一個大湖,他又很年老,所以大家叫他天池老人。」

    陳長青表示十分滿意,立刻給了那青年一張鈔票,那青年高興之極,又道:「老人
本領比他孫女大,可以從早到晚,一動不動。」

    陳長青這時自然可以肯定,天池老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問:「天池老人住在什麼地方?」

    可是這個問題他連問幾遍,卻沒有人回答,看那幾個青年人的神情,他們並不是不
知道,而是知道了都不敢說。陳長青數了三張鈔票,揚起手來:「誰告訴我,就是誰的
。」

    一個瘦長的青年手一伸,把三張鈔票搶了過去,卻拔腳就逃,一面逃一面叫著:「
沒有人會告訴你,你可以自己問老人的孫女。」

    陳長青想去追那青年,但又怕那小女孩突然起來走開,再要找就不好找了,所以只
好看那青年搶了鈔票,一溜煙似地逃走。

    他又問了幾遍,仍然沒有人回答,這令他更加好奇。他又問:「誰能告訴我天池老
人的一些別的事。」

    這個問題,回答的人倒不少,七嘴八舌,有的說天池老人有幾個孩子,大的看來都
有三十歲左右。有的說老人根本不說話。有的說老人的眼光很厲害,給他看上一眼,心
裏就會發毛。

    這些話,並沒有什麼大用處,不過倒也使陳長青的心中有了一點輪廓,他可以肯定
,這個天池老人,一定是一個十分奇特的人,至少,他在錫金首都出現,卻又在那魯島
長住,這已經是怪不可言的事了。

    他把手上的那一疊鈔票派完之後,聽到圍觀那小女孩的群眾,發出了呼叫聲,他忙
奔過去,看到那小女孩正在慢慢舒動著手腳,身子挺立了起來。

    那小女孩又黑又瘦,可是一雙眼睛,卻十分湛然,透著無比的精靈和成熟,叫人一
看之下,感到那不是屬於小女孩的眼睛。

    陳長青忙走過去,彎下腰,問:「小妹妹,帶我去見你爺爺,好不好?」

    小女孩向陳長青望了一下,並不理會,自顧自向外走了開去,陳長青討了一個沒趣
,倒有點手腳沒做處,他伸手,想去拉小女孩的手臂,可是手才伸出去,那小女孩又回
頭向他望來。

    那小女孩的眼神之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嚴厲意味,使得陳長青不由自主,縮回手
來。

          眼前局面想也不到

    小女孩只是望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繼續向前走去。

    陳長青只好繼續跟在後面,不斷地道:「小女孩,能不能帶我去見你爺爺?」

    那小女孩一直沒有反應,他們是沿著海邊在走著的,在經過了一段滿是碎石、崎嶇
不平的地區之後,小女孩站定了身子,陳長青也連忙站定,小女孩道:「我爺爺不在島
上。」

    陳長青忙道:「那不要緊,我可以等他。」

    小女孩冷冷地望了陳長青一眼:「你要見我爺爺,有什麼事?」

    對方雖然只是一個小女孩,可是陳長青倒也不敢怠慢,而小女孩的這一問,一時之
間,也令得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為他這時,來到這裏,找那個老人,只不過是為了
布平的一番話而已,他對那個「天池老人」究竟是什麼路數,一點也不知道。

    如果說,只是為了老人有長久使身子不動的本領而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他想了一想,才道:「有一點疑難的問題,想向他老人家請教。」

    他這樣說,又得體,又模棱兩可,大有可以隨機應變之餘地。

    小女孩聽了,走前幾步,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膝,她那雙奇特的眼睛,
望向遙遠的海面,所發出的分明是童稚的聲音,可是所說的話,卻老氣橫秋得很:「你
心中有什麼疑難,問我好了。」

    陳長青一聽,一愣之下,真恨不得自己一頭在岩石上撞死。他不遠千里而來,卻會
有眼前這樣的局面,這真是再也想不到的。

    試想想,陳長青有時連我都不是很服氣,他對那小女孩低聲下氣,無非是感到小女
孩可以帶他去見那個奇特的老人。

    但小女孩這時,卻講出了這樣的話來。

    他氣往上衝,當然他不致於把那小女孩怎麼樣,可是也準備立時轉身離去了。

    可是就在這時,小女孩冷冷的目光,又向他射了過來,這使得他心中一動,想到那
小女孩至少也能夠長時間維持身子不動,或許有點道理也說不定。

    一轉念之間,他已怒氣全消,道:「好,問你也是一樣。」他接著,就把那蠟像館
中的情形,說了一遍,小女孩聽得十分用心,她仍然維持著雙手抱膝的姿態坐著,不過
卻抬頭微微向上,一動不動。

    蠟像館中的情形相當複雜,陳長青心中始終認為對方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在那魯島
上生活的九歲孩子,當然不可能知道中國歷史上的名人岳飛是誰,所以他講得十分節略


    但是再節略,也講了二來分鐘,而當他講了一半之際,他就注意到那小女孩一動也
沒有動,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眨過。

          女孩怪招難以招架

    那種情形,看來相當怪異,倒和在那蠟像館中有幾分相似,但自然沒有那種血腥恐
怖。

    等到講完,他又問:「看起來,那些人全像是真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和你們一
樣,全有維持長時間不動的本領?」

    那小女孩仍然如同泥塑木雕一樣地坐著,陳長青問了幾遍,正感到不耐煩時,才見
到她漸漸皺起眉頭,緩緩吁著氣,舐了舐嘴唇,道:「嗯,那蠟像館中的情形,是十分
奇特。」

    小女孩這句話,令得陳長青陡然一愣,「你去過那蠟像館」這句話,已要脫口而出
了,但隨即想到,那是絕無可能之事,她一定是根據自己的敘述,才有了「奇特」的印
象的,雖然她的那句話,聽來像是她十足到過那間蠟像館一樣。

    那小女孩又道:「不,不同,那蠟像館中的那些人,和我們的情形不同──」

    陳長青想要插言,不女孩陡然揚起手來,阻止他說話,又道:「別再問我他們是怎
麼一回事,我不知道。」

    陳長青悶住了氣:「剛才你說可以問你。」

    小女孩道:「是啊,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他們的情形很奇特,和我們的情形不
同。」

    陳長青悶哼了一聲:「他們的情形如何你不知道,你們是何以有這個能力的,你們
的這種能力,又代表了什麼,你當然是知道的了?」

    小女孩道:「當然。」

    陳長青道:「好,那麼,請告訴我。」

    小女孩冷笑了一聲:「為什麼要告訴你?」

    陳長青又楞了一楞,幾乎為之氣結,他平日也算是能說會道的人了,可是這時和那
小女孩的對話,卻句句都被那小女孩頂了回來,使得他大有縛手縛腳之感。

    他呆了一呆,才又陪著笑:「你爺爺──」

    小女孩索性打斷了他的話頭:「你什麼也不懂,見我爺爺,也沒有用處。」

    她說著,自那塊石頭上,跳了下來,陳長青這時,真是忍無可忍,他剛想說什麼,
那小女孩已先他一步開了口:「你快回去吧,你兒子正在找你,找得十分焦急。」

    陳長青見她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呸」地一聲:「你胡
說八道什麼,我哪有什麼兒子。」

    小女孩翻了翻眼:「哦,那不是你的兒子,我料錯了,對,他的樣子和你一點不像
,圓頭大眼,不像你這種猴子臉。」陳長青這時,倒真有點呆了:「小……小妹妹,你
究竟在說什麼啊?」小女孩道:「有一個十三、四歲,十分漂亮的少年在找你,在一間
又大又亂的房間中,那房間有一角堆滿了書,還有一大張老虎皮。」

          心靈感應萬里景物

    陳長青聽到這裏,整個人像遭到雷擊一樣地楞呆,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那小女孩所說的「又大又亂」的房間,正是他的書房,而那個十三、四歲的漂亮少
年,小女孩誤以為是他的兒子的,當然也就是溫寶裕。

    剎那之間,陳長青的思緒,亂到了極點。

    那小女孩怎麼會知道這些的?這簡直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陳長青講到這裏,停了下來,瞪大眼望定了我。

    陳長青的敘述,老實說,開始的時候,不是十分有趣,我已經十分不客氣地打了幾
個呵欠,可是等他說到這裏時,我精神陡然一振。

    陳長青在那時,不知道小女孩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是情形發展到如今,又有了「
瘦子」的那封長信,和我們自己的種種設想,事情可以說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再
加上那小女孩的奇特言語,事情實在已十分清楚了。

    我失聲道:「當你向她敘及那蠟像館中的情形之際,她去過了,而且,順便到你家
裏去看了一看,看到了溫寶裕正焦急地在等你回來。」

    陳長青「咯」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仍然直瞪著我,不出聲。

    我感到了一陣異樣的興奮,這小女孩所掌握的能力,實在是一個十分令人驚異的異
能,我又道:「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這種情形,可以稱之為『神遊』──她身體在一
個地方,可是思想倏忽萬里,可以到另外一個地方去,這是一種非凡的神通。」

    陳長青「啊啊」地應著,道:「還有一個可能,她有『天眼通』的本領,能夠看到
萬里以外的一切景物,那是一種巨大的心靈異能。」

    我正想舉出這一點來,所以陳長青一說,我就連連點頭:「正是,『神遊』和『天
眼通』,都可以使有這種異能的人,看到萬里以外的景物,但是好像有點不同,『神遊
』似乎更進一步,『天眼通』不過是感覺上的『看』到,而『神遊』則是感覺上真的到
過的。」

    陳長青深深吸了了口氣:「對,我的認識是,『天眼通』就像是用望遠鏡看到了遠
處的一個地方,但『神遊』則是去過的。」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我們兩人都靜了下來,互相沉思著。

    過了一會,我才道:「你認為那小女孩掌握的,是哪種異能?」

    陳長青的神情,一片迷惘:「我不知道,當時,我根本想不到什麼,現在,雖然想
到了,但也不知道……個人真正的情形……如果是和生、死有關,那麼,我寧願相信他
們的異能,是『靈魂出竅』,那是『神通』,而不是『天眼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世上竟然有這樣的能人。」

          天池竟是騰格里湖

    陳長青興奮得滿臉通紅:「而且不止一個,天池老人,那幾個年輕人,那小女孩,
看來他們全有這樣的異能,衛斯理,這……這……可絕不能放過。」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決定才好,胡亂揮著手,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在那魯島
上,耽了將近三個月,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先說了再作打算。」

    陳長青用力點頭:「好,好。」


    當時,陳長青目定口呆地望著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一副「現在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了吧」的神情,也望著陳長青,目光炯炯。

    過了好一會,陳長青才結結巴巴道:「我不懂,我簡直不明白。」

    小女孩道:「我早就對你說過,你不會明白的。」

    陳長青這時,一則由於迷惑,一則由於小女孩的話,聽來句句都有道理,所以輕視
之心,早已去了個乾乾淨淨,他十分恭敬地問:「請問……你的能力……全是你爺爺天
池老人所傳授的?」

    小女孩一直對答如流,可是這時,她卻想了一想,才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
是。」

    陳長青她的話,有莫測高深之感,而且這時,他也沒有想到「靈魂出竅」、「神遊
」、「天眼通」這等大題目上面,只覺得小女孩已經夠怪異的了,他又問:「天池老人
,這名字好怪,是哪裏的天池?」

    小女孩隨口道:「是騰格里湖,當地人都知道他的:天池老人。」

    這時,陳長青又猛地震動了一下。

    騰格里湖!他真的無法相信一個在那魯島上的小女孩,會知道世上有一處地方叫騰
格里湖。

    陳長青當然是知道的,騰格里湖在西藏,湖面海拔近五千公尺,是名副其實的天池
,面積極大,幾乎達到兩千平方公里,是那魯島的九十倍。

    然而,令得陳長青錯愕的事,還在後面,那小女孩在說出了騰格里湖的名字之後,
忽然哼起一個小調來,小調的調子相當古樸,陳長青也聽不懂她在唱些什麼,只聽出有
反覆的三個字:「納木錯」,這三個字,陳長青倒是知道的,那是藏語的騰格里湖。也
就是天池的意思。

    陳長青驚呆了半晌,他這時,當然已經知道,天池老人是從西藏來的,西藏本來就
是最神秘的地方,西藏的喇嘛和智者,許多年來,一直在從事對生命奧秘的探索。

    布平曾在錫金的首都干托,遇到過天池老人,錫金毗鄰西藏,那小女孩可能也從西
藏來,那她自然知道騰格里湖,自然也應該會哼西藏的小調。

    他在那小女孩哼完了小調之後,問:「你是從西藏來的?」

          靈魂離身進行轉世

    小女孩笑了起來:「當然是從家鄉來的。」

    陳長青心中,還是十分疑惑,因為那小女孩看起來,十足是當地的土著,不像是西
藏人,當地土著是屬於密克羅尼西亞人,有著南太平洋島嶼上人種顯著的特點,和西藏
人在外形上,有顯著的分別。

    陳長青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笑著:「我還以為你是在島上土生土長的,看你的樣子
──」

    小女孩鼻子掀動了一下,發出了「哼」地一聲:「告訴過你,你不會明白的。」


    陳長青講到這裏,我陡然大叫起來:「陳長青,你這人真笨。」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你現在來想,當然很容易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的核心,可是
當時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怎麼能想得到?」

    我道:「好,你現在想到了什麼?」

    陳長青吸了一口氣:「那小女孩根本不是什麼天池老人的孫女,她是那魯島上土生
土長一個小女孩,可是她卻是一個西藏人,或許是和天池老人有密切關係的人的轉世,
就像西藏的活佛轉世一樣,這也正是天池老人為什麼會在那魯島有住所的原因。」

    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陳長青所講的,正是我所想的。

    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先是生和死的突破,再有靈魂出竅的神通,現在又有轉世
的現象。

    但是不論如何多變化,其實問題始終還是只環繞著生命的奧秘,肉體和靈魂之間的
變化在進行的。

    思想靜止,身體不動,那是死,是靈魂和身體的暫時分離。

    靈魂能和身體暫時分離,自然也可以隨心所欲,到達要去的所在。

    而靈魂若是和身體分離了,自然也可以進行轉世這樣的變化。

    所以,所有的變化,都是殊途同歸的,真正的異常現象只有一個,靈魂可以離開身
體。

    我和陳長青把事情歸納了一下,兩人都有目定口呆之感。

    天池老人和在他身邊的那些人,竟然有這樣的本領。

    陳長青不由自主喘著氣:「那個殺手,他比我聰明,他一定早已想到了這一點,所
以才鄭而重之,寫下了經過,叫人有機會,就去找天池老人。」

    他頓了一頓,又道:「一個西藏人,有可能靈魂轉世,轉到那魯島去?」

    我道:「應當有可能,那個靈媒,非人協會的會員阿尼密,就曾告訴我一個故事,
他的一個好朋友,從耶加達轉世轉到了新畿內亞腹地的一個穴居人部落之中。而現今的
韃瀨刺痲十三世在拉薩圓寂,十四世是在青海草原上的一個帳幕中找回來的。」

          不動心焉談何容易

    陳長青道:「那距離也不是那麼遠──」

    我以補充道:「近年來,有一個西藏喇嘛,帶著一個金髮碧眼的美國女孩,四處雲
遊教法,這個小女孩在美國出世,可是到了該說話的年紀,她所說的話,完全沒有人聽
得懂,後來還是她自己要她父母去找她『熟悉』的西藏喇嘛,她就是他們其中之一的轉
世,從西藏到美國,夠遠了吧!」

    陳長青喃喃地道:「看來,靈魂離體之後再回來,比較可以自由控制,而轉世的情
形較複雜,還不能由心控制的。」

    我點頭表示同意:「肉體會敗壞,靈魂是不會的,即使是不能控制的轉世,也接近
永生了。」

    陳長青驚嘆:「多麼不可思議。」

    我來回踱了幾步,問:「你後來見到了天池老人沒有?」

    陳長青搖頭:「沒有,以後的情形是──」


    陳長青只覺得那小女孩越看越是怪異,他陪著笑:「就是因為不明白,所以才來要
求指點,你連說也未曾對我說,怎知對我說了,我一定不明白呢?」

    這時,天色正在迅速暗下來,那小女孩的雙眼,在黑暗中看來,更加閃閃生光,看
來詭異莫名,陳長青在等著她說話。

    小女孩看了他好一會,才笑了一笑:「你這人有點意思,好,我先問你,什麼叫不
動心?」

    陳長青道:「我明白。」

    小女孩道:「好,你能不能不動心?」

    陳長青猶豫了起來,「不動心」三字,聽起來十分簡單,意思一點也不艱深,誰都
明白,可是真正要做到不動心,那真是談何容易。

    人總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哪能做到不動心?

    陳長青只好苦笑:「我……當然不能,要是真能不動心,那已是羅漢菩薩的境界了
。」

    小女孩道:「不管是什麼境界,你只要想進入另一境界,就要由不動心開始。」

    陳長青道:「這不是很矛盾嗎?想要進入另一境界,這已經是動心了。」

    小女孩笑了起來:「說得是,不動心是動心,動心由不動心始。」

    一聽得那小女孩和他打起充滿禪意的機鋒來了,陳長青不禁苦笑,道:「是,動心
就是不動心,不動心就是動心。」

    小女孩「哈哈」大笑起來,童音而發出這樣的笑聲,聽來更是怪異:「再說下去。


    陳長青道:「只動一心,不動一心,都是一樣。」

    小女孩拍起手來:「有點意思了。」

          女孩突然要到西藏

    陳長青陡然陷進了沉思之中,他靠著那塊岩石站著,一動不動,過了良久,他才陡
然注意到天色早已黑了,月光之下,他的影子看來修長而詭異,那是一個一動也不動的
人影。

    他心中陡然大喜,失聲叫了起來:「我也能一動不動了。」

    他轉過頭去,可是那小女孩卻已然不在了。陳長青叫了幾聲,沒有回答,當晚他只
好回到酒店,胡思亂想,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的孫女」在這個小島上十分出名,不
到中午,就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她在海邊,陳長青找到了她,才一走近,她就道:「
你又來了。」

    陳長青道:「是,我又來了,昨晚我呆立了多久。」

    小女孩笑起來:「你不動,只是身子不動,並非心不動,思想不動。」

    陳長青點頭承認:「是,非但不是思想不動,而且各種雜思,紛至沓來,無可遏止
。」

    小女孩指著海,這時,恰好有一個巨大的浪頭正向岸上捲來,小女孩道:「不論浪
頭多高,總有消散的時間和地方。」

    陳長青長嘆一聲:「一浪滅,一浪又生,那又奈何?」

    小女孩向他望了過來,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由它自生自滅。」

    陳長青皺起了眉,又陷入思索之中,不知不覺之間,他身子又凝止不動,而等到他
定過神來時,那小女孩又已不在他的身邊了。

    就這樣,兩個多月,他每天都可以在島上不同的地方,找到天池老人的孫女,和她
進行三、五句到幾十句充滿了禪意機鋒的對話。

    那小女孩的話,有一種十分怪異的力量,能把人引進沉思之中,可是思來想去,卻
又捉拿不到真正的要旨,直到那一天,他找到那小女孩時,發現那小女孩和一個年輕人
在一起,那年輕人一看到陳長青,看了他一眼,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陳長青給他笑得有點氣惱,那年輕人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回去吧。」

    陳長青道:「這些日子來,我覺得自己大有進境。」

    小女孩也道:「真的,他有點道理。」

    年輕人搖頭:「別耽擱他了。」然後又向陳長青道:「我們要離開這裏,你能跟我
們一起到西藏去?」

    如果這個問題,現在來問,陳長青自然半秒也不會考慮,立時答應了。可是當時,
他卻楞了一楞,半晌答不出話來。

    一來,是由於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究竟有什麼神通,他在其時,不甚了了。二來,
到西藏去,又豈是可以說去就去的,所以他全然難以作出決定。

          千年道行毀於一旦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之際,那年輕人和小女孩一起哈哈大笑,攜手揚長而去,
陳長青呆在當地,竟然不知去追趕他們。

    等他定過神來,人家早走得蹤影不見,他又在島上停留了三天,再也沒見到那青年
和小女孩,他只好頹然回來。回來之後,他仍然惦念著「不動心」的想法,所以對人家
的關懷,對外界發生的事,全都強制著自己,在思想上將之當作全然和自己無關。

    他這樣做,做得相當成功,我才乍見他之際,也被他那種漠不關心的神態,嚇了一
大跳。

    當然,結果如何,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我設計了把《電王》的故事講給他聽,使得
他「千年道行,毀於一旦」,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他拿了「瘦子」的那柄鑰匙去探索
,卻和他的遭遇,有密切的關係,而且知道了天池老人更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牽涉到了
生與死,身體和靈魂等等的大事,驚人之極。


    陳長青講完了他的經歷,我苦笑了一下:「你比布平的表現更差,竟然不知回答。


    陳長青長嘆了一聲:「是啊,所以我說我失敗了,再去找人家,人家也未必要我,
現在,老人在那魯島上的住處,也有了確切的地點,我看……我看……」

    我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的意思是,他表現太差,沒有希望了,他要我去試試。

    從整件事看來,如果跟隨天池老人,可能是一個短時期,可能是一個極長的時期,
通過某種訓練,就可以生死由心,就可以在自然的死亡來臨,身體損毀之後轉世(本來
,轉世這種現象是存在的,但是完全不能記憶前生的轉世,和靈魂轉換了一個身體,前
生的記憶還在的這種轉世,是全然不同的。)

    而且,老人的神通,還包括了靈魂出竅,隨時「神遊」的異能在內,這一切,實在
是人類所能達到的靈異能力的頂點了。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誘惑,只怕誰也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瘦子」留下來的鑰匙,可以打開的竟然是生死玄秘之鎖。這是我在初看到這把鑰
匙之際絕想不到的。

    陳長青望著我,好幾次他想說話,都被我揮手制止,我的思想極混亂,過了好一會
,我才道:「長青,你比我更適合。」

    我們平時在交談的時候,很少互相叫名字的,除非是在特殊的情形之下,像這時候


    陳長青道:「可是……我失敗過。」

    我提高了聲音:「那算是什麼失敗,你連天池老人都沒看見到,只見到了一個小女
孩。」

          各種神通又點類似

    陳長青搖頭:「那不是小女孩,她是一個充滿了智慧的人,好幾生的年紀加起來,
她可能超過了一千歲。」

    我道:「她肯和你每天相見,和你交談,又很喜歡你,說你有點道理,你只不過在
最後關頭一時之間難以下決定,怎麼可以放棄再試一次的機會?」

    陳長青聽了之後,呆了半晌:「你難道能抗拒這樣異常能力的誘惑?」

    我道:「當然不能,但是我考慮過了,我的性格,要做到『不動心』,那是不可能
的事,明知是徒勞無功的事,何必去浪費生命?」

    陳長青不同意:「正如你所說,我連老人也沒有見著,又怎知所謂『不動心』是不
是一種意志的高度集中?你的能力一向比普通人強,又怎知自己一定做不到他所要求的
的那些?」

    他的話,不禁令我怦然心動,我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才道:「我們可以一起去?


    陳長青立時道:「我正有此意。」

    我嘆了一聲:「你看看,我如果要去的話,我得先和白素商量一下,第一步尚且不
能說走就走,以後的無數步,可能連起步的機會也沒有。」

    陳長青神情頹喪:「我剛才也想到了至少要對溫寶裕說一聲,還不是一樣。」

    我道:「小寶那裏不必對他說了,這種有關生死奧秘的大事,不是一個少年人所能
明白的——」

    我剛講到這裏,就看到白素走進書房來,揚了揚眉,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她顯然
是聽到了我那句話說得十分嚴重,才問我緣由的。

    我把一切簡略地向她說了一遍,並且把我們的設想也提了出來。

    白素用心聽著,聽完之後,她吁了一口氣:「我同意你們的推測,天池老人的確有
著不可思議的靈異能力,他所掌握的能力,和道家修練『元神』,佛家修練各種神通,
很有點類似之處。」

    我攤開了手:「不論是道家也好,佛家也好,神仙也好,要能有這種靈異的能力,
好像都必須從靜練做起,你看我行嗎?」

    白素緩緩搖了搖頭,忽然笑了起來,她分明是在想像,像我這種好動性格的人,忽
然在一個山凹之中,盤腿而坐,打起枯禪來的那種滑稽情形。

    同時,她向陳長青望去,笑得更甚。我和陳長青兩人都不禁給她笑得十分尷尬。

    白素停了笑:「不論情形怎樣,天池老人既然是這樣的一個奇人,應該去見他一下
,至少,向他了解一下生命的奧秘,也是好的。」

    我一聽,連忙用眼色徵詢她是不是也一起去。

          一切煩惱起自慾念

    白素想了一會,通常,對她自己是不是要參加一件事,她的決定來得極快,絕不會
超過三秒鐘。可是如今這件事,實在太怪異莫名,是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的一件事,所
以連白素也想了兩三分鐘。

    然後,她才道:「我不去了,實實在在,我覺得一個人,生老病死,接受自然的安
排最好,刻意去追求什麼,別說追不到,就算追到了,也未必是好事。」

    陳長青大聲抗議:「像天池老人掌握的異能,當然也是自然力量的一種。」

    白素莞爾地笑著:「如果有機會,普通人也可以掌握這種異能的話,讓你們先學會
了,再來教我,也是一樣。」

    陳長青道:「可能要很長的時間,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白素搖頭:「其
實我比你們更不適合,十年,叫我花十年時間靜坐在一個山洞中,那我早說自己把自己
折磨死了,還說什麼別的。」

    陳長青「哼」地一聲:「誰都知道,你曾等衛斯理回來,在尼泊爾那座小廟旁,足
足等了六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互相握住了對方的手,白素嘆了一聲:「那不同
的,在那六年之中,我一直在想他。難道我能一面靜坐,一面想念自己的丈夫嗎?」

    陳長青無話可說,伸手抓著頭。

    我笑著:「這種異能,自然不是一學說會的,抱著想理解它內容的心情,去見見那
位天池老人,不會有什麼損失的。至今為止,我們對天池老人的異能,還只是設想,未
曾得到證實,如果能和老人真正的能力印證一下,自然可以有進一步了解。」

    陳長青苦著臉:「你比我豁達,我是……實在非常渴望自己能掌握這樣的能力,生
死由心,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生死的鎖,從此趨向永生。」

    他說著,又因為興奮而變得臉紅,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要是到了那魯島,天池老
人不在──」

    陳長青忙道:「我等。」

    我想了一想:「我也會等,但總要定一個期限。」

    陳長青想也不想:「我會一直等下去,不見他一眼,死也瞑目。」

    我只好苦笑:「我只能說我會盡量等下去,考驗一下自己的耐心。」

    白素在一旁笑了起來:「我猜你的耐心是三天。」

    我大聲道:「不,四天。」

    我們都笑著,陳長青卻神思恍惚,一面離去,一面道:「明天在機場見。」

    他離去之後,白素嘆了一聲:「人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像陳長青那樣,本來生活何
等逍遙,可是一旦有了慾求,就變得失神落魄一樣,看起來,人的所有痛苦煩惱,全是
自己找的。」

          岸邊石屋形狀奇特

    我笑道:「怎麼忽然之間,有那麼多出世的感嘆?我倒覺得,人要是沒有欲求的話
,就不會有進步了。」

    白素揚了揚眉,沒有再說什麼。


    第二天我到機場稍微遲了一點,陳長青已焦躁得在跳腳。昨天晚上,我又詳細把一
切想了許久,所以一看到他這種情形,就道:「你可別對此行抱太大的希望,就算見到
了天池老人,他是不是打算收留你,決定權也在他,不在你。」

    陳長青裝出不在乎的神情來:「不要緊,有上次的失敗經驗,再失敗一次,也不算
什麼。」

    我悶哼一聲:「真是這樣才好,別口是心非,自尋煩惱。」

    他沒有再說什麼,登機之後,話題自然離不開老人和他的異能,陳長青道:「昨晚
我參考了一些不容易找到的秘本,說西藏有一類術士,有使人復活的本能,能把死人的
靈魂追回來。我看天池老人多半就是那一類術士,這種術士和修練的喇嘛、隱士不同,
喇嘛和隱士,多是理論上的修練,而術士,是真有實際上的某種能力的。」

    陳長青的分析,自然十分有道理,這種術士,一定是掌握了什麼秘術的。

    到了那魯島,照「瘦子」所寫的,在酒店中一安頓好了,就租了一輛車子,直駛向
島的西岸,沿海在崎嶇不平的石塊路上駛出了沒有多久,就看了那間「形狀奇特,一看
便知」的石屋。

    石屋建造在一塊凸出海岸極大的石頭上,它的形狀,的確十分古怪,如果用平面圖
來表示,是一個正方形和一個圓形的連結,方形和圓形相連處,是方形的一角。

    石屋的方形部份有兩層,圓形部份,只有一層,但有一個微凸的圓頂。

    當我們駛近之際,海邊有不少人,都用十分訝異的神情望著我們。當我們來到那塊
大礁石的最接近部份時,有一個中年人氣喘喘地奔過來,叫道:「先生,你們是遊客?


    我點了點頭,那中年人又道:「你們別再前進了。」

    陳長青笑著:「不再前進,怎麼到得了那間石屋。」

    那中年人一聽,神情極是驚惶,陡然後退了一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是
天池老人的朋友。」

    我看到他神情有異,本來他這樣著急奔過來,顯然是要來阻止我們的,而且我立時
想起,陳長青當日,花錢也不能使流浪少年帶他到天池老人的住所去,這其中多半有點
蹊蹺在,所以我道:「不,我們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來求見的。」

    那中年人的神情,仍然驚疑不定,陳長青也看出不對來了,問:「那屋子有什麼古
怪?是不是不能隨便接近?請告訴我們。」

        死後轉世再做朋友

    那中年人尷尬地笑了一下:「是……這樣的,政府下過命令,那……塊臨海的大礁
石,屬於天池老人私人所有,任何人接近……或是登上去,發生任何事故,任何人都不
需要負責。」

    我「哦」了一聲:「一定曾有些事故發生過的了,請問是什麼事故?」

    那中年人的樣子十分為難,本來他好心來告訴我們,不該太為難他,可是到了這一
地步,就自然非要他講出來不可了。

    那中年人支吾了一陣,才道:「這屋子起好之後不多久,老人就領養了一個自小就
十分怪,島上人都知道她怪的一個小女孩做他的孫女,小女孩家裏很窮,老人給了他們
不少錢,叫小女孩的家人別再來找小女孩,又說了一大堆古怪的話。」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都為能得到意外的資料而心中高興。

    陳長青道:「說下去,說下去。」

    他為了鼓勵那中年人說下去,順手脫下了自己腕上的手錶,遞了過去:「這,送給
你。」

    那中年人喜出望外,足足說了好幾分鐘感謝的話,令得陳長青大是不耐煩。

    總算那中年人在戴好了手錶之後,繼續說了下去:「老人說,小女孩根本不是小女
孩,而是他的一個朋友,死後轉世的。女孩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兒自小就怪,會說完全
沒有人聽得懂的話,自然也有八九分相信,可是做母親的,總有母女之情,於是有一天
晚上,這個母親就偷偷到這裏來,想看看女兒──」

    那中年人講到這裏,陳長青就大聲喝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不對,那小女孩
可以到處亂走,她母親可以每天見她,何必到這裏來?」

    中年人道:「那是現在,當時小女孩更小,大約是在五年之前,一被老人帶到石屋
,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在過了約摸半年之後,做母親的才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女
兒的。」

    陳長青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中年人道:「那母親循著石級上去,又攀上了一
個窗子,向石屋中看去,當時她看到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只是有人聽到她發出了一下
可以傳出老遠的驚呼聲,當時在海邊和大石下的人,都可以聽到,大家都抬頭向上看去
,看到她連滾帶跌,從礁石上滾跌下來……」

    中年人喘了幾口氣:「先生,你們轉過頭去,就可以看到,上那礁石的石級,十分
陡峭,她滾跌下來時,已經傷得奄奄一息了。」

    陳長青有點惱怒:「石屋裏沒有人出來?」

    中年人道:「有,當時在海邊的人都圍了上去,石屋中,老人,小女孩,和幾個人
也趕了出來。」

          老人石屋神秘力量

    中年人又道:「那母親出氣多,入氣少,眼看活不成了,可是那小女孩卻一點也不
傷心,反倒責怪,叫你不要來的,你來幹什麼?」

    陳長青皺眉,望著我:「就算是轉世的,似乎也太冷漠無情了一些。」

    我也有同感,所以點了點頭。

    中年人道:「那母親的神情,可怕之極,她一定在攀窗去看的時候,看到了十分可
怕的情形,所以才會這樣的。這時,做父親的也趕來了,一見妻子傷成那樣,自然又驚
又怒,要和天池老人拼命,可是那母親掙扎著,不讓他丈夫動手,只是道:相信他們,
相信他們……我受傷……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跌下來的。」

    陳長青道:「礁石上發生的事,誰也沒有看見過,也不一定不關他們的事。」

    中年人又道:「她又指著小女孩說:她真的不是我們的女兒,真的不是……然後,
她要求丈夫把她抬回家去。當時,和天池老人在一起的幾個年青人,就找來了木板,把
做母親的抬到大路上,然後,又送到了醫院,第二天,她就死了。」

    中年人講到這裏,現出了十分驚懼的神情來。

    我吸了一口氣:「她的丈夫呢?」

    中年嘆了一聲:「葬了妻子之後,丈夫離開了那魯島,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去了,所
以,島上的人,都不敢走近這屋子,都覺得天池老人……和他身邊的那些人……像是,
像是……」

    他再度現出驚恐的神色,沒有說下去。

    雖然他沒有說下去,但是意思也十分明顯,他和島上的人,都覺得老人和這幢石屋
,一定有一種十分神秘的力量。這種感覺,一定深入民心,所以連流浪少年也不敢到這
裏來。甚至連當地政府,對天池老人也另眼相看,承認他有特殊的地位。

    中年人停了一會:「其實,他們也沒有做過什麼,平時也很少和人接觸──」他神
情尷尬,像是剛才說了那幾句話,怕有得罪那些人之處,這時連忙想要更正一番,一面
說,一面還連連後退。退出了幾步,轉過身急急地走了開去。

    等他走了之後,陳長青道:「你猜那婦人攀在石屋的窗口向內看,看到了什麼?」

    我道:「當然是一些十分奇特的現象?」

    陳長青一副極神往的神情:「會不會恰好給她看到了靈魂離體的那一剎那間的情景
?」

    我道:「誰知道,照你的敘述,那小女孩曾在你面前施展過『神遊』的本領,那時
,你可曾看到過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離開她的身體,或者有一道光芒,自她的頭頂射向
天空?」

    陳長青道:「沒有。」

          用力叩門無人響應

    我駕著車,繼續向前駛,轉過了那塊大礁石,就看見了通向礁石頂部的石級,石級
就是在礁石上鑿出來的,幾乎呈七十度角,陡上陡下,看起來十分駭人,少說也有一百
來級。

    若是人這樣的石級上滾跌下來,還能保住性命的話,那要有過人的本領才行。

    石級不是很寬,甚至無法供兩個人並肩走上去,兩旁也絕無扶手。在開始的幾級石
級之旁的岩石,被弄平了一些,刻著相當大的字,警告:私人住所,不能侵入。

    我和陳長青抬頭向上看,只能看到那幢石屋方形部份的上半部,陳長青道:「看來
石屋中沒有人,我們是不是做不速之客?」

    我想了一想:「老人既然把這裏作為永久聯絡的地址,自然也準備隨時有人來,先
上去看看再說。」

    陳長青自然同意我的提議,我在前,他在後,一起向上走去,百來級石級,一下就
到達,那大礁石的頂部,相當平坦,是一個大石坪,面積約有兩千平方公尺,屋子所佔
的,不過三分之一左右,屋子蓋在石坪的中央部份。

    站在礁石頂上,向海洋望去,益發可以顯出海洋的浩瀚無際,我們也無心欣賞風景
,逕自來到了門前,陳長青用力拍著門,可是拍了半晌,無人應門。

    門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料造成的,有一個木頭雕刻的門柄,根本沒有門鎖,我握住了
門柄,輕輕一推,門就被推了開來。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外面的天色雖然還相當明亮,可是石屋之中,陰暗無比,所
以在一推開門之後,有一個短暫的時間,屋中的情形如何,一點也看不見,我閉上眼睛
一會,再睜開來,才看清了屋中的情形。

    石屋是由一個方形和一個圓形兩個部份組成的,門是在圓形的那一部份,所以我看
到的,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圓形的大堂,那圓形大堂的直徑,足有二十公尺,令人覺得它
加倍寬敞的是,整個大堂之中,沒有任何陳設,完全是空的。

    它有六扇窗子,都不是很大,而且是不能打開的那種,鑲著接近深灰色的玻璃,想
像之中,那小女孩的母親,在窗外向內窺視之際,這大堂之中,一定燈火明亮,要不然
,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什麼。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抬頭向上看了一下。上面是一個圓形的穹頂,
在那穹頂上,有許多直徑只有十公分的小圓孔,顯然目的不是為了取得光線,因為那些
小圓孔上,照樣鑲著深灰的玻璃,並沒有任何照明的設備在上面。

    大堂的左側,是另外一扇門,那扇門,當然是通向那方形的部份的了。我們一起走
了進來,走到了大堂的中央,略停了一停,我和陳長青不約而同問了一聲:「有人嗎?


          圓形設計聲波折射

    我們發出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可是一開口,卻嚇了一跳,那圓形的大堂之中,響起
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聲的回聲,而且連續不斷,有七八下之多。看來,把大堂建成圓形
,根本是為了可以引起聲波的反覆折射而設計的。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感,也感到這石屋,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

    我們沒有再問第二次,那扇門仍然關著,我們再一起向前走去,陳長青想伸手拍門
,但臨時改變了主意,只是用手指在門上敲了敲。

    可是即使是這樣,發出的聲音又引起了好一陣回音來,倒像是陳長青連續地在敲門
一樣。一般的回音,大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帶有轟然的感覺,可是在這圓形大堂之中發
出的回音,卻清楚之極。

    過了片刻,沒有任何反應,陳長青握住了門柄一推,門又被推了開來。

    這時天色已然入黑,但我們的眼睛,也可以適應黑暗,所以可以看得清楚裏面的情
形,方形部份有上下兩層,下面是一個大廳,放著些桌、椅,走近去一看,所有的桌椅
全是用很粗的木頭製成的,工藝也十分粗糙,有一道用石塊砌成的樓梯,通向第二層。

    陳長青在樓梯口,抬頭向上問:「有人嗎?」

    即使是他在方形部份發出問話,在圓形的大堂中,還是有回聲傳了過來。

    樓上也沒有回答,石屋之中根本沒有人,已經可以肯定了,我先向上走去,樓上,
有一道走廊,走廊兩旁,各有兩扇門在。

    那顯然是樓上部份分成了四間房間,四扇門都關著。

    走廊之中的光線更是黑暗,陳長青跟了上來,在我身邊低聲問:「怎麼樣?」

    我也壓低了聲音──在黑暗的環境中,石屋內的氣氛更加詭異,使人不由自主之間
,講話要壓低聲音:「看看這幾間房間,然後,回酒店去。」

    陳長青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走廊相當寬,我和他並肩向前走著,四扇門,都是對著的,我和他一個左一個右,
先推開了兩扇門,看到了兩間空無一物的房間,我們把門關上,再向前走,仍是一人一
邊,推開了那兩扇門。

    我們兩人在向前走的時候,是並肩走著的,在來到門前,要去推開門的時候,自然
要半轉過身去,所以,當我們同時推門的時候,我們是背對背的。

    我推開了門,向內一看,仍然是一間空房間,可是就在我要轉回身來之際,一下抽
噎也似的聲音,同時,有一個人的背,重重撞在我的背上!

    那當然是陳長青在突然之間,急速後退造成的結果。

        房間正中直立著人

    那自然也是陳長青半推開了那扇門來之後,看到了令他十分吃驚的景象之故。

    我立時轉過身來,陳長青在撞了我一下之後,身子仍然搖晃著站立不住,我連忙先
扶住了他,心中忽然想起,當日他夜探蠟像館,多半也是這樣子驚惶失措的。我向他推
開的門內看去。

    門內,是同樣的一間房間,光線陰暗之至,僅僅可以看到在那間房間的正中,有一
件直立著的物體,但是,又隨即可以看出,那是一個直立著的人。

    已經以為石屋之中是決不會有人的了,陡然之間看到有人,自然難免吃驚,連我也
不禁楞了一楞。

    那個直立著的人,背對著門口,他站立的姿勢不怪,只是直立著,但是雙手的姿勢
卻相當怪,雙手高舉,在頭頂上,雙手的十隻手指,指尖互抵著,站在那裏,一動也不
動。

    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現,真叫人有點手足無措。但是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對
不起,我們完全不知道這裏有人。我們是根據天池老人留給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這裏
來的。」

    我在門口說著,那個人仍是一動不動地背對門口站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只是一具雕像。這時,也看清那個人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寬大的長袍,樣子很奇特,不
像是僧袍。

    陳長青也定過神來了,他低聲道:「他一動也不動,看來,正是在……完全靜止狀
態中。」

    陳長青在講話之中,頓了一頓,我知道他本來是想說「在死在狀態中」,臨時才改
了口的。

    「完全靜止」和「死」實在也沒有什麼不同,「死」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靜止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向房間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動,陳長青就將我一把拉住
,低聲道:「你忘了『瘦子』寫下的情形了?當他們在靜止狀態的時候,關係到生和死
的玄秘,不要接近他們。」

    我道:「我們盡量不接近他,總要進房間去看看的。」

    陳長青十分緊張:「好,我們貼著牆走進去。」

    那人站在房間的中央,自然貼著牆走進房間去,是和這個人保持距離的最好方法了


    我們背貼著牆,打橫移動身子,走進了房間,很快就來到了那人的正面。依稀可以
看得出,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雙眼居然睜著,可是全身上下,完全靜止。

    那情形,和米端的蠟像館中的所看的情形,表面上是完全一樣,可是只有同時經歷
過兩種情形的人,才知道實質上多麼不同。

    是的,同樣是靜止,可是卻完全不同。

          徹底靜止一如死亡

    蠟像館中的靜止是劍拔弩張的,在靜中有極度的動感,是正在動作中的一剎那的截
取,那種動感,可以令人心頭震憾無比。

    而這時,這個男人的靜止,卻是真正的靜止,甚至給人以永恆的靜止之感,那是徹
底的靜止,一如死亡。

    而我和陳長青也立即明白了:那是死亡,是一種能由自己控制的死亡。

    我們都屏住了氣息,我們知道有這種情形,但是從別人的描述之中知道有這種情形
,和親自看到,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如今,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死是活呢?他當然是活人,可是卻在死亡狀態之中。

    這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思想靜止,是什麼意思呢?思想如果代表了靈魂,那麼,
這時這個人的靈魂是在什麼狀態之中,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麼不同?

    這是極其神秘的一個問題,雖然我有好幾次和靈魂接觸的經歷,但是那全是經過真
正死亡過程的,像現在這種詭異莫名,甚至連想像都無法想像的情形,卻從來沒有經歷
過。

    我們盯著那人,不知過了多久,各種各樣的問題,盤旋在腦際,全都要那人來解決
,可是那個人卻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有眨過。

    我們的眼睛越來越能適應黑暗,也把那人的面目,看得更清楚。

    那人有著線條十分硬朗的臉型,身型並不高,看起來相當英俊,皮膚黝黑,從他高
舉著的手臂看來,他是一個十分強壯有力的人。他的頭髮又短又硬,濃密得像是戴了一
頂黑色的帽子一樣。

    他當然是亞洲人,而且,也有著高山民族的特徵,所以也可以假定他是西藏人。

    過了好久,大約至少有一小時,那人仍然一動不動,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兩人
都是一樣的意思,覺得不應該打擾他,就又貼著牆移動,走出了那房間。

    一出房間,陳長青就道:「這人自然是天池老人的一夥,他什麼時候才會活過來?


    陳長青不用「醒過來」,而用「活過來」這樣的說法,聽起來自然更怪異。

    我苦笑:「誰知道。」

    陳長青道:「等?」

    我道:「當然,又不能把他叫醒。」

    陳長青的神情極其興奮:「真是不可思議。」

    我不像他那樣激動:「一切,到現在為止,還都只是我們的設想,真正的情形如何
,還要等樓上那人醒來之後向我們解釋──如果他肯向我們解釋的話。」

    陳長青搓著手,繼續著他的興奮:「如果我學會了這種本領,真是可以做任何事情
了。」

          圓形石屋聲音敏感

    陳長青續道:「銅牆鐵壁,也擋不住靈魂的進出,『神遊』,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

    我翻了他一眼:「是啊,利用你的靈魂,你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以成為世界上知
道任何內幕最多的人,或者,是知道內幕最多的鬼。」

    陳長青有點惱怒:「你的目光怎麼那樣淺?我可以用我的靈魂,探索人類的過去和
未來,誰知道靈魂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大有可能,可以在所有的空間之中,自由來去
,有了這種神通之後,那……那……」

    他側著頭,想不出適當的形容詞來。我也想不出,人如果有了這樣的能力之後,該
稱為什麼,神?仙?妖?魔?總之再也不是人就是了。又或者,根本是每一個人都可以
有這樣本領的,只不過由於某種原因,人類的這種本領久已消失,只在少數人身上還存
在著?

    這真是有關生死之謎的鎖,看來,似乎有一把鑰匙,可以把這把鎖打開來。

    陳長青沒有再說下去,我由於思緒紊亂,也沒有說什麼,我們默默地在樓上的走廊
中走動著,在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樓下。那時,我們兩人都陷入沉思之中,腳步的移動
是下意識的,是什麼時候又進入了那石屋的圓形部份,根本不知道。

    而使得我知道我們又到了石屋的圓形部份的原因是,我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人
總有聽到過自己心跳聲的經驗,可是心跳聲聽來這樣清晰,這樣響亮,對我來說,卻還
是第一遭。

    當我陡然之間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之後,我不禁楞了一楞,抬起頭來,恰好看到了
陳長青也一臉錯愕地向我望了過來。

    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正和我一樣,也聽到了自己的異樣的心跳聲:他想開口,可是
我不等他出聲,立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什麼也不要說。

    這時,石屋之中,靜到了極點,或許是由於十分寂靜,再加上石屋的建築十分奇特
的緣故──在才進來的時候,講一句話,就引起了陣陣的回聲,由此可知道圓形的石屋
對聲音有特別敏感的作用,所以,我才會這樣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陳長青現出略有所悟的神情,先側頭想了一會,然後,在地
上坐了下來,盤起了腿,同時也示意我這樣做。

    我只感到,就算陳長青不示意我這樣做,我也一樣會盤腿而坐,在這樣寂靜的環境
之中,這樣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腦後又縈迴著那樣不可思議的神秘問題,在那
樣的情形之下,人就會自然而然,想到一種靜態的姿勢,而盤腿而坐,正是最普通的一
種靜態姿勢。

          聲音景象完全配合

    我坐了下來,開始,還和陳長青互望著,不多久,就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但絕不
是睡著,而是思路十分清楚,不多久,只覺得聽到了許多古怪的聲音,而這些古怪的聲
音全是來自我自己身體之內的,心跳聲,呼吸聲,腸臟所發出的咕咕聲,甚至於,連血
液在流動的聲音,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我不說聽到了自己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因為
那實在不可能,可是卻又實實在在,有血在流動出聲的感覺。

    這真是怪異莫名的現象,環境再靜寂,也不至於可以聽到體內發出那麼多聲響的。
我在想,一定是那石屋的建造有著特殊的聚音效果之故。

    在聽著自己的身體之內,發出那麼多怪異聲音的同時,漸漸地,起了一種十分奇妙
的感覺,那種感覺,由於是前所未經的,所以也十分難以形容。

    開始的時候,所有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從身體內部發出來的,可是過了一會(不知
過了多久,由於感覺的奇妙,早已全神貫注去體會那種感覺,而渾然忘卻了時間),聲
音漸漸擴大,離開了身體的範圍。在聽覺上而言,還是那樣清楚,可是在感覺上已經不
一樣。

    呼吸聲,聽來像是風聲,心跳聲,聽來像是不知道什麼物件的碰擊聲,血流聲,聽
來像是有一條清溪在身體不遠外潺潺流過,而咕咕聲,像是小溪的石上,有著蛙群在鳴
叫。

    當我聯想到小溪流水之際,我整個人真的就像是躺在小溪邊上,享受著微風的吹拂
一樣,而且所有的聲音,全是與這種環境想配合的。

    過了一會,我意念轉變了一下,不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我忽然想到了高山積雪的
融化,於是,一下子,我聽到的聲音,就與我想到的風景相配合了,融了的雪,匯成一
股股的水流向下淌,有時經過懸岩,就滴下來,發出滴答的聲音,風聲依舊,可是再也
不是小溪邊的輕風,而是掠過山岩的勁風。

    本來來自身體內的聲音,化為大自然中所發出的一切聲音,而我整個人反倒被這些
聲音所包圍,像是置身在這些聲音所形成的環境之中,而且,更奇妙的是,環境可以全
然隨著自己的意念而改變,一下子在清溪之旁,一下子在高山之巔,一下子又在大海之
濱,簡直是千變萬化,隨心所欲。

    以前,我也曾受過「氣功」的嚴格訓練,也曾有過長期靜坐的經歷,甚至也有過摒
除一切雜念,類似參禪打坐的體驗,可是在感覺上,和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的那
種奇妙的感覺,宛若人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或者是身體忽然無限地變大,而人的思
想,則在變大了的身體之內活動一樣。

          不動的人醒轉過來

    (那本來就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感覺,所以在描述方面,文字可能有點凌亂,不
是十分容易明白,但是我已竭盡所能,希望可以多看幾遍,就會有多一點的體會。)

    當我想到了「我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這一點時,不由得陡然震動了一下。

    那一下震動,把我的意念一下子拉了回來,像是離開了身體的我,又回到了身體之
中一樣,令得我就在那時睜開眼來。

    我當然還在那石屋的圓形部份,也還維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

    室內的光線十分黑暗,但由於已習慣的緣故,所以我看出去,可以看到陳長青,他
也仍然坐著,而且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一看到了陳長青這種樣子,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動:我剛才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動不動
呢?這種一動也不動的情形,看起來不正是天池老人他們在「神遊」或「可控制的死亡
」中的狀態?

    看起來,石屋的這一部份建築,必然十分有助於「修練」過程的進行,不然,何以
對一切還只是推測,可以說一無所知的我和陳長青,都會自然而然進入了這樣一種從未
經歷過的奇妙境界之中?

    我在迅速地轉著念,在極度的寂靜之中,我聽到了有腳步聲自樓上傳了下來。樓上
房間中有著一個一動不動的人,是不是他醒過來了呢?

    當腳步聲越來越近之際,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提醒陳長青,他已經陡然睜開眼來,一
臉的疑惑驚喜之色。

    從他的神情上,我可以推測得出,他的奇妙經歷,多半和我一樣。我向他作了一個
手勢,向門外指了一指。

    這時,腳步聲已來到了門口,門被緩緩打了開來,我們在樓上見過的那個人,看來
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雙眼炯炯有神,甚至在黑暗中看來,他的眼神也極有光彩。那人
向我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離開石屋的圓形部份,到外面去。

    我和陳長青忙站了起來,走向外面,那人的態度十分友善,看起來一點也不以我們
闖進石屋來為忤,他那英挺的臉上,一直現著親切的微笑。

    他輕輕地關上了門,雖然他的動作十分小心,但還是發出了一些聲響,那一下聲響
所引起的回聲,在門已關上之後,還是隱隱可聞。

    不等我們開口,那人已經道:「你們剛才在的地方,不是很適宜講話,所以請你們
出來,請坐。」

    我和陳長青一樣,心中都不知有多少疑問,坐不坐倒無所謂,陳長青首先迫不及待
地道:「那裏對聲音特別敏感,可以把細小的聲音擴大?」

    那人笑了一下:「是的,細小的聲音在那裏都會引起迴盪。」

          說話有趣具說服力

    那人道:「但是你若感到了聲音的擴大,那還是你在這樣想的緣故。」

    我們都有點不明白,那人又做了一個手勢,請我們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來:「人
的思想是全然沒有限制的,當你想知道什麼的時候,你就會感到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話雖然那麼說,可是普通的情形之下,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有
這麼確切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那人又笑了一下:「當然,真要想到什麼就感受什麼,是要經過一定的鍛練過程的
,兩位剛才──」

    他接下來,就把我們剛才在石屋圓形部份的感受,說了一遍,他一面說,我們一面
不住點頭,因為他把情形說得一絲不差。

    陳長青一等他說完就問:「你怎麼知道的?」

    那人道:「幾乎每一個人,在那裏,受到了特殊環境的影響,經歷都是一樣的。」

    我又問:「那地方……是不是特地用來作為鍛練某種異能之用的?」

    那人道:「可以這樣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很多事,都需要特殊環境的幫助
,要健身,在健身房中進行總比較好,要參禪,自然在幽靜的禪房之中,更加適合,青
燈古佛,使人油然而生出家之念,流水行雲,就能教人詩興大發。」

    那人說話十分有趣,他一下子舉了四個例子,從健身到吟詩,看來是全然不相干的
,但是卻又有著一種異樣的說服力。

    我和陳長青異口同聲問:「那麼,請問,那裏是為了訓練一種什麼樣的能力而設的
?」

    那人一直對答如流,可是對於這個問題,他卻覺得有點難以回答一樣,想了片刻,
才道:「兩位能來到這裏,想來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想法,再作回
答。」

    我和陳長青互望了一眼,不錯,我們正有著許多設想,所以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
,我們把已經有過的種種設想,都說了出來。

    那人一直只是用心聽著,並不打斷我們的話頭。

    等到我們講完,那人現出了相當訝異的神情來,長吁了一口氣:「兩位想得真不少
,我看兩位不是尋常人,能請教貴姓大名?」

    那人和我們見面之後已說了許多話,的確,雙方之間,還未曾有過最簡單的介紹,
這時他忽然問起名字來,雖然有點突兀,但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和陳長青說了名字,那人「啊」地一聲,站了起來,十分熱烈地握著我的手,接
著,滿臉歡容:「原來是衛先生,真是,我有幾個朋友,不止一次提起過你,真是,真
是……」

          非人協會濟濟多士

    他像是不知如何措詞才好,陳長青接了上去:「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瞪了陳長青一眼,那人卻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率直純真:「是的。」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在整件神秘事件中,我們一無所知,正不知有多少疑問,
是要向他請教的。

    我道:「閣下的幾位朋友,他們是──」

    那人忙道:「一位是阿尼密先生,一位是端納先生。」

    一聽得這兩個人的名字,我也不禁陡然楞了一楞。阿尼密是一個出色的靈媒,在和
靈魂溝通方面有著極超特的才能。而端納則是一個有奇蹟般的能力的探測師。

    而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是「非人協會」的會員,那麼,眼前這個人也就絕不是
等閒人物了。

    陳長青也知道阿尼密和端納,所以他敢立時問:「請問閣下大名是──」

    那人有點羞澀地笑了一下:「我其實沒有什麼特殊的本領,只是……濫竽充數的,
我叫金維,我是在中國西康,葉格浪湖邊長大的,我不是藏人,我是彝族人。」

    他這樣說,自然已表明了身份,他也是非人協會的會員了。

    可是,金維這個名字,我又確然未曾聽說過,看陳長青的情形,他也不像知道的樣
子。多半是由於有求於人,所以陳長青居然也善於應付起來:「貴會的會員,沒有一個
不是出類拔萃的異人,我們孤陋寡聞,所以未曾聽過閣下的大名。」

    他說著,還向我瞪了一眼,眼色之中大有「你衛斯理算是什麼角色」之意,令我又
好氣又好笑。

    金維忙道:「好說好說,我由於長期在康藏一帶活動,很少見外間的世面,而且,
大部份時間,都花在喇嘛廟之中,那是幾乎與世隔絕的所在。」

    陳長青馬屁惟恐拍之不及,連聲道:「那是世上最神秘的地方了,閣下一定十分有
修養了。」

    我聳了聳肩,示意陳長青大可不必這樣子,陳長青居然臉紅了一下。

    金維又客氣了幾句,才道:「天池老人,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

    他一下子就提到了天池老人,這使得我們心跳有點不由自主地加速。我們連連點頭
,表示明白什麼是「鐵馬寺中的一位智者」。

    鐵馬寺是康藏交界處的一座規模十分宏大的喇嘛寺,在寺中,不但有著許多修為極
深的喇嘛,而且還有許多智者,智者來自世界各地,在鐵馬寺中,經年累月鑽研各種不
同的學問,大多數都和佛學有關,也涉及許多玄學方面的知識。

    這些智者,大多數在鐵馬寺中一住幾十年,可能他們的研究,一點結果也沒有,就
此了結了一生。

          轉世情形共分三種

    但也有可能他們已經積聚了超人的智慧和學識,但是一樣罕為人知,因為他們的目
的,只是追求知識,而不是出名。

    在智者之中,有的是奇才異能之士,天池老人這個異人,是鐵馬寺中的一個智者,
那並不令人感到驚異,反倒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

    金維又道:「他本來研究的學問是『轉世』,這門學問十分深奧,人人都知道有轉
世的現象存在,可是沒有人知道究竟。」

    我插了一句口:「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相信有轉世現象的存在的。」

    金維做了一下手勢:「我的意思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都肯定轉世的現象。」

    陳長青的毛病又犯了:「是,是,普通人當然不在其例,還有人連為什麼會有雷電
也不明白的哩。」

    金維笑了一下:「天池老人對轉世現象,有十分深刻的研究,他甚至已可以正確無
誤地指出轉世者出生的地點。鐵馬寺中有喇嘛圓寂了,他都能知道他們會轉世出生在何
處。」

    陳長青道:「我曾見過一個小女孩──」

    金維道:「是,她是一個喇嘛的轉世,轉世的情形有三種,絕大多數的一種情形,
是轉世者對前生的事情一無記憶,而且終其一生,也記憶不起來。第二種是出生時完全
沒有前生的記憶,但是前生的記憶會逐步回來,到他成年時,就完全記得前生的事了。
第三種,是帶著前生的記憶轉世的,一出生就有前生的記憶。」

    他把「轉世」這種現象,解說得十分詳細,我雖然覺得他所說的和我們想知道的有
些離題,但想來他這樣說,一定有道理在,所以並沒有打斷他的話。

    陳長青聽各興致勃勃:「最好的情形,自然是第三種了?」

    金維搖頭:「不,是第二種。由於幼兒身體的結構十分軟弱,一個生下來就有前生
記憶的幼兒,會有相當長的一個時期,要忍受異常的痛苦。而且,在很多地方,一個生
下來就有前生記憶的幼兒,是會被認為一種妖異,十分驚世駭俗。」

    陳長青忙不迭道:「是,是,最好的情形是第二種。」

    金維道:「天池老人研究的目的,是想要把所有轉世的情形,都控制在第二種的情
形,他不斷研究,據我所知,他在鐵馬寺中,至少度過了五十年。」

    陳長青忽然掉了一句文:「唉,這才叫皓首窮經。」

    金維顯然沒有聽懂這句話,陳長青得意地解釋:「就是說,為了要了解經義,令人
研究得滿頭白髮。」

    金維嘆了一聲:「是的,為了研究轉世,就必須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

          練天眼通成績不俗

    金維又道:「人的身體,固然可以和靈魂有一定程度的接觸,但總不如靈魂和靈魂
的直接接觸,更可以互相溝通。」

    我感到他漸漸說到正題上來了。陳長青更是一付如飢似渴的樣子。

    金維道:「學問的研究,一環扣著一環,為了要達到這一個目的,天池老人又必須
研究靈魂,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當他首次向鐵馬寺中幾個最有資格的喇嘛,提及佛
家的『天眼通』,根本就是人的靈魂離開身體,去到遙遠的地方,把『看』到一一切再
傳回腦部一種過程之際,連最有資格的老喇嘛,也嚇了一跳。」

    我吸了一口氣:「天池老人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

    金維道:「那幾個喇嘛,窮盡十年之力,在修練『天眼通』,有的已經有了一定的
成績,但是也能行而不知其理,當時,雙方之間的對話,我記得相當清楚,因為我適逢
其會,恰好在場。」

    金維是一個不喜歡表現自己的人,他說「適逢其會」,自然只是自謙之詞,事實上
,他做為天池老人的助手,已有相當的一段時日了。

    當日,在鐵馬寺中發生的事,情形必須較詳細地記述一下。


    鐵馬寺的規模十分大。房舍依著山勢,重重疊疊,有資歷的老喇嘛,都有自成一角
的院子,不受他人的打擾。也只有像天池老人這樣有聲望的智者,才能把四位老喇嘛一
起請來,商討一個問題。

    天池老人在智者所住、研究的大院子的一角,在一塊相當巨大的突出的懸崖之下,
有著一幢他專用的建築物。那幢建築物相當奇特,當初不知道是由哪一位喇嘛還是智者
建造的──由於屋子就在大石之下,所以它沒有屋頂,屋頂就是大石的底部。

    天池老人當初選擇了這幢房子的原因,也由於這一點,一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並
不平整的岩石。在一般人來說,石頭自然是沒有生命的,但是智者自有智者的想法,他
認為每一塊石頭的生命,都可以上溯到幾千萬年、幾萬萬年之前,比人類或一切生物短
暫的生命,長久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仰望巨大的岩石,也有助於對生命奧秘的思考。
那天,當天湖老人和四個在鐵馬寺中有極高地位的喇嘛,再加上金維,一起聚集在那幢
建築物中的一間房間中,時間將近黃昏,陽光自窗中斜射進來,在房間之中,投射出一
片朦朧的金黃色。夕陽的光芒雖然燦爛,但是卻在迅速地褪色,光線正在逐漸變得暗淡


    所有的人都保持著沉默,在等待著黑暗的來臨。

    鐵馬寺中大多數的喇嘛和智者,都有在黑暗之中沉思的習慣,認為黑暗之中,更可
以使人思索一切神秘莫名的事。

          思想遠遊人類本能

    他們都在等待著黑暗的降臨。

    當天色漸漸黑下來之際,天池老人首先開口:「各位都對『天眼通』很有研究,我
自己也曾涉及,很想和各位交流一下這種神通的究竟。」

    在天池老人說了「開場白」之後,又是一個時期的沉默,一位喇嘛──叫作五散喇
嘛的,才道:「那是佛家的神通之一,佛家具各種大神通,靜心修練,都可有成,我就
能靜觀遠近天下事,這裏各位都能。」

    天池老人沉聲道:「是,可是各位有沒有想到過,人靜處一隅,卻能觀遠近之事,
是由於靈魂離開了身體之故?在施展神通之際,靈魂不在肉體之中。」

    這幾句話一出口,雖然全是修養十分高深的喇嘛,也全都不免震動了一下,他們都
曾施展這種神通,但從來也未曾將之和靈魂聯想在一起過。

    過了好一會,仍然由掌握這種神通最深的五散喇嘛說話:「不覺得有靈魂離體的感
覺。要是靈魂能隨時離體,那是『神遊』,境地更高,不是我們所能企及的。」

    天池老人堅持著:「兩者是一樣的。」

    幾個喇嘛都沒有出聲,顯然他們都需要好好思索天池老人的說法。

    天池老人又道:「『神遊』這種現象,一般會認為真有什麼具體的形象或具體的一
樣東西,離開身體,但其實,是虛無的,就是我們的思想。甚至是一個普通人,一點也
沒有修為的,他的思想要到哪裏,就可以在一剎那間,達到目的──」

    幾個喇嘛發出了一些類似不同意的聲音來。

    天池老人忙道:「當然,普通人思想的遠遊,和曾經修練過的人,大不相同,但實
質上是一樣的,正因為人人皆有這樣的本能,所以在經過了修練之後,才能到達一層比
一層更高的境界,若是人類根本沒有這種本能,一切的神通,皆不可能。」

    五散喇嘛嘆了一聲:「佛、菩薩、羅漢,本來皆由人來,這倒是說得通的。」

    天池老人受到意念上的支持,他的聲音也變得高了起來:「所以,在我們這些人─
─」

    他講到這裏,向金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在房間裏的幾個人中,只有金維,並
沒有掌握到任何形式的神通。他又道:「我們所掌握的神通,都是由於我們思想為起因
,靈魂離體的效果,」

    房間中仍然很靜,天池老人揚起手來,伸手向前一指:「打個譬喻,我伸手一指之
間,思想已有了想去的目的地,不論多遠,思想途徑都直線行進,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
的事,而我們所能做到的是,我們的靈魂,能在瞬剎之間,循著思想行進的路線,到達
彼岸。」

          肉身如袈裟替換

    這一番話,在黑暗的房間之中,引起了一陣讚嘆聲來,一位年紀最老的喇嘛喟然而
嘆:「原來是這樣,原來我們已經有靈魂離體的能力,這是不自覺的能力。」

    天池老人的聲音,聽來又低沉又神秘:「各位,還有一個深一層的問題,當我們靈
魂離體,作各種不同程度的神遊之際,我們的身體,那時是處於死亡狀態之中的。」

    一個喇嘛淡然道:「身體只如袈裟,無死活之分。」

    天池老人吸了一口氣:「當肉身能如袈裟一般替換時,自然並無生死之分。」

    這句話雖然簡單,可是卻真正令人震動,這是說,人能夠超越生死的界限了。

    四位喇嘛雖然窮盡十年之力,能使他們具有各種神通,可是在道理上明白生死界限
可以打破的,卻還是頭一遭,他們心情的興奮,可以從黑暗之中急速的呼吸聲中體現出
來。

    五散喇嘛忽然縱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嘹亮而悠遠,充滿了在經年累月思索之後
,忽然明白了的快樂,但是,他的笑聲,卻陡然之間停止。

    在他的笑聲還餘音裊裊之際,天池老人突然道:「快去追他。」

    這句話,在平常人聽來,是全然莫名其妙的,但在房間中的幾個人,卻全都明白,
連金維也明白。

    五散喇嘛在一種「悟道」的極度歡樂境界之中,靈魂已離肉體遠去,而且,不準備
再回來了。他究竟已有多大年紀,沒有人知道,而不論他神通多麼廣大,他的肉體,總
是一年比一年衰老,就像是一件袈裟,再小心保護,總是一年比一年舊一樣。

    在不知道袈裟可以更換的情形下,自然會依戀舊的,一知道可以更換,對於舊的,
還有什麼留戀?五散喇嘛自然毫無留戀,捨舊而去。

    這種情形,用最容易明白的話來說,就是:五散喇嘛死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本來就是有許多例子在的,五散喇嘛的情形,不過是無
數例子中的一端而已。

    而在房間中的人,自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情形,天池老人大喝「快去追他!」那是
要在座的人,各施神通,看看五散喇嘛的靈魂到哪裏去了,情形如何。

    在天池老人一聲斷喝之後,房間之中,靜到了極點。這時,最緊張的,自然是金維


    金維知道五散喇嘛圓寂了,也知道天池老人和另外三位喇嘛,都施展他們的神通,
去追蹤五散喇嘛的靈魂去了。

    金維一直在康藏一帶活動,自然知道什麼是轉世再生,可是像如今這樣的情形,生
和死的奧秘,幾乎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的情形,也是他從來未曾經歷過的。

          五散喇嘛投胎女體

    (金維在鐵馬寺中,曾經有過一次十分奇特的經歷,那和一頭大鷹以及一個來歷怪
得不可思議的怪人有關,不過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屏氣靜息地等著,同時也對自己沒有能掌握這種本領,而感到十分生氣,他下定
了決心,一定要設法掌握這種能力。

    在黑暗的房間中,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在極度的靜寂之中,金維先聽到了緩慢的
呼吸聲,呼吸聲開始時十分微弱,他漸漸趨於正常,他細心傾聽著,肯定連他自己在內
,一共是五個人的呼吸聲。

    本來是應該有六個人的,但是五散喇嘛的靈魂,已經放棄了他衰老的身體,所以他
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呼吸,也不需要再呼吸了。

    在呼吸聲漸漸正常之後,金維首先聽到其中一個喇嘛道:「唉,他像是完全不能自
主。」

    另一個喇嘛道:「是啊,甚至是一個女體。」

    天池老人的聲音十分低沉:「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一定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一起未曾開過口的那個喇嘛道:「是啊,為什麼回到自己原來的身體,可以自己做
主,一捨棄了它,就變得不能自主了。」

    天池老人聲音苦澀:「看來那是必然的現象,連活佛轉世,尚且不能由得自己的心
意,何況我們?」

    房間中沉寂了下來。金維聽出五散喇嘛的情形,好像是他不知道到了一處什麼所在
,投身入了一個女性的身體之中。

    他想問一些問題,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問才好。又過了一會,才聽得三個喇嘛,一
起笑了起來,齊聲道:「既然只是皮囊,管它是男是女,皮相盡皆如一,何必拘泥。」

    天池老人也道:「正是。」

    黑暗之中,看到三個喇嘛一起站了起來,天池老人也站直了身子,相互行禮,三位
喇嘛道:「多謝閣下指點,使我們明白了不少。」

    他們三人說著,合力輕而易舉地抬起了五散喇嘛的遺體,緩緩走了出去。

    當他們離去之後不久,寺中就有緩慢而沉重的鐘聲傳了出來,宣告一位地位重要的
喇嘛的圓寂。

    天池老人一直到鐘聲響完,才又開口說話:「神通、神遊、轉世,總算已明白了一
部份,轉世之前,如果也能以思想作指引,不知是否可隨自己心意?」

    他把那最後兩句話,翻來覆去地說著,說了數十遍之多,而且聲音越說越低,終於
到了寂靜無聲的地步。

    這種情形,金維是見慣了的,每當天池老人要沉思之前,他總會先把問題向自己問
上幾十遍,然後進入冥思默想的狀態之中,去思索他要思索的問題,這一沉思,可能一
下子就結束。

          靈魂離來去如風

    也有可能連續好幾天好幾夜,在他沉思的時候,是絕不可去打擾他的。

    金維一等到天池老人的聲音靜止之後,他也盤腿坐了下來。

    這一個晚上,對金維來說,十分重要。

    當他一才靜坐下來的時候,他的思緒還十分雜沓,天池老人和喇嘛們講的話,一直
在他腦際盤旋縈回,剛才發生的事,一幕一幕在他腦中重現,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在
這些過程之中,捕捉到一個中心,有助於他多年來想達到而未曾達到的願望,可是中心
何在,一時之間,卻也不容易到達。

    他自然不會焦躁──克服內心的焦躁不安,這一點他早已可以做得到了。他只是思
索著,把天池老人的話,加上自己的理解,思索著。

    突然之間,在一片濃黑之中,他像是感到有一道極明亮的光芒,也就在那突然之間
,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要找的中心,他明白了天池老人所說的思想指引和心靈隨即
依著思想前進的方向前進的道理。

    在這時候,他的身子是完全靜止的,他的思想,直指向他的故鄉——葉格浪湖畔。
而接著,他真正地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湖畔風光。

    他不但看到了他想要看的一切,而且完全就像是自己置身其間一樣,他是完全不受
拘束的,根本不感到身子的存在而又能「看」到一切,「聽」到一切,感到一切,和有
身子一點沒有分別──不,是有分別的,分別在於他全然沒有任何負擔,他是那麼自由
,如清風一般,但比清風更無形,他是無形的形體,是超然一切任命形式的一種形式。

    一到了那種境界,他感到了無比的歡愉,生命進入了這一形式之中,那才下真正的
生命。

    他在葉格狼湖畔停留了很久,當他想要回來的時候,他又感到了身體的呼吸,感到
了眼皮的份量,感到了有一股力量,是來自他身體的,使他能夠睜開眼來,而他的眼睛
,也感到了光亮:天已經亮了,天池老人還在閉目沉思。

    金維沒有打擾天池老人,他只是輕輕地走了出去,在寂靜的、沐浴在早晨陽光下的
石板路上走著,石板隙縫中的青苔,在朝陽之下,閃耀著翠綠色的艷光。他一直來到了
一個老喇嘛的僧舍中,坐下之後,就把自己剛才的經歷,說了一遍。

    那個老喇嘛是剛才和天池老人共同研究的四個老喇嘛之一,在聽了金維的敘述之後
,他緩緩地道:「對,你已經有了神通。天池老人使我們明白,這種神通是靈魂離體的
現象。現在,你只能使靈魂在我們的世界中自由來去,將來,你可以更進一步,使自己
的靈魂到達另一個世界,三十三天,天外有天,可以隨意往來。」

          靈魂來去比電更快

    那老喇嘛道:「只要你想到何處,那就是一種指引,你就能到達何處。」

    金維在聽了之後,自然又有了深一層的領會,心中的歡欣鼓舞,自然不必細述了。

    金維的口齒不是很伶俐,當他在敘述這一切的時候,有時,甚至會突然停下來,出
半晌神,再繼續下去。可是由於他所說的一切,是那麼神奇,而且又有那麼多處要使人
深思,所以我和陳長青都沒有打斷他的話頭,直到他的敘述告一個段落,他吁了一口氣
,我們也都跟著他,鬆了一口氣。

    然後,是一個長時間的沉默,陳長青最先開口:「那個小女孩,就是五散喇嘛的轉
世?」

    金維點了點頭:「是。」

    陳長青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難怪她的眼神如此深邃,就像一個一百歲的老人
。」

    金維道:「他豈止百歲,他的轉世情形是帶著前生的記憶的,可是神通的恢復卻是
逐步的,大約一年,相當於普通人的十年,所以他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神通,是了不起
的人物。」

    陳長青聽得悠然神往,我整理了一下聽到的敘述,道:「剛才你提到了『天眼通』
等等的神通,也提到了神遊,那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了?」金維點頭:「是。」

    我皺著眉:「可是我不明白,我可以十分明白靈魂的離體現象,可是,靈魂的行進
速度還不夥快嗎?靈魂不是來去如電的嗎?為什麼還要依靠思想的指引,要照思想的行
進方向到達目的地?」

    金維目光炯炯地望著我:「來去如電,就是最快的嗎?」

    我揮了揮手:「我只是用了一句成語,靈魂如果是一種能量,可能比電更快。」

    金維問:「快多少?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不論怎麼快,都有一個速度的限制在
,就算比光快一萬倍,到達一萬光年之外的距離,也需要一年的時間,而思想,是一動
念就到,根本沒有速度的。」

    我略微震動了一下,的確,思想是完全沒有速度、時間的限制的,任何人,只要一
動念之間,想到了任何地方,就是到了任何地方,想到了一千公里之外,和想到了十萬
公里之外,甚至於想到幾十萬光年之外,也都是一動念之間的事。

    但自然,動念想到是一回事,那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而能不能真的到達想到的地
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緩慢地點著頭,表示我明白一部份,但不是全部明白。

    金維笑了一下:「有一種武器,叫做雷射激光指引發射的火箭,你知道?」他的話
題,忽然之間從如此縹緲奧秘的問題上,忽然轉到了那麼現實的課題上,一時之間,我
還真沒法子適應。

          多年苦練難保成功

    我先是楞了一楞,然後才道:「知道,這種火箭,在發射之前,先射出一道激光,
指向日標,然後再射出火箭,射出的火箭,就會依循激光射出的方向前進,絲毫無誤地
擊中目標。」

    金維「唔」地一聲:「這是一個例子,可以說明思想和靈魂前進之間的關係,思想
在動念之間,到達目的地,靈魂就循跡前往。」

    陳長青道:「可是火箭前進的速度和激光的速度不一樣啊。」

    金維微笑著:「任何譬喻,都不是百分之百正確的。當思想動念即至之際,靈魂可
以同樣突破時間和距離的限制,以同樣方式前去。不然,三十三天,天外有天,浩渺宇
宙,距離動輒幾千萬光年,如何能移到達?」

    我和陳長青一起發出了「啊」地一聲,我道:「你的意思是,人類對宇宙的探索,
絕不是乘飛船去,而是思想去的?」

    金維道:「應該是這樣,不論生活在什麼星體上,形體是星際探索的最大束縛,只
有思想,才能來去自如,突破一切。」

    陳長青哭喪著臉:﹁可是,我想要到哪裏去,只能想想,不能具有神通,變成真的
去。」

    金維直視著他:「當然,要有神通,要通過相當長的鍛鍊過程,就是所謂修練。」

    陳長青大口吞著口水:「任何人都可以通過修練而具有神通?」

    金維道:「不一定,因人而異,有的人窮一生之力而無所獲,有的人在短時期內,
就有所成。」

    陳長青一副焦急的神態,欲語又止,金維十分具深意地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
的,如果不開始,那一定絕不會成功。」

    我聽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陳長青則直跳了起來,而且發出了「啊」地一聲,然
後,木立了半晌,才又坐了下來。

    顯然在剛才的那一霎間,他心中矛盾之極。

    能有這樣的神通,這一點,誰不想?可是要達到有這樣神通的目的,誰也不知道要
經過多少年的修練,而且絕不保證一定成功。

    這是一個極難下的決定,難怪陳長青又是熱切,又是惘然若失了。

    我輕輕推了他一下,道:「我看你無法放下一切,去面壁幾十年,來練這種神通。


    他被我說中了心事,一下臉脹得十分紅,口中不知喃喃說了一些什麼話,可能是對
我的話不服,可是卻又真的下不了決心。

    我怕他在這個問題上再想下去,忙道:「天池老人那次沉思,多久才結束?」

    金維「嗯」地一聲:「三天三夜,他在結束了那次沉思之後,又有了更深一層的想
法——」

          一己意志控制生死

    天池老人結束了沉思,睜開眼來時,首先看到的是喜孜孜坐在他面前的金維。

    金維在天池老人沉思時,大多數時間都陪著他,這時,金維看到天池老人在睜開眼
來之後,雙眼之中,有著一股異樣的神采,就知道天池老人一定在沉思之中,修為又進
入了一個新的層次。

    金維並沒有開口問什麼,他只是和天池老人互望著,老人也久久不開口,過了好一
會,老人才突然道:「多久了?」

    這種問話,在旁人聽來,是全然無頭無腦的,但金維則早已習慣,知道老人是在問
他,這次沉思了不久,所以他立即回答:「三日夜。」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三日夜中,我是死?是活?」

    金維楞了一楞,但是他還是立即回答:「當然是活。」

    老人笑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金維不禁駭然:「不是生,難道是死?」

    老人又笑了一下,仍是慢慢搖了搖頭。

    這一來,金維不禁大大迷惑起來。金維在鐵馬寺之中,長年累月和喇嘛、智者相處
,實際上,他自己也有了智者的資格,對於一切神秘領域中的事情或見解,都有相當高
的領悟力。

    但是這時,他真正感到了迷惑。他回答「活」,老人不以為然;他說是「死」,老
人一樣搖頭。

    人的情形,不是活就是死,難道還有第三種情形嗎?在迷惑之中,他笑了起來,並
不說話,只是望定了老人,等待老人的解釋。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道:「這次沉思,我達到了神遊的第一境界,我清楚覺得靈魂
離開了身體,隨我思想到達我想去的地方,在這三日夜之中,我的靈魂遠離我的身軀億
萬里之外。」

    金維點了點頭:「是,我明白。」

    天池老人一字一頓,極緩慢地道:「當我靈魂離開身軀之際,我怎能算是活?」

    金維用十分虔誠的聲音道:「是,那是死。」

    天池老人再以同樣的語調問:「可是我又隨時能隨自己的心意,令靈魂歸體,我莫
不是仍然活著。」

    金維一聽,倏然站了起來,剎那之間,他只覺得全身發熱,血液的流轉速度幾乎快
了十倍,他全身充滿了一種靈空的智慧,剛才的迷惑,一掃而空,他用十分歡暢的聲音
道:「啊,你超越了生死的界限,由你自己的意志,控制了自己的生死,在這三天之中
,你似死非死,似活非活,不死不活,對你來說根本已無所謂死或活了。」天池老人也
以極其歡暢的聲音,「呵呵」笑了起來,點著頭,伸出他那滿是皺紋的手來,讓金維握
著。

          亙古之謎可以解開

    金維在那時,真是滿心充滿了喜悅,他自己雖然未曾到達這樣的境界,但是天池老
人已經達到了。

    這說明,他也有可能到達這種境界的。退一步說,就算他到達不了這樣的境界,至
少也證明了人類是可以到達這一境界的。

    到達解開生死之鎖的境界,到達掌握生死之鑰的境界,像天池老人那樣,用了將近
一百年的時間才能到達,但是這條途徑,只要有人第一次走過,以後的人再走,途中的
荊棘阻礙,必然越來越少,崎嶇的道路,也必然越來越暢順。

    這也就是說,天池老人是人類中的第一個先驅,是最早打開生死之鎖的第一個人,
在他之後,別的人要掌握這種能力,必然越來越容易,就像一切現象,第一次要達到,
必然極其困難,但是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之後,以後就會容易。

    (愛迪生在有了用電來發光的意念之後,為了製造電燈泡,試驗了上千種材料,才
找到了鎢絲,在他之後,別人就不必試,只要直接採用鎢絲就可以了。)

    人有天生的智愚之分,當然不可能全人類都掌握了這種能力,但只要有一半,四分
之一,甚至於百分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人類,有了這種能力,倒是人類的面貌,
就必然是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切人類以前認為不可能的事,都變成可能了。

    (甚至,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也自然而然被推翻。「不能有超越光速的速度」
這樣的說法,就算是絕對的真理,也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因為根本已不存在速度這
個問題了。)

    以後,人類的延續,文明的開展,自然面臨了一個廣闊無比的新天地。


    當金維在敘述天池老人和他的對答之後,他的心情和想法,我和陳長青兩人的感覺
,和他大致上是相同的。

    我想到了他想到的那些,在紊亂的思緒之中,又交雜著許多新的問題,所以,在他
略頓了一頓之際,我已迫不及待地脫口道:「啊,一種嶄新的人類將產生,原來的人類
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會淘汰。」

    陳長青面頰通紅:「這是人類進步之中的一大蛻變,就像是由蛹變成了蝴蝶一樣,
那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命形式,經過這場突變之後,地球人才能突破一切界限,能和其
他星球上的高級生物平起平坐。」

    當我們兩人講完了之後,金維並沒有立時開口,所以有了一個短暫的沉默,在黑暗
之中,我看到他們兩人的眼中,都閃耀著一種異樣的神采。我不知道金維現在是不是也
已經打破了生死的界限,我和陳長青兩人,顯然是連第一步也未曾跨出的。但是,我們
兩人卻已知道了這個亙古以來,被人類認為是最大的謎,是可以解開來的。

          老人之手揭開奧秘

    我們也可想像到,日後人類發展的方向,單是這一點,已經可以說,我們和全人類
,都大不相同了。

    這時,我自己也有全身都充滿了空靈的智慧之感,這是由於自己明白了人類生命奧
秘之後的一種喜悅,一種自豪而來的感覺。

    在靜了一會之後,我才道:「像這種生命形式的大突變,在人類的歷史上,可能已
發生過一次。」

    金維和陳長青一起向我望來,金維發出了低低的「唔」地一聲,表示疑問。

    我忙道:「當然,突變的層次大不相同,我是指,人類從一個十分愚昧的境界,變
到了如今這種程度。」

    金維想了一想:「你是說,從原始人到現代人,是經過突變而成的?」

    我道:「是,當原始人之間,有一部份人,掌握了思想,知道了思想的價值之後,
他們就成為當時的新人類,當時的新人類就是現代人。」

    金維吸了一口氣:「有可能。」

    陳長青用類似歡呼的聲音叫著:「這真是非常的發現,像天池老人這樣的新人類,
不論人類將來再用什麼形式來變化,應該是最高境界了吧。」

    金維沒有回答,可是在黑暗之中,卻可以看到他在搖頭。

    過了片刻,他才道:「當時,我也用這個方法問過老人,老人的回答是──」


    老人的回答是否定的。

    在金維提出了那個問題之後,天池老人隔了很久才回答:「不,不是最高的境界,
至少,現在還可以想到有更高的境界,而將來,是不是還會有更高一層的情形,以我們
現在的智力而論,還無法想像。」

    金維的心頭狂跳:「更高一層的情形是──」

    天池老人一直握著金維的手,這時,他緩慢地揚起了自己的手來,恰好有一股月色
,自窗櫺之中照射進來,照在他的手上。

    老人用十分感慨的聲音道:「看,看我的手。」

    金維注視著老人的手,單從一隻手來看,這位腦中充滿了智慧的老人的手,和一個
普通老人的手,並沒有什麼分別。

    老人的手都是那樣子的,乾澀,滿是皺紋,血管在沒有彈性的皮膚之下,兇狠地突
出來,滿是斑點的手背加上青綠色的血管,象徵著生命的遠離。

    金維注視著,心中已略有所悟,老人道:「看到了?現在,雖然我思想是自由的,
靈魂是自由的,雖然我突破了生死的界限,打開了生死之鎖,但那只不過是暫時的現象
,現在,我的靈魂可以隨時離體,也可以隨時回來,就因為我還有著身體的緣故。」

          轉世情形最壞一種

    金維為之默然,是的,由於有著身體的緣故,可以生死由心,但如果身體沒有了呢


    身體是會衰老的,連天池老人的身體,也沒有例外,看他的手就可以知道,他的身
體已經十分衰老了。總有一天,身體會變得沒有用,那時,靈魂又憑著什麼再自由來去
呢?

    金維感到有汗珠自鼻尖沁出來,但是他隨即道:「原身就算不在了,還可以轉世,
轉世可以一起延續下去。」

    天池老人笑了起來:「對,再高一層的境界,就是隨心所欲地轉世,現在還不能,
別說普通的不能,連活佛的轉世,都不是隨自己意願的。五散喇嘛轉世了,他現在是一
個小島上的一家窮人家的女兒,那當然不是他自己的意願,這樣的轉世,不是我們要的
。」

    金維吞了一口口水,老人又道:「而且,轉世之後,又要經過一個一無所知的過渡
,在這個過渡期間,如果生命再次喪失,情形怎麼樣,誰也不知道,所以生命還不能算
是真正的永恆不滅。」

    金維嘆了一聲:「那……總可以……達到隨心轉世的境界的?」

    他的語氣是遲疑不定的,反倒是天池老人的語調,十分堅強肯定:「當然可以,一
個境界接著另一個境界,無法超越,等我們熟悉現在我們達到的新境界,就自然會進入
更高的境界之中。」

    金維喟嘆:「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達靈魂隨時離體的境界。」

    老人道:「我想很快就可以,不但是你,我們要盡量去找更多的人,先求達到我現
在達到的境界。尋找的目的,自然最好是有前世記憶的人,也就是說在轉世之後自己知
道自己是轉世者的人,他們更容易進入這樣的境界。」

    金維道:「是。」

    他在這樣回答的時候,心中不免有點懊喪,因為他並不屬於天池老人所說的那類人
。在為期不算短的修練歲月之中,他曾十分努力地希望獲得有關前生的記憶,可是卻一
無所獲。


    陳長青突然發出了一下十分懊喪的低呼聲來,接著就嘆了一聲:「唉,我……我也
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我是轉世情形之中,最壞的一種,我看我是沒有希望的了。」

    金維笑了起來:「至今為止,我仍然沒有前生的記憶,但是我──」

    陳長青急得身子俯向前:「那你現在,已經到達了靈魂可以自由離體的境界了?」

    金維道:「還沒有,但是,早已達到了有天眼通的階段,離可以神遊也不遠了。」

    陳長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坐直了身子。

          喇嘛轉世悟性最高

    金維道:「在那次沉思之後的一大段日子之中,天池老人仍然隨時沉思,當他沉思
之際,自然是靈魂離體而去的,每次,他都會在這種境界之中,找到有前生記憶的人,
然後,根據一定的程序,傳授他們,教導他們達到有這種能力的境界,自然每個人的進
度不同,五散喇嘛的轉世,悟性最高。」

    我吸了一口氣:「有這種能力的人,現在總共有多少位了?」

    金維道:「天池老人、五散喇嘛。」

    我心中說了一聲:兩個。

    金維續道:「很快,會有將近十位,包括我在內。」

    陳長青道:「如果我現在參加,要多久?」

    金維搖頭:「沒有人能知道,可能很快,可能永遠不能,我已經說過,沒有起步,
永不能達到目的。」

    陳長青向我望過來,顯然他要聽聽我的意見。我一直沒有出聲,因為我並不打算去
修練這種異常的能力。

    我當然知道沒有開始,就永遠不會有結果的道理,我之不打算有開始,是因為我知
道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就算開始了,也永遠不會有結果。

    或許我對自己的估計錯誤,也或許在某些時日之後,會改變主意,但現在,我的確
是這樣想的。

    我也十分確切地知道,在自己對自己沒有信心的情形之下,單是靜下來沉思,已經
是不可能的事,別說會有什麼進一步的進展了。

    陳長青的情形,本來也和我相類似,他的性格,和我一樣是那樣好奇而不安份,他
的雜念和各種各樣的想法,也絕不會比我少,但是在這件事上,他有一處勝過我的,就
是他想那樣做,而且他覺得自己可以做得到,對自己有強烈的信心。

    當他向我望來的時候,我心中正在最後一次問自己:應該怎麼辦?而幾乎是一瞬間
,我也有了決定,所以我的心情相當平靜,也可以幫助他解決一下心中的疑難。

    我以十分平靜的語氣道:「世界上許多許多事,在開始做的時候,都是無法預知確
切結果的,問題是決定這樣做的人,必須對自己能做到這件事有信心。」

    陳長青和我交往了那麼多年,他自然一下子就聽懂了我話中的含義:我自己準備放
棄,而我卻並不反對他有開始。

    他仍然望著我:「為什麼我們不一起──」

    我不等他就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我想,這是一件極端自我的事,整個歷程,
完全是自我中心的,一直到達到靈魂和身體可以自由分離的結果,旁人所能給的助力十
分少,所以不必要有人作伴──」

    我講到這裏,頓了一頓,轉問金維:「我的話對不對?金維先生?」

          石屋靜坐記憶前生

    金維略欠了欠身:「自然,那純粹是個人的事。」

    陳長青站了起來,在黑暗之中,來回走了幾步,在金維面前,停了下來。

    金維抬頭望向他,緩緩地道:「我要提醒你一點的是,你將要進入的領域,是如此
神秘,如此沒有止境,簡直可以把人吸引到生命的結束,那並不是過了幾年之後覺得無
趣,就可以退出的事。」

    金維的話,再明白也沒有了。

    他是在告訴陳長青:只要一開始,就再也不會有了結。我在一旁聽了這樣的話,不
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覺得那是一樁相當可怕的事。

    可是陳長青的反應,顯示了他和我的不同。他根本一點也不覺得金維的話有什麼可
怕,微笑著:「那正是我所要的,要是忽然覺得無趣了,想退出又不可能,這才是煩惱
事。」

    金維又凝視了陳長青半晌,才笑了起來:「你可以加入我們。」

    陳長青高興之極,向我望了過來,我道:「恭喜你,祝你有朝一日,能到達新人類
的境界,我相信,大突變最初必然是由極少數的人開始發生,然後再推廣開去的。」

    陳長青的口唇掀動了幾下,看來他還是想勸我幾句,但是他終於沒有出聲。

    這時候,我和陳長青兩人,分別有了自己的決定,氣氛也就輕鬆得多了,和金維的
談話,使我們對人生的領悟,有了這樣飛躍的進展,所以我們的精神,都處於一種異樣
的亢奮狀態之中,一點也不覺得疲倦,所以談話繼續下去。

    金維道:「為了幫助轉了世的五散喇嘛,更好地回憶起前生的一切,所以我們建造
了這間石屋。外面的圓形部份,對於聲波的折射原理了解之透徹,運用之巧妙,當然是
天池老人智慧的結晶,舉世的建築物之中,大約只有中國北京的祈年壇中的回音壁,可
以與之比擬,但也如同小巫見之大巫。」

    我問:「那有什麼作用呢?」

    金維道:「在靜寂之中,在那裏,人可以聽到發自自己體內的各種聲響,在通過對
自己身體的了解之中,可以更容易進入冥想的境界。」

    我剛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回想起來,的確十分奇妙,我又問:「每個轉世者,都
能通過在那裏冥想而記起前生的事?如果說每一個人都有前生,莫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
那裏得到前生的記憶。」

    金維笑著:「應該是這樣,可是對於轉世,一定還有許多我們不明白的地方,連天
池老人的智慧,也未能達到這一點,所以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我就曾在石屋圓形部份
,靜坐了三個月之久而一無所獲。」

          躍躍欲試溢於言表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我,大有問我是不是想試一試之意,我倒有點怦然心動,如果
能夠通過在那裏靜坐,而達到使自己有前生的記憶的結果,那未始不是一樁很有趣味的
事情。

    但是我在想了一想之後,還是搖了搖頭:「我看我也不見得會成功──」

    我的語氣相當遲疑,那是由於我想到,就算知道了前生的經歷,那又怎樣?是不是
在這個神奇的領域之中,我算是走入了第一步,以後就會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再也不能回頭?

    這是我剛才已經鄭重考慮過,而且已經有了決定的事,我不想改變我的決定。

    金維對我的遲疑,並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又向陳長青望了過去。

    剛才,在黑暗之中,我已看出陳長青一臉躍躍一試的神情,這時,金維一向他望去
,他就道:「可有什麼秘訣沒有?」

    金維道:「沒有,只要你盡量使自己靜下來,那裏的特殊環境,就會令你進入另一
境界,你的思想在感受上,就會大不相同,就算是一個普通人,這種情形一定會出現,
至於是不是能因之喚起前生的記憶,那就不敢說了。」

    陳長青一面聽,一面點頭,然後向我望過來:「你至少要等到我有了結果才走,你
不想知道自己前生的事,聽聽我的前生,也是好的。」

    我不禁有點駭然:「你要我等你有結果?你別忘了,金維先生靜思了三個月,仍然
沒有結果。」

    陳長青居然打蛇隨棍上:「好,那你就等我三個月,有結果沒結果,都不必再等下
去。」

    我自然不肯答應他等三個月,所以大搖其頭,陳長青長嘆了一聲:「衛斯理,我認
識你那麼久,這是你第一次不想踏入一個神秘的領域。」

    我也嘆了一聲:「我認識你那麼久,我認為你應該可以了解我為什麼有這樣決定的
。」

    陳長青默然片刻,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了解了我的心意,他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那麼,至少三個月之後,你來看我一次。」

    想起他有了他的決定之後,我和他以後,可能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他這個要求,
自然不算是苛求,所以我立即答應了他。

    陳長青搓著手:「我以後和金維有的是相處的機會,你們先談談,請恕我性急。」

    他說著,已向那石屋的圓形部份走去,當他打開門的時候,他甚至不轉過身來,只
是背對著我們揮了揮手,就走了進去,然後把門關上,我望著關上了的門:「他如果要
在裏面三個月──」

    金維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要緊,我離開了,另外會有人來,總會有人照顧他
的。」

          十分不滿轉世形體

    金維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又道:「你不想去探索自己的前生是對的,這神秘的領
域,跨進了一步之後,根本沒有退出的可能,衛先生,我看你是有著太多的東西要牽掛
,是不是?」

    我道:「你是說我『放不下』?」

    金維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我想了一會:「也可以這麼說,我是一個相當世俗的人,有很多世俗的事,而且我
不認為自己會有成就。新人類和舊人類的交替,我看不是一萬年內能實現的事,所以我
選擇作為一個普通人,留在俗世,至少可以把這種道理,說給同是世俗的人聽。」

    金維沒有什麼反應,我又道:「我不留世俗,誰留在世俗?」

    金維陡然震動了一下,發出了幾下「啊啊」的聲音,喃喃地道:「這……這就是佛
祖所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意。」

    我攤了攤手:「怎敢比擬,我的意思是,不同的事,總要有不同的人去做。」

    金維道:「和你說話,真有意思。」

    我真有點受寵若驚:「你太客氣了,你是常和天池老人談話的人。」

    金維忽然道:「過兩天我就要離開,會和天池老人見面,如果你有興趣──」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連聲道:「有,有,能和天池老人見面,實在太好了,只是不
知道他肯不肯見我。」

    金維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神秘,尤其在淡淡的曙光之中,看來更具神秘感,
他道:「其實只是帶你去見天池老人──」

    他話還沒有講完,我失聲道:「天池老人已見過我了?用……用他的……」

    金維接了上去:「用他的神通,就是剛才陳先生離開之後一剎那的事,我感到他來
過,我可以有這種感覺的能力。」

    我呆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時,天色越來越亮,我們已作了竟夜之談,我望向
積塵厚厚的窗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小女孩的母親,有一次來看她的女兒,嚇得
自石級上滾跌下來,是不是在修練的過程中,會有什麼異像出現,像靈魂離體,肉眼可
見之類?」

    金維道:「當然不是,這件事,真是遺憾。五散喇嘛對於他轉世之後的形體,一直
十分不滿意,可是暫時又不能有什麼改變,所以他在想像之中,一直把自己當作前生的
形體──」

    他略頓了一頓:「他前生的形體,十分高大粗壯,相貌看來有點兇惡。」

    他說了這些,我還是全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問:「一直想著,會使形體改
變?」

          隨心所欲另尋法身

    金維道:「當然不能,但是他今生的形體,是自母體中來的,在形體和形體之間,
必然有一種聯繫,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別人看來,一無異狀,可是那婦人和他今生的形
體之間有一定的影響,所以受了感應,在她看出來小女孩忽然變成了一個高大粗壯的老
人,自然嚇得要跌下來了。」

    事情的解釋相當複雜,聽了之後,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我道:「那婦人什麼也沒有
說過,這種情形,自然也只是猜想?」

    金維道:「是,是天池老人的猜想。五散喇嘛現在正由天池老人幫助,在西藏找尋
另外的法身,再經過一次痛苦由嬰兒階段,自然,這是由於他已有了靈魂離體的能力,
才能如此。最好,自然是有一個猝死的成年人,使他的靈魂能夠有一具成熟的法身。」

    我聽得有點駭然,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這些人,竟然可以在生命上這樣子隨心
所欲,雖然在典籍上,也曾有過類似的記載,但實實在在知道這樣的異能存在於人間,
總是令人震撼的事。

    一想到這一點,我想見一見天池老人的心情更甚,我問:「老人現在在──」

    金維淡然道:「他剛才告訴我,他在鐵馬寺附近,到那裏去,一定可以見到他的。


    我吸了一口氣,知道那是相當長的一段旅程,金維又像是知道我的心意一樣,向我
笑了笑,道:「有一大段路程,本來是十分困難的山路,但是我們可以利用一種十分特
別的交通工具,衛先生,你的經歷雖然豐富無比,但是我保證你一定未曾嘗試過這種特
別的交通工具。」

    我大感興趣:「什麼交通工具?」

    金維笑了起來:「我不說,讓你猜,隨便你猜多少次,都不會猜得到,除非你曾聽
過我以前的一些事,那又當別論。」

    我只好默默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他是「非人協會」中的一份子,一定也有點十分驚
人的經歷,可是我對於他的過去,卻一無所知,所以我只好道:「總不會是你擁有一艘
小飛船吧?」

    金維縱聲大笑了起來:「到時,你自然會知道的。」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一直和金維在一起,對於那種「特別的交通工具」,也作
了一百次以上的猜測,可是一次也沒有猜中,到最後,我看到了那「交通工具」之際,
著實呆了好半晌。)

    這時,天色已然大明,金維帶我走進石屋的一個簡陋的廚房之中,弄了一碗不知是
什麼東西給我和他自己吃,美味之極,吃了之後,才知道是一種黃羊的肉,風乾了之後
再蒸熟的,果然別有風味。

    然後,他告訴我,他要進行每日的「功課」,我可以到晚上再去找他。

          老人擇徒首要條件

    當我離開石屋的時候,我真想去看一看,在那圓形部分的陳長青,究竟怎麼樣了。
可是又怕陳長青受了打擾,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因為一切全是在人類知識範疇以外
的事。

    若是陳長青受到了打擾,忽然逗留在他的前生中,再也回不來了,那豈非麻煩之至


    當我走下石級,繞過大岩石,來到了海邊之際,所有在海邊的人,都以一種異樣又
尊敬的眼光望著我,他們當然不知道在這石屋之中的那些人在做什麼,只是感到極度的
神秘,所以才產生了一股恐懼感而已。

    我回到了酒店,這個小島上,沒有什麼可以遊覽的地方,所以我留在房間中,盡量
使自己靜下來,把一切從頭細想了一遍。

    在經過了和金維的長談之後,很多事,自然真相大白了。以前,我、陳長青、白素
和溫寶裕四人的猜測,有的是猜中了的,有的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也有的只猜對了一
半。

    所有的事,自然玄奧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更玄妙的是,這一切,皆由一個著名的
殺手遺留下來的一柄鑰匙開始的。

    當初,當知道有這柄鑰匙時,不論如何想,也難以想到這柄鑰匙,竟是要來打開生
死之鎖的,世事之難以預料,大抵以此為最了。

    我想了一遍以後,才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在海邊散了一
會步,再到那石屋中,發現除了金維之外,另外有一個膚色黝黑的青年人在,金維並沒
有向我介紹他。

    我知道,這青年人當然是天池老人的弟子,金維曾告訴過我,天池老人在選擇弟子
的時候,條件之一,是要有前生的記憶。那麼,這個看來十分普通的青年人,他的前生
是什麼樣的呢?

    我望了他幾眼,要用好大的自制力,才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
   
    那青年人相當友善,不是很愛講話,金維道:「有一班晚班機,我們可以立即離去
。」

    他又向那青年人低聲交談了幾句,才和我一起離開了石屋。出了屋子,他才道:「
陳長青的情形很好,看來他極有希望。」

    我也不知道「情形很好」的情形,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只好唯唯以應。

    他又道:「幸好你剛才沒有問人家他的前生是什麼樣的。」

    我吃了一驚:「要是問了會怎樣?」

    金維笑道:「也沒有怎樣,只不過會有點尷尬,因為他不是很願意提起他的前生,
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是一個牧人,從少年時期起,就有前生的記憶。」

    我吞了一口口水,金維又笑了一下:「其實也沒有什麼,他的前生,是專在山路中
打劫為生的一個山賊,不過心地極好。」

          前世所戀今世之母

    金維又頓了一下:「那山賊在大風雪中救過不少人,他是在一次救人行動中跌下懸
崖跌死的,那次,他救的是一個少女,那少女被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自己卻跌死了
。」我由衷地道:「極動人的故事。」

    金維揚了揚眉:「還有更動人的下文,那少女極美麗動人,他一見就愛上了她,準
備就此改邪歸正,再也不做山賊,用他的積蓄,依照當地的習俗,去向少女的家人求婚
,誰知一下子就跌死了。」

    我嘆了一聲:「造物弄人往往如此。」

    金維緩緩搖頭:「還有更弄人的事。他說,當他自懸崖上跌下去之際,自知這一跌
,一定是粉身碎骨,是死定的了,但當地人一直相信人死之後,可以轉世,所以他當時
的心境,相當平靜,並且下定決心,一定要在轉世之後,找到那少女,到時,再作一次
遲來的求婚。」

    我「啊」地一聲,這種情形,我有過經歷,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一個結果,情侶相約
來世相見,本來是極度浪漫的事。

    但是,結果如果悲慘起來,也可以悲慘之極。

    這個山賊轉世的青年人,結果又怎樣呢?

    金維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他轉世之後,不到十年,就有了前世的記憶,自然首
先恢復的記憶,是他臨死之前,自懸崖上墜下去之際所下定的決心,可是當他一有了這
樣的記憶之後,立即就發現,他的這個願望,永遠也無法實現了。」

    我沒有問為什麼,只是心中在想著這青年人永遠無法實現他願望的原因。

    是那少女死了?那麼不要緊,他可以去尋找那少女的轉世。

    是那少女已嫁了人?那也不成問題,他真有決心的話,願望還是可以實現的。

    我又作了幾種設想,都不足以構成願望的永遠不能實現,所以我搖了搖頭。

    金維在我思索的時候,並沒有說什麼,直到我搖頭,他知道我想不出原因來了,才
道:「他要娶之為妻的那少女嫁了人,生了孩子,他就是那個孩子。」

    我不禁「啊」了一聲,感到事情有點荒謬,但已不是沒有可能,他變成了那少女的
兒子。

    金維道:「他一發現了這一點,就離開了家,到處流浪,而且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原
因,他一直鬱鬱不歡,不是很喜歡講話。」

    我大是感嘆:「天池老人說得對,轉世要是不能控制的話,情形有時,會極其糟糕
。」

    金維道:「是啊,我們的一個會員,他的一個朋友,傑出的熱帶病學專家。」

          尖厲哨聲召來巨鷹

    金維又道:「轉世到了新幾內亞腹地之中的一個穴居人族之中,痛苦莫名地過了幾
十年,痛苦得他再也不要轉世了。」

    這件事,阿尼密對我說起過,那更是糟糕之極矣。金維道:「老人要在五散喇嘛的
身上,做一次試驗,那是十分重要的一環,我想你可以目睹這事的發生。」

    我知道他所說的試驗,是要使五散喇嘛現在的身體作一次轉換。

    如果我能目睹這件事的進行,那自然是人生一大經歷,這是很令人興奮的事。

    我們趕上了那班班機,又轉換了飛機,在印度下機之後,到達了印北山區,在越過
尼泊爾的邊界之後,那一帶,全是崇山峻嶺,那是地球上地勢最高的山區。

    我一直在等候著金維所說的特別交通工具,那天是在晚上,我們的吉普車,「跳」
進了一個小山谷中──沿途山路實在太崎嶇,以至車子像是跳著在前進一樣。

    當晚月色溶溶,映著遠近山頭的積雪,看來相當明亮,金維一下車,就取出了一個
相當長的哨子來。

    他向我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我摀上耳朵,我笑著搖了搖頭,表示不必,哨子發出的
聲音就算十分尖厲,我相信我也可以忍受得住。

    金維也笑了一下,把哨子湊向口邊,剎那之間,我只聽到了一聲尖厲之極的哨子聲
,聲音之尖,簡直就像是有一柄尖刀,戳進了耳朵一樣,令得耳朵感到了一陣劇痛。

    那實在使我目瞪口呆,我喘了一口氣,還感到那哨聲,悠悠不絕,拔天而去,不知
可以傳到多高。

    我身受其苦,好在夠鎮定,表面上不怎麼看得出來,所以金維看到我若無其事,居
然大有欽佩之色。

    我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如果他再吹一下,我相信非摀上耳朵不可了。

    好在,他只吹了一下,就放下了哨子,同時,抬頭望向天空,看他的情形,好像是
憑藉著哨子聲,在召喚著什麼東西。我心中的疑惑,並沒有存在多久,就明白了,在明
月朗朗的天空上,極高處,出現了幾個黑點,金維指著那幾個黑點說:「我的朋友來了
。」

    我已經看出,那四個黑點,正在迅速地盤旋下降,那是四隻鷹,極大的鷹。牠們下
降的速度快疾無比,轉眼之間,離地已不過兩百公尺左右,地上,在月色下,已經可以
看到牠們巨大的黑影。而事實上,這四頭巨鷹,也真大到了極點,雙翅橫展,估計至少
有六公尺以上。

    等到牠們倏然收翼,停在地上之際,簡直和人一樣高,鐵喙金睛,真是雄駿之極。
看到了這樣的巨鳥,我已經知道金維的「特別交通工具」是什麼了,難怪我一直猜不到
,這真是極度不可思議的事。

          特殊布兜套在身上

    金維走向前去,在每一頭巨鷹的翎毛上撫摸著,拍打著,巨鷹也用翼尖來表示牠們
對金維的問候,看來人鷹之間,親密之至。

    我也跟了過去,又是詫異,又是駭然:「我們要騎鷹進入深山?」

    金維笑了起來,指著鷹背:「你看看它們的羽毛,多麼光滑,怎麼能騎得上去?」

    我道:「那麼,我們──」

    金維道:「讓牠們抓住我們飛行,我有一種特殊的布兜,可以把身子兜起來,牠們
抓住布兜,就可以帶我們在空中飛行。」

    金維一面說,一面已解開了他一直帶在身邊的一只袋子,取出了兩個帆布布兜來。

    這時,我不禁有點躊躇起來。帆布兜,毫無疑問可以承受人的體重,可是問題是,
布兜是要巨鷹的爪來抓的,那幾頭鷹,和金維的交情再好,畢竟只是禽鳥,如果飛到一
半,它們的爪兒鬆上一鬆,飛行的高度如此之高,摔將下來,那可不是玩的。

    我口中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那種躊躇的神情,自然難以瞞人,金維對我笑了笑:
「若是對牠們不夠信任,也可以用布條纏住牠們的腿,你再抓住布條。不過這樣會很辛
苦,而且也使牠們的飛行速度減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必了,乍一聽到,有點怪異,但想來那一定十分有趣,我
相信你的這幾位朋友就是。」

    當時,金維向我望了一眼,我覺察到他的神情,像是有些話想說而沒有說,不過也
不能肯定,所以也沒有再問下去。

    他拋了一個布兜給我,我照他的方法,套在身上,金維呼喝著,作了一個手勢,四
頭大鷹一起騰空而起,在飛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後,就在空中盤旋。

    金維道:「這種巨鷹,叫羊鷹,一百多斤重的黃羊,在原野飛奔,牠們一衝下來,
一邊一隻,一下子可以抓住兩隻。牠們只會俯衝下來,抓住了目的物再飛上去,所以一
開始之際,情形會有點突兀。」

    我反正已經豁了出去,點頭道:「請牠們開始吧。」

    金維又取出哨子來,輕輕吹了一下,哨音未滅,兩頭巨鷹,已疾衝下來,一下子,
一股勁風撲面,眼前一黑,只覺得肩上緊了一緊,再看清物事時,人離地至少已經有好
幾十公尺了。金維的布兜,製造得十分巧妙。巨鷹的爪,抓在布兜的雙肩部份,布兜承
受著整個人的體重,使人像是坐在一張帆布椅上一樣,相當舒服。

    巨鷹盤旋升空,勁風撲面,看牠們的爪子,像是粗大的鐵鉤一樣,看起來倒也有一
定程度的安全感。

    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歷,所以在一開始之際,只覺得又刺激又有趣,甚至想到,如
果讓溫寶裕這個小搗蛋,也有一會這樣經歷的話,那他一定會畢生難忘。

          調勻氣息逐漸困難

    可是,漸漸地,我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了,巨鷹越升越高,飛行速度也越來越
快,勁風自四面八方襲來,吹在身上,已如同千百支利針在刺戳一樣,襲向臉上的,早
已令得臉部肌肉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而且,呼吸也逐漸困難,不消多久,我深知若不是我深諳中國武術之中,內息調運
之法的話,只怕早已窒息至死了。

    金維竟未曾在事先向我提及這一點,是不是他知道我一定可以應付?

    我開始艱難地調勻氣息,令得自己的呼吸速度到達一種十分緩慢的境地,同時,內
息不斷運轉,使得體內產生一股熱力,和嚴寒對抗。

    當我在這樣做的時候,我是全神貫注的,並沒有留意周圍的情形,好在巨鷹飛得雖
快,但是卻十分穩定,我可以感覺得到巨鷹的雙翼,在有規律地撲動著。

    我定過神來之後,才睜開眼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下面連綿不絕的、積雪的山嶺


    巨鷹竟然飛得如此之高,這真是不身歷其境,絕不能想像的事。我也看到有一股蜿
蜒於山嶺之間的河流,那自然是雅魯藏布江了。

    由此可知,巨鷹不但飛得高,而且速度快絕,我估計我們起飛,至多三小時,可是
飛行的距離,竟然已有三百多公里了。

    飛行的方向是向東北,估計是向騰格里湖飛去。騰格里湖,就是天池。老人自號天
池老人,自然和騰格里湖有一定的淵源。

    在高空之中,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俯瞰西藏高原的景色,真是雄偉壯觀之極,也益
發覺得人的渺小,人不但不能和山嶺河川相比,甚至也絕比不上帶著我飛行的那頭巨鷹


    自然,人類可以誇說,憑著人的智慧,製造出各種飛行工具來,甚至已經可以到達
月球,但是比較起來,同樣是飛行,哪裏及得上巨鷹的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翱翔於天
地之間,由心所欲。

    機械文明在一定程度上,把人的生命和人自己製造出來的種種機械連結在一起,甚
至於作繭自縛,受制於自己製造出來的機械。

    想到了這一點,我更覺得天池老人在研究的課題,甚至是要人的靈魂和肉體的關係
,也趨向自然,那真是玄妙偉大之極了。

    我的思緒隨著起伏的山嶺而擴展,隨著奔瀉的河川而延長,那真是心曠神怡之極。

    這時,我看到和我同樣處境的金維,就在我身邊不遠處,向我望來,一臉欽佩的神
色。

    我知道,那自然是他看到我在這樣的環境中,可以應付自如之故。我向他略揚了揚
手,在勁風呼號之中,要交談自然絕無可能。

          中途接力高空驚魂

    在我向金維一揚手之際,他向我作了一個手勢。他一定想告訴我什麼,但是我一時
之間,卻弄不明白他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才弄明白,他多半是叫
我不要害怕之際,事情已發生了。帶著我飛行的那頭巨鷹,雙爪本來是緊抓住了帆布兜
上的兩個環的。可是突然之間,牠雙爪卻鬆了開來,當我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之際,只看
到巨鷹已斜著身子,疾飛了開去。

    而我的身子,自然也立時向下落去,在一開始之際,我真還不知道什麼叫恐懼,這
就像高空跳傘一樣,才一躍之際,有段時間,並不張開降落傘,空氣的浮力,甚至可以
使人在空中自在浮翔。

    可是,我立即感到了恐懼:我沒有降落傘。

    沒有降落傘,在那樣的高空跌下去,生還的機會是多少?前後大約還不到一秒鐘,
可是我真正感到了死亡的威脅,從來也沒有這樣直接地感到死亡過。死亡幾乎已是實實
在在的事,在這樣的高空之中,作為萬物之靈的人,實在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憑自己的本
能而使生命繼續下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我根本什麼也來不及去想,我只是看到了一個相當奇異的現象,
我看到金維和我一樣,帶著他飛行的巨鷹,也離開了他。他也在空中,毫無憑依地在飄
蕩,而且,還在向我做那個看來像是「不要害怕」的手勢。

    我不明白何以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有閒暇向我做手勢,是不是他根本不在乎死亡


    這個念頭,才轉了一轉,就覺得眼前陡然暗了一下,兩頭巨鷹,自上飛撲而下,巨
爪伸處,幾乎在同時,把我和金維一起抓住,重又穩穩向前飛去,而原來放棄了我們的
兩頭鷹,也隨後追了上來。

    直到這時,我才吁出了一口氣,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在開始之際,金維召來了四
頭巨鷹,原來是為了在中途接力之用的。

    巨鷹雖然有著抓重物飛行的本能,但由於距離太遠,中途牠們需要接力。這自然也
是在起初之前,金維的神情有點古怪的原因。他是早知有這種情形的,但是他卻不告訴
我,想考驗我的勇氣。

    一明白了這一點,我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幸而剛才,我在下墜之際,未曾手忙腳亂,不會在金維面前出醜,勇氣測驗這一關
,大抵是合格了。

    但是我也自己知道,由於變故發生得太快,第二批巨鷹又迅速趕到,時間短暫得我
根本來不及出醜,事實上,剛才那一霎間心靈上所感到的恐懼,還未曾能在外表上顯露
出來而已。

    我再用力調勻氣息,看到金維向我,雙手一齊豎起了大拇指。

          伸手幾觸山頂積雪

    我心中暗罵了幾聲,向他搖了搖手,表示我實在不是那麼勇敢,一樣感到害怕。

    金維仍然豎直著他的手勢,我只好把我的手勢,改為答謝。

    這時,向下看去,已經可以看到許多小湖泊,然後,一座高聳的山峰,拔地而起,
巨鷹奮力越過這座山峰,我幾乎伸手可以碰到山頂的積雪。

    一越過這座高峰,迎面又是一座更高的高峰,巨鷹再奮力向上。這兩座高峰,我估
計是卦蘭山和唐古喇主峰,高度都在海拔七千公尺以上。

    越過了唐古喇主峰,騰格里湖已在眼前,巨鷹飛行的高度,已在下降,將近二十公
里寬的湖面,一幌即過,已經到了湖對岸。

    我對這一帶的地形,不是很熟,但由於曾和登山家布平一起到過附近的神秘地帶,
對於這一帶的寺廟,倒相當熟悉。

    所以,當我看到連綿的廟宇建築之際,我知道那一定是天池邊上,幾座著名的寺廟
之一,嘉都爾寺。天池的東岸有扎什多吉寺,西岸有多佳寺,但規模都不及嘉都爾寺大
,而且嘉都爾寺,具有更甚的神秘性,據說在那裏圓寂的喇嘛和活佛,在若干年之後,
轉世成功之後,一定會回來相聚一次,更多的是回來之後,重新再在寺中出家一次,以
繼續前生未完的修行。

    本來金維告訴我,天池老人曾在鐵馬寺附近,現在巨鷹向著嘉都爾寺飛去,自然是
金維又接到了天池老人的信息,告訴他改了地點之故。

    那一帶,由於交通不便,人煙稀少,只有修行的僧侶。寧靜無比,倒是少見的人間
樂土,多少年來,僧侶的信仰,也未曾受到太甚的衝擊,從上面看下去,寺廟建築灰撲
撲的頂部,閃映著數百年來的神秘,偶而有一兩處,有著鎏金的裝飾,則又閃閃生光,
象徵著寺廟中的喇嘛,對靈異知識的無比智慧。

    這時天色特明,整個湖面上,籠罩著一重輕紗一樣的薄霧。當巨鷹的雙翼,搧開薄
霧之際,薄霧斷續地繚繞著,使人宛若在仙境之中一樣。

    不多久,巨鷹越飛越低,就在湖邊放下了我和金維,在我們的頭上,略為盤旋了幾
下,就衝天而去。其時,朝陽雖未升起,但是東邊天際,已有了明黃暗紅交錯的朝霞,
朝霞的光輝反映在湖面之上,形成了一片異樣的金光。

    湖面上的金光,向前無休止地伸延著,向之凝視久了,會以為那是一條通向「彼岸
」的金色大道,人要是能循著這條道路前進,必然可以到達另一境界。

    湖水清碧,輕輕拍著湖岸,和著自嘉都爾寺的晨鐘聲,悠悠不絕,更覺得比萬籟俱
寂,還要寧謐。

          旭日初升走進寺堂

    金維和我,自帆布兜中出來,金維收起了布兜之後,和我一起在湖邊佇立了相當久
,欣賞著漸漸由朦朧變為明亮的湖光山色,湖邊風景之秀麗,只怕舉世都罕有其匹,金
維想必不知到過這裏多少次了,但一樣為之吸引,久久不想開口。

    還是我先問:「天池老人──」

    金維向不遠處的寺院指了一指:「老人臨時決定到嘉都爾寺,請跟我來。」

    他說著,又沿湖走出了一段路,一面走,一面極其感嘆地道:「所有山上的湖,其
實都可以稱為天池,我是在這樣的湖邊長大的,所以一見到這樣的環境,就有一種情不
自禁的著迷。」

    我同意他的說法:「說這裏是世外桃源,絕對不會有人反對。」

    金維面向著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轉身向寺院的建築物走去,對於我能毫不畏
懼,任由羊鷹抓著在高空飛行,而且能毫無困難地抵禦嚴寒和高空的勁風,又表示了他
的欽佩。

    我笑道:「你一再欽佩我的事,都是你自己能輕而易舉做到的,你再讚頌下去,不
是變成自己稱讚自己了嗎?」

    金維楞了一楞,啞然失笑:「真是,我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我道:「是不是根本你心中自認為不屬於普通人,所以看到我這個普通人竟然能做
到這一點,你就覺得十分奇訝了?」

    金維忙道:「不是,不是,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怎麼會說話,請你不要見怪,
我的意思是,我經過長時期的靜坐沉思訓練,又明知道不會有半分危險,而你──」

    我笑了起來:「我也曾經過長期的中國武術訓練,而且,我一點沒有見怪,以後,
我們一定可以成為極好的好朋友。」

    金維聽了,十分高興,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握著。

    這時,我們已從一度邊門之中,走進了嘉都爾寺,寺中極其幽靜,雖然旭日初升,
可是映進寺來的陽光,在灰沉的建築物的反射之下,都變成了一種深沉的黃色,竟然難
以分得出那是朝陽還是夕陽。

    一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遇到,一直到金維又推開了一扇門,進入了一個院子之後,
才看到幾個人在院子中,望著同一個方向,那看來是一個殿堂,在殿堂中,有低沉的誦
經聲傳出來。

    那幾個人一見了金維,就迎了上來,看到了我,神情都不勝訝異。

    金維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這位衛先生,是老人命我特別請來的嘉賓。」

    大抵天池老人很多這類突如其來的行動,所以那些人聽了,沒有再問下去,疑慮的
神情也已消失。

    金維吸了一口氣,向我作了一個「別發出太大聲響來」的手勢,他自己的神情,也
變得十分虔誠,向那殿堂之中走了進去。

          諸多問號盤於腦際

    殿堂中相當陰暗,一進去,先看到有兩個老喇嘛,正在低聲誦經。

    面對著兩個老喇嘛而坐的,是一個十分瘦削的小女孩,也用和喇嘛同樣的姿勢坐著


    有這樣的寺院之中,忽然看到了一個小女孩,自然是相當怪異的情景,但我早知道
小女孩是五散喇嘛的轉世,所以也不以為異。

    看那小女孩的樣子,像是正在靜坐,可是卻又眉心打結,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我向金維投以疑惑的眼光,金維只是伸手,向一扇門指了一下,我們放輕腳步,來
到門前,輕輕推開了門,閃身進去,把門關上,金維才壓低了聲音,道:「五散喇嘛的
情形,不是很好。」

    必須說明一下的是,我知道,現在我所看了一切情形,都是超乎我理解之外,不可
思議的神秘事件。我可以理解外星的高級生物,從不知多少光年的距離之外,來到地球
。我也可以理解,地球人有可能根本是從另一個星體上遷移來的。我可以理解時光倒流
和另一個空間的存在,甚至我也可以理解靈魂是一種存在,可是卻實在無法理解這裏發
生的一切。

    轉世,自然也是我可以理解的,但是轉世之後,對於轉世後的身體不滿意,要主動
再去轉換一次,這就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之外。

    疑問實在太多了,現在,我算是已知道了他們,包括天池老人和五散喇嘛在內,都
有靈魂和身體隨意分離的異常能力,可是不明白的是,如果五散喇嘛找到了一個他想要
的身體,那麼這個小女孩的身體就怎樣呢?就此死亡嗎?當然,絕不能說這是五散喇嘛
自殺,也不能說是五散喇嘛殺死了這個小女孩,可是實實在在,又有一個人的死亡。

    當然,對他們來說,人的身體是不重要的,相等於一件袈裟,可是又不能沒有身體
,放棄身體不等於放棄生命,沒有身體,生命的形式似乎也不完全。

    這一切疑問,盤縈在我的腦際,使得整件事,更增加了玄秘的成分。

    而金維又說「五散喇嘛的情形不是很好」,我也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想要
問他,他已經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我這才發現,門推開後,是一條狹窄陰暗的走廊,
相當長。

    我跟了上去,到了走廊盡頭,是一扇木質已經舊得發黑的門,金維在門外站了片刻
,推開門,走了進去,我跟進去一看,門內是一間小小的房間,有一個身形高大的人,
一動也不動,站在房間中心。

    那人身形極高,披著一件灰白色的長袍,短髮、短髯,全都雪也似白,微閉著雙眼
,以手高舉過頭,十指互相抵著──這種姿勢,我和陳長青在那魯島的石屋中,見到金
維時,已經見過。

          靈魂身體互相分離

    這個人的臉上、手上,滿是皺紋,絕無法看得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紀,但他是一個十
分老的老人,殆無疑問。

    這自然就是天池老人,我終於看到了天池老人。

    由於老人是這樣的一個異人,他所掌握的異能,如果能得到發揮,能使人突破生死
的界限,把地球人的進步,帶進一個空前的新的境界,他的一切作為,可以說是地球人
之中最偉大的一種行為,他本人自然也是一個真正的偉人──與他對人類的貢獻相比,
其他被稱為偉人的地球人,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所以,我一看到了他,心中就自然而然興起了一股崇仰的敬意,在他面前肅立著,
幾乎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金維就站在我的身邊,也是一聲不出,房間中十分靜,天池老人仍然一動不動。

    我在瞻仰了老人滿是皺紋,充滿了智慧的神采之後,又趁機打量了一下房間,房間
中除了一張彈簧床之外,只有幾張看來十分殘舊的椅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金維在呆立了片刻之後,輕輕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可以坐下來。

    然而,由於出自內心的對老人的敬意,我不想坐下來,只是向後退去,因為我知道
老人這時的情形,多半是在「神遊」,也就是說,他是處於靈魂和身體分離的狀態之中
,離得他太近了,可能會引起不便。

    退了幾步,我背靠一個牆角站定,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老人。

    老人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本來是臉上的神情,也是固定不動的,可是當我退到
了牆角之後不久,我忽然看到,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來,他竟然向我
微笑了一下。雖然笑容一閃即逝,但是在感覺上,就像是他在向我打招呼一樣,我自然
而然,也報之以一下微笑,心中由然又起了新的疑問:老人的靈魂不在身體中,身體也
能動嗎?

    金維在這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他用極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道:「老人知道你
來了。」

    我不禁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剛才他真的是在向我打招呼?」

    金維道:「當然是,他要通過我告訴你,等一會,他會使你見到一些異象,那是運
用他的力量,影響你的意念,才能使你見到的。」

    我連忙點頭不已。我明白這意思是,天池老人會以他的異常能力,影響我腦部的活
動,使我可以「看到」一些奇異的現象。

    這時,我十分緊張,低聲道:「請你在事先提醒我一下,免得我錯過了。」

    金維笑了一下:「就是現在。」

    我本來就一直盯著老人在看的,金維的話才一出口,我就清清楚楚看到一股閃爍不
定的光影──或許不該用「光影」來形容。

          所見一切皆屬幻想

    那究竟是一種什麼現象,如夢如幻,真的難以形容。

    那股「光影」在一閃之間,形狀的千變萬化,就像是煙雲幻變,可是比煙雲幻變,
快了不知道多少,而且每一個變化的時間,雖然只有千分之一秒,甚至是萬分之一秒,
但是還是可以清清楚楚看得到。

    緊接著,那股光影在老人的臉上,閃了一閃,化成了一股細線,直射進老人的眉心
之間,不見了。

    看到了這樣奇異的景象,我失聲道:「剛才我看到的,是老人的靈魂嗎?」

    我的話才一出口,就聽到一個十分蒼老的聲音道:「是。」

    我立時向老人看去,老人已放下了雙手,雙眼也全睜了開來,眼中的神采之深邃,
簡直是無窮無盡一樣,令人更加肅然起敬。

    我不顧及去說別的,立時又問:「人的靈魂……是這個樣子的?」

    老人笑了一下,當他笑的時候,神情相當有趣,他道:「不對,那只是我運用力量
,使你能『看到』的樣子,連我也不知道你看出來是什麼樣子,而且每一個人看出來的
樣子,都隨著接受影響力的多少而不同。看到的,全是幻象,這你應該明白的。」

    我苦笑。

    「看到的全是幻象」,我自然知道,但要說明白,則大大未必。

    而這時,我卻的確明白了。

    靈魂根本沒有形體,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形狀,我之所以能看到一股變幻莫測的光影
,全然是腦部的視覺神經部份受了刺激之後所產生的幻想。

    對根本沒有形狀的一種存在,去追尋它的形狀,這自然是十分可笑的事,老人一語
道破了世人追求種種幻想,追求得如此痴迷的可憐相。

    我在一呆之後,也笑也起來,表示明白,然後我指著自己的眉心:「道家說,上丹
田,又名泥丸,是元神出入之所,剛才我看到──」

    我才講到這裏,老人已沉聲喝道:「剛才已告訴過你,所見一切,皆屬幻想,你怎
麼又認真起來了?」

    再給老人這樣一說,猶如醍醐灌頂,令我通體明徹舒泰,神清氣明。

    根本全是幻象,我還想追究。根本沒有形體,連出入尚且不在,又何來非從「泥丸
」出入不可?

    當下,我也不顧得有沒有禮貌,縱聲「哈哈」大笑了起來:「看來世人對靈魂都誤
解了。」

    老人笑了一下,沒有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只是說了一句:「無所謂誤解不誤解
。總要有一樣東西放在那裏,才能有正確的解釋或誤解,根本只是虛的,又何來什麼誤
解?」

    我一時之間,只好發出「呵呵」的聲音。

          永生目的幾可達到

    發現在這一方面,我的所知,和眼前這位智者相比較,簡直是一天一地,無從比擬


    老人不但有這樣的認識,而且在實際上,他做到了靈魂和肉體的可以自由分離,這
是一種什麼樣的異常才能。我定了定神,道:「在金維先生那裏,我增長了不少見識,
剛才聽了你幾句話,明白程度又過了一層,是不是──」

    我話不未曾說完,老人已笑了起來:「現在,無論什麼人,對你怎麼說,你都無法
徹底明白的,能夠像你這樣,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真正要了解,
必須自己投入去,不然,始終只是在門外徘徊,真相如何,聽人形容,又豈是真相?」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雖然我心中還不知有多少疑問,但是也知道
不必再問,再問,就算老人有答案,我也不會明白的了。

    雖然我明白了這一點,但是我的神情,一定十分懊喪,老人又對我笑了一下:「五
散喇嘛的事你已經知道的了?有一些奇異的現象,你可以看得到。」

    我只好答應了一聲,金維直到這時才開口:「老人,五散喇嘛的情形,好像不是很
好?」

    老人道:「已經有兩位道行十分深的喇嘛在幫他,不過他……」

    老人講到這裏,皺了皺眉,向我望來,他的話自然是特地說給我聽的:「要自行放
棄這一世的身體,尋覓新的身體,這種情形,可以稱為隨自己意志的一種轉世。」

    我點頭,表示明白,實實在在,在天池老人這樣的智者面前,除了聽他說或問問題
之外,很難有自己發表意見的機會。

    老人的神色變得十分嚴肅:「這種情形,如果可以掌握的話,比起自己不受控制的
轉世來,不知要進步了多少。」

    這種情形,我自然可以理解,人若是能自由選擇轉世,把自己不要了的身體,自由
轉換,而且又保持著一直的記憶,那麼,永生的目的,可以說已經達到了。

    這時,我身在騰格里湖畔的嘉都爾寺之中,雖然我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但
是我知道,我所見到的,聽到的一切,全是地球上的人類,有史以來,從來也不曾有過
的事。

    這件事,用最淺白的話來說,就是:一個人在自然的、不受控制的轉世之後,不滿
意轉世後的情形,現在,要憑自己的意志,再來一次轉世。

    試想想,在自然的、不受控制的轉世,尚且只是在朦朧的啟蒙階段,還有許多人甚
至不願知道有這種現象存在之際,這裏的一些人,已經大步跨過了這一階段,進入了更
高一層的境界。

          心靈互通傳心術也

    這種境界,即使作為一個旁觀者,也令人有全身熱血沸騰之感。那是由於極度興奮
而引起的自然反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遭到了什麼困難呢?」

    老人又皺了皺眉:「我的意見是,五散喇嘛應該選擇一個尚未出世的男嬰。自然這
個男嬰必須已經可以接受靈魂的進入,兩天來,適合的男嬰,至少發現了超過兩百個。
可是──」

    他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可是五散喇嘛卻不願意去經歷嬰兒時期的那一段痛苦
,尤其是在母體之中的那一段,據他說,在上次轉世之中,他有十分模糊的記憶,那是
極痛苦的經歷。」

    我失聲道:「那怎麼辦呢?」

    金維插了一句口:「尋找一個靈魂自然離開了肉體的成年人。」

    我吞了一口口水,雖然由於能躬逢其盛,我的心情興奮得有點令腦際嗡嗡作響,但
是我的推理能力,也還是存在的。

    一聽之下,我立時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人家的身體如果是好的,靈魂不會離體
而去。要是這個人靈魂離體而去了,他的身體機能自然壞到再也沒有用了,五散喇嘛換
來又有何用。」

    我這幾句話,衝口而出之後,不禁一陣臉紅。因為這問題實在太簡單了,我想天池
老人和金維一定是早已想到過的了。

    可是,話一出口之後,老人和金維的反應,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們兩人,一起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像是他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這個問題
一樣。

    剎那之間,我略有所悟:或許是由於這個問題太簡單了,所以智慧深邃如他們者,
反倒沒有想到。這情形就像是大科學家愛因斯坦為了找贖問題,和公共汽車的售票員爭
執,說售票員少找了他錢一樣。

    老人隨即道:「是啊,怎麼我們全沒想到這一點?」

    金維笑道:「我們對靈魂肉體的關係,看得太透徹了,沒有想到,自然靈魂離體的
肉體,都是靈魂非離去不可的,因為這具肉體再也沒有用處了。」

    老人笑了一下:「告訴五散喇嘛去。」

    他說「告訴五散喇嘛去」,可是他人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半閉上眼睛片刻,
在那片刻之間,他身子是凝立不動的。

    我心中「啊」地一聲,知道在那一霎間,老人是在用自己的思想在和五散喇嘛溝通
,這種現象,可以叫作「心靈互通」,也可以叫「傳心術」,實際上,是靈魂剎那間離
體去傳達信息,老人竟然能夠隨心所欲,運用到這一地步,真是叫人讚嘆不已。只是極
短的時間,他睜開眼來,滿面笑容:「走,看他去。」

          溝通心意不靠言語

    金維已經推開了門,他在前,老人在中,我在後,一起經過那條走廊。

    在經過走廊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五散喇嘛主動轉世之後,那小女孩的身
體──」

    金維回答了我的問題:「自然不會再有任何作用。」

    我追問了一句:「變成了一具屍體?」

    金維道:「自然是。」

    我略想了一想:「那麼,我對我剛才的話,要修正一下,當五散喇嘛的靈魂離開之
後,那……小女孩的身體,還是十分完好的,要是……有什麼靈魂……喜歡這具身體,
自然可以進入。」

    老人「呵呵」一笑:「小朋友,很有道理,將來,或許人的身體,可以隨便換來換
去。」

    不知道已有多久沒有被人稱為「小朋友」了,天池老人自然可以這樣叫我,而這時
,我心中更是高興,因為我畢竟不是純旁觀者了,我也參加了一點意見,那麼簡單的意
見,而正應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句話。

    我們來到了那殿堂之中,看到那「小女孩」和兩個老喇嘛,都已站了起來,那小女
孩(五散喇嘛)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但也不像剛才那樣愁眉苦臉,顯然他已知道無從
選擇。

    不會有人肯出讓身體來給他的,讓出身體,等於死亡。雖然說身體和衣服一樣,但
是在生命的形式之中,身體仍然是重要的組成部份之一。這看起來,似乎十分矛盾,我
決定在有機會的時候,再和老人和金維,詳細討論一樣這個問題。像五散喇嘛那樣,已
經具有如此神通,可是他還不得不為得到一個他想要的身體而煩惱,而去忍受他明知的
十分苦痛的嬰兒時期。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我看到老人望向五散喇嘛,他們兩人之間,一定已到了不必
通過語言,就可以溝通心意的地步。

    我在一旁,只看到他們或是略略揚眉,或是現出一個眼神,當然無法知道他們在說
些什麼,只是憑猜測,可能老人是在問:「是不是現在就進行?」

    五散喇嘛──我明知那是一位身懷異能的得道高僧,可是在形體上卻是一個小女孩
,這實在是很令人覺得怪異的事情──想了片刻,就又盤腿坐了下來。

    老人在這時開口道:「這位小朋友很有意思,他已經有一點明白什麼是幻象,可是
還不夠明白,你大可再令他明白一點。」

    五散喇嘛向我望過來,微微一笑:「幻象即是幻象,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忙道:「是,幻由心生,我感到甚麼,什麼就是。」

    五散喇嘛點了點頭,緩緩閉上了眼睛,雙手也緩緩地揚了起來。

          形體擴大離魂一霎

    在那一剎間,殿堂中的氣氛,突然變得異常肅穆,那兩個老喇嘛,又開始誦經,經
文聽來密集而急速。不管如何,人的靈魂和身體的分離,總是人生命歷程中的頭等大事
,是生或是死的關鍵。

    這時,五散喇嘛的情形,等於是圓寂,只不過那是他自己意志的選擇,所以總應該
是莊嚴的一刻。

    天池老人在這時也盤腿而坐,坐在五散喇嘛的對面,金維輕輕地拉了我一下,拉了
我到殿堂的一角。那兩個老喇嘛的誦經聲陡然提高,雖然只有兩個人在念誦著經文,可
是聽起來,卻像是有幾百個人一起在誦念著一樣。

    我的視線停留在五散喇嘛的身上,久久未見有什麼動靜,可是我仍然屏住了氣息。
陡然之間,我看到那小女孩的形體,突然擴大起來,這是一個十分奇妙的現象,身體在
迅速擴大,看起來,也像是由實體在片刻之間,成了一個幻影。

    然而,那只是極其短促的時間,身體又回復了原狀,看起來,像是什麼變化也沒有
發生過。

    我知道,在我剛才看到異象的那一剎間,正是五散喇嘛的靈魂離開了那個小女孩的
身體的一霎間。因為兩個老喇嘛的誦經聲也在那時由急驟而變得緩慢哀沉,分明是他們
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看那小女孩的身體時,仍然一動不動地端坐著,而老人在這時,也已睜開眼來,吁
了一口氣,金維忙趨前去,低聲問:「好像一切都順利。」

    剛才,我全然未曾注意金維在我身邊做了一些什麼,但這時聽得他如此問,顯然他
也曾施展異能,追隨了五散喇嘛的靈魂過,不過他的能力可能不是太強,未曾強到可以
「神遊」的地步,所以他還有點懷疑,是以才急急向老人查問的。

    而老人,當然在剛才,又曾靈魂和身體分離,和五散喇嘛一起,跟著五散喇嘛去尋
找新的身體,而這時又回來了。老人緩緩點了點頭:「情形很好,三日之後會出世,我
們可以在事先趕到。」

    他這樣說了之後,向金維望了一眼:「你又進步了不少啊!」

    金維容光煥發,精神興奮:「剛才聽你和衛先生的對答,我又領悟了不少。」

    聽得他這樣講法,我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和老人的對話,雖然也使我明白了不少
,但是那只不過是認識上的明白,並沒有什麼實際能力上的增進。但是由於領悟力的不
同,金維就有了不同的收穫。

    我本來就對金維有相當的敬意,這時自然更是另眼相看,也走了過去,道:「恭喜
恭喜。」

    我一面說,一面斜眼,打量了一下那仍然盤腳而坐的「小女孩」。

    金維笑道:「不必看了,五散喇嘛已經離開了她,她會被抬到適當的地方去,進行
天葬。」

          生命奧秘無窮探索

    我覺得這是我提出心中疑問的好時刻了,略想了一想,我道:「我知道生命重要的
是靈魂,尤其在身體可以隨意轉換之後,形體更不重要了。」

    老人揚了揚眉,沒有說什麼。金維道:「是,可以這樣說。」

    我立時道:「可是,離開了身體,生命畢竟不是生命,生命還是要有身體,才算完
整的。」

    金維顯然覺得我的問題不是那麼容易回答,所以他自然而然向老人望了過去。

    老人緩緩慢道:「是的,現在,人的生命形式,還離不開身體。」

    我釘了一句:「將來,人的生命形式,可以不要身體?靈魂的單獨存在?」

    老人「唔」了一聲:「現在我還不知道,生命的奧秘無窮,我現在所知,只不過是
初步,將來會怎樣發展,實在不知道。」

    他這樣的回答,自然不是十分能夠滿足我,所以當他說了之後,是一個短時間的沉
默。

    老人忽然笑了起來,伸手在我肩頭上拍了一下:「好吧,說得實在一點,照現在進
步的趨勢來看,將來會不要身體。由於有身體的存在,人的生命,多了不知多少不必要
的痛苦,刀割在肉上,就會覺得痛,這種由身體帶來的痛苦,是完全不必要的。而且,
身體的轉換,即使如我,如五散喇嘛,過程也十分痛楚,這種情形,自然不會長久維持
下去,總有人會想出改善的辦法來的。」

    我把他最後一句話重複了一遍,然後喃喃地道:「不知是什麼時候?」

    老人呵呵笑了起來:「小朋友心急了,對你來講是一生,對我來說也是一生,可是
實際上,一生和一生之間,可以相差──」

    我搶著道:「可以相差無數年,自由意志的轉世已經成功,你的生命,相當於永恆
,可以無數次,一次又一次地延續下去,直到──」

    金維大聲道:「直到再也不要身體為止。」

    我閉上眼睛一會,遙想人類那時的情形會是如何。但這是無法想象的,就像穴居的
原始人,想象力再豐富,至多也不過想到人類將來進步的方向而已,進步到了這一程度
之後的情形究竟如何,是無法想像得出來了。

    人類的想像力,不但受囿於地球這個人類所生活的環境,而且也囿於一代人生活的
這個時代,是時間和空間的雙重限制。

    像天池老人那樣,能突破時間的限制,那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也正如金維曾經說
過的那樣,唯有在突破了時間的限制之後,才有可能進一步,再突破空間的限制,使地
球人有機會成為宇宙間的高級生物,和其他外星高級生物平起平坐。

          天葬儀式十分可怖

    自然,誰也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年,不過一個重要的缺口已經打開,那總是人類進步
的一個起步。

    我不斷地想著,簡直有點神思恍惚,一面想,一面還不住自言自語:「人類的一切
戰爭,雖然說是由思想上來的,可是身形對思想欲望上的影響極大,要是能擺脫形體,
那才是真正的進步。」

    當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一雙精光湛然的眼睛,正注視著我,我陡然地一
楞,和這雙眼睛相對,那是天池老人的眼睛。

    天池老人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但是我卻清清楚楚可以感到他在問:「既然你知
道這一點,為什麼你連第一步都不肯跨出?」

    我心中暗嘆了一聲,我為什麼不跨出第一步,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理由前面已
經敘述過了,我也沒有出聲,可是天池老人也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轉過臉
去。

    在那一剎那之間,我陡然感到「心靈相通」不必通過語言而互相知道對方的心意,
也不是什麼十分困難的事。剛才我和老人之間,就做到了這一點,自然,那多半是由於
老人的意念特別容易使人感覺得到之故。

    在老人轉過頭去之際,我聽到金維低嘆了一聲,多半也是對我的決定表示惋惜。

    我自己反倒不覺得這樣,因為我知道,要掌握像老人這樣的異能,不是我能做得到
的事,多少要有點所謂「慧根」,自家知道自家事,我沒有這種「慧根」。而且我也不
認為陳長青會有,但陳長青既然已堅決地決定,跨進這神奇奧妙的領域中去,自然也只
好希望他能成功了。

    天池老人對金維說:「我們明天一早出發,去迎接五散喇嘛的再生。」

    他說著,又向我望來,我迫不及待地道:「我也去開開眼界。」

    老人點頭,表示允許,拂著衣袖,飄然離開了殿堂,又回到他那間房間中去了。我
不好意思跟進去,只好留在殿堂中,看金維和那幾個年輕人,用一幅麻布,把那小女孩
的身體包起來,搬了出去。

    金維道:「雖然短暫,也是一個生命的歷程,要不要參加天葬?」

    我過去曾有一次參加過「天葬」的儀式,血淋淋地,十分可怖,當然不想再去,金
維不等我回答,就看出了我的意思,他笑了一下:「那你可以留在寺中,自由走動,寺
中智慧高的人極多,你有興趣向他們請教的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我由衷地道:「謝謝你,我會利用這個機會的,只怕我的智慧太低,連提問題的資
格都不夠。」

    金維大聲笑了起來,用力在我肩頭上拍了一下:「別太謙虛了。」

    他離開之後,我在寺中緩慢地踱著步,寺中寧靜之極。

          故人相逢驚喜交集

    大多數喇嘛,不是在低聲誦經,就是在維持著一個姿態,靜止不動,大多數的姿態
,都相當怪異。這種情景,我倒十分習慣,上一次,我曾在著名的桑泊奇廟中,有過一
段奇異的經歷,和幾個道行高深之極的喇嘛打過交道。但顯然玄秘世界中的路徑不止一
條,上次的經歷和這次就大不相同。

    (上次的經歷,記述在《洞天》這個故事之中。)

    我自然不去打擾他們,只是信步所至地走著,一面走,一面仍然在想著一切發生過
的事,精神不是很集中,我想到「要命的瘦子」曾在老人面前猶豫了十三秒,老人就告
訴他一秒鐘等於一年,像我那樣,根本不是猶豫,自然是一輩子不成功的了。

    這時,我走進了一個長著幾株大樹的一個院子中,院中由於茂密的樹葉的遮掩,顯
得十分陰暗,我一眼看到林蔭深處,有一個人靠著大樹的樹幹,一動不動,心想這人一
定在靜修,還是別去打擾他的好,正準備退出來,那人忽然抬起了頭來,我和他打了一
個照面,相隔雖然相當遠,我還是看清了他是誰,失聲叫了出來:「布平。」

    他也幾乎在同時叫道:「衛斯理。」

    在這裏會遇見布平,自然是意料之外的事,但是當我們急急走近之際,我發現布平
的神情更加驚訝和意外。

    自然,布平是一個出色的攀山家,這一帶,正是他活動的區域,我在地球上地勢最
高的山區遇到他,雖然意外,但還在情理之中,而他在這裏遇到我,那才是有點不可思
議了。

    當我們互相走近之後,兩人又齊聲問:「你在這裏幹什麼?」

    寺廟中十分幽靜,我們兩人的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也足以使得原來棲息在林木
上的各種鳥類,一起振翅驚飛了起來,撲刺刺的振翅聲好一會才停息。

    我們互相問了這一句之後,只聽得鳥的驚飛聲,互相望著。

    我在這裏作什麼,真是說來話長,而他在這裏作什麼,看他的神情,也是一副說來
話長的樣子。

    我想了一想,才道:「最近你見過陳長青?我到這裏來,多少和他有關。」

    布平的神情看來相當緊張,他壓低了聲音:「那麼,就是和天池老人那一幫人有關
的了?」

    他在提及天池老人之際,稱之為「一幫人」,語意之中,非但沒有什麼敬意,反倒
大有敵意。這不禁令我有點愕然。

    我道:「是,老人是……我想,天池老人大概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個人。」

    布平翻起雙眼望著我,一副不服氣的神情。

          神情激動敵意表現

    我開始向他敘述天池老人的非凡成就和異能,反正這個院子中林木幽靜,十分寂靜
,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的長談。

    而我一開始的預料也是正確的,雖然我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布平對天池老人
是充滿了敵意的。

    (一個畢生致力於攀山的人,和一個畢生致力於探索生命奧秘的人之間,會有什麼
衝突呢?當時我真的想不出來,而且,根據布平告訴陳長青的話,他和天池老人是曾經
相見過的。)

    證明布平對老人有敵意的表現是,當我提及老人的異能時,他都以不屑的口氣,批
評上一兩句。

    首先,我提及老人的靜坐,他說:那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會。

    我提到老人的「天眼通」,他又說:「哼,不稀奇,至少有超過一萬個喇嘛會這種
功夫。」

    我再提及老人的「神遊」,他仍然道:「很多老喇嘛都會。」

    可是當我再說下去,說到靈魂的由心離體,思想和靈魂的微妙關係,無形無相的靈
魂,甚至可以全然不受速度的限制,真正體現了意念所在,無所不至的境地時,布平卻
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這實在是一個有識地的人在聽到了這種事後的正常反應。

    自然,我又提到了「轉世」的情形,布平在這時,神情略見激動,但隨即恢復平靜


    我把經過大略說完,才總結了一句:「我能夠知道那麼多,全靠金維和老人的指點
,我認為老人是人類中最具智慧的智者,他對於生命奧秘的了解,幾乎比全世界的人所
知加起來還多。」

    布平低頭沉吟半晌不語,一開口,卻把話頭岔了開去:「我聽說過金維這個人,所
有登山家,都不會喜歡像他那樣的人。」

    我不禁大是訝異:「為什麼?」

    布平一臉悻然之色,「哼」了一聲:「這個人,幾乎認識整個喜馬拉雅山區的羊鷹
,很多人,甚至堅決相信他懂得鷹的語言。」

    我更是奇怪:「那有什麼不好?」

    布平的神態更是悻然:「好,有什麼不好,最好他能遍體生毛,脅下長出翅膀來,
只可惜他不能,他還是人,是人,遇到了高山,就應該憑人的意志,憑人的體力,一步
一步攀過去,維持人的尊嚴,而不是弄一個網兜把自己網起來,讓扁毛畜牲提過去。」

    我聽得他這樣憤然激動地發表著他的言論,才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金維,原來是金
維越過崇山峻嶺的方法,損及了他登山家的自尊。

    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布平仍然瞪著我,我拍著他的肩:「布平,你的想法
,只是原始人的想法。」布平怒不可遏,一下子伸手拍開了我的手:「我等你的解釋,
或是道歉。」

          神神秘秘欲吐真言

    我見他認了真,倒也不便太過份:「當然,金維的辦法不足取,但是就算是人類本
身的能力,也不一定非一步一步,每分每秒都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去攀登一座山峰的。
想想天池老人的能力,他可以在一轉念間,越過地球上所有的山峰,再高的山,也擋不
住人的思想和靈魂,只能阻擋人的身體。你太重視人的身體的力量,而忽略了更重要的
一面。」

    布平聽了我的話之後,側著頭想了半晌,才長長嘆了一口氣。

    從他的神情來看,他自然是同意了我的話,過了一會,他又喟嘆了聲:「你說得對
,我曾遇到過老人一次,那次,我只覺得他的能力,對於登山時遇到的緊急情況十分有
幫助,絕未曾想到那只是從人的身體著想,不錯,這的確是原始人的想法。」

    看到他的神情十分懊喪,我反倒安慰他:「我的話說得太重了些,應該說,那是普
通人的想法。」

    布平翻著眼,苦笑著在我肩頭上打了一拳:「更糟糕,我寧願做一個傑出的原始人
,而不願做一個普通的現代人。」

    我也嘆了一聲,心情相當矛盾,我大有機會脫離普通人的行列,但正如布平第一次
見到天池老人所說的那樣,我有那麼多事要做,怎麼能?

    既然放不下,那就只好注定做普通人了。

    我們各自嘆了幾聲,我才問:「言歸正傳,你在這裏幹什麼?」

    布平的神情,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我來找一個人,我為了找這個人,已經花了
不少時間,現在發現他就在這間寺院之中。」

    我沒有插言,因為我聽出,布平絕不是來「找一個人」那麼簡單,如果他是來找一
個人,這個人又在寺中的話,他目的已達,還這樣神神秘秘作甚?所以我只是等著他說
下去。

    布平吸了一口氣:「事情可能和天池老人有關,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到現在還
不懂。」

    他真是越說越叫人糊塗了,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說得明白一點。

    他遲疑了一下,才道:「大約在三年之前,有一名攀山家,在唐古喇主峰上失了蹤
。」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登山,失蹤的機會之高,就像在紐約的
地下火車遇劫一樣,實在太普通了。

    布平吸了一口氣:「他的名字叫班德,是印度和錫金的混血兒,他的妻子卻是丹麥
人,是一個典型的北歐美女,他們是在攀登阿爾卑斯山的時候相識的──」

    我有禮貌地提醒他:「你說的離題太遠了。」布平略怔了一怔,現出一種十分古怪
的神情來,揮著手,他的這種神態,使我一看就知道,他心中有一點話要說,可是卻不
知如何說才好。

          高空抽刀行為怪異

    這使我十分奇怪,因為布平要向我講的事情之中,似乎並沒有什麼難言之隱在內的


    他又苦笑了一下,才又道:「當時,班德率領著一個七人小組在登山,已經攀過了
五千公尺,頂峰在望,那天的天氣也很好,可是登山就像是在大海中航行一樣,意外隨
時可以發生。他是領隊,在一處直上直下的峭壁上,他在最上面,其餘七個人,次第在
他的下面,相互之間有繩索聯結著。」

    我又「唔」了一聲:「攀登峭壁的情形我知道,你可以略過去,可以不必講得太詳
細。」

    布平瞪了我一眼:「突然之間,他在上攀之際,他剛才釘上去的一枚釘子鬆脫了,
他整個人向下墜去。」

    這是相當驚險的場面,可是我卻不覺得怎樣。釘子鬆脫,自然是一個登山者不可饒
恕的錯誤,尤其是第一流的登山隊,在敲進一枚釘子之前,應該先弄清楚岩石的質地如
何,因為那是和自身的安危有關的事。

    可是就算釘子鬆脫了,也不要緊,登山者是有繩子聯結著的,每個人之間的距離,
大約是五公尺到七公尺,第二個人也有著釘子和繩子聯結著,也就是說,他掉下去,至
多下墜五到七、八公尺,就會被第二枚釘子穩住身子,他可以十分從容地再使自己回到
原來的地方。

    所以,聽到布平講到這裏,我的反應仍然十分平常。布平又瞪了我一眼:「本來,
這種情形十分平常,可是班德卻在他下跌到繫住他的繩子,尚未拉直,也就是說,他下
墜的勢子,還未曾被他下面那個人的第二枚釘子阻住之際,他突然抽出刀子來,揮刀割
斷了他腰際的安全繩。」

    聽到這裏,我也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這個叫著班德的登山家的這種行為,未
免太怪異了,割斷了安全繩,那等於是自殺。

    而且,一個人下墜五公尺左右,所需的時間極短,大約不會超過一秒鐘,他要在那
麼短的時間內抽刀斷繩,雖然我知道登山者隨身所帶的小刀,大都鋒利無比,但是在那
一剎間要作了這樣的決定,而且付諸實行,那麼這個人的神智,在那一剎間,一定是極
度清醒的,也就是說,他一定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事!

    那麼,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存心自殺,一是他知道跌下去,並沒有危險。

    我想到了第二個可能,所以道:「峭壁的下面是──」

    布平道:「是一個山坪,有著極厚的積雪,可是,那山坪距離他落下去之處,有兩
百十六公尺的距離。」

    他這樣說著,向我望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問我,如果我從這樣的高度跌下去,
是不是有生還的機會。

          出事地點勘察良久

    我想了一想,才道:「積雪的厚度至少要超過兩公尺,而且,還要有一些輔助的工
具,例如減緩加速的設備之類,才能確保安全。」

    布平道:「積雪只有五十公分到七十公分,沒有設備。」

    我搖了搖頭:「你可以用最簡單的加速度公式算一算,一個六十公斤的人,在下墜
到兩百公尺以上時,加速度會使衝力變得多大,七十公分的積雪,無法緩衝這股力量,
而這股力量之下,幾乎沒有人可以生存。」

    布平用心聽著,等我說完,他才吁了一口氣:「和我的分析完全一樣,我也是這樣
對丹妮說的。」

    我楞了一楞:「丹妮?」

    布平道:「就是班德的妻子。」

    我不經意地「哦」了一聲:「就是那個典型的金髮北歐美人?」

    我只不過隨口這樣說說,可是布平在那一剎那間,卻有古怪的神色表現出來,這使
我想到,其中必然有點蹺蹊在。

    布平嚥了一口口水:「當時,那七個登山者,目擊班德向下跌去,看到他先在一塊
凸出的岩石上撞了一下,撞得岩石上的積雪飛揚,然後,飛揚的積雪和那塊大石,遮住
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視線,他們無法看到仍在下跌的班德。這七個人也算是相當有經驗的
登山者,可是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高山的稀薄空氣,本就使人的思緒呆滯,
大約在一兩分鐘之後,他們才循著攀上來的路線落下去,當他們來到那塊突出的大石上
時,至少又過去了半小時。」

    我小心地聽他的敘述,他略停了一停:「那時他們已可以看到下面山坪上的情形,
他們看到,在面臨深淵處,有一個相當大的雪坑,可是不見人,那雪坑離山坪的邊緣只
有一公尺左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我接了上去:「最大的可能是,他整個人彈跳起來,又跌進了下面的深淵之中。」

    布平緩緩點了點頭:「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山淵,這一跌下去,自然更沒有生還的機
會了。」

    我心中有相當多的疑問,但他卻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發問,他道:「事情發
生後,當地的搜查隊進行搜索,沒有結果,丹妮接到了噩耗之後,首先來找我,她倒不
是想我去發現班德的屍體,她知道這可能性極微,但是她要知道,班德當時為什麼要這
樣做,為什麼要割斷自己的安全繩。」

    我揚了揚眉,沒有表示意見。

    布平又道:「我到出事地點勘察了好久,也不得要領,後來,敲下了班德最後那枚
釘子釘進去之處的岩石標本,帶回去研究,把岩石剖成了許多薄片──這是我為什麼要
去找陳長青的原因,才知道班德為什麼要割斷繩子的原因。」

    我試探著問:「他選擇了錯誤的地方釘安全釘?」

          尋夫途中產生情愫

    布平嘆了一聲:「可以這樣說,那峭壁上的岩石,石質構造,相當複雜,在堅實的
花崗岩之下,竟然是石灰岩,而花崗岩的厚度只有一公分左右,他一定是在他自己的釘
子脫落之際那一霎間,明白了這一點,知道他一向下跌下去,第二枚安全釘,非但不能
阻止他下墜的勢子,而且會被他下跌的力量扯脫,令得他下面的一個人,也向下跌下去
。」

    我不禁「啊」地一聲,事情很明白了,第二個人跌下去,會連累及第三個人,然後
,第四個,第五個……所有的人,都會因為釘子的鬆脫而跌下去,沒有一個人可以倖免


    而班德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霎間,當機立斷,割斷了繩子,那麼遇難的人就只是他
一個,其餘七個人逃過了噩運。

    他的這種行為,不能說偉大,因為他自己反正是死定的了,但在那麼短的時間內,
有那麼樣的決斷和行動,這證明他是一個極其機敏的人。

    布平嘆了一聲:「他是一個偉大的登山家,經過一年來的尋找,他的屍體並沒有發
現,而我和丹妮,已經竭盡所能了。」

    我聽一這裏,心中已經明白何以我提及丹妮,布平有奇怪神情了。我想著,一年來
,他們兩人就在這種人跡不到的環境中生活著,雖然丹妮是來尋找她失蹤的丈夫的,可
是心中再明白也沒有,所要尋找的只是一具屍體而已,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個典型的金
髮北歐美女,和一個出色的登山家之間,產生了若干情愫,不是十分正常、而且相當浪
漫的自然發展嗎?

    我了解地點了點頭,布平知道我明白了,也沒有作什麼解釋,只是道:「所以,能
不能找到班德……的屍體,對我和丹妮來說,十分重要。」我又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失蹤要經過七年之久,才能在法律上被認為死亡。

    布平吸了一口氣:「所以我們繼續尋找,大約又半年之後,我下山去補充物資,卻
聽得一個登山隊說,他們前幾天見過班德。班德在登山界的地位相當高,我一再追問,
證明他們沒有認錯人,那些人說在一個小山村中見到班德,和一些十分古怪的人在一起
,那些奇怪的人,可以長時期靜止不動,宛若石像一樣。」

    聽一這裏,我又不禁「啊」地一聲:天池老人和他身邊的一些人。

    布平和我對望了一會,才又道:「我上山和丹妮一說,自然改變了搜尋的方法,我
一直在打聽那批人的行蹤,也知道就是我曾遇到過的那一批人──那時,班德顯然不在
其中,也知道為首的那個老人叫天池老人,但一直到前天,才知道他們的確切行蹤是在
這裏,所以我跟蹤而來,而且真的看到了班德。」

          神情恍如失憶患者

    我道:「那你還等什麼?為什麼不立即相認?」

    布平苦笑:「你叫我怎麼說才好?我……深深愛上了他的妻子,所以,只是我見到
他,沒有讓他見到我。」

    布平的神情,又痛苦又迷茫,我想了一想,道:「班德能夠生還,已經是奇蹟,他
生還之後,又不和家人聯絡,我看其間一定有什麼怪異的事發生過……班德的樣子是什
麼樣的?」

    布平把班德的樣子說了一遍,我立時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人了,那就是我一到時,在
院子中見到的幾個人中的一個,他好像並沒有去參加天葬,還在天池老人所在的那個院
子之中。

    我忙道:「你先別急,讓我先去和他談談。」

    布平道:「你必須告訴他,丹妮她……也愛我。」

    我暗中嘆了一聲,沒有說什麼,他握緊了我的手搖著:「見到你真好,衛斯理,不
論在什麼地方,見到你真好。」

    我叫他別亂走,就在這裏等我,然後,我急匆匆地走進那個院子,看到布平口中的
班德,正在院子中佇立著,可是樣子並不像在「神遊」。

    我知道,在天池老人身邊的人,都有一定的神通,所以不敢太造次,來到了他的身
邊,先客氣地叫了一聲:「班德先生。」

    他回過頭,向我望來,一臉的訝異神情:「你剛才叫我什麼?」

    我又重複了一遍,他先是和善地笑了一下,道:「你認錯人──」

    可是,他一句話沒說完,神情陡然一變,一伸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臂,聲音急促
地道:「你是說,你認識我?知道我的名字?」我吸了一口氣,他的動作神情相當怪異
,看來像是一個失憶症患者,忽然有人把他認了出來一樣。我想到他如果墜崖不死,腦
部受了震蕩,因而形成了失憶,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我拍著他的手背:「鎮定一些,我不認識你,但是你有一個老朋友,找你很久了。


    他的神情在剎那之間,恢復了平靜,用一種淡淡的語調道:「請你告訴他,不必找
了,我的情形十分特殊,現在我是來貝喇嘛,來自桑浦寺。」

    我楞了一楞,如果沒有布平和丹妮之間情感糾纏,事情大可就此算數,因為我已經
明白,他的所謂「特殊情形」,一定是一個來自桑浦寺的喇嘛的靈魂,進入了一個名叫
班德的登山家的身體之內。

    可是既然有這重糾纏在內,至少要使他和布平見一見面才行。

    所以我道:「來貝喇嘛,你的特殊情形我可以明白,但是你……不是你,是班德先
生的妻子,也在找你,你總不能一概叫她也別找你。」

          再生班德有何不同

    他現出十分厭惡的神情來:「還有妻子,唉,看來我不如和五散喇嘛一樣,捨棄這
具身子好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因為情形實在太特殊了。而就在這時,天池老人慢慢
踱了出來,他連忙迎了上去,急速地說了幾句,天池老人笑著,道:「我早就說過,你
的情形不足為訓,你得了一個成長的身體,這身體必然有他許多的前因後果和糾纏,你
自覺靈智閉塞,還不就是這個緣故。」

    我也走了過去,可是只是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參加任何意見。

    他們在討論的問題是如此玄秘,我實在沒有插嘴的餘地,倒不如靜聽的好。

    老人說著,向我望了過來:「總會有人認出他來的一天,他現在這樣的情形,十足
是自欺欺人。」

    我只好苦笑:「他……現在的情形怎麼樣,我……不是很明白。」

    老人笑了起來:「你曾說過,一個身體如果是好的,靈魂就不會離開,可是幾乎任
何事情,都有例外──」

    他說到這裏,我忙打斷了他的話頭:「請你等一等,我去把我的朋友叫來,好不好
?要找他的,是我的那個朋友。」

    老人的態度十分詳和,微笑著點頭,我飛奔而出,到了那個院子之中,一把拉住了
布平,再一起飛奔回來,布平看到了「班德」,神情十分古怪,「班德」顯然不認得布
平,一見他就道:「我再也不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人了,請注意這一點。」

    布平想說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我道:「還是先聽聽老人說經過的情形。」

    天池老人向布平點了點頭:「我們曾見過,他以前是你的朋友,他在一次意外之中
,自峭壁上跌了下來,當他還未曾撞到什麼,還在半空中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看到「班德」明明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老人的話自然相當難以接受,所以布平皺著
眉,一臉的疑惑之色。

    天池老人卻自顧說下去:「這種情形十分罕見,死亡就是靈魂和身體的分離。他大
有可能是嚇死的──」

    布平忙道:「不會,他是一個十分勇敢的登山家,而且臨……臨死之際,十分清醒
,還做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挽救了其餘七個人的生命。」

    老人向我望來,我忙把班德墜山的情形,向他簡略地說了一下。

    老人「哦」地一聲:「那他就不是嚇死的,而是在意念之中,自己以為一定會死亡
的情形之下,靈魂離開了肉體的。」

    老人講到這裏,向「班德」望去,「班德」漲紅了臉:「那與我無關,他的靈魂一
離開了身體,就和普通人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借身轉世靈慧大減

    老人說道:「我沒有責怪你什麼──」他重又面對我和布平:「當時的情形是,桑
浦寺的來貝喇嘛剛好圓寂,靈魂遇上了還在半空中向下跌去的班德──來貝喇嘛曾跟我
修習過許多年,已經很具神通,他立即想到,如果進入這個身體,就可以免卻轉世之修
後成為嬰兒之苦,所以他就在剎那間進入了這個身體,然後身體再落地──如果是班德
落地,那自是非死不可,但是來貝喇嘛卻受過密宗氣功的薰陶,所以能控制肌肉,圓滑
自然,落地之後,彈跳而起,再落向下面的懸崖,跌進了積雪之中,一點損傷也沒有。


    「班德」道:「班德已經死了,我只不過是借用他的身子。」

    老人又道:「這種借用身子的轉世,相當罕見,而且也沒有什麼好處,來貝喇嘛在
轉世之後,靈慧大不如前,連神遊也不能再施展了。」

    布平大口吞著口水:「那麼……班德上哪兒去了?」

    老人笑道:「誰知道?可能他早已轉世,和許多許多人一樣,前生的記憶完全消失
,也有可能,他還未轉世,和許多許多靈魂一樣。」

    我陡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來貝喇嘛能把身子讓出來——」

    老人十分肯定地道:「那就是多了一具屍體,班德再也沒有辦法活回來,因為他沒
有靈魂自由離體的能力,他已經死了。」

    「班德」苦笑著:「事實上,我現在也無法放棄這個身體,因為我也沒有了以前的
能力,我的經歷,只好說對老人的研究相當有用,證明進入他人的身體,即使這身體全
然完好,也不是好的情形,他必須經過嬰兒的階段,才能使前生的靈慧持續下去。」

    老人沉聲道:「這一點十分重要,我也早對五散喇嘛說過,可是多半由於嬰兒階段
實在並不容易過,所以他仍然猶豫不決,幸好你的幾句話,才使他下了決心。」

    我忙道:「那算什麼,我是局外人,自然比較容易看得清楚一點。」

    老人又向布平望了過去:「不論班德還有什麼親人,你都可以十分心安理得地去告
訴他們,班德已經死了。」

    面臨那麼詭異的、生和死的玄秘,布平有點目定口呆,我忙道:「老人的話是肯定
對的。」

    布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才道:「你一點沒有班德的記憶?」

    「班德」搖頭:「怎麼會有,我和他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布平也不住地搖頭,顯然這種怪異的事,他還是無法全盤接受,他只是喃喃地自問
:「我怎麼去對丹妮說呢?她會相信嗎?」

    我拉著他向外走去,低聲道:「我建議你別說實話,只告訴她,班德肯定死了。」

          愈多體驗愈覺迷惘

    我續道:「這個人只不過外形和班德十分相似,而且我相信,以後別人見到他的機
會,也微乎其微。」

    布平猶豫道:「我……十分愛丹妮,可以向她撒這樣的謊嗎?」

    我笑了起來,拍著他的肩頭:「朋友,聽我的話吧,這樣的謊,非撒不可。」

    布平又望了我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下次見面,我會介紹丹妮給你認識。」

    我向他眨了眨眼,他向外走去,開始的時候,腳步有點沉重,但隨即輕快起來,到
他轉過牆角時,幾乎是跳躍著出去的,可知他心中的負擔,已完全消除了。

    布平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他,又幫他解決了一個難題,我心
裏也很高興。

    我轉過身來,看到天池老人和來貝喇嘛在交談,走近了些,才聽得老人道:「你要
像五散喇嘛那樣,非要加緊勤修不可,也許若干年後,你也可以憑自己的意志轉世了。


    來貝喇嘛嘆了一聲:「當日的一念之差,不知道要耽擱多久。」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道:「時間的久暫,對你來說,一點關係也沒有,生命既然已
是永恆,早幾年遲幾年,有何不同。」

    來貝喇嘛一聽,先現出惘然之色,但隨即滿面喜容,向我雙手合什:「多謝指點。


    我不禁有點汗顏,以他對生命奧秘的認識來說,高深過我不知多少倍,可是「當局
者迷」這句話,幾乎對任何人都適用的,還要我一句話來提醒,自然是身在其中之故了


    這時,金維各另外幾個人,也已回來,老人轉身走了進去,我把布平和班德之間的
事,對金維說了,金維微笑著:「你此行又多了一重對生命的體驗了。」

    我感嘆道:「真是越來越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明白。」

    金維沒有再說什麼,帶著我到了一間房間之中,讓我休息,準備明天出發,去迎接
轉世新生的五散喇嘛。

    當晚,在寂靜的環境中,我翻來覆去地思索著這些日子來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又
想及陳長青在那間石屋之中,不知怎麼樣了,他比我有決心,決心跨進這個神秘的領域
中去探索,一點猶豫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悠悠的鐘聲使我醒來,和寺中的喇嘛一起進食,這才看到,寺中至少
有超過五百名喇嘛,可是一概幾乎全在極度的沉寂之中進行,沒有人會發出不必要的聲
音來。

    我、金維、天池老人、兩個年青人和來貝喇嘛,一共是六個人,在離開寺院的時候
,太陽才剛升起來,金維告訴我,我們的目的地,是離此不遠的一個小山村,距離雖然
不遠,但由於山路並不好走,所以也至少要兩天的時間,看人的身體,是如何限制了人
的活動範圍。

          嬰兒父親最不高興

    這兩天的路程,也十分愉快,我和金維討論得最多,也向天池老人發出了種種問題
,自然全是環繞著生和死的話題,有許多話是重複了又重複的,但由於這個問題值得探
討之處實在太多,重複也不覺其煩。

    天池老人在這方面的智慧,雖然已超過了地球上任何一個人,可是也還有一些關鍵
問題,他還在探索中,例如靈魂追隨思想,可以達到任何距離,對他來說,目前也還只
能在地球範圍之內,何以超脫不了地球的範圍,他也說不上來。

    第三天中午時分,我們到達了那個小山村,這是一個十分貧窮、幾乎與世隔絕的一
個小山村,村中人一聽金維說及來意,由於他們世世代代的宗教信仰的緣故,早已接受
了「轉世」的觀念,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訝異,反倒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且,人人都為了有一個有修為的喇嘛,能轉世在他們的村子中降生而高興。

    那位即將臨盆的孕婦,也由人扶著出來參見天池老人,我望著她破舊的衣服下隆然
的腹部,心中有一股異樣的奇妙之感。

    任何人見到了孕婦,都會想到一個新生命快要誕生了,可是有誰能真了解到一個新
生命的意義?

    現在,五散喇嘛的靈魂,應該已經進入胎兒的身體之中了,他能思想──嬰兒的腦
部活動可以容納思想活動的程度是多少?

    他肯定無法一出世就會說話,因為嬰兒的發音器官未曾成長到可以發出各種不同的
音節,構成語言的緣故,他也不能寫字,因為嬰兒的手,根本無法握拳,他必須忍受嬰
兒時期的種種痛苦和不便,而那又是必需的,因為來貝喇嘛的例子不足取。

    孕婦又被扶進了簡陋的屋子,由兩個有經驗的老婦人照顧著。我心中的疑問也越來
越多,譬如說,在衛生條件極差的情形下,嬰兒夭折的機會極大,要是嬰兒有了事,又
會是怎樣一個情形?甚至,現在,五散喇嘛的靈魂,是不是真的已進入了胎兒的身體,
連老人也無法確定,他只是無法再和五散喇嘛的靈魂作任何聯繫,才假定情形進行順利
的。

    當產婦的呻吟聲開始從屋子中傳出來的時候,在屋外的人,除了天池老人之外,別
的人,神情都有點緊張,尤其是來貝喇嘛,因為這次轉世的安排,是不是成功,和他有
極密切的關係。

    高山環繞之下,落日的時間特別早,上百個村民,人人都等候在屋子外,產婦的丈
夫是一個身形結實的中年人,看起來最不高興的是他,因為他的兒子,將不是他的兒子


          敲碰三下再生印記

    若不是有著根深柢固的宗教觀念作為支持的話,他只怕會把我們這批人趕走。

    終於,在漫天紅霞和山頂白皚皚的積雪相輝映,使得山景壯麗之極的情形下,屋子
之中傳出了十分宏亮的兒啼聲,一分鐘之後,一個老婦人抱著一個用白布包著的嬰孩走
了出來,把嬰孩交到了天池老人的手中。

    我和金維、來貝喇嘛等人,一起圍了過去,看到嬰孩的雙眼漆黑,透露著成熟的光
彩,而且,天池老人一抱住了嬰兒,嬰兒就止住了啼哭,緩慢而艱難地伸出手來,他的
手指還完全無法隨心活動,但是握著的拳頭,卻向著老人的鼻尖,連碰了三下──這正
是他們之間約好了的信息。是五散喇嘛告訴老人,這次轉世十分成功的信息。

    人類有生以來,第一個憑自己的意志而轉世新生的人,就在我的眼前。在漫天紅霞
之中,人類的生命史揭開了新的一頁。

    天池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他雙手高舉,把這個如此特出的嬰兒,高
高舉了起來,而四周圍在傳出了一陣歡呼聲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一起俯伏在地,發
出了有韻律的誦聲。

    這些村民,未必知道天池老人在人類生命的進化上作出了多大的貢獻,但他們一定
會感到,生死的謎團,是可以打破的,這柄千百年來牢鎖著奧秘的鎖,是有鑰匙可以將
之打開來的。


    在和陳長青三個月之約未到期前,我回到家裏。白素在聽完了我的敘述之後,半晌
默然不語,才嘆了一聲:「這種能力,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

    我道:「必然會越來越多人掌握,而沒有這種能力的人,會被淘汰。」

    白素苦笑:「那可能是不知多少年以後的事了。」

    溫寶裕的反應很特別,他畢竟是少年,對生死這樣的大事,沒有什麼了解,他大聲
道:「陳長青要入山修道?再也不在人間露面了?」

    我對他用了「入山修道」這樣的詞句,感到好笑,但我也十分黯然:「只怕是。」

    溫寶裕咬著下唇一會,才道:「可不可以在你和他約會到期時,帶我一起去見他?


    我立即道:「可以,只要你母親答允的話。」

    溫寶裕過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算了吧,當我沒有說過。」

    過了一會,他又道:「我只考慮快些長大到可以自由行動的年齡,死亡對我來說,
實在太遠了。」

    我同情地望著他,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兩下,他忽然又高興起來:「要是靈魂隨時
能出竅去遠遊,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行動。不然,人哪有真正的自由行動。」

          前生身分一直成謎

    白素讚了他一句:「小寶的想法,越來越成熟了。」

    溫寶裕閉上了眼睛,一副悠然神往、受之無愧的樣子。


    剛好是分別三個月之後,我又走進那石屋,陳長青在門口迎接我,一見面就道:「
我已經知道我前生的經歷了,天池老人來過,說我有這方面異能的天生的才能,極有希
望成功。」

    接著,他又不容我開口,說了許多不相干的話,到我實在忍不住了,問他:「你前
生究竟是幹什麼的?」

    他一聽得我這樣問,立時漲紅了臉,現出了十分忸怩的神情來。

    我不禁大感滑稽,問:「你的前生是和尚?」

    陳長青用力一揮手:「我絕對不會講給你聽的,你也不必再問了。」

    我哈哈大笑:「總不成是尼姑?」

    陳長青怒道:「放屁。」

    我道:「快變成修道人了,怎麼還那麼容易發嗔,說來聽聽,又有什麼關係?」

    陳長青像是有點意動,但隨即又現出了一副堅決的神情來:「決不會告訴你,而且
你再也猜不到。」

    他的前生可能是任何人,自然無法猜得到,但從他的神態來看,決不會是帝王將相
,甚至也不會是販夫走卒,因為,那也沒有什麼好忸怩臉紅的。

    我猜,他的前生多半是女性,但就算是女性,又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呢?我自然不肯
放過,一連逼問了他一天,他才嘆一口氣:「有點匪夷所思,不錯,是女人,這女人太
有名了,講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唉,太有名的女人也太多了,我還是猜不出來。

    陳長青的前生,究竟是什麼人,一直是個謎,因為自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你猜得出嗎?線索是有的,可是就算猜到了,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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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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