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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電王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電王 作者:倪匡(已完成)


   
「電王」這個故事的佈局,採用了推理小說的寫法,十分撲朔迷離,可是等到謎底一
揭開,就恍然大悟,在衛斯理故事中,這種推理性記述卻運用得相當多,「電王」是
其中的代表作。  

「電王」這個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和一個怪異的組織叫「非人協會」的,很有些關係
,這個協會的會員之中,甚至有一個是一棵大樹。在這個故事中,也約略提過,相當
有趣。  

故事中的一個殺手,牽出了另一個故事,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倪匡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  
香港  

以第一人稱記述衛斯理冒險生活、離奇經歷的科幻小說,一向由明窗出版社出版,可
是其中有四個故事,卻由於一些原因,成了例外。  

這四個故事的依次是:  
電王 生死鎖  
黃金故事 遊戲  

由於衛斯理故事,雖然每一個都獨立,但是人物卻都有延續性,所以故事和故事之間
,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了解這些關係,更增閱讀的興趣。錯過了這四本,對有些事
就不明白了。  

例如,衛斯理和溫寶裕的好朋友陳長青,是如何「上山學道」去的?溫寶裕的巨寶,
自何處來?又例如,會發電的人來歷如何?衛斯理和「非人協會」的關係怎樣?再例
如,白老大早年和哥老會的關係如何?能在時間中自在旅行的王居風和高彩虹怎麼樣
了?以及巴曼將軍在海底的巨大發現,這些情節,都會在後來的一些故事中提及,不
知詳情,會感到若有所失。  

當然,這個故事曾出版過,但是還有許多朋友沒有見過,所以上述的一些問題,經常
被人問起──這些問題都在那四個故事之中。  

如果有人保存全套衛斯理故事的,這四個故事是在編號五十八的「極刑」之後,五十
九的「廢墟」之前,所以在書架上的排列位置,應該在這兩本中間,所以,我把這四
個故事編為如下的號碼,重新刪訂整理出版:  
58A 電王 58B 生死鎖  
58C 黃金故事 58D 遊戲  

插入這四本,才是整套的衛斯理故事。  

倪匡  
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

楔子

    電,是如今人類絕不能缺少的一種能量。人類科學技術得以飛速發展,自人類開始
懂得利用電能起才能成功。不懂利用電能,人類只好回到沒有電能可利用的那個時代,
而且,一定停滯不前,不能再有什麼突破。

    電是一直存在著的,人類也早已知道電的存在,真難想像,在人類發展的悠長歷史
中,人類早已懂得如何建立一個專制的王朝,早已懂得如何用美麗的詞藻去掩飾醜惡的
行徑,早已懂得設計出一整套有系列的規章制度去限制或扼殺人性,早已會把另一些人
當奴隸來役使,甚至早已會造出像金字塔這樣不可思議的宏偉建築來,但是,一直到不
到兩百年前,人類之中,才有一個傑出的人物,富爾克林,把電從一個虛無縹緲的現象
,轉變為實實在在的一種能量,一種為人類前途開闢了新途徑的能量。

    在此之前,人類在忙什麼呢?那幾十年,翻翻歷史,好像人類最熱中的是各種各樣
的戰爭。

    到今天,人類生活已離不開電能。可是普通人對電的認識,實在十分不足。「在正
常情況下,同一個原子中真正電量相等。當它們由於某種原因而失去一部份電子時,就
帶正電;獲得額外電子時,就帶負電……」這樣的詞句,不是專家,也只好瞠目不明所
以。

    而絕不加考慮,就可以說出什麼是「正極」、什麼是「負極」的人,只怕也在人口
比例之中,佔極少數。反正大家都在用電,都知道電有用就是了。

    電能可以由很多方法產生,自然產生和人工產生。自然產生的電,甚至可以用肉眼
看到的,是雷雨時天空中的閃電。而幾乎所有物體,都有一定的帶電能力,生物在活動
時產生的微量的生物電,也已經有科學家肯定了人腦部的活動,會產生電波或類似電波
的微能量。

    有幾種生物,竟然是會利用本身的器官來發出電能的,如著名的八目鰻,就是一種
電鰻,在牠放射出電能之際,可以使別的生物致死。

    從科學上解釋「電」,比較枯躁,但是從文學上來解釋「電」,卻十分有趣。

    長久以來,「電」就被用在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關係上,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感情關係
。例如,一男一女,雖然熟稔,但在他們之間,並不產生交情,就稱之為「不來電」,
或「沒有電」。

    在粵語中,「電」更被廣泛應用,且大多數用在女性身上。女性主動,或明示,或
暗示她對男性有意的言語行動,就稱為「放電」或「放生電」。

    善於「放電」的女性,被戲稱為「電王」,這種稱呼,十分有趣。

    這個故事叫「電王」,自然不是上述的那種意思,而是另有所指。

    說了許多,故事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呢?

    還是照老樣子,慢慢說起。

第一章  神秘的紅頭老爹

    居住在世界第一大島——馬達加斯加島上的馬爾加什人,由公元十世紀之後,來自
太平洋印度尼西亞地區的大批移民和島上的原居民結合而成,所以他們的語言,接近印
度尼西亞語族。由於會遭受過法國的長期殖民統治,馬爾加什人信奉天主教的相當多,
但更多的,還是信奉他們自己的拜物教——那是原始社會中的一種宗教信仰形式,幾乎
任何物體,都可以成為神,成為崇拜的對象。拜物教在他們的祖先,印度尼西亞各島嶼
中,也十分盛行。

    馬爾加什人大體上來說,氣性相當溫和,並不貪嗜什麼,樂天知命,島上氣候又好
,物產豐富,面積將近六十萬平方公里,人口只有八百多萬,自然人與人之間的衝突,
也可減到相當低的程度的。

    尤其,在山區的一些村落中,居民幾乎世世代代,不離開居住的範圍五十公里之外
,對他們來說,生活之中,根本沒有什麼新鮮的事可言,所以,二十年前,紅頭老爹一
家突然出現在一個小村落的時候,就被當作是一件大到無可再大的大事了。

    紅頭老爹出現的那個村落,位於島中心部份的山區,大約只有二十來戶人家,生活
十分貧困,完全是原始社會式的自給自足,和外界不相往來,一則由於山途畸嶇,交通
實在太不方便。二則,在山區生活,雖然貧困,但也不虞衣食,到了外面,誰知道外面
的世界是怎樣的?

    雖然也有一些青年人,離開過村落,但大都一去不回,山區之外的生活情形究竟如
何,對這個村落的居民來說,等於是地球人無法想像外星人的生活情形一樣。

    像這種小村落中,簡陋的屋子距離相當近,半夜裏,村頭的什麼人大聲咳嗽一下,
村尾的人也可以聽得到,所以。村民的生活,幾乎是連成一體的,互相之間,對於對方
的一切,了解得再徹底也沒有,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忽然有一家陌生人侵入來,那自然
耍成為整個村落中的頭等大事了。

    「侵入」的那一家,就是紅頭老爹的一家。紅頭老爹自然有他的正式名字,但這無
關緊要。他被稱為紅頭老爹的原因是,「老爹」是土語中對人的一種尊稱,而他的額上
,有一片相當大的,幾乎延續到整個頭頂的紅色胎記。所以,他被村民稱為「紅頭老爹
」,就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紅頭老爹的一家,其實也只是三個人:紅頭老爹、紅頭老爹的妻子,和他們的兒子


    紅頭老爹年紀相當大,而且十分醜陋,可是他的妻子,卻是一個相當嬌小的少女,
年紀很輕,以致村落裏的人,一開始,以為那是老爹的女兒,但是帶他們來的騾販子,
卻說他們是夫妻。

    不管是紅頭老爹也好,他的妻子也好,膚色都相當黑,和當地土人差不多,並不是
很礙眼,令村民感到訝異莫名的是他們的兒子,當時還只是一個嬰兒,可是膚色卻是雪
白的。

    那嬰兒十分可愛,非但膚色雪白,而且有著一頭紅髮,看起來極其惹人喜愛,村民
從來也未曾見過白皮膚的人,當他們看到嬰兒那張可愛的、雪白的小臉之際,很引起了
一陣騷動。

    要不是騾販子大盤斥責了一陣,告訴村民,世上有的是白色的人時,村民幾乎要把
那可愛的嬰兒,當作了什麼怪物來排斥了。

    騾販子是山區各村落中的權威人物,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小商人,趕著一頭驟,負
責一些村民亟需的日用品,來往各山區之間,用他的商品,向村民交換山中的特產,多
半是一些相當罕見的香料植物的種籽之類——到了香料的集散地,罕見的香料,可以賣
得相當好的價錢。

    對於一生不離開村莊的村民來說,經年來往各地,見過世面的騾販子,自然是一個
權威人物了,他的話,村民自然深信不疑。不過對這個嬰孩,村民總覺得有點古怪。而
這種古怪的感覺,一直隨著孩子的長大在增長著。

    當騾販子代紅頭老爹宣佈,他們一家,將在這裏定居時,村民都一聲不出,因為這
對他們平靜的生活來說,幾乎是一種不能接受的天翻地覆的大變化。

    但是當騾販子又進一步宣佈,這次他帶來的貨物,全是紅頭老爹致贈村民的禮物,
單是紮實的厚布,幾乎每人都可以單分到一大幅,村民心滿意足之餘,自然而然,把「
老爹」這個尊敬的稱呼,贈給了陌生人。

    紅頭老爹一家所住的屋子,是村民協助蓋搭起來的,遠離村落其他的屋子,位於一
處峭壁的一個突出部份,面臨著山崖。

    紅頭老爹在開始的時候,對當地的語言不是很熟悉——這種情形,一直沒有多大的
改變,因為他根本不和村民交談,不但是他,他的妻子也一樣,絕不和村民交談,也沒
有其他的接觸,他們一家,就這樣住在一條與世隔絕的村莊附近,而且,和這個村莊的
村民之間,也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牢不可破的牆。

    只有當騾販子來的時候,紅頭老爹才會和騾販子用村民所聽不懂的話,交談幾句,
而騾販子每次都會給紅頭老爹帶來不少東西。

    那些東西是什麼,村民也不知道,因為全是放在一只一只木箱子之中的。

    有一些好奇的村民,曾經偷偷接近過紅頭老爹的屋子去窺伺過。可是也看不出什麼
異樣的情形來。由於村民本性十分善良,雖然心中總覺得古怪,但倒也相安無事。

    紅頭老爹對他的孩子,看守得更嚴,絕不許孩子和村民接近,夫妻兩人,無時無刻
不在孩子的附近。孩子大得相當快,紅頭老爹來了不到一年,就已經會走了,樣子更可
愛,紅頭老爹教孩子講一種村民聽不懂的話,等到孩子更大了些,村中的孩子好幾次想
接近這個白色的孩子,可是都被紅頭老爹阻止。

    到了紅頭老爹通過驟販子,向全村的人發出警告,說他的孩子有著可怕的疾病,任
何人只要手指碰到他,甚至向他多看一眼,就會得到傳染,帶來極大的災禍。

    由於騾販子在村民之中,有著相當程度的權威,而且,村民畢竟十分愚昧,怕大禍
臨頭,所以大都相信了那孩子是十分不祥的,是不能接近的。

    紅頭老爹這樣做的目的,自然顯而易見,是不要有任何人接近他們,尤其是那個孩
子。於是,他們一家人,幾乎是在和任何人不發生關係的情形之下生活的。孩子一天一
天長大,已經成了少年人,村民經常可以看到那身形高挑,相貌俊美的少年,一個人獨
自在山崖之前,愣愣地站著,不是凝視著天上的白雲,就是俯瞰著山腳下的山巒河流,
一看就是好久。

    而其餘的時間,這少年就躲在簡陋的屋子之中——他在屋子中幹什麼呢?村子中的
人自然好奇。有一個大膽的少女,曾經接近過屋子,去偷看少年在幹什麼,可是根據她
偷看得來的情形,在村民面前重複出來之際。村民卻也無法明白他是在幹什麼。

    直到有一次,那個騾販子又來到村子裏,那個少女將她捕捉到的一隻會發出十分洪
亮的吼叫聲的小猴子,和騾販子交換了一點日用品。

    騾販子知道這種猴子,是島上特有的罕見品種,叫作「吼猴」,身子雖然小,可是
當牠吼叫時,聲音可以傳出好幾里之外,是動物園中的珍品,可以賣得相當好的價錢,
所以著實說了幾句好話,那大膽的少女,也乘機把她看到的那個少年的動作,重複了一
遍。並且把少年全在手中,盯著它一動不動好久,才「揭開一層皮」來的東西,形容了
一遍,十分正經地問騾販子:少年是在幹什麼?他拿著的是什麼東西?

    騾販子在乍一聽之下,也是莫名其妙,可是他只是略微想了一想,就忍不住哈哈大
笑了起來,拍打著那少女的頭,道:「他在看書,他手裏的東西是書,什麼揭開一張皮
,他是揭過了一頁書。」

    由於山區的居民,生活是如此之閉塞,什麼是「書」,他們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
道什麼是看書或是讀書了。

    而且,就算經過騾販子的說明,那少女還是不明白,又問:「什麼是書?那上面的
許多小黑點是什麼?看書?傻瓜一樣坐著不動,看書,有什麼用?」

    騾販子雖然知道世界上有一樣東西叫「書」,也知道人類的行為之中有一種叫「看
書」,可是他本身也不是一個什麼有知識的人,對少女那一連串的問題,他也回答不上
來,他覺得很沒有面子,所以就沉聲道:「你不會自已去問他!」

    少女碰了一個釘子,不敢再說什麼。可是這少女十分機伶聰明,騾販子那句負氣的
話,更使她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自己去問他。

    為什麼不可以呢?自己可以問他。

    那少女在等待著這個機會,可是機會一直沒有出現,時間卻又過去了三年。

    三年之後,少年長得更高、更俊,那大膽的少女也成熟發育成為全村最動人的少女
。村中的男女,都在這個年齡已經成婚了,追求那少女的年輕人自然也不少,可是那少
女卻一概拒絕。

    這個在山中長大的女孩子。不至於不懂得愛情。她愛上了那個外來的青年,一個她
連名字都不知道,一句話也沒有交談過的人。

    她一直在等機會,可是青年躲在屋子裏的時間越來越多,而每當她企圖接近對方的
屋子時。紅頭老爹和他的妻子,幾乎毫無例外地必然會出現,用十分嚴厲的眼光。把她
逼退。

    那少女的名字叫琴亞,琴亞的父母,對於她一再拒絕村中青年的求婚,已經很不耐
煩了,琴亞也下了決心,決定要問一問那外來的青年,是不是要自己,如果遭到了拒絕
,那麼,她就決定離開村子,到山區以外去,像村中有些青年男女一樣,再也不回來。

    琴亞等待的機會終於來臨了。

    那一天白天,騾販子又來了,替紅頭老爹帶來了一只大木箱——這十多年來,由於
騾販子每來一次,都有木箱子帶來,紅頭老爹多蓋了很多間茅屋,來放置那些木箱子。
只有琴亞曾經偷看到過,那些木箱子中放的,全是那種叫作「書」的怪東西。

    當騾販子把木箱在紅頭老爹的屋子交卸下來之際,首先迫不及待從屋子中出來的。
是那個青年。琴亞是一有機會,就在人家屋子前徘徊的,所以,當青年人出來的時候,
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大概是二十步左右。琴亞立時發出了一下口哨聲。

    那青年抬頭向她望來,他的膚色極白,紅色的頭髮,碧藍的眼珠,在未曾見過外人
的村民來說,這樣相貌的人,應該十分怪異才是。可是愛情的力量真偉大,這時,在琴
亞的眼中看出去,卻覺得那青年俊美無比。

    (那青年自然十分俊美的,不過連琴亞也覺得他俊美,那就愛情在起作用了。)青
年抬頭,看到了琴亞,神情像是也愣了愣,兩人目光的接觸,已使得琴亞心頭狂跳了起
來。可是就在這時,紅頭老爹已經走出來了,狠狠瞪了琴亞一眼,琴亞不得不半轉身去
,而當她轉回身來時,紅頭老爹、騾販子和青年,都已進了屋子。

    琴亞十分焦急,不知怎麼才好,她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幾步,更接近屋子,就在
這時,她聽到屋子中傳來紅頭老爹的聲音,紅頭老爹像是在生氣。聲音相當大,講的是
一種她聽不懂的話。而同時,也有騾販子的聲音傳出來,像是在辯解什麼。

    不一會,騾販子就走了出來,神情不是很高興,繼續和村民做交易,琴亞一直在附
近徘徊。

    等到騾販子要離去的時候,村民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現象:紅頭老爹手中提著一
只袋子,竟然跨上了那頭騾子,和騾販子一起離開了村子。

    十多年了,自從紅頭老爹一家來到這村子之後,從來也沒有離開過。這件事,自然
是這一天剩下來的時間中,村民交談的資料了。

    而到了黃昏時分,一直在屋子邊的琴亞,心頭又狂跳了起來,她看到那青年自屋子
中走了出來,緩緩來到山崖之前,佇立著,望著漫天的紅霞和夕陽。

    由於琴亞知道紅頭老爹離開了村子,所以她的膽子大了許多,她想了一想,就輕輕
地走近那青年,一直等到她來到了距那青年身邊只有三五步時,那青年陡然轉過頭來望
向她。

    琴亞的心情,本來就極度緊張,自己的心上人再一轉過頭來,更使得她心頭狂跳,
不由自主,伸手按向她自己的心口。

    她本來就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少女,這個動作,又更增她少女的嫵媚,雖然青年什麼
話也沒有說,但是琴亞敏銳的少女心靈,已經可以肯定,青年一看到了她之後,碧藍的
眼睛之中,射出了一種異樣的光輝,這種情形,和村中那些欽慕她的年輕人看到她的時
候,眼中發出來的光芒是一樣的。

    那更使得琴亞勇氣陡然增加,把她在心中不知想了多少遍的話,一下子講了出來:
「我要做你的妻子,你要娶我,你要我的話,就吻我的額角。」

    村中,當一雙青年男女,互相吻對方的額角時,那是一項十分莊嚴的互相之間的婚
姻的承諾。通常,自然是青年先吻少女,但也有少女先吻青年的。

    琴亞在急速地講完了那幾句話之後,等著青年親吻她的額角,可是青年卻仍然只是
看著她,沒有任何行動。

    琴亞心跳得劇烈無比,青年絕不是不喜歡她,這一點。她可以在青年望著她的眼神
之中得到肯定,那麼,他為什麼還不親吻她的額角呢?

    琴亞的心情,又亂又焦急,以致她根本無法好好地去想一想,她只是想到,自己可
以先親吻他,為什麼不可以?所以,她就勇敢地跨前了一步,略踮起腳來,把自己豐滿
的嘴唇,印向青年的額角。

    當她在這樣做的時候,儘管她可以聽到自己像雷動一樣的心跳聲,但是她同時也聽
到了在她身後,傳來了一些人發出的驚呼聲。

    她知道,她的行動,已經有村中的人看到了。不過,她絕不在意有人看到,因為只
要青年回吻她。那麼,他們兩人之問的關係,就算確定了,很快,全村的人都會知道,
讓人看到了,又有什麼關係?

    她親吻了青年的額角之後,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胸脯起伏著,用少女的、充滿
了深情的目光,望著青年,等待他的回吻。

    可是青年卻仍然只是怔然站著,一點也沒有回吻她的意思,只是伸手,撫摸著被琴
亞吻過的額角。雖然他雙眼之中的神采更濃,可是他並沒有回吻琴亞的額角。

    剎那之間,琴亞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

    一個少女,吻了一個青年的額角,而青年居然並不回吻,那在習俗上,是對一個少
女最大的侮辱,琴亞的臉色在那時一定變得十分蒼白,那青年有點猶豫地伸出手來,想
去撫摸她蒼白的臉。

    也就在這時,在琴亞的身後,有人叫了起來:「琴亞,他不要你,你不要臉去勾引
他,他不要你。」

    琴亞的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但是她還是努力自她已一點血色也沒有的雙層之中,
吐出了一句話來:「你真的不要我?」

    那青年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而在琴亞的身後,卻傳來了一陣惡意的轟笑聲,和她
父母的厲聲的呼喝聲。也就在這時,紅頭老爹的妻子,那青年的母親,也從屋子之中走
了出來。

    那女人這時已不再年輕,可是在黝黑的反膚上,仍然有著美麗的輪廓,而且,一頭
烏密的濃髮,像是黑色的瀑布披散在她的頭上一樣。

    她一走出來,可能是由於做為母親的本能,一下子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用嚴厲的眼光把琴亞逼退,只是講了一句聽來相當簡單,但
是琴亞卻全然聽不懂的話。

    由於當時,正是琴亞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時刻,也是最絕望的時刻,心情在極度的
異常狀態之中,對於一切都顯得異常的敏銳,所以,這句話,她雖然一點也不懂,可是
整句的音節,她卻深深地印入腦中。

    在以後的日子中,她隨時可以將那一句話重複出來。

    (這一句話的本身,並不重要,可是,「琴亞記住了那一句話,隨時可以將之重複
出來」這件事,卻十分重要,請各位注意。)

    當時,那女人講完了這句話,就來到了她兒子的身前,她和她兒子講了些什麼,琴
亞已經無法再聽得清楚了,因為,當青年和他的母親,一起轉身,走進屋子去之後,琴
亞身後的嘲笑聲,父母的呼喝聲,像潮水一樣。湧了過來。

    琴亞的視線模糊了,那是她淚水泉湧的結果,她全身發僵,除了僵立在那裏流淚之
外,什麼也不能做。而當有小石塊自她身後拋過來,拋中了她的身子之際,她也不知道
疼痛。

    她是被她父母拉回自己的屋子去的,嘲笑她的村民,無情地圍著她的屋子,發出轟
笑聲。和那種充滿了侮辱性的言語,連她的父母也冷酷地對她不加半句安慰的言語。

    在這樣的情形下,琴亞自然無法再在這個小山村中生活下去了,她默默地為自己準
備了一些乾糧,連夜就離開了她出生之地。

    琴亞以她山村少女灼熱而淳樸的心靈獻愛不成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極大的創傷,
一直到了將近兩年之後,她才在一個機會中,知道自己當時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不過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兩年多來,她的生活,已經起了大大的變化。以致她雖然想
補救過失,也變得沒有什麼可能了。

    其實,兩年多來,琴亞生活上的變化,也不能說是太大,不過對一個一直只生活在
山村中的少女來說,已經可以說得上是天翻地覆的了。

    琴亞在離開山村之後,運氣並不算太壞,她不知道如何才能離開山區,只是固執地
,每天向著同一個方向走著,幾天之後,她就遇上了那個騾販子。

    騾販子的心地很好,給了琴亞相當大的幫助,把琴亞帶到了自己的家中,交給了他
的妻子,這以後,琴亞的生活變化,可以長話短說,雖然她這個人物,在整個故事中,
相當重要,但那一段經歷,卻無關緊要。騾販子沒有兒女,所以琴亞受到相當好的照顧
,她人又聰明,不到半年,已經看不出她是一個從未離開過山村的少女了。

    騾販子的家在山腳下的一個鎮上,半年之後,琴亞離開了那個鎮,到了另一處更大
的地方,在那裏接受政府學校主辦的成人教育,又過了一年,她又來到了首都塔拉拉利
夫,那是島上最大的城市,有超過四十萬人口,有著數百年歷史,琴亞已完全可以獨立
適應城市生活了,她在一家規模不是很大,但是烹調精美,極受當地上層人士和外來遊
客欣賞的餐室中做女侍。

    敘述到這裏,可以把琴亞的事,暫時擱置一下,也可以把紅頭老爹和他一家的事,
暫且不表。

    卻說有一個人,這個人的名字叫英生,他真是姓英,又恰好在英國出生,所以就順
理成章,叫作英生,和什麼王英生、陳英生不同,英生就是英生。

    英生是一個地質學家,十分相信地殼分裂說——也就是地球上的陸地,本來是連成
一塊的,後來因為地殼的變動,才分裂了開來,成為如今的五大洲。

    他而且相信,馬達加斯加島,如今雖然在非洲大陸的東面,離非洲大陸十分近,但
是在地殼未曾分裂之前,卻應該在印度的東部,也就是如今印度洋的位置上。

    他的這項假設,如果被證實了的話,將會十分重要,因為那麼大的一塊陸地,漂移
得離原來的位置如此之遠,這將可以進一步推斷為在印度洋的海底,有著造成這種漂移
的因素在。例如那裏的地層特別薄,有著巨大的斷層,等等。

    既然在喜馬拉雅山的頂上,可發現海洋生物菊石的化石,證明喜馬拉雅山頂,原來
是海底,是被印度次大陸向亞洲大陸漂移的過程中「擠」出來的,英生就更加堅信印度
洋深處,一定還有著為人類所未知的地殼變動因素在,他就是要把這種因素找出來。

    所以,他先在印度居住了一年,然後,又到馬達加斯加島去,研究兩地之間生物的
類同、岩石結構的類同,以證明他的理論。

    英生可以說是一個相當有趣的人,我和他認識,是他在印度東岸居住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到印度去有事。

    (我到印度去,找一個印度人。)

    (這句話,聽起來很滑稽,但當時的歷程,卻極其曲折,整個過程,記述在名為「
連鎖」的那個故事之中。)

    我是在新德里遇到他的,談得可算投機,後來,他到了馬達加斯加島,曾經和我通
過信。有一次,他十分高興地告訴我,在馬達加斯加島上發現的一種猴子,「狐猴」,
就和印度大陸上的眼鏡猴,全然是近親。

    而接下來的幾封信,他表示他自己完全迷上了馬達加斯加島,大有留戀不願離去之
勢。在他陸續寄來的信件中。可以知道他足跡幾乎遍及全島。

    自然,他也到過騾販子居住的那個鎮市。

    他已經學會了一口當地言語,那天,他在鎮市唯一的一家書店之中,詢問有沒有新
到的一本地質學雜誌,書店的職員正在整理一大堆書,抬起頭來,告訴他:「沒有,我
們這種小地方,從來也沒有人會看這種專門的書。」

    得到了這種很合理的回答,英生本來已準備離去的了,可是他卻多看了一眼,一眼
瞥見店員手中拿著的一本厚厚的書,書名赫然是:「門電路(脈沖電路)研究」。

    那是相當專門的學術性著作,和這種小地方,顯然不是十分相合的。

    這使得英生感到了一絲好奇,他接著又看店員正在整理的另一些書,越看越是奇怪
,因為那全是一些專門之極的書,而且包括的範圍十分廣泛,有相當多數量,是電學方
面的書,如「電磁學」,也有不少最新的專門性的雜誌。也有物理學方面十分高深的著
作,有極厚的一冊,是近十年來,諾貝爾物理學獎金獲得者的得獎論文。

    這已經使英生驚訝得連口都合不攏來了,而當他又看到了一本地質學的書,那是他
和另一位地質學家合著的,專論澳洲山脈形成和性質的專門著作,他實在忍不住了,問
那店員道:「怎麼一回事?哪一家著名的大學在這裏設立了研究所,所以才需要那麼多
各門的高級參考書?」

    那店員搖著頭:「當然不是,這些書,全是卡利先生訂的,多年來,他訂了不知道
多少書,加起來,怕比我們整個店的書,還要多好幾倍。」

    英生大為咋舌:「全是這樣的書?」

    那店員道:「開始沒有那麼專門,但是後來,卻越來越專門,這些書,我真懷疑是
不是真有人看得懂,售價本來就不便宜,再加上運裝費——」

    店員用力搖著頭,像是覺得把大量的金錢花在買這些書上,是一種罪過一樣。

    英生這時,對於買那些書的那位卡利先生,簡直敬佩得有點五體投地了,他用十分
恭敬的聲調問:「那位卡利先生,一定是一位大學者了?」

    店員先是怔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英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笑,只好等他解
釋。店員笑了好一會,才道:「或許他真是大學者,那真是真人不露相了,不過,鎮上
的人,都只知道他當了二十年的騾販子。」

    英生在馬達加斯加島上住了那麼久,當然知道「騾販子」是怎樣的一種職業,他聽
得店員這樣說,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店員在這時,已向外一指:
「看,卡利先生來了。」

    英生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個個子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正向著書店走過來。

    這個名字叫卡利的騾販子,當然就是這個故事一開始,把紅頭老爹一家人,帶進了
那個山村的那個騾販子,在故事之中,他已經出現過好多次了,可是他是什麼樣子的,
卻一直沒有形容過,就趁這個機會,好好看他一下吧。

    和所有的騾販子一樣。由於長年累月在山路中跋涉的緣故,身體中積累脂肪的機會
較少,所以相當瘦削,而且,一股風塵僕僕的樣子。

    卡利有著一雙小眼睛,目光也混濁不清,大約有五十出頭的年紀了,皮膚黝黑,走
起路來,有點跳躍的動作,衣服雖然不舊,但總給人以一種不乾淨的感覺,花白的頭髮
已開始稀疏。

    雖然一個人是不是有學問,絕不會在額頭上鑿著字,但是卡利這個人,看起來就是
一個道道地地的騾販子,沒有半分像是大學問家。

    英生一直盯著他看,甚至顧不得禮貌了,卡利一進店堂,也發現了有一個衣冠楚楚
、相貌堂堂的紳士在緊盯著他,所以他也顯得十分不自在,向英生望了一下,不知道是
該打招呼好,還是不理會對方的瞪視好。

    英生在這時候,卻想到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武俠小說之中,武功絕頂的高手
,不是大都看起來是一個糟老頭子嗎?所以,他十分恭敬地問:「卡利先生?」

    卡利陡然之問,受到了一位紳士的如此禮遇,不禁受寵若驚,大是手足無措,點頭
哈腰,連聲道:「是,是,先生怎知道我的名字。真是——」

    看著卡利這副神情,英生不禁苦笑,外表自然不能看到一個人的內在,但是在行動
上,多少可以判別出一點來的。一個有資格看那麼高深學問的書籍的人,是絕不會有這
種神態的。他心中暗嘆了一聲,指著那些書:「卡利先生,這些書,全是你訂的?」

    卡利的神色更是倉皇:「是……也不能說是……那是照紅頭老爹給我的單子訂的,
到現在,才陸績來到,我會給他送去……」

    卡利說到這裏,英生已經完全明自了,那些書,不是卡利看的,卡利只不過是一個
騾販子,他的任務,是運送那些書,給一個叫「紅頭老爹」的人。

    這時候,英生的好寄心更熾。第一,「紅頭老爹」,卻是一個十分奇特的名字。第
二,要騾販運送這批書,那「紅頭老爹」,顯然是住在偏僻的山區之中,在馬達加斯加
島的偏僻山區之中,居然有人會如此如飢如渴地在追求著各方面的學問,這實在是不可
思議的一件事。他立時問道:「那位……紅頭老爹……是——」

    卡利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只知道他一直要我帶書給他,每次一箱,甚至
兩箱,十多年了,他和他的孩子,十分喜歡看書。」

    英生吸了一口氣,又向那堆書望了一眼,單是眼前的那堆書,別說內容了,單是書
本所用的文字,已有英文、德文、日文、法文、俄文和中文。

    (中文的是一部「本草綱目」,那是明朝藥物學家李時珍的一部驚世巨著。)

    紅頭老爹要懂得多少國的文字,還要有多少豐富的專門知識,才能看得懂那些書?

    英生第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是:這個「紅頭老爹」,住在什麼地方?他忙把這個
問題提了出來。卡利一直是十分恭敬地在回答著他的問題的,可是一聽得英生這樣問,
卻眨著眼睛,不肯回答,遲疑了半晌,才道:「這……這……紅頭老爹……我不能說出
他住在什麼地方來!他像是預知會有人來找他,所以。絕不允許我……透露他住在何處
。」

    英生吸了一口氣,他感到事情有點神祕,那「紅頭老爹」絕非尋常人,這是可以肯
定的了,他為什麼要躲起來不見人呢?是不是怕有什麼人對他不利?還是他有什麼極厲
害的仇人?他想了一想,道:「我只是想見一見他。如果你肯帶路的話——」

    卡利不等他說完。就用力搖著頭。從那一刻開始,英生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包括
了把卡利帶到他的住所,饗以極品白爾地一瓶,卡利因為酒醉而話多得攔也攔不住之後
,一提到要去見紅頭老爹,卡利仍然搖頭:「不可以,絕不可以,我起過毒誓。不把他
住的地方告訴任何人的。」

    英生看著沒有辦法了,只好道:「那麼,在你見到他的時候,請告訴他,我是一個
地質學家,名字是英生,在這批書中,就有一本是我和人合著的,我很想見他,如果他
願意見我,你不是就可以帶我去見他了嗎?」

    卡利十分高興,像是解決了一個極難的難題一樣,連聲道:「好,好,我一定對他
說,原來你是一個大人物,真是,請我喝那麼好的酒。」

    英生搖頭:「我不是大人物,那位紅頭老爹,他才是大人物。」

    卡利瞪大了眼,一臉不信的神色:「他是大人物?我看……看不出來,不過他人很
怪,不和任何人接近,更不讓人接近他的孩子,那孩子也怪,皮膚白得完全是白種人,
而且紅髮藍眼。他們兩夫妻都不是白人,他妻子更怪,從來也沒有聽她講過話……」

    看來,卡利只對不能透露紅頭老爹住在什麼地方起過毒誓,並沒有對不能透露有關
紅頭老爹的其他一切,有過什麼承諾。

    所以這時,他滔滔不絕地說起有關紅頭老爹一家人的一切事情來。

    當兩小時之前,英生打開那瓶好酒之際,他還有點不捨得,可是這時,他卻覺得再
值得也沒有,因為他聽到的事,是那麼奇異。

    他聽到的,大部分已經敘述過,需要補充的,只是他們一家第一次遇到卡利的情形。

    卡利在十多年前的一個黃昏,在一個山路的岔口處,遇上了紅頭老爹的一家人。他
們在岔路口,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才好,而這時,天色已快黑下來了。

    卡利經過時,紅頭老爹叫住了他,要他把他們的一家,帶到一個最偏僻,最深山,
最不和外界接觸的一個山村去,他們一家,要在那個山村中落戶。

    卡利的心地十分善良,也樂於助人,雖然紅頭老爹的要求奇特之極,他還是爽快地
答應了下來。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在他答應了之後,紅頭老爹給予他的報酬,豐富到令
他咋舌,同時,紅頭老爹又取出了一尊怪異的石像來。

    那尊石像並不是十分大,由於那時天色已黑了下來,卡利也看不清那是什麼,看來
像是一個身形十分臃腫的人。

    紅頭老爹要卡利對那尊神像起誓,絕不能洩漏他們一家的行蹤,不然就會有極可怕
的災禍。卡利崇奉拜物教,對各種各樣的神像,倒是可以接受的,他就起了誓,帶著他
們的一家,走了七天,才到了那個小村。

    英生在卡利的敘述之中,不斷提出問題,詳細詢問紅頭老爹和他妻子的樣子,問得
最多的是他們的孩子的樣子。他開始有了一點概念:紅頭老爹夫婦,要這樣躲起來,並
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那孩子。

    那孩子,看來不像是他們的孩子,那又是什麼來歷呢?照敘述看來,紅頭老拳不斷
在對那孩子進行教育,那孩子雖然在一個偏僻的山村中長大,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比
在任何著名的學府之中更好。

    而紅頭老爹本身,自然也極有資格,不然,也不能負起教育的責任。

    英生曾考慮過,紅頭老爹可能是拐帶了那孩子的,可是誰會幹這樣的傻事,拐了一
個孩子,盡心盡意地去教育他,在荒僻的山村過了近二十年。

    而且,那孩子還非得有過人的資質才行,不然,再逼他,他也學不會什麼。

    英生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極點,一再拜託卡利見到紅頭老爹,一定要代他致意。


    卡利並未負英生所託,在那次送書時,一進了紅頭老爹的屋子,他就轉告了英生的
話,誰知紅頭老爹一聽之後,又驚又怒,大聲斥責起卡利來。

    這就是那次,琴亞在屋外聽到的爭執。

    後來,紅頭老爹和卡利一起離開,也就是那一天,是琴亞生活中最大的轉捩點——
她示愛不成,羞憤交集,不得不離開了她的家鄉。

    也就在那一天,英生有事,離開了鎮市,到了首都,在首都一個多月。在忙碌的研
究工作中,他一直沒有忘記在卡利口中聽來的有關紅頭老爹一家的奇異的故事,也曾和
幾個與他一起進行研究工作的朋友提起過。

    其中有一個,想像力比較豐富,道:「看來,那孩子——現在應該是青年人了,一
定有一個十分隱秘的身世。會不會是歐洲哪一個國家的王子?」

    英生訝然道:「為什麼是歐洲國家的王子?」

    那朋友道:「即使在你的複述中,這個青年也是一個典型的歐洲人,就算不是王子
,一定也是一個地位極重要的人,所以才有人將他從小擄了來,加以精心的教育,等他
長大了,好利用他。」

    英生苦笑:「若是真有人在進行一個這樣的計畫,那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那朋友攤了攤手:「誰知道,世上什麼樣的怪事,都有人在做。你說,那個什麼紅
頭老爹,如果真是青年的父親,哪有做父親的這樣對待兒子的?」

    英生也覺得事情充滿了神祕性,簡直無法作出任何的假設。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在紅頭老爹一家人的神祕行動中,一定蘊藏著什麼巨
大的祕密。

    所以,當一個多月之後,他在首都的研究工作告了一個段落之後,他一刻也不停留
,就再到那個鎮市,去找卡利。

    卡利進山區去了,英生等了好幾天,才等到他回來,英生忙問:「我託你帶口信,
結果怎樣?」

    卡利苦笑了一下:「還說,我一提出來,紅頭老爹就大發脾氣,就差沒有出拳打我
,接著,他又罵我,說我洩漏了他的行蹤,不知道會給他惹來多大的麻煩,他本來從來
也不離開山村的,忽然要和我一起下山,我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英生聽得傻了半天,他也沒有想到,「紅頭老爹」的行蹤,竟然如此之詭祕,連想
要求和他見一下面,都會引起那麼大的波折。

    他問:「他離開山村幹什麼?」

    卡利搖頭:「我不知道,半途我就和他分手,他好像趕著去做什麼。」

    卡利只是說了紅頭老爹的事,並沒有告訴英生,他在和紅頭老爹分手之後不久,就
遇上了離開了山村的琴亞,自然也沒有告訴英生,琴亞這時正在他的家裏。

    (如果卡利說了,以後的事情發展,多少有點不同,英生知道了琴亞來自那個山村
,一定會叫黎亞帶著他前去見紅頭老爹的。)

    (卡利是認為琴亞的事,和英生有興趣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連想都未曾想過
要將之告訴英生。)

    當時,英生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看來,要見到這位神祕人物,是沒有希
望的了。」

    卡利自有他小商人的機警,聞言忙道:「我不知道,再也別問我有關紅頭老爹的事
。」

    英生想了一想:「什麼樣的條件也不行?」

    卡利用力搖著頭:「不行,誰知道他要我對著來起誓的那個是什麼神,我日子過得
很好,不想倒楣。」

    英生自然地無可奈何,又送了卡利兩瓶好酒。自此之後,他雖然時時將這件事放在
心上,但由於研究工作已進入決定性的階段,所以他也無法再追究下去。而且,只要卡
利一直忠於他的誓言的話,英生想追究下去,也是沒有法子的。

    一晃又過了一年多,英生再到那鎮市,遇上了卡利,卡利一見到他。就拉住了他,
道:「先生,你知道不?自從我傳了你的口信之後,紅頭老爹不是和我一起離開了山村
嗎?」

    英生忙道:「是啊,你說過。發生了什麼事?」

    卡利忙道:「他到第二天才回山村,一到,一家人就收拾了一些東西離開了。」

    英生「啊」地一聲:「他,他到哪裏去了?」

    卡利攤著手:「不知道,這一年多來,我也在留意他們的行蹤。可是一點消息也沒
有。」

    英生聽了之後。呆了半晌,心想。事情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卡利和紅頭老爹合起來
說謊,目的是使他不要再追究下去,二是真的離開了,那就更加增加了這一家人的神祕
性——單是為了有人想與之見一見面,就立即搬離住了將近二十年的山村,行藏的隱祕
,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不過,英生立時否定了自己設想中的第一項,因為卡利立時提到了琴亞的事,他說
:「小山村一直到現在還在談論,兩天走了四個人,真是不多見的。」

    英年訝異道:「紅頭老爹的一家,不是只有三個人嗎?」

    卡利搖了搖頭:「還有一個,是名叫琴亞的少女,就在紅頭老爹離開的那天,她向
紅頭老爹的兒子示愛——」

    卡利當時雖然並不在場,但是他聽人提起這件事好多次了,所以他縐聲繪影地把事
情的經過說了出來——只怕比當時實際上所發生的,還要「詳盡」許多。

    英生聽得大感興趣:「那少女現在哪裏?」

    卡利一聽到問起了琴亞,大是驕傲,挺直了身子:「這女孩子真爭氣,現在在首都
,到了大地方,一個人過得很好,當然,這是她在我家寄住了一段時間的結果,我把她
當自己的女兒一樣。」

    他又把自己如何收留琴亞的經過,講了一遍。

    英生聽了,心中一算,就知道上次自已見到卡利的時候,琴亞正在他家裏,而他卻
什麼也沒有說。英生不禁暗暗頓足,想到那次若見了這個少女,就可以知道紅頭老爹隱
居在哪一個山村中了。而如今,紅頭老爹當然是離開了那個山村,不知道搬到什麼地方
去了。

    他們可能早已離開了馬達加斯加島,就算未曾離開,那麼大的一個島,有得是崇山
峻嶺的原始森林,要找三個人。也難過登天了。

    他想了一想,道:「我很快要到首都去,怎麼和她聯絡?請告訴我?」

    卡利大是高興:「有先生你這樣的人,能方便照顧她一下的話,實在太好了……」

    卡利接著,又囉囉唆唆說了一大串的話,無非是拜託英生照顧琴亞之意,又把琴亞
工作的餐室和住所的地址電話,告訴了英生。

    英生並不寄望在琴亞身上得知紅頭老爹一家人的下落。他只是想,山村中,一直在
注意紅頭老爹一家人的只有琴亞,當然可以在她的口中,多了解一下這神祕的一家人的
情形。

    於是,在他又到了首都之後,他就到了那家餐室之中,很快地,他就在幾個女侍之
中,認出了琴亞來。

    琴亞可以說是一個美麗的女郎,短而鬈的頭髮,大大的眼睛,顯得她十分伶俐機靈
,她顯然已習慣了城市的生活,一點地看不出她來自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村。

    英生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她有點發怔,因為英生的外型舉止,一望而知,是一個十
分有社會地位的人,英生自我介紹:「我是卡利的朋友!」

    琴亞立時「啊」地一聲,卡利一定曾向她說起過有關英生的事,她的神情立時變得
憂鬱不歡:「你就是對紅頭老爹有興趣的那位先生!」

    英生道:「是,你要是願意,我想多聽聽他們一家在山村中的情形!」

    琴亞垂下了眼瞼,聲音黯然:「不,我不願意,我不想再想起在山村中的一切!」

    英生是早已料到這一點的,一個少女,大膽向一個青年示愛而被拒,那是終生的恥
辱,沒有什麼人願意再提起這種不愉快的事情來。所以,他也早已準備好了一番話。

    他道:「琴亞,那次不愉快的事,其實是你自己不好,犯了錯誤!」那時,事情已
經相隔兩年了,可是一提起來,琴亞還是緊咬著口唇,雙眼之中,泫然欲淚。她倔強地
道:「沒有錯。我他用喜歡我的眼光,鼓勵我那麼做,可是他卻……他卻……」

    英生嘆了一聲:「問題就在這裏了,你想想,他根本未曾和你們在一起生活過,他
怎知道你們村中的習俗?而且,他是知道你在對他講話,而你對他講的是什麼,他也根
本聽不懂,你怎麼能夠預期他會有什麼反應?」

    琴亞一聽,「啊」地一聲叫了起來,惹得餐室中人人都向她望來,一個經理模樣的
人,想走向前來阻止,可是英生的氣派令他不敢有什麼干涉。

    琴亞在叫了一下之後,也知道她自己的失態,忙道:「這就是說,他並不是不要我
,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表達他自己的意思?」

    英生微笑著:「本來就是。」

    琴亞一臉喜悅的神色:「謝謝你,真的十分謝謝你,英生先生,現在我要工作,等
我下了班,我們再詳細談——你要吃些什麼?這裏的烤山雞十分美味。」

    英生也十分愉快地道:「好,就來烤山雞。」

    琴亞用輕鬆的腳步,走了開去。英生對於自己三言兩語,就能使一個少女的心情由
憂鬱而變得開朗,也感到十分高興。

    當天,他就和琴亞有了一次長談,知道了一些紅頭老爹一家的生活。由於這一家人
,刻意不和村民來往,所以琴亞所知實在也不多。

    琴亞說:「現在,我當然知道他……是在看書,可是當時,他們所說的話,我一句
也聽不懂,在那最難堪的時候,他母親就說了一句話,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說著,就把她一直牢記在心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她已在心中,不知把這句話
重複過多少遍了。所以,這時說起來,一點困難也沒有。

    可是英生一聽,卻陡然怔了一怔,立時道:「請你再說一遍。」

    琴亞立時又說了一遍,英生又請她說第三次,琴亞在照做了之後,問:「你懂這句
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時,英生心中的訝異。實在是到了極點,他心想,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
他再次要求琴亞,把那句話重說一遍。

    而這時,他內心的訝異,自然也反映到他的臉部來了,琴亞再追問:「她說了些什
麼?」

    英生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一面揮著手,一面道:「那句話,沒有什麼,不可思
議的是她所使用的那種語言,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

    他講到這裏,又向琴亞望了一眼,琴亞知道他想什麼,再把那句話,重複了三次,
每一次,她都聽到英生深深的吸氣聲。

    英生是一個地質學家,不是一個語言學家。雖然做為一個地質學家,他精通英語、
法語、德語、日語和拉丁文,但是和一個語言學家的要求,還是相去很遠。

    自琴亞口中講出來的那句話,英生本來是不應該聽得懂的。但是他曾花了不少時間
在澳洲腹地,研究當地山脈的地質情況,當他在澳洲大狄維亭山脈中進行地質考察之際
,曾和聚居在這個山區的一種十分慓悍的土人,叫作剛剛族的,有過相當程度的接觸,
也學會了一些剛剛族人的語言。

    這個土著民族又所以引起英生的興趣,是由於土著有著相當豐富的神話傳說,語言
的變化也相當複雜之故。

    這時。自琴亞口中複述出來的卻句話,卻正是剛剛族人的語言。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除了剛剛族土人之外,根本沒有人使用那種語言,而這就十分怪異了,難道紅頭老
爹的妻子。是澳洲剛剛族的土人?

    就算是的話,一個澳洲腹地的土著,老遠走到馬達加斯加島的山區來隱居,又是為
了什麼?

    當英生心中疑惑無比,想到這裏時,他又陡然震了一震,更加可以肯定,那個女人
,紅頭老爹的妻子,真可能是剛剛族人,因為琴亞一再描述過,她有一頭極長極濃的頭
髮,而那正是剛剛族人的特徵之一。

    剎那之間,英生想到的事情極多,他也想到,就算那孩子的父親是白種人,只要他
母親是剛剛族人的話,他的外型也絕不可能再是典型的白種人,誰都知道在遺傳上,有
色人種的遺傳是顯性的,佔壓倒性的優勢,所以白人和有色人種的混血兒,一定多於像
有色人種。

    那樣說來,那女人,根本不是那孩子的母親了?

    事情真是越想越複雜,也更加沒有頭緒了。

    英生在發怔,琴亞等了一會,道:「她……究竟說了什麼?」

    英生「哦」地一聲:「她用一種很少人用的語言,說的那句話是:孩子,他不能愛
你的。」琴亞呆了半晌,才道:「為什麼,他為什麼不能愛我?為什麼?」

    英生苦笑了一下,攤了機手,他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可以假設的答案
太多了,或者是那青年的身分特殊,不會愛上一個山村少女,或者是種種別的原因。

    而英生略感奇怪的是,何以那女人不說「他不會愛你的」,而說「他不能愛你的」
呢?兩者之間,似乎沒有什麼大不同,但多少總有點差別。

    琴亞的神倩也十分疑惑,她道:「至少,他絕不會討厭我,在他的眼神中,我可以
肯定,他……不能愛我,可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英生安慰著她:「琴亞,我看以後,你們相見的機會,微乎其微,不如忘了這件事
算了,你年輕、美麗,一定會有很好的青年愛你的。」

    琴亞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是啊,他現在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
。」自那次之後,英生只要在首都,就會和琴亞聯絡,送點禮物給她。

    英生雖然十分喜歡馬達加斯加島。但他畢竟無法在島上永遠住下去的。

    當研究工作告一段落之後,他就回到了英國,在大學研究所工作,一面擔任授課。
    好了,現在,輪到我出場了。

第二章  失蹤的產科名醫

    在以往記述的故事中,我衛斯理,很少那麼遲才出場的。

    由於這個故事,先說一說神祕的紅頭老爹的一家,此較有趣,所以拿來做了故事的
開端。這個開端,自然都是由英生轉告給我聽的。

    我有事經過倫敦,在一個陰雨連綿,又冷又潮濕,濃霧令人連氣都透不過來的晚上
,一個在倫敦的熟朋友,為我舉行了一個小小的聚會,參加的人並不多,全是熟人,其
中,英生算是最陌生的了。

    在餐後的閒談中,他忽然問我:「你見聞多,可知道在二十年前,有什麼王孫公子
。或是大有來頭的人,被人拐走了一個嬰兒的?」

    這問題十分古怪,我笑道:「不知道。多年之前,最出名的兒童綁架案,是飛行家
林白的孩子——」

    英生忙道:「不,不,被拐走的,是一個出世不久的嬰兒。」

    我搖了搖頭。這根本是沒影兒的事,一個人,再「見多識廣」,也不可能回答出這
種問題來的。

    我的態度,已經十分明顯,擺明了不想再在他的問題上談下去了,可是英生由於他
所知道的,一直在困擾著他,所以他十分想有一個答案,他提高了聲音:「那拐走嬰兒
的一男一女,我可以詳細形容他們的樣子。女的,可能是來自澳洲腹地,剛剛族的土人
——」

    本來,只是我和他兩個人在交談的,可是這時,由於他提高了說話的聲音,另外有
幾個人被吸引了過來。而且,英生的話也相當有趣,什麼剛剛族,很多人根本是聞所未
聞的。

    而他提及的,又是現代化方式的一種犯罪,卻又和剛剛族土人有聯繫。我順口問了
一句:「男的呢?」

    英生道:「男的,身分不明,可是學問極好——」他做了一個手勢,不讓我打斷他
的話頭:「而且,生理上有一項特徵。自額頭起,一直到頭頂,都有紅色的體斑,或者
說是紅色的胎記。」

    我攤了攤手:「那也無法——」

    我只說了四個字,一旁忽然有人「啊」地一聲,道:「不會是笛立醫生吧?」

    我和英生一起循聲看去,說話的是一個相當有氣派、頭髮花白的中年人,大家都認
得他,他是著名的婦產科和小兒科醫生,有著相當豐富的醫學著作,是一家大醫院的院
長,姓曹。英生十分興奮:「曹院長,那……笛立醫生,是什麼人?」

    曹院長像是有點後悔叫出了笛立醫生的名字,猶豫了一下,反問道:「剛才你在說
什麼?一宗涉及拐騙嬰兒的案件?」

    英生道:「我不能太確定,但是性質……我看也差不多,極為可疑,而且非常神祕
。」

    曹院長搖了搖頭:「不管什麼事,我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笛立醫生絕不會牽涉進任
何犯罪行為之中,他是真正的君子。」

    英生和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那麼,為什麼你剛才會想起他來呢?」

    曹院長有點不好意思:「笛立醫生是我求學時的主修教授,我和他有著十分深厚的
師生和朋友感情,自從他二十年前突然神祕失蹤之後,我一直十分懷念他,剛才聽到說
有一個人,學問十分好,而頭上又有紅色的胎記,那正是他的樣子,所以不由自主叫了
出來。」

    他在不好意思地解釋著,英生卻已聽得連連吸氣:「天,那一定是他了,他是二十
年前神祕失蹤的?那正是他在馬達加斯加島上出現的時候,他……現在應該是什麼年紀
?是不是皮膚很黑,看起來不像白種人?」

    曹院長揮了一下手:「他根本不是白種人,他是緬甸人,還是緬甸皇族後裔,從小
在英國和法國受教育,學問的涉及範圍極廣……他怎麼會跑到馬達加斯加島去,真太不
可思議了。」

    英生興奮得講不出話來,我對於整件事,雖然還一無所知,可是在他們兩個人的話
中,也聽出了一點蹊蹺來,我問:「失蹤之前,他在哪裏?」

    曹院長說:「瑞土,是瑞士一家大規模產科醫院的院長,醫院在日內瓦。」

    英生吞了一口口水:「一定是他,我幾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他。」

    曹院長也十分疑惑:「你見過他?他在馬達加斯加島幹什麼?為什麼二十年來,音
訊全無,不和任何人聯絡?」

    英生道:「他怎麼會和人聯絡?我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在,想見一見他,託人傳了
一個口信去,他就忙不迭躲開了,現在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英生的話,對於不知事
情來龍去脈的人聽來,自然莫名其妙,所以有好幾個人同時向他提出了問題來,一時之
間,七嘴八舌,亂成一團。

    我大聲道:「看來我們今天可以有一個相當有趣的故事聽了,我提議先由曹院長講
講笛立醫生失蹤的經過,你和他的關係非比尋常,在他失蹤之後,你一定做過一番調查
工作的。是不是?」

    曹院長聽得我這樣講,神情突然之間,變得十分猶豫,他雖然點頭,承認了我的說
法,可是動作顯得十分之勉強。

    我又道:「那位笛立醫生是醫學界十分著名的人物,『無痛分娩法』的概念和實行
,就是從他開始的。這樣的一個人會神祕失蹤,一定有十分令人感興趣的原因的。」

    幾個人紛紛附和我的話,一起望向曹院長,曹院長嘆了一聲,攤著手:「失蹤,就
是不見了,忽然離開了瑞士,那……並沒有什麼神祕之處。」

    他的這種態度,誰都可以看出,他是不願意說出笛立醫生失蹤的經過來。

    我笑了一下:「曹院長,我相信這宗失蹤事件,在當時一定十分轟動,不是什麼祕
密,隨便花點時間,就可以查得出來的。」

    英生也道:「曹院長,你先說了,我再把我知道的情形說一說,我想這其中一定有
著十分古怪的隱祕在內。」

    曹院長又想了一想,嘆了一聲:「當時調查的結果,我就不相信,以笛立醫生的為
人而言,他絕不會做這種不名譽的事。」

    我這才明白他不願意說的原因,原來其間還牽涉到當事人的名譽問題,他和笛立醫
生感情極好,自然不願意舊事重提了。

    當下,大家都不出聲,曹院長又嘆了一聲,道:「和他同時失蹤的,是一個留院待
產的產婦。」

    這真有點不可思議了,以笛立醫生的地位,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和一個待產
的產婦一起私奔?雖然說男女之間的事,千奇百怪,全然沒有道理可講,但那也實在太
離奇了一些。所以,有一位先生「啊」地一聲:「那位產婦,一定美麗非凡了?」

    曹院長苦笑了一下:「據醫院中其他人說,那產婦像是不知什麼地方的土著,一句
語言也不通,所以,有關方面調查的結果,雖然有證據說他是和那個產婦——一起失蹤
的,但是國際醫學會為了顧全笛立醫生的名譽,加了一點壓力,不讓調查報告公開,所
以,真相如何,外界也不甚了了。」

    我訝異道:「這就更怪了,那產婦的家人呢?至少,她的丈夫,總要追究一下吧。


    曹院長皺了皺眉:「這其間的詳細經過,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產婦好像極富
有,住的是最好的特等病房,一切照顧,都是最好的,指定要由笛立醫生親自接生,簡
直是什麼王子要出生一樣,可是事情發生之後,卻根本沒有人來過問一下,只有一個人
來詢問,知道產婦失蹤之後就離開,從此沒有了下文。」

    這種情形,真是不合常情之極,大家都在思索為什麼會有這樣情形發生,曹院長又
道:「其間再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了。」

    我向英生望了一眼:「看來,你要弄清楚整件事,非得到瑞士去走一遭,我有幾個
朋友可以在那裏幫你忙,使你的調查工作進行順利。」

    英生連連點頭:「太怪了,太怪了,我真是要去一次才好。」

    我笑著,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下:「好了,輪到你那一部份的故事了,你甚至未曾
見過那個人,卻又肯定他是笛立醫生,看來你的故事,不會精采到哪裏去。」

    英生苦笑了一下,我倒真料錯了,他一開始講紅頭老爹一家人的事,就吸引了人,
結果是所有人都在聽他講那件事。

    英生這時所講的,就是我在上面記述出來的事。

    等到英生講完,大家七嘴八舌,發表了不少意見,但全抓不住中心,只是一種好奇
的猜測。

    我高舉起雙手來,阻止了正在講話的一個人,道:「首先。我們要肯定,那個行蹤
詭異的紅頭老爹,是不是就是笛立醫生?」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立刻就有了肯定的答案,好幾個人一起道:「當然是。」

    我吸了一口氣:「如果紅頭老爹就是笛立醫生,那麼,所謂他的年輕的妻子,我看
就是那個和他一起失蹤的產婦了。」

    這個說法,使得各人沉默了片刻,曹院長更顯出大是不以為然的神情來,他並沒有
直接反駁我的說法,只是道:「在笛立醫生和產婦同時失蹤的報告上,並沒有提及有一
個嬰兒。」

    我道:「這是事情中最神祕的一點,那個產婦,是在產前失蹤的,還是在產後失蹤
的?」曹院長嚥了一下口水:「產後,產後第二天。」

    我和英生同時問:「那麼,那個嬰兒呢?」

    曹院長皺了皺眉:「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說,嬰兒一產下來,就被人接走了。」

    我揮了揮手:「這不合情理,除非是笛立醫生先派人將嬰兒接走。再和產婦一起逃
走,不是那麼樣的話,『紅頭老爹的一家人』中,就不可能有一個嬰兒。」

    英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年的這個嬰兒,如今已經是一個青年人了,而且,自
小就接受笛立醫生的教育,相信他的學識,一定十分豐富。」

    事情雖然十分引人入勝,但是卻也無法再深入討論下去,因為笛立醫生、那青年,
如今在什麼地方,全然沒有人知道。

    所以,話題很快就轉到了那青年的身世祕密上面,在場的人,各抒已見,有認為那
可能是歐洲哪一國皇室的要人的私生子的,也有認為是知名政界人士的私生子,甚至有
說,那可能是傳說中並未死亡的希特勒的後裔。

    就在各人熱烈討論期間,英生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會意之後。先行告辭,離開之
後,沿著馬路,慢慢向前走著,一方面想著這件不知道有著什麼怪異內容的事情。

    不一會,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英生追了上來,我們兩人一起走著,好一會不出聲,
英生才先道:「這件事,不足以使你到瑞士去走一遭嗎?」

    我想了一想:「好像還不夠。」

    英生相當失望:「那麼,對整件事,你可有什麼構想?」

    我笑了一下:「剛才,我倒的確想了一下,不過結果不是很理想,有點像三流的愛
情小說。」

    英生睜大了眼睛,一時之間,不明白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是過了沒有多久,他
也不禁啞然失笑:「你是說,笛立醫生愛上了那位產婦,所以就設計連大人帶嬰兒,一
起私奔。」

    我有點無可奈何:「我早就說過了,有點像三流愛情小說。」

    英生緊蹙著眉:「那產婦,毫無疑問是澳洲剛剛族的土人,她背後有誰在支持,可
以使她住進瑞士的一流產科醫院去?」

    我道:「你比我離開得晚,一定聽到他們已經有了結論了。」

    英生悶哼一聲,「大多數人認為一定是歐洲巨賈大商、皇室貴族的要人的私生子。


    我攤了攤手:「也只好這樣認定,而且,孩子的父親對孩子不像是很有興趣,不然
,二十年來,也應該有人在找那個孩子了。看來,笛立醫生把自己隱藏得如此祕密,是
多餘的。」

    英生抿著嘴,想了一會:「不論怎樣,我總要到瑞士去,作進一步的調查,雖然事
隔多年。但總可以查出一點頭緒來的。」

    我並不表示意見,因為在當時,我肯定事情相當神祕,也可能涉及到什麼重要人物
的隱私,但是卻絕未料到真實的情形的萬一,所以,既不熱中,也不反對。

    英生倒極有興趣,他又問:「你剛才說,在瑞士有幾個朋友——」

    我點頭道:「是,他們可以幫你的忙,你有事麼?」

    英生取出了一本小本子來,等著我。這時,我們兩人正好在路邊,路邊停著不少輛
車子,英生為了要寫字,就自然而然轉身,把筆記簿按在一輛車子的車身上。我告訴了
他三個在瑞士朋友的名字,和他們的聯絡電話,英生一一記了下來。

    等到英生記完,我才發現,那輛車子之中,有一個人,坐在司機位上,正望著我們


    事情就有那麼巧,當時停在街邊的所有車子,我可以肯定。全是空的。可就偏偏英
生把筆記本按上去的那輛車子中有人!

    自然,當時我也沒有怎麼在意,不過那總是不很禮貌的行動。這時,英生也發現車
中有人,我和他一起揚手。向車中那人表示了一下歉意。

    車中的那個人沒有什麼表示,只是望著我們。車廂中相當黑暗,也看不清他的臉面
,只是感到他一對眼睛,相當有神。

    我和英生走了開去,英生上了他自己的車,駛走了,我的車就在前面不遠處。就在
我來到車邊,打開車門時,我聽到了相當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去,看到一個人正急急
向我走來,同時,也看到剛才那輛車子的車門打開著,沒有關上。

    那麼,這時向我急步走來的,就是剛才在車子中的那個人了!

    我不禁感到有點訝異,那人自然是衝著我而來的,可是他的目的是什麼呢?難道剛
才我們的行動觸犯了他,他要來找麻煩?

    這種事。如果發生在紐約的布魯克林區,倒還可以理解,但發生在倫敦。似乎有點
不尋常。所以,我用十分訝然的目光,迎接著那人。

    那人來到了我的面前才停下,等到我看清那人的外形之後,我就可以肯定,他決計
不會是一個找人麻煩的人。這人已有六十上下年紀,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穿著十分整齊
合身的黑色服裝,雙眼有神,看起來,像是一個學者,或是藝術家。他雖然來到了我的
面前,分明是有話要對我說,可是明顯地由於教養的緣故,不知道如何向一個陌生人開
口才好,是以神情十分猶豫。

    不論他來意如何,這種有教養的神態,總是惹人好感的,所以我先開口:「真對不
起,剛才我和我的朋友,不知道閣下在車中。」

    那人忙道:「不要緊,不要緊,倒是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我「哦」地一聲,不置可否,那人的神情又忸怩起來:「真對不起,你向你朋友提
及的那三個人之中,倒有兩個,也是我的熟人。其中一個……更熟。」

    我笑著:「是麼?真太巧了,世界真小,是不是?」

    那人望著我,道:「所以,我猜,你是衛斯理先生。」

    他突然之間這樣說,真令我又驚訝不已。我們一直在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他怎麼忽
然會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來了?

    我道:「你猜對了,可是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得中的?」

    那人笑了起來:「你介紹給你朋友的那三個人中的兩人,前天我還和他們在一起,
他們一致認為,你可以解開我心中的一個謎。我曾試圖和你聯絡,長途電話的回答是你
在歐洲,可能在倫敦,我查酒店的住客名單——」

    我一面聽,一面心中不禁好笑:「查到了我下榻的酒店,自然知道我去了何處——
你不認識普索利爵士?為什麼不進去坐。只在外面等?」

    那人也笑了起來:「和普索利爵士不是很熟,自然不好意思做不速之客,但是又心
急想和你會晤……我本來是準備跟你回酒店,再正式求見的,可是你恰好給了我這樣的
機會。」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我是布恩,布恩教授。」

    他一面說,一面遞了一張名片給我。

    我看他列在名片上的頭銜,是心理學的教授,怪的是,那家學院在瑞士,並不是在
英國。那樣說來,他到倫敦來,是專門來找我的了。

    或許是我那種猶豫的神情,使他有了誤解。

    他解釋道:「我任教的這家學院,在學術界,沒有什麼太高的地位,它是一家……
所謂貴族學院,學風倒是極好的。」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瑞士有相當多這樣的貴族學院,收費高昂得絕非普通人所能想像,在這類學校中上
學的學生,自然也是世界各地的豪富、貴族的子弟。在這類學校中求學,有一個好處是
可以培養出一種十分高貴的氣質來,精通好幾種語言,高傲而又不失熱情,熟悉世界上
一切頂尖的物質和精神文明,等等。

    總之,是可以使學生成為高級社交場合之中,眾所矚目的人物,所以,尤其是暴發
戶,最喜歡把子弟送到這類學校去,希望藉金錢而改變下一代的氣質。

    自然,這類學校之中,課程也是挑得異常緊密的,學生若不是本來就有天分而又勤
奮向學的話,很難不被在第一學期就「請」出來。

    在這以前,我由是聽說他任教的這家學校的名字,聽說學校的「學生宿舍」是每一
個學生都有一幢獨立的花園洋房。而且幾乎每個學生,都有自己帶來的僕從跟隨的。我
剛才介紹給英生的人中,有一個就在這家學院做「行政工作」。

    我收好了名片,仍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來找我,他遲疑了一下:「衛先生能不能給我
一點時間——」

    我爽快地道:「可以,請到酒店去。」

    布恩教授大是高興:「好!好!謝謝!謝謝!」

    他急急走回自己的車子,二十分鐘之後,我和他已各自托著一杯酒,坐在酒店房間
的客廳之中。我不想在寒暄客套之中浪費太多時間,所以一坐下來,就道:「你心中的
謎團是——」

    布恩吸了一口氣:「有關一個青年人——」

    我不禁愣了一愣:「教授,我不是青年問題專家,對心理學,也只不過略知皮毛而
已。」

    布恩教授忙道:「那還是先從包令上校說起。」

    包令上校,就是我介紹給英生的三個人中的一個,他是法國人,二次世界大戰之後
,才參加法國軍方搜捕納粹餘孽的工作。有一個時期,長期在替以色列政府服務。隱藏
得嚴密無比,甚至連容貌、指紋都徹底改變了的納粹戰犯,被他領導的搜捕小組找出來
的,不知多少,素有「找人大王」之稱。

    他在幾年之前退休之後,就一直到了瑞士那家貴族學院做「行政工作」,我不知道
他在學院中有什麼工作可做,近幾年來也很少見面。由於英生說及的事,需要調查、搜
索方面的專才,所以才將之介紹給英生的。

    如今,布恩教授話題一變,要從我熟稔的包令上校開始,我自然無法拒絕了。

    只好點了點頭:「上校可好?已經有好久沒有見面了,我真不明白,他在你們學校
中,可以做什麼工作。」

    布恩有點不好意思:「他名義上,是校務主任,但是實際上,他擔任的是保安工作
。」

    一聽得布恩這樣講,我不禁「啊」地一聲,埋怨自己的聯想力不夠豐富。當然,像
這樣的學院,每一個學生,都是將來世界上舉足輕重的風雲人物,小則是一個龐大企業
的承繼人,大則是一個國王的後代,自然要有嚴格的保安工作才行。以包令上校的能力
,來擔任這樣的工作。自然是游刃有餘之極了。

    而自然,由於學校聲譽的緣故,保安工作雖然嚴密,但也不宜太過公開,所以包令
就成了「校務主任」了。

    我明白了這種情形,就點了點頭,表示諒解。

    布恩又道:「我心中的謎,也可以說是包令心中的謎,所以他要我來找你。」

    我不禁直了直身子:「是學校的保安工作,出現了什麼難題?」

    布恩道:「也不能說是什麼難題,學院的政策是,對每一個入學的學生的背景,一
定要極度清楚,以免有什麼動機不良的人混進來生事。」

    我點頭:「這很可以理解,但未必見得每一個學生都肯寫一份詳細的自傳。」

    布恩教授道:「當然不肯,所以,就要依靠包令上校的調查。」

    我不禁呵呵笑了起來:「那是再靠得住也沒有了,保證連每一個學生的外祖母乳名
叫什麼。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

    布恩也笑了一下:「可以說是這樣,但只有對一個人是例外。」

    我揚了揚眉。

    布恩吸了一口氣:「那是一個無懈可擊的青年。從他俊美的外型,到他豐富的學識
和強烈的求知慾。他又有極溫和的態度和適當的自傲,可以說全學院上下,沒有人不喜
歡他。」我十分疑惑:「問題是在——」

    布恩苦笑了一下:「問題是在,他入學將近四年了,包令上校用盡了方法,沒有法
子查到他的來歷。」

    我呆了一呆:「這……不可能吧,你們學院,在學生入學的時候,至少要對學生的
來歷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在報名考試時,也應該知道了。」

    布恩嘆了一聲:「我們學生之中,有很多是不願意表露自己身分的,像他一樣,不
以本來的身分,甚至不照原來的名字報名,經過考試合格入學的,也不是沒有,但幾乎
沒有例外,入學不到一個月,包令上校一定可以把他的來歷,查得一清二楚——」

    他講到這裏,略停了一停,又道:「事實上,年輕人如果有值得誇耀的家世,和同
年紀的人在一起,根本是很難隱瞞的,通常都是同學相處,不必多久。自己就會炫耀自
己的家世。」我笑了一下:「那就是說,入學的時候,是不必聲明自己的來歷了?」

    布恩教授道:「是,但一定要有一個監護人,那個鴕護人。自然要有極高的地位。
還要有一筆相當數量的金錢,以保證學生在學院的幾年之中,可以有學院所要求的生活
。這個青年入學時是十六歲,他帶來的那張支票,足夠他維持皇帝的生活十年之需,學
院方面自然不再考慮其他了。」

    我道:「那個監護人呢?」

    布恩教授的神情,忽然變得異常尷尬,望著我,欲語又止,像是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他忽然有這種神態,倒使我奇訝不已,又追問了一句:「他入學的監護人是誰?」

    布恩教授想了一想,才道:「當時校務委員開會,沒有人知道那監護人的名字,可
是監護人列出了他好幾個博士頭銜,包令上校當時就說:我知道這位先生,他是中國人
,在亞洲和東方人之中,有著極大的影響力,雖然他現在只在法國南部,專事研究如何
釀造美酒,可是相識遍天下,是一個絕對可以信任的人物……」

    布恩越是說,我越是驚訝,忙說道:「等一等,這位先生的名字是——」

    布恩避開了我的目光:「他姓白——」

    我用力一下,拍在自己的額角上。

    聽布恩介紹到一半時,我就想到,那個監護人可能就是白老大。

    布恩的神態,再加上「他姓白」,那自然一定就是白老大了。

    難怪包令會叫布恩來找我!包令一定曾循白老大這個監護人的路子,去查過那青年
人的來歷,但也當然一定碰了釘子,白老大要存心讓人碰起釘子來,自然是叫人夠受的
了。包令上校可能不服氣,不再去問白老大,自行展開調查,但多年來一點結果也沒有
,自然他知道我和白老大的關係,就想到了我。

    事情來龍去脈,再清楚也沒有了,布恩自然也知道我和白老大的關係。所以才會神
態尷尬的。

    我想了一想之後,道:「那位監護人白老先生是我的岳父,但如果他堅持不肯透露
什麼祕密時,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布恩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來。我又道:「那位青年,照你說,品學兼優,又有什麼
問題,為什麼一定要弄明白他的來歷不可?」

    布恩嘆了一聲:「有一個少女,也是學生,出生於一個顯赫絕倫的軍火工業世家,
愛上那青年——」

    我搖頭:「看來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布恩又苦笑了一下:「是啊,少女的家庭,十分緊張,派人調查,知道學院方面,
居然也不知那青年的來歷,自然十分不滿,聯合了其他幾個家長,提出了抗議!」

    他講到這裏,嘆了一聲:「那些家長,全是大人物,他們的抗議,算是十分溫和的
了,說是給我們三個月的時間,弄清楚文依來的一切——對了,我還未曾提及過那個青
年人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文依來。如果我們不能做到這一點的話,那麼,由於他們不放
心子弟和來歷不明的人在一起,所以逼得非退學不可。」

    我只覺得整件事十分好笑,接口道:「這小子也真不安分,又要保持神祕,又要和
女孩子談戀愛。」

    教授搖頭:「真不能怪文依來,由於他的外型俊美,人又溫和,整個學院的女孩子
幾乎都暗戀著他,他卻從來不招惹女孩子的。」

    我仍然不把事情看得有多嚴重,可是布恩卻在停了一停之後,道:「我們收到抗議
信到現在,已經有兩個半月了,包令上校用盡了方法……那些學生如果退學,整個學院
的聲譽……不堪涉想!」

    我道:「可以令文依來退學,那不就沒有事了嗎?」

    布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十分怪異的目光望走了我:「想不到你也會這樣說,在
校務會議上,有人這樣提出來,曾被我痛斥過,文依來一點過失也沒有,為什麼要令他
退學?若是令他退學,世上還有公平沒有?」

    布恩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十分嚴肅,那倒令我肅然起敬,我忙道:「我不過說說
而已,看來,唯一的方法,是經由我,向我的岳父方面,去弄清楚這位神祕的優秀青年
的來歷了?」

    布恩連連點頭:「包令上校和我,都是這個意思,上校說衛先生一定肯幫忙的,衛
先生又恰好在歐洲,至於費用,學院的經費十分充分——」

    我笑了起來:「不必提費用,你轉告上校,我那位朋友如果找他幫忙,也請他多出
點力!」

    布恩看到我答應了,大是高興,我之所以答應了他,一來因為並沒有什麼緊急要務
在身。二則,白老大自從上次接受了激光治療腦部之後,我還一直未曾見過他,乘機和
他聚聚,也是好的。三則,連包令上校花了幾年時間都不知道來歷的人,也多少能引起
我的興趣。

    布恩教授興奮得連夜打電話和包令上校聯絡,在他說了我已答應幫忙之後,我在一
旁道:「我有一點事要問他。」

    我接過電話,先問:「你這滑頭,自己為什麼不來找我?」

    包令上校呵呵笑著:「你想想,我的專長是什麼?忽然之間,明明是我的專長,卻
忽然要求起人來,這總有點不好意思吧。」

    我笑道:「好,你一定去見過白老大了?當時的情形怎樣,你是怎麼碰了釘子的,
碰了什麼樣的釘子,都要從實道來,以免我重蹈覆轍。」

    包令上校呆了半晌,才道:「開始很好,我和他見了面,事先我曾寫信自我介紹一
番,他也聽說過有我這個人,一開始,也談得相當投機,他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可
是當我一提及他做為文依來的入學監護人這件事,他突然變得十分惱怒……我從來也不
知道一個老人……發起怒來,也如此可怕……」

    包令上校的話,有點支支吾吾,可是我已經聽得暗暗心驚。白老大中年時,脾氣暴
烈是著名的,但是六十以後,幾乎已不發脾氣了,包令說的情形雖然不詳細,但白老大
暴怒,自然有他的原因,這說明我去,事情也同樣不是那麼簡單。

    如果也是我一提起,他就暴怒,那麼,自然我也打聽不出什麼來了。

    我想了片刻:「你不會因為他生氣就放棄的,是不是?」

    包令嘆了一聲:「當然,可是白老大卻說,除非我準備和他決鬥,不然,不必再和
他就這個題目再多說半句話。」

    我更是心驚。不知道何以白老大的態度,會如此決絕,我道:「上校,你拋給我的
,簡直不是燙山芋,而是一塊燒紅了的石頭。」

    包令苦笑:「幫幫忙,衛斯理,你和白老大的關係,畢竟不同。」

    我又沉吟了一下:「幾年來的調查,你得到了什麼?」

    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垂頭喪氣的味道:「什麼也沒得到,衛斯理,簡直不可思議
,什麼也沒有得到。」

    我大聲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沒有問他本人?」

    包令道:「當然問過,可是文依來的回答,永遠只是同樣的一句:『每個人都有保
持祕密的權利,不必問我,我不會說的。』我又有什麼辦法,又不能對他嚴刑拷打。」

    我想了一想:「你是專家,總有點辦法的。例如,他的口音,他用的東西,難道幾
年來沒有人和他聯絡過?你也可以在全世界各顯赫家族之中去作側面調查——」

    包令上校打斷了我的話頭:「衛斯理,請相信我,所有可以用的方法,我全用過了
,看來,世上唯一和他有聯繫的人,就是你的岳父大人。」

    我嘆了一聲:「上校,話講在前頭,我只答應幫你,可不能保證一定成功。」

    包令的聲音十分頹喪:「如果你問不出什麼來,那我只好把文依來當作是來自火星
的怪物了,就像你經常遇見的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外星人一樣。」

    我立時道:「人應該正視自己的失敗,不要學潑皮一樣撒賴。」

    我放下了電話,感到自己肩負的任務,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絕不輕鬆。布恩
教授也看出了這一點,生怕我反悔,所以急急告辭。

    我想了一想,考慮是不是要把白素請來,白老大的脾氣強,兩父女總好說話一些,
但是考慮下來。還是自己一個人去見他算了,如果他真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怕不願意給
白素知道。

    (真罪過,我在那時,甚至想到過,那個文依來,會不會是白老大的私生子?不然
,為什麼連問都不讓人問?當然,我立時放棄了這個怪念頭,因為布恩教授曾形容過那
個叫文依來的青年的外型,是金髮碧眼的白種人,自然不可能有亞洲人的血統。)

    我也想好了,一見白老大,先和他說我最近見到白寄偉的經過,從他的兒子近況談
起,再閒閒地引入主題,自然可以馬到成功。

第三章  白老大有苦難言

    一切都和我設想的一樣,在農莊的建築物前,和煦的陽光下,乾草的香味中,我向
白老大敘述著白奇偉的經過,白老大聽得興高采烈,大聲笑著:「這小子,愛上了一個
外星女人?哈哈,真有他的。」

    我陪著笑:「你看到他那種愁眉苦臉的相思樣子,就笑不出來了。」

    白老大撣著又大又紅潤的手掌:「該他的,任何人總有這一天,他自以為輪不到,
到底也輪到了。」

    看到他興致這樣子,我計畫中「閒閒提起」的時機也到了,我忽然話鋒一轉,笑著
:「最近,我才知道,你做過監護人。」

    白老大一時之間,未曾明白是什麼意思,一面笑,一面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道:「有一個叫文依來的青年,進入瑞士一家貴族學院時,是你簽字,做他監護
人的。」

    在我說出這句話之前,和白老大的談話、見面,都愉快之極。可是,這句話才一出
口,一切都變了。白老大陡然沉下臉來,臉色變得陰沉無比,連我看了,也不禁暗暗打
了一個寒噤,不敢出聲。

    面對這樣陰沉的神情,真還不如他忽然之間暴怒的好,正在我不知如何才好的當兒
,他「哼」地一聲冷笑:「你也太狡猾了,有什麼目的,老老實實說。」

    我忙道:「實在是為了幫一個朋友的忙——」

    白老大一下子打斷了我的話:「那個專門查人來歷的包令上校?」

    我忙不迭連連點頭。

    白老大悶哼一聲,神情更難看:「你去告訴他,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什麼來歷。」

    我不敢說什麼,可是白老大的話,實在有點不像話,他不知人家的來歷,怎麼會去
做人家的監護人?

    白老大說完了那句話,已站了起來,顯然已不準備再討論下去了。

    我無法可施,只好自言自語地道:「唉,也難怪人家,想當時,學院上下根本不知
道這個監護人是什麼來頭,只有包令上校才知道這位白先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威名赫
赫,縱橫天南地北的好漢。」

    常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白老大已走開了一步,又站住了不動,等我說完,
他臉色已不如剛才那麼陰沉,望了我片刻,才道:「有什麼問題,為什麼非知道人家的
來歷不可,據我所知,那青年有一切足夠的費用,也沒有犯了校規!」

    我忙道:「原來你和他有聯絡?」

    白老大憤然道:「沒有,可是既然做了人家的監護人,總不能白做,暗中考察一下
,也算有個交代。」

    我猶豫著:「怎麼從來也沒有聽你對我們說起過有過那麼一回事?」

    白老大更是憤然:「丟臉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他忽然之間,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當真使我錯愕不已,不知說什麼才好。

    看起來,白老大的話中有因,像是因為他做了文依來的監護人,很吃了一點虧,然
而,那又令人難以想像。做監護人?除非被監護者行為十分不堪,不然有何丟臉之處?
而且,以白老大的能耐,誰又能令他吃虧丟臉。以致一提起來,就大失常態?

    看到我一副驚愕的神情,又不則聲,白老大搖頭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
過想起來,有點窩囊就是了,栽了觔斗,連栽在什麼人手裏,都不知道。」

    我更加駭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白老大來回走了幾步,憤然之情大減,笑了一下:「其實也是我自己不好,包令來
問我的時候,我隨便捏造一個來歷告訴他就不會有事了。」

    我呼了一口氣:「這樣說來,你真是不知道那個青年的來歷?」

    白老大「嗯」地一聲:「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他一
面說,一面搓著手,又走回來坐下。這時,我自然乖乖地一聲不出,因為我看出他已準
備將事情的經過告訴我,若是我催他,他倒反而不說了。

    果然,過了一會,白老大就把事情的經過,源源本本,講了出來。當真不是什麼大
不了的事,但是正如他所說,有點窩囊,難怪白老大誰也不說,只好放在心中,生其悶
氣。


    大約五年前,在瑞士。有一場十分重要的國際象棋賽事。國際象棋棋壇,一向由蘇
聯的棋手稱霸。

    這一次世界冠軍爭奪,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預賽之後,兩名爭霸的棋手,一個當然是
蘇聯棋手,一名卻是法國棋手。

    這場賽事,吸引了國際象棋的愛好者,有不少是專程赴瑞士參觀的。賽事在日內瓦
湖畔的一家豪華酒店的會議廳舉行,現場參觀者的限制資格極嚴,白老大既然有興趣,
自然可以弄到現場參觀證。

    國際象棋比賽,一盤棋,往往下上十天八天,在棋手休息的時候,參觀者和棋迷,
就自然地集合在一起,討論棋手所下過的妙著。

    那一天晚上,白老大正在酒店的大堂,向二、三十個棋迷,講述法國棋手一連三下
,著著進逼之妙,說得興趣盎然之際,忽然被一個人冷冷的聲音所打斷,那人的話,說
得極不客氣:「只有不懂棋的人,才會覺得那三著棋妙。」

    白老大一愣,不怒反笑,因為他是真正懂得國際象棋的,非但懂,而且棋力已經達
到國際大師級,在這樣的情形下,有人說他不懂,他自然不會生氣。

    他循聲看去,看到發話的人,是一個相貌普通,瘦而高的中年人,從外型來看,一
點也沒有什麼特別,只是他的一身衣服,看來雖不起眼,但可以看得出精心剪裁,專為
舒適而設計的。

    這個人樣子普通,可是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少年人,卻使人看了,眼前一亮。那少年
人的臉上,還有著一兩分稚氣,可是金髮碧眼,身形頎長,氣質雍容,貌相俊美,有一
種十分高雅特殊的氣質。

    白老大笑了一下:「我不懂,閣下懂?」

    那人仍然冷冷地道:「要判別誰懂,誰不懂,最好的方法,是對弈一局。」

    白老大正在手癢。而且對方的口氣甚大,想來也必然有點來頭,他道:「對啊,就
和閣下下一局。」

    那人卻道:「我沒有說我懂,說你不懂,是他說的。」他伸手一指身邊的少年,那
少年一副當仁不讓的樣子,向白老大傲然微笑。

    換了是旁的事,可以看不起年紀小的人,但在下棋這一方面,卻絕沒有什麼「經驗
豐富」這回事,「二十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的說法是得到公認的,下棋,靠的是天
分,少年人而有天分的,比年長而沒有天分的,要厲害不知多少。

    所以,白老大倒也不敢怠慢,就在大堂上,擺下棋局,和那少年人對弈起來。那少
年人很少說話,一開口,是極純正的法語,開局才下了幾著,那人在一旁看著,忽然道
:「白老先生,中國人不是有一句話,叫作「棋無白著」麼?」

    這句話,卻又是道地的中國北平話,白老大愣了一愣,已經開始感到這一大一少兩
個人,可能大有來頭,尤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來,還敢那樣不客氣地向他挑戰,那一定
是有備而來的了。他微微一笑:「是啊,我們可是要賭些什麼彩頭?」

    那中年人點頭:「是,白老先生贏了,想贏什麼?」

    白老大這時,對那少年,已有相當好感,所以他風度十分好:「我贏。小娃子自然
要收回剛才那句話,向我公開道歉。」

    那少年人微笑,點頭,表示同意。

    那中年人又問:「白老先生要是輸了呢?」

    白老大反問:「你們要什麼?」

    當他問出這一句話之際,已經知道對方的目的就在此了,不過當時他心中訝異的是
:難道這少年真有那麼高的棋力,有把握贏棋?

    接下來,那中年人說出來的條件,卻使得白老大目定口呆。

    那中年人指著少年道:「他的名字叫文依來,他準備到一家貴族學院去求學,需要
一個有聲望的人做他的監護人,希望白老先生能夠答應。」

    白老大再機靈,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腦筋動得快,立時想到了這類
學院龐大的費用:「當監護人,自然要負責——」

    誰知道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中年人已接口道:「一切費用,全不勞白老先生操心
。」

    白老大又楞了一愣,對方這樣的條件,沒有道理不答應,他就點了點頭。

    這盤棋,下到將近天明,白老大輸了。

    (據白老大說,由於對力的條件太古怪,他一面下棋,一面在想著,所以分了心,
不然,他是可以把文依來殺得大敗虧輸的。)

    (我對他的說法沒有表示什麼意見,輸了棋的人,有幾個是有承認自己棋力不濟呢
?不然,也不會有「我要和棋,對方不肯」的笑話了。)

    棋輸了之後,白老大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那中年人忙道:「請白老先生到我們房
間去一下,有幾份文件是要由老先生簽署的。」

    白老大心想,反正我只做監護人,且看你們玩什麼鬼花樣,就大大方方,到了樓上
,打開房間的門,白老大就愣了一愣,中年人和文依來住的是大套房,有兩間臥室,一
間客廳。白老大奇的,倒不是這種大套房的房租貴,而是這一段時期,間間酒店都客滿
,這種大套房,供不應求,沒有大面子,根本租不到。

    而那個少年又如此氣質高貴,可想而知,一定有著十分顯赫的家世的了。

    所以,他一面喝著那中年人奉上的美酒,一面道:「把他家族中任何一個人拉出來
做監護人,也比我強多了吧,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人的動作十分俐落,已把幾份文件攤開來:「真的只是想請閣下做監護人,
沒有別的意思。」

    白老大拿起那幾份文件來,一看之下,不禁又發愣。

    文件,的而且確,全是做為一個學生監護人應該簽署的,可以肯定,絕對沒有別的
花樣。而使得他發愣的是,在有關監護人。也就是有關他的一些需要填報的資料,早已
填得清清楚楚,而且,資料都正確無誤。可知對方對他,早就下了一番調查工夫,被人
在暗中調查,這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白老大當時就拉下臉來,冷笑道:「你們倒花了不少時間在調查。」

    那中年人卻道:「不必花太多時間,像白老先生這樣的大人物,隨便問問,就人人
知道了。」

    被他一頂高帽子壓下來,白老大倒也發作不得,文件確然是監護人需要簽的,下棋
又輸了,雖然事情透著莫大的蹊蹺,可是也說不出不算來。白老大只覺得在這件事上,
處處受制於人,出道近六十年來,幾乎沒有這樣窩囊過。

    他一面尋思對付的辦法,一面在文件上,簽下了他的名字,然後,望向那中年人:
「閣下高姓大名,是文依來的什麼人?」

    那中年人微笑著:「白老先生,請你當文依來的監護人,還有一個道理在,文依來
將來,還會有事求你老人家,先認識一下,總比較好些。」

    他對白老大的問題,竟然避而不答,白老大不客氣了,指著文依來問:「他的家長
是什麼人?」

    那中年人仍不回答,只是笑著,態度十分客氣:「白老先生,要不要再來一次賭賽
?」

    白老大正憋了一肚子氣,一聽,想也未想,就道:「好,隨便怎麼賭。」

    那中年人立時道:「賭白老先生在五年之內,無法查得出文依來的身世來歷。」

    白老大一聽,雙眼瞪得老大,幾乎一口氣嗆不過來,對方一下子就提出了賭賽的是
什麼,自然是早已想好了的,而這樣一來,他就變得絕不能向對方多問一句有關文依來
來歷的話了,不然,還算是什麼賭賽?

    不過他生氣的時間很短,他立即想到,五年時間去查一個人的來歷,那是綽綽有餘
了,這場賭賽,自己可以說穩操勝券。

    他昂然道:「賭注是什麼?」

    文依來一直不開口,仍由那中年人說話:「白老先生輸了的話,文依來在五年之後
,有權提出請白老先生幫他做一件事——是什麼事,到時才能決定。」

    白老大悶哼了一聲,瞪了瞪眼睛:「要是我贏了,我要他的家長以我為主客,擺盛
宴,賓客不得少於一千人。」

    白老大心想,那名叫文依來的少年,家長一定非富即貴,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只不
過為了某種原因,要掩飾身分而已。

    他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自然也是基於一種有趣的愛熱鬧的心理而已。

    那中年人聽了。和文依來互望了一眼,文依來忽然嘆了一聲:「如果我有家長的話
。或者說,白老先生能找到我家長的話。」

    文依來在這樣說的時候,實在帶著相當程度的傷感。但白老大當時卻未曾在意,只
是連連冷笑,心中想:「你們也太小覷人了,要是有五年工夫,還找不出你們的來歷來
,那未免太不濟了。」

    當下,白老大昂首道:「怎麼?我們是不是要擊掌為誓?」

    文依來十分有興趣:「好!」

    於是,一老一少,就對了一掌。


    白老大在講述著他成為文依來的監護人的經過,可是講到這裏,卻停了下來。

    他的敘述,自然也到了尾聲了。可想而知的是,這些日子來,他和包令上校一樣,
用盡力法,在調查文依來的來歷,可是也同樣地沒有結果。

    這自然是很令人沮喪和沒有面子的事,難怪他不願意任何人提起了。

    我沒有說什麼,心中只是苦笑,包令上校認為只要我來向白老大一問,就可以水落
石出,誰又能料到白老大這個監護人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當上的。對於文依來,他也一
無所知。

    我這時想到的是:為什麼文依來的身世祕密,可以保持得如此嚴密?很奇妙的一種
感覺是,我突然聯想到了「紅頭老爹」的一家人,同樣神祕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來歷。

    如果不是時間上有不能吻合之處,我幾乎直覺地認為文依來就是紅頭老爹的「兒子
」了。不單是由於提及這兩個人時,敘述的人所用的形容詞都相同,而且兩人的年齡也
相彷彿。

    不過,文依來和白老大見面,進入貴族學院,是將近三年前的事,那時,紅頭老爹
的一家人,還在馬達加斯加島的山村中,紅頭老爹一家下落不明,是不到三年前的事。
自然,兩個人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了。

    我正在雜七雜八地想著,白老大忽然問:「在傳統的東方武術方面,我內家功夫的
造詣怎麼樣?」他忽然問了這樣一個看來和我們正在討論的事全然無關的問題。真叫人
奇怪。也直到這時,我才留意到,他在敘述告一段落之後,一直在沉思之中,可能是在
問題之中,又有了問題。我想了一想,才回答了他的問題:「內功高手,你當然是舉世
的五名之內。」白老大「嗯」地一聲。自言自語地道:「約摸排名在三、四名之間……
剛才我講到什麼地方了?對,那少年要和我擊掌為誓,我當時只覺得他們處心積慮,作
成了一個圈套,而我自己偏偏不爭氣,硬是進了人家的圈套之中,心裏有點生氣,所以
想藉此機會,給那少年吃點苦頭。」

    我聽到這裏,不禁皺了皺眉。我已知道白老大要給文依來吃什麼苦頭了,只是不知
道他心意如何而已。那實在是可大可小的事。

    白老大剛才提及了東方武術中的「內家氣功」,這是一門十分高深的武術,要經過
長時期的鍛鍊,才能略有小成。用近代的術語來解釋,可以說成是通過某種特定的運氣
方式,使人體的潛能,得到高度的發揮。而人體的潛能究竟可以達到什麼程度,無可估
計,而內功深厚,如白老大者,要一掌把人打死,或是一掌打得人骨斷、內傷,是輕而
易舉的事。

    那麼,白老大是準備如何對付文依來呢?

    我思疑的神情,白老大自然看出來了,他忙道:「我只不過想把他震跌一個觔斗。


    我忙討好道:「那很好,誰叫他們敢小覷了白老爺子。」

    白老大忽然苦笑了一下,那又令我一愣:難道白老大連這一點也不能做到?

    這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除非文依來或那個中年人也是武術高手。

    我不表示什麼意見,只是望著白老大。白老大嘆了一聲:「還好我當時只用了一成
力道,要是我立心把他的臂骨震斷,我這把老骨頭,只怕當時就散了。」

    我大是駭然:「那少年……怎麼能對抗你的內功?」

    白老大緩緩搖著頭:「我不明白,一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我和他一對掌,我陡然
發力。估計他非跌出三個觔斗不可,可是突然之間,一股強大的力道,自他的手心上反
震出來,剎那之間,我全身像是觸電一樣,要不是我還有幾下子,就得當場出醜。」

    他講到這裏,停了一停,我一面聽他講,一面搖頭,表示不相信,那實在不可能,
照白老大的描述,那種現象是,白老大吐出的力道,被對方反震了回來。

    這種情形的發生,必須是那少年的內家氣功的修為,猶在白老大之上。

    但文依來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怎麼可能?

    白老大在講起來的時候,仍不免現出尷尬的神情來,可知當時,他在受了一震之後
,是如何狼狽。

    他吸了一口氣,道:「當時,我好不容易才能坐定身子,而文依來卻若無其事,笑
嘻嘻站起來,和那中年人十分有禮告辭而去。你想想看,一個西方少年,內家氣功修為
,竟然在我之上,這……這……」

    我也苦笑著:「這真是從何說起。」白老大抬起了頭,長嘆了一聲:「自此之後,
我曾花了不少心血去調查文依來的來歷,可是一無所得,連那個中年人,也像是在空氣
中消失了一樣,我曾請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幫忙,收到過那中年人繪像的人,不少於五
萬人,可是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我有點埋怨:「你應該對我說說,至少對白素說。」

    白老大搖頭:「那時,你在尼泊爾失了蹤,阿素在你失蹤的地方等你,一等就是好
幾年。」

    我「哦」地一聲,沒有再說什麼。我生命之中,有六年的空白,那是在「天上方一
日,人間已千年」的情形下形成的。

    (這段經歷,記述在「無名髮」這個故事之中。)

    找不出文依來的來歷。那是意料之中的事,白老大憤然道:「這件事,我想起來就
不自在,那個包令上校還要不識趣,我自然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走了。」

    我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步,心裏在盤算著,事情實在十分簡單:文依來這個人。是
隨時可以找到他的。包令上校礙於是學院的行政人員,不能對他進行逼問。白老大由於
當年的打賭,也沒做手腳處,我卻是全然不受什麼限制的,大可就在文依來的身上,發
掘出他的祕密來。

    當我在打這主意之際,白老大再嘆了一聲:「我努力了兩年多也沒有結果,根本已
經放棄了,可是想想當年打賭的期限是五年,已經快到了,不知道對方會提出什麼古裏
古怪的要求來。心裏也煩得很。」

    我道:「至少還有半年,我想可以找出那青年人的來歷的。」

    白老大先是瞪著我,但是他立時明白了我準備怎麼做,呵呵笑著:「那是你的事,
可和我無關。」

    我道:「當然,我的行動,完全由我個人負責。」

    白老大顯得高興了許多,我和他又討論了一下那個文依來究竟是什麼來路,可是也不得

領,文依來自然是一個假名字,這假名字又有什麼意義呢?

    (要說明一下的是,「文依來」這個名字,自然是為了行文記述方便而根據發音的
譯名,原來的名字是:ELEC HOMME MAN,在譯的時候,略去了中間的一個字,照中國人
的習慣,把姓放在前面,就成了「文依來」。而中間那個字,是法文,就是英文 MAN,
的意思,這個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假名字。真名字不會將兩個「人」或「男人」的英文
法文取作名和姓的。)

    假名也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白老大可以斷定的一點是:「文依來絕對是白種
人,而且更可能是北歐的白種人,只有白種人才有他那種生理上的特徵,我曾不斷派人
去觀察他在學院中的生活情形,得到的報告,都十分正常,真難想像他們是在賣什麼藥
。」

    我道:「有他的照片?」

    白老大點頭:「找找看,應該可以找得到。」

    我們一起到了白老大的書房中,找了一會,找出一只文件夾來,打開,裏面有不少
照片。

    我拿起來看,全是以文依來為主的,時間大約是三、四年,若說三、四年前的文依
來是一個漂亮英俊的少年,那麼,青年時期的文依來,更是挺拔如松。俊美如雕像,簡
直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美男子。而且,即使在照片上,也可以叫人感到這個青年人,有著
十分高雅的氣質。

    我心中不禁更是疑惑:「他究竟是什麼人?瑞典的王子,荷爾的儲君,還是——」

    我說到這裏,陡然住了口。

    人,有時會有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感到這一刻在做的事,在說的話,依稀有十分
熟悉之感,好像是在過去的什麼時候,曾經發生過的。不過,多數是對在什麼時候曾發
生過,朦朧而難以確定。

    可是這時,我卻可以十分肯定,我這時對文依來身分的推測,就在不久以前,對方
一個人,也作過同樣的推測,那就是在倫敦,普索利爵士的住所中,在聽英生講了紅頭
老爹的故事之後,對故事中那年輕人的推測。

    這是第二次,我在不知不覺之間,自然而然,將這個在瑞土貴族學院中求學的文依
來,和隱居在馬達加斯加島上的青年人聯想在一起了。

    我甚至想到:這兩個人之間,會不會有某種聯繫呢?為什麼應該是兩個風馬牛不相
干的人,在感覺上,會給人有那麼多的共通點,老是會把他們兩個人聯想在一起?

    我本來想把「紅頭老爹」的事,也對白老大說說,可是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
白老大畢竟上了年紀,拿些和他無關的事去麻煩他,沒有必要。

    我在想,到瑞士去走一趟是免不了的了,把文依來身分弄清楚,告訴白老大,讓他
在這場賭賽中贏一下,他一定會十分高興。

第四章  身世成謎的文依來

    我在農莊中只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到了瑞士,一到就和包令上校聯絡,先問他:「
有一位英生先生,和你聯絡過沒有?」

    包令急道:「沒有,令岳丈說了些什麼?」

    我道:「大約兩小時,我可以來到你那裏。見面和你詳細說,保證出乎你意料之外
。」

    包令的聲音發尖:「天,他不會是英國皇室的繼位人吧?」

    我回了他一句:「你胡思亂想到哪裏去了。」就掛上了電話。

    然後,我租了一輛車,並不心急趕路,一路上欣賞沿途的風光,在接近日內瓦湖時
。路兩旁的風景,賞心悅目之至。

    學院的位置,在湖北岸,離莫傑斯市不遠的一處平原上,規模相當宏大,建築群掩
映在樹木之間,疏密有致,看起來氣象萬千。

    整個學院的範圍,都有著效能十分高但是看起來卻並不礙眼,而且幾乎一大半是隱
沒在灌木叢中的警戒鐵絲網,豎著警告牌:「高壓電路在前,切勿越過。」

    把學院全都包圍在內的警戒網,長度至少超過五十公里,富貴人家繳了那麼昂貴的
費用,自然希望他們的子弟安全。

    從這一點看來,一個來歷不明的神祕人物。混在千個身世顯貴的學生之間,真能叫
家長感到不安,如果情形再繼續下去,只怕布恩教授也無法再維持公正,而非勒令文依
來退學不可。

    在學院的大門上,我等了一會,要包令上校親自駕車出來,才能把我帶進學院的範
圍之內,我駕來的車子,停在門口,一起到了他的住所,我在他的住所之中停留了沒有
多久,那也是一幢相當精緻的小洋房,他在打開大門時就告訴我:「如果有需要,你可
以住在這裏!」

    我搖頭道:「算了,一定要填表格,接受審查,我寧願到湖邊去露營,我先告訴你
白老大的話!」

    當我把白老大的經歷說完之後,包令上校簡直是目定口呆。本來,他是一個一臉精
悍的中年人,可是這時看來,簡直就像傻瓜一樣。

    呆了半晌之後,他才苦笑道:「這樣說,真是……沒有人可以知道他的身分了?」

    我道:「如果只是為了敷衍那群抗議的家長,那就十分簡單,就說他是白老大的什
麼人好了。」

    包令苦笑:「白老大的什麼人?私生子?一個亞洲人的私生子會是純白種人?無法
在他和他的監護人之間建立任何血緣關係,那又說他是白老大的什麼人?」

    我也不禁苦笑,就算一個人,只有八分之一,或是十六分之一黃種人的血統,也不
可能在外型上是百分之一百的白種人!

    看來,連敷衍過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又道:「那麼,只好找出他真正的身分來,就在他身上找,我立刻就想見他!」

    這時候,正是黃昏時分,包令上校苦笑了一下:「他不會說的,不過你可以去試一
試,他的宿舍編號是A十六。我帶你去!」

    我拒絕了他:「不必,我自己可以找得到。」

    包令上校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喃喃地道:「理論上來說,任何人,都有一個身分的
,總是可以通過調查弄明白的,可是文依來偏偏就是例外!」

    我不置可否,因為我同意每一個人都有身分,而身分是一定可以查得出來的。

    離開了包令的住所,駕著電單車——在學院範圍之內,為了保證空氣的清純,是不
准使用普通汽車的。電動車沒有廢氣,是「健康產品」。

    根據包令指出的方向,駛出沒有多久,就到了「宿舍區」,全是一幢幢式樣不同的
小洋房——後來才知道,學生如果對「宿舍」不滿意的話,可以自備費用,在指定的地
點,建造適合自己居住的屋子。

    自然,在離開學院之後,屋子便送給學院了。

    當我終於在A十六編號的屋子前停下來,下了車,踏著絲草中的石板,走向門口之
際,門恰好打開,一個青年人走出來。

    這時,夕陽西下,陽光幻成金色,映在開門的那個青年身上。我一看之下,就不禁
喝了一聲采:真有那麼俊美的年輕人。

    他身高約一八○公分,一頭柔軟的金髮,隨意地披在頭上,深目,高鼻,皮膚白皙
,在夕陽的光芒中,也幻成了一股淡金色。當他向我望來之際。我發覺他的雙眼。是碧
藍的。

    他雖然身形高大,可是一點也不給人以笨手笨腳之感,相反,還十分輕盈,他衣著
極隨便。可是高雅的氣質卻迸發無遺。

    就算我沒有看過他的照片,也可以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而同時,我心中也不禁疑惑之極,因為我知道,他不但外貌如此出眾,早在五年前
,他就在國際象棋上打敗了白老大,這還不算。他竟然可以在內家氣功上,令白老大受
窘,那簡直有點不可思議了。

    我們互相對望了極短的時間。我就踏前一步,道:「文依來同學嗎?」

    他點了點頭:「是。」

    我道:「我可以說是布恩教授和包令上校的代表,要和你談一談。」

    他的神態十分鎮定,而他的回答,卻令我相當吃驚:「歡迎之至,不論你用什麼身
分,我都樂於和你談話,衛斯理先生。」

    他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來,這是我吃驚的原因,但我一點地沒有令吃驚在臉上
表現出來,微笑著道:「認得我?」

    文依來推開門,請我進去:「可以料得到,應該是你來找我的時候了。」

    我走進屋子:「為什麼一定是我,不會是別人,例如,亞洲之鷹羅開先生?」

    文依來笑了起來:「不敢說是直覺,可能是由於我的監護人和你的關係的聯想。」

    才說了幾句話,我就有他十分理智,而且頭腦十分縝密的印象。客廳佈置,倒並不
見得如何華貴,十分自然和適合一個青年人的身分。

    我坐了下來,他維持著一種相當客氣的姿態,坐在我的對面。

    我開門見山問:「請問,你的真姓名是什麼?」

    他十分鎮靜地同答:「文依來。」

    我「哈」地一聲:「你以為別人會相信嗎?」

    他仍然十分鎮靜,而且淡然一笑:「重要的是我自己知道沒有說假話,他人是不是
相信,我無法控制。」

    我愣了一愣,再問:「你的意思是,你說的話,根本不求人家相信!」

    文依來笑了起笑:「衛先生,我說得很明白,人家相信與否,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我釘了一句:「而你也說過,你說的全是真話。」

    文依來泰然:「我沒有必要說謊。」

    我望了他片刻,他的神情是坦然純真的,我由衷地道:「文同學,你是一個任何人
都對你不會有壞印象的青年,可是,你在學院的學生資格,卻多少有點麻煩了,由於你
堅決不肯透露你的身分,所以……」

    我接下來,便將學院方面接到家長抗議書,告訴了他,同時道:「你想,結果可能
怎樣?唯一的結果,是要你退學。」

    文依來嘆了一聲:「真寄怪,身分為什麼那麼重要?既然人人都喜歡我,為什麼還
要追究我的身分呢?」

    這問題真不容易回答,我也嘆了一聲:「我也認為不必要,可是世俗慣例如此,人
既然是群居性的動物,有時。也不得不隨俗的。」

    文依來再嘆了一聲,用十分誠摯的眼光望著我:「衛先生,我知道你的不少經歷,
我真希望你能幫我找出我的身分來。」

    一聽得他那樣說,我不禁駭然,失聲道:「別告訴我連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分
。」

    文依來道:「正是如此,我要是知道了,何必隱瞞?就算我是乞丐的兒子,既然是
,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用力揮著手:「不會有人以為你是乞丐的兒子,相反,更多人願意相信你是王子
。」

    文依來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我自己當然願意,可是我上哪兒去找皇帝和皇
后來做我的父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了半晌愣,說不出話來。

    文依來這時的神情,如果是偽裝的,那麼,他就是世上最傑出的作偽天才,如果他
是在說實話,那麼,怎麼可能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呢?看來事情的複雜,遠在我的想像
之上。我試探著再問一句:「你是……孤兒?」他略皺了皺眉:「可以說是……因為我
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我站了起來又坐下:「那些養育你的人,沒有告訴過你?你是由誰養大的?」

    文依來連考慮都沒有考慮:「范先生、總管,還有一些人,在我來到這家學院之前
,就是他們和我在一起,教我學了許多知識,他們全是十分優秀的好人,對我極好,可
就是不肯告訴我的身分來歷,范先生說:你的身分太特殊了,還是別知道的好,永遠別
知道,你會很快樂地過一生,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我再吸了一口氣:「那麼,你住在什麼地方?」

    文依來道:「瑞士,一個中等規模的古堡之中,每年都有人帶我到世界各地去遊歷
,我到過許多許多地方。」

    有點頭緒了,一個古堡,那是跑不掉的了:「那古堡的正確地址是——」

    文依來搖頭:「你不必多費時間了,范先生告訴我,只要我一入學,他們就把古堡
贈送給政府,作為遊覽的名勝,他們不會再在我的生活中出現。」

    我喃喃地道:「這……像話嗎?一直把你照顧得那麼好,忽然之間完全不理你了。


    文依來道:「是啊,我也想不通,他們……在我進了學院之後,我才發覺,十五歲
之前我接觸過的那些人。都十分神祕,全然無人知道他們的來歷,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
要對我那麼好,我更不知道我如何會和他們發生關係,他們留給我一大筆錢,並且替我
找了一個他們認為最適當的監護人。」

    我除了不斷做深呼吸之外,實在沒有什麼話可以說。文依來又道:「范先生說,我
以後的一生,不應該有什麼大問題,真正有了問題的話。找我的監護人,也一定可以解
決的。」我苦笑了一下:「是,世上很少有白老先生不能解決的問題。」

    文依來又道:「范先生又告訴我,在這家學院取得了畢業資格,就可以無往而不利
,衛先生,還有半年,我就可以取得畢業資格了。」

    文依來雖然說得十分自然,但是我的思緒,卻亂到了極點,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
他暫停一下,我走了定神,才道:「當年你們和白老先生的打賭,目的是什麼呢?」

    文依來道:「目的是想白老先生不要向我追問我的身分來歷,而他們自信,調查是
調查不出來的。」

    我提高了聲音:「這不是很不合理嗎?根本連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文依來皺著眉:「是,這一點我也不明白,他們好像很擔心一件事……擔心……忽
然有一天,我會……知道自己的身分。」

    真是越說越複雜,我用力一擊桌子,覺得在十五歲之前,曾和文依夾在一起的那些
神祕人物,是關鍵性的人物,只要找到了他們之中的一個,整件事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那些人,曾擁有一座古堡,照文依來的敘述,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超卓的能力和非凡的學
識,推測起來。像是一個什麼組織。

    我想了一會,才道:「你曾學過不少知識,那麼,對你進行東方武術訓練的是什麼
人?」

    文依來睜大了眼睛:「我經過超過三十項體育運動的嚴格訓練,但是沒有學過東方
武術。」

    我又愣了一愣,白老大和他對過一掌,簡直可說敗在他的手下,而他這時,卻告訴
我他從來也未曾學過內家氣功。

    我之所以要特別提出這個問題來問他,是因為世上有太多的人可以訓練他學馬球,
學國際象棋,學溜冰滑雪。但如果他的內功造詣如此非凡的話,他的師父一定也是一個
出類拔萃的高手——這樣的高手,舉世不會超過五個,是比較容易追尋的線索。

    可是,他卻告訴我,他沒有學過。

    我裝著若無其事,又問了他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在肯定了他絕對不會預防我會突
然對他展開襲擊時,陡然一長身,一掌向他當頭拍下。

    我那一掌,去得極快,他的反應也十分快,立時身子向後一仰,臉上驚訝的神情還
來不及顯露,右臂已經抬起,向我手掌格來。

    「啪」地一聲,由於他右臂的一格,我那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上。在那一掌中,我
是發出了內功的力道的,我也期待著,我發出的力道,會被他反震回來。

    可是,一切卻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掌擊中了他的手臂,他發出了「啊」地一
下痛苦的叫聲,整個人連人帶椅,向後倒去。雖然他立時一躍而起,可是那只不過是體
育家的靈活身手,和他剛才舉臂格開我的一掌,絕不是武術家的身手。

    而在他躍起之後,左手托著右臂,神情又是驚愕,又是憤怒。又是痛楚,望著我,
連聲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這時,我倒真是不知如何才好了。

    他真是一點也不會武功。如果是講明了對掌,他可以假裝,但我是出其不意的襲擊
,只要他曾習過武,尤其是接受過內家氣功的訓練的話,他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會自
然而然,發出強勁的力道相抗,就像他極快地揚起手臂來一樣。

    可是,這時,他顯然是受了傷。

    我在一愣之下,連「對不起」也忘了說,忙道:「伸出右臂來。」

    文依來雖然又疑惑又發怒,但還是將手臂伸了出來,我捋起了他的衣袖一著,還好
。我力道不是十分大,臂骨並沒有斷折,只是他手臂上中掌處,已經又紅又腫,自然也
十分痛楚。

    我雙手按在他的傷處,緩緩搓揉著,直到這時我才道:「對不起,真對不起。至少
,現在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全是實話。」

    文依來痛得鼻尖上冒出老大的汗珠來,苦笑著:「你一定要打我,才能證明這一點
?」

    我也苦笑,同時決定,文依來胸懷坦蕩,待人接物,不但真誠,而且如此謙和。再
對他隱瞞什麼,簡直是不道德的行為了。

    所以,我便把白老大當年和他對掌的結果。講了出來,並且向他約略解釋了一下武
術中的內家氣功,是怎麼一回事,和解釋我剛才的行為目的是什麼。

    文依來聽得極感興越,等我講完,他道:「你……可以教我這種奇異的體能發揮法
?」

    我道:「我不夠資格,你有興趣,可以跟你的監護人學,只是為什麼當年會這種情
形?」

    經過了搓揉之後,他臂上的紅腫已消退了不少,他縮回手臂去,甩著手:「我不知
道,或許是白老先生的一種錯覺?」

    我不出聲,「錯覺」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時白老大運勁之際,
一不小心,真氣走入了岔道。雖然以白老大的氣功精純,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但這已
是唯一的解釋了。這經過的情形太複雜,所以我沒有向文依來解釋什麼。

    我再問他十五歲之前的生活情形,一直談了將近兩小時,他的生活,相當單調,只
是不斷在各個不同的人的指導之下,吸收著各方面的知識,而且每一個教授他的人,都
一致說他的領悟能力之強,前未會有。

    還有一個相當奇特的情形是,自他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在接受各種各樣的儀器,
對他作身體檢查。據他說,有一個時期,大約是他十歲左右時,儀器之複雜。幾乎擺滿
了整個大廳!

    而在十歲之後,檢查的次數逐漸減少,最後一次,是在他快要離開古堡之前,他記
得,檢查完畢之後,他自己已有足夠的知識,知道自己一切都正常,可是在他身邊的幾
個人,反倒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來,他十分記得這一點,但不知為了什麼。

    等到我已沒有什麼問題可以再問時,我已有了決定。

    我道:「你的身分,為了使學院對那些家長有交代,你可以暫時算是白老先生的表
外甥,這是相當疏的一種親戚關係,西方人也算不清楚。而我,再去作進一步的調查。
」文依來點頭表示同意,雖然他在表示同意的時候,略有惘然之色。他雖然二十歲不到
,可是學識的豐富和思想的成熟,絕對不容懷疑,想起自己來歷不明,總難免有點迷惘
的。

    我也把我的決定告訴了包令上校,上校也表示了同意,同時道:「那座古堡原來是
屬於什麼人的,十分鐘之內就可以有結果。」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了電話來。打了幾個電話,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是古怪。等他
放下電話之後,他才道:「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古堡就由原來的主人,一個男爵的
後裔轉讓,買主是范先生。沒有名字,當時以巨額現金作交易。五年前。仍然以范先生
的名義,把古堡贈給了政府。」

    我道:「那范先生是什麼人?」

    包令恨恨地道:「我會查,我一定會查。」

    我沒有說什麼,因為我知道,包令上校未必可以查得出來。

    一群神祕的人物,撫養了一個孩子,又神祕地引退,這究竟是一件什麼性質的事件
呢?那一群神祕人物,這樣精心教育一個孩子,有什麼目的?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心中陡然又為之一動:這情形,不是又和紅頭老爹精心
培養那個孩子,有相同之處嗎?這已是我第二次有這樣強烈的感覺了。

第五章  來到醫院的神秘訪客

    告別了包令上校,我住進了一家酒店,準備明天就再到法國去,見白老大,把和文
依來見面的情形。詳細告訴他。像文依來這樣的青年,如果他是黃種人的話,白老大真
可以認他做自己的孩子。

    現在,至少他也可以有資格當白老大的徒弟。至於他神祕的身世。我相信總有一天
可以弄明白的。

    當晚,我一面慢慢地呷著酒,一面把整件事又細細想了一遍,作了幾種設想,都不
是十分具備可以成立的條件。在將近午夜時分,電話響,拿起來一聽,是英生打來的,
他聲音十分興奮:「你也到瑞士來了?我立刻來見你,我調查有突破性的發現。」

    他的調查是針對「紅頭老爹」一家人的,現在我自己也有事要做,想要拒絕他,可
是他一下子已經放下了電話。我無法和他聯絡,只好等他來了再說。

    英生來得相當快,他一進來就道:「我和包令上校聯絡,才知道你也在瑞士,你是
為什麼來的?」

    有關文依來的事,講起來實在太複雜,所以我只是含糊應著:「我另外有一些事…
…」

    英生顯然急著有話要對我說。所以也沒有再問下去,立即道:「我的調查,有意料
之外的收穫。」

    我「哦」地一聲:「紅頭老爹,真的就是笛立醫生?」

    英生點頭:「這是毫無疑問的了,事情的經過,相當神祕。」

    我沒有插口,等他講下去。

    他先約略地說了一下調查的經過:「我到了醫院,很順利,知道當年主持調查工作
的一個副院長還在醫院工作,他給我看了當年調查所得全部資料。」

    我仍然不出聲。英生興致勃勃,開始講述他根據當年的調查資料和他自己的推測。

    以下,就是當年在那家著名產科醫院中發生的事。

    那個產婦的入院,並不是通過正常的手續,而是一切由笛立醫生親自主持的。

    笛立醫生的兩個助手,在事後憶述當時的情形,都說在早一天,有一個樣子看來相
當普通的人,但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神祕感,到醫院來拜訪笛立醫生——當時的醫院院
長,而且要求密談。

    笛立醫生在那天,預定要替一位產婦施剖腹取兒的手術的,當神祕訪客來訪時,他
已經換上了手術袍。本來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是絕不會再接見客人的。可是來客在他的
耳際,說了幾句不知道什麼話,笛立醫生當時現出了極其古怪的神情來,盯著來客。

    來客的神態相當鎮定,只是點著頭。

    由於事出非常,兩位助手對當時的情景對話,都記得十分清楚。笛立醫生在呆了半
晌之後,才道:「不是開我玩笑?」

    來客道:「絕不是。」

    笛立醫生又思索了片刻,突然吩咐,由兩個助手去代行手術。他自己關起門來,和
那個神祕來客密談。而一直等到兩位助手動完了手術,才看到笛立醫生送走來客,當時
笛立醫生的神情,又是興奮,又是嚴肅,醫院中人都覺得他頭臉上的那大塊紅色的胎記
,看起來更加顯眼。

    他在送走了來客之後,就吩咐兩位助手,做好準備,告訴他們。明天有一個產婦要
進院待產,在待產之前,要做檢查。

    這在一家產科醫院之中,可以說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a 絕對沒有必要由院長鄭而重
之地作一番吩咐的。所以那兩個助手,當時就十分訝異,他們私下曾作了一番猜測,估
計那個產婦。可能是身分十分尊貴的人物。

    到了第二天,那兩個助手和醫院中其他人,更加訝異,因為產婦由昨天來過的那個
訪客陪伴著前來,看起來,產婦年紀雖然輕,也很美麗,另有一股倔強的氣質,但是膚
色黝黑,有著太平洋島上土人的特徵,頭髮濃密,看起來無論如何不像是什麼貴族。

    而更令人奇怪的是,笛立醫生下令,醫院中任何人等,都不能接近產婦,一切由他
自己負責。

    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了,雖然大家都知道笛立醫生是一個極其出色的產科醫生,自
然也可以獨立應付一個產婦的生產事宜,可是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可以有人幫手而要
自己一個人來?

    但是當時,大眾只是心中疑惑,竊竊私議,笛立醫生是院長,他既然有了這樣的決
定,自然沒有人會有什麼異議提出來。

    那兩個助手又曾私下交換了一下意見,可是也無法知道笛立醫生是為了什麼,只好
聽之任之。

    產婦一進院,就開始接受檢查,果然只有笛立醫生一人擔任檢查工作,那個神祕訪
客,則在院長的辦公室中等著,檢查歷時相當長,當產婦被送進了特級病房,由笛立醫
生鎖上了房門,不准任何人接近之後,他在走向院長室的途中,所有遇到他,和他打招
呼的人,都說他神色凝重之至,像是充滿了心事,不論什麼人招呼他,他都視而不見。
聽而不聞。

    他的兩個助手,在走廊中遇見了他,向他打了招呼而得到回答。兩人心中詫異,跟
在他的身邊,一起走了一程,笛立醫生也沒有覺察。

    兩個助手都聽到笛立醫生在不斷低聲喃喃自語,翻來覆去。說的只是同一句話:「
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

    這情形,很有點像著名的莎士比亞戲劇「哈姆雷特」中的那句對白一樣。

    兩位助手雖然無法知道這句話的確切意思,但是倒也可以猜到一二:笛立醫生才做
完了檢查,一定是在檢查中有所發現,決定不了是不是要告訴陪產婦來的那個人。

    那個人想當然,是產婦的親人,由於產婦入院,完全未曾經過登記手續,所以別人
自然也未能明白這個人和產婦的關係。
    兩個助手一直陪著笛立醫生來到了院長室的門口,他在門口停了一會,最後。現出
了已經有所決定的神色來,揮手叫兩個助手走開去,才推門走進了院長室。

    他究竟是決定了「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兩個助手也不得而知。

    那個神祕來客在半小時之後離去,以後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過。

    而在那三天之中,單身的笛立醫生,沒有離開過醫院,一直親自守護著那位產婦。

    那位產婦在院長親自的守護之下,全院上下的人,有時雖然可以見到她。但是沒有
一個人有過和她交談的機會,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她身分和姓名。

    第四天早上,大腹便便的產婦,進入產房,在送進產房之前,笛立醫生打了一個電
話,一個清潔女工正好在旁邊,聽到他向電話說:「孩子快出世了,請立即來,我想不
會有什麼問題。」

    這個電話,證明就是打給那個神祕來客的,因為神祕來客,在十分鐘之後趕到。接
下來發生的事,全然違反醫院規章,看得所有的人目定口呆,但由於事情發生得實在太
快,在有資格阻止的人還沒有想出應該如何阻止之前,事情已經完成了。

    發生的事情是那樣:

    那神祕訪客一到醫院,就直趨產房,手中拎著一只手提的搖籃。在產房的門口,一
個醫院職工企圖阻止他時,笛立醫生已經打開了產房的門,請他進去。

    那職員明知此舉大違院規,可是院長親自在主持,他有什麼話好說。

    而他的憶述是,當產房的門一打開之際,就聽到了洪亮的嬰兒啼叫聲。產房門隨即
關上,那職員叫住了經過的一個見習醫生 a 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

    那見習醫生和職員,好奇地在門外等著,過了大約十五分鐘,產房的門再打開,那
神祕來客走了出來,手中仍然提著籃子,籃子之中,是一個初生的嬰兒。

    見習醫生和職員更是訝異莫名,走向前去,想去阻止,至少也要詢問一下因由,可
是只來得及看見,在籃子中的嬰兒,是一個一頭金髮,膚色白皙的漂亮嬰兒,笛立院長
又打開門來,向他們沉聲喝道:「快走開,這裏沒有你們的事。」

    而那人的動作也十分快,提著籃子,大踏步向前走出去,在職員和見習醫生一個錯
愕之間,已經轉過了走廊。看不見了。

    產房門再關上,見習醫生和職員,遲疑著,不知道該向誰去報告這件事之際,就看
到產房門再打開,笛立醫生扶著產婦,走了出來。

    產婦的臉色有點蒼白,但是看來精神還十分好,笛立醫生扶著她走。一個在半小時
之前才產育下嬰兒的婦人,無論如何,是不適宜步行的。

    所以,見習醫生一看,忙道:「院長,我去叫推床。」

    可是笛立醫生卻道:「不用。」

    他扶著產婦,走向電梯,見習醫生和職員,以及電梯停下,打開門來之後,自電梯
中出來的人,都看得目定口呆。

    笛立醫生扶著產婦,進了沒有人的電梯,電梯的門關上,等到細心的人留意到電梯
是向下落去,而不是向上升去的時候,更是驚愕萬分,因為特級病房,是在樓上的。

    笛立醫生帶著才產育的產婦到樓下去幹什麼呢?

    這個疑問。倒也很快就有了答案,笛立醫生不但把產婦帶到了樓下,而且帶出了醫
院,至少有超過十個人,目擊笛立醫生把產婦帶上了自己的車子,然後,駕著車,離開
了醫院。

    等到醫院的兩個副院長和其他有資格的醫生,接到了報告,聚在一起,商議著如何
請笛立醫生解釋他那種不可原諒的行為之際,他們已經無法找到笛立醫生。

    笛立醫生和那個產婦,從此失蹤了。


    英生講完了經過,用力拍了一下沙發的扶手:「笛立醫生再出現的時候,嬰兒已回
到了他的手中,他和那個所謂神祕訪客,根本是串通的。」

    我揚了揚手。打斷了他的話:「根據已發生的經過來看,不像是串通的。」

    英生眨著眼:「我也知道不像,但是為什麼嬰兒又和他在一起?金髮的白種孩子,
當騾販子在馬達加斯加山中遇到他們的時候,孩子看來像兩三個月大,自然就是那個嬰
兒。」

    我的思緒相當紊亂,依稀像是想到了一些什麼,可是卻又沒有確切的概念。

    紅頭老爹就是笛立醫生,他的「妻子」就是那個產婦,嬰兒就是那個嬰兒,應該是
沒有問題的了,但是那個神祕來客呢?神祕來客和笛立醫生是串通的,自然是最簡單的
解釋,可是這樣解釋法,漏洞實在太多。如果是串通的,那麼自然笛立醫生早就認識產
婦,那又何必多此一舉,把一切弄到醫院中來上演?

    一切全在醫院中發生。顯然是笛立醫生臨時的計畫。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不知道,
那嬰兒如何又會回到他們的身邊?也不知道。嬰兒的父親是誰?不知道,神祕來客是誰
?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不知道。

    太多太多的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個產婦是澳洲腹地山區,剛剛族的土人——這
一點,知道比不知道更增神祕性。我考慮了一會,才道:「這件事情,無法追查下去了
,而且。也不像是有什麼犯罪行為在內。」

    英生十分固執:「犯罪行為的追查,是國際刑密的責任。神祕事件的追查,是你的
責任。衛斯理。」

    我不禁駭然失笑:「朋友,我那有那麼偉大。」

    英生盯住了我,不出聲。我攤著手:「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神祕的事——」

    英生卻大聲道:「我們不知道,倒也罷了,知道的話,總要追查下去。」

    我拗不過他:「好,我相信當年,笛立醫生離開醫院之後,總還應該有人見過他的
,他一連三天都在醫院中,不可能把他的安排,弄得十分完善。」

    英生道:「是,就在當天,他的鄰居,看到他把產婦扶進他的住所,大約過了一小
時,又有人在他住所附近的公路上,和那產婦一起在車中,疾駛向南。而他卻沒有離境
的紀錄,他可能是採取了祕密途徑離開的。」

    我皺了皺眉:「他把產婦帶離醫院,帶到自己的住所去,一小時?在這一小時之中
,他做了些什麼事,倒很值得研究。」

    英生「哼」地一聲:「自然是在收拾細軟,準備逃走。事後,檢查了他的住所,發
現壁爐之中,焚燒過一些東西,如布匹之類——」

    我「啊」地一聲:「沒有拿灰燼去化驗?」

    英生也十分懊喪:「沒有,由於大家都不以為事件中有什麼犯罪成分在,所以警方
也只當普通成年人失蹤案來處理。一般的說法是,笛立醫生忽然凡心大動,愛上了那個
產婦,就此私奔了。」

    我苦笑了一下,這個可能不是沒有,但畢竟可能性不大。我問:「那個神祕人物。
以後竟未曾再出現過?」

    英生回答:「只出現過一次,到了醫院。找到了那兩個助手,約略問了一下當時的
情形,等到助手想反問他產婦的來歷和嬰兒的去向之際,他就離開了。」

    我嘆了一聲,實在是沒有什麼可說的了。英生道:「下一步我應該怎麼樣?」

    我有點開玩笑似地:「下一步,先把笛立醫生找出來,自然真相大白了!」

    英生翻著眼,望著我,我忙道:「他雖然隱居在人跡不到處,但是他一直需要大量
的書籍,和各種最新的學術性雜誌,你可以花點工夫,在那些雜誌上刊登廣告,引他出
來和你見面。」英生沉吟半晌:「不算是好計,但是也只好如此了。你下一站到哪裏去
?」

    我告訴他,到法國去走一遭之後,再下一站的行止未定。明天就駕車離去。英生又
坐了一會才告辭,笛立醫生的行為,自然可說奇之又奇,但既然無法作出任何解釋,也
只有暫且不加理會。

    第二天上午,我準備駕著車,由公路駛向法國去,在離開之前,包令上校和布恩教
授都到酒店來向我告別,他們對我的安排,也表示滿意。包令上校又重申他一定要把那
個神祕的范先生找出來。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再一次有了那樣的感覺,真怪,文依來事件和笛立醫生事件
中,又多了一個相同處:一樣都有著一個神祕人物,在文依來事件中,是把他撫育成人
,又替他找了白老大做為監護人的范先生,而在笛立醫生事件中,有一個將產婦送來,
又把嬰兒抱走的神祕人物!

    他們兩人陪著我走向酒店的停車場,就在我快要上車之際,忽然看到英生正從酒店
的方向,氣急敗壞地奔了過來,一面奔,一面大叫著:「衛斯理。等一等!」

    他叫得那麼大聲,以致路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來看著他,他也不以為意,一直奔到
我的面前,雖然急速地喘著氣,可是神情興奮之極,仍然扯大了嗓門:「你猜猜,我遇
見了什麼人!」我沒好氣地回答:「世界人口四十五億,你可以遇見其中的任何一個!


    英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琴亞!我遇到了琴亞!天,你一定要見一見她,這就
去!」

    他急得甚至沒有和包令上校和教授打招呼,可是我一時之間,卻想不起琴亞是什麼
人來:「琴亞?什麼人?」

    英生頓足:「哎,你這個人,真是!琴亞,就是紅頭老爹住過的那個山村裏的——


    他還沒有說完,我已經完全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山村少女,曾向紅頭老爹的兒子示
愛,沒有結果,離開了山村,去到首都當女侍的。我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必要去見她,
英生道:「她用積蓄參加旅行團,恰好下榻我住的酒店,今天早上遇到她——」

    英生自顧自講著,我對包令他們道:「兩位講回吧,我和這位朋友有點事!」

    他們和英生點了點頭,就走了開去,我不禁有點埋怨:「在整件事件之中,這個女
孩子所佔的地位,一點也不重要,她來不來瑞士,有什麼關係?」

    英生先是楞了一楞,接著便大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道:「你錯了,衛斯理,你
猜她對我說了些什麼?」

    英生這個人,有時候彆扭起來。真能把人氣死,明看到我要登車趕路,還在不斷叫
人猜謎!我不客氣地道:「快直截了當地說吧,別繞彎子了!」

    英生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她告訴我,昨天。她見到了紅頭老爹的兒
子,就是她心中一直還愛著的那個青年!」

    我不禁楞了一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在紅頭老爹這件事上,真是重要無比了


    英生也興奮得不住搓手:「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是不是?」

    我側著頭:「那麼,也知道紅頭老爹在什麼地方了?」

    英生的興奮,一下子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還沒有,其間……還有點小小的曲折
。一定可以解決的,我已留琴亞在酒店,不去參加旅行團的活動,趕著來找你,你一定
要去聽聽她見到那青年人的經過!」

    如果叫我長途跋涉,我一定不會答應,如今不會花太多的時間,而又可以解開心中
的一個謎團,自然無傷大雅。我一擺手:「上車吧!」

    到英生下榻的酒店,不過十分鐘車程,一進酒店大堂,就看到一個身形頎長,眉目
動人的少女。站了起來,和英生揮著手,她的膚色是乳棕色的。看起來十分漂亮。

    那自然是山村少女琴亞了,英生替我們作了介紹,我們走到咖啡室坐了下來,英生
道:「經過的情形怎樣,只管向衛先生說。」

    琴亞對英生十分遵從,她的容顏十分黯然:「他說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我,雖然他絕
不反對和我做朋友!」

    她沒頭沒腦先說了這樣一句,我笑了起來,那青年為了掩飾身分,自然要裝著不認
識她,少女的情懷,又受了打擊了,在她看來,那是頭等重要之事,所以一開始就講了
出來。

    我忙道:「請你按部就班說,例如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遇到他的,之類。」

    琴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笑容雖然美麗,但也含著三分悲哀。


    琴亞隨著旅行團,是兩天之前到的。

    旅行團的活動程序,幾乎是公式化的,一早就離開酒店,到處去遊覽,去的地方,
也自然是遊客所常去的熱門地方。

    琴亞還是第一次離開馬達加斯加島,來到的又是有世界花園之稱的瑞士,自然玩得
興高采烈,就在昨天,遊完日內瓦湖,大型旅遊車把全團人送回酒店,休息一會之後,
又出外去自由活動,琴亞正在一家小商店選購紀念品時,偶然一回頭,陡然楞呆!

    她看到,就在商店外的馬路上,一輛敞篷跑車上,駕車的是一個俊美的白種青年,
正是她曾向之示愛,在山村中住了多年,後來忽然去向不明白紅頭老爹的兒子!

    琴亞這一喜。實是非同小可。這兩三年來,她雖然已不再是以前的山村女郎,但是
心裏對這個青年的愛戀,卻一點也沒有停止過,一個人時時想念著,所以使得她美麗的
眉宇之間,常帶著幾分憂鬱。

    這時,車子停在馬路上,是因為前面正是紅燈,機緣可以說是一閃卻逝,琴亞的性
格,本來就是想做就做的,要不然,她也不會在風氣閉塞的山村中,向那青年公開示愛
了。

    本來,她對於那青年沒有回吻她,一直耿耿於懷,甚至好幾次心灰意冷,覺得人生
再無意義。但自從遇到英生,英生替她分析了當時的情形之後,她才知道自己做了傻事
,對方根本連她的話都聽不懂,自然也不知道山村中的風俗。

    她只是憑著多情少女的傑作,從對方的眼神中,知道對方也喜歡她,這時有了重逢
的機會,她如何還肯錯過?她幾乎連一秒鐘也未曾浪費,像遭到電殛也似,震了一震之
後,連手中的商品也來不及放下,就大叫一聲。向外直衝了出去。

    她的行動,自然將當時在店中的人,都嚇了一大跳,她奔出店中之後的情形。店中
人全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她撲向一輛敞篷車,立時向駕車的青年說起話來,大抵也可以
猜到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也沒有大驚小怪。琴亞衝出店鋪時,交通燈已轉了顏色,敞蓬
車已開始行駛,琴亞大叫著:「你!」

    開車的青年回頭一看,看到一個俏麗的女郎向自己不要命一樣奔過來,連忙停住了
車,後面的車自然大按喇叭,不過看到琴亞奔到了車邊,攀住了車子,不住喘氣,連話
都顧不及說的情形,都在旁超車駛了過去,有的人還從車中探出頭來,大吹口哨。

    琴亞也顧不得人人都望著她,定了定神,肯定駕車者就是她想要見的人之後,才道
:「你好!」

    這時,她的法語已然相當流利,那青年人自然聽得懂,也道:「你好!」

    琴亞高興莫名,說話的速度極快,「聽說,我離開了山村之後,你們也搬走了,真
想不到會在這裏見到你,真想不到。」

    那青年現出十分驚愕的神情來,極有禮貌地道:「小姐,你認錯人了!我可以肯定
我們是從來不認識的,雖然我很願意現在認識你。」

    這時,旁邊已有不少人在看熱鬧,商店的職員也追了出來,聽到青年這樣說,都不
禁笑了起來。

    這種情形,對一個普通的少女來說,固然尷尬,但也不至於嚴重。但是對琴亞來說
,卻嚴重之極。她不得不離開山村之後,不知道多少次。在噩夢之中。聽到自己示愛不
成之後,村民在周圍發出的轟笑聲,而在一身冷汗之中驚醒。這時的情形,周圍的人的
笑聲。簡直又令她走進了噩夢之中,她雙手手心已滿是冷汗,聲音也變得尖厲起來,叫
道:「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你怎麼可以說不認得我?你現在聽得懂我的話了,怎麼可
以這樣子對我?」

    琴亞的聲音又急又怒,甚至還帶著哭音,那青年頓時不知怎樣才好,旁觀者也不禁
愕然,那青年道:「小姐,我真的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

    琴亞大叫著:「不會!不會!你在我們村子裏住了十幾年,我怎麼會認錯?」

    那青年更是訝異莫名:「什麼村子?」

    琴亞喘著氣:「馬達加斯加島中央山脈的一個小村。」

    青年的雙手離開了駕駛盤,攤著:「小姐。我這一生,到過很多地方,但就是沒有
去過馬達加斯加島。」

    琴亞急得講不出話來,覺得又一次受了極大的屈辱,看著她淚花亂轉,不知所措的
樣子,那青年也大有同情之色,忙道:「小姐,你說認識了我好多年,那我叫什麼名字
呢?」

    琴亞一楞,紅頭老爹的兒子,叫什麼名字,她根本不知道。這時她脫口道:「我不
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這句話一出口,旁觀的人,再也忍不住,轟然大笑起來,商店職員走過來,一伸
手,將她緊攢在手中的那件禮品搶了過去,琴亞惘然站著,不知如何才好,那青年喚了
一聲,搖了搖頭,一個好心的老太太,過來扶住了看來就快支持不住的琴亞。

    那青年已轉過頭去,準備駕車離去了,就在那一霎間,琴亞陡然拿起她掛在項間的
照相機,對準那青年,又大叫了一聲。

    那青年聽到了她的叫聲,回過頭來,也不生氣,只是和善地笑著。琴亞按下快門,
他也不抗議。

    琴亞的聲音有點發亞,但是她還是用力叫著:「就是你!就是你,我知道就是你!


    她身邊的老太太幫著琴亞,勸她:「現在的小伙子,靠不住的多,小姑娘你別生氣
了。」

    琴亞緊咬著下唇,一聲不出,回到了酒店,大哭一場,也沒有參加晚上的活動,一
晚上翻來覆去沒睡著,今天一早,到了酒店大堂,見了英生,自然立即就對英生提起這
件事來。

第六章  雙生子的異常感應

    我聽著琴亞的敘述,看著她一副泫然飲泣的樣子,只好嘆了一聲:「小姐,看來你
真是認錯人了!」

    琴亞固執地道:「不會,絕不會,我怎麼會認錯?他就是這個樣子!」

    她一面說,一面取出了一張照片來,放在桌上,我向相片一看,也不禁呆了。

    我真是呆住了,因為在琴亞微顫著的手中那張照片上的人,我是認識的。

    那是一個十分俊美的金髮白種青年。就是我新近認識,並且會和他作過長談的文依
來。

    絕對錯不了,照片上的青年就是文依來!

    可是,照片上的青年,琴亞卻說他是紅頭老爹的兒子,看她這時的神情,她還確信
這一點。

    在我盯著照片發楞的時候,琴亞又用十分堅定的語氣道:「就是他,可以把這張照
片拿去給你見過他的人看,拿去給卡利叔叔看,如果卡利叔叔說我認錯了人,那我就認
了!」

    卡利叔叔就是那個騾販子,可以說是和紅頭老爹一家最親近的人了。

    我由於在看了照片之後,思緒十分紊亂,所以向琴亞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暫時不
要再說什麼。琴亞和英生兩人,看出我的神情十分古怪,所以靜了下來。

    我的思緒真的十分亂,在「紅頭老爹一家」和文依來的事件中,我有好幾次,都感
到文依來和在山村中長大的那個青年之間,有著某種聯繫,可是那卻只是一種十分模糊
的感覺,無法在實際上找到什麼證據,把兩件看來全然無關的事聯繫起來。

    可是現在卻有了:這兩個人,不但身分同樣神祕,而且外貌極其相同——相同到了
可以使熱愛其中一個的少女認錯人的地步!

    有了這一點線索。我更可以肯定,他們之間一定是有關係的,不但有關係,而且關
係一定還十分密切!

    我集中力量思索著:他們兩人,文依來和紅頭老爹的兒子,兩人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呢?雖然他們長大的環境截然不同!瑞士的一座古堡,和馬達加斯加島上的一個偏僻山
村;可是他們年齡相仿,相貌相同!

    陡然之間,我心中一亮,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然後,我又迅速地把一切已知的資
料,想了一遍,我的設想,絕對可以成立,我不禁興奮得陡然重重一拳,擊在桌上,這
突如其來的動作,將琴亞和英生都嚇了一大跳,琴亞用她明澈的大眼睛瞪著我,我緩緩
地吸了一口氣:「小姐,你真的認錯人了,這個人——照片上的那個青年,我認識他,
他自小在一座古堡中長大,現在是一家貴族學校的高材生,我就是因為他,才到瑞士來
的。」

    聽得我這樣說,不但琴亞感到驚愕,連英生也奇訝得張大了口。

    琴亞在楞呆了一陣之後,仍然不信地搖了搖頭:「不會,我不會認錯人的!」

    我道:「我相信,因為文依來,和你所愛的,紅頭老爹的兒子,外貌一定極度相似
!」

    琴亞一片茫然:「會有那麼相像的人?」

    我吸了一口氣:「有,因為他們是雙生子。」

    是的,這就是我的設想:他們是雙生子!

    英生和琴亞並不知道文依來那一方面的故事,那自然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
的事,我先來分析一下我作這樣假設的根據。

    兩個相貌極酷似,年齡又一樣的青年,而且他們的外貌,又是那樣突出,那麼,假
設他們是雙胞胎,是十分自然的事。

    而當一假設他們是雙生子之後,所有不可解釋的疑點,也都迎刃而解了,兩件事,
本來只是在感覺上,可能有關係,但是卻找不到一條可以將它們串起來的線,雙生子的
假設,就是這條線。

    首先,可以設想,那個孕婦,她所懷的孩子,一定有著極不尋常的來歷。

    正因為孕婦腹中的孩子來歷神祕非凡,所以,當神祕來客和笛立醫生長談之後,笛
立醫生才會答應了來客的要求,親自主持一切,不讓醫院中任何人和孕婦有任何接觸。

    (至於孩子的來歷是什麼,神祕人物、笛立醫生,以及在文依來成長過程中出現過
的「范先生」等人,一定是知道的。)

    孕婦在第一天進醫院時,笛立醫生在替她做了檢查之後,曾經十分猶豫,喃喃自語
,被人聽到他在說:「告訴他呢?還是不告訴他?」

    我自然可以推測到,笛立醫生一檢查孕婦,就發現了她懷的是雙胞胎。一般來說,
產科醫生檢查出了孕婦懷的是雙胞胎,一定會告訴孕婦的親人的,因為雙生子,是一件
相當普通的事,沒有必要隱瞞。

    可是,奇怪的是,著名的產科醫生笛立,在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十分猶豫,而且,
終於隱瞞了這個事實。

    (笛立醫生為什麼要這樣做的理由,我還無法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和孩
子的來歷身世有關。)

    笛立醫生並沒有向那個神祕來客說孕婦將會產下雙生子——他向神祕來客隱瞞了這
個事實,但是他一定告訴了孕婦,並且取得了那個澳洲內陸剛剛族土人的合作,這才會
有以後的事發生。

    (至於那剛剛族女人為什麼會和笛立醫生合作,原因暫時地無從設想,不過也可以
肯定的是,一定也和孩子的來歷有關。)

    (更可能的是,剛剛族女人知道,孩子一生下來,就會被人帶走,不屬於她自己,
所以,當她知道自己懷的是雙胞胎之際,她就同意了笛立醫生的計畫。)

    笛立醫生的計畫,其實也十分簡單,他隱瞞了雙胞胎的事實,到了產期,一個嬰兒
先呱呱墜地,神祕來客早已等在產房之外,把這個嬰兒帶走,以為就此沒有事了。而笛
立醫生既然是著名的婦產科專家,自然有辦法應用藥物,使產婦的生育時間,提前或退
後一個相當矩暫的時間的。就在第一個嬰兒出生,神祕來客離去之後,笛立醫生就趕快
帶著產婦離開。

    他帶著產婦回家,耽擱了大約一小時左右,雙胞胎的第二個嬰兒,一定就在他的家
中出世。而幾乎在嬰兒才一出世,笛立就帶著剛剛族女人,離開了瑞士,到了馬達加斯
加島,隱居起來。

    英生一直以為,孩子在出世之後,被神祕來客帶走,後來又到了笛立醫生的手中—
—這是無從解釋的事,現在也叫人恍然大悟,根本有兩個嬰兒:一個被神祕來客帶走,
一個被笛立醫生和他的母親帶走。

    被神祕來客帶走的那個,自然就是一直在古堡中長大,各方面都傑出之極的文依來


    被笛立醫生帶走的那個,自然就是在山村中長大,使得琴亞傾心的,紅頭老爹的兒
子。

    當年,不論笛立醫生是用了什麼手法,使雙胞胎的一個出生之後,另一個延遲出生
,都是十分危險的事,遲出生的那個,在母體之中,隨時有窒息的可能,笛立醫生除了
藝高人膽大之外,一定還有極其充分的理由去冒這樣的險。

    而且,他的行為不單止是冒險而已,他簡直做了一件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事:
他拋棄了一切。拋棄了自己的事業、名譽、社會地位,從一家舉世知名的大婦產科醫院
的院長,變成了隱居在偏僻山村中的「紅頭老爹」。

    他做了那麼大的犧牲,是為了什麼?

    在知識的灌輸上,他倒一點也沒有虧待了那孩子,從那孩子的閱讀程度來看,只怕
和文依來相比較,一點也不會遜色。

    問題的中心是,笛立醫生為什麼要這樣做?而又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自然這也和孩
子的身世有關!一切的關鍵,全在於孩子的身世,他們的父親。

    我一面想著,一而把自己所想的重點,說了出來,又夾雜地講了一點有關文依來的
事。

    等我講完,英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你的推測,我想是可以成立的……那兩個孩
子的來歷……實在太神祕了,就算是什麼帝王的兒子,也不應該如此神祕,難道他們是
上帝的兒子?」

    我苦笑了一下,文依來和紅頭老爹的兒子,這一對雙胞胎,當然不會是「上帝的兒
子」,可是他們的神祕性,實在也濃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我們又商量了一會,一致認為應該再和文依來去見一次面,因為雙生子之間,在相
當多的情形下,會有心靈感應的異象,即使是從小分開的雙生子,也會有這種奇異的能
力。

    如果文依來具有這方面較強異能的話,說不定,他可以知道紅頭老爹的兒子在什麼
地方。

    我們商議定當,琴亞卻覺得十分不好意思。這時,她也接受了我的意見,認為她自
己是認錯了人,想起在街上曾對人如此無理,心中自然大有歉疚之意。

    英生卻鼓勵她一起去,她想了一會,也答應了,於是,我再度和包令聯絡,然後,
一起上車,直赴校園。

    仍然是文依來的住所,文依來看到了琴亞,友善地笑著,琴亞紅著臉道歉,文依來
的態度,十分大方和善,這些過程,不必細表。

    等到寒暄已過,我先道:「依來,不論在你自己的感覺上,還是撫養你長大的那些
人的口中,你可感到自己有一個雙生兄弟?」

    用這樣的問題去問人,實在是十分突兀的,文依來聽了之後,皺著眉,好一會不出
聲。他的這種神態,使得我們都相當緊張。

    過了足有三分鐘之久,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真奇怪,你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從小,我就感到自己是不完全的。」

    我楞了一楞,和英生異口同聲:「不完全?這是什麼意思?」

    文依來仍然眉心打結:「十分難以形容……不完全……是我覺得自己,只有一半…
…我常做噩夢,夢見我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和英生相顧駭然,
這是自小分開的雙生子,相互之間的異常感應所造成的潛意識形態的典型。文依來繼續
說下去:「而我又隱隱感到。如果我不是只有一半,而是完全的話……我會……有一種
極強大的力量,極強大的力量。」

    當他重複著「極強大的力量」之際,他右手緊握著拳,揮動著,他揮動得如此有力
,以致彷彿聽起來有一種呼呼的風響。

    我忙問:「什麼強大的力量?」

    文依來神情苦澀地搖著頭:「不知道,因為我只有一半,我常感到,我和普通人看
來並沒有什麼不同。」

    「是因為我只有一半,如果我是完整的,那麼,我就不是普通人,絕不是。」文依
來道。

    英生接口道:「因為你會有強大的力量?」

    文依來點了點頭。在這時候。我對於所謂「強大的力量」並不怎麼感興趣,每一個
青年人,都曾幻想過自己會有特殊的力量,異於他人。我有興趣的是,從文依來所說的
話來分析,我的推測和假設,幾乎肯定可以成立了。

    我一面做著手勢,一面問:「在感覺上,你可以知道另一半是在什麼地方?」

    文依來神情茫然:「不知道,太遙遠了,遙遠到了完全不可捉摸的程度。」

    我又道:「會不會是……馬達加斯加島?」

    文依來楞了一下,向琴亞看了一眼:「我明白了,在馬達加斯加島,一定有一位和
我長得極相似的青年,以致這位小姐錯認了,而你們又以為我有一個雙生兄弟?」

    我道:「正是如此。」

    文依來側著頭,想了一想,又緩緩搖著頭:「沒有,我的那種感覺,也是十分虛無
縹緲的,我從小,絕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過我有一個雙生兄弟。」

    他說得十分肯定,這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假設撫養他長大的人,就是那個
神祕來客,那麼,在他這一方面,根本不知道文依來還有一個遲他一小時出世的弟弟,
自然也不會在他面前提起了。

    那一批人,以當年醫院中的神祕來客為中心  a 行為更是不可思議,比笛立醫生的
行為,還要怪異,他們費盡心機培養了文依來,但突然之間,就像在地球之中消失了一
樣,這不是怪到極處了嗎?

    和文依來的再度會晤,使我對自己的假設。增加了信心,但是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收穫。

    當我們告辭之後,琴亞才長長地嘆了一聲:「真是太像了,他們兩人,幾乎連呼吸
都是一樣,我仍然無法相信他是另一個人。」

    我和英生都感到無可安慰她之處,只好默默無言。我仍然按照我的計畫到法國去,
並且邀請文依來在下一個學校假期,也到法國去一次,和他的監護人見見面。不論如何
,我們總得把他的身世祕密發掘出來,他自己也極希望明白這一點。

    在我們握手道別的時候,他神情有點憂鬱地道:「雖然說,弄明白自己的來歷沒有
多大的意義,我還是我,不會變成另一個人,可是如果不明白,總是在想著:我是什麼
來歷呢?這也不會是愉快的事。」

    我道:「自然,任何人都是有來歷的,我們甚至已可以肯定,你的母親,是澳洲腹
地剛剛族的土著,一步一步,總可以查得出來的。」

    文依來這時,苦笑著:「真是不可思議,我看起來,一點地不像太平洋島上的土人
。」

    英生吁了一口氣:「或許你接受了你父親的遺傳。你父親必定是一個奇特之極的人
,甚至在生理構造、遺傳因子上,也與眾不同。」

    文依來有點駭然:「先生。你不是在暗示我是什麼怪物的後代吧?」

    琴亞在這時候插了一句口,聲音十分低:「是也不要緊,你漂亮得要使人窒息。」

    文依來自然聽到了這個讚美,他用他碧藍的眼珠,望向琴亞,眼神之中,充滿了溫
和的喜悅,然後。他伸出手來,和琴亞握手。

    當他們握手的時候,我在一旁,看到琴亞的身子,陡然震了一下,在剎那之間,現
出了一極驚訝莫名的神情來,而文依來卻沒有什麼特別。

    文依來是陪我們走了一段路之後才和我們分手的,接著,琴亞就講了「連呼吸也是
一樣」的那些話,為了安慰她,英生在默然半晌之後。笑道:「多怪的形容,連呼吸都
一樣,每個人的呼吸,都是一樣的。」

    琴亞搖著頭:「不一樣,還有……剛才我和他握手的時候,感到……了震動,像是
觸電一樣,我記得多年之前,有一次……當時我們都小,有一次我攀在窗上,向紅頭老
爹的屋子看,那孩子……他想拉我,我們曾手握著手,當時,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和英生互望了一眼,她在講述少女特有的敏銳的對異性的感覺,我們自然更加不
進話去了。

    琴亞十分聰明,在我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們心中在想什麼,所以她解釋著:「我
的意思是真的有電刺激的感覺,並不是男女身體接觸的那種異樣感覺——」

    她說到這裏,大概是感到了自己在越描越黑,所以臉紅了一下,沒有再向下說去。

    我和英生對於她的這番話,當時都沒有在意,因為那時,不論怎麼想,都想不到事
情原來會是那樣的。

    分開之後,我駕車上了公路,直駛法國,到了白老大的農莊,和白老大見了面,說
了一切經過。

    白老大在聽了之後,瞪了半天眼,才悶哼了一聲:「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古代,那
麼這雙胞胎,就一定是皇帝的兒子了,什麼來路,那樣神祕。」

    我苦笑:「我已作了千百種假設,但是看起來,都不能成立。」

    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常言道尋根究底,他們的母親,既然是澳洲剛剛族的
土人,那麼。就該先到澳洲去找她的來歷。」

    我自然也早已想到過這一點,可是澳洲腹地聚居的土著十分多,就算是剛剛族,也
有許多分支,散散落落,居住在幾萬平方公里的範圍之內,要到那些土著部落之中,去
找一個二十年前懷孕的少婦,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所以,聽得白老大這樣說,我並不搭腔,免得這個困難的任務,落在我的身上。可
是白老大卻興致勃勃,又道:「這個孕婦,居然能在瑞士出現,可見一定非比尋常,在
土著之中,她可能是一個十分出名的人物,雖然事隔多年,但一定還有人記得她,我看
你要是肯去走一遭。多半可以水落石出。」

    我怕的就是他最後的那句話,當下支吾以對,顧左右而言他,不過這些花樣,在白
老大面前,不是十分耍得開,他瞪了我半晌:「你好奇心大不如前了,這是人衰老的象
徵,十分不妙。」

    我苦笑著,這時,澳洲正是夏天,腹地沙漠、山區,正當盛暑,而且那地方,幾乎
是不毛之地,可以不去,自然還是不去的好。

    白老大笑了起來,雙手一拍:「好,你不肯去。那只好老夫親自出馬了。」

    再也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著,一時之問,望定了他,不知說什麼才好,白老大呵呵笑
著:「怎麼,心中在罵我老奸巨猾?」

    我連忙向他拱手:「豈敢豈敢。」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我只在農莊中休息了一天,就離開農場,上了飛機。從歐洲到
澳洲,是十分漫長的飛行,當我在香港轉機的時候,在機場的候機室中,我和白素通了
一個電話,白素在電話中道:「你和小郭聯絡一下,他說有要緊的事要找你。」

    小郭,現在應該稱他為郭大偵探了,他的私家偵探事務所,發展迅速,可以毫不誇
張地說,是亞洲首屈一指的了,連世界私家偵探社聯盟,也要請他擔任副主席和亞洲區
的主席。他要找我,不知是為了什麼,反正轉機要等將近兩小時,和他聯絡一下,自亦
無妨。

    我撥了他的電話號碼——此人配備一具隨身攜帶的無線電話,號碼知者甚少,就算
他人在海底潛水,電話一到,他一樣可以接聽。

    電話只響了一下,就聽到了小郭的聲音,我「哈哈」一聲,小郭一下悶哼:「如果
你知道了一件事,你就不會哈哈了。」

    我又笑了一下:「且從頭道來。」

    小郭吸了一口氣:「有一些人,可能是一個十分神祕的組織,要對付一個人,而你
在最近,被捲入了這樁陰謀的漩渦之中。」

    他這一番神祕兮兮的話,直聽得我莫名其妙,想想我最近的活動,可以說再正常也
沒有,實在不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嘆了一聲:「請你說明白一點,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小郭道:「那我只好從頭說起了。」

    我道:「正好,我有得是時間。」我向候機室的女職員表示我可能要長時間佔用電
話,她表示沒有問題。

    小郭道:「大約在一年之前,世界各地具規模的偵探社,都接到了一項十分怪異的
委託。」

    我道:「雖然說我有得是時間,但是也請揀和我有關的事說。」

    雖然我還叫他小郭,可是倒也不是那麼容易欺負了,他竟然不客氣地道:「如果你
不打斷我的話頭,就會節省許多時間。」

    我悶哼了一聲,小郭道:「這項委託,是尋找一個人,接到這項委託的有超過三十
家私家偵探社,由於事情相當怪,所以我們曾因之舉行過一次電話會議。」

    我咕噥了一句:「要找的是什麼納粹的超級戰犯?」

    小郭沒有理會我:「要找的是一個青年人,委託人提供的資料,超乎常識之外,已
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正確出世日期,也有他最近的相片。可就是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要
在全世界範圍內找他。而且,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我又哼了一聲:「這好像不是很合理,委託人既然有失蹤者的近照,應該不會很難
找?」

    小郭道:「自然,有照片,找人比較容易,可是世界之大,儘管要找的人,相貌十
分特出。也不是那麼快就有結果的事,一直到三個月之前,我們在歐洲的同行,才在瑞
士發現了那個要找的人,知道他在一家貴族學院中就讀,他——」

    我陡地吸了一口氣:「這個被人尋找的人,是一個金髮碧眼的俊美青年,他的名字
是文依來。」

    小郭靜了幾秒鐘:「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找得你那麼急。事情和你有關,就在這幾
天,你曾兩度和文依來在一起,是不是?」

    我有點生氣:「這頭跟蹤我們的獵犬,最好別給我發現他的行蹤。」

    小郭為他的同行辯護:「跟蹤你的人,是沒有惡意的,問題是至今為止,我們還未
曾弄清楚委託人的意圖。而這個文依來,也經過了調查,他的來歷,幾乎沒有人知道。


    我嘆了一聲:「是,我也正想弄明白他的來歷。全世界的私家偵探一起查,總可以
找出結果來的。」

    小郭的聲音有點怪:「你別和我開玩笑了!你也會不知他的來歷?他在學校的監護
人就是白老大。」

    我「哦」地一聲:「你們查得可算相當徹底,不過其間曲折,超乎想像之外  a 連
白老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小郭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這樣說來,委託人的意圖更不可測了,我們很多人認
為,委託人要找出文依來,目的是想殺害他。」

    我陡然吃了一驚:「有根據嗎?」

    小郭道:「有,委託人是通過瑞士銀行支付調查費用的,在有了調查結果之後,一
個月之間,至少有三個著名的職業殺手。接受過同樣方法支付的訂金,至於行動的目標
是什麼,查不出來。」

    我想了一想:「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找文依來,找到了他之後,又要職業殺手對付
他?」

    小郭道:「有這個可能,所以當我接到報告。知道你也曾和文依來接觸,我就十分
擔心。」

    小郭倒真是一片好意,我道:「謝謝你,嗯,你說,委託人曾給你們文依來的相片
?」

    小郭的答覆,十分肯定。

    從這一點上,我也完全可以肯定要尋找文依來的是什麼人了。

    當然,就是笛立醫生,馬連加斯加島上的「紅頭老爹」,他交給偵探社的,自然也
不是真正文依來的照片,而是文依來弟弟的照片。

    只有笛立醫生,才知道文依來兄弟的祕密,雙胞胎之中,他把弟弟撫養成人。然後
,又想尋找當年被神祕來客帶走的哥哥。

    我想了片刻:「小郭,我知道你們的委託人是誰,我想,他不會害文依來,找職業
殺手是另一件事,和文依來沒有關係。」

    自然是,笛立醫生要找文依來,不論有什麼目的,都不會是殺害文依來,這應該可
以肯定。

    小郭在電話中怪叫了起來:「你知道委託人是誰?」

    我道:「這是一個相當長而又複雜的故事,有機會我是會講給你聽。」

    我在電話中,聽到了小郭吞嚥口水的聲音——我和他太熟了,知道他只有在心中大
有所求的時候,才會有這種習慣的。

    果然,他再一開口,連聲調也變了,一副有求於人的腔調:「能不能現在就告訴我
。」

    我不禁大是好奇:「為什麼?」

    小郭先是支支吾吾一番,後來,終於明白在我面前,最好是不要拐彎抹角,應該有
事直說,所以他道:「我們的行家,打了一個賭,誰能把這個神祕的委託人找出來,誰
就是這一行中的盟主。」

    我一聽之下,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真有意思,那麼,你應該自己去找,而不應
該由我處獲知。」

    小郭的聲音有點焦急:「通過任何方法獲知,都是允許的。」

    我想了一想,委託人的神祕,文依來的出身,這一切全是謎,自然會引起全世界出
色的私家偵探的興趣,他們拿這個來做為考驗自己偵查能力的題目,倒也是十分自然的
事。在我考慮之際,小郭又連催了我幾次,我據實道:「我只知道這個人二十年前的身
分。和這二十年來,大致在什麼地方,可是絕不知道他如今在何處,故事實在太長,我
——」本來,我是不想對他在電話中說的,但是講到一半,我陡地改變了主意。

    我突然想到的是:如果要把一個有特徵的人,從世界上最隱蔽的角落中找出來,那
麼,最好的尋找力量,自然是全世界私家偵探的聯合。

    事實已經證明,他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中,就把文依來找了出來。那麼,由他們去
找笛立醫生和文依來的弟弟,豈非絕佳?

    所以,我立時道:「小郭,你聽著。」

    小郭知道自己可以立刻知道的資料。有助於他登上全世界私家偵探盟主的寶座,所
以興奮得連呼吸也為之急促了起來。

    我把笛立醫生的一切,全告訴了他,自然包括了他額頭上有紅色胎記的特徵,以及
有一個和文依來一模一樣的青年在他身邊,他如今的「妻子」是一個澳洲剛剛族的土著
等等。

    小郭一面聽,一面不斷發出「啊啊」的聲音,等我講完,他道:「有了那麼多資料
,要是再不能把他找出來,那我們全都該改行去賣胸罩三角褲了,你剛才提到澳洲?」

    我道:「是,那一雙青年的母親,可以確定,是剛剛族的土著。」

    小郭先喃喃地說了一句:「我竟不知道澳洲有這樣的土著。」隨即他提高了聲音:
「我接到的情報是,文依來離開了瑞士,行程的目的地,正是澳洲。而且,不能太肯定
那個產科醫生不會對他不利,我適才提到的三個殺手之一,在巴黎登機,顯然他跟隨的
目的是文依來,甚至也有可能是你!他們極有可能和你是一班飛機,現在,也有可能,
和你一起在候機室中。」

    我楞了一楞:「那個殺手,有什麼特徵?」

    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就暗叫了一聲「糟糕」,哪有問這種蠢問題的,小郭一定不肯
放過取笑我的機會了。果然,他連半秒鐘都沒有考慮,這混蛋,竟然立時道:「有,他
額頭上刻著『殺手』兩字。」

    我不愁反笑,有時,自己若是說了一些蠢話,做了一些蠢事,是不能怪人家取笑的


    我開始留意候機室,候機室呈曲角形,有一部分。不是我打電話的地方所能看得到
的。我和小郭又講了一會,最後道:「你的消息十分有用。」

    小郭忙道:「你的消息更有用,那個可能在機上的殺手不好應付。你要小心。」

    我答應著,放下了電話,要了一杯酒,轉過牆角去,就看到了文依來。

第七章  與殺手對決

    我看到文依來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到我,他只是專心地捧著一本書在看,我看了
看那本書的封面,是一本有關澳洲腹地的地理書。

    我盯了他約莫有一分鐘,已經知道,小郭的情報正確,他一定也是到澳洲去的,而
且目的,和我一樣。

    是不是由於他在我的口中,得知了他的母親,是剛剛族的土人之後所作的決定——
他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他母親的出生處,是唯一的線索,一定要循這個線索追尋下去
,才會有結果。我儘量使我的聲音平靜,走近他:「依來,你好。」

    一聽到我叫他,文依來抬起頭來,望著我,神情驚訝之中,有著相當程度的不好意
思,舉了舉他手中的書:「我實在無法再留在瑞士,有了你告訴我的線索,我想……至
少應該到我……母親出生的地方去看看。」

    當我在一見到他的時候,我的確以為他此行的目的,如他剛才所說的那樣。可是這
時他一解釋,說話的神態,如此不自然,講的話又吞吞吐吐,我就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
,他一定有十分重大的事瞞著我。

    我也不去揭穿他,只是望著他,在我的注視之下,他的神態更加不安,雖然他一副
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用許多小動作來表示他心中十分坦然,但是,那是弄巧反拙
,更令我肯定我的推測。

    他道:「真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你,你……也到澳洲去,有事?」

    我點著頭:「是,目的和你一樣。」

    他縱使有過人的才智,但是他畢竟只不過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人,自有青年人的純
真,一聽到我這樣說,他十分高興,立時道:「那真好,我們可以結伴同行——」

    他講了一句,頓了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不應該邀我同行,可是剛才一高興話已講
出了口,不知該如何改口一樣,十分尷尬。

    我裝作若無其事:「好啊,那可能是澳洲腹地的長期旅行,有伴好得多了。」

    文依來口唇掀動了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而且,視線不由自主,一連向他的
左邊,連飄了兩次之多。

    我暗中循他所看之處望去,看到的是一個半禿的中年人,身邊放著一只相當大的公
事包,大約是由於太胖的緣故,鼻尖上出汗,冒著油光。這種半禿的胖子,看起來毫不
起眼,沒有理由成為文依來一再偷偷注視的目標。

    我在看了一眼之後,心中想:難道這個半禿胖子就是小郭口中的「職業殺手」?自
然,人不可貌相,能夠成為著名的職業殺手,不一定全是電影上那種相貌陰森兇狠的的
那一種「典型」。

    可是,如果那半禿胖子是「職業殺手」的話,又沒有理由會引起文依來的注意,因
為文依來應該連有人在調查他都不知道,更不會想到會有職業殺手跟著他的。

    那麼,這個明顯地和文依來有著某種聯繫的半禿胖子又是什麼人呢?

    看來事情似乎不是逐步走向真相大白,反倒是越來越複雜了。

    我仍然不動聲色,文依來卻有了坐立不安的神態,我在對他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之後,文依來忽然轉換了一下坐的姿勢,十分不好意思地道:「衛先生,你……我十分
喜歡和你在一起——」

    我笑著:「我們現在,就是在一起啊!對了,你是在巴黎上機的,到了法國,有沒
有去見一下你的監護人?」

    文依來的神情,簡直有點狼狽了:「沒有……我只是到了巴黎!」

    我仍然笑著:「你也快二十歲了吧?當然,可以自由行動了。」

    文依來脹紅了臉:「事實上,白老先生從來也未曾干涉過我的行動。」

    在這一段交談之中,我一直在留意著那個半禿胖子,我發現他至少有三次,裝作不
經意,但實際上,是十分用心在聽我們的交談。看他的情形,竟像是在監視文依來一樣


    所以,我「哈哈」大笑著,一面身子向前一俯,用十分低而快的聲音道:「有人在
監視你,你知道麼?」

    文依來聽得我這樣說,陡然之間,神情更是尷尬,他的這種神情,使我知道我料錯
了,所以我立時改口:「噢,你的同伴?」

    文依來更是不知道如何才好,這個青年,顯然不是有太豐富應付這種場面的經驗。

    我也不想再為難他,伸手在他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然後,端著酒杯,逕自走向
那個半禿胖子,而且,老實不客氣,就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候機室中的空位相當多,我這樣的行動,自然是十分突兀的,而這種「單刀直入」
式的行動,很能起到令對手倉皇失措的作用。

    不過,我才一坐下來,心中就不禁吃了一驚。那個半禿胖子,本來坐在那裏,絕不
起眼,甚至還大有鬆鬆垮垮的樣子,像是對刻板的生活起了膩一樣。可是,就在我一坐
下去之際,他整個人,姿態一點也沒有變,但是臉上的神情和眼中的神采,卻陡然變得
精警之極,像是一頭豹子一樣!

    當他的神情起這樣的變化之際,他整個人也像是充滿了活力,就像是一枚隨時可以
爆炸的炸彈一樣!

    雖然那種情形,只是一閃而過,但也足夠使我知道,這個半禿胖子,絕不是等閒人
物了!

    我一坐下來之後,把手中的酒杯,向他略舉了一下,呷了一口酒,才道:「閣下對
我和那位青年的交談,好像很有興趣?」

    半禿胖子報我一笑,也拿起了酒杯來呷一口,我留意到他的手十分大,手指也相當
長,不像是一般胖子那樣手指頭粗,而且,即使是在握杯子的簡單動作之中,也可以看
出,他的手不但強有力,而且,還一定極其靈巧。

    他在呷了一口酒之後,才用十分平靜的語調道:「我絕想不到在這次的任務之中,
竟會有幸與閣下相遇。要不然,震於衛先生的大名,我說不定會拒絕委託!」

    這半禿胖子果然是一個厲害角色,一開口,就開門見山,毫不掩飾。我笑著:「謝
謝你的恭維,不過這也是事實,有我在,做起事來,總有點礙手礙腳,沒有那麼順利。


    半禿胖子瞇著眼:「是啊,不過,既然受人之託了,總得忠人之事才是。」

    我又向他舉了舉杯:「我喜歡坦白的人——」我向文依來努了一下嘴:「你準備什
麼時候向他下手?是不是也可以直接告訴我,讓我好有準備?」

    半禿胖子一聽得我這樣說,現出十分訝異的神情來,像是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一樣,
我正想諷刺他幾句,叫他不必再做戲了,他忽然「呵呵」笑了起來:「衛先生,我怕你
是弄錯了。」

    我悶哼一聲:「弄錯了?我的消息,不至於那麼不靈通吧。」

    半禿胖子伸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擦了擦,忽然改變了話題:「我還未曾介紹我自己。
當然,我不會有真名字,真名字……連我自己也忘記了,我的外號是『要命的瘦子』,
你聽說過嗎?」

    我陡地楞了一楞,立時道:「你大客氣了,豈只是聽說過,簡直是如雷貫耳,久仰
大名。」

    我那兩句話,當然有客氣的成分在內。但是「世界七大殺手」之中,「要命的瘦子
」排名,無論如何,都在前三名之列,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本來,在一留意到他的時候,我也曾將幾個著名的殺手的名字,想了一下,自然地
想到過「要命的瘦子」,可是卻怎麼也料不到,「要命的瘦子」會是一個半禿了的胖子
,名和實,太不相符了。

    半禿胖子有點狡滑地笑了起來:「像我們這種人,最好是不要太容易被人認出來。


    我道:「不必太謙虛,不知道有多少機構,想要知道你的真面目而不可得。」

    半禿胖子又笑了一下:「那倒也是實在的,嗯,我在初出道的時候,的確很瘦,所
以才有了這樣的一個外號,而我十分喜歡這個外號,因為我知道,人的外形是可以改變
的,當我由瘦變胖之後,這個外號,對我就十分有利,人家不會把我和『要命的瘦子』
聯想在一起。」

    我由衷地道:「是的,剛才我就寧願把你和『禿頭老九』或是『阿拉巴馬胖子』聯
想在一起,如果不是你說了,我怕要費好大的勁,才知道你是『要命的瘦子』。」

    半禿胖子(雖然知道了他是「要命的瘦子」,但是還是用這個稱呼比較妥當一些)
又喝著酒:「也有可能永遠不知道。」

    我聳了聳肩:「也許,請原諒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半禿胖子又「呵呵」笑了起來:「第一,我一看到了,就知道你是什麼人。」

    半禿胖子道:「你在打電話的時候,我已經一直在留意你,我自己對自己說:最好
那只是偶然,衛斯理和我的事,沒有任何關係。」

    我笑著:「這是最好的恭維,當然,你失望了。」

    半禿胖子道:「是啊,當我知道確然有關之後。我就又自己對自己說:真糟糕,看
來,要命的瘦子遇上了一生之中最大的麻煩了。」

    我「嘖」地一聲:「恭維得太過分,就變得肉麻了,當時你想了些什麼,老實說吧
。」

    半禿胖子道:「對,接下來,我至少設計了六種對付你的法子。」

    我「嗯」地一聲:「把其中最有效的一種,付諸實現吧。」

    半禿胖子點頭:「本來會,但是現在不必了,因為我發現你弄錯了一點,最根本的
一點。」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揚了揚眉。他也向文依來努了一下嘴:「你誤會我這次任務是
對付他,但恰好相反,我的任務是保護他,使他能夠安然完成他的旅程——單獨完成他
的旅程。」

    這一點,當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考慮是不是要相信他時,他又道:「自
然,由於我真有這樣的任務,閣下如果妨礙到我任務的進行,剛才我想到的六個方法中
最有效的那個方法,我還是要試一試的。」

    我不禁失笑:「我以為你是一個……殺手。」

    半禿胖子道:「那只是泛稱,我們既然為了金錢可以殺人,自然也可以為錢做任何
事,事實上,若有人不讓我完成任務,我還是一樣要殺人的。」

    他的話,說得極坦白,但是也含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威脅味道。我淡然一笑:「我真
沒想到這一點,你的委託人,目的是要你保護他?」

    半禿胖子有力點了點頭:「是,要他到某一處地方去,不要有任何人跟蹤,不要遭
任何人破壞。」

    我吸了一口氣:「文依來自己不知道目的地是在何處?」

    半禿胖子道:「不確切知道,可是他知道為什麼要去,他要去是自願的。而我則不
知道他為什麼要去,卻知道要去的正確地點。」

    我沉吟著,這純粹是意外,如果說是笛立醫生僱請了「要命的瘦子」,目的是保護
文依來,那麼,在文依來的身上,會發生什麼危險呢?

    我正在想著,半禿胖子又道:「衛先生,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所以才把這一切,
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和他不到十分鐘的談話,我對他的印象不算壞,也相信他所說的一切,我道:「假
設文依來會遭遇到什麼危險,所以才會有人要你來保護他。」

    半禿胖子的聲音變得冷淡:「假設不是我份內的事,我是一個講究實際的人。」

    我揮了一下手:「如果我和你一起保護他,不是更妥當嗎?」

    半禿胖子緩慢而堅決的搖頭:「我的任務是,文依來先生的旅程,只能單獨,不能
有人加進來。」

    我吸了一口氣,文依來剛才脫口邀請我結伴同行,後來又變得這樣尷尬。再明白也
沒有了,他是在請了我之後想改口,但又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我提高了聲音:「可是,文依來剛才已邀請我與他同行。」

    「要命的瘦子」真不愧是老江湖,他立時冷靜地道:「這就是我為什麼會受僱的原
因了。」

    不過,他是老江湖,我也不是初出道兒的,我只是笑了一下:「趁現在有空,六種
方法可能不夠,不妨多想幾樣來對付我。」

    我和他的交談,語聲都不是很高,候機室中別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然
,文依來是知道的。而我這時,心中對文依來多少有點鄙視。在瑞士時,兩次長談,他
都給我相當好的印象,可是那時,他顯然未曾對我坦誠相待。他有事瞞著我,這是為什
麼如今他會和「要命的瘦子」在一起的原因,瘦子還說文依來知道他何以會有這次旅程
的原因。

    我先向文依來望了一眼,他一副惶惑不安,不知如何才好的樣子,然後,我挺了挺
身子,又挑戰地問:「想多了幾樣對付我的方法沒有?」

    半禿胖子的神情,變得相當陰沉,一言不發。文依來在這時,鼓足了勇氣,向我們
走來,他先向半禿胖子道:「先生,我想——」

    半禿胖子不等他講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我只執行委託人的指示,而且,絕不
會放棄執行。」

    文依來又十分為難地向我望來,我昂起了頭,對他來個不理不睬。文依來嘆了一聲
:「衛先生,我是在你第二次來訪之後,才接到那個神祕電話的。」

    我心中一動,低下頭來:「你的意思是,在我們兩次長談之際,你沒有隱瞞我什麼
?」

    文依來點了點頭,我正想再說什麼,半禿胖子陡然站了起來,攔在我和文依來之間
。想不到他一站起來。個子極高,至少有一八五公分,他面對著我,我冷冷地道:「你
連起碼的禮貌都不懂了,我和他在說話,而你站在不應該站的位置上。」

    半禿胖子壓低了聲音:「在這裏,你不妨向我動粗。」

    我揚了揚眉,他以為我不敢在公共場所動手,那他大錯特錯了,動手可以有很多方
式,我相信其中有許多方式。他是絕不知道的。

    我先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然後,慢慢揚起手來,看來一副想搔搔頭的樣子
,但是當手揚到一半時,就陡然向前一伸,手指已經搭上了他的手腕。

    半禿胖子的反應已算是快的了,手立時向後一縮,不過,就算他再精於西洋拳擊,
想要躲開我這一下「小擒拿手」,那也不是容易之事,「小擒拿手」發展到今天這樣子
,經歷了超過兩千年之久,豈是洋人所能了解的?

    我一抓住了他的手腕,立時發力,手腕所在部分,中國武學上稱之為「脈門」,脈
門受制,哪怕是三百斤重的大漢,也會變得軟弱無力,他自然也不能例外,就在他現出
了驚訝之極的神色之際。我手臂一揮,已把他揮得身不由主,向一旁的沙發坐下去,我
也乘機一起坐下,手指仍然緊扣著他的脈門,不讓他妄動。

    他望著我的手指,神情倒還鎮定,而且居然還能自嘲:「我早知和你對敵,不是一
件有趣的事。」

    我不去理會他,只是向文依來疾聲問:「什麼神祕電話?把一切告訴我。」

    文依來現出了極為難的神情來:「我不能,絕不能在現在對任何人說。」

    我悶哼一聲:「包括我?你知道,不論你說還是不說,我都會知道真相的。」

    文依來嘆了一聲:「真對不起,其實我極喜歡和你在一起,剛才……我曾脫口……
請你和我同行,但……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我必須單獨……完成我的旅程,而這位先
生會保證這一點。」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實在是無味之極了,連文依來都擺明了不歡迎我,再纏下去
,有點跡近無賴了。可是事情又實在太使人難以放棄,說不得,也只好略微無賴一下。
我向癱坐在沙發上的半禿胖子指了一下:「事實很明顯,他不能保證什麼。」

    文依來不知所措:「我不知怎麼說才好,真不知怎麼說才好。」

    半禿胖子冷冷地道:「天,衛斯理,他只不過是一個孩子。」

    我冷笑一聲:「你少悲天憫人,你為了金錢殺人,才不理會被殺的男女老幼。」

    我說著,放開了他的手腕,他連忙縮起手,用力揮動著,這時,我已有了主意,反
正大家在一架飛機上,等下了機,我擺明了跟蹤他們,看他們有什麼方法可以擺脫我。

    而為了要實行這種「硬來」的跟蹤,我自然要做一番準備工夫,所以,我冷笑著,
站了起來,又走向電話。出乎意料之外,半禿胖子竟然跟在我的後面,在我拿起電話來
之際,他在我後面沉聲道:「向警方求助?」

    我笑了起來:「放心,只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江湖上的規矩我懂。而且,向警方報
告有什麼用?一定不會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你是殺手,那會成為江湖上的笑柄。你特意
來提醒我報警,好看笑話,我不會上當的。」

    他攤了攤手,又退了開去,和文依來低語著。

    我又和小郭通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在澳洲,需要一些幫助,包括性能極佳的車子
等等,小郭一口答應立卻去辦,然後他問:「發現職業殺手了?」

    我道:「是,是『要命的瘦子』。」

    小郭陡然吸了一口氣。我又道:「不過你弄錯了,他這次的任務,是保護一個人不
被騷擾,自然他也可能殺人,不過殺的是妨礙他完成任務的人。」

    雖然是在電話中,小郭還是十分神祕地壓低了聲音:「小心,『要命的瘦子』的拿
手好戲,是應用各種劇毒的藥品和小巧的武器。」

    我「嗯」了一聲,這一點,我也曾聽說過,瘦子絕不是易對付的人,不過我也到了
欲罷不能的程度了,我剛才已令他領教過「小擒拿手」的厲害,想來一個西方殺手,雖
然擅於用毒,也絕不能和武俠小說中的「毒手藥王」之類相比。

    自然,我也想到過,剛才我一出手,就那麼容易把他制住,也大有可能是他的一種
策略。在無關重要的時候,顯得無能,而令對方掉以輕心,在要緊關頭,才使出真正本
領來。

    打完電話之後,我在看不到他們的地方。坐了下來,閉目養神,因為在接下來的時
間中,我必須付出相當的精神和體力,來從事我的跟蹤。

    我已經假設,文依來要去的地方,是他母親的原來居住處,我本來也就是要到那地
方去。只是苦於不知道確切的地點,這一來倒省了事。

    僱請「要命的瘦子」的人,如果一如我所料,是笛立醫生的話,那麼,文依來口中
所說的那個「神祕電話」的內容,也大可以猜到三四分。

    電話,應該是笛立醫生打給文依來的,自然提及了文依來的身世祕密,而要文依來
到一處地方去,證明他的身世。可能,笛立醫生還告訴了他,他有一個雙生兄弟。

    這一切祕密,只有笛立醫生和文依來的母親才知道,文依來肯聽從,自然是由於這
些祕密,一直都是他渴望知道之故。

    事情已在漸漸明朗化,唯一還有一點不能突破的,就是當年到醫院去的那個神祕來
客和撫養文依來成人的那批人,何以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露面,而又偏偏在
他們消失之前,又安排了白老大做文依來的監護人。雖然平添了一個強敵。但是撲朔迷
離的事,漸有開展,總是一樁令人高興的事。

    過了將近一小時,職員招呼各人登機,半禿胖子和文依來走在前面,中間隔著其他
乘客,文依來頻頻轉過頭來看我,神情表示歉意,他的這種行為,使得他身後的一個胖
女人誤會文依來是在看她,不住搔首弄姿,神情興奮莫名。

    上了機,我的座位本來在他們兩人之前,但是我不喜歡敵人在我後面,所以立即要
求換到最後一排,誰知道半禿胖子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所以我和他,變得坐在同一排
上,不過,中間隔了一個空位和文依來。

    飛機起飛後,我留意到文依來仍然一直在想找機會向我致歉,我轉過頭去,道:「
算了,各人都有各人的困難,我不會強迫你說什麼的!」
    文依來苦笑了一下:「謝謝。」

    而半禿胖子的酒量甚宏,胃口也好,不斷地在吃喝著,這大概就是他從被人稱為瘦
子而結果外形變得如此的原因。我維持著警惕,猜想在飛機上,他大約不會對付我,而
下了機,我吩咐小郭準備的人一來到,他就會後悔錯過機會了。

    一直到了雪梨機場,平安無事,在下機的時候,半禿胖子拉著文依來,十分急促地
走在前面,看來是想趁這個機會,擺脫我的跟蹤。我任由他們先走——我不知道他們有
沒有行李,但是我相信,就算有行李的話,半禿胖子也一定放棄不要了。

    因為,在我十分迅速地通過了海關之後,早已不見了他們的蹤影。

    我好整以暇地走出了機場,才一出門口,就有三個小伙子向我迎了上來。

    這三個小伙子每一個都有著拳擊家一般的精壯的身形,其中一個向我舉了舉手,「
跟蹤的目標,在四分鐘之前,駕駛一輛中型旅行車離去,旅行車是由一家沙漠旅行公司
所供應,曾經小心地觀察過,車中所帶的一切,絕對適宜作長途的沙漠或山區旅行!」

    另一個小伙子道:「你要的跟蹤車子也準備好了,設備比你要求的更好,必要時,
可以在水中行駛。」

    第三個小伙子的聲音低沉:「在對方的車上,安裝了信號發射儀,如果在空曠處,
信號發射可達五十公里!」

    我連連點頭,表示滿意,這時,一輛看來外型和普通的客貨兩用車沒有什麼分別的
車子,已經駛了過來,停下,自司機座位中,又跳下來一個小伙子,他大聲問:「衛先
生,是不是要我們和你一起出發?」

    我搖著頭:「不必了,事情不是很有趣,只不過是長途跟蹤而已!」

    那四個小伙子站成一排,小郭也可以算得神通廣大了,我上了那輛車,發現車中有
極佳的跟蹤和通訊設備。二十公分見方的螢光屏上,一個小亮點在移動,和我的距離,
大約是三公里。這樣子的跟蹤,實在是太舒服了,我向那四個小伙子揮著手,駕車向前
駛去。

    在開始的時候,螢光屏上那小亮點還不時改變方向。

    可是在大半小時之後,方向就一直維持在向西北而不變,不多久,我也駛出了市區
,和目標維持著一公里左右的距離,穩穩地駕著車。

    在四小時之後。我開始有點後悔,至少應該邀請四個小伙子中的一個,與我同行。
因為目標一直沒有停過,看來像是準備一下子就直駛向澳洲的腹地,那是至少需要四十
小時以上的路程,半禿胖子和文依來可以輪流駕車,我一個人要應付,自然會相當吃力
了。

    這一點,頗出於我的意料之外,本來我以為他們至少會在雪梨停留一下的。事已如
此,我除了繼續駕車追蹤之外,也別無他法。

    這時,天色已經迅速黑了下來,車子急駛在公路上,公路兩旁,已經相當荒僻,偶
然在農莊牧場的建築物中,有燈光透出來,在空曠的大地上,看來一點地沒有燈火應有
的熱鬧氣氛。

    在黑暗中又行駛了將近一小時,我陡然想起,雖然我的安排十分妥善,但是「要命
的瘦子」,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自從下機之後,還沒有見過他,單憑儀器追蹤,不
是很靠得住,應該追上去看個究竟才是;不要他已玩了什麼花樣,例如早已換了一輛車
,而我卻還在緊追不捨,那就鬧大笑話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一面套上了假髮假鬍子,使自己看來像是一個粗獷的牧羊人,一
面加快了車速,在螢光屏上,看到和目標漸漸接近,不一會,已經可以看到前面的那輛
旅行車了。

    我再加快速度,沒有多久,就超過了前面的車子,我看得非常清楚,駕車的是文依
來,半禿胖子在旁邊假寐。當我的車子追上去的時候,我還向文依來揮手,用十足澳洲
口音叫:「要不要比賽一下?」

    文依來笑著,做了一下「不」的手勢,我肯定了追蹤的目標之後,將車子開得飛快
,然後在前面路邊的隱蔽處,熄了燈,停了下來。沒有多久,文依來駕車駛了過去,我
等他駛出了一公里左右,才又跟了上去。

    不過我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半禿胖子一再表示,與我為敵不是一件有趣的事,難
道他會一點也不提防?可是目標又明明在前面。

    看來除了繼續跟蹤之外,沒有別的法子。

    整晚,車子沒有停過,看著里程表,已經駛出了超過一千公里,我有點疲倦,但是
還足可以支持下去。如果他們直駛向腹地的山區,大約是兩千公里的路程,再支持十小
時左右,也就到了。看來,跟蹤工作十分順利,半禿胖子並沒有料到我在電話中做了這
樣的佈置。

    車子在平坦的曠野上,根本沒有什麼時速的限制,我抽出一隻手來進食,又休息了
片刻,然後,按下一個電熱掣。

    這個掣鈕一按下去之後,會令車身的顏色改變,外形也會有多少不同,然後,再加
速駛上去,當我超過他們的車子時,看到駕車的仍然是文依來,半禿胖子還是坐在旁邊
。就在我超過了他們的車子之後,忽然,在倒後鏡中,看到半禿胖子伸手抓著一塊紙牌
,自車窗中遞出來,上面寫著一行字:「連夜駕車,辛苦了。」

    一看到對方有這樣的動作,我實在是狼狽之至。

    原來他早知道了,只不過在戲弄我,看來,他一點也不在乎我的跟蹤。

    我陡然轉動了一下駕駛盤,使我的車子,在他們的車子前停了下來,文依來也立時
停了車,我探頭出去:「要不要上我的車,設備此較好。」

    我向他們做出這樣的邀請,本來是在狼狽之餘,無可奈何,沒話找話說的行動,也
未曾料到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半禿胖子竟立時欣然道:「好啊,你也可以休息一下。」

    我呆了一呆,明知他答應得那麼爽快,必有詭計,但倒也不便改口。我看到他向文
依來低聲說了幾句,文依來倒看來是真的想和我同車,樣子十分高興。

    他們在下車的時候,搬了一些裝備過來,半禿胖子又把旅行車油箱中的汽油全都吸
出來,注入我車子的油箱之中。雖然我帶有足夠的燃料,但多一點總是好的。

    等他們上了車,文依來自告奮勇要駕駛,我和半禿胖子坐在後面,我道:「怎麼,
改變主意了?文依來的旅程不是必須單獨完成的麼?」

    半禿胖子笑了一下:「在飛機上,我也無法把其他旅客全趕下去的。」

    他的話,意思很明白,現在只是在旅途的中程,自然不怕有人在一起,而到了最後
接近目的地時,他就不會允許有人和他們在一起。

    我報以數聲冷笑。不必駕車,自然輕鬆了許多,半禿胖子仍然不斷在喝酒,一面道
:「前面不久,就有一個農莊,我們可以休息一下。」

    文依來答應著,我假裝閉上眼睛,聽得半禿胖子在斷斷續續哼著一首小調,聽起來
大有東歐一帶茨岡人的風格,茨岡人就是吉普賽人,我道:「想不到你是吉普賽人。」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嘆了一聲,過了一會,他忽然道:「想不到你終於成為『
非人協會』的會員了。」

    聽得他這樣說,我不禁楞了一楞,隨即笑了起來:「我喜歡獨來獨往,連想也沒有
想過要加入任何協會,做為會員。你是那裏來的消息?」他像是感到意外,望了我一會
,才道:「猜測,只不過是猜測。」

    這時,車子正在穿過沙漠,白天的烈日之下,沙漠中的溫度極高,車子的冷氣設備
雖好,也還使人覺得熱,半禿胖子的鼻子上一直在冒汗。」

    我道:「那你猜錯了,是什麼使你受了誤導?」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咕噥了一聲。這殺手,他知道我不好對付,可是還是低估
了我,我一下子就聽出,他嘰咕的那句話,是吉普賽話,而且說的是一句吉普賽人常用
的諺語:「正主兒沒有來,倒惹了一群閒人。」

    那句話的意思十分明白,他本來期待著要對付的人不是我。

    那麼,他準備對付什麼人呢?再明白不過了,他誤以為我是「非人協會」的會員,
自然,他預期中的敵人是「非人協會」了。

    剎那之間,我思潮洶湧,一下子不知道想起了多少事情來。半禿胖子看到我不出聲
,自然想不到我聽懂了他的那句話之後,不知道聯想起多少事來,而且,最難解的一個
謎團,也大放曙光。

    文依來,是由「非人協會」培養成人的。

    「非人協會」是一個十分神祕的組織,會員的資格,嚴到了不可想像的程度,有一
個時期,傳說紛紜,說我可能會被推薦成為會員,但始終未曾有任何人向我來接洽過。
那自然是由於我不夠資格之故了。

    和我有過交往的非人協會會員,只有一個,那是一個出色之極的靈媒,可以由心和
靈魂溝通的一個怪人,名字叫阿尼密。

    (我和阿尼密的交往經過,記載在「極刑」這個故事之中。)

    當我和阿尼密有來往的時候,我曾好幾次想向他問及有關非人協會的事,但卻都沒
有開口,一則我想,問了他也未必會說,何必自討沒趣。二則,多少也有點自尊心,非
人協會又怎樣?

    所以,我所知有關非人協會的事情不多。但既然有這樣的一個組織存在,再隱蔽,
總也斷斷續續會有些情形為外人所知的。

第八章  非人協會的意圖

    非人協會的總部,據說是在瑞士的一個古堡中。

    (那當然就是文依來度過童年和少年時期的那個古堡!)

    非人協會有一個會員,被尊稱為「范先生」,范先生是相當普通的稱呼,文依來提
及范先生的時候,我自然無法將之和非人協會聯繫在一起。

    非人協會還有一個會員,據說是從小在大海之中,由一群章魚撫養長大的。

    有關非人協會的傳說極多,被人說得最多的是他們上一次吸收新會員的年會,那是
在將近二十年前的事,聽說那個在海洋中長大的人就是那次入會的……

    我儘量在我的記憶之中,搜尋有關那一次年會的傳說。二十年,時間上又是一個巧
合。

    和文依來出生是同一年,澳洲腹地……剛剛族的土人……和非人協會又究竟有什麼
關係呢?

    陡然,我想起了一點,在傳說中,好像有一些是關於一個澳洲土著少女的,與之有
關的,是這個少女的家鄉,一個大泥淖之中,會有一些怪異的事情發生過,可是卻又無
法確知是什麼事。

    我一面想著,一面注視著半禿胖子和文依來,文依來看來正在專心駕車。半禿胖子
也在打量著我。我陡然想到,「要命的瘦子」如果早就知道事情和非人協會有關,那麼
他一定在接受委託之前。曾下過一番工夫,去了解事情和非人協會之間,究竟有什麼糾
葛。

    雖然,非人協會內中的情形,為外界所知的不多,但刻意去尋他們的資料,他所知
一定比我來得多。

    而關於文依來,我所知又一定比他來得多,如果兩個人把所知的資料湊合起來,那
麼,即使不能真相大白,也可以知道幾分事實了。

    看起來,我大有和這個職業殺手合作的必要。

    我們一直在互望著,雖然大家都沒有說話,但是顯而易見,互相都在對方的眼色和
神情之中,揣測對方的心意。而我很快地就可以感到,我心中在想到的「合作」,正是
他也在想的。這或許是他有答應上我車子來的主要原因。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就先向他暗示地點頭微笑,他回報以同樣的動作。我緩緩吸了
一口氣「非人協會的會員,我只認識一個,他是一個靈媒,叫阿尼密。」

    他立時道:「聽說過——誰也無法全部認識非人協會的會員。甚至他們自己互相之
間也無法都認識。一個三千年前死去的古埃及人,怎麼可能認識南美洲亞馬遜河上游森
林中的一株大樹呢?而恰好,兩者都是他們的會員。」

    我和「瘦子」的交談是以法文在進行的,文依來自然可以聽得懂,他聽得大感興趣
。「這是一個什麼協會,怎麼那麼有趣?」

    我和「瘦子」互望一眼,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仍然繼續我們間的談話,我道:
「一株大樹是會員——這真有點匪夷所思,看來,你對非人協會,有著相當程度的了解
。」

    「瘦子」點頭:「是,了解對手,是我行事之前的習慣,雖然我所得到的資料不算
多,但也足夠知道,他們上一次吸收會員時,有一個孕婦入會——不是那個孕婦有資格
入會,而是她懷的孩子有資格。」

    我用心聽著。心中已不禁悴怦亂跳:「一個未曾出世的孩子,有什麼資格加入這樣
一個奇特的組織呢?這是十分難想像的事。」

    「瘦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有意若無意地向文依來望了一眼。

    當他一提及「一個孕婦」之際,我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孕婦,就是「紅頭老爹的妻
子」。

    而孩子,那時未曾出世,生下來的是雙胞胎,一個是文依來,一個是文依來的弟弟


    但是看「瘦子」的情形,像是未能肯定這一點,我也暫時不說穿。

    而文依來本身,只怕連懷疑也沒有,聽了我們的對話之後,只是嘖嘖稱奇。

    「瘦子」舉起他的扁酒瓶來,喝了一口酒。又把酒瓶遞給我。他既然以用毒殺人馳
名,我自然不敢喝他的酒,搖了搖頭,示意不要;他又喝了一口,用嘲弄的眼光望著我
:「這瓶酒,我既然也在喝,你也可以喝。」

    我只是冷笑了一下,他要是玩花樣,自己喝過了又怎麼樣,「吳用智取生辰綱」,
青面獸楊志還不是看到一桶酒先給人喝過再去喝而著了道兒的!

    我冷冷地道:「我沒有這樣子喝酒的習慣。」

    他沒有再說什麼,隔了一會,反倒是文依來耐不住,催問他何以一個未出世的胎兒
,有資格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

    「瘦子」嘆了一聲:「很抱歉,關於這一點,具體的原因,怎麼也打聽不出來,只
知道這個胎兒的父親,來歷極怪,有著某種特殊的本領,或許,他們認為這種本領,可
以遺傳給胎兒,所以才認為一個未出世的人,就有資格做他們的會員。」

    他這樣說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看。我想了一想,才道:「不錯,孩子出世之後,的
確非同凡幾,至少外形已經十分吸引人,而且,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之中,也有不少特別
之處,天分極度聰穎,幾乎學什麼都有過人的天才,不過——」

    「瘦子」接了下去:「不過,他們期待的,顯然不止是那些。」

    這時,有許多本來是不可解的謎。早已迎刃而解了。所以我也立時道:「所以,他
們在失望之餘,並不認為這孩子有資格當他們的會員,所以,他們就在孩子顯然未有什
麼特殊異能的事實前,放棄了對孩子的繼續撫養,就讓他做一個普通人,過普通人的生
活。」

    「瘦子」手托著下頷:「是完全放棄了嗎?還是仍然在暗中監視?」

    我道:「應該是完全放棄了,除非他們確信另外有可以不放棄的理由。」

    「瘦子」皺起了眉,想著。文依來忍不住道:「奇怪,你們兩個,好像認識那個孩
子一樣。」

    我和「瘦子」不約而同,笑了起來,異口同聲地道:「這孩子就是你。」

    我相信這一句普通的話,可能是文依來一生之中聽到的最令他吃驚的話了,他陡然
一震,連帶他在駕駛的車子,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緊接著,他踏了煞車,車子突然停
下。

    他也轉過頭來,向我們望來。神情自然是怪異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我和「瘦子」
都不出聲。

    我相信,我和他不約而同,一下子就告訴文依來,他就是那個孩子的用意是相同的
,因為文依來的心中,有著我們都想知道的祕密——他為什麼要有這次旅程,旅程的目
的是什麼等等。而我們也預期,在突如其來的震駭之下,他會把這個祕密說出來。

    剛才,在我和「瘦子」的對話之中。雙方都有一定程度的默契,把對方不知道的資
料說出來。我作了一點保留,未曾說出文依來有一個雙生兄弟,我相信「瘦子」一定也
作了同樣程度的保留。

    但是,我們兩個,卻同時想在文依來的口中,得知全部的祕密。

    文依來在轉過頭來,駭異莫名地望了我們半晌之後,陡然叫了起來:「我不明白你
們在說些什麼。什麼非人協會,我今天才第一次聽說過。」

    我沉聲回答:「你長大的那個古堡,是非人協會的總部,陪你長大的人,是非人協
會的會員,你是非人協會養大的,我們剛才講的那個孩子就是你。」

    文依來楞楞地望著我,無意識地搖著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情形
發生?」

    「瘦子」盯住了他:「那要問你,你一定有什麼地方和常人不同。」

    文依來幾乎哭了出來:「沒有什麼不同,我和所有的人全是一樣的,我有什麼不同
——」

    他講到這裏,急速地喘了幾口氣。忽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我當然和別人一
樣,只是一個普通人,要不然,非人協會也不會放棄我,不要我了,對不?」

    他用這個理由來解釋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那倒的確是十分充分的理由,我和「瘦子
」都無法反駁。因為他自從一出世起,就被非人協會撫養,非人協會之中,多的是聰明
才智、能幹出眾的人物,他們經過了十餘年細心觀察,而終於放棄,那還不足以證明他
只是一個普通人嗎?

    但「瘦子」的假設也是成立的——這是我以前未曾想到的一點:非人協會方面,認
為他的父親可能是一個非同凡響的人物,他可能得到父親的遺傳。

    當年,神祕來客造訪笛立醫生,自然也是把這一點說明白了的,不然笛立醫生如何
肯幫他們的忙?至於孕婦懷的是雙胞胎,笛立醫生又把這事實隱瞞起來,而且帶著另一
個孩子隱居起來,那自然不是非人協會的人所能料得到的。

    文依來也曾說過,他小時候,自從懂事開始。就記得要接受各種各樣儀器的檢查,
他不知是為了什麼,現在想起來,也很容易理解,檢查他的目的,是要查明白他究竟有
沒有特異的能力。

    我的思緒十分亂,例如非人協會當年,為什麼要把孕婦交託給笛立醫生呢?如果就
讓孩子在古堡之中出世,當然不會有如今的曲折了。

    (直到最後,我才知道原因是什麼,那是由於一個簡單得再也不能簡單的原因。正
由於它如此簡單,所以才不容易想得到。)

    這時,我想到事情離真相大白已不是很遠了。非人協會早在三四年前,已經對文依
來不再有興趣,替他找了一個監護人之後,就再也不理他了。那麼,知道他出身來歷,
知道他有什麼特異之處的人而又對他肯定有興趣的,就只有笛立醫生。

    笛立醫生只知道他落在非人協會之手,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所以就委託全世界知
名的私家偵探,尋找他的下落。提供的線索是他的相片——事實上,那是他弟弟的相片
。也正因為委託人提供了這樣的線索,所以可以肯定,這個不露面的委託人就是笛立醫
生。

    笛立醫生在知道了他的下落之後,並沒有立即和他聯繫。而是先做了另一些安排,
例如委請「要命的瘦子」保護他,實現一個祕密的旅程之類,然後,再和文依來聯絡。
笛立醫生自然肯定,只要他一和文依來聯絡,文依來一定會聽從他的安排。

    那麼,就可以達成一個結論,文依來口中提及的「神祕電話」,一定也是笛立醫生
打給他的了。

    好了。笛立醫生在電話中對文依來講的話,一定就是祕密的中心了。

    一路分析下來,我情緒變得十分興奮,我鎮定地道:「依來,你曾提及的神祕電話
,是不是一個自稱是你的接生醫生的人打來的?」

    文依來睜大了眼,點著頭。

    我疾聲道:「他對你說了什麼?」

    文依來道:「他說,他可以使我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的行動必須祕密,會有人
來護送我。電話掛上不到半小時,這位先生就來了,人人都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尤
其,衛先生你告訴過我,我母親是澳洲剛剛族土著,而這位先生又告訴我,我們要到澳
洲去,一切都合拍,我自然立即答應了。」

    他急急地說著,從他的神態看來,他並不像是隱瞞了什麼。

    這不禁使得我大失所望,我看出「瘦子」也十分失望,他問:「電話中,有沒有提
及你父親的身分什麼的?」

    文依來咬著牙,用力搖頭。

    車廂之中,陡然靜了下來。

    在這時候,我相信我們三個人,心中所想的事是一樣的,真正要把整個謎團揭開,
還要等到見到了安排這次旅程的笛立醫生才行。

    「瘦子」悶哼了一聲,又喝了一大口酒,文依來對我道:「你曾說我——」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忙做了一個手勢,令他不要說下去,因為我相信「瘦子」不知
道文依來有個孿生弟弟,這個人相當靠不住,不必讓他知道太多。我一面阻止了文依來
說下去,一面不容「瘦子」有懷疑的機會,就盯著他道:「目的地是什麼地方?見了你
的委託人之後,你還有什麼事要做?」

    「瘦子」可沒有文依來那樣容易對付,他一聲不出,我又問了第二次,他才泠泠地
道:「衛斯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上你的車子?」

    我揚了揚眉,他道:「第一,那是擺脫跟蹤的好方法,第二,我肯定在你口中可以
得到很多資料。第三,現在請你下車。」

    當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任何別的動作,仍然是手裏拿著那只扁平的、通
常被酒鬼放在後褲袋中的那只酒瓶,和我相隔不到一公尺坐著。可是他的神氣,就像是
我一定會聽他的命令下車一樣。

    我先是楞了一楞,很想問問他我為什麼要下車,但是話還未曾出口,我不禁「啊」
地一聲,我還是太疏忽了:「要命的瘦子」善於使用小巧的武器。

    那只酒瓶!現在在他手中的那只酒瓶,一定就是他的武器!他一直沒有離開過武器
——甚至有一次,他要把武器交給我,以免我起疑。可是當時我只想到酒中可能有毒,
沒想到酒瓶本身就是武器。

    那酒瓶雖然不大,但是以現代精細的工技來說,甚至有可能是小型火箭發射器。

    就在我一發楞之下,也沒有見他有什麼動作,「啪」地一聲響,那酒瓶的底部。已
出現了兩個圓洞,直徑大約有一公分。

    在那兩圓洞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子彈」在。

    「瘦子」臉上的肥肉抖動了一下:「請你下車。」

    文依來叫了起來:「在沙漠,你叫他下車?」

    「瘦子」冷冷地說道:「放心,步行二十公里,就有牧場,他不會死在沙漠中的。
請下車,這是兩枚『達姆彈』,雖然古老一些,但殺傷力還是十分大的。」

    「達姆彈」是一種使用了幾千年的槍彈,彈頭是鉛製的,十分柔軟,射入人體之後
,一碰到骨頭,就會迸散,形成極大的殺傷力。

    我冷笑了一聲:「太老式了,我還以為那是兩枚小型火箭。」

    他的聲音聽來十分生硬:「如果你再不下車,不管新式舊式,效果是一樣的。」

    我當然不想下車,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我慢慢欠起身來
,「瘦子」極驚覺,我才一動,他整個人的神態,就像是一頭待一躍撲出去的豹子一樣
,我笑著:「為什麼不發射,把我殺了,豈不是更加乾淨俐落。」

    「瘦子」居然也笑了起來:「殺了你?你那些朋友替你報起仇來,我只怕要躲到火
星去!」

    我「呵呵」一笑:「原來你不敢殺我,那麼,我何必聽你的話下車去?」

    我說著,才欠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神態自若地望望著他,看他怎樣對付。

    「瘦子」仍然笑著,緩緩搖了搖頭,我這時,自然是處在下風,就算我有機會發難
,也要顧及文依來的安全。因為我不相信文依來有應付危急場面的經驗。

    可是文依來看到「瘦子」用武器在威脅我下車,卻出現一副憤憤不平、躍躍欲試的
樣子,就在我才一坐下來之後,文依來突然伸手,向「瘦子」的手腕抓去,而也就在此
際,「茲」地一聲響,我只覺得肩頭之上,陡地涼了一涼。

    這一切,都是同時發生的,我自然立即知道,我已被「瘦子」的武器擊中。但那絕
不是達姆彈,看來他的那只酒瓶,可以發射多種武器。

    我才想到這一點,就看到文依來已經抓住了「瘦子」的手腕,而我的視力,也迅速
變得模糊,「瘦子」射出來的,一定是一枚毒針。

    一想到毒針。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呼叫聲來,那下呼叫聲,雖然出自我的口中
,但是聽起來,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發出來的一樣。同時,我也知道,這是中了強烈麻
醉劑之後的現象,我有過這種被襲的經驗,而且還不止一次!

    在我的一下呼叫之後,我又聽到了另一下充滿了驚惶的叫聲,我還可以辨得出,這
是文依來發出來的,他一定是看到我的情形不對。才發出驚呼聲來的,因為這時,我已
經眼前發黑,身子好像也在向旁倒了。

    而就在完全喪失知覺之前,我又聽到了一下充滿了驚恐的呼叫聲,那是「瘦子」的
聲音,他在叫著:「放開我,你在幹什麼?」

    在面臨喪失知覺之前的一剎那,我認為那是我自己的幻覺,因為「瘦子」完全可以
控制文依來,文依來絕不是他的對手,他何必發出這樣的呼叫聲來?

    接下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人的生或死,真正只是一線之隔。如果「瘦子」不是有所忌憚,怕致我於死地之後
,他只好到火星去躲起來,而向我下毒手的話,我自然就這樣結束了生命,再也不會醒
過來了。

    而他向我射出來的,既然是麻醉針,那麼,在藥性過去之後,我自然會醒來,不過
,我恢復知覺,卻出乎意料的快——當然,那是我在完全恢復了知覺之後才知道的,我
失去知覺的時間,還不到十分鐘。

    我恢復知覺的過程,也十分奇特,首先,我感到了極度的震盪,那種震盪的感覺,
即使是在知覺還未曾全部恢復之際。也極是強烈。也正由於知覺還未全部恢復,所以事
後回想起來,也無法加以確切的形容,只好說像是有巨型的打舂機,在震撼我的胸口一
樣。

    那種震盪接連好幾下,接著,又是一陣十分異樣的灼熱,流通我的全身。這種感覺
更怪,令我全然無法想像是發生了什麼事。

    說有一股火忽然進了我的身體?自然十分荒謬,但又的確有這樣的感覺,而且,不
是一次,也有好幾次。接著,我感到自己像是浸進了一個冰涼的泉水之中,十分清澈舒
服,接著,便是極度的口渴,自然而然張開了口,也有清涼的水,注進我的口中,我就
大口大口地吞著,再接著,自然睜開了眼來,我看到的是文依來充滿了焦急惶惑的臉,
離我很近,他正提著一箱水,向我頭上淋著,水是我車中準備在長途駕駛時應用的。

    同時,我也發現我還在車廂之中,歪倒在座椅上,我忙一挺身坐了起來。文依來也
停止了淋水,這時,我才感到肩頭上有點疼痛,低頭一看,一枚相當粗大的鋼針,針尾
約有一公分左右,露在外面,我拈住了針尾,正待將之拔出來之際。卻陡然看到了「瘦
子」,一看到了他,我竟連針也顧不得拔出來,就僵住了。

    這時,我才從完全喪失了知覺的狀態之中甦醒過來,自然還不是十分清醒,所以才
一睜開眼時,看到了文依來,並沒有想到「瘦子」怎麼樣了,直到這時才看到了他。

    「瘦子」本來就在車中,看到了他也是十分平常的事,可是我看到的,卻是「瘦子
」歪倒在座位與座位之間的空間中,顯非已失去了知覺,臉向下,身子蜷曲著,一動也
不動,他的那只「酒瓶」,也落在他的身邊,瓶中剩餘的酒,流了出來。看這情形,像
是在我喪失了知覺之後,文依來反倒將他制伏了。

    這怎麼可能呢?實在太不可想像了。

    我僵了極短的時間,用力一拔,把針拔了出來。同時,我地想起了在我喪失知覺之
前,所聽到的「瘦子」發出的那一下驚呼聲。從現在的情形看來,那自然不是昏迷前的
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事了。

    自然,我也陡地想起白老大說過,他曾催動內勁,去試文依來,幾乎被文依來運力
反震回來的經過。

    難道,金髮碧眼的文依來,竟然是中國武術的絕頂高手?

    我把視線自「瘦子」的身上,收了回來,望向他,卻又看到了他仍然十分惶急,不
斷喘著氣,連聲音也發了啞:「你醒過來了,真好,真好。」

    看他的這種神情,他又實在不像是什麼「武學高手」,我迫不及待問:「發生了什
麼事?」

    文依來幾乎語帶哭音:「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他,他……」文依來說的時候
,指了指仍伏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瘦子」。

    我抹去了臉上的水。先一腳把那只「酒瓶」踢開了一些,然後,抓住了「瘦子」的
手臂,想把他翻過來。在那麼窄小的空間中,要把個子十分高大的一個胖子翻過來。不
是容易的事,我只把他的身子翻到了一半。就已經大吃一驚,因為「瘦子」看來,不像
是一個失去了知覺的活人。我連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果然,他早已停止了呼吸,他竟
然死了。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極點。

    我向文依來望去,文依來吞了一口口水:「他突然昏了過去……我把他也淋醒。」

    我又望回「瘦子」,文依來竟然不知道「瘦子」已經死了。他是假裝的?「瘦子」
的臉上,為什麼又現出了那樣驚駭莫名的神情?

    我再望向文依來,緩緩地道:「不必了,他已經死了,我想。大約是十分鐘前死的
。」

    直到這時,我才向車上的鐘望了一眼,發現我自己,失去知覺,也不過十分鐘左右


    文依來一聽得我說「瘦子」死了,神情之驚愕,絕對不是任何演技再佳的人所能裝
出來的,他張大了口,好一會,才道:「怎麼會?他怎麼……忽然會死了?」

    我先不回答他——事實上,我完全無從回答,我先打開了車門,停止了引擎的運轉
,示意文依來和我一起,把「瘦子」的屍體拖出車去。

    這時,正是下午時分,是沙漠中最熱的時刻,才一出車子,我和文依來都在熱浪之
下,汗流浹背。「瘦子」被平放在沙漠上,他的雙眼,仍然張得極大,文依來更是惶惑
,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儘量使自己的聲音平和:「依來,我相信,不論你向他做過什麼,你一定是出於
自衛;他是一個著名的職業殺手,你不必感到內疚,在法律上,你也不會有任何責任。


    我講這番話,自然是安慰他的,可是他卻陡然叫了起來:「我對他做了什麼?我什
麼也沒有做。他……一定是有心臟病。或者是腦部有隱藏的血瘤,突然破裂了,所以才
……死的。」我皺了皺眉,對他的這種態度,有點不滿:「好,那你就說說經過。」

    文依來向「瘦子」的屍體看了一眼,神情十分驚恐:「我看到他要趕你下車,想阻
止他,可是忽然之間,你倒了下去,我以為你被他殺死了,又吃驚,又害怕,那時我抓
住了他的手腕,不知該如何才好,我……真是怕極了,又感到極度憤怒……」

    他說到這裏,連聲音都發起抖來,停了一停:「我正想責問他為什麼要隨便殺人,
他卻陡然叫了起來。」

    我的聲音也有點發啞:「他叫什麼?要你放開他?」

    文依來連連點頭:「是,他不住叫著,要我放開他,我那時根本嚇呆了,也不記得
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叫了幾下,突然垂下了頭,昏……昏了過去,我這才來看你,發現
你沒有死,我推了你幾下,你沒有醒來,我……找到了這桶水,一面淋你,一面推你,
你醒了過來。我根本不知道他已死了。」

    我聽著文依來的敘述,不禁發愣,難道「瘦子」真是有心臟病。還是腦中有著隨時
會裂開來的血瘤?不然,照文依來的說法,看來健壯如牛的「瘦子」,是絕不會就此死
去的。

    可是這樣的假設,未免太巧合了,那麼,他致死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我吸了一口氣,又極迅速地作了一些設想,甚至向文依來的手,注視了半晌,我的
設想包括了文依來身懷絕頂武功,而他自己並不知道,卻在無意中使得被他抓住的人死
亡——這種情節,武俠小說之中倒是常有的,但有這個可能嗎?

    一時之間,我茫無頭緒,文依來哭喪著臉:「現在我們怎麼辦?」

    我吸了一口氣:「先把屍體掩埋起來——」

    我講了這一句,不禁搖了搖頭,把屍體就這樣放著,或是埋起來,其實是一樣的,
我們不可能把他理得太深,一到晚上,沙漠中野狗和狼出動,屍體一定會被啃個精光的
。文依來支吾地道:「不可以把它……帶著……到有機會時剖驗死因嗎?」

    我向他望去,他雙手互握著:「我想知道他的死因,不然,我……始終會有是我殺
死了他的感覺……殺人……那種感覺十分可怕。」

    他說得十分坦白,而且他的這種心境。也可以了解,我道:「那你的意思是不再前
進,回雪梨去?」

    文依來道:「他死了,連目的地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怎麼去?」

    我道:「我倒知道一個大概,笛立醫生要你去的地方,一定是你母親出生的土著村
落。要不是遇到了你們,我也準備去尋找那個村落的。不過這不知要花多久時間,屍體
會腐壞的。」

    文依來深深吸著氣,神情為難,我又道:「而且這個人的身分十分神祕。我們和他
在一起,他又死了。這種事,向有關方面解釋起來,簡直麻煩之至。他的死,另有原因
。不會是你殺的。」

    文依來雙手握得更緊,神情十分苦澀,我陡地又追問了一句:「你為什麼有這樣的
感覺?」

    文依來道:「因為他曾十分恐懼地要我放手,而我沒有放。」

    我苦笑了一下:「除非你的手,有著可以致人於死的魔力,不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也不會死的。」

    文依來攤開手來,翻覆著看,在陽光下看來,他的手毫無異狀,掌心絕沒有什麼鮮
紅色或漆黑色——像武俠小說中的「毒掌」一樣。

    他苦笑:「當然不會有什麼殺人的魔力。怎麼會?」

    他說得十分勉強,好像隱瞞了一些什麼,我又問:「你自小受非人協會的撫養,學
了不少技能和知識,有沒有學過中國武術?」

    文依來道:「中國功夫?我只在電影中見過。」

    他把中國武術稱為「中國功夫」,那是最粗俗的一種叫法,自然是未曾學過的了,
那麼,看來也不必問他有沒有學過內家氣功了。望著「瘦子」的屍體,我俯下身,在他
的身上搜了搜,一掀起他的外衣,就覺出外衣之中有一個十分隱蔽的夾袋,撕了開來之
後,是一個密封著的、防水的紙袋。

    在那紙袋上面,用四種文字寫著同樣的句子:「我是一個殺手。隨時可以致人於死
,也隨時會被人殺死。如果我死了,這個紙袋被人發現,請發現人照紙袋中所寫的行事
,即使是殺我的人。也請照做。」

    我和文依來看了之後,文依來道:「裏面,可能是他的遺囑。」

    我道:「或許,先看看他身邊還有什麼。」

    他身邊的東西還真不少,除了普通人日常帶在身邊的東西之外,還有一只如同煙盒
一樣的扁平的金屬盒,一打開,裏面密密的放著許多只顏色不同的小盒子,那自然是他
用來儲放各種毒藥的了。

    我也不敢貿然打開小盒子來看,因為在野外風大,若然毒藥是粉狀的,被風吹得揚
了起來,吸進若干,那可不是玩的,我知道有些劇毒的粉末,像這種指甲大小的小盒子
,一盒就可以毒死好幾千人。

    蓋上了盒子,又在他的褲袋內,發現了三柄極小的匕首,一拔出來,陽光下。刀身
閃著一種暗藍的光彩,自然也是淬過毒的。

    我把在他身上找到的東西,全都放進一只布袋之中,和文依來兩人,合力掘了一個
坑,把他的屍體拋了進去埋好,又砍下一株灌木,插在沙上做為記號。文依來曾建議做
一個十字架,我道:「算了,天堂中不會需要職業殺手的。」

    這一下忙下來,早已渾身是汗,我們一起上了車,文依來道:「是不是要看著他的
遺囑?他總是死在我們面前的,他有什麼事要做,也該代他做做。」

    文依來的話,自然有理,我用力把紙袋扯破,裏面是用牛皮紙包著的一個小包,包
得很嚴密,一層層打開來,是一柄樣子十分奇特的鑰匙——鑰匙上有許多不規則排列的
小孔。

    我知道這一類鑰匙,是配合相當精密的鎖使用的。和鑰匙包在一起的是一張卡紙,
卡紙上寫著一個地址,是奧地利首都維也納,從地址看來。是一幢大廈的一個單位。在
地址下有幾行字,也是分別用德文、英文、法文和西班牙文寫成的。

    「請到上址,用這柄鑰匙打開一只鑲有象牙的箱子。」

    我和文依來互望了一眼,文依來道:「好像很神祕的樣子。」

    我悶哼了一聲:「職業殺手,真是鬼頭鬼腦。」

    文依來吸了一口氣,取了鑰匙在手:「我回去的時候,可以替他去辦事。」

    我當然沒有興趣為了執行一個殺手的遺囑而特地到維也納去,所以點了點頭。

第九章  探測師的奇怪遭遇

    在「瘦子」身上找到的東西之中,一點也沒有他要去的目的地的線索。甚至連地圖
也沒有,真不明白他憑什麼可以在廣渺的澳洲腹地找到他要去的地方。

    文依來望著我,等著我的決定,我道:「他曾一再說。前面會有一個牧場,可能他
對這一帶十分熟悉,我們先到了牧場再說。」

    文依來沒有說什麼,發動了車子,向前駛去,果然,不多久,已可以看到前面是好
大一片沙漠中的綠洲,駛上草地之後不久,就看到了一大群一大群的綿羊和牛馬,那看
來是一個規模極大的牧場。

    車子繼續向前駛,不多久,就在一排建造得相當考究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主要
的建築物,居然是維多利亞式的大房子。

    車子一停下,就有一群少年圍了上來,我和他們談了一會,知道牧場主人的名字是
維克先生,為人熱情好客,是這裏附近幾百哩,幾乎百分之八十居民的僱主。

    五分鐘後,我們就見到了這位滿面紅光、身形高大粗壯得像牛一樣的老人,在他寬
大的書房之中,他應我所請,取出了一大疊大型地圖來。

    然後,他用十分洪亮的聲音,指著其中的幾幅:「剛剛族人很少離開山區,他們所
履足的平地,也是在山中的盆地。」

    老人又道:「至少超過十二個村落,是他們聚居的所在,你們要去找一個人?而不
知道確切的地點?」

    我道:「是啊,只怕相當困難,而且,雖然我會講很多地方的話,但是卻不會剛剛
族話。」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吱」地一聲響,一張本來是背向著我們,放在書
房一角的一張高背轉椅,轉了過來。

    椅中坐著一個人,他一轉過來,我只感到他的目光,十分銳利,異於常人,而且直
盯著我。

    這張椅子上坐得有人,這一點,我在一進書房來的時候就發現了,但既然主人未有
介紹的表示,我自然也不便多口。

    這時,他轉了過來,在盯了我一眼之後,就目不轉睛,望著文依來,既不站起來,
也不出聲。

    他的行動,可以說是十分無禮的,但是當然也不便與之計較。我打量了他一下,他
是一個有著一頭十分悅目的淺灰色頭髮的中年人,身形瘦削,咬著一支煙斗,約莫六十
上下年紀。

    他在看了文依來好一會之後,又向我望來。場主維克對他像是十分尊敬,自他一轉
過身來之後,就未曾再開過口,他再望向我之後,突然說了一句話:「你以前到過士狄
維亭山脈沒有?」

    我們要去的,剛剛族人聚居的山脈,正是士狄維亭山脈,但是他用來問我的這句話
,卻是用西非岡比亞河中游那一帶的一種土語來發問的。

    我聽了之後,心中倒也覺得有趣,他自然是衝著我剛才說了句「我會說很多地方的
話」,所以來考較我了。我如果用同樣的話回答他,那倒叫他小覷了,為了表示我懂岡
比亞河語,我先用同樣的語言答:「沒去過。」然後,我立即改用西藏康巴族人的語言
:「閣下如果熟悉的話,很想請你指點一下。」

    他聽了之後,在他嚴峻的臉上,居然現出了一絲笑容來,再一開口,嚇了我一大跳
,竟然是字正腔圓的道地四川話:「名不虛傳,硬是要得。」

    我心中升起了強烈的好奇心,這個人是什麼人呢?我答了一句四川話:「不算啥子
。」接著我說的是愛斯基摩語:「你一定在四川住過,不然,不可能講得這樣道地,請
教貴姓大名?」然後。突然又改用中國的寧波話:「又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什麼人
的?」

    那人「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最後一句也是中國話,可是我不懂。」

    我用四川話把那句話再說了一遍,那人搖著頭:「我不以為兩個不同省籍的中國人
可以互相溝通。」

    我笑道:「就算是同一省的,杭州人和溫州人就無法交談半句。」

    那人道:「我當然可以知道你是什麼人,我曾聽過你不少事蹟,也看到過你的照片。」

    我笑對場主道:「主人如果不介紹一下這位先生,好像不是很公平。」

    自從我和那人對話之後,場主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神情望著我,像是他再也料不到,
一個隨隨便便來問路的人,居然還會有點來歷。

    而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自然是由於那個人身分不平常的緣故,那個人身分非
凡,連那人也知道我是誰,自然足以使得場主另眼相看。

    場主望了那人一下,像是不敢胡亂介紹,那人站了起來,自我介紹:「我叫端納,
是一個探測師。」

    端納是一個相當普通的名字,探測師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職業。可是我在一聽到了他
的名字和職業之後,心中陡然一動:我是聽說過這個人的。接著,我想起了他那口道地
的四川話,我立即「啊」地一聲:「端納先生,原來你就是被當年四川鹽商奉為神明的
那位洋先生。」

    中國的四川省,號稱「天府之國」,物阜民豐,可是缺鹽,也不知道何年何代,由
什麼人發現的,鑿井汲取含鹽分的水,再鑿井引天然沼氣生火煮鹽,鹽井和火井的開鑿
技術極其複雜,可以寫成一本厚厚的書,含鹽的水和沼氣,又都蘊藏在極深的地下,所
以。先要勘察測量,決定這個地方是不是有蘊藏,然後再開鑿,極其重要,不然,三、
五個月苦幹,若是一無所獲,那就勞民傷財之至了。

    所以,探測師的地位十分高,被富商大賈及民間官方,尊稱為「先生」。而在眾多
的「先生」之中,據說,本領最大的是一位「洋先生」,這位「洋先生」,像是可以看
穿地下幾百丈深一樣,他只要伸手一指,說哪裏有鹽就哪裏有鹽,哪裏有火就哪裏有火


    鹽井和火井,全是日進斗金的財庫,「洋先生」自然也受盡了尊敬。至於「洋先生
」的名字是什麼,也沒有人追究,只要他能帶來財富就行了。端納笑了一下:「是,當
時人人都這樣叫我。」

    而我又想起,當日白老大聽我提起這位「洋先生」來時所說的另一番話:「這個人
,有著超特的異能,日後若是見到了,倒要好好結識一番,不過聽說他已經加入了一個
什麼非人協會,行動有點故作神祕,不好主動去找他。」

    這句話,當時聽過就算了,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是此際。卻大不相同了。

    他如果是非人協會的會員,文依來和非人協會之間有著極其深切的關係,文依來的
來歷,一定是他所深知的了,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所以,我立時又釘了一句:「聽說,閣下是非人協會的會員?」

    我這句話一出口,在我面前的三個人,反應各有不同,場主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顯然不知什麼是「非人協會」。端納只是微微一笑,來了一個默認。

    而文依來一聽之後,「啊」地一聲,神情十分激動,向端納走近了幾步,又停了下
來,用十分焦切的神情望著他:「那麼,端納先生,你一定知道我是什麼人了?我……
衛先生說,我可能是由……非人協會養育長大的。」

    端納望著文依來,半晌不語,才道:「衛先生,你陪著這青年,是想到士狄維亭山
區。去尋找他的母親?」

    端納這句話一出口,連我也不禁「啊」地一聲。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自然是對一
切底細全知道的了,不過他這句話,也是用四川話說的,文依來自然聽不懂。

    我用四川話回答(以下的和他的對答,全是四川話):「事情十分複雜。不是三言
兩語講得明白的。」

    端納道:「不論如何,衛先生,我勸你打消這個行程,就算找到了他的母親,對他
來說,只有壞處,一點不會有好處,就讓他做一個普通人,好不好?」

    端納竟然會發出這樣的請求來。我道:「他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端納搖頭:「你何必為了自己的好奇而揭人之祕?」

    我吸了一口氣:「不是我想知道,他自己本身,也渴望知道。」

    端納道:「他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們在急速地對話,文依來的神情,越來越是焦急,他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
求求你們別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來討論我的問題。」

    我向文依來用力揮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插嘴,又道:「或許你在聽了我剛才所提
到的複雜的經過之後,會改變主意?」

    端納像是毫無興趣地搖著頭。

    我提高了聲音:「你們——貴會,一直不知道笛立醫生愚弄了你們。」端納一聽,
陡然一震,失聲道:「天,他掉了包。」然後,指著文依來:「他不是倫倫的孩子!」

    「倫倫」是什麼人,我不知道,猜想是文依來母親的名字,不過我明白他何以會一
下子就想到孩子被人換過了,因為非人協會是把文依來當做有特異能力的人來撫育的,
後來發現他並無特別之處,就放棄了他,這是我早已分析出來的情形,這情形當然是事
實,不然端納也不會這樣說了。

    我搖了搖頭:「不,笛立醫生沒有掉包,不過孕婦懷的是雙胞胎,他沒有告訴你們
。」端納聽了之後,雙眼瞪得極大,整個人簡直像是呆了一樣。過了好一會,他才陡然
罵了起來:「這龜兒子,入他先人板板。」

    他用來罵笛立醫生的那句話,是四川俗語中粗俗的粗話,可知他心中對笛立醫生對
他和非人協會的愚弄,是如何生氣。

    這時,生氣的不單是他,文依來也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陡然大叫了起來:「我究
竟是什麼人,你們一定全知道的,快告訴我!」

    端納轉頭向他看去,伸出手來,按在他的肩頭上,文依來卻無禮地將之撥了開去,
憤怒地叫:「你們不是我的朋友,別碰我!」

    端納嘆了一聲,向我望過來,我道:「文依來的身世,你自然是知道的——」

    端納十分感嘆地說:「當然,他……他父母的奇異事跡,根本是我發現的!」

    文依來在這時候,在憤怒之中,又現出了十分焦切的神情來。我道:「笛立醫生欺
瞞貴會的事,我看只好遲一步再說了。如果你不把當年的故事立刻說出來,我們的年輕
朋友只怕會失去耐性了。」

    文依來用十分感激的眼光望著我,連聲道:「是!是!請立刻告訴我!」

    端納又望了文依來片刻,才道:「你的母親,是一個剛剛族的少女——」

    文依來的聲音變得十分尖厲:「我父親呢?」

    端納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你的父親是什麼人——」

    文依來激動了起來,雙手握著拳,揮動著。端納道:「二十年前,我在你母親居住
的村子附近的一個大泥淖中,第一次看到你的父親,他從泥淖中出來,全身都是泥漿,
一面向前走,一面乾了的泥漿,自他身上落下來,看來可怖絕倫……」

    端納才講到這裏,文依來已發出十分濃重的喘息聲來,我忙道:「依來,這……一
定是他身上沾滿了泥漿的緣故,看你們兩兄弟這樣俊美,他本來一定也是一個美男子,
不會是什麼怪物!」

    文依來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是冰涼的,他握得我如此之緊,以致我可以隱
約感到。有一種異樣的震盪,自他的手心之中,傳到了我的身上。

    端納在繼續著:「那個泥淖,是一個禁地,土著絕不敢接近,因為傳說之中,泥淖
之中,有著具有雷電力量的神,而我也曾親身經歷,你的父親有著那種力量,他……他
……當時,我用一根鐵枝攻擊他,他握住了鐵枝,我就感到了強烈的電流,甚至連手都
被灼傷——」

    他說到這裏,攤開手來,手心上,還有著明顯的疤痕在。文依來呻吟著:「你……
為什麼要攻擊……我的父親?為什麼?」

    端納的神情沮喪之極:「不了解。我想……只是不了解……我們不知道你父親是什
麼樣的人,無法和他溝通。」

    端納續道:「而他又顯然具有地球上任何人所不能具有的力量……他能發電……而
且他當時的樣子……」

    端納講到後來,低下了頭,樣子難過之極,過了好一會,他才道:「由於不了解而
造成的誤會……在人類歷史上……實在有太多的例子了!」

    文依來的聲音有點發顫:「你是在暗示……我的父親不是地球人?」

    端納道:「暗示?我不是暗示,而是肯定,地球上有哪一種人是會產生電力的?」

    文依來的喉際,發出了「咯」地一盤響,沒有說什麼,可是神情奇特之極。

    我心中陡然一凜,想起了一個人來。這個人的名字是鄭保雲,曾經是一個豪富,可
是當他有了確切的證據,知道了自己是一個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兒」之後,竟然成
了不可救藥的瘋子,一直在瘋人院之中,情況在多年來,一點也沒有改善,我每年都要
去看他一次,每次都只好搖頭嘆息。

    普通人的心理狀態,是很難接受這種事實的,那會使一個人感到自己成為地球上的
異類,在心理上難以負擔這樣的壓力。

    文依來不要也步鄭保雲的後塵才好,由於擔心這一點,我也緊緊地回握著他的手,
給他以一定的精神上的支持。文依來雖然神色蒼白,但看起來,他還是可以支持得下去
的。

    端納在繼續著:「那個泥淖,和當地的環境,我可以絕對肯定,在若干年前。是由
一次人為的變動所形成的,例如,一次巨大力量的撞擊之類,而且,有著強烈的輻射灼
傷的痕跡,有理由相信,可能是一次宇宙航行失事的結果,像西伯利亞的通古斯大爆炸
一樣!」

    文依來又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來。

    我吸了一口氣:「有可能是巨大的宇宙飛船失事,宇宙飛船中的一個人生存了下來
,但由於某種原因,他必須在一個泥淖之中才能生存?」

    端納點頭:「多少年來,我一直在苦苦思索,似乎只有這個可能吧。」

    直到這時候,牧場主人才出得了聲:「天,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文依來陡然震動了一下,然後,他道:「不,那……不是我父親,我只是一個普通
人,我不會發電,一定是笛立醫生掉了包,把一個普通嬰兒給了你們,而他自己帶走了
……那個會發電的人的……兒子。」

    我和端納都靜了下來,文依來的聲音十分急促,不斷重複著:「我不會發電,是不
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地球人。是不是?」

    端納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當年,倫倫懷了孕,做檢查的時候,已
經有了強烈電波的反應,這使我們肯定,她懷的孩子,有著能發電的遺傳,所以在一次
吸收會員的年會上,就一致接納了一個未曾出世的孩子做為會員——」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文依來仍然在不斷地說著那幾句話。端納在停了一會之後
,才又道:「二個有著發電力量的人,自然有資格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

    文依來語音乾澀:「我不是。」

    端納望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自顧自道:「本來我們還十分擔心,不知道孩子出
世之後,會是什麼樣的怪物。我們曾問過倫倫,倫倫卻什麼也不肯說,只說她的丈夫是
一個十分正常的男人,並且在泥淖下面,有著『王宮』一樣的住所。這一切全是不可思
議的,因為我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是一個渾身全是泥漿的怪物。」

    我道:「或許,由於某種特殊原因,例如生理構造上的不同,他必須身上沾滿了泥
漿,才能暴露在空氣之中?」

    端納想了片刻:「也許。結果孩子生下來,竟然是如此俊美,人見人愛的一個嬰兒
,這真正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可是,隨著孩子的長大,我們也發現他根本沒有發電的
力量。這真使我們失望極了,到了孩子十五歲那一年,我們決定放棄,不讓孩子知道他
自己的身世,使他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文依來立時大聲道:「我本來就是一個正常人。」

    端納沉聲道:「我們安排了白老先生做孩子的監護人,衛先生,說起來,和你也有
點關係。」我不禁有點訝然:「和我有什麼關係?」

    端納笑著:「閣下大名鼎鼎,有著各種各樣古怪的經歷,一個會發電的人,對別人
來說,匪夷所思,但對你來說,就不算是什麼。」

    我忙道:「你太過獎,也夠古怪的了。我只知道有能發電的鰻魚,從來也不敢設想
會發電的人。」

    端納揮了揮手:「我們想,由於白老先生的關係,孩子將來可能含和你相識,那麼
就算他的來歷再古怪,也不會引起驚訝。」

    我勉強笑了一下:「你們為孩子取了這樣的名子,自然是法文『電人』的音譯了。


    端納點著頭,文依來立時道:「我要改名字,因為我不會發電,不是電人。」

    我望了文依來一眼,有幾句話想說。但是卻沒有說出來。我想說而未曾在這時說出
來的話十分重要。

    文依來一再說他自己不會發電,非人協會的人,也對他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檢查。也
證明了他不會發電。但是,我覺得。他是會發電的,真的會。

    我這樣想:自然是有根據的。

    第一,是琴亞的話。琴亞有著少女特有的敏感,她曾說過,有一次小時候,她和紅
頭老爹的兒子握手,有電流通過的感覺,後來和文依來握手,也有同樣的感覺。

    那顯然是,文依來兄弟都有發電的能力,但是他們都不能主動掌握,只是在某種情
形下,才不自覺地輸出電波,而電波輸出的強弱程度,也不是他們自己所能控制。

    事實上,任何人,都能在身體的活動中輸出電波,能令少女有電流通過感覺,幾乎
全世界少男都可以做得到。

    但是,能令白老大誤以為他是內家氣功高手,這就不簡單了。

    自然,那次事件,也是文依來不自覺地輸出了較強電波的結果——白老大陡然以內
家氣功相逼,文依來的身體自然而然發出力量來保護自己,他發出的力量,就是強烈的
電流。

    我的證據,還有「要命的瘦子」的突然死亡。那時,我中了暗算,文依來處在一種
極其驚惶憤怒的情緒之中,不顧一切,抓住了瘦子的手腕。那時,瘦子自然有了極其不
尋常的感受,才會尖叫著要文依來鬆開手的,而那時候,文依來自然也是在不自覺的情
形之下,輸出了強烈的電流。當然,也不排除瘦子本來就有心臟病,在受了強烈電流刺
激之後才死亡的可能性。

    再其次,就是我的昏迷時間如此之短,而且在我醒過來之際,曾經明顯地有電流襲
擊的感覺,而那時候,文依來正在用力推我。

    向一個昏迷不醒的人輸入適量的電流,本來就有著使昏迷者清醒的功能的。

    從種種跡象看來,我實在可以肯定,文依來的確是一個電人,能發出電流來,只是
他自己未能掌握這方面的力量而已。想到了這一點,我心中感到大是興奮:一個會發電
的人,這實在是一個奇蹟。

    不過我沒有說出來,一則,還需要更多事實的證明,二則,這時文依來正在竭力否
認,若是太肯定了他有這項異能,只怕他心理上承受不了。

    我只是想著,並沒有說什麼,端納又道:「我們的安排實在再妥當也沒有。從此,
非人協會,在孩子的生活中消失……再也想不到,笛立醫生會玩了這樣的花樣,雙胞胎
,而他只給了我們一個,他自己留下了一個。笛立醫生突然失蹤,我們也曾起疑,曾好
好調查過。但絕想不到其中會有這樣的曲折。」

    我嚥了一下口水:「當年的好事——」

    端納道:「到醫院去接洽的,是協會的總管,由於孩子在胎中的時候,已經能測到
強烈的電流,所以必須特殊處理,這是我們不得不把孩子父親是一個會發電的人的真相
告訴笛立醫生的原因。笛立醫生一聽,立即答應幫助我們,以後的事,要等你來說了。


    文依來不斷提出抗議,但我們都不理會他,我把我所知的一切,說了出來。文依來
聽得目定口呆,本來他堅持笛立醫生「掉了包」,可是這時也無法再堅持下去了。等我
講完之後,端納顯得異常沉默。我道:「我還有一點不明自,你是最主要的人物,可是
依來好像沒有見過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端納道:「他見過我的,但是他記不得了,在他兩歲那年,我就離開了那古堡,另
外忙著別的事,但是我和別的會員,經常保持聯絡,知道孩子的一切情形。」

    我吸了一口氣:「有什麼事比看著孩子的成長,更加重要?」

    端納楞了片刻,才緩緩地道:「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我……一直不能忘記倫倫說過
的,有關泥淖下面,孩子的父親有著『王宮』一樣的住所這樣的描述,所以我在泥淖旁
,建立了一個探測站。我想把那泥淖下的祕密發掘出來,唉,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子,
就接近二十年。」

    我不禁又是駭然,又是好奇:「二十年的探測,一定大有結果了?」

    端納低下頭一會:「我一直被認為是一個有著異能的探測師,憑我的本能,在開始
工作之後不到一個月,我就可能肯定,在那個泥淖之中,有大量的金屬存在,甚至不是
礦藏,而是經過提煉的純金屬,可是經過儀器的探測,那泥淖的深度,竟然是一千兩百
公尺。整個大泥淖之中,全是稀泥漿,人根本無法通過任何工具,進入這樣深的泥漿之
中。」

    我急切地問:「你總有辦法可以知道下面是什麼的。是不是?」

    端納苦笑了一下:「開始的十年,我的時間全花在發明製造各種探測儀器方面,和
全世界這方面的專家聯絡,後來不斷改良這些儀器,又經過了精密的探測研究,得到了
許多資料,我已經有了初步的結論。」

    牧場主人早已被我們的故事聽傻了,這時才又冒出了一句話來:「真是在一千公尺
泥漿之下,有著一座王宮?真是?」

    端納搖著頭:「不知道是不是王宮,但是在泥漿之下,有著一個巨大的金屬物體,
呈長圓形,長度超過一百公尺,高度三十公尺左右,寬度是五十公尺左右,整個巨大物
體。有著各種不同金屬的反應,有幾種反應波,肯定是金屬,但是在地球上,找不到同
樣的金屬反應波,衛先生,你的結論是什麼?」

    我張大了口,先是發不出聲來,然後才叫了起來:「一艘巨大的宇宙航行船,沉在
一千兩百公尺的泥漿底下,就是那個人的住所!」

    端納點了點頭:「而且,倫倫曾經進入過那艘宇宙飛船,是她的丈夫帶她去的,用
什麼方法,可以把人帶進那麼深的泥漿之中去?我怎麼地想不出來。」

    我的呼吸有點急促:「知道了它的存在,能不能將它撈起來?」

    端納的神情,相當悲哀:「再過若干年,或者可以,我花了兩年的時間,去研究打
撈它的可能性,結果發覺,那等於零。」

    我也變得十分沮喪,因為我知道,如果端納說可能性等於零的話,那就真的是等於
零,不會有奇蹟出現。這時候,出現了一個短時間的沉默,然後,文依來忽然笑了起來
:「各位,你們的故事實在很離奇,但是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不會是什麼會發電
的怪人,外星來客的兒子,母親也不會是剛剛族的土人,不管你們要去進行什麼樣的探
險活動,都和我無關,我要立刻回瑞士的學校去,繼續我的學業,並且,從此不再對我
的身世感興趣。」

    他一面說著,一面站了起來,一副堅決要離去的樣子。

    我沉聲道:「依來,正視一下現實。」

    文依來雙手攤著:「事實是,我根本不會發電。」

    端納盯了文依來半晌,陡然說出了一句令人極其吃驚的話來。

    他道:「你不會發電,是因為你只是一半。」

    文依來陡然震動了一下,我也陡然震動了一下。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僵住了。我猜,我和文依來,都是知道端納這句話的意思的,
所以才會在剎那間,感到了震撼。

第十章  真相大白的震撼

    「你只是一半」這種話,在不明情由的人聽來,簡直是不可理解的。但實在,意思
十分明白,文依來是雙胞胎中的一個,如果雙胞胎的胎兒是一個整體,那麼,文依來就
只是整體的一半。

    如果和電流有關,任何人都知道,電流的陰極和陽極,正流和負流的關係。電線總
是兩股的,少了一股,就不會起輸電的作用。

    文依來只是一半,所以不會發電。

    或者說,就我所知,只能在不知不覺的情形下,偶然有發電的力量,力量一定也十
分微弱。

    如果兩個一半湊在一起呢?

    文依來的口唇顫抖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還是端納先打破沉默: 「我看,笛立醫生多半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
千方百計,希望你們兄弟見面——」

    他說到這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胎兒時期明明有強烈的電流輸出,為什麼在你
的身上,什麼也測不到的謎團,我看已揭開了。」

    文依來掙扎了半晌,才道:「我……不要會發電,我……不要……」

    端納的神情十分嚴肅:「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你不必害怕什麼,在地球上,有非
人協會和衛先生。白老先生是你的保護者,沒有什麼人會加害你……你們。」

    他說著,陡然站了起來:「而且,你不能算是地球人,從父系的關係來說。你不知
道來自哪一個星球,你有權回去。」

    文依來囁嚅著:「地球……很好……我……」

    看來,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只好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們。

    本來,一個人如果有著發電的能力,那簡直就是超人了,可是這時,看文依來的神
情,殊無半分歡樂之意。

    我為了使他心情輕鬆一點,故意道:「你放心,就算你們兩兄弟在一起,有發電的
能力,也不會有人把你們和什麼發電廠的輸電系統連起來,利用你們的身子作為電流來
源的。」

    我這樣講,自然是純玩笑性質,誰知道我話才出口,文依來先是一楞,接著,竟然
號啕大哭起來。我不禁給他哭得手足無措,但端納卻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道: 「有了那
麼突兀的變故,發洩一下情緒是有好處的。」

    文依來哭了好一會,才變成了抽噎,他用力搖著頭。望著我們:「我……不是地球
人?我……你們是不是能替我保守祕密?」

    他在這樣講的時候,聲音顫動得十分厲害,我立時道:「自然,絕不會對任何人說
。」

    端納嘆了一聲,沉聲道: 「對不起,事實上,你們兩兄弟在一起,會有強大的發電
能力,也只是我的設想。我想……笛立醫生要你去的地方,一定是那個泥淖附近,你無
論如何,要和你兄弟去見見面,也該和你母親相會。」

    文依來又抖了好一會,才漸漸恢復了鎮定,而且點頭,同意了端納的提議。

    那個大泥淖位於何處,「要命的瘦子」自然是知道的,要我和文依來去找,只怕三
五個月也找不到。不過既然近二十年來端納都在研究這個泥淖,那麼,自然他也知道它
的位置了。

    端納站了起來,向外面指了一指:「我有一架直升機,大約三小時就可以抵達,維
克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我相信他不會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面色紅潤的牧場主人用力點著頭:「當然,當然,小伙子,你只管放心,我不會對
任何人說。」

    他的保證,使得文依來的情緒,看來開朗了不少。我們四個人一起向外走去,十分
鐘之後。就看到了停在曠地上的那架直升機。

    到這個牧場來暫時歇息一下,會意外地遇上了端納這個奇人,這真是令人振奮高興
的事,因為和端納作了長談之後,有關文依來的身世之謎,幾乎可以說已經完全解開了
。而他的來歷,如此之奇特,若不是端納說出了當年發生的事,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所有接觸過文依來身世之謎的人,我、英生、白老大、包令上校等等,都曾想到過
文依來可能是什麼帝王或是豪富的後裔,現在想起來,這種設想,真是十分幼稚可笑。

    人世間的一個帝王,或是豪富,那算得了什麼?人類幾千年歷史之中,不知出過多
少大大小小的帝王,而具有發電能力的人,卻從來未曾有過,或者說,只有文依來兄弟
的父親一個。那才是真正了不起!強大的電流,能發自人的身體,那是真正的了不起。

    如果文依來兄弟,真的也具有這種能力,那實在是地球上的頭等大事。

    當年,著名的產科醫生笛立,自然也因為知道那是地球上的頭等大事,所以才帶了
雙胞胎其中的一個,拋棄了一切,到馬達加斯加島去隱居的。

    「紅頭老爹」在初到那個荒僻的山村時,曾警告村民不可接近他的孩子,看來倒也
不是虛言恫嚇,因為他只知道孩子具有發電的能力,但是具體的情形,他也一定不知道
,惟恐村民受了誤傷。

    這些年來,笛立醫生自然也發現了孩子並沒有發電能力,他在開始時,一定和非人
協會一樣,十分失望,我猜想他一直到最近,才想到了雙胞胎要兩個人在一起,才能有
發電能力這一點,所以才委託了全世界的私家偵探尋找文依來的。

    文依來和他的弟弟,兩個人在一起,要通過什麼樣的行動,才會使他們有發電能力
呢?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能發出強度到達什麼程度的電流來呢?在直升機中,我凝視著
神情憂鬱,但看來仍然極其俊美的文依來,心中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自然不會有答案的,連文依來自己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弟弟會合之後,會
有什麼樣的情形出現。

    直升機中,只有我、端納和文依來三個人,開始,大家都保持著沉默。

    後來,我又補充了一些關於「紅頭老爹」行蹤何等隱祕,似及他如何盡心盡力,使
孩子接受多方面高深知識教育的苦心。

    端納的直升機有著十分先進的設備,包括電腦自動駕駛在內,所以他可以在駕駛位
上,輕鬆地和我交談。他道:「他的一片苦心,和我們是一樣的,要使孩子成為一個有
超過常人知識的人,而不單是發電。」

    文依來吞了一口口水:「是啊,如果單是會發電,一具發電機就可以做得到。」

    我和端納都笑了起來。一具發電機,和一個有發電能力的人,自然大不相同。

    端納向文依來指了一下:「種種跡象可以證明,他的父親,比地球人先進了不知道
多少!」

    我點頭:「自然,他能發電。而且,在和地球女性結合之後,他的遺傳因子,大大
蓋過了地球人,而且突破了地球人遺傳因子的規律,文依來兄弟,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澳
洲土人,他們一定像足了他們的父親。」

    端納同意地點了點頭:「而且,他們天資極聰穎,不論是什麼,幾乎一學就會,地
球上的天才,與他們相比,差得遠了。」

    我由衷地道:「是,而且,他們的天性,善良坦誠,似乎也絕沒有地球人的狡詐。


    文依來的臉紅了起來:「你們把我稱讚得太好了。」

    我抬了抬頭,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中國人常喜歡說,好得天上有,地下無,你
們兩兄弟倒真可以當之無愧了。」

    文依來楞了一楞,緩緩搖著頭:「我不是天上的,我是地上的,我……至少,我母
親是地球人。」

    我忽發奇想:「你們的父親來自哪一個星球,全然不可測,那自然是一個有著高度
文明的星球,如果通過你們兩兄弟,可以使地球和那個星球產生聯繫,這將是地球人歷
史轉變的開始。」

    端納聽了我的話,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臉色也變得相當古怪。我知道他因為我的
話而想到了什麼,他是想到了,如果地球和那個星球,真的有了聯繫,一個先進,一個
落後。地球可能陷進一個十分悲慘的命運之中,就像當年白種人侵入了原屬印第安人的
北美洲一樣。

    我立時輕輕碰了他一下,又向文依來指了一指:「看看他,你應該有信心,我相信
他們一定會幫助地球人,不會佔地球人的任何便宜。」

    端納半晌不出聲,之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樣子十分難過,過了好一會才道:「
當年,他們的父親不知道遭遇了什麼意外,我相信如果有辦法可以進入泥淖下的那艘大
飛船,一定可以弄明白的。」

    接著,端納又陷入沉思,又過了妤一會,才又道:「他……自泥淖中冒出來,樣子
十分駭人,而且發出的聲音也很可怖,我當時一點也沒有想到,他可能在意外之中,受
到了極度的傷害……只是基於愚昧的不了解,所以根本沒有和他作溝通的想法。」

    文依來聽了,口唇掀動了幾下。沒有說什麼。我嘆了一聲:「過去的事了——」

    端納用力一揮,打斷了我的話:「近二十年來,我一直在泥淖邊上,過著幾乎自閉
式的生活,或許是我的內心深處,早已感到了極度歉咎之故。」

    文依來苦笑了一下,語意十分誠摯:「我想,我……我們都不會怪你。」

    端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十分感激的眼光,望了文依來好一會,顯而易見,多年
來他一直在深切地責備自己,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而這種心理壓力,已經因為文依
來的話而解除了。

    我為這種情形而高興:「依來,你剛才一直用『我們』,是不是你和你弟弟之間,
由於距離越來越近,而已有了某種異常的感應?」

    文依來想了一想:「沒有,只是我自然而然想到。我們兩人的心意,應該是相同的
。」

    端納伸手在文依來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機艙中又靜了下來。

    向下面看去,本來一望無際的沙漠,已經有了邊緣,邊緣是起伏的山陵。

    山陵在迅速接近,直升機也提高了飛行的高度,十來分鐘之後,直升機已經在士狄
維亭山脈的上空了。自空中看下去,起伏的山崩,山勢十分雄偉,文依來的心情有點緊
張,雙拳緊握著,我在問明了大約還有一小時,就可以在那個大泥淖旁邊降落之後,忽
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他們兩兄弟會合,真有發電能力,笛立醫生的目的達到了,
他會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聽到了我的問題,文依來愕然,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
樣問。那自然是由於他對人情險詐的了解程度不夠。端納皺著眉:「我也想過了,笛立
醫生不能算是行事光明正大的人,他又和著名的殺手有聯絡,要殺手來保護文依來的行
程……這一切,都可以說明他有著非凡的野心。」

    我之所以會問這樣的問題,自然也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之故,當然同意端納的話:
「他曾聯繫過三個殺手——這三個殺手,都絕不是普通人能聯絡得到的,他是通過什麼
管道進行的?我看他培育孩子的動機,絕不如非人協會那樣高尚,他花了二十年時間,
一定打算我回更多對他有利的來。」

    端納緩綏點著頭:「假設他已經在泥淖邊上,他會對泥淖邊上,我設置的探測站,
感到意外,不過……」端納笑了起來:「我們小心點就是了,我不覺得他有什麼難對付
之處。」我也笑了起來:「這倒是真的。」

    這時,我們雖然已感到笛立醫生的野心,但結論十分輕鬆,至於後來事態有如此驚
人的發展,自然不是那時我們所能料得到的。

    直升機又飛行了半小時左右,端納向下面指著:「看,可以看到那泥淖了。」

    循他所指看去,可以看到在一大片盆地的中間,有著深褐色的一片,那時距離還相
當遠,但也可以看到,泥淖邊上,有一幢灰白色的方形建築物,那自然就是端納的探測
站了。

    文依來頂得更緊張,一直盯著泥掉在看,直升機在越過了一個高峰之後,已到了盆
地的上空,離泥淖也越來越近了。飛行高度降低了之後,看起來,那泥淖十分巨大,全
是赭褐色的泥漿,泥漿是靜止不動的,可是卻給人以能吞噬一切的感覺,看起來極其詭
異。

    十分鐘之後,直升機在泥淖附近,那建築物前的空地上,停了下來。

    當機翼停止轉動之後,四周圍靜到了極點。我們三人之間可以互相聽到呼吸聲。

    文依來有點迫不及待地問:「他們……在哪裏?」

    笛立醫生、文依來的弟弟和他們的母親倫倫,應該是在泥淖附近等待文依來的到達
的,可是這時,顯然沒有人。

    端納遲疑了一下:「他們可能發現了探測站,感到訝異,進入了探測站的內部——


    端納只講到這裏,變故就突然發生了。

    變故發生得如此之快,別說文依來,連端納和我,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而且,
那是我們絕對意料不到的變故。幾乎只在十秒鐘之內,自建築物中,自泥淖旁的灌木叢
內,大量的人,以極快的動作,湧了出來,等我們略定了定神時,對直升機的包圍,已
經形成了。

    包圍了直升機的約莫有六十人,每個人的服飾和他們手中的武器,全是一樣的——
當然,武器絕不是剛剛族土人的原始武器,而是一望而知,極其先進的衝鋒機關槍。

    那六十幾個人,也一看他們的行動,就可以知道是經過嚴格特種軍事訓練的特種機
動部隊。他們穿著有保護色的制服,戴著輕便的鋼盔,在他們的身上,沒有任何標誌,
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身分,只使人感到他們每一個人,都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

    這真正是意外之極的事。

    那麼多衝鋒機關槍的槍口,全對準了直升機,如果一起發射的話,不到一分鐘。直
升機就會成為散落在泥淖邊的無數金屬碎片。

    我和端納都屏住了呼吸,文依來駭然說道:「這……發生了什麼事?」

    我和端納,自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些人在以極快的速度衝了出來之後,就
一動不動,他們手中的機槍,槍口在陽光下閃著藍黝黝的光芒,像是隨時可以噴出毒火
的妖龍一樣。

    端納的身子動了一下,我儘量使自己鎮定,低聲道:「別動,看來他們暫時不會發
動攻擊。」

    端納吞了一口口水,就在這時,建築物的門打開,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穿著同樣的
服飾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所不同的是,他手中並沒有武器。他走向直升機,在離直升
機約有二十公尺處,停了下來。在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人,和包圍直升機的人一樣,其
中一個,將一個擴音器湊到了那人的身前。

    那人向著直升機揮著手,擴音器中,傳出了他的聲音,他的聲音聽來雄渾而有威嚴
,他打了一個哈哈:「歡迎,歡迎,端納先生,看來你還帶來了我們正在等待著的人,
文依來先生居然也在你的直升機上,還有一位是誰?看來不像是我們的朋友,他是應該
和文依來在一起的。」

    我和端納互望了一眼,這個人的話,至少已說明了他和「要命的瘦子」是有關係的
。而這些人,看起來絕不像是一個殺手組織,那看起來,像是一個國家的最精銳的突擊
部隊。職業殺手可以為了錢而做任何事,是不是瘦子已將文依來兄弟的祕密,出賣給什
麼國家了?但是瘦子是不應該知道文依來兄弟的祕密的。正在我心中疑惑間,建築物中
,又走出了一個人來。那是一個中等身形,相當乾瘦,皮膚黝黑的一個老者,在他的額
頭上,有著老大的一搭紅色的斑記,十分顯眼。雖然只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我立時可以
肯定,這個人就是「紅頭老爹」——笛立醫生。

    當笛立醫生來到了那中年人的身邊之際,我心中的疑團也解開了。這班人,不是「
要命的瘦子」約來的。而是笛立醫生約來的。

    如果這班人所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力量,那麼,出賣文依來兄弟祕密的,不是別人
,正是笛立醫生。

    笛立醫生把這個巨大的祕密出賣,他當然得了極高的代價,我早已料到他不是一個
高尚的人,可是卻地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卑劣。

    這時,那中年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請仔細聽著,直升機上,身分不明的那位先
生請先下機,身分不明的人,往往是最危險的,還有,下機時請把雙手放在頭上。」

    那人雖然不斷地說著「請」,但那當然只是一種做作,絕不會是什麼客氣,我低聲
罵了一句,一面欠身,一面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除了照他的話去做的話,沒有
別的辦法。依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文依來一副又焦急又惶惑的樣子,我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示意他鎮定,我打開了
機艙,一躍而下。才一落地,就有兩個人像豹子一樣,竄了上來,手中的機槍,槍口離
我不會超過二十公分。

    我並沒有照那人所說把雙手放在頭上,而是若無其事,向他走了過去,那兩個持槍
者。保持著和我同樣的步伐。當我來到那人只有十公尺左右時,另外兩個武裝者上來,
舉槍阻住了我的去路。

    這時,我已可以看到,那中年人有著極其銳利的目光,他打量著我,陡然之間,現
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來,大聲叫了起來:「看!看!是什麼人,真想不到。竟然是那麼傳
奇的衛斯理先生!」

    他一下子就將我認了出來,那並不令我驚訝,我假定這個人是這批武裝部隊的領導
者。屬於某一個國家,做為特務部隊的領導入,自然一定是高級的情報將領,那當然要
對世界上一些比較出色的冒險家,要有一定的認識。

    我冷冷地道:「原來我竟然這樣出名。」

    那中年人十分高興地搓著手:「衛先生,我們可以做朋友,絕對可以。」

    我的聲音更冷淡:「別太樂觀了——」然後,我陡然提高了聲音:「笛立醫生,或
者是紅頭老爹,你好,你是什麼時候離開馬達加斯加島的?你的買主給了你多少代價?
不過你可能一分錢也取不到,一個不會發電,兩個在一起也一樣不會發電。」

    我的話講得十分快,笛立想阻止我時,我已經一口氣叫了出來。他的臉色在剎那之
間變得難看之極,不由自主叫了起來:「他什麼都知道……這人……他……怎麼會知道
一切的?」

    他是向著那中年人在叫的,那中年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但總算還維持著鎮定:「當
然,他是什麼人,沒有什麼祕密可以瞞得過他。」

    我立時道:「過獎了,我就不知道你屬於什麼國家。」

    那中年人的臉色又變了一變,不再理我,對著擴音器,叫道:「文依來先生,請你
下來。」

    我轉過頭去,看到文依來自直升機上跳下來,也是才一落地,就有兩個武裝者上去
,文依來叫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弟弟呢?我母親呢?」

    他大踏步向前走來,來到了我的身邊,也被阻止,不令他再前進。

    那中年人和笛立同時盯著文依來看,都現出十分訝異的神色來。那自然是文依來看
來和他弟弟實在太相似的緣故。那中年人沉聲道:「你別急,自然會使你們會面的,但
還要等一等,端納先生,請你也下來。」

    當端納下了機之後,那中年人道:「對不起,我們私自進入了你的研究所好幾天了
。」

    那中年人又道:「在看了你的研究資料之後,真驚訝於你的發現:一艘巨大的宇宙
飛船,在泥淖底,這真是本世紀最大的發現。」

    端納冷笑一聲:「我不以為你們的來到,曾得到澳洲政府的批准。」

    那中年人「呵呵」笑了起來:「我們要到任何地方去,都不必批准,只要撤退得及
時就可以了。」

    他說著,陡然一揮手,那些包圍直升機的人,一起圍了上來,形成一個包圍圈。

    端納和笛立醫生對視著,道:「醫生,你真卑鄙,向我們隱瞞了雙胞胎的事實。」

    笛立醫生立時道:「把孩子和母親分隔開,才是卑鄙,我至少把孩子留在母親的身
邊。」

    端納大聲道:「那就快令他們母子三人團圓吧,如果你還能控制局面的話。」

    笛立的神情十分尷尬憤怒,立時向那中年人望去,中年人搖頭:「我認為讓他們在
實驗室中見面,比較好些。」

    中年人這句話一出口,接下來發生的事,也是突然之極,比起直升機一降落就被人
包圍來還要突然幾萬倍。

    先是文依來陡地叫了起來:「什麼實驗室,我不要進實驗室。」

    單是他一個人叫,還不出奇,而是幾乎在同時,在建築物之中,也傳出了同樣的叫
聲,不但叫的字句一模一樣,聲音聽來也是相同的。

    兩個聲音同時叫起來,同時結束,然後,又再次一起叫起來,這次叫的是:「我們
不要進實驗室。」

    緊接著,文依來大叫一聲,建築物之中,也傳出了一下呼叫聲,文依來不顧一切,
向前衝去,我正想阻止他,別在這樣的情形下反抗,建築物之中,也傳出了幾下碰撞聲
來——這一切,都是在極短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的,一切都來得那麼急驟,真是連記述都
來不及。

    在文依來向前奔去之際,那中年人發出了一下極嚴厲的呼喝聲來,他一呼喝,至少
有二十個人的機槍,已對準了文依來。但文依來還是向前奔著。就在這時,在建築物之
中,奔出了一個和文依來一模一樣的俊美青年來,他們兩人迅速接近,口中同時發出呼
叫聲,有幾個武裝者企圖阻止他們,但全被他們推了開去,兩人呼叫著,奔近,陡然之
間,文依來的左手,握住了他弟弟的右手。

    也就在那一霎間,萬萬意料不到,驚天動地的變故發生了。

    他們兩人從互相奔近到握緊了手,其間一句話也未曾說過,當那些武裝者企圖阻止
他們兩人接近之際,隊形有點混亂,但是還保持著絕對的優勢,可是情形卻在一剎那之
間,發生了變化。

    簡直是難以令人相信的,就在他們兩人一握了手之後,他們的另一隻手揚了起來。

第十一章  最後的決戰

    突然之間,先聽到的是一陣密如連珠、十分驚人的霹靂聲響,那種聲響,不如雷聲
那麼有氣,可是卻比來自天上的焦雷,更加驚人。

    緊接著,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內,沒有一個可以在第一印象之中,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那簡直是使得天地為之變色的大變故,只見眼前,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
閃電,閃電的光芒是如此之強烈,雖然在日光之下,也使得人心悸不已,伴隨著閃電的
,仍然是那種懾人的霹靂之聲。

    自然,也有許多人的驚呼聲和槍聲,但是比起眼前那種驚天動地的大變故來,衝鋒
機關槍的槍聲,和子彈發射出來的呼哨聲,聽起來,只像是一些垂死病人的呻吟。

    我在極度的驚駭之中,彷彿感到有不少槍彈,就在我頭部附近,掠了過去。但是由
於大變故帶來的震駭是如此之甚,所以也根木不知道如何去躲避才好。

    我只感到,眼前不斷有人倒下,大約在閃電突然發生之後的不到兩秒鐘,我已經可
以看到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見到過的異象:閃電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文依來兄
弟的手上。

    他們兩人一手互握著,另一手向上揚著,閃電和霹靂聲,就來自他們的手上——正
確一點說,是來自他們的指尖上。自他們的指尖上,迸發出奪目的閃電,然後,在懾人
的霹靂聲中,閃電高速伸延向外,就和雷雨之際在天上打下來的閃電一樣,有著眩目的
分枝,一共是十股交叉不絕的閃電。襲向每一個武裝者。雖然武裝者手中都有那麼精良
的現代化武器,可是相形之下,他們絕無抵抗的餘地。

    一秒鐘之前,還有點槍聲,但是那也可以肯定,絕不是有意識的反擊,而是在被閃
電擊中之後,下意識地扳動了槍機之後的結果。

    文依來兄弟雖然站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可是這時的情景,使得他們看來,就像是
天神一樣——強烈的電流,自他們的指尖發射出來。有幾道閃電,就在我眼前掠過,使
得我眼前留下了一道紅色的幻影。

    這時,我也注意到了,閃電並不襲向我和端納,我和端納,都呆如木雞一樣站著,
在我們身邊的武裝者,早已倒在地上。

    一切的經過,我估計不會超過三秒鐘。

    然後,閃電和霹靂聲消失,一片死寂。

    說「一片死寂」也不一定對,因為至少我就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而整個人,
除了心還在跳之外,幾乎連思想活動也停止了,面對著那麼駭人的變故,真教人不知去
想什麼才好。

    我的視線仍然停留在文依來兄弟的身上,根本沒有法子移開。他們兩人仍然是手握
手,一動不動,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站著。

    從他們互相的眼神看來,他們兩人這時,不僅是手握著手,而且,是心連著心的,
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個人。

    終於,在劇烈的心跳聲中,又可以聽到了其他的聲音,聲音來自那建築物,叫著一
句我聽不懂的話。接著,是一個一看就知道是土著的中年婦女,奔了出來,赤著足,長
髮飛舞,直奔向文依來兄弟,張開手臂,緊緊地抱住了他們。

    那婦人的身形並不高,而文依來兄弟是身形十分高大的青年,可是那婦人卻把他們
抱得那麼自然,就像是懷抱著一雙嬰兒一樣。

    我剛意識到,那土著婦人。自然就是他們的母親倫倫時,身邊已響起了端納的聲音


    端納就在我的身邊,可是由於剛才那種懾人的奇幻情景,仍使人思緒受震的緣故,
他的聲音,聽來像是自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樣,他在道:「和他們父親一樣!他們的
母親說,他們就像他們的父親一樣。」

    在聽了端納的話後,我僵硬的脖子,才能轉動了一下,向他看去,看到他仍然直勾
勾地望著前面。

    這時,我已經看到,所有的武裝者,包括那中年人在內,都倒在地上,有的拋開了
手中的機槍,有的還緊握著,毫無例外的是,每一個人的臉上神情,都充滿了驚恐和不
信。

    我陡然想起,幾乎所有人都受到了閃電的襲擊,只有我和端納例外,顯然  a 文依
來兄弟在發出閃電之時,是有選擇的,他們可以隨心所欲,以電波行進的速度那麼短促
的時間之中,對付他們所要對付的人,而不是盲目地發出閃電。

    那麼,笛立醫生呢?還站著的五個人是我、端納、文依來兄弟和他們的母親,笛立
醫生在什麼地方呢?難道也受了閃電的襲擊?

    我才想到了這一點,就聽得一下聽來十分凄厲的呻吟聲,在地上躺著的眾多人之中
,傳了出來。

    呻吟聲才一傳出,就看到在那中年人身邊,笛立醫生掙扎著站了起來,血自他的胸
腹之際湧出來,這情形,教人一望而知,他不是受了電擊,而是遭了槍傷,那自然是在
剛才子彈橫飛之時,他中了流彈。

    (再強調一次,從文依來兄弟雙手互握,閃電陡生,到這時,笛立醫生發出呻吟聲
,掙扎站起來,所有的過程,絕不會超過三十秒!一切都是在剎那間發生,剎那間完成
的。)

    (實際上究竟過了多少時間,可能此我的估計更少。只要想想電波的速度就可以了
,電可以在一秒鐘之內,環繞地球七周半。一秒鐘,對人來說太短,但對電來說,已是
太久了。)正由於一切發生的過程如此之快,所以我和端納,都還未能恢復正常的活動


    笛立醫生掙扎站了起來,倫倫放開了她的兩個兒子,轉過身去,奔向笛立醫生,扶
住了他,並且對他急速地說了一連串話。

    在她向笛立說話時,在我身邊的端納,同時在自語似地翻譯著她的話。

    (端納知道我不懂剛剛族的土語,所以每當倫倫一說話,他就立即翻譯。為了記述
上的方便,以後這種情形就被節略了。)

    倫倫的神倩十分激動,她一面扶著笛立,一面又試圖用手去掩住笛立身上的傷口,
不讓血再湧出來,但同時,她卻也在嚴厲責備笛立:「那些人不是朋友,是你召來對付
孩子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笛立大口喘著氣,神情又是駭然,又是興奮,他傷得不輕,可是他的聲音之中,卻
充滿了亢奮:「他們真的能發電,而且如此強烈,我……是世上最有力量的人了,我是
世上最有力量的人了!」

    這時,我和端納都恢復了正常,我們一起向前走去,異口同聲地道:「怎麼會是你
呢?是他們兄弟兩人,你什麼也沒有。」

    笛立陡然尖叫起來:「他們……他們其中的一個是我養大的,我有權利——」

    端納冷冷地道:「你什麼權利也沒有,從頭到尾,你都是一個卑鄙小人,我們錯信
了你。」

    他說著,和倫倫打了一個招呼,倫倫看到了端納,神情相當傷感,喃喃說了一句什
麼。

    直到這時,文依來兄弟才互相交談——其實,他們只是不約而同,問了一個問題:
「那些人……受了我們的電擊……他們死了嗎?我們可沒有殺人的意圖,只是……」

    他們的神情,十分純真惶惑,我在向前走來的時候,已經觀察過倒地的那些武裝者
,發現他們都沒有死,只是高壓電的猝然襲擊之下的一種昏迷。這種昏迷可以持續兩小
時以上,並沒有生命危險。

    所以我立時對他們兩兄弟道:「不,他們沒有死,只是暫時性的昏迷。」

    兩人立時一起泛起笑容,向我望來,這時,我已根本無法分清哪一個是文依來,哪
一個是他弟弟了。

    笛立醫生雖然受了責斥,可是他還不死心:「倫倫,我們……我至少令你和孩子在
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你……聽我安排,我不會害你,我可以使你以後,生活得像皇后
一樣,你是一切力量之母。」

    倫倫緩緩地搖著頭,伸手指向文依來兄弟:「他們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他們屬
於他們的父親,我有一些話要對他們說,你的傷——」

    笛立醫生絕望地叫了起來:「別理會我的傷。」

    在他叫嚷的時候,文依來兄弟向前走來,他們一直互握著手,到了笛立醫生的面前
,動作一致,伸出手來,按向笛立身上的兩個傷口。

    當他們的手按上去之際,笛立陡然震動了一下,但隨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文依來
兄弟縮回手,傷口顯然已經止住了血。

    這又是奇妙之極的現象,發自他們體內的電流,竟可以收到迅速而有效的對傷口的
治癒效能。

    笛立望著他們,看來他雖然和其中的一個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但一定只能在衣著上
才能把他們分出來,他向著其中的一個說:「你聽我安排,聽我的,我和人家講好了,
你們可以過最好的生活——」

    文依來兄弟兩人一起搖頭,其中一個開口:「不,當我們分開的時候,我們什麼都
不明白,但當剛才,我們手一握在一起之後,一切都明白了。」

    我在一旁,不禁聽得好奇心大起,忙問:「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現象?請說得詳細一
點。」

    笛立怒吼著:「你少多口。」

    可是文依來卻立時回答了我的問題:「當我們的手一接觸之後,在剎那之間,我們
就交流了腦際所儲存的全部信息,不但互相知道了對方腦中所有的一切——」

    他講到這裏,我已經有點手舞足蹈,自然,這種莫名的興奮,是由於他們相互之間
這種奇妙的現象而來的,我不能不打斷他的話頭,問:「你是說,在剎那之間,你們交
流了腦部所有的記憶?」

    文依來點著頭,我吸了一口氣:「那就是說。你從來也未曾學過剛剛族的土語,你
弟弟是從小就和你媽媽學的,而在那一霎間,你也會這種語言了?」

    文依來點頭:「是的,就像剎那之間,有資料輸入了電腦一樣,立刻就可以運用自
如。」

    他說到這裏,轉頭和他弟弟。就用剛剛族的土語,交談了幾句。在一旁的笛立又叫
了起來:「奇蹟,他們兩人有著奇蹟一樣的力量,這種力量,幾乎可以做任何事的。」

    文依來沒有理會他,又對我道:「我想……我們的身體構造,必然有大異之處,我
們……我們……畢竟不是……地球人。」

    他在這樣講的時候。神情相當黯然,他的弟弟和他有著相同的神情。

    我由衷地道:「是不是地球人,並不重要,至少你們的外型和漂亮的地球人一樣,
而且你們是在地球上長大的,而又有著地球人的血統——」

    這時,笛立又拉住了文依來弟弟的手,哀告著:「你是我養大的,記得,我把你當
成自己兒子一樣養大。你等於是我的兒子,不是什麼外星怪物的——」

    他才講到這裏,倫倫已然怒叱道:「住口。」

    笛立醫生還想說什麼,文依來的弟弟已輕輕推開了他的手,道:「我很感謝你撫養
我成人——」

    端納叫道:「不是他施行詭計,你們兄弟根本從小就不必分開。」

    文依來笑著:「這不能怪他,如果我們兩人從小就在一起長大的話,會是什麼樣的
一種情形,根本無法想像,現在,至少很好。」

    我和端納都沒有再說什麼,因為文依來的話,十分有道理。他們兩個人分開來,只
能發出微弱的電流,但一合在一起,所能發出的電流之強烈,剛才我們是親眼目睹的。
如果兩人從小就在一起,小孩子的時候,淘氣頑皮起來,隨便發點電出來,只怕以非人
協會之能,也難以控制得住。

    文依來的弟弟,仍然以十分誠懇的目光,望定了笛立,一點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只想誠心誠意地說明一些問題:「你不明白的是,剛才我們不但交流了相互之間腦中所
存的信息,而且,又在剎那之間,產生了許多新的信息。我想……這些信息,一定本來
就通過遺傳因子,存在於我們的腦細胞之中的,只不過沒有解放出來而已。而當我們交
流信息的同時,這些信息活躍了起來,也成為我們記憶的一部分了。」

    這一番話,簡直把我和端納兩人聽得入了迷。我忙道:「你們產生了新的知識?」

    文依來兄弟兩人一起點頭:「是。我們知道了如何利用我們本身的發電能力,就像
一些昆蟲一生的生活,就是依靠不斷解放體內的遺傳因子來進行一樣,自然而然就懂得
怎麼做。」

    我吞了一口口水,兩人的解釋和所舉的例子,相當恰當。所有昆蟲,生活歷程,都
是十分複雜的,昆蟲沒有接受上一代教育如何生活的機會,牠們是如何一代又一代,千
代萬代照著同一方式,同一規律生活的呢?就是依靠潛存在遺傳因子中的信息,這種信
息,是牠們與生俱來的,在牠們的生活過程中不斷發揮,使昆蟲能自然而然依照一定的
規律生活。

    科學家已成功地做過一些實驗,把某種昆蟲細胞中的一些遺傳因子抽走,那些昆蟲
,就不再懂得如何生活了。遺傳因子本來是奇妙之極的一個組成,是一切生物的生命之
源泉,也是一個巨大的神祕。如今聽文依來兄弟這樣說,更令人覺得無比的奇妙。

    文依來又說道:「不但如此,我們還知道了許多有關我們父親的事——」

    他講到這裏,轉用剛剛族土語,向他的媽媽道:「媽,你剛才說有許多話要對我們
說——」

    倫倫忙道:「是,是,全是你們父親當年費盡了辛苦對我說的話,可憐,他竟然喪
失了說話的能力。」文依來兄弟齊聲道:「媽,你不必說,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倫倫陡地楞了一楞,她的反應,十分奇特,剎那之間,現出了十分傷感的神情來。

    在這樣母子重逢的時刻,實在是不應該有這種情形的。她黯然道:「那你們……決
定照你們父親的吩咐去做了?」

    兩兄弟一起點著頭,也一樣神情黯然。

    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大是疑惑:「等一等,你們父親……早就死了,他要你們做
什麼,你們不可能知道,他……他究竟要你們做什麼?」

    文依來道:「他雖然早死了,但是通過遺傳因子中信息的解放,我們完全知道他要
我們做什麼——」

    他講到這裏,和他弟弟動作一致,兩個人又互握著手,兩人的神情十分堅決:「父
親在宇宙飛行之中遇到了意外,他竭力使自己生存下來,把他的宇宙飛船,藏在泥淖下
面,這個泥淖,也是他製造出來的,我們要去完成他未能完成的航行,然後,再回到我
們……父親的星球上去。」

    我和端納兩人,聽得張口結舌。笛立醫生喘著氣:「別走,留在地球上,我們會有
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忍不住罵:「閉上你的鳥嘴,你的榮華富貴,比起宇宙航行來,算得了什麼?」

    端納深深吸著氣:「你們如何懂得宇宙航行?」

    文依來道:「現在,還只是有著一個模糊的概念,但隨著遺傳因子之中潛藏的信息
不斷發揮,我們一定會做得極好的。」

    端納又道:「可是……你們有什麼法子把巨大的飛船自泥淖中弄起來?」

    文依來兄弟對這個問題,笑而不答,一起向他們的母親望去:「媽,如果你願意,
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

    倫倫先是楞楞站著,過了一會,才緩緩搖著頭:「不,你們已經長大了,不論是男
孩子還是女孩子,孩子長大了總要離開媽媽的,我寧願留在……自己的村子裏。」

    文依來兄弟也沒有再堅持,我也看出了一些情形,遲疑著問:「你們偉大的行程,
何時開始?」

    兩人齊道:「現在。」

    端納發出了一下類似呻吟也似的聲音,我知道,當他們遺傳因子中的信息發揮作用
之後,要阻止他們的行動,是不可能的了,正像不能阻止蜜蜂採蜜一樣,他們有他們的
生活規律和生活方式。

    我道:「至少……再讓我們見識一次你們發出電流的威力。」

    文依來兄弟互望著,又望向我,像是在等我出題目,他們可以照做。我一眼瞥見眾
多還昏迷未醒的武裝者,就道:「把他們的武器全都毀去,免得他們醒來之後,再來威
脅我們。」

    兩兄弟互望了一眼,伸手互握。這一次,和剛才大不相同,剛才是迅雷不及掩耳,
事先絕無半分預防。

    但這一次,是確切知道了會有什麼事發生的,我把雙眼睜得極大,一眨也不敢眨,
陡然地,兩人揚起手來,自他們的指尖,電流如閃亮的靈蛇,劃空而出,射向武裝者身
邊或地上的機槍。同時,伴著霹靂的聲響。他們兩人的動作極快,只見電流一擊上去,
機槍不是跳了起來,就是被震出老遠,轉眼之間,所有的機槍,全都彎曲變形,全部歷
程,不超過三秒鐘。

    我和端納,自然看得目定口呆,倫倫卻是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她的神情,和看到
自己兒子拾起了一片樹葉的媽媽一樣。

    笛立醫生嘶叫著:「留下來,別走!」

    文依來兄弟沒有理會他,來到了他們媽媽的身前,三個人又緊緊擁在一起,文依來
說道:「在回程中,如果經過地球,我們會設法降落。」

    倫倫雙眼潤濕:「傻孩子,那時,你們媽媽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聽了,也不禁苦笑,他們宇宙航行的目的地,誰知道是哪一個遙遠的星座,去了
再回來,只怕在地球上已過了幾百萬年了。

    文依來兄弟又向我是來,和我握著手,他們的手,實在沒有什麼異樣,但是卻能隨
心所欲,發出那麼強烈的電流來。然後他取出了「要命的瘦子」留下的那柄鑰匙給我,
發出了抱歉的一笑。

    文依來兩兄弟,又和端納握著手,然後,才來到了笛立醫生的面前,也伸出手來,
他們的神情,是絕對友善的。我也相信,他們心中也同樣友善。可是卑鄙的笛立,卻做
賊心虛,竟然連退了幾步,不敢和他們握手。

    文依來兄弟轉過身向泥淖邊走去,倫倫跟在他們後面。

    我們所在處,離泥淖本就極近,所以並沒有跟過去,只是望著他們,端納搖著頭,
嘀咕道:「不可能,他們沒有法子下去的。」

    我還沒有表示我的意見,就看到他們母子三人,在泥淖邊上,又輕擁了一下,然後
,倫倫向後退出了幾步,文依來兄弟兩人,身子向上一躍,他們躍得並不是很高,可是
在躍起的同時,自他們的指尖,發出十股灼目的亮電,交織成一個子彈形的「網」,這
個「電網」,一定有著極強的衝擊力,因為他們腳下的土地,立時陷下了一個小坑。

    他們兩人的身子,在那個亮得驚人的,電流織成的網中,極目望去,看來也只是兩
個模糊的人影而已,緊接著,整個電網,向泥淖的中心部分移去,在移動之際,泥淖中
的泥漿,四下飛濺,蔚為奇觀,等他們來到了泥淖中心時,我依稀看到的灼亮的電網之
中,他們一起在揮著手,像是在向我們道別。

    再緊接著,電網裏著兩人,向下沉去。

    在這時,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下沉之際,泥漿被衝開,根本無法沾到電網。

    轉眼之間,整個電網進入泥漿之中,泥淖的表面,又恢復了平靜,像是什麼事也沒
有發生過一樣。

    我們又呆立了好久,端納才問倫倫:「當年……你丈夫也是這樣帶你下去的?」

    倫倫神情十分驕傲地點了點頭,她的神情,在驕傲之中,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莊嚴
肅穆。令人對這個土著婦女,肅然起敬。

    而當我轉過身來,用相當兇的眼光,望向笛立時,她又擋在笛立的面前,一副要保
護笛立的樣子。我笑了笑:「放心,我不會對他怎樣,但是他必須告訴我們,他帶來的
那批人是什麼來路。要知道,他是準備出賣你的兒子給那批人的。」

    笛立不等我向他發問,就叫了起來:「告訴你這個傻瓜也不要緊,他們是華沙公約
組織的最精銳部隊。」

    我和端納一起吸了一口氣,華沙公約組織!看來,這場國際糾紛夠大的了。我冷冷
地道:「原來如此,我想,他們怎麼來的,就該知道怎麼離去,最好別讓澳洲政府知道
,不然只怕有大麻煩。」

    我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才又道:「你剛才叫我傻瓜,我想這個稱呼對你來說,才
是最適合的,想想你的作為吧,還有人比你更笨的嗎?」

    笛立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而倫倫在這時候,忽然指著泥淖,大聲叫了起來,我們一起向泥淖看去,只見原來
是十分平坦的泥漿,這時,起了一粼一粼的波紋,波紋在才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淺淺
的,但是,卻越來越深,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了巨大的泥漿波濤。

    我們連忙向後退,因為沼漿已經大批大批地濺上岸來,而且是自中心部分起,向四
面八方擴展,所發出的聲響,也十分驚人。

    一時之間,我們還都難以設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不必我們再去作設想,立刻
就明白了。

    只見在泥淖的中心部分,陡然拱起了老大一堆來,緊接著,濺起來的泥漿,足有好
幾十公尺高,然後,在無數泥漿飛濺之中,一個巨大的、銀白色的物體,自泥淖之中,
直衝了出來。

    那物體的速度之高,簡直令人震駭,在被濺起的泥漿尚未落下之際,巨大的、橢圓
形的銀白色物體,一端閃起亮黃色的火焰,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之中,一飛沖天。幾乎在
我抬頭用視線跟蹤它的同時,已經失去了它的蹤跡,只是在碧藍的青天的極遙遠處,看
到那明黃色的火焰,略閃了一閃而已。

    雖然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但是我還是過了好久,才低下頭來,這時,端納仍然抬
著頭。

    我向他道:「你的探測結果完全正確。一艘巨大的、橢圓形的宇宙飛船。」

    端納直到這時,才發出了一下驚嘆聲來:「它竟飛得如此之快。」

    我說道:「是啊,這幾句話工夫,它怕早已飛出了地球吸力之外了。」

    端衲又呆了一會,這時,已有幾個昏迷了的武裝者,呻吟著醒了過來,端納問倫倫
道:「你要回村子去,可要我載你一程?」

    倫倫想了一想,指著那建築物:「這屋子是你的?可不可以讓我住?」

    端納連聲道:「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倫倫嘆了一聲,向笛立望去,笛立搖了搖頭,指著那正在掙扎起身的中年人:「我
會和他們一起走,他們還需要我的故事。」

    我冷然道:「希望你的故事可以賣一個好價錢。」

    端納和我都是一樣心思,不想再和那批來自華沙公約組織的人再打任何交道,所以
我們一起向倫倫揮手告別,登上了端納的直升機,又飛回了維克的牧場。

    那批人和笛立醫生是如何離去的,我未曾深究,只是在事後知道,在那一段時間中
,好幾個東歐國家,有著許多名稱古怪、性質不同的代表團在澳洲活動,每一個這樣的
代表團,帶幾個人進來,就足以組成一支十分精銳的突擊隊了。久經訓練的特種部隊,
要安然撤退,自然不是難事,從並沒有任何國際糾紛的消息傳出來,就可知他們撤退得
十分成功了。


    大半個月之後,在法國南部,白老大的農莊之中,有一次小小的聚會,參加者有我
、白素、白老大、英生、端納和包令上校,他們都是在整個故事中多少有點關係的人。

    整個故事本來是被無數謎團包圍著的,現在自然真相大白了,大家交換了一下意見
,也證明了當年,笛立能打動倫倫的心,使倫倫參加了他的計畫,的確是他向倫倫說,
非人協會會帶走她的兩個孩子,她至少應該留一個在身邊。倫倫由於女人天生的母性,
自然一下子就聽從了笛立的話。

    白素比較會原諒他人,她道:「笛立醫生在一開始的時候,也未必有卑鄙的意圖,
只是做為醫生,想研究一下怪現象,想有所成就而已,他也付出了不少代價,不知道他
現在怎樣了?」我笑道:「放心,他有太多的故事可以出賣。」

    白老大想了一會:「他們兩兄弟,單獨也能發電的,我可以肯定這一點。」

    我同意:「我想也是,那個殺手,我看八成是被文依來發出來的電流擊斃的。」

    白老大興趣盎然:「瘦子遺下來的那柄鑰匙,可能有關一大筆財富。」

    白素取笑她父親:「爸怎麼越老越貪財了?」

    白老大呵呵笑了起來,英生和包令也各自講了一些話,英生十分自豪:「整件事,
可以說是從我開始的。」

    我道:「是,真偉大,可惜最後的一幕你不在場,那真是難以想像的奇景。」

    端納點頭表示同意,我陡然想起一個問題來,問端納:「當年如果你們不把倫倫送
到笛立醫生那裏去,那就好了,非人協會有了兩個會發電的會員。你們當年為什麼要那
樣做,非人協會之中——」

    端納苦笑著,接上了我的話:「非人協會中有的是各種各樣的人才,可就是沒有一
個懂得如何替一個產婦接生的。」

    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然後一起笑了起來,理由實在是太簡單了,簡單得無法想得
到,是不是?

    白老大一面笑,一面道:「人是無法盡善盡美,總有點事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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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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