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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四部 傾城第三章自信滿滿蕾蕾媽

「錢是什麼?」易天行問著身邊的肖勁松,小肖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沉默。
易天行遠遠瞄著那個正看著自己的江西人,說道:「錢是王八蛋,就是用來砸人的。」

肖勁松明白了少爺的意思,壞壞地笑了下,舉起了手中的牌子:「三千一百萬。」

「三千二百萬。」

「三千三百萬。」

……

……

錢如果變成了嘴裡喊出來的數字,似乎重要性就會降低很多,本來應該是驚心動魄的拍賣場鬥牛,易天行也忽然覺得沒了意思,他搶過肖勁鬆手裡的牌子,喊了聲:「四千萬」,場中便像炸了鍋,很多人開始低聲議論了起來,幾家出名的公司也在紛紛打聽著,這個「土財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易天行沒有理會別人投射來的目光,只是冷冷看著那個江西南昌來的公司代表,果不其然,在略微思考一會兒之後,又叫了一次價:「四千一百萬。」

易天行連氣都懶得喘一下,直接喊道:「五千萬。」

大廳裡面所有人都傻了。

肖勁松也在旁邊拉他的衣袖,示意這價錢已經高的離譜,但易天行卻是安靜地坐著,沒有一絲表情。

那位江西南昌來的圓環建築公司的代表搖了搖頭,歎了歎氣,有些頹然地坐了下來,但眼中卻沒有太多失望的色彩。

這場土地拍賣大會,便在這樣一個令眾人瞠目結舌的高價中劃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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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鵬飛工貿公司的汽車上,肖勁松皺眉說道:「那塊地,其實四千二百萬就是極限了,五千萬是只有虧的。」

正閉目養神的易天行睜開眼,微微笑了笑,說道:「這錢我們是哪兒來的?我們拍了這塊地,錢又是歸誰得?」

肖勁松想了想:「錢當然是您台灣那個朋友注入的,我們買這塊地,錢自然是歸國家得了。」

「對啊,用台灣富裕人民的錢,為大陸窮困人民謀福利,這也算是財富的良心分配嘛。」易天行嘻嘻笑著:「另外你說的不全對。這筆錢的大頭應該是劃歸市財政,留作土地基金以及補償。今天拍賣會上的公司不知道我們的底細,難道政府會不知道?政府肯定不願意把這麼大一塊工程交給鵬飛公司,如果不想鵬飛工貿轉入正途的過程中遇到來自政府的太大阻力,那今天這錢,便是出的划算,多拍了兩千萬,市財政會寬鬆不少,也不好意思阻止我們這種冤大頭來做正行了。」

多出兩千萬,算是買一個市場的准入證?肖勁松有些不同意這個糊塗的說法。

易天行當然不會完全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感覺今天場中那個江西南昌的圓環建築公司代表,似乎是專門來與自己較勁,然後看自己如何反應的——他乾脆玩起了暴發戶的遊戲,反正知道台灣那邊肯定不好意思說自己濫花錢,他就是見不得有人和自己較勁。

這錢是用來幹嘛嘀?不就是用來給自己花的嗎?

就在他們的轎車離開後不久,那位江西南昌的圓環建築公司代表打了個電話,電話的那頭是江西九江第二中學。

「陳叔平老師嗎?我是郭子。」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極其平淡的聲音。

「辛苦你了,今天你看見那個年輕人沒有?」

「看見了,依您交待,我試著撩拔了一下他,果然他沒有沉住氣,開始胡亂喊價。」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

「看來還不用著急,我還可以過一兩年幸福生活。」

「老師,您說什麼?」

「呵呵,沒什麼,你快點回來吧,據我推算,南昌的江畔花園應該能賺不少,你不要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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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場上的事情只是一個插曲,過了些日子沒看見後文,易天行也就漸漸淡了戒備心,只是吩咐肖勁松多盯著那家江西的公司。至於這邊,既然買下了地,那就開始大張旗鼓地做事,但這事情他是不肯做的,全丟給了袁野和肖勁松,讓他們去挖了些各方面有真材實料的人才,然後轟轟烈烈地開展城區改造。

易天行在忙別的事情,白天要照顧書店,要去歸元寺拜師傅,要在墨水湖畔修練,晚上要去各處聲色場所揪葉相僧,還要去省城大學看蕾蕾,諸多事情讓他不勝其煩,哪還會操心那些幾千萬鈔票的事情。

這天下午天色有些陰,秋風吹著省城大街上的梧桐樹,發著嗚咽的聲音,易天行下意識地將長袖T恤的領子豎了起來,低頭往省城走去,一路走著一路在想鳥兒子的事情,最近發現鳥兒子沒有在西邊打轉了,正緩緩沿著一條直線在往省城來,這讓他有些心安,本來準備去半路上接它,卻被老祖宗的一句話吼了回來:「那笨鳥長大了難道還不會走路?」

他苦笑了一下,師傅他老人家咋能瞭解自己那個心焦,正自歎著,走到科舉路那裡,忽然感覺右手尾指一陣抽痛。

他低頭一看,發現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正在急劇縮小,竟快陷入了他金剛不壞的肉體裡,戒指表面的微小金粒急速流動著,似乎十分著急。他大吃一驚,腳尖在地面上一點,踩碎了幾塊人行道彩磚,整個人便化作一道肉眼根本看不清楚的灰影,爬上了路邊的居民樓,整個人輕飄飄地在居民樓的側壁上狂奔著,幻著數道殘影,直往西方而去。

一面狂奔,他一面放出神識往省城大學處探去,果不其然,發現了三道十分渾厚的修道人氣息正在省城大學回民食堂後面的地方聚集著,而省城中還隱隱有很多人正往這邊趕了過來。

少年狠狠咬牙,嘀咕道:「真是兩口子,和我一樣,你一到省城也開始惹麻煩!」

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便像一陣風似的衝進了省城大學,在回民食堂旁邊停下腳步,他的身形才緩緩顯了出來,看了看空曠的草地,不由皺了皺眉,明明感覺蕾蕾和那些不知名的人物就在這裡,但肉眼卻是看不到。輕運坐禪三味經,從食指指甲處吐出一道極細微的天火,輕輕往自己的眼珠上揉去,下一刻,便發現空氣中淡淡顯現出了一道變形的光圈。

好強大的結界。

他不及多想,看了一下四周沒有學生經過,右手手掌平伸至空中,淡淡金色塗滿全手掌,上面是一層薄薄的離火,便這樣化掌為刀,在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生生劃了下去。

只聽得一陣嗤嗤的響聲,空氣中忽然就像被火燒過的汽球一樣,忽然有些扭曲變形,癟了下來,而從那道天火燒過的口子裡望去,竟能看見裡面與外面大有不同,竟是一片幽靜之地,易天行暗自運著心經,調理著自己的真元,雙手扶住空氣中無由而生的那個口子,腦袋一低,便硬生生鑽了進去。

進去之後,發現落腳處是一片平地,這個空間壁色清淡,結界裡站著一僧一道一尼姑。

嗯,傳統武俠裡的標準配置。

鄒蕾蕾便是被這三個人圍在中間,小姑娘看著怯生生的不知如何是好,易天行腳尖在結界內的平地上一點,整個人輕飄飄地飄到她的身邊,摟著她著急問道:「沒事吧?」抬頭看那三位,果然都是頗有境界的高人,不由皺了皺眉。

那三位可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僧人是玉泉寺的內堂長老,道人是正在雲遊天下的嶗山道士,尼姑卻是剛剛回娘家參加侄女婚禮的峨嵋高人。

這三位之所以今天會進了省城,來到省城大學,把鄒蕾蕾同學團團圍住,自然是因為蕾蕾身上那股令妖怪都抵擋不住誘惑的清靜之體的體息,三高人忽然間動了收徒的念頭,心想能有這樣根骨的女子,若入得我門來,豈不是將來光大門楣不在話下?

三人爭執不下,所以乾脆在光天化日之下開了一道結界,便準備在這裡爭出個所以然來,只苦了摸不著頭腦的鄒蕾蕾滿心不安害怕,不停地摩娑著金戒指,指望金戒指再次變身,將面前這些古里古怪的修行人趕跑。

金戒指沒有變身超人,召喚了小易超人過來,鄒蕾蕾看見他到了,心底大感安心,便輕輕地倚在了他的懷裡。

那三位高人卻沒有注意易天行的進入,畢竟在如今的修行界裡,一個這樣年青的傢伙,按道理是沒有修為可能破開自己三人合力建的結界入內,於是以為是另外兩個的門下徒兒,被自己的師傅放了進來。但看見這年青徒兒竟對自己看中的女娃如此輕薄,不由大感意外。嶗山道人惱怒嗔道:「和尚,這年輕人是你徒兒?怎敢來抱我徒兒?」

他倒是不客氣,直接就把鄒蕾蕾算作了自己門下。

玉泉寺的長老愣了愣,合什道:「這位小哥我不認識。」

峨嵋尼姑皺皺眉:「這位年青人,你是哪位高人門下?身上竟有淡淡佛息。」

「聽見沒有?還敢說不是你徒弟。」嶗山道士嚷道:「再不把我的女徒兒鬆開,休怪老道我不客氣了。」

峨嵋尼姑忽然冷聲道:「這位年青人身上還有道心一枚,看來不簡單,你們兩位莫吵了。」轉身寒寒盯著易天行道:「敢問閣下姓名,為何夾入我們這三個老傢伙中間來?」

易天行靜靜道:「我不管你們是誰,別嚇著我老婆大人。」

「你老婆?」峨嵋尼姑臉上閃過一絲失望,想了想,又道:「小伙子,看來你也是修行人,不如你隨你……愛侶與我一道上峨嵋修行?」雖然在她眼裡,易天行實在是資質平常的狠,而且也看不出境界深淺來。

易天行沒好氣地一拉蕾蕾,便準備破結界而出。

嶗山道士趕緊攔著:「別走啊,這位小姑娘體息清新,最適合道家無為之意,拜我為師吧。」易天行此時知道這三位沒什麼惡意,但也懶得多理會,好笑道:「跟著你這道士又能學什麼?」

道士咬咬牙,心想看來不拿出點兒真本事,眼前這一對年青男女是不會相信自己的神通,於是乎捏了好複雜一個道訣,擠眉皺眼半天,然後將嘴一張,幾個淡白色的火星從他的嘴裡噴了出來。

火星一出,整個結界內頓時一陣輕搖,玉泉寺長老讚歎道:「阿彌陀佛,道兄的三味離火果然精妙。」

這三味離火乃是道家培於體內,用於練內丹所有,修行界裡難得一見的神通。

易天行歎了口氣,右手在空中輕輕一招,那道三味離火便緩緩飄著往自己的掌心落去。

那道士大驚道:「小子小心!」他心想這小伙子不知是誰家門下,竟是如此莽撞,如果被這三味離火一觸,修行人的道心就會被煉化,大急之下趕緊唸咒,想將這可怕的三味離火召回來。

誰知一召竟似泥牛入海,全無反應!

易天行用掌心托著那幾絲三味離火,好奇地看了看,發現沒什麼好玩的,輕輕合掌為拳,這幾枚離火便被收進掌內,一點兒都沒有外露。

一僧一道一尼,見這年青人竟輕輕鬆鬆地將修行界裡最可怕的三味離火收了,不由大感震驚,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合攏。

已經不怎麼害怕了的鄒蕾蕾靠在易天行肩上,看著結界內這三位嘴像鴨蛋一樣張著,不由嘻嘻笑著說道:「看來您這火不怎麼厲害,我還是不和你們學了吧。」

嶗山道士滿臉死灰,全然沒想到自己最厲害的道術在這少年面前,竟像是米粒之珠般黯淡,不由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易天行好玩地看了他一眼,掌心一攤,微微一笑,將那幾粒離火又從掌內逼了出來,輕飄飄遞回給了那道士,那道士慌不迭地趕緊用法咒收回體內,不住地暗頌無量壽佛。

鄒蕾蕾牽著他的手便往結界外走去,不料又被那尼姑攔了下來。易天行便開始有些不耐煩了:「收徒弟也沒有強收的,再看你們這種修為,如果收徒,豈不是誤人子弟?」他剛才露了那驚世駭俗的一手,確實有資格說這句話。

那尼姑臉上冷冰冰的沒有表情,看著就令人厭煩,她冷聲道:「如此良材,自然不能隨道士修行,這位年青人,你雖然修為不錯,但也不要太過狂妄,須知我中土五千年,名山大川內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你看看我這法寶,可否有資格收你二人為徒?若你二人肯拜入我門下,我便將這法寶分贈你二人。」

說話間,尼姑身後無由生起一對小劍,劍身晶瑩有微光,光彩流淌,顯非凡品,這對小劍便在她身周的空氣裡自在飄浮著,看著頗為神妙。

尼姑見鄒蕾蕾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不由微笑道:「這對仙劍,乃是本門至寶,世上再難找出更神奇的法寶了。」

「是嗎?」易天行和鄒蕾蕾對視一眼,嘿嘿一笑,舉起了兩人的右手。

這兩個年輕人右手上的金戒指看著普通無比,被這對仙劍一引,卻開始發出嗡嗡的響聲,金芒頓時大作,便在這兩片極純正的金芒中,尼姑身旁的兩柄小仙劍卻微微抖了起來,似乎見到了十分害怕的對手,嗤的一聲,破空而飛,飛回尼姑身後,任尼姑如何召喚,也不肯再探出身子來,就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峨嵋尼姑大驚失色,心想面前這二位戴的金戒指是何等寶物,竟能讓自己門內最珍貴的仙劍一觸即潰?知道今天稍一相對,便讓這仙劍的劍靈有些受損,不由萬分痛惜。

易天行再轉向那和尚,靜靜道:「我討厭滅絕師太,卻和大和尚們關係不錯,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那玉泉寺的和尚微微一笑,合什道:「若早知是護法親人,貧僧自然不會多事。」

「噢,你認得我?」聽見對方喊出了護法二字,易天行問道。

「護法一身天火神通,又有金戒護身,此等異象傍身,中土萬千佛門子弟誰人不知?」玉泉寺長老恭敬一合什。

既然別人都把名頭喊出來了,易天行也只好挑挑眉頭當作沒事發生過。此時的嶗山道士和峨嵋尼姑才知道今天惹著不能惹的人物了,他們自然知道這一年來在省城修行界發生的事情,知道面前這個年青人斗倒了神秘莫測的清靜天長老,自然不會將自己這些門派放在眼裡,不由滿面黯然地一合什,將結界散了去。

結界一散,結界內的人便如同平常一樣,站立在了回民食堂旁側安靜的草地上。

草地安靜,草地旁邊很是熱鬧,只見幾十名黑衣人圍在草坪的外側,手上都拿著一些沒有出現在塵世裡的武器,嚴陣以待地對著草地中的這幾人。

易天行牽著蕾蕾的手,看著這些黑糊糊的武器,知道是六處專門研究用來對付修行界高手的玩意,不由撇撇嘴一笑,拉著媳婦兒往草地邊走去。

草地邊是秦琪兒帶隊,六處自有偵探修行氣息波動的儀器,所以他們趕過來的時間比易天行也晚不了多少,只是那結界厲害,又是在校園之中,不方便以強力突破,所以只好一直守在外圍。

易天行看見這扎馬尾辮的姑娘一臉嚴肅,便覺著好笑,嘻嘻笑道:「怎麼最近你忙成這樣?」鄒蕾蕾見他似乎與這姑娘認識,不由有些好奇。

秦琪兒喜歡臉紅,被他一問臉又變成蘋果了,訥訥應了聲,便轉頭嚴肅對草地中間的三人問道:「三位,光天化日下,擅闖塵世,在人均密度超過每平方公里二十人以上的地區設立結界,這已經違反了六處第四章第十七條之內容,請給個解釋。」

「阿彌陀佛,貧僧……」玉泉寺長老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明知道自己三人覓良材心切,根本忘了當年浩然天代表政府與修行門派定下的諸多規章。

那峨嵋尼姑今天仙劍受損,本就有些心痛,見這小姑娘說話不客氣,不由冷聲哼道:「你是省城六處什麼人?就算是秦門主,見著我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

秦琪兒被這句話氣的小臉鼓了起來,憋了半天說了一句:「我不管什麼秦門主,總之你們違了規,便要按規章接受處罰。」

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站在她身邊,好奇問道:「一般這種情況怎麼處罰?」

秦琪兒見他問話,不知怎的便有些慌,趕緊應道:「如果是登記在本城的修行人,可以允許在一年內有五次設立結界的次數,但他們都不是本城修行人,所以在人均密度超標的地區設立結界,屬於犯規。處罰措施是他們必須前往本地六處,代國家培訓職員三個月。」

易天行眉頭一挑,驚道:「要當三個月老師,很無聊的。」

那三位本是世外高人,哪裡將六處的這些繁文縟節放在眼裡,對視一眼,便準備輕身飛走,不料正在暗運真元之時,聽見秦琪兒的聲音傳來:「誰敢走?」

嶗山道士嘿嘿笑道:「為什麼不敢?我們是不如你身邊這位佛門護法,但看那小哥似乎也沒有留下我們的興致。」

易天行笑著點點頭,這三位瞧得起自家媳婦兒,自己雖然不爽他們的行事作風,也沒有攔下他們的道理。

秦琪兒恨恨道:「眼下我是六處駐省城的主任,你們若今次無視規章,不要怪我不客氣。」

「你能留下我們來?」峨嵋尼姑冷冷道。

「我不能。」秦琪兒忽然甜甜笑了,「前幾年你們為什麼沒現在膽子這麼大?為什麼你們那幾年不敢在省城鬧這鬧那?如果你們把我得罪的太厲害了,我馬上辭職不幹,去讓我姐來重新兼六處主任的差。」

「你姐是誰?」這三位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此時正拉著鄒蕾蕾往食堂裡準備吃飯的易天行的聲音傳了過來,懶揚揚地渾不著力:「勸你們還是去當老師吧,她姐叫秦梓兒,我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三位世外高人聽見秦梓兒這三個字,頓時臉色一白,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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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秦琪兒姑娘是誰?好像你們挺熟的。」鄒蕾蕾夾了塊回鍋肉放進他的飯盒裡。

易天行看著那塊上面染著豆瓣醬顏色的回鍋肉,知道這妮子心裡想些什麼,嘿嘿一笑道:「那可是省城的大人物,別看像個小丫頭,其實是省城六處,就是上次和你說過的,專門管修行人士與俗世關係,以及除妖大業的部門,她是省城六處的主任。」

「她就是那個秦梓兒的妹妹啊?」蕾蕾姑娘撥拉著飯盒裡硬硬的米粒。

「是啊。」易天行後背有些發緊,「上次你在公路上被妖怪圍著,她正跟著你,準備出手救你,人還算不錯。」

「秦梓兒的人不錯?」鄒蕾蕾下意識說道。

「呃……」暴風雨沒有來臨,但陰雲開始密佈,易天行小意說道:「我和她們也不是很熟,以前還被那個……叫什麼來著?噢,秦梓兒打傷過,這事情都和你說過的。」

鄒蕾蕾輕輕哼了聲:「我看那個秦琪兒姑娘見著你就容易臉紅哩。」

易天行撓撓腦袋,小聲道:「唉,人長的帥,就是有這麼多煩惱。」

鄒蕾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夾了塊肥肥的回鍋肉給他:「還不堵住你這張臭嘴。」

易天行正以為這事情算了了,便聽著鄒蕾蕾略有些幽幽的一句話:「臉紅什麼?當然是精神煥發,小姑娘見著姐夫,一般都是這個模樣。」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這女人的邏輯果然與常人不同。鄒蕾蕾忽然哼了一聲,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說道:「咱們走。」

「去哪兒?」

「歸元寺。」

「幹嘛?」

「找師傅。」

「嗯?」

「學功夫。」鄒蕾蕾臉上閃著自信滿滿的光彩,「今天三個高人都覺得我適合修行,我就不信,去跟師傅他老人家學三天,我會比別人差。」

易天行一口肥肉噎在了喉嚨管裡,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四部 傾城第四章天溝

歸元寺內一片安靜,偏殿之中有一木桌,桌上平平放著一本經書,經書書頁作黃色,上面殷硃筆跡寫著極娟秀純正的二百六十二個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礙。無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二百六十二個字,從頭讀到尾,從尾讀到頭,仍然是這麼簡簡單單,乾乾淨淨的二百六十二個字,縱使這本心經上的字,全是高僧舌尖血所描。某任傳經者鳩摩羅什翻譯的頭一句,便是:觀世音菩薩,而另一任傳經者翻譯的頭一句,卻變作了觀自在菩薩,便是這兩字之變,在禪宗史上卻是件大驚擾,而這些文字落在鄒蕾蕾的眼裡,更是驚擾。

她轉頭無助地望著本朝本代的新任傳經者,那個佛宗的山門護法,易天行同學。

「我看不懂。」

易天行苦笑著撓撓腦袋,心想當初自己找斌苦和尚要這歸元寺深藏的血書心經修行,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的,如今你這丫頭輕輕鬆鬆就看著,居然來了這麼清清脆脆的四個字,只好溫柔講解著。

「聖嚴法師曾經說過:觀自在就是把觀音的法門修行成功了的功能。觀音菩薩先是以耳根聽外來的聲音;再向內聽,聽無聲之聲、遠到六根互用、六根清淨,對其境界不產生執著,所以叫做觀自在。」

「先說心經的心是什麼意思?」

「嗯?等我想想噢。」易天行開始在腦海裡翻著當年看的佛經,只是這異能有些日子沒有用過了,竟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過了許久,才應道:「這心與金剛經中的心不是一回事,不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心,『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的心……」

……

……

「好麻煩,不學了好不好?」鄒蕾蕾求饒似地摀住了耳朵,可憐兮兮地望著易天行。

易天行噗哧一笑道:「不是你要學修行的嗎?怎麼現在不學了?」

「一個心字你就講了半個小時,怎麼學?」

蕾蕾忽然笑著說道:「怎麼感覺你教我的都是別的大師們說過的,你就是一錄音機嘛。」

易天行摸摸腦袋訥訥道:「這玩意兒我好像天生就會,至於怎麼學,我還真不清楚。」他忽然想到小肖,他曾經給小肖一本自己加過胡亂註釋的佛經,也不知道他現在學的怎麼樣了,不會練出問題來吧?

蕾蕾姑娘皺皺鼻尖,哼哼著說道:「太多模糊的東西,你真不是個好老師。」

「他當時也是這麼教我的。」易天行望了望旁邊正眼觀鼻,鼻觀心的斌苦大師。

斌苦大師呵呵一笑道:「心經需自品,我看蕾蕾姑娘如果與我佛有緣,不如且在這處歇歇,自品一下心經妙處。」然後便給易天行使了個眼色。

易天行雖然不是很明白,但聳聳肩表示同意,側臉去看鄒蕾蕾,發現鄒蕾蕾的手指尖正無意識地摩娑著淡黃頁佛經上的血赤筆跡,眼神柔和中夾著絲許無措,他聳聳肩,沒有言語。

————————————————

將可憐的蕾蕾一個人丟在偏殿裡,易天行進了後園,拍掌喚道:「老猴老猴,我來看你了。」

後園裡的那道伏魔金剛圈,隨著他這一句話便顯出淡青色的真身來,一隻淡淡金芒構成的巨大右掌,宛如平空而生的遠古巨人遺跡,倏地在後園的半空裡顯形,朝著這少年郎的腦袋猛力拍下!

「啪。」的一聲巨響,後園裡泥土四濺,湖水震盪,波濤大作。

本來跟著他身後的斌苦大師覷著勢頭不對,一個轉身便溜回了自己的禪房。

那隻金芒巨手之下,易天行雙掌噴著耀眼天火,勉力向上撐著,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看來已經用力將盡,雙膝跪在地上,已經被深深地拍進了土裡,大腿不停地抖動著。

他輕聲悶哼一聲,體內道心在真火命輪裡狂撞著,一道道天火化成片段源源不斷地向雙手上運去,抵抗著老祖宗那只巨手的無比威力。

不知撐了多久,他終於快不行了。

而這時候,老祖宗又輕聲嘿了一下,那巨手緩緩再往下一沉。

易天行的臉色頓時變了,青筋畢露,慘不忍聞地叫著:「求饒求饒。」

……

……

巨手散去,易天行坐在地上像只小狗般吐舌喘著氣:「師傅,今兒個好像比昨天要撐的時間久些,徒兒進步咋樣?」

最近這些天,老祖宗師傅不知為何有些著急於他的進度,天天要試試他的神通。

但此時易天行發話,老祖宗卻沒有回答。

今夜無月,天上漆黑一片,後園內湖水無光,咯吱一聲響,老祖宗輕輕推開木門,來到茅舍的石階上坐下,那身破舊袈裟裡藏著的身軀並不顯得高大,但那身上的氣勢卻讓人有俯首膜拜的衝動,伏魔金剛圈有所感應,緩緩顯出淡青色的結界來。

易天行正色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跪在地上,給師傅叩了個響頭——師傅極少出茅舍與自己見面——看來今天是有什麼事情要交待。

老祖宗的眼睛沒有看跪在面前數米處的徒兒,而是望向這頭上極高而遠的天空,望著在無光的夜空中緩緩飄著的淡雲,望著那淡雲下黯淡的省城西方。

老祖宗忽地一翻眼白,金瞳一閃,對著那方尖聲叫道:「滾!」

————————————————

一直依照易天行吩咐,盯著江西南昌圓環建築公司的人手,這天晚上發現這家公司裡來了一個人。

一個戴著眼鏡的普通人,黑髮加上一身中山裝,腋下夾著個文件袋,看起來並無異常,只是看不出來有多大年紀。但在公司外恭恭敬敬迎著他的,竟然是圓環建築的法人代表,那天在拍賣場上和易天行針鋒相對的那個郭子。

「陳老師,您怎麼來了?」

那個郭子顯然對此人的來到,也感到非常驚訝。

那位陳老師,姓陳名叔平,是九江二中的一位數學老師,他微微一笑,轉身看向街角。

街角停著一輛普通的桑塔那轎車,車裡面是肖勁松派出的人手,他一直緊緊盯著陳叔平的背影。

陳叔平看著那汽車裡的人,再微微一笑。

便是這一笑,汽車裡的那人忽然雙手撫著自己的咽喉,雙眼中露出極為恐懼的神色,呵呵亂叫著倒在了駕駛座上,瞬間臉色變的慘白,竟這樣死了!

……

……

郭子面色一凜,恭恭敬敬地一伸右手,將陳叔平領進了公司。

郭子是陳叔平一九八四年教的學生,從大學畢業後便進了建築業,他深知自己的這位高中老師是有怎樣的神通,當年若不是這位陳老師暗中給自己點拔,自己也不可能由一個小小的個體戶,變成如今江西省內排的上號的建築大牛。

他更知道陳叔平遠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加深不可測,像先前微笑殺人這種事情,只是一點小神通罷了。

在公司的辦公室裡坐下,他小心翼翼地問著面前這位讓自己隱隱有些害怕的老師。

「老師,上次不是說過,我在省城看著那年輕人就行了嗎?」

陳叔平喝了一口茶,忽然皺了眉:「有肉吃沒有?」

「有。」郭子知道自己這位老師的怪癖,早就備好了,將保溫盒裡的東坡肘子拿了出來。

陳叔平似乎看見肉就有些高興,雙手不忌油腥地捧著肘子便開始吃,油水從他的虎口處,從他的唇邊流了下來,看著無比噁心,將他原本身上淡淡的書卷氣全掩了過去。

郭子看著他的吃相,不由有些尷尬,看著老師狠吞虎嚥般將這肘子整個兒吞落肚中,趕緊巴結著遞了張紙巾過去。

陳叔平打了個飽嗝,搖了搖頭。

一抖手,一搖頭,站起身來走了兩下——本來流的滿身都是的油膩全部不見了,露出下面衣服原本乾淨的顏色。

郭子睜大了眼睛,這才明白為什麼從自己讀高中的時候到現在為止,陳老師似乎永遠都只穿著一件衣服。

陳叔平極愜意地用舌尖舔舔牙齒,半晌後才說道:「我在九江感覺到這裡似乎要發生什麼事情,對我將來的計劃有大影響,所以就提前來了,趁著那只雀兒還沒回來,我得把易天行先殺了。」

郭子似乎有些畏懼,嚅嚅沒有說話。

陳叔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

「老師。」郭子為難笑道:「您以前和學生我說過,這天下之大,您哪裡都敢去,就是這省城有個讓您畏懼的人物……」

「不錯。」陳叔平面無表情地說道:「在這個省城裡有一個我也不敢惹的大人物……哼,可惜他一直被關著,那道天袈裟大陣可是遮蔽五識的無上佛光大陣,只要我不全力施為,他又怎麼知道我來了省城?」

「原來如此。」郭子恭敬應道,心裡卻想著省城裡的那個大人物是誰,竟連自己這位實力恐怖到極點的陳老師也如此畏懼。

……

……

「方纔是誰在用道術殺人?」樓外傳來了一個冷冰冰的女人聲音。

隨著這道聲音,一個尼姑和一個道士從圓環建築的落地玻璃外極怪異地遁身而入。

陳叔平坐在椅上,平靜無比地轉身面對這兩個不速之客。

「是我。」

這尼姑與道士正是易天行白天見過的那兩位,峨嵋老尼與嶗山老道。這兩位白天被秦琪兒捉回去當六處的義務教師,他們怎麼甘心,好說歹說,答應替六處在省城巡邏兩天,這才算了了擅設結界的罪過。

不料今夜頭次出巡,便感覺到了有修行者用法力的跡像,他們趕了過來,無比憤怒地發現街角的汽車內有一個死人,雖然如果是法醫鑒定,肯定會發現這人是死於心肌梗塞,但這兩位修行高人,當然一眼就瞧出來,這人是被無上道訣生生閉住心脈而死。

只是屍體上殘留的氣息不似天下任一門派,雖然普通,但竟是不知高深。

二人先前那一聲喝,只是用道力一喝,只有修道人才能聽到,本來沒有多大把握能找到那人,沒想到圓環建築裡的這人,竟坦承此事,就像承認自己剛吃了個東坡肘子一般輕鬆。

峨嵋老尼雖然脾氣不好,但稟承先代遺旨,最是痛恨奸惡之徒,一召手喚出兩柄仙劍,在自己身周遊走著,冷冷盯著陳叔平道:「既然你自己承認了,那伏法吧。」

嶗山道士感覺面前這位人不簡單,自己竟然看不出來他的境界,就像昨天自己面對著佛宗護法易天行一樣,不由心裡暗自打鼓,問道:「閣下是何門何派?」

「這天下哪有門派能管我?」陳叔平呵呵笑著站起身來,雖然沒有作態,但那種視凡間如破鞋的感覺卻透了出來,他右手伸向前去,一尼一道頓時緊張起來。

嗤嗤數聲響!幾道氣流從他的指尖迸發,如同蠶絲一般縛住峨嵋老尼身周的仙劍,老尼大怒,峨嵋心法疾運,豈料竟是動彈不得。

她怒喝一聲,咬破舌尖,以一口心頭血,噴在仙劍之上,仙劍終於嗡嗡響著,有了動起來的跡象。

陳叔平微微皺眉:「現在這些凡間的修道人怎麼玩的都這麼髒。」

他剛才大啃油膩的東坡肘子時,似乎不怎麼在乎儀表,但此時卻像是有了潔癖,五指微彈,倏地將幾道氣流收了回來,生怕峨嵋老尼的血污了自己發出的氣流。

道尼二人正稍自心安,場中情況又變!

「死!」

陳叔平右手遙遙對著,虎口對著老尼,微微一合。

空氣中這一陣怪異地紋動,漸漸有一排極恐怖的森森白牙平空出現,對著峨嵋老尼一口咬下!

老尼冷哼一聲,手中挽了個劍訣,清心正意,便要以無上慧劍,破此幻術——然則,這些白牙並不是幻術,冰亮的血腥殺意,已到了她的身前——老尼面色巨變,一聲怒喝,右手握住空中遊走的仙劍,一劍向著那些白牙斬去,而她身邊的嶗山道士也想不到今天替六處巡邏,便遇見強手,趕緊一拍胸腹,口一張,將自己的三昧離火吐了出來,直撲陳叔平的面門。

這一招圍魏救趙自然使得不差,奈何這三人間的差距太大,有如天上和人間,白雲與泥壤。

陳叔平冷眼看著那飛過來的三味離火,也不敢輕易去接觸,輕輕張唇,露出自己白白的牙齒,然後輕輕吹了一口氣。

奔他面門而來的三味離火,倏地一聲,疾速倒退了回去,直把嶗山道干打的哇哇亂叫!

而他遙遙對著峨嵋老尼的右手虎口微微一合。

空中那兩排恐怖至極的森森白牙猛地咬下!

「咯登」一連串脆響,峨嵋老尼引以為傲的小仙劍被咬的粉碎……而她的人,也被生生咬作了半截,鮮血像下雨一樣地噴了出來。

老尼姑的上半身被那森森白牙咬斷後,便隨著消失在空氣中的白牙不見,只留下那穿著粗布衣裳的下半身在地上顫抖著,場面看著詭異可怕無比,終於噴著血的下半身停止了顫抖,噗地一聲倒在了圓環建築的地面上。

……

……

「啊!」嶗山道士好不容易收了自己的三味離火,轉眼便看著如此恐怖的景象,不由嚇得尖叫出聲,這世間的修道界,七十年來都稱的上太平,也沒有什麼邪魔外道,已經是多久沒有見過此等修羅慘景了。

他哆嗦著看著仍然一臉平靜的陳叔平,斷然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恐怖,如此強悍的法術,而且就是面前這人使出來的。

「你是何處的魔頭?」他哆嗦著問道。

「魔?」陳叔平笑了笑,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我是正宗的仙人,雖然實力還沒有完全復原。」

他望著嶗山道士,忽然有興趣地笑了笑:「你既然是道士,我就不殺你了。」整個人像一道風一樣地飄了過去,輕輕一掌在嶗山道士的頭頂上撫摩了一下。

嶗山道士明明看著他飄過來,卻是根本不知如何躲避,只好生生挨了這一下。

正覺得似乎沒有受什麼傷害,卻感覺一道麻麻癢癢的感覺從頭頂的百會蔓延而下,迅即佔據了自己的全部身體,下一刻,便覺著腦中白光一閃,再也記不得什麼事情了,只是隱隱有一個意識告訴自己,自己應該回家,回到嶗山去。

三個月後,嶗山派迎回了他們的長老,一個已經瘋了的長老。

而峨嵋派也從這位瘋長老斷斷續續的瘋癲囈語裡知道:自己門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尼,被一個白牙怪物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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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叔平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真正出手,從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日忍到現在,他已經不想再忍了,他看著身邊的這些凡人就覺著噁心,看著這世上所謂的修道高人便想恥笑。

他是仙班中人,因為一個使命來到了塵世,塵世中人的身體根本無法容納他強大的能量,所以只有緩緩地釋放著自己的能量,讓這具身體慢慢適應著,畢竟現在的實力還沒有完全復原,如果盲目出手,萬一事敗,自己天上的主人,將來又會嚇自己,要把自己丟進火鍋裡煮。

但去年歸元寺的那場破陣大戰,讓遠在九江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慢慢的等了。

易天行正在快速的成長,成長的速度令他也感到了害怕,所以他命令郭子來省城看看少年人究竟修煉的心性如何,雖然那日後安慰自己似乎還可以再等兩年。

但……

但他發現那只渾身通靈,自己無法對付的朱雀鳥似乎正要回省城了,而某件大事件便要發生,如果易天行借此為契機覺醒,將來自己就不好動手,於是他冒著天大奇險來了省城。

之所以說是天大奇險,是因為中土裡他有一個打死也不敢面對的存在,那個歸元寺後園裡的老僧。

但他還是必須來,天上人間的消息傳遞多有不便,自己也無暇再等指示,只好來了省城,想要阻止某件事情的發生——好在有天袈裟大陣,那唐朝和尚的袈裟困著自己的徒兒,遮蔽五識,不可能知道自己來了省城——他這樣安慰著自己。

以此堅定著自己的信心,他才這樣肆無忌憚地出手。出手殺人後的感覺很好,往常總看著這些螻蟻在自己的面前爬來爬去,自己還要給他們讓道,實在是讓人很憋屈的一件事情,今天一腳踩死了只螻蟻,有點爽。

陳叔平並不知道去年末歸元寺的那場破陣大戰的內幕,所以他不知道老祖宗早已經把天袈裟裡的冰蠶衲植到了朱雀鳥的額上,所以他不知道如今的天袈裟大陣並不完全,並不能完全遮蔽老祖宗的五識……所以他剛才的出手,已經讓那位後園茅舍裡的大人物有所感應。

如果他知道這些,他肯定不會來省城;即便來了,他也肯定不會出手;即便出了手,他這時候的反應也應該是馬上變成狗頭蒼蠅遁身飛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又抱著根豬蹄子在狂啃,看著快樂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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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寺後園裡,老祖宗金瞳一翻,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嗡地一聲巨響,全然顯出了真身,想要將老祖宗的氣息遮蔽在圈內,但老祖宗起心要立威,這身威能又豈是伏魔金剛圈所能遮蔽,頓時,整座歸元寺的殿宇都有了感應,重重殿宇上的瓦落彷彿深黑色的布片,影影綽綽的在黑夜緩緩飄升了起來。

由天而覆,宛若天大的一面袈裟。

「滾!」

老祖宗向著省城西面某處尖聲喝道,整個人的身子卻在袈裟裡一縮,似乎在彈指間小了一號!

斌苦大師領著闔寺弟子趕了過來,雖然不知道老祖宗有何用意,但俱都盤膝坐在後園中,口中頌著觀世間菩薩大名,試圖平拂天袈裟大陣的反應。

易天行沒有加入其間,他感受著那面天袈裟淡淡飄著蕩起的夜風,雙眼直直地盯著夜空之上,似是呆了。

天上有異象。

那個「滾」字,從老祖宗口裡噴出來後,竟不像是一個音節,而是宛若有實質的存在,似一團雲,似一層霧,翻滾著,騰挪著,破著夜空,耀著淡淡金光,便往天上飛去!

天上的雲朵驟然間一散,露出一片清漫月光。

那個聲音便從雲間的清亮處殺了過去,呼嘯挾雲,粘著身周的雲朵,愈滾愈大,變作一個團雲息狂暴流動著的氣團。

氣團從高空破雲而下,倏然間便出現在了省城西方的天空上!

「糟糕!」

正在圓環建築裡啃豬蹄的陳叔平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豬頭,腦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握著豬蹄的手抖了起來。

他狂叫一聲,整個人的氣勢就猛然漲了起來,房間內的空間似乎也被他的力量撐的有些變形。他右腳尖在圓環建築的水泥地用力一刨,隨著一大片水泥塊被硬生生刨起,他的人也被這一蹬之力,震到了街道上,身形狼狽的一轉,便要遁出城外。

來不及了,他狂叫一聲,將自己的身體半埋在了水泥路面中!

氣團已經挾著尖利至極的呼嘯聲,來到了省城的街道上!

街道兩旁的大樹喀喇一聲,齊唰唰地倒在了地上。

氣團所過之處,停在兩旁的汽車都被掀翻,露出黑糊糊的肚皮。

氣團掠過,街道上的水泥地都被掀起了一層地皮,看著慘不忍睹。

陳叔平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恐懼,然後眼睜睜看著那道急速流動著的氣團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

時間彷彿都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街道兩旁的民宅玻璃緩緩地變著形,扭曲著,兩面的水泥牆壁漸漸變得酥軟,緩緩向下,欲墮。

呼的一陣風聲吹過。

數不清多少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兩側樓房的門窗玻璃被震的齊齊粉碎,化為玻璃渣子滿天而降,有如一場奪人性命的水晶雨,水泥牆面也被震作了無數黑渣,漫天飛舞,與水晶雨一同舞著。

街道正中。

已經不見了陳叔平的蹤影。

只見一道半人深的深溝赫然出現在水泥地上,成是一道筆直的直線,溝中全是新鮮的泥土,碎去的水泥,還有幾處被割碎的地下管線和污濁的下水道。

——就像是大地被劃了一道慘不忍睹的傷口。

這條線不知劃了多遠,直直地穿過街道,砸碎了一處居民樓,通向遠方,看不清楚盡頭。

……

……

如果有人在省城三十公里以外的紅花村住著,便能看見這條深溝的盡頭,深溝兩側全是被新翻起來的泥土

這條宛如天神劃出的直線深溝的盡頭,陳叔平正渾身是傷地癱倒在那個坑裡,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震碎,無數的鮮血在他的身上向外冒著。

他扶著身邊的新鮮泥土,咳了兩聲,咳出一塊血糊糊的內臟,抬起頭,看著這條深溝來時的方向,臉上凶獰之色一閃即沒,想那到人被天袈裟大陣關著還有如此神通,不由略帶了絲恐懼喃喃說道:「大聖爺,好手段!」

他辛苦地從泥溝裡爬了起來,全身掛著如絲如縷的破爛衣服,拖著渾身的泥巴,便往黑夜裡爬去,一路爬著一路咯血,不時有幾塊內臟從他的唇裡咯了出來,落在了紅花村的泥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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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寺後園裡,老祖宗縮在那身寬大的袈裟裡,似乎也有些累,轉身進了木門。

伏魔金剛圈淡了,遁入空中無形,剛有感應正在夜空裡緩緩飄浮著的天袈裟,沒有了感應,終於在歸元寺闔寺僧眾的努力下平伏了下來。

易天行靜靜看著省城的西方,知道那裡肯定發生了些什麼。

滿臉疲憊的斌苦大師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領著僧眾們出了後園。

易天行轉頭輕聲對茅舍裡說道:「師傅,他們來了嗎?」

茅舍裡半天才有聲音傳了過來:「他們一直都在,你和他們現在拼的是時間,今天俺家給了你兩年時間,你要好好掌握。」

易天行正待再問,忽然感應到歸元寺內某一處傳來靈識上的異動,他大吃一驚,知道是偏殿方向,趕緊向老祖宗告了聲罪,腳尖一點,身子飄飄至了偏殿。

殿內無僧人吟誦,卻梵歌陣陣,淡黃燈光映照下,鄒蕾蕾閉目盤膝坐在蒲團上,血書心經已經合上書頁。

禪室內無數娟秀的金光小字,在空中自在流動著,宛如夏夜裡的螢火蟲兒。

易天行略略一掃,便知道是那二百六十二字。

他雙手合什,輕聲道:「善哉,老婆不准當尼姑噢。」
第四部 傾城第五章桃花兒開

看著偏殿裡被昏暗燈光籠罩著的清麗姑娘,易天行微微一笑,不敢貿然進去打擾,雖然不明白老婆大人此時是悟了什麼,通了什麼,但似乎又有些什麼事情發生了——難道自己身邊的人都是不平凡的存在嗎?——想到這點,他不知從何生起了一絲黯然。
走回後園,穿過湖上的行廊,輕輕地將身子靠在那道隱藏在空氣中的伏魔金剛圈上,就像靠在沙發上一下舒適,看著天上被方才老祖宗一聲喝震散的雲層,看著雲層裡悄悄露出臉來的月亮,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不由歎了一口氣。

「為何歎氣?」

「心憂前程。」

「前程何在?」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得,謂我有啥子好愁。」易天行笑咪咪地轉過身子,把臉靠在柔軟的伏魔金剛圈上,金剛圈宛如一道看不見的薄膜,密密地與他的臉上鼻唇處貼緊著,隔絕了空氣。

他一面用自己裸露在夜空裡的皮膚呼吸著氧氣,一面在神識裡對著茅舍裡的老祖宗說道:「師傅啊,我那媳婦兒好像也是根正苗紅,大有來頭啊。」

這次輪到老祖宗納悶了:「她有什麼古怪?」

「這時候她正在偏殿裡學心經,看模樣挺順的,似乎比我當年在小池塘邊上還要順些。」易天行的五官被伏魔金剛圈壓的扁扁的,眉毛嘴唇都緊緊貼著,就像是貼在玻璃上的小丑一樣,看著醜陋可笑。

「去去,死遠點,看著噁心。」老祖宗再也看不得他這模樣。易天行呵呵一笑,坐到了地上,又聽著老祖宗繼續說道:「你家媳婦兒,我可沒看出來有什麼古怪,葉相那小子是文殊留在人間的佛性,倒是清清楚楚。」

聽見神通廣大的師傅親口證實蕾蕾並不是天上哪位轉世,易天行無來由地高興起來,他一直嚮往普通的生活,但卻是始終得不到,能和普通的女孩子有一場普通的戀愛,這就是他眼前最大的快慰,先前以為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是某位大人物,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那為什麼妖怪們都被她像磁石一樣地吸引著?葉相也說她是什麼清靜之體。」他撓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廢話!」老祖宗怒了,「臘月時,你家媳婦入俺茅舍,俺親手替她佛光灌頂,不然她怎麼能使俺那寶貝。她如何五識俱明,天眼將開?如今鄒丫頭體內全無一絲渣滓,自然是清靜之體。那些小妖當然要流口水。」

易天行微微一驚,喃喃道:「原來是師傅老人家的神通。」但想著先前在偏殿裡見著的景象,總覺得還是有些事情沒有解釋清楚。

……

……

「今天來的對頭是誰?」能讓老祖宗親自出手,自然是說明那人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存在,易天行不用想也猜到是從何處來的人物,只是還是忍不住想確定一下。

「斧劈桃山那小子……」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正準備去喊蕾蕾回老家逃命,聽見了老祖宗的後半截話。

「……養的那條狗。」

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訥訥說道:「您一句話說完成不?如果是二郎神來了,我可得趕緊逃命才行。」

老祖宗嗤地一聲譏笑道:「沒膽的傢伙。」

易天行怕神仙,可不怕這疼自己的師傅,嬉皮笑臉道:「師傅膽大,當年被人追的變成廟。」

啪的一聲,毫無防備的他被一巨掌拍進了青石板地裡,碎石四濺。

老祖宗罵道:「你這胳膊往哪邊生的?當年那些仙家渾俅以眾欺寡,還喊那老牛鼻覷空朝俺家發了件暗器,不然豈能奈何得俺?不過說來嘛……昭惠二郎神倒也算是手腳利落,不失英雄豪氣,就是那臉生的恁俊了些,有些娘娘腔。」

老祖宗的聲音幽幽傳入他的腦中,似有無限感慨,想當年他也曾與那廝快活戰過,如今一人在天庭一人在茅舍,卻不知誰才算是真正過著幸福生活。

趁著老猴憶故人,神思游於體外之際,易天行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吐出嘴裡的碎石子,嘿嘿傻笑道:「師傅小肚量,這也值當生這大的氣。」怕這小氣師傅生氣不說了,趕緊轉著話題:「您說的是傳說中的哮天犬?」

「便是那黑皮癩頭的傢伙。」

易天行心想,您自是不怕的,咱這胳膊這腿,怎抵擋得了傳說中神犬?忽然想到一椿蹊巧事,趕緊問道:「據上三天那些俗世道門記載,這天上的仙人,往往要相隔十八年才能下凡一次,徒兒算過,應該還有五六年之期,怎麼這次他倒先來了?」

「你知道天界在哪裡嗎?」老祖宗的聲音嗡嗡地響著。

易天行低眉順眼,無比恭敬道:「徒兒不知。」心裡卻開始略有激盪,終於可以一聞秘辛,滿足自己愛好八卦的惡癖了。

「天界……在天上。」

易天行險些摔倒在地,心裡暗罵著,這真是有史以來最廢的一句廢話,苦著臉道:「在天上哪裡?」

「我怎麼知道?反正就在天上,那幾年俺跟著太白老兒使勁兒往天上飛,自然就到了天界。」

易天行眼睛睜的大大的,深受當代填鴨式教育薰陶的他,自然知道一直往上飛肯定到不了天界,只會到太空裡面去。

老祖宗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俺隨師傅取經之後,又呆了些年頭,似乎這上天界的路在這些年裡有了些變化,等俺家出去之後,幫你去打聽打聽。」

易天行急了,說道:「這事情能找誰打聽去?再說了,天界不管在哪兒,總是在一個地兒,難道這路還能怎麼變?」這句話一出口,他的心裡卻是一個激零,沉默了下來——萬一天界是一個在四處飄浮的地方呢?

老祖宗不知道這小子心裡在想什麼,自顧自說道:「先回答你先前的問題,為什麼天上的仙人們現在就到地面上來了。」

「為什麼?」

「不論神佛,都是一種極強大的力量,這一點俺家相信你已經見識過了,那麼這麼強大的力量如何能夠龜縮在一具軟弱的肉體之中?」老祖宗不待他回答,又繼續說道:「所以仙人的存在,是沒有肉體的。」

「難道是遊魂?」易天行目瞪口呆。

時髦的老祖宗用了一個最時髦的說法:「純粹精神體。」

易天行險些被口水噎住:「難道傳說中下凡的仙人都是些意識而已。」

「不,純淨的能量,在這個世上複雜的氣息流動中,是會炸嘀,即便是用奪舍法下凡,也是件危險的事情。」

「就像燃燒的汽油,不可能裝在一個密閉的小紙盒裡。」易天行隱隱有些明白。

「不錯,所以除了些法力高強的傢伙。一般仙人的下凡,與你我的下凡不一樣,他們只能尋找塵世裡的身軀,封閉自己的大部分能力,然後緩緩覺醒,覺醒的過程,也就是修行的過程,也就是鑄煉自己肉體的過程。如果沒有合適的方法,那仙人的下凡往往就是神通的外洩,極容易產生誰都無法預料的結果。」

「比如說?」

「比如一百年前,有位天庭的接引道人逃了下來,我在歸元寺中方有感應,便發現這廝受不了天地靈氣的沖擾,又沒有收去自己的神通,所以在北邊爆體而亡,無數道家仙氣在那處掙扎碰撞,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易天行張大了嘴:「北邊?一百年前?」他腦子快,頓時想到了世紀初發生在西伯利亞上的那次通古斯大爆炸。

「師傅,為什麼我們倆不怕?」

「嗯,你覺得咱們這兩個人的金剛身體能和那些廢柴們相提並論嗎?」

易天行摸摸腦袋,呵呵笑道:「那倒是,師傅是天生萬古不變的石頭,徒兒是硬化耐火高分子塑料,都是耐火耐磨的材料,汽油不能裝紙盒子裡,但在咱們這種全鋁發動機加鈦金連桿的身子裡,倒是燃的挺自在。」

「悟性不錯。」老祖宗小小表揚了一下他,接著打擊道:「但問題是別人的汽油多,只不過現在不敢點而已。你空有身架子,裡面卻沒什麼油。」

易天行撇撇嘴:「這玩意兒又急不來。」

「總之那條狗也不敢來省城,但你不可能總是窩在我的翅膀之下,好男兒當遊歷四方。他若要完全恢復自己的神通,還需要約摸兩年的時間,你自己小心吧。」

易天行微微一笑,想到陳三星老爺子如此恐怖的修為,在沙場上也被穿甲彈險些打死,對這人世間的武器第一次有了些許期盼,那神狗來便來罷,自己看來得準備一些重武器才成。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老祖宗又說道:「如今的人世,有些武器確實是仙人都難以抵抗,但你不要過分依賴於此,弱了自己的修練欲。」

易天行低首受教,輕聲道:「徒兒明白。」接著卻嘿嘿一笑道:「師傅,今天您老人家難得說了這麼多話,挺像大學教授的,不過和您往常的脾氣卻不大一樣。」

老祖宗難得地沒有與他打趣,幽幽歎了口氣道:「怕你小子死,自然要多嘴幾句。」

易天行微微笑了,半天沒有言語,緩緩說道:「想我死沒那麼容易的,師傅為我解惑,我對前程有了把握,自然也有應對的法子。」忽然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說道:「現在就等著那肥鳥兒子回來吧,好多天不見,怪想他的。師傅,我打算過兩天就上路去接他。」

「不准去。」老祖宗回答的極為冰冷。

「又不准?究竟為什麼?」易天行心焦朱雀,早就不耐煩等在省城裡,如今見事態暫時歸於平靜,不免想去西邊找它。

「沒有磨礪,怎麼成人?」老祖宗冷冷道:「你也一樣,莫想著俺能護你一輩子,至於雀兒……靜觀其變吧。」

易天行哀聲歎氣,卻不敢逆師傅旨意,想到鄒蕾蕾已經逼了他好多次去接可愛的「鳥兒子」,想到這二位自己平生最怕的人物偏生給了自己不一樣的旨意,不由感覺「師叔照鏡子,兩面不是人啊」,此時恨不得捶胸頓足,嚎啕一哭。

——直到幾個月後,他才明白老祖宗這句話,說的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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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鄒蕾蕾從有些迷糊地境界中緩緩醒來,卻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一轉頭便瞧見在門外靠著木柱打瞌睡的易天行,知道這男子是擔心自己在門外守了一夜,心中自然有些感動,輕手輕腳走上前去,偷偷看著四處似乎沒人,於是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在易天行光亮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咳咳……」剛從殿角轉過來的斌苦大師趕緊咳了兩下,生怕這位姑娘呆會兒會做出更親熱的事情,以示提醒。如此一來,易天行也不方便再裝睡了,睜眼假裝剛醒過來,摟過滿臉泛著桃花紅,羞澀無比的姑娘,說道:「住持今日起的早啊。」

此時天還未全亮,省城剛入初秋,歸元寺內還是一片淡青樹葉,看著很是清爽,東方的日頭從地平線下投射著溫柔的光,映在他懷裡鄒蕾蕾清新可人的五官上,讓他一睹心動。

斌苦大師見他有些失神,趕緊又咳了兩聲,說道:「前殿來了客人,要見你。」

易天行聳聳肩,並不吃驚。

……

……

秦琪兒正在前殿喝著茶,易天行接過知客僧替過來的毛巾,一面擦著臉,一面快步往裡走,在門口處便喊著:「丫頭,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跟在後面的鄒蕾蕾聽見他喊丫頭,心裡略略有些不舒服,但不知怎的心中一片清明,瞬間將這念頭消散開去。

秦琪兒看見他兩人大清早的在一起,心裡不知道瞎想著些什麼,臉上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低聲說道:「昨天晚上,省城出了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蕾蕾上前把他揩完臉的毛巾接了過來,方便他和這位省城六處小主任說話。

易天行點點頭道:「知道,但其中內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告訴你,與我無關。」

秦琪兒將自己的馬尾辮擺到肩前,咬咬嘴唇道:「一條街都毀了,有一幢建築也成了危樓,另外有四十七輛汽車報損,地下管線也斷了很多條。」

易天行搖搖頭,這才知道昨天師傅那一聲喝導致了怎樣的結果,想了想苦笑道:「看來如今這省城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六處都習慣性地第一個找我了。」

秦琪兒呵呵笑了笑,這幾個月來一直停留在她眉角的那一絲憂愁也不見了蹤影:「易哥哥是佛宗山門護法,又能是本城第一高人,這種事情我們不找你能找誰?」

易天行苦笑道:「難道不是把我習慣性地當最大嫌疑犯嗎?」

蕾蕾剛走回來,便聽見了易哥哥三個字,任她如何六識俱通天眼將開體息清靜,也終是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

冷哼入耳,易天行嚇得一個激零,趕緊說道:「這件事情別有內情,不過你們六處應該習慣處理善後這些修行者大戰留下的痕跡,另外就是,如果可能,你最好安排我與你父親見上一面,這件事情,我必須和他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自然是要看看上三天如今的獨裁者秦臨川大人,在知道有仙人可能下凡的情況下,會做如何的選擇了。

送走了扎馬尾的小姑娘,總是皺著眉的潘局長又上了門,迎來送往,倒真是繁忙的一個清晨。

「老潘,很久不見了。」易天行對他一向比較客氣。

潘局長這半年過的不錯,省城的治安很好,好到連自己都不大相信,最近也得到風聲,知道鵬飛工貿正帶著省城上其它一些暗底裡的人,準備慢慢走正道,他不由未老懷已安慰,看著易天行也順眼了許多,說話也比當初要客氣許多。

「小易啊,昨天晚上那件事情,你這邊有沒有什麼風聲?」

「這件事情不是六處處理嗎?」易天行驚訝問道。

「市政設施破壞了那麼多,領導們發了話,六處超然事物,自然可以不理睬,但若問到我頭上,我總得給個交待。」

易天行想了想,給他出了個主意:「這事情還得六處配合,剛才秦琪兒才走,你呆會兒去六處大樓找她去,看看她們準備用什麼名目來遮掩此事,如果又用球形閃電這種老套路,您就簡單了,如果要栽髒到什麼敵對勢力頭上,您恐怕還得把宣傳機器開起來才成。」

他一通胡說,潘局自然也不會全然當真,想了想又說道:「關於得勝街以南的那塊地,你們公司做的怎麼樣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半晌後說道:「不會連做正當生意也不准吧?」

潘局長搖搖頭,神色慎重道:「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涉及到拆遷,有些方面擔心你們會用些非常手段。」

易天行說道:「領導們應該很清楚,我那五千萬是從哪兒來的,也應該明白,我為什麼願意用這麼貴的價錢買那塊地,所以請放心吧。」頓了頓又道:「我這樣做的目的,您應該很清楚,那天您在大樓裡給我說的話,我現在正在做,所以我需要您給我配合。」

潘局長略沉忖了會兒,點點頭,起身將要離去的時候,忽然說道:「昨天夜裡,圓環建築被毀了大半,那家江西公司的郭姓老總也死了。你們剛好和他們有生意上的糾紛,當心被人說閒話。」

易天行知道這些人始終還是在懷疑昨天夜裡是自己出手,唇角微微綻著冷笑,說道:「請給予我足夠的信任,我要是殺一個凡人,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

……

啊,時光如水,生命如歌,一晃,又是多少天過去了。

省城已入秋末,漸漸變成枯黃色的樹葉在街道兩旁的樹丫上衰弱無力地隨風搖擺著,空氣中滿是燒樹葉的味道,有些街角的羊雜店已經開始營業了,乳白的湯色吸引了不少進補的人們。

秋高氣爽好讀書。

墨水湖畔的小書店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錯,尤其是有葉相僧這樣一個另類營業員幫扶著,小女生來參觀的熱情始終沒有減弱過。

莫殺又來了省城,給易天行又帶來了一大筆錢,還從林氏裡調了一批人,開始成為鵬飛工貿得勝街南城區改造工程的主力,如此一來,卻讓鵬飛工貿換了身份,成了合資企業,政策上的好處得了不少,自然,盯著他們的目光又多了不少。

易天行不在意這些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堅信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那便行了。這幾十天裡,他沒有停下鍛煉,兩年之期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很有壓力,所以他不停歇地冥想試煉,提高著自己的境界,如今他體內的道心已如青蓮將綻,而那天火命輪也漸漸斂了囂張的光芒,渾美如玉,圓潤無比,真正有了點兒反璞歸真的意思。

蕾蕾在學校裡上著學,結識了一些新的朋友,又忙著讀書上果,來書店的時間自然比往常少了些。易天行一直暗中觀察著她的體質,發現自從那夜在歸元寺偏殿之後,蕾蕾的體質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但這種變化卻是沒有表現在修行上,直至今日,姑娘家對於修行法門還是一竅不通,學了幾日,發現沒有進展,她便放棄了鑽研——拿得起,放得下,正是蕾蕾本色。

但易天行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老婆大人雖然體內全無一絲真元流動,但那清靜之體的氣息,卻是愈發純正,便有如塵世裡一靜玉,令人視線投射上去便不忍遠離。

而且蕾蕾現在似乎與小朱雀一樣有了種神妙的本領,每當易天行修煉的時候,如果蕾蕾在身邊,那修煉的速度便會快上一倍有餘……

這一日,葉相僧去醫院的癌症病房為那些臨終的人們講法解脫,小書店又只剩下了鄒蕾蕾與他兩個人。

秋日的陽光透過小窗灑在小書店的屋內,無比清柔。蕾蕾看著正呆呆望著自己的易天行,心中情愫漸生,目光自然流轉,便讓少年郎心頭一蕩。少年郎輕輕走上前去,雙手摟著她,便在她那柔軟可人的唇上輕輕啜了一下。

一觸即分,蕾蕾臉上又開始綻起誘人無比的桃花兒,輕聲羞道:「你最近怎麼老這樣……」

易天行手指在她的潔白如瑩玉的耳垂上輕輕撫弄著,神不守舍道:「總是咋樣?」

鄒蕾蕾見他花癡,有些害怕,轉話題道:「小朱雀怎麼還沒回家?」

……

……

唯一能將易天行從花癡狀態中打醒的,便只有鳥兒子的事情。

他微微一歎,鬆開懷抱,轉而拉著鄒蕾蕾的小手,輕輕用指尖撓著她的掌心,說道:「師傅說要靜觀其變,不經磨礪不能成人,所以不准我去接它。」轉而臉上露出極快慰的神情說道:「不過我最近天天用神識查探,發現這賊鳥已經找到路了,正沿著直線往家走呢,而且速度越來越快,估計用不了兩天便會到家了。」

「是嗎?」鄒蕾蕾也自驚喜,她雖然與小朱雀只見過兩面,但那晚抱著雀兒睡了一夜,兩者間不知為何格外親近,最近這些天不見鳥兒子,最為神傷的反倒是她這「蕾蕾媽」。她抓著易天行的手搖著說道:「還有多遠還有多遠?我們去城外接它可以吧?」

易天行反手輕輕拍拍她的臉蛋,笑著說道:「別急,我估計它這次是不是要領個老婆回家了,不然怎麼會這麼慢,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它。」想到這肥紅鳥讓自己兩上人擔心傷心了這麼多天,不由憤然喝道:「等它這次回家了,看我怎麼收拾它!」

蕾蕾心想,難道你還準備拿戒尺打它毛絨絨的小屁股?一想到這麼「慘絕人寰」的事情,便仰起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咳咳,說笑而已,不過子不教不成材嘛……」易天行打著馬虎眼。

說完這句話,他牽著蕾蕾的手走到小書店的門口。

小書店仍然沒有裝防盜門,當然,這書店裡住著省城黑道最牛的那個少年,還住了位沒有睡醒的活菩薩,只有傻子才會破門而入。

站在木門旁,小倆口用手撐著木框,看著眼前街道上安逸行走的人群,看著遠處墨水湖秀麗的風景,想到小紅鳥馬上就要回家了,心中無比幸福。

「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等著你回來……看那桃花兒開……」易天行輕輕哼著小曲,扭頭看著鄒蕾蕾淡淡粉粉有若天界桃花般的容顏。

鄒蕾蕾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嫣然一笑:「都不知道你是喜歡它還是喜歡桃花呢?」

她的手正輕輕扶在木門之上,緩緩從手掌的指間散著柔柔的光,黃色的木頭漸漸變得濕潤起來,一個小突起慢慢從裡面鑽了出來,成了一個青色的小點,小點以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漲大著,成了一道青枝,青枝被秋風一吹,緩緩抖著,一抖便伸展出一個枝丫。

數息之後。

枝丫上緩緩綻放開一朵初桃,白芯粉瓣,清新無比。
第四部 傾城第六章爹,俺回來了

秋日一枝桃,嚇煞兩個人。

最先感應到身旁氣息不對的,還是易天行,他下意識扭頭望去,視線擦過蕾蕾柔潤的臉頰曲線,便看見了木門那枝迎風輕擺的秋日桃花,不由嘴唇微張,面上流露出了驚訝不安的神情。

鄒蕾蕾覺著他的表情奇怪,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望去,發現自己的左手中指食指之間,木門死木之中,竟然無緣無故,平空而生出一枝桃花來,不由在那一瞬之間張大了嘴,露出裡面如貝玉齒,充分地表達著自己的驚恐無措——「啊!」,姑娘家一聲輕呼出口,像手上爬了只青肥蟲兒般,拚命地一甩手臂。

隨著這一聲輕喚,那枝淡淡粉粉的初桃倏地消失在空中,就像是虛像一般,片刻之後,只見蕾蕾先前扶著的門框上,青青枝丫也收進了木門之中,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痕跡,仔細盯著,才能看清是一朵淡的快要沒入木色中的桃花印子。

蕾蕾縱使膽大,但怎麼也接受不了自己身上出現這麼神鬼難測的事情,滿臉害怕地躲到易天行身後,傻傻地盯著那個門框,不知道盯了多久……

——似乎要等它再次開花。

……

……

「剛才是不是我眼花了?」蕾蕾揉揉眼睛,怯生生地問著身前的易天行。

易天行也不明白,但看著姑娘害怕,只得安慰道:「沒事兒。」

「沒事兒?」蕾蕾哆嗦著說道:「剛才我手上怎麼開了一朵花兒?嚇死我了。」

「拜託。」易天行笑道:「你和我在一起呆了這麼久,什麼怪事兒沒見過?」

「可那是你啊。」鄒蕾蕾苦著臉說道:「怎麼我也變成這樣了。」

易天行解釋不清,確實也不明白,只好關了書店,坐車去了歸元寺,找到斌苦大師咨詢了半天,結果斌苦大師也是一頭霧水,介紹了幾位精修佛法以及旁通五行之說的寺中大德前來共同參詳,結果也是一無所獲。

明明這姑娘身上一點兒異樣都沒有,除了那身清靜無比的氣息。

進後園求師傅解惑,結果師傅比他倆更惑。

「什麼玩意兒?桃花?鄒丫頭又不是桃花精……啊?扯蛋,俺家不明白,不管了。」

茅舍裡很不負責任的老猴丟下這句話,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學離休幹部去讀書看報,裝聾作啞。

鄒蕾蕾見這些佛寺裡的高人都不明白自己身體出現了什麼變化,不由急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滾。

易天行趕緊安慰道:「又不是什麼壞事兒,別擔心了,大和尚們不是說應該無礙嗎?」接著嘻嘻笑道:「會變花好啊,將來咱倆要是掙不到錢了,你還可以去當魔術師,絕對比那個大衛要強很多。」

看著丫頭還是有些神思恍惚,他又說道:「哎呀,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蕾蕾被他這句話吸引,抬起頭來說道:「什麼事兒?」

易天行撓撓腦袋:「那以後我是不是可以不用給你買花了?」

鄒蕾蕾破涕為笑,輕輕敲了他一拳。

易天行第一次發現自己身體與眾不同,可以刀槍不入的時候,也是萬分惶恐,曾經在縣城農牧局的院子玩跳樓遊戲,對著蒼天破口大罵,好久之後才無奈地接受這個事實——所以他能理解蕾蕾同學此時的大驚恐。

不是所有的世人發現自己有點莫名神通後,就會第一時間想著去打救天下,好生快意,那種人是小說裡的男豬,不是正常人。

蕾蕾是正常人,雖然已經習慣了生活中出現些莫名奇妙的事情,但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她一溜煙跑回了學校,鑽進了寢室,捂著被子,使勁兒地睡了一覺。

———————————————————

第二天。

「我說過,今天如果再拿不到施工許可證,你不要來見我。」一個滿頭柔順紅髮的女孩子冷冷說著話,往小書店裡走了進來。

鵬飛工貿如今的前台主事人,總經理助理肖勁松先生屁顛屁顛地跟著她身後:「我們公司沒有這個資質,要另外成立一家公司才行,建設規劃工程許可證都沒有拿到,施工許可證自然辦不下來。」

滿頭紅髮的女孩子回頭冷冷盯著他:「房子都要拆完了,你才告訴我這證沒有,那證沒有,你怎麼辦事的?」

「大小姐,我們從前哪裡是做這行的。」肖勁松苦著臉說道,心想鵬飛工貿往常頂多做做運輸和外包,真正全部承擔這麼大的工程,真是一點經驗也沒有。

正在苦臉嚼著葉相僧所煮清湯白面的易天行看見這兩個人來了,對著那個紅髮女孩兒喊道:「莫杉,又出什麼事了?」他嫌自己這個女徒兒原先莫殺的名字煞氣太足,所以自作主張給她改了個字兒。

莫杉趕緊應道:「師傅在吃飯啊。」接著沒好氣道:「不知道這個鵬飛工貿是幹什麼吃的,一點企業的樣子都沒有,都找不到幾個能辦事的人。」

肖勁松滿臉愁容地跟在她身後。

易天行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問道:「得勝街的改造出什麼問題了?」

「拿不到許可證。」肖勁松訴苦道:「以前沒做過這個,根本不知道找誰辦去。莫大小姐帶來的都是專業人員,也沒有在內地辦過相關事項。」

易天行喔了一聲,無所謂招呼兩個人坐下,說道:「沒事兒,我呆會兒去找找人。」接著打趣看著小肖說道:「你剛才喊她什麼?」

「大小姐啊。」肖勁松理所當然應道:「少爺的親人,自然應該喊小姐的。」

這些天在工地上面,他險些被莫杉吼成了豆腐乾,加上這女生確實對於企業建築、商業規劃方面很有一套,加上她身份特殊,所以鵬飛工貿上下由懼生敬,恭敬無比。

葉相僧倒了兩杯茶給二人,肖勁松不知道這位本事,莫杉卻不敢坐著接茶,趕緊站起身來雙手接過,道了聲謝。

正說著,門外又一個扎馬尾辮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易天行大喜道:「說曹操,曹操到。」把剛才肖勁松煩的事情給秦琪兒講了一遍。

秦琪兒為難道:「這些世俗之事,我們怎麼方便插手。」

易天行一揮手,霸道的很:「不管了,反正這事兒你得幫忙,你們六處說話,市府方面能不給你面子?」

「你為什麼不去找潘局長?」秦琪兒疑惑問道。

易天行笑了笑,沒有說話——自從周逸文的事情發生後,他對潘局長的那位老首長便很是警惕,所以不想與他多打交道。

「有什麼事兒?」知道她今天來一定是回應自己前天提的要求,於是把她讓進了裡屋,輕聲問道。

秦琪兒從衣服裡取出一封信,慎重遞給了他。

易天行拆開,抽出裡面薄如蟬翼的信紙,看見上面是四個毛筆字,字體蒼勁中尤有宛轉餘地,一眼便能看出寫信人的性格圓中有方,不可輕欺。

那四個字是:「腹中之劍。」

這是當年專諸刺吳王的橋段,易天行微微咪眼,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看來除了清靜天之後,秦臨川也時刻小心著天上的動靜,只是忌憚仙人手段,所以決定暗中虛以委蛇,再作打算,由內而破。

他微微一笑,自然不會全然相信對方的說話,但對這個表態還是比較滿意。

掌心天火苗輕吐,那張薄如蟬翼的信紙嗤的一聲化為輕煙。

「煩請通知令尊,意思明白了。」

……

……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小書店特別熱鬧,小小的門面裡坐滿了人,一會兒之後,雙眼通紅,略有些腫的蕾蕾姑娘也心神不寧地走進了書店。

易天行心疼地上前迎著:「別想那些事情了,瞧這眼睛,一晚上沒睡著,多可憐。」

鄒蕾蕾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乾笑了兩聲:「……不是沒睡著……是一覺睡的太多,剛剛才醒。」

知道這丫頭神經粗,但也沒想到粗到這種地步,易天行沒好氣地用指頭刮了刮她的鼻子,說道:「那還怕不?」

「不怕。」鄒蕾蕾豪氣干雲,「睡了一覺才發現,只要還能睡得香,吃的香,管那些有的沒的幹嘛?」

……

……

這便是蕾蕾的彪悍人生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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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書店裡來了這麼多人,自然要熱鬧一下,易天行去旁邊的門面搬了一個火鍋回來,架好爐子,放好固體酒精,火苗一起,鍋中翻滾著的紅油牛雜香味頓時溢滿整個書店。

葉相僧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自端了杯清茶坐到櫃檯前面。

剩下的五個人便圍在小桌邊上,開始吃了起來,易天行又開了瓶酒,給肖勁松和自己倒了兩杯,舉杯敬道:「小肖,這段時間辛苦了,來一口。」

肖勁松趕緊把筷子放下,一口抽了下去,咳了兩聲,臉紅著說道:「倒不辛苦,只不過少爺你也知道,鵬飛工貿沒做過這種大型的正經生意,所以有些困難。」

莫杉在旁邊輕輕哼了一聲,心想這麼點兒小生意也要自己親自照管,真是屈了自己的商業頭腦。

秦琪兒吃了一塊牛雜,被上面染的紅油辣的直吐氣,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白酒,喝了下去,說道:「莫小姐準備長居省城嗎?」

「是啊,至少得這個工程完了再走吧?」莫杉將徵詢的眼光投向易天行。

易天行無所謂地點點頭,然後對秦琪兒好奇說道:「你個小丫頭辮子居然還喝酒。」

被他一句話說的滿臉微紅的秦琪兒輕聲應道:「哥要覺得不好,那我就不喝好了。」

聽見某個字,鄒蕾蕾同學開始低頭用力刨飯。

易天行暗自叫苦,心想這小主任怎麼最近喊哥喊上癮了,趕緊裝作沒聽到,拉著肖勁松狂灌了兩杯,語重心長道:「小肖啊,你當初也是迫不得已才入了黑道,如今眼看著有機會轉行,一定得讓公司裡面的人用心做,加強學習啊。」

肖勁松哪裡明白這桌上的暗流湧動,睜大了眼道:「那是自然,只是手底下那些兄弟習慣了以前賺錢的方法,現在都覺得有些累。」

易天行怒了:「累屁!又不是讓他們當搬運工,一個個都在當工頭,如果不想當,我出錢送他們去上職業學校,學門手藝,這些王八蛋又不願意。」

肖勁松訥訥道:「都習慣了打打殺殺,要重新讀書,還不如殺了他們來的快。」

易天行也洩了氣,反而是一直安靜坐在角落裡的葉相僧說道:「慢慢來,這種積大德的事情,急不得的。」

酒過數巡,鍋中將盡,滿桌熱鬧之時,易天行輕輕啜了一口酒,幽幽歎道:「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這個時候坐在你位置上的,應該是小周周。」

秦琪兒見他望著自己,知道他說的是周逸文,不由面色一黯,眼圈一紅。

鄒蕾蕾已經聽易天行講過周逸文與他們之間的是非,見秦琪兒泫然將泣,天生的慈悲心腸又開始氾濫,狠狠瞪了不懂說話的易天行一眼,輕輕拍了拍秦琪兒的肩膀。

易天行面上一片淡淡哀傷,心裡卻在禱告著:「小周周啊,為了俺的家庭安寧,俺還要借你的名頭一用,在九泉之下,你不要怪我啊。」

……

……

忽然間他眉頭一皺,迅即散開,化作大喜之色,啪地一聲放下筷子說道:「進省城了!」

馬上第二句話是:「這小子好快!媽的,前些日子怎麼走的那麼慢!」

滿桌俱是不解,只有鄒蕾蕾呆了一呆後醒過神來,高興問道:「回來了?」

「嗯。」易天行眉開眼笑,站起身來,便往小書店的門口走去。

莫杉隱隱猜到是師傅說過的,那位傳說中的小師弟回來了,不由也生出幾分好奇,忽然間體內有了極強的感應,似乎省城內有一團熾烈之極的火元能量正在高速行進著,她體內的火元受此一擾,竟是無法平靜停留在體內,刷的一聲,滿頭紅髮暴然變長,色澤更加鮮艷。

而她面前將熄的酒精火鍋,也隨著她體內火元的外洩,猛地燃燒起來,火焰極猛,竟快要燒到了小書店的屋頂,而火鍋也是一下子被熬干,滲出一股極難聞的糊味來。

此時屋內,只有肖勁松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他雖然修了些許佛法,但何時見過這等情景,不由目瞪口呆。

「阿彌陀佛。」葉相僧輕宣一聲佛偈,淡淡佛息繚繞屋間,肖勁松頓時甜甜地睡著,伏在了桌子上,而莫杉體內激動跳躍著的火元也安靜了下來。

易天行回頭讚賞望了葉相僧一眼。

飲了兩杯酒的秦琪兒比平時要活潑些,忽然見到這位和尚修為如此神妙,不由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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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入省城,便要到了,何其快也!」易天行驚歎著走到書店門口,蕾蕾也滿心歡喜地牽著他的手,等著那只通體殷紅,靈動無比的小雀兒回家。

正說著,一道疾風吹過,吹的滿街招牌搖晃不停,灰塵大作,羊雜攤的老闆們趕緊四處找著紗布遮灰。

風吹過,一道黑影以極恐怖的速度從站在門口的小兩口身邊鑽了進去,震的小書店內空氣流動不息,小木桌,糊了的火鍋,桌上的碗筷,酒瓶,全被震的滿天飛起。

一時間書店裡狼籍無比。

眾人定睛一看,只見滿地狼籍的物事中間,站著一個更加狼籍的小胖子。

小胖子約摸四五歲的樣子,生的胖乎乎的,看著憨拙無比,只是那一頭向著腦後直直豎著的半長頭髮證明了他的頭髮究竟髒到了何種程度。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就像是拾荒的小孩兒一樣,身下穿著件肥大的褲子,褲子全是破洞,露出裡面黑乎乎的腿來,不知道那腿上沾著多少陳年老泥,腳上套著一雙解放膠鞋,只是膠鞋已經被燒光了,只留下腳面上的綠布和腳跟處的糊膠。

一股臭味和糊味從這胖乎乎的小孩子身上傳來。

……

……

小胖子眨巴眨巴眼睛,掃了一眼書店裡的眾人,忽然喊道:「爹呢?」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小胖子忽然轉身,看向站在門口處目瞪口呆的易天行兩口子。

他看著易天行的眉眼,微微側著腦袋,似乎想確認什麼。

小書店裡安靜無比,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驚駭莫名。

小胖子的雙眼裡忽然流出了淚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砸出小坑,激起無數火苗,用那似乎帶著人世間最大的委屈和不甘的童聲,對著易天行抽泣著喊道:

「爹,俺回來了!」
第四部 傾城第七章倒霉孩子

「這是誰家的倒霉孩子?」
被嚇得神智不清的易天行喃喃說道。

這句話一出口可不得了,那個看上去不過四五歲的小胖孩兒站在地上,開始用無比酸楚的眼神盯著他,就像易天行是那個傳說中食子的毒老虎。

便是這足以酸倒長城的目光,終於把某人還停留在七十那道智商線上的神識拉了回來——看著面前這小傢伙的髒兮兮的可憐樣兒,某人終於感覺到了那塊心尖肉被打的苦楚——像老太太一樣地撲上前去,一把把髒不拉嘰的小胖子抱在了懷裡。

「哎喲,我的兒哎,可苦了你了,為父想死你了。」

小書店裡其它那幾個人頓時覺著一陣寒風吹來,無比肉麻。

易天行和朱雀鳥本是一體同質,一體同肉,一體同火的奇妙存在,雖然不大明白肥紅鳥咋變成了大胖小子,但那與生俱來的親近感是作不得假的。他將這胖小子抱在懷裡,看著這傢伙腦袋上面散發著臭味的頭髮,手掌觸著的肉屁股外那粗糙的褲子,想著肥紅鳥流落在外數月,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易天行不由心口一痛,鼻子一酸,縱是五尺昂藏男兒也止不住落下英雌淚來。

見他哭了,小朱雀復又哭了起來。

這「父子」二人久別重逢,便是這般場景——不顧一切地抱頭哇哇痛哭。

小書店裡此時唯一還能保持清醒的,就是葉相僧,他一見這「父子」二人要上演久別重逢的戲碼,唬了一跳,趕緊飄到書店門口將書店的大門關上,接著面色緊張,口中不停地頌著「妙行無住分……」

淡淡佛息,充斥書店之內。

秦琪兒正自疑惑,接著看那抱頭痛哭的父子,便知道葉相僧為何如臨大敵一般。

小朱雀哭著,那淚珠便是紅火的液體,從臉上流到易天行的胸上,便燃了他的衣服,燃起無數無焰,而易天行這時候也在哭,心情激動,全然沒管控火法門,那淚珠看著透明,卻也是高溫無比,流到小朱雀的頭上,便把那長頭髮燙的嗤嗤作響,不知蒸出了多少惡臭。

這兩爺倆抱頭哭著,這火苗便在他兩個身上燃著,他們自個兒倒是沒覺出異常,這小書店裡卻像是陡然多了兩個高溫的熔爐,屋內的氣溫倏地一下便上去了。

好在葉相僧不停用功法控制著這兩個火人的範圍,饒是如此,躺在桌上睡著的肖勁松仍然被烤的眉須皆卷……其餘諸位身有修為之人,也覺得好不難過,當然,莫杉不在此例。

易天行抱著這鳥兒子哭了老久,終於將這些天來的思念之情哭光了,忽然醒過神來,發現自己在這多人面前大哭,覺得好生丟人,訥訥將兒子放下地面,裸著上身,摸著他硬硬的頭髮,嘿嘿傻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心中卻是有大疑惑,不明白肥紅鳥怎麼就忽然變成人了。

朱雀鳥化為人形也不過數月時間,一應靈識還未全部開啟,本來在老爹懷裡挺舒服的,結果卻被放了下來,只好鼻子一抽一抽地表示自己的不滿,眼睛骨碌碌轉著看著書店裡的這些人——被人抱著挺舒服的,得找個人抱一下。

那個紅頭髮的姐姐感覺挺親近,但不認識。

葉相和尚是老熟人了,但那是個禿驢,胖小子不喜歡。

梳馬尾辮的那姐姐沒見過,長的挺漂亮,但身上的氣味不大強哩。

……

……

感覺身後有個挺親近的氣息,又不是老爹——小胖子扭著身子往前擠,他個子只到易天行大腿處,於是從易天行的腿旁探出頭來,髒兮兮的圓臉,怯生生的表情,小模樣又可憐又可愛。

小傢伙看見鄒蕾蕾了。

於是他一把把易天行推到角落裡當垃圾,然後張開雙臂,眉尾不停抖著,看著委屈無比,向著可愛的蕾蕾媽撲了過去:「媽!」

這聲媽叫的鄒蕾蕾心尖一顫,慌不迭地蹲下身子,將這小子抱進懷裡。

小傢伙埋首於鄒蕾蕾胸間,嗅著那淡淡氣息,無比快意,又想到自己在外流落這麼多天受的委屈,想到自己的老爹還有蕾蕾媽居然都對自己不管不顧不問,不由將嘴一咧,便大聲嚎哭了起來。

這一哭,葉相僧一驚,雙掌合什,一道佛息便往鄒蕾蕾處籠去!

這一哭,易天行大慌,單手一伸,一道勁風便往鄒蕾蕾處襲去!

若讓這小祖宗火淚上了身,蕾蕾的如玉美顏,嬌膚玉體可就……可這死孩子哭的賊快,老爹和葉相都沒來得及出手,那淚珠子已經滾滾而下!

——好在事情並不像他們想的那樣可怕。

便在小傢伙高溫火淚要觸到鄒蕾蕾身上的那一刻,蕾蕾的身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光芒,這光芒極淡極柔,氣息卻是極為醇和中正,竟像是一道薄膜覆在了她的身上,讓那些火淚順滑無比地流到了地上,砸出如麻麻點點的小洞,激起星星火苗!

淡淡光輝中,鄒蕾蕾毫不知情,只是滿腔心思放在可憐孩子身上,輕輕用手掌拍著他的後背,哄著他,全不在乎這孩子身上的髒臭,神情看著聖潔無比。

……

……

孩子漸漸熟睡了,蕾蕾仍然輕輕抱著哄著,微微笑著,聖潔的光渾籠罩著她的全身。

今日受了連番刺激的秦琪兒,有些失神地喃喃念道:「好漂亮的姐姐,就像牧場聖母畫像一樣。」

————————————————

發生了很多事情,易天行腦子裡有些亂,這時候才終於明白老祖宗師傅一直說的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磨礪不成人」、「靜觀其變」——原來靜觀其變的變字,說的便是人鳥變,挺玄妙的一件事情。

此時蕾蕾抱著孩子去後面洗澡去了,他還在前廳裡踱著步,好不容易平伏下激盪的心情,準備去後間,不料剛走了幾步,便聽聽鄒蕾蕾壓低著聲音的一聲輕呼。

他腳尖一點,推開廁所的門,發現那小孩子正躺在滿是水的大木盆裡睡的香甜,本來亂蓬蓬、臭哄哄的頭髮也被洗的柔順無比,輕輕搭在盆沿上,烏黑一片,中間夾著一絲銀白。

而蕾蕾則是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著毛刷,另一手死死捂著嘴。

「怎麼了?」他急切問道。

「你自己看。」鄒蕾蕾示意他坐過來,讓他看那小傢伙小腹下面。

蕾蕾這時候已經累的滿身是汗,不知換了多少盆水,甚至動用了洗廁所的硬毛刷,才算把那小傢伙的身上洗涮乾淨,衝去黑泥,露出下面白白紅紅的皮膚來——反正這小傢伙和他爹一樣金剛不壞,用毛刷使勁兒刷也刷不疼,反而刷的他很舒服,不一會兒功夫便在木盆裡睡著了。

易天行湊過去觀察。

「兒子白白胖胖的,挺正常啊,就是被泥巴糊久了,這皮膚真嫩,嘖嘖。」易天行看著木盆裡酣酣睡著的兒子,用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不知為何,胸腑裡一陣溫潤,十分滿足。

鄒蕾蕾歎了口氣,說道:「現在的關鍵是,我們必須知道,小朱雀到底算是你的兒子,還是你的閨女。」

易天行疑惑地撓撓頭,再把視線往木盆裡望去,不由嚇了一跳。

胖小子的雙腿之間竟是一片空白!

嗯,一片空白,就是啥也沒有的意思。

「額嘀親娘咧。」易天行一拍腦門,有些糊塗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鄒蕾蕾也傻乎乎地搖搖頭,表示自己對這種狀況一無所知。

「聽說只有天使才會木有小JJ啊。」易天行今兒受的衝擊太多,神思有些恍惚。

便在這時,木盆裡的那位小祖宗許是睡的好了,在水裡伸了個懶腰,白白胖胖像藕節一樣的手膀子打著水花,紅紅潤潤像蓮花一樣的嘴唇輕輕努著,間或伸出舌頭舔一舔,咂巴個不停,然後緩緩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小傢伙看著易天行,極驕傲地一扭脖子,不理他討好的目光,拉著蕾蕾媽的手,濕漉漉地便往她懷裡鑽。

「你給我下來!先說正經事!」易天行終於忍不住開始扮演嚴父的角色。

小傢伙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喃喃吐出兩個字:「壞爹。」

易天行氣不打一處來,心想自己又是壞在何處?

「爹……你……不理俺,俺……不知道路……走的……好累,好想睡覺。」小傢伙一字一字地往外說著,似乎還不大適應用人類的身體說話。

只要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咕咕叫,易天行已經很開心了,哪裡還管這麼多,心疼地把他抓進懷裡,看著他骨碌碌轉著的小眼珠子,柔聲問道:「告訴爹,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

……

就在小朱雀斷斷續續,咿咿呀呀地奶聲奶氣地回答中,易天行小倆口終於聽明白這幾個月裡他到底遇到了什麼。

原來那日在省城文殊院講法堂中的那次萬里神識鬥法之後,小朱雀穿過那道空間縫隙,轉瞬間便到了萬里之外的崑崙山上,破清靜天長老之體而過,剎那間將那位長老化為高溫光片,片片碎裂而亡。

而小朱雀也在那一撲之後,摔落在了雪地之上,暈乎乎地便倒了下去,不一時便被風雪所覆。

不知過了多久,它終於醒了過來,正準備一扇翅膀便飛回省城,哪料到,一扇之下,只是揮動了身旁的冰雪,卻沒有風聲響起,它定睛一看,發現自己不再是鳥身,而是像人類一樣長出了四肢,光溜溜的就是一個小嬰兒模樣。

神獸通靈,自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畢竟年紀小,總是有些糊塗,於是慢慢地從萬里雪山之上爬了下來。

到了人煙漸盛的村莊處,小朱雀還沒怎麼學會說話,但這樣一個冰雪般的孩子,自然討人喜歡,有位農民便把他接到屋裡養著。

便是在這農民家裡,小朱雀學會了說些單詞,也明白了自己身處什麼樣的境況中。它自然急著回省城,但小胳膊小腿的剛長出來,根本沒甚氣力。

有一天,它正被老農民背著在村口哂太陽的時候,老農民忽然被人喊走了,而它這樣漂亮的大胖小子,也被某些人渣一把抱走了,開始了被四處倒賣的悲慘生活。

……

……

「啥?人販子?」正在旁聽的小倆口汗毛直豎,易天行煞氣滿臉道:「他娘的,誰他娘的找死哩?」

胖小子可憐兮兮地說道:「是咧,那幾個……木器娃,歹嘀狠!」

易天行差點兒一跤摔在地上:「你這口不倫不類的陝西話哪學的?……對對,這幾個月裡你一直在那邊晃悠。」

「別打岔!」蕾蕾瞪了他一眼。

易天行忽然罵道:「你個瓜娃子!別人要綁你,你不知道一口火噴死他們?」想到自己的寶貝兒鳥兒子受的苦,想到險些被那些天殺的王八蛋賣了,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怪爹。」胖小子言簡意賅,「你以前……不准……俺……對人噴……火。」

「傻鳥。」易天行翻了翻白眼,「以後誰再欺負你,就給我噴!」

「是咧。」傻鳥小朋友認真說道:「那幾個……把俺……到處賣,最後俺被賣煩了,就一把火把他們的汽車燒了。」

……

……

朱雀從人販子手上逃出來之後,便開始了萬里流浪歸家記,只是它往常都是在天上找著方向,山川河流走勢便是他的指路明燈,如今他只能在地上用那雙小腳丫慢慢挪,就像雄鷹落了地也會變成迷路草雞——所以一開始,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這也是易天行那些天神識探得小朱雀轉圈的時候。

等到終於適應了人類的社會,找到方向之後,他便堅定不移地邁著自己的小腳丫往省城方向來。

一路上翻山越嶺,飲風茹霜,也不知道這樣一個小孩子怎麼吃得了這多苦,終於走回了省城,當然這一路上又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壞人,也算是他倒霉,總是走不了多遠,便會遇見些歹人,他又牢記老爹教誨,不能引人注意,所以總是每到夜晚,才會放火燒人,脫身而遁。

不過有歹人,自然也就有好心人——小孩子靠在蕾蕾媽懷裡呵呵笑著:身上的衣裳是路邊好心大嬸施捨的,底下的褲子,是搶得一個村子裡酒鬼的,腳下的解放鞋,是一位揀破爛的老爺爺送的,這位老爺爺還好心給了他幾個饅頭。

易天行眼圈微紅,點頭道:「還是俺們這個行業的人最厚道。」

鄒蕾蕾臉上早就掛了兩行清淚,聽見他還在那胡說著,不由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早讓你去接它,你非要等他自己回來!真是個狠心的傢伙!」說完又開始哭。

女人多愁善感,那是沒辦法的事情。

易天行正待解釋,便聽見胖兒子終於開口問了一個他一直不敢面對的問題。

胖兒子可憐兮兮地問道:

「爹……你咋……不去找我哩?」

易天行張嘴結舌半晌,終於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他無比仇恨地說道:「兒子,不怪爹狠心,實在是你那個師公太冷酷!」他接著恨恨說道:「不怕,你既然回來了,我們明天肯定還要去看看他老人家,盡盡孝道的,到時候我們父子一體,去把他臭罵一頓,痛打一通,老爹我為了給你出氣,什麼都豁出來了!」

小胖子一聽到老猴的大名,頓時嚇得往鄒蕾蕾懷裡鑽,半天才憋出含糊不清的一句話來:「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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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前廳,易天行極有禮貌地請秦琪兒離開,秦琪兒默然應下,終於忍不住問道:「真變成人了?」

易天行呆在那裡,半晌後說道:「本來應該讓你對這件事情保密,但你姐也見過,估計也瞞不了天下人幾時,不過還是希望你口風嚴謹些。」

秦琪兒歎口氣,同情地看著他:「現在不是我的口風問題——你可知道自從朱雀鳥不在省城之後,武當山的那幾位真人天天早上再也看不到朱雀飛到金殿上玩,不由慌了神,天天給父親傳話,要我們六處出動全體力量來幫你尋找,要知道那些道士可比你要緊張多了,如果讓他們知道神獸化形為人,不知道會激動成什麼樣子。」

那段日子,易天行為了讓肥紅鳥減肥,天天讓它往武當山飛,沒想到那些道士竟然比自己還要上心,想到這裡,他微微有些自愧,旋又歎道:「看來這事情還真麻煩。」

「那是自然,你兒子的身份,似乎比你要尊貴很多。」秦琪兒微微一笑:「哥,那我走了。」

「等會兒,以後別叫我哥了。」易天行苦著臉說道,待見到秦琪兒那張天真的臉,不由軟了心腸道:「至少別在我那位面前叫啊。」

「叫哥怎麼了?我姐哪點兒不好?」秦琪兒冷哼一聲,便離了書店。

易天行這才明白小妮子心裡在想什麼,不由苦笑出聲,卻又被這句話觸起了些許回憶,想起了那位曾經與自己生死相搏,後來又給了自己莫大幫助的清麗女子,那位如今正在山中閉關的小公子。

他站在小書店的門口出了出神,讓莫杉喊車子去把熟睡中的肖勁松弄走,又笑著對莫杉說道:「剛才那小胖墩就是你師弟。」

「挺可愛。」莫杉微微笑著。

易天行微微一笑,伸手去揉了揉她滿頭的紅髮,雖然按年紀來算,莫杉應該比易天行還要大三天,但不知怎的,易天行看著她,就像看著自己極親的女兒一樣。

「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一下。」

「嗯?」莫杉想到最近省城的得勝街改造正在緊要關頭,師傅卻要派自己出去做事,不免有些疑惑。

易天行淡淡說道:「你小師弟回來的路上被一些歹人拐過,他小孩子肯定不會殺人,這點我雖然很欣慰,但我不允許這種事情出現,你對天火氣息有天生的感覺,可以找到小師弟曾經呆過的地方,你去處理一下那些人。」

「活口?」莫杉微微側臉,簡潔無比地詢問著。

「一個不要,全都殺了。」易天行的頭髮在夜風裡微微飄著,每一根裡都透著令人心驚的殺氣。

「另外就是有一個老農民曾經收留過他,你留些錢,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幫一下。」

莫杉走了,易天行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取一枝出來用手指輕輕一捏,便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看著煙霧在面前的夜空裡漸漸飄散。

葉相僧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排沉默站著。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緩緩說道:「今天算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天,我很滿足。佛要人悟,必要人失去,方能明悟萬物皆空的道理……我有些擔心這些會成為事實,我不會容許這種狗屎事情的發生,所以今後我會努力地保護我身邊的幸福。」

葉相僧合什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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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這些事情,回到臥室裡,發現胖兒子已經在蕾蕾的懷裡睡熟了,大人小孩正躺在床上,俱都輕閉著眼。

易天行躡手躡腳便往床上爬,卻驚醒了蕾蕾。

蕾蕾看見是他,不由羞嗔道:「你去和葉相睡去!」

易天行討了個沒趣,只好撓撓鼻子,從床上抱起自己的枕頭鋪蓋,忽然想到了件事情,無比慎重說道:「蕾蕾,這幾天你得向學校請假,以前養鳥我在行,現在忽然變成大胖小子,我真不知道怎麼帶,我可沒有當爸爸的經驗。」

鄒蕾蕾愣了一愣,忽然啐了他一口。

「難道我有當媽的經驗?」

……

……

「你說咱們這兒子,到底是男是女?」

「不男不女,是為人妖也。」

「找死。」

「雀乃獸身,本來非人,此時卻變作人……那不是人妖,便是妖人。」

「討打!」

「噓,輕聲點兒。」

「對了,現在是人形兒了,得取個人名兒吧?」

「那是,當然得跟我一個姓,叫易小明怎麼樣?」

「小明?易天行同學,我深刻懷疑你的審美情趣。」

「……那咱們親一個,看看有沒有情趣……」

在某人的無恥偷香中,刺激忙碌感傷興奮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第四部 傾城第八章初次教育

正是一年秋高時,清晨時分,路上晨光熹微,高樹葉兒輕搖,空氣清新無塵。樹下的馬路上卻有兩個嘀咕不停,往歸元寺趕的可憐人。
鄒蕾蕾懷裡抱著正在睡覺的胖兒子,向旁邊的易天行埋怨道:「這麼重,你抱。」易天行苦著臉把小傢伙接過來,說道:「是得減肥。」

小兩口不過是剛滿十八歲的年青人,卻抱著孩子,提著包袱,那模樣看著格外有趣,就像是回娘家的新婚夫妻一樣。

進了歸元寺,相熟的知客僧看見他來了,又看見他懷裡抱著個胖乎乎的小孩,大感意外,湊上前來說道:「易師兄,這是哪兒揀的小孩兒?」

「去去,你才在路邊揀小孩兒。」易天行沒好氣地應了聲。

那知客僧嘿嘿笑了聲,用手去摸小傢伙圓乎乎的下巴,一下便把小傢伙兒給整醒了。小傢伙轉著骨碌碌的眼珠子,發現身周是歸元寺,是自己除了省城大學最熟悉的地方,感覺安然,復又沉沉睡了下去。

懶得和身邊圍攏過來面帶好奇的僧人們解釋,易天行一手抱著娃兒,一手拖著蕾蕾的手便往後園去,將將走到偏殿時,斌苦大師迎頭撞了上來。

老和尚正在刷牙,一口的白沫子讓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多了幾分可愛的生活氣息。

他看見這三位,趕緊咽口清水漱了漱,用毛巾隨意擦了下,問道:「這孩子是誰啊?」湊上前去一看,卻感到易天行懷裡這小傢伙體內豐沛至極,至陽至烈的氣息,不由唬了一跳,手指抖著說道:「哎呀,難道是那位。」

老和尚看見胖小孩兒,又驚又喜,伸手便要從易天行懷裡抱過來。

易天行正準備把孩子給他,不料胖小子悠悠醒來。胖小子看見這眼熟的老和尚,不由翻了個白臉,奶聲奶氣地說道:「老禿驢……不要。」說完這句話,便緊緊地抓住易天行的衣領子。

易天行的臉都白了,蕾蕾非常不好意思地對斌苦大師笑了笑,這一家三口便進了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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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進來給我瞧瞧。」

在匯報完了小朱雀變身為人的奇妙經歷之後,茅舍裡的師傅大人嗡嗡的聲音在後園裡響了起來。

看著蕾蕾抱著孩子閒庭信步般進了茅舍,易天行不知怎的,竟有些吃醋的感覺,這茅舍,外有伏魔金剛圈護著,但沒想到自己的老婆進得,自己的兒子進得,偏偏自己這正宗徒弟卻進不得。

氣煞人也。

茅舍裡陷入一片安靜,不知小朱雀看見自己最為害怕的師公後,又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易天行在外守著,斌苦大師向他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去了禪房。

「護法,再過些天,我們要南下遊歷。」

「全國的大廟我們不是都走過了嗎?」易天行疑惑問道。

「南方還有些大德未去拜訪。」

「真麻煩。」

斌苦大師微笑道:「您的身份一日沒有得到某些方面的認可,我們就只有個民間身份,所以要和各寺的師兄弟多多交流。」

「梅嶺草舍究竟是什麼地方?」

「俗家修行之地,源遠流長。」斌苦大師附到他耳邊輕輕說著。

……

……

易天行從房裡出來之後,臉色顯得多了幾分凝重。

蕾蕾已經抱著孩子,在後園的湖畔等著他了。

「師傅,這孩兒將來該怎麼辦?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又在後園裡響了起來:「這小雀兒既然化為人形,那就先學會做人吧。」

「啊?」

「天地人神鬼,俺們門中這些傢伙,都不其中,既然難得化為人形,當然要學會做人。」

「做人也不見得有什麼好。」易天行腹誹道。

「入世方能出世,它不變成人,又怎麼入世?再說了……」老祖宗尖聲道:「俺家當年也是想向人類學得一二,便是在海上漂浮十餘年頭,才遇著祖師,連使筷子吃麵條都學了三天……如今這雀兒命好,有你管教,如此大好機會,怎能錯過。」

「嗯?」易天行傻了眼,「您這意思,是讓這孩子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然也。」老祖宗認真說道,茅舍裡的那道袈裟卻在微微抖動,似乎在忍著笑。

「可是它木有小JJ。」易天行愁眉苦臉道。

「廢話,鳥什麼時候有鳥過?它現在人形還不穩定,等它再大些,再養幾年,自然會有性別。」

「既然這胖墩兒要和我一樣在這世間打滾。」易天行恭恭敬敬說道,「那便請師傅給這孩子賜名。」

「悟字輩下面是什麼?下面的下面是什麼?俺記不得了,若哪日你見著師公了,你請他給你孩子取名。」老祖宗說著,話語裡總是似乎有些偷笑的感覺,「現在隨便叫吧。」

「朱雀乃至尊至貴黃紅鳳凰之幼體,當然,徒兒也不知道這說法對不對,小肥鳥初涉塵世,雛音將啼……乾脆叫它鳳歌怎麼樣?這名字挺帥氣。」易天行撓撓腦袋。

鄒蕾蕾在旁邊抱著滿臉緊張的小胖子,小聲提醒道:「取這名字,會被人打的,還是換一個吧。」

「那……唐朝那個劉禹錫作了首《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這孩子長的又圓滾滾的……叫烏衣阿肥?」

鄒蕾蕾翻了翻白眼。

易天行急了:「誰都知道取名字最難,想當年我取名字的時候,只想取個最簡單的一字當姓,用天幸當名,誰知道那姓李的小警察給我改成易天行,害得被人說了好多年,都說我這名太土。」

「我爸給你取的名字,哪點兒不好?」鄒蕾蕾痛斥道。

「我不管了,小紅鳥跟我姓易,名字……就叫易朱!就這麼定了!」

好恐怖的名字,實在是有辱朱雀聖靈。

蕾蕾媽懷裡的小胖子正滿臉緊張聽著,聽著不負責任的老爹,取了這麼個難聽的名字,不由嘴一咧,便想哭:「易豬?……太師公公你在哪裡?……快來幫我改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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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書店後,易天行找到神通廣大的六處,給小朱雀置辦了全套檔案。下午的時候,六處便派人把戶口本送來了。

易天行翻開戶口一看,很滿意地發現自己名字旁邊的那欄上填著戶主二字。他轉頭對抱著枕頭耍脾氣的小傢伙說道:「喂,就算對名字不滿意,將來你大了自己改成不?」

小傢伙把頭一扭,就是不理他。

鄒蕾蕾也怒了:「你也是的,取那麼一個名字,誰能受得了?」

易天行嘿嘿笑著裝傻充愣,把這檔子事兒糊弄了過去。

「喂,兒子,你打算玩點兒啥?不至於想學老爹當年揀垃圾吧?」

蕾蕾糾正道:「我覺得是女兒。」

一聽說要安排將來生活,一直趴在床上蹶著小屁股扮幽怨的小傢伙頓時來了精神,爬到床邊,奶聲奶氣說道:「爹……我……上學。」

「嗯?」易天行略略有些吃驚,心想這小傢伙怎麼對上學這麼重視?他哪裡知道,小朱雀出生的時候就是在省城大學的男生宿舍裡,那些天又常被他用鋁飯盒裝著帶去課堂,一出生便接觸的是校園裡的氣氛,所以在小朱雀的靈識上刻下了很深的烙印,所以如今化作人形,第一個想體驗的生活,自然就是校園生活。

鄒蕾蕾眉開眼笑:「愛學習,這是好孩子。」

「可是我明年一年可能都要在全國各地的寺廟遊走。」易天行想到方才在歸元寺中斌苦大師和自己說的話,微微皺了皺眉,「你又要在省城大學讀書,也沒多少時間,這孩子又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誰來管他?」

一直滿臉微笑在房門口看著的葉相僧終於打破了保持許久的沉靜:「南無阿彌陀佛,師兄,這孩子就交給我吧。」易天行大喜,心想有這位宅心仁厚,天性純良的轉世菩薩當保姆,那自然是差不到哪裡去。

小朱雀天生不喜歡和尚,正準備說不要,便看見了易天行兇惡的眼神,嚇得將這兩個字兒生生嚥了回去。

易天行笑著對葉相僧說道:「師兄,那這孩子就交給你了。」略沉忖了會兒,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只是……你別把它教迂了。」

……

……

葉相僧微笑一合什,正準備說話,忽然間眉頭一皺道:「有高人來了。」

易天行也是微微頜首,靜聲道:「好強的道家氣息。」轉身對鄒蕾蕾說道:「有客人來了,把這小子打扮一下。」

蕾蕾脆脆的應了一聲,便把今天剛買的童裝往小朱雀身上套,是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褲,然後將小朱雀的那披肩長髮也梳的滑順無比,在頂上繫了一個小□兒,看著精神無比。

小朱雀一身淡粉,再配上圓圓潤潤的臉蛋,加上那雙靈動有神的眼睛,看著真是可愛至極,胖胖的在這時看著也不再是缺點兒,反而透出分憨拙可愛來,看著像個小丫頭,又像個小胖子。

蕾蕾得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伸手輕輕拍了拍它粉嘟嘟的臉蛋兒。

便在這時,小書店緊閉的房門被人敲響了。

「請問易先生可在?」

葉相僧走過去卸下木門,木門外站著幾個髮鬚皆銀的老道士,道士們身上都背著長劍,墨水湖畔走的行人們看著這些打扮怪異的道士,都在指指點點。

葉相僧將這些道士迎進門內,合什一禮。

這些道士發現竟是看不透這和尚深淺,不由更是感覺易天行這處是深不可測,也是恭謹回了一禮。

進得內室,易天行站起相迎,認出是武當山上的那幾位,不由呵呵一笑道:「諸位道長,許久不見了。」

領頭的乃是武當山內門掌教真人,他呵呵一笑道:「那日在金殿處,對易先生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易天行笑道:「無妨無妨,那天在諸位前輩的幫助下,小的倒也練會了高台跳水,有得有失。」

眾人相視一笑。

易天行是想著道門將來可能是自家兒子的大助力,所以小意接待著,這些道士們今天來卻不是看他,略一寒暄,便將目光投射到床上那粉雕玉琢般的孩兒身上。

「無量壽佛。」

眾道士面色肅敬穆然,齊聲向床上那嬰孩兒行了一禮。

小朱雀此時不知為何,沒有了平時的活潑頑皮,反是面色平靜,微微頜首。

道士們不再多言,挨著順序依次上前,每一個道士上前一禮,便從自己的道袍裡取了一件事物,恭恭敬敬地放在床前。

一柄看上去有些老舊拂塵,一個耀著非凡間光芒的金剛圈,一本書頁微微發黃的道家經書。

最後上前的是那位修為深厚的掌教真人。

他先對著小朱雀行了一禮,然後讚道:「朱雀揮灑三波水,道心真假如何清,龍虎殿前三千歲,今日欣見君重臨。」

然後鄭重其事地取出一塊粗布,恭恭敬敬放在小朱雀身前。

一直緊張安靜坐在小朱雀旁邊的鄒蕾蕾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武當掌教真人溫和笑道:「這是本山闔山道士織的三丈土布。」

易天行心想他鄭重其事拿出來,肯定不簡單,問道:「有什麼奇妙?」

「這是先天火浣布,不懼火燎。」掌教真人望著他笑咪咪說道:「易先生今後也不用再擔心赤身裸體了。」

易天行先是一喜,後又是在心中一聲冷哼,心想當初怎麼沒見你們送來?如今知道朱雀化形為人了,要穿衣服了,趕緊送來巴結——敢情自己這當爹的還是佔了小傢伙的便宜——饒是如此,他仍然是有些感激。

道士們也不多話,復又向小朱雀行了一禮,便齊齊退出了書店。

「這便走嗎?要不要嘬一頓再回山上?」易天行留客都顯得沒有太多誠意。

掌教真人行了一禮道:「不便過多打擾聖靈,今後煩請易先生多加看護,敝山上下不勝感激。」

「自己的兒子,自己當然要上心。」易天行在心裡這般說著,面上仍然是恭敬說道:「道長放心……只是此事太大,還請道長……」

「明白。」掌教真人知道他擔心什麼,「我會與秦門主說上一二,應該不會有太多人來打攪先生生活。」

「如此便多謝了。」

道士們飄忽而來,飄忽而走。易天行站在小書店門口,看著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不由苦笑了笑,皺眉道:「希望以後不會出什麼事就好。」

轉身進屋落門,走進內屋,從葉相僧手裡接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正襟危坐了幾分鐘的小朱雀終於不用再裝了,一下子滾到鄒蕾蕾的懷裡,賴著不肯動,奶聲奶氣地說道:「纍纍。」

「累什麼累?」易天行喝道:「成天就知道賴你媽懷裡,也不動兩下,現在小,還可以說胖乎乎的可愛,將來大了怎麼辦?如果將來是個女兒身,這麼胖怎麼嫁人?」

鄒蕾蕾抱著小朱雀白了他一眼,解釋開小傢伙的頭髮,重新往後梳成,紮了一根馬尾,驕傲說道:「將來大了,這長頭髮,也有藝術家氣質。」忽然皺眉道:「昨天洗澡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小傢伙頭髮裡怎麼有一絡白頭髮。」

易天行走了過來說道:「那是師傅以前植在它額頭上的冰蠶衲,天袈裟大陣裡的一片。」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麼,著急說道:「快起來,跟爹我跑步去。」

鄒蕾蕾疑惑問道:「怎麼了?」

「你剛才一提藝術家我想起來了,這孩子必須馬上減肥,不然將來長大了,變成……劉歡那樣怎麼得了?」

易天行惡狠狠說道,小朱雀委屈無比

—————————————————————

又過了些天,莫殺帶著滿身風塵回到了省城。

易天行正抱著小傢伙看大唐雙龍傳,見她回來了,高興說道:「辛苦了。」接著對「易朱」說道:「這是你師姐,叫姐姐。」

小朱雀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稱呼,細聲細氣地喊了聲:「姐。」

莫杉看見這小師弟也是無來由的高興,伸手抱了過來,但畢竟沒有抱過孩子,有些手忙腳亂。

葉相僧在旁邊看著皺了皺眉,一把提過易朱兩隻胖乎乎的小腳,便倒提小雞一樣把嘰哇亂叫的易朱提進了內屋。

「大師……」莫殺見著葉相動作粗魯,不由有些不忿。

易天行倒無所謂:「嚴師出高徒,由他去整。」他知道葉相是怕莫殺身上的兇惡煞氣感染了小傢伙,也不說破,轉而問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沒有找到。」莫杉乾淨回答道。

「嗯?」易天行是知道這位殺手女子的本事的,聽見她說連一個人販子都沒有找到,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怎麼回事。」

「都死了。」殺手女子回答的乾脆,易天行知道是說人販子都死了。

「怎麼死的。」

「火燒的。」

「誰燒的,是五行控火還是三味離火?」易天行皺了眉頭。

「九天玄火。」莫杉看了看裡屋,她那位外表可愛的小師弟正在裡面玩耍。

……

……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身上有些發寒,霍然轉身進了裡屋。

「葉相,你給我收拾這個會撒謊的小王八蛋,讓他默寫三百遍心經!」

「不要問為什麼,如果你不想省城裡多了一個會放天火的殺人魔頭,最好把他看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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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自在菩薩……」小小的胖手捏著毛筆,在紙上艱澀無比地一筆一劃著,小易朱每寫一個字,便要滴一滴淚,然後旁邊的葉相僧就趕緊用武當掌教真人送來的土布給他揩一下,一道火光閃過,紙上便多了個墨字,小孩子罰默寫,看著可憐無比。

易天行冷冷坐在小木桌的對面:「我是你爹,所以我有保護你的責任,那些想害你的人我會處理。要知道你雖然是小孩子,但有比大人還要恐怖的力量,現在你卻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和閱歷來判斷這種事情。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沒有資格去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他歎了口氣:「其實……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包括我在內。但是,如果迫不得已出現這種情況,我願意來承擔這種罪孽,而不願意你沾染一點點血腥。之所以罰你寫心經,是要告訴你,運用自己的力量,必須要想到後果,以及這種後果是不是必須的。」

小易朱又流了兩滴淚,葉相僧趕緊拿先天火烷布接著。

小傢伙抽泣著說:「我明白,只是那些人欺負我。」

莫杉冷冷站在裡屋的門旁,臉上一股莫名其妙的表情,心想有人要欺負自己,當然得搶先把別人殺了,這小師弟做事的方法,自己很欣賞,不知道師傅大人在這裡生什麼氣。

「對等待遇,這是我對敵人的方法。」易天行伸出一根手指,語重心長地說道:「別人打你,你便打回去,別人要殺你,你便殺回去,別人要賣你,記住了,將來再碰見這種情況了,你把他打暈,然後交給你師姐,讓你師姐把他賣到非洲做鹽水鴨去。」

正暗自拜服於易師兄高尚德性的葉相僧一愣,心想這教育似乎也比較失敗。

易天行最後微笑著說道:「生命這玩意兒,寶貴又脆弱,一定要慎重。」

「迂腐!」以殺人為業的莫杉終於忍不住小聲批判道。

「易師兄教小孩子的太過暴戾。」大慈悲的葉相僧搖頭合什歎道。

易天行搖頭無語,他只是不希望這孩兒過早地接觸到人世間負面的情緒,又擔心他受人欺負,一旦為父,自然有些患得患失。

「這件事情,誰也不准說,尤其是不要讓蕾蕾知道。」

一隻火鳥,三個老師,真不知道會教出一個什麼樣的存在來。
第四部 傾城第九章大海

「我今年多大了?」易天行蹲在小書店門口的台階上,有些恍惚問著,手裡夾著根剛點燃的煙。
穿著那身布袈裟的葉相僧蹲在他的旁邊,聽他發問,疑惑地轉過頭去:「師兄難道不知道自己多大。」

「嗯嗯,應該滿十八了。」易天行扁扁嘴:「怎麼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兒像八十?為人處事也都特像一老頭,挺沒勁的。」

「那是你壓力太大了的緣故。」

「嗯,猛然間就多了個小傢伙要養要教,確實挺有壓力。」他用力拔了一口煙,84MM的紙卷猛地燃燒到了黃紙處。

扔下煙卷,用力踩了兩下,他往書店裡走去,隨口說道:「我帶小朱雀出趟門,大概明天晚上回來,明天蕾蕾如果來了,你讓她不要著急。」說著便抱著滿臉困意的小易朱從房裡出來,往省城西面走去。

「你去哪兒?」葉相僧在後面喊著。

易天行擺擺手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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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西面是一處軍用飛機場,機場上方沒有高架電線,四周沒有高層建築,頭頂上的天空分外乾淨,根本不可能有民航的飛行器經過。

他抱著小易朱站在機場外面數里的山上,靜靜說道:「你老爹我沒飛過,你怕不怕?」

小易朱攥緊了他的衣領,細聲細氣,卻異常勇猛應道:「不怕。」小傢伙心裡早就想飛了,變成人形後走了上萬里路,讓它深深懷念有翅膀時的快樂。

易天行直直站在山上,身周氣息微微流動,山頂矮樹輕顫……坐禪三味經極小心地運了起來,那枚青蓮道心溫柔地撫摩著紅玉盤般的真火命輪,一道道天火的片段被連綿不絕地運至腳底。

「起。」

兩道天火從他的腳下噴出,頓時融化了他腳上的皮鞋,一觸地面,激起無數灰塵,火焰漫過,燒焦了一大片草地。

而他的人也被這巨大的反震之力震的猛然往天上飛去!

……

……

然後畫了一道完美的弧線……以更快的速度墜落。

碰的一聲巨響!

被砸的灰頭灰臉的爺倆從一個大坑裡爬了起來,小易朱緊張地摟著他的脖子,柔嫩的唇瓣抖著說道:「爹,摔了。」

「我知道。」易天行沒好氣地站了起來,「我又沒飛過,今天第一次試飛,失敗自然是允許的,這是爹要教你的第一個做人的道理——失敗,是成功的媽媽。」

「嗯。」小易朱點點自己胖乎乎的腦袋,認真說道:「蕾蕾媽是失敗,我是成功。」

先不理會小朱雀的理解能力,只說易天行復又小心調整自己腳下噴火的劑量,不知摔了多少次,終於仗著他們爺倆金剛不壞的耐摔材料和艱苦卓絕的奮鬥精神,終於成功地離地而起。

易天行抱著孩子,腳下噴著兩道妖異流彩的火焰,在夜空中搖搖晃晃著,狂喜叫喚道:「飛起來了!」

自打去年在歸元寺裡小朱雀被老祖宗捉進茅舍那次,他悟了腳下噴火加速的道理後,便一直有著想要飛到天上看看的慾望,今日終於達成現實,不由滿心歡喜。

飛翔,本來就是人類的終極理想之一,易天行雖為妖,卻也擺脫不了這種誘惑。

懷裡的小易朱歎著氣搖搖頭,心想老爹也太容易滿足了——如果自己還是鳥身,這飛還不是和走路一樣簡單。

易天行自然不會倚仗這點操控能力便敢滿天亂鑽,又用心學習了一下噴火的方向和力度,在成功完成幾次離草地三寸的試驗後,終於憑藉著自己對身體每一絲肌肉的強大控制力量,掌握到了「飛行的真諦」。他鼓起勇氣對小易朱說道:「咱們走。」

「爹……」小易朱不知道老爹大半夜抱著自己出來試飛是想玩什麼,剛想著,便感覺自己渾體一輕,夜風襲來,自己已經到了半空之中。

易天行腳底噴火,迅而加速升到極高的夜空中,他嘗試著轉彎、下降……發現一應純熟之後,終於勇敢地腳踏天火,嘰裡哇啦,搖搖欲墜,如飲醇酒般……往南邊飛去,只在省城的夜空上留下一道火紅色的拖曳線條,看著艷麗無比。

……

……

秋夜的天空一般是極高而遠且清淡的。

而易天行人生第一次飛行在夜空之中,卻感覺這處似乎與人間不一樣,此處的天空極低而近且寒冷,滿天的繁星近的似乎伸手可摘,身周的霧氣呼嘯而過,撲面的夜風直灌鼻孔。

他有些恐懼,雖然自己不是沒有從高空墜落的經歷,但這種空蕩蕩的毫無著力感仍然讓他不很適應。

他懷裡的那位卻似乎感受到了很久沒有感受過的味道,十分愜意的咪著眼,舔著嘴唇。

夜空之上,連只飛鳥也無。

只有一個腳底冒火的妖異黑影在破空而飛。

「人生,真是寂……」最後一個字被撲面而來強烈夜風吹進了肚子裡,易天行微微咪起眼,閉嘴不再酸言酸語,體味著這飛行的快感和疏離感。

懷裡的小易朱卻是身子猛然一緊,今天前半夜,他還惹自己的老爹生了場大氣,默寫了幾百遍心經,老爹怎麼會這麼好心帶自己來天上玩?

難道他準備把自己給扔了?

小朱雀這般一想,愈發覺得這是可能,不由肝腸寸斷,眼淚成詩,雙手緊緊地摟著易天行的脖子不松,一連串的眼珠子從眼眶裡滑了出來,從極高的天空上墜落,耀著紅紅的光芒。

「噫,有流星?」易天行發現腳下有幾粒光亮正向地面飛去,愣了愣,才注意到懷裡的小傢伙正在哭。

「哭啥呢?」他問道。

「沒。」小傢伙輕輕用白白胖胖的手掌替老爹把胸前的火苗拍熄,像是在討好一樣。

「兒子,你以前在天上飛,看到的也就是這些景色吧?」易天行迎著呼嘯而來的夜風說著。

「爹,我們,去,哪兒?」小傢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字一句問道。

「海邊,我們去看日出。」

易朱放下心來,靠在他的懷裡,輕輕用臉蹭蹭。

「也許總有一天,我要飛到這大氣層外面去看看,只是希望那天會來的晚一些。」破風飛行的易天行望著頭頂的夜空,微微笑著,一低頭,才發現孩子已經睡熟了。

————————————————

易朱一覺醒來,並不熟練地用自己的小胖手揉揉眼睛,便看見了自己那位十八歲的父親的臉,那張平常樸實的面孔微微笑著,雙眼直視著前方,晨光拂來,整張臉都籠罩在一種淡淡的光芒裡。

海浪擊打礁石的聲音轟然如雷。

小傢伙下意識地偏了偏腦袋。

易天行看見他醒了,笑了笑,用手指指著大海深處的方向:「第一次飛,第一次看見海,感覺很好。

海的深處平靜著,海的近處咆哮著,數條白色浪花做成的綬帶掛著海面上作著裝飾。

太陽已經從海水裡掙脫出來了,天上有被朝陽染紅的彩雲,反襯著碧天更加乾淨。

小傢伙爬了起來,有些困難地在年輕父親的身邊坐下。

「漂亮嗎?」

「嗯。」

「現在你是人了,所以要學會用人的眼光來看待世界,要學會用人的眼光來找到世界的美好。」易天行微笑道:「這就是我為什麼帶你來海邊的原因——好男兒,胸懷像大海。」

小傢伙側著頭,聽著對他來說有些深奧的說話。

易天行輕輕拍拍他的腦袋:「昨天夜裡我才醒過來,我才十八歲,根本沒有擁有作一個父親應有的……很多東西,所以想到你今後要在人生間打滾,不知道應該怎樣教育你,我很有些心慌……我和你一樣,都不是單純屬於這個世界的,但不一樣的是,我小的時候,爺爺就死了,我一個人孤單的長大,所以沒有人教過我什麼,什麼都是我自己慢慢摸索,慢慢感受。」

「而你不一樣,我在你身邊,所以我想讓你能過的比我幸福些,少走些彎路。」他微微笑著,笑容卻有一些苦澀之意,「我小時候有些自閉……」

他也不理會孩子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地說道:「在縣城裡,沒人打得贏我,所以那時候我最囂張,也最冷漠,幸虧後來遇見了你媽……後來來了省城,忽然知道了很多修行人的存在,發現有些人居然是我打不贏的,所以我才開始嬉皮笑臉,應付著,但心裡卻是蠻舒服,因為畢竟發現自己不是孤獨的存在。」

「要入世,便要學會與人交往……等等,等等。」他著急的抓著頭髮,「怎麼說的有點兒亂了,你等我組織一下語言。」

小易朱用無辜的眼神望著他。

易天行又開口說道:「你在路上殺了那些綁匪,我雖然生氣,但最主要的是有些恐慌,我擔心你會過多的倚仗自己超出世人的能力來獲取一些在我看來很無所謂的東西。」他點點頭,似乎是為了加強自己說服小孩子的信心,「你我都可以很輕鬆地用能力來獲取一些正常人奮鬥許多年都難以得到的東西,比如財富,比如權力,比如地位什麼的,我怕你被這些慾望蒙了心,當然你現在還小。

易朱忽然開口說道:「錢,很好。」

易天行望著他傻了,半天後才說:「錢固然好,但有位哲人說過,我們應該讓錢作我們的奴隸,而不是去作它的奴隸。就像高陽縣城那個古老頭兒,天天晚上睡覺枕頭下都要放把手槍,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樂趣可言?如果我們為了錢什麼都敢做,沒有一絲畏懼心的話,那我們算什麼?」

「錢的主人。」易朱有點兒油鹽不進的意思,當然,主要是易天行的教育手段比較落後。

……

……

「不管了!」易天行朝著大海狂叫了一聲,轉過頭笑咪咪道:「要不要下海去玩?每天早上這裡都有中華白海豚來玩的。」

小傢伙搖搖頭,臉上有些畏懼。

朱雀性火,對水有天生的牴觸。

易天行卻不管這麼多,脫下衣服,又極野蠻地剝光小傢伙身上的淡粉色連衣褲,挾著小傢伙便跳下礁石,重重地摔進海裡。

溫柔幽藍的海水包圍著他們,水裡的魚兒們被這些不速之客嚇得遠遠遊開。

驚慌失措的小易朱畢竟不是凡人,經歷了初始的恐懼之後,很快便適應了海底的壓力的水的包容,學著老爹的模樣,用自己的皮膚貪婪地吸取著海水中的氧分。

易天行牽著它的手,往海裡游去。

父子倆從水底探出頭來,咯咯笑著往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游去,漸漸變成兩個小黑點。

——————————————

坐在岸礁上,爺倆輕輕一抖身子,體內的天火便冒了出來,瞬間將身上的鹹水蒸乾,在身上留下淡淡的一層鹽粒。

「雪啊,爹。」小傢伙嘻嘻笑著,笨拙的用手指頭摸著易天行胸膛上的鹽粒。

易天行吃癢,呵呵笑著:「這是鹽,咱爺倆再加把勁兒,這玩意兒燒掉得要一千四百多度。」說著爺倆鼓著臉頰,像兩個氣鼓鼓的青蛙,將天火從身體的每一處毛孔裡逼了出來,嗤嗤響著將鹽粒融掉蒸掉。

海風徐來,帶著絲絲腥味和涼意。

「一要和你講道理,我便有些笨,有些口齒不清。」易天行微微側著頭咪咪笑著:「但剛才帶你去海裡玩了一趟,你覺得和那幾條海豚好玩嗎?」

「嗯。」易朱用力點點頭,「它們會說話。」

「人也一樣。」易天行想了想說道:「大部分人和海豚一樣,只要你對他好,他也就會對你好。」

看著小傢伙疑惑的眼神,知道它想起來了回家路上碰見的那些歹人,易天行說道:「當然,也是會有人渣的。」

「爹想說甚?」

「和人玩與和海豚玩是一個道理,我們開始的時候要小心翼翼,確定對方,同時也要讓對方確認你沒有惡意,這樣我們才能有一個比較良性的互動。你我比一般人強太多,所以更要小心一些,如果你想和我一樣有正常的人際交往的話。」易天行靜靜說道:「我這十八年就是在感受著人間最尋常的事情,覺得人生挺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有幸福人生。」

小傢伙似懂未懂地點點頭。

「爹,碰見人渣咋辦?」

易天行認真說道:「要進行認真的判斷,如果對方真是無可救藥的渣,那就把對方打成渣,因為魯迅先生說過,垃圾是不會自動走進垃圾箱的,需要我們動動手,但要注意不要留太多麻煩,打掃垃圾如果用力過猛掀翻了垃圾箱,滿街衛生紙飄著,可不是什麼好風景。」

「魯……什麼……是誰?」

易天行摸著他的腦袋,語重心長:「這點你要和你師公好好學習,要知道他當年只是只文盲猴兒,後來隨菩提祖師也就是看些道藏,課外知識基本等於零,如今也是自學成材了。」忽然想到件事情,一拍腦門道:「兒哎,爹想起來你排什麼輩了,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你應該是覺字輩的。」

小傢伙翻了翻白眼,心想難道「易嚼豬」比「易豬」就能好聽到哪兒去?

「你還小,我給你講這些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易天行看著頭頂那片湛藍有如瓷器的天空,皺了皺眉:「我總有感覺,將來的某一天,我可能會被迫離開你們,所以我希望到時你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也能幸福地活著,保護你身周關心的人,而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所以我今天才會有些急著教你這些——我自己或許也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小傢伙輕輕抓著他的手。

「萬事有始有終,海島億年來在這水中升升降降,青山漸成沙丘,河流變了模樣,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永亙不變。」易天行看著遠處的海平線,出神說道:「千秋變化,卻讓你我有機緣出現在這塵世中,本身就是件極幸福的事情。所以生命本身,便是值得我們去細細體味的美好,不可輕忽,不可粗暴。應該像煎小魚兒一樣,小心盯著,一刻不放,但別太使勁兒翻它。」

「當然,可能會有某些強大的存在會逼我們去翻魚。所以我們必須保留選擇的權力以及保護這種自由的實力。」易天行轉頭望去,平靜說道

在他的目光極處,遙遠的大嶼山上的大佛像在朝陽下閃著金光,看著莊嚴華美無比,氣勢逼人。
第四部 傾城第十章看電影

(前一章之所以會神經質般長篇大論,說教,酸腐……是因為很怕小肥鳥變成李智同學,那是很可怕的事情。連著躺了許多天,後背都木了,有一處雞蛋大小的痛源,莫名其妙的痛,卻將頸椎的疼痛減輕了些,由此可見疼痛和幸福不一樣,是一種有總數且可以轉移的奇特存在。

想到蔬菜土豆曾經問過封面的事情,這封面就是昨天夜裡書評區出現的那個附言做的,嗯,一個很有意思的朋友,還有那個小附也是,哈哈。老狐狸前兩天提議我口述老婆大人打字,阿門,老婆大人便是昨夜書評區出現的那個要書看的ID,由此見這女人以前是對我這故事不屑一顧的,故而老狐狸的提議終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傷心……

廢話的最後還是要感謝大家在這幾天裡對在下的關心和體諒,真心謝謝,如今是在慢慢寫,為了生命安全,再也不敢追求速度和鈔票了,微笑一個。

忽然想到前車之鑒,特此聲明,這一段是不算在字數內的,謝謝大家一路來的支持,數日不見,所以多說幾句,表示感謝。

多言一句:看公眾版的哥們兒們,如果有餘錢,訂俺的書吧,我現在已經窮瘋了。)

今年的省城大學流行養秋蠶,蠶寶寶們吃著質量不是那麼好的葉子,可憐地吐著絲結著或白或黃的繭,成為數日的欣賞品後,便被女學生們扔進了垃圾箱裡,成為了老鼠們玩耍的對象。

秋蠶之後的流行是繡繡,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繡花,那種事情難度太大,現在的女生沒幾個有那種耐心和眼力,現在玩的是有網眼幫忙定位的十字繡,這風潮流行的時間比較長久,畢竟是號稱幾世紀時歐洲的皇室就開始玩的遊戲,自然有它生命力旺盛的道理——所以現在蕾蕾寢室裡的幾個女生都在自習室裡挑燈夜戰,只留下了姑娘家一個人。

蕾蕾這時候正看著眼前的一堆蠶繭發愁。

這些蠶繭是她從垃圾堆裡揀回來的,不知道是外面太冷還是什麼的原因,一直放了幾十天,也沒有動靜,沒有看見蛹化為蛾,然後飛向這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專門備好的棉紙上產子。

「唉……」她歎了口氣,把蠶繭捧在手心裡,然後收到桌下的盒子中,最好別讓同寢室的女生看見,那幾個女生如果發現屋裡有某種可能四處撒子的可怖存在,可能會驚叫著逃回老家去。

放下蠶繭,她習慣性地從床邊拿起了一個書包,開始縫針線。

書包是明年小朱雀上學時候要背的,易天行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塞給她一個舊舊的編織袋,非讓她給縫到書包的裡子去,說是神話裡的那種空間袋。

她將那編織袋翻來覆去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出所以然來,不免有些懷疑自己那一位的大腦正常程度——編織袋挺大的,要把它縫進一個小小的書包裡,真是一項很有挑戰性的工作——不過今天她去書店的時候,葉相僧神神秘秘地告訴她,那爺倆不知道跑哪兒去玩了,於是想推卸女紅重任的她只好含淚繼續用針尖衡量自己的指尖堅韌程度。

……

……

冬天快來了。

生命力過於頑強的樹葉還死硬地抓住枝幹已經發枯的枝丫不肯放手,從而被寒風吹的肢離破碎,只剩下可憐的細細的葉絡在半空裡搖晃著,有著懸屍示眾一般的悲壯。

下課後的鄒蕾蕾走在校園中,渾身微微散發著淡淡的清新味道,頭髮被隨便地用塊白手絹繫在腦後蕩著,穿著一件淡灰色的毛衣,下面是深藍的牛仔褲,清清爽爽、簡簡單單的打扮,配上那副清水般的面容,不知不覺引來許多小男生們的目光。

身邊的女生攬著她的胳膊打趣道:「有沒有興趣?」

鄒蕾蕾黑黑的眼瞳裡閃過一絲大疑惑:「什麼興趣?」

女生努努嘴,朝著那邊男生的方向:「咱們班的賀大人好像已經約了你幾次了。」

賀大人,省城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一年級三班班長,姓賀名天翔,鄒蕾蕾同學的追求者之一。

鄒蕾蕾先是望著男生堆中那個長的還挺清俊的男生無由一笑(姑娘家只是覺得這種事情比較好笑),接著陷入了冥思苦想。

「那個賀大人叫賀……什麼?」

她身旁的女生先是一聲驚歎,接著露出不可教化的神情歎道:「上學好幾個月了,別人約了你幾次,你連賀大人叫什麼都不知道,這事兒要是讓班長大人知道,他那顆小心肝兒一定會碎成三百六十五塊。」接著想到了什麼,狐疑問道:「你最近常常不在學校裡住,你到哪去了?老實交待。」

鄒蕾蕾一下傻在原地,不知道怎麼回答。

那女生嘿嘿笑著逼問道:「夜不歸宿,很大的罪名噢,老實交待,是不是在校外談了男朋友?」

鄒蕾蕾的臉一下就紅了。

女生驚歎道:「難道是真的?快說快說,是哪個學校的?是不是政法的?難道比賀大人還要帥?」

「嗯……」鄒蕾蕾臉皮雖然薄,但不會效一般小女兒形狀遮遮掩掩,低頭抖著聲音說道:「我男朋友現在沒讀書。」

「啊?」那女生頓時想到最近流行的傍什麼的事情,心想會不會說中了鄒蕾蕾的傷心事,趕緊住了嘴。

鄒蕾蕾第一時間發現女伴的誤會,趕緊說著:「別瞎想,他現在在開小書店。」

「喲,小老闆,成功青年企業家的模式,嗯,有錢途,蕾蕾你要抓住。」

「我抓他?」鄒蕾蕾一翹唇角,正準備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屑,忽然想到這幾個月來自己與他的關係,不由一陣惘然,心想自己正雙九年華,日子都還沒過清楚,就已經開始學習當媽了……真是很吃虧亞!

二人正說著,先前提到的那位賀大人,卻被鄒蕾蕾起初那莫名其妙的一笑打了針「雞血」,訥訥然地走了上來。

「鄒蕾蕾,呆會兒有空嗎?」

鄒蕾蕾還正想著和女伴怎麼解釋,忽然看到身前忽然多了一位有些「陌生」的男同學杵在了自己面前,不由愣了,一時沒有回答。

她的身後傳來一聲很有禮貌的回答,替她解了圍。

「實在抱歉,她呆會兒要去給兒子上品德教育課。」

易天行抱著小易朱,站在鄒蕾蕾的身後笑咪咪地回答道。

……

……

如同中了石化術,場中七八個人頓時僵在了前一刻的動作上。

「嗯,鄒蕾蕾你現在在做家教嗎?」賀大人尋求著最後的一線曙光。

而這曙光也被一個小孩兒奶聲奶氣的聲音無情地擊散在了地平線之下。

「媽,抱抱。」

不請自來的易天行懷中那個可惡的小孩子向鄒蕾蕾伸出了雙手。

鄒蕾蕾滿臉通紅,卻又不得不滿是憐愛地接了過來,輕輕哄著,旋即狠狠瞪了幸災樂禍的易某人一眼。

如果是動畫片,看到這一幕的鄒蕾蕾的同學位肯定會齊齊往後倒去,摔個四腳朝天。即便是現實中,突然發現如此不可思議之狀況,眾人仍然忍不住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你兒子?」賀大人臉都已經白了,哪說得出話,這是蕾蕾的女伴驚奇問的。

鄒蕾蕾用細如蚊鳴般的聲音解釋道:「乾兒子。」然後滿臉羞紅,拖著易天行的手以日行三萬里的究極速度向校外狂奔而去……

過了許久,一教飛機樓前的這些年青男女才從大震驚裡醒過神來,紛紛上前安慰面有土色的賀班長。

「蕾蕾那個男朋友是哪個學校的?」

「聽說沒讀書,現在在開小書店。」

「小老闆一個。」眾人恥笑道,主要是為了安慰班長,胳膊自然不會往外拐:「賀大人放心,蕾蕾一定是因為什麼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跟了他。」

惡魔與公主,這就是單細胞學生們首先想到的故事情節。

有一位學生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這時候終於忍不住冷笑起來:「得了吧,就憑賀大人那塊料,沒法兒和那傢伙爭。」

「說什麼呢?」

「難道我說的不對?你們知道鄒蕾蕾那男朋友叫什麼名字?」那學生是留級下來的,剛才早就認出來了易天行。

「叫什麼?」有個女學生好奇問道。

「易天行。」留級學生輕輕說出這三個字,然後瀟瀟灑灑走了,知道這些小傢伙們肯定會再次陷入震驚,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

……

「誇張的易天行」,省城大學合校以來最有傳奇色彩的三個名字之一,早已在新生們的耳朵裡響起了無數次。

還有兩個名字分別屬於「完美的秦梓」、「該死的XXX」——其中「該死的XXX」是省城大學操場對面公廁鐵面無私的收費老頭,此人曾經成功迫使無數英雄兒男因為兩角錢而灑下英雄……那種液體。

說回易天行。

傳說中,這個男生是揀垃圾出生,從來不讀書,卻從來不會重修。

傳言中,這個男生「天才絕頂」,一人包攬省城大學首屆賭術大賽,中國象棋、麻將、撲克雙摳三項桂冠,當時曾引得學生活動中心尖叫不斷。

傳聞中,這個男生為了保護學校的藏族學生,而與黑社會大戰一場,一人單挑對方數十悍男,打的對方斷手斷腳,大勝而歸。

此人還曾經進過看守所,險些上過報紙的社會新聞版,鑽過好幾次警車,學校為是否開除他開過好幾次會,而他始終是笑咪咪地在學校裡打混。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一直在學校裡延續自己傳奇的時候,他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退學了。

記住,是退學,不是被開除。

便在潮流上忽然退了下來,成就了易天行這三個字在省城大學裡的「如雷貫耳」。

而這人就是鄒蕾蕾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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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正好笑地任由鄒蕾蕾拖著自己的手往校外狂奔,忽然感覺身後遙遠的地方投射來崇拜的目光,不由開始飄飄然。

「孩兒他媽,咱們呆會兒去哪兒玩?」

鄒蕾蕾一個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卻抱著個大胖小子,格外好玩。此時聽著那廝刻意的話語,不由含羞帶怒,別樣可愛:「玩你個死人頭!」

話雖如此,難得抽來半日閒的小情侶仍然將小易朱丟進了書店,畫拋物線扔到了葉相僧的懷裡,然後便極不負責任地開始逛街。

「今天怎麼想到陪我玩?」鄒蕾蕾甜蜜地靠在他的肩旁。

她第一次來省城,便親眼看見易天行被汽車撞飛,第二次來省城,又碰見了一大堆妖怪,後來又經歷了無數奇妙驚險之事,真正情侶間應該有的約會,倒似乎是極少見的福利。

易天行若有所思:「因為再過些天,我要去一趟南方,據說那裡有個挺厲害的人。」

「斌苦大師讓你去的?」鄒蕾蕾睜著水靈的眼睛瞪著他。

易天行撓撓腦袋:「我自己也想去,畢竟說不定能找出些名堂。」

鄒蕾蕾知道這傢伙看著耳順,實際上決定了的事情便很難再改變,也就沒有多話,只是歎了一口氣。

兩個沉默而親近地在街上無目的瞎逛著,鄒蕾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個編織袋真是什麼空間袋?」

「當然啊。」易天行眉飛色舞:「國家要玩素質教育,咱們就給小肥鳥整個空間袋,以後不管裝多少書也不會顯得重,這就叫教育減負。」

「可是……要縫進書包裡很不方便的。」

易天行忽然愣了愣:「我好像想起來一件事情。」接著不好意思說道:「……那袋子可以縮放。」

「那你要我縫?!」蕾蕾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可憐兮兮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把手指上那些麻麻點點的血印子伸到他眼前。

「啊!」易天行唬了一跳,趕緊捧到唇邊輕輕吹著,一面分辯道:「我哪知道你手這麼笨。」

鄒蕾蕾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逛街累了,發現不知不覺又逛回了省城大學周邊。兩個人買了點兒小吃食,便鑽進了專放盜版大片,與港台同步,且有雙人沙發的觀河放映廳,開始享受這對小情侶不多有的甜蜜。

今天是連場,上下集連放。

投影幕布上的光反射回來,打在易天行的臉上。

這部電影的基色是一種怪怪的黃。

與黃土地中的黃不一樣,這黃顯得有些讓人頭暈的豐富,迅而化作嫣紅,又成了一堵破落的城牆。

城牆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以奇怪的步伐相互走近,繼而男人深吸一口氣,說了句關於愛情的話,然後深深舌吻。

城牆的下頭,有一人一馬三怪的隊伍正在往荒漠裡走。

那猴子扛著金棒,背影看著叫一個滄桑。

……

……

鄒蕾蕾下意識地摸摸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一轉臉,便看見易天行在柔柔反來的電影光線中淚流滿面。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回,

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飄蕩白雲內……」

盧冠廷的歌兒開始響起,錄像廳的人們開始退場。

鄒蕾蕾取出紙巾趕緊替易天行把臉上的淚水抹乾淨,然後將冒著熱氣的濕紙巾揣回小袋子中,小心翼翼地輕聲說道:「電影完了,我們先出去吧。」

「嗯。」易天行嗡聲嗡氣應道。

出了觀河放映廳,往七眼橋方向緩緩走去,天上的月兒照在府北河上,將那白日裡不顯清澈的河水耀成一帶銀光。

「師傅他老人家真的談過戀愛啊。」女孩兒前些日子終於知道了老祖宗的真實身份,早就對這種「驚奇」產生麻木無力感的她並沒有太多震驚,反而在看了今天的大話西遊後,產生了八卦的興趣。

易天行臉上淚痕早干:「別想好事,依師傅那性子,學會談戀愛的難度,不亞於母豬學會上樹。」

「那你哭的那麼帶勁兒。」鄒蕾蕾嘿嘿笑著,用手輕輕拍拍自己的腦袋。

「那是想到在高陽縣中的操場上,你就像那唐僧一樣老圍著我說個不停,一時憶往昔,不禁黯然。」易天行癟癟嘴。

自然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

看著周星星演的那猴兒,易天行自然想到歸元寺後園裡那老猴,一股莫名的悲鬱從心底深處漫然而起,迅即佔據了他的全身。

前五百年,後五百年,茅舍孤影,怎一個慘字了得?

————————————————————

送蕾蕾回了省大,易天行沒有回小書店,陰沉著臉去了歸元寺,進了山門,也不和僧人們閒話,便沿著那一大片的殿宇開始散步。

這一大片殿宇便是天袈裟大陣的根本。

月光陪他走路,將那倔拗的身影投射在寺牆之上。

漸漸的,他的身後多了很多和尚。

和尚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奇怪地沿著寺牆走,以為護法又有所得,便俱跟著,斌苦大師也趕了過來,看著少年郎臉上的凶煞氣息,不由滿臉愁容地趕走僧眾,只留下內門裡佛法最為精湛的那幾個。

不知道走了多久,易天行終於停下了腳步,黯然歎道:「看不出門道。」接著卻是面色一獰,右手輕搖,將尾指上那枚金戒指化作了一把耀著黑光的破舊鐵鎯頭,然後往手中吐了口唾沫,便握緊了這傢伙。

斌苦大師面上緊張之色大作,輕輕一飄攔在他身前,抖著聲音道:「護法意欲何如?」

易天行捲起衣袖,擺擺手道:「這是體力活,老和尚不用幫忙。」

斌苦大師哀求道:「護法,就算你把這歸元寺毀了,也破不了天袈裟大陣根本。」

原來這少年是準備把這古剎在一夜之間給毀了!

被瞧出了用意,易天行也就承認,舔舔嘴唇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哪能瞎試的。」斌苦大師哀求道:「畢竟本寺也是佛林一勝地,護法……榔下留情。」

「哪裡來的糊塗話!」易天行皺皺眉道:「我師傅還在裡面,區區一座破廟,有什麼可惜的。」

斌苦大師舌拙,只是攔在前面,半晌後才忽然想到什麼匆匆說道:「護法,若是毀了這廟便能解脫我佛,那我佛豈不是數百年前便可以做了?」

「似乎也有道理。」易天行想了想,忽而又呵呵一笑,露出滿口白牙:「雖說如此,但師傅他老人家畢竟沒試過,我來試試,大不了也就是毀座廟,趕明兒再修也成。」

說完這句話,便舉起鐵鎯頭往寺牆上鑿去。

這鎯頭乃是神器,斌苦哪敢攔著,滿臉愁容地準備看自己寺中的諸多珍貴殿宇化為灰渣殘垣。

轟的一聲響,一片寺牆,便被那看著無光無彩的鐵鎯頭挖開了一個大洞,洞沿整齊光滑,宛若天成。

一下便是如此效果,若再來幾下,看來不用一夜的功夫,這歸元寺的重重殿宇便會成為歷史名詞。

就在斌苦不知如何勸服這不講理的小祖宗時,一聲平日裡顯得霸道有餘親切不足,今日卻宛如玉旨綸音般動聽的聲音傳了過來。

「別砸了。」

老祖宗的聲音顯得有些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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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跪在後園的茅舍前,猶自不甘道:「全砸了試試,不試怎麼知道您出不來?」

「啊呸!」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響了起來:「如果砸了能出來,俺家早就砸它個精精光光!」

少年郎有時候會顯得倔的不行:「終歸你還是沒試過!」

「誰說沒砸過?」老祖宗冷哼道:「這寺廟都不知道已經修了多少次。」

易天行愣了愣,撓撓腦袋,在腦子裡如同圖書館的資料裡翻了半天,調出了三個日子,試探著問道:「順治二年、光緒二十一年,民國初年,歸元寺大修了三次,莫非這就是師傅您砸出來的結果?」

「俺家哪記得日子。」老祖宗咕噥道:「換你試試,早過糊塗了。」

……

……

易天行想到自家師傅被人關了五百年,一肚子邪火,罵道:「娘稀皮,總不能老讓你呆在這裡邊兒吧?雖說好像從兩年前在高陽縣城起,都是你誘惑著我進了你的門,但這孝字俺還是蠻看重嘀。」

自己無力救師出門的事實,讓他一腦門子煩燥。

「這潑賴徒兒怎地今日倒是孝心大動?」老祖宗莫名驚詫。

易天行坐倒在地上,用金剛指在石板上刻字玩兒,石粉簌簌中,他下意識回答道:「今兒陪老婆去看了場電影,生了些感觸,很想接師傅您出來,和我們一起玩。」

「這上有天袈裟,腕上套緊箍,出來一趟不容易。」老祖宗的聲音忽然顯得很溫柔,讓易天行有些不適應。

「嗯……看來只有去找師公了。」他看著天上的疏疏星粒,不自覺的臉上浮現出一片愁容,「看來師傅您還得多住些日子。

茅舍裡沉默許久,然後傳出老祖宗清清淡淡的聲音。

「這地方住習慣了,不打緊的。」
第四部 傾城第十一章三個要求

墨水湖畔的小書店人丁日見興旺,加上時不時來蹭飯吃的莫殺、秦琪兒,如今的常住人口竟然突破了六個。原先袁野周小美幫易天行買的兩室一廳便不大夠用了,所以易天行又花了筆錢把後面的幾家住宅也盤了下來,恰恰湊成了一個小院子。
小院子中間有一棵樹,直直向天,後面是如今幾個男人住的房間,房裡燈光柔軟。(易天行一直固執的認為易朱是兒子,這一點深刻體現了他內心深處的封建意識。)

精力旺盛的小易朱並不需要太多睡眠的時間,或許是因為在那只可愛小紅鳥的時期,它已經在省城大學破爛舊六捨外的高樹上睡的足夠多了。既然不用睡,易天行自然不會錯過教育的好時間,所以可憐的孩子現在正踩在高高的凳子上,伏在書桌上,把圓滾滾的小屁股高高地蹶著,一筆一劃地用手中毛筆練著字,抄著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易天行的新教法,據說書法可以清心。

在書桌旁,易天行倒了盆涼水,然後把腳伸了進去,下一刻,冰涼的水便汩汩冒出熱氣來,有些小氣泡往水面直翻著,看來溫度很高,他反而極舒服地歎了口氣:「燙腳真是舒服啊。」

「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哭。」他想了想又說道:「咱爺倆火氣太重,喝涼茶也不頂用,你得控制一下,不然明年去上學,一不樂意便把教室燒著了怎麼辦?」

易朱脆生生地應了句。

葉相僧在一旁皺眉,他手裡的經書被捲成了一個小卷:「小孩子要哭,怎麼忍得住?」心腸慈悲的和尚總是比某位親爹看著更有舐犢之情。

易天行沒有理他,轉而問道:「葉相,要不要燙腳?這熱水是隨時隨地都有的。」

……

……

「大冬天的,燙燙腳再睡是舒服些,我只是懷疑你的腳能不能感受這種快樂,或者你是裝出來的?」

說這句話的不是葉相,是從小書店外面走進來的秦琪兒,那黑黑的馬尾辮在燈光下活潑搖動著。

「有回信?」易天行把腳從盆兒裡拿起來,踩在盆沿上。

秦琪兒煞有興趣地看著他腳上的水珠緩緩地被蒸乾淨,看著他把腳穿回布拖鞋裡,搖搖頭,帶著一絲不知所謂的神情說道:「這麼厲害的神通,卻只知道用來洗腳,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易天行從她手裡接過一封信,一面拆著封口一面隨口應道:「神通這玩意兒不是專門用來殺人的,是應該用來讓人過的更舒服的。」

看了那薄薄一頁的信,他皺了眉:「你父親要見我?」

「是啊。」

「最近不行,最近我要出趟門。」

「不急,大概是一個月後,到時候省城六處要開遊園會,我今天也是順便請你們去玩。」

「遊園會?」易天行好笑道:「一群國家修行人員湊在一堆玩小學生的遊戲,不嫌悶嗎?」

秦琪兒歎了口氣:「六處本來就不方便與外界有太多聯繫,除了以前的周主任不避嫌。」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其餘的人員還是很少與世俗社會有太多夾雜,大家一直呆在那樓裡,自然也會有些悶,難得過年,自然要想些方法娛樂輕鬆一下。」

「是你出的主意?」易天行問道,心中想著,這般幼稚天真的事業單位娛樂企畫案也只有眼前這個扎馬尾的天真小女生做的出來。

秦琪兒臉一紅,沒有答他,向他做了個眼色。易天行明白她的意思,嗒嗒嗒嗒拖著拖鞋便和她進了後院。

小院清靜,月光清淡。

「今天要和你說三件事情。」秦琪兒的臉在月光下顯得很慎重。

易天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根皺巴巴的煙來,啪嗒打了個響指把煙點著,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吧。」

「第一件,是父親的意思。」秦琪兒平靜說道:「他知道你對上三天的誠意還有所保留,但你也知道四月份,你在省城殺了兩位清靜天的長老之後,後來父親做了些什麼。我們現在都是仙人的針對目標……」

「清靜天是被你父親滅了,但我們無法猜忖天上那些人物的想法,我不以為他們會多麼看重一幫打手的死亡,所以我也不以為你父親那邊一定是仙人的針對目標。而我不一樣,我始終處在前線呀,姐妹。」他苦著臉攔住馬尾小女生的話頭:「仙人下來了,第一個找的就是俺,你爹要不給我點兒保證,我咋知道到時候你們會不會又賣我一道?要知道你姐以前可陰過我很多次。」

秦琪兒見他愁眉苦臉,噗哧一笑道:「父親讓你放心,見面之後,你一定會明白他的誠意,為了表示誠意,他邀請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

「上次省城夜裡發生的事情,你不是讓我們去查嗎?現在有結果了。」

「噢。」易天行想表現的平靜些,但內心的一絲不安卻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那個人叫什麼?」

「陳叔平,但我們不知道他是天上的哪一位。」秦琪兒的聲音輕輕抖了一下,顯得略有些畏懼,「如今他還是在江西九江的第四中學裡教書,就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你父親想做什麼?」

「希望你能去九江一趟,我們在那裡準備有個行動,只是我們這邊沒有足夠強大的戰力。」她認真說道。

易天行擺擺手,紅紅的煙頭在夜色籠罩的小院中畫出宛如達利畫兒一樣的奇異線條。

「錘子!」他說了一句四川著名髒話,「……這還是要往天上扔錘子,你當我是李元霸那蠢貨?」下一句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什麼時候?」

秦琪兒說了個日子。

「第二件事情是什麼?」

「愛委會改組了。」

愛委會全名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嗯,一個很奇妙的存在,也是一個讓易天行吃了些小小苦頭的部門。

相較於遙遠而模糊的仙人威脅,這個部門更讓易天行暗自警惕,於是聽著這消息,趕緊問道:「怎麼回事?」

秦琪兒攤手無奈地搖搖頭:「上次愛委會的任務全盤失敗,雖然我那大哥沒有動手,但某些方面自然也知道有些人物已經不能再留,所以愛委會辦公室的人員進行了一次大調整,原來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去了什麼部門,來的人都是些正正經經的公務人員。」

「很好玩噢。」易天行呵呵笑道:「不過這事兒應該是秦大處長最著急,暫時和我還沒什麼關聯。」

秦琪兒歎氣道:「你不要老是這麼蠻不在乎好不好?如果改組結束,我懷疑他們仍然會想來對付你。」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道:「天下的修士畢竟都在政府的掌握中,雖然也有原來清靜天長老,還和陳三星老爺子這樣恐怖無法控制的實力,但畢竟都屬於體制內的問題。只是我是平空冒出來,還沒來得及被納入體制,便有了震動一下這個體制的能力,我能理解某些方面的焦慮,不過不著急。」

他頓了頓說道:「夏天的時候,我隨斌苦大師很是去了些地方。」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煙,緩緩道:「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做這些事情嗎?憑我現在的能力,我隨時可以飛到世界任一個角落去瀟灑,何必還戴著佛宗護法這個帽子。之所以這樣,便是我在努力地進入體制之內。」

將煙頭扔在地上,輕輕踩熄,他微笑道:「為了一家子能夠在這個國度裡幸福的生活,我在爭取獲得體制的承認。」

……

……

秦琪兒自然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不外乎是考慮到他身周的許多人或事,畢竟他可以與一國一城相抗,而他身邊的人卻沒有這種能力,明白了他將為此犧牲或許是很珍貴的自由,她略有些感動,幽幽歎道:「祝你成功吧。」

忽然想到剛才易天行那句隨時飛到世界任一個角落,她不由苦笑起來:「這第三件事情你剛才也提到了。」

易天行舒適地靠在小院中的那棵樹上,斜著頭望著她:「什麼事兒?」

「別飛了。」秦琪兒盯著他的雙眼,認真說道:「我鄭重警告你。」

易天行剛學會飛沒多久,忽然來了一個政府人員告訴自己別飛了,頓時急了眼,一肚子不爽胡噴了出來。

「喂喂,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會飛的,這飛翔雖然不是所有人的天賦人權,那是因為別人不能飛,我能飛你咋不准我飛哩?你這沒道理……人王軍霞在七運會上瞎破長跑紀錄,那是她跑的快,你咋不去跟她說,你別跑了,你跑的比人快!」

一通亂七八糟話讓秦琪兒有些呆,半天後才訥訥解釋道:「依照六處總綱第三條之規定,若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七的人類無法通過模仿而掌握的能力,便稱為異能,而此等能力的使用範圍及程度,不能妨礙人類社會的正常秩序……」

聽著馬尾辮小姑娘背書,易天行也呆了,摸著腦袋喃喃道:「規定的還真細,但俺飛兩下又礙著什麼正常秩序了?」

秦琪兒看著他苦臉道:「易哥哥,你可知道,前天晚上你在省軍用機場……起飛後沒多久,就被雷達發現了,接下來不知道有多少枚導彈瞄準著天上的你,如果不是六處反應的快,當天夜裡你就準備和導彈玩捉迷藏吧——你在天上飛的開心,地上可有幾千人為你忙的不亦樂乎。」

「不會吧?」易天行微笑著看著她:「小丫頭別蒙人,俺這麼小的目標,比鳥也大不了多少,不理雷達有多敏銳,單盯著這種小目標,俺們親愛的解放軍叔叔豈不是要累壞?再說了,武當那位掌教真人應該就能御劍飛行,難道他在武當山飛一圈,金殿就要被導彈轟成銅渣?」

秦琪兒好生為難,欲言又止,半天後才緩緩說道:「這事情總是要告訴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誤會——畢竟你的實力太過驚人,依照相關的章程,如今省城方圓五百里內的修行門派和修行者中,你是六處和軍方監控的首要目標。」

這句話一出,小庭院便冷了場。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我是應該覺得榮幸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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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秦琪兒,葉相僧不知何時坐到了易天行身旁,唬了他一跳。

「師兄,別像遊魂一樣成不?」

葉相僧在屋裡自然將他們二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一合什,微微合睫道:「九江四中裡的人物,不是你現在能對付的。」

易天行笑了笑,唇角的弧線有點寒冷:「那狗貿然來省城,被師傅打的重傷,一時半會估計還好不了,我不趁這機會去試試,兩年後,等它真的恢復了實力,要咬我一條腿豈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葉相僧歎了口氣:「爭來殺去,又能如何?塵歸塵,土歸土,天上的事情,終究以後要在天上解決。」

易天行笑道:「我現在可找不到上天的路,就等著你快點兒醒過來,你抓緊吧。」旋又想到件事,皺眉道:「圓環建築?想不到仙人也會在凡間辦公司。」

「師兄是不是擔心他會和凡世的力量結合?」

易天行點點頭,冷冷道:「你剛才也聽見了,愛委會已經改組了,如果這兩頭在一起的話,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辦,畢竟鵬飛工貿,還有蕾蕾,他們必須在這個社會裡正常的生活。」

「師兄不用過於擔心。」葉相僧輕聲說道:「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為什麼?」易天行訝異於他的肯定。

「神仙和領導這兩種生物都有一種共同的特點。」葉相僧微笑道:「那就是絕對不可能做小。」

「所以他們不可能成為共同體。神仙或許會養些僕人,但絕對不會和塵世中的絕對強權聯手。」

「你咋知道這些?」易天行問道。

葉相僧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腦袋:「雖然沒有睡醒,但偶爾還是會做些夢的。」

易天行哈哈大笑,伸手去摸他的光頭:「從文殊院回來後,你就一直怪怪的,可不像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那麼好玩。我還發愁菩薩不可愛,聽你先前那幾句話,發現你還是有寫小說的潛質。」

葉相僧一側頭避開他的阿Q之爪,無奈道:「貧僧乃是葉相,不是菩薩。」

易天行逼道:「你就是文殊菩薩。」

葉相僧無奈何,雙手一合什:「今生從頭,來世再修,葉相若是菩薩,菩薩仍是葉相。」

這話有些含糊不明,易天行卻聽明白了,這位文殊留在人間佛性之子的意思,正色道:

「我馬上要去一趟梅嶺草舍。」

「梅嶺上有高人。」

「我知道。」易天行微微咪眼,「中原的活佛,我也想瞧一下是什麼模樣,不知道和被打下凡塵的滿天神佛有沒有什麼關係。」

真相總是被某些人物包裹成粽子,若要嘗米粒便要辛苦地層層打開。

因為後園裡的那位老猴,易天行自然不會畏懼吃粽子的辛苦,只是他下意識裡不想談這些有些沉重的話題,眉頭一挑,輕聲說道:「喂,師兄你還沒有飛過吧?要不要試試?」

葉相僧一愣道:「先前那位秦姑娘才說過……啊!」

……

……

最末的那一聲啊,充滿了驚訝和畏懼。

庭院裡一陣風吹過,震起樹下浮塵,那兩個人便沒了蹤影。

易朱拿著毛筆,扭著小屁股從裡屋裡走出來,用非人的目力追尋著天上的那兩個黑點,埋怨道:「爹不帶我玩。」

易天行拉著葉相僧便往夜空裡飛去,直上直下,不一會兒便落了下來,落在了庭院之中。

葉相僧的僧袍被吹的七零八落,眉毛被風刮的硬生生顯出凌亂來,一雙眼有些迷亂,嘴裡糊里糊塗地哼著:「太刺激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

在石階上看著這一幕的小傢伙癟癟嘴,下意識舔了舔墨汁未干的毛筆,唇邊頓時被糊成了黑黑的一聲,看著就像是鬍子一樣,說出的五個字也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和無法無天。

「沒用的禿驢。」
第四部 傾城第十二章NPT行動

大玻璃窗外傳來的轟隆隆聲音,讓易天行有種不真實感,似乎自己是在劇院裡面聽口技。然後窗外快速掠過的樹影讓他醒過神來——這是南下的列車,在夜色中前行。
軟臥車箱四個床位,卻只住了兩個人。

易天行愜意地躺在乾淨床單上,手指摸摸茶几上的花瓶,發現沒有一絲灰,不由歎道:「跟你跑了這麼多座廟,發現還是挺輕鬆,看來有權有勢確實不一般。」

跟著斌苦大師出門,自然有相關人員幫忙安排一應出行食宿的雜務。

斌苦大師盤腿坐在床上,微微笑道:「主要是為了護法能休息好。」

「別。」易天行嚇得從床上蹦了起來,「尊老愛幼,您別把我擋在前面當牌坊。」

他忽然覺著有些氣悶,開了窗子,露出一條小間隙,寒寒的夜風從窗外猛地刮了進來,軟臥車廂裡的溫度急劇下降,斌苦大師咳了兩聲。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體內真火命輪微微一轉,離火淡淡釋出,頓時將車廂裡的溫度提了上去。

斌苦大師搖頭苦笑道:「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

易天行微微笑道:「多此一舉的事情有很多,就好比我,這年來跟著你到處跑,就為了佛宗護法這個虛名兒,不也是多此一舉?」

「去趟梅嶺,見見那位高僧,說不定對護法也有所裨益。」

「梅嶺十二洞天,唐朝時那個貫休和尚還有些名氣,其他的就不怎麼出名了。」易天行聳聳肩,「打從前年,您就說梅嶺草舍、梅嶺草舍的,真不知道那處有什麼古怪……」

他不待老和尚接話,又皺眉道:「還是不大明白,斌苦大師,從我進歸元寺開始,一直到現在,您都算對我不錯,只是究竟這是為什麼?」

這是讓少年有些小小困擾的問題,他無法明白老和尚如此熱中此事,究竟是出於什麼考慮。

老和尚銀白色的眉毛在風中輕輕擺著,高人風範盡顯,半晌之後才悠悠說道:「我願眾生得正果。」

「切!」易天行回了他一個不雅的手勢,便往後躺到床上開始睡覺。

火車在丘陵和平原中交替前進著,窗外的風景在夜色上顯得有幾分詭異的美麗,只是滿火車的旅客都陷入了黑甜夢鄉之中,沒有欣賞它的人。

「咯……」一聲金屬生生摩擦的聲音,將易天行從夢鄉中喚醒。

「要到萍鄉了,車停下來是錯車讓軌。」一直在打坐的斌苦大師輕聲說道。

易天行捏了捏拳頭,雙眼平靜地看向車窗外的黑色:「依照先前說好的,您在南昌等著我,我辦完事情了馬上就回來。」

斌苦大師叮囑道:「這是六處的本分,護法應邀相幫,不好衝在最前。搶了他們的功勞,反倒傷了佛道兩家的和氣。」

易天行知道這老和尚是擔心自己的安全,聽他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不由嘻嘻笑道:「偷奸耍滑這種事情我也會玩的。」說完這句話,也不知道他怎麼把身子一縮,整個人便從窗下的空隙中溜了出去,腳尖在鐵軌旁的礫石堆上輕輕一點,「嗖」的一聲,身影便消逝在了黑色的山林中。

「南無我佛。」斌苦站起身來,看著車窗合什祝道:「願護法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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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鐵軌旁的矮山丘林,易天行低著身子像只弓箭一般疾速前行,腳尖並沒有接觸到泥地,而是與地面保持著半米的距離流暢飛行。

過不了多時,便來到一處燈火通明的所在。

手中無地圖,心中有地圖——易天行這記憶機器從腦中調出路線圖,輕易地判斷出這是江西的一大樞紐站——鷹潭。

他藉著夜色的掩護找到北上的公路,披星戴月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本來就暗暗的夜色顯得更加的濃黑,他抬頭望去,只見天上烏雲密佈,輕輕拱動,似是將雨。

公路的盡頭是一個小鎮。

小鎮旁邊有個蓮花洞,正是易天行與六處約好碰頭的地方。但他心裡另有想法,並不急著去與那些政府人員碰面,而是來到鎮外一處高地上,往鎮中望去。

小鎮一片漆黑,聞不到雞犬之聲,嗅不到煙火氣息,平添了幾分緊張。

易天行輕輕扒開面前的灌木,雙眼中金瞳一閃,瞬息間便把鎮中的景物拉至眼前,一絲一毫分外清楚。

西北角有一個木樓,二樓的房間裡有幾個人,房間中沒有開燈,不知道那些人在這樣安靜漆黑的環境中如何對話。

木樓裡背對著他的方向有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漢子。

看著那漢子的背影,看著那漢子身上熟悉的服裝,感受著那漢子身上有幾分相熟的氣息,易天行知道今天要碰頭的便是他。

輕輕運起三味坐禪經,給自己的五識加了敏行咒,小樓裡的對話就像是被加了濾波器和放大器,頓時清清楚楚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那漢子正在輕聲地說話,話語裡卻有讓人不敢輕逆的威嚴。

「凌晨四點,發起總攻。」

那漢子頓了頓,又道:「這是六處歷史上第一次的嘗試,為了保證任務的執行不會受到心理波動的任何影響,我命令,此次任務的具體情況只能傳達到副領隊一級,五個小組的組員不得發問。」

他身周的幾個人齊聲應下,低身一禮,便出了小木樓,在木樓裡不知使了什麼法訣,便輕飄飄地四散在了夜色之中。

……

……

山丘上的易天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根香煙,輕輕從指間噴出一道極細的天火,將煙點燃,吸了一口。

一公里外的小木樓裡那漢子似乎感受到了這道火元氣息,緩緩轉過身來,對著遙遠的山坡,對著易天行的方向輕聲說道:「請稍等。」

那漢子轉過身來,才讓易天行看清了他的面目,五官生的平常,粗眉直鼻,看著樸實無華,卻給人一種凝重之感。易天行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想起來一年多前在省城大學裡和秦梓兒遙相望時的情境。

那漢子身周的空氣漸漸流動起來,縱使是黑夜,仍然能感覺到那流墨的奇異,下一刻,人形漸漸散去,小木樓裡便沒了人跡。

易天行下意識地扔了煙頭,雙手輕輕放在身側,略帶了絲警惕之意,退後了半步。

小山丘上的空氣也漸漸流動起來,如同電影裡的淡入淡出效果,漸漸有些帶著顏色的粒子緩緩顯出形來,最後化為人形。

那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漢子就這樣隔空出現在了山丘之上,他望著易天行微笑道:「你能來,說明我那兩個妹妹沒有看錯你。」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秦處長,這黑色中山裝是不是你們上三天的制服?」

玩笑話並不能減輕空氣中的緊張感。

當朝修行人的總頭目,京城六處秦大處長靜靜望著他,半晌後才悠悠說道:「易護法的神通似乎比檔案裡又要厲害許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答話,沒有人知道這七個月裡他為了提高自己的修為是進行了怎樣的鍛煉。

「這場大戰,易護法做好準備了嗎?」秦處長盯著他的雙眼。

「叫我易天行好了。」他毫不退縮的回望著,眼中卻閃著無害的笑意,「無所謂準備,那人總是要來殺我的,我出手是份內之義。」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們六處為什麼這次會搶著出手,依照這些年來我對你們的瞭解,你們應該是拱行無為而治的方法才對。」

「當有能力掌控一切的時候,我們會很小心地控制。」秦處長靜靜說道:「當事物的發展快要超出我們的掌控能力時,我們就必須想辦法消除這種威脅。」

易天行搖搖頭:「你的手下或許不知道今天要對付的是誰,但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陳叔平不是凡間人物。」

秦處長頗有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哪裡來的人物,會影響你的判斷嗎?」

「不會。」易天行絕決說道。

「我也不會。」秦處長看著他,斬釘截鐵道:「除了清靜天的長老,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見過仙人,包括我在內,但這並不會動搖我的決心。」

「為什麼?你應該很清楚仙人的實力根本不是凡間的修行力量所能抗衡,我是被迫與他為敵,而六處沒道理投入這麼多可能犧牲的人命到這裡面。」易天行咪著眼,他並不能完全信任眼前這個看著樸實無華的漢子——因為這漢子姓秦,因為眼前這個看著沒什麼機心的漢子,曾經將周逸文送到省城,輕輕鬆鬆地剔除了自己門內不安分的因子,因為這位秦處長目前掌控著中國絕大部分的修行力量,他的一舉一動會牽涉到很多方面。

秦處長冷冷地看著他,半天之後才緩緩說道:「知道我父親當年為什麼把上三天當中的浩然天雙手獻給政府嗎?知道為什麼我父親會與你攜手將清靜天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嗎?」

易天行面無表情說道:「我沒有與你父親攜手,只是各取所需罷了。至於你問的兩個問題,我能明白,修行者的力量過於強大,如果不想辦法控制的話,這天下或許會大亂。」

「不錯。」秦處長說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可以容許政府在六處之中暗組愛委會的原因。」

「噢?」

秦處長看著山丘之下的小鎮,緩緩說道:「六處雖然直屬國家管理,但畢竟依靠的是我父親當年甘於捨棄的決策以及我在處內的權威,試想一下,如果我父親當年不做那個決定,如果我忽然有了些什麼古怪的想法,六處的走向就不再是國家所能控制的了。」

「一種力量,如果不受控制地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如果這力量的使用,只是單純依靠使用人的良心或者道德準則,那是一件極危險的事情……所以,我默許了愛委會的存在,這樣即便我自己有些什麼不妥當的念頭,至少六處內部還有一部分力量能夠掣肘一下。」

「明白了。」易天行點點頭,臉上仍然是毫無表情,實際內心深處略略有些震動,這才明白姓秦的一家子人還真有點兒當年岳陽樓上那人的心胸。

「今天我們要誅殺的陳叔平,便是我們不能控制的對象。」秦處長接著解釋道:「原本仙人是直接和清靜天的長老對話,然後清靜天再轉給吉祥天以及六處的前身浩然天。如今清靜天已經亡了,仙人少了控制的間接手段,於是只好直接入世。這江西九江城中的圓環建築公司,據我們調查,已經平空多出來了許多不在名冊上的修行者,這一點引起了我們的重視。」

「仙人的實力,我們雖然沒有見過,但想來也是十分恐怖的存在。」秦處長微笑道:「如果一個仙人就是一枚核武器,那這核彈便只能掌控在國家的手中,如果我們掌控不了,便要想辦法去銷毀它。」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樸實無華的臉上露出一種殺伐決斷的震撼力。

「縱使死再多人,也必須讓陳叔平這枚核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所以,今天行動的代號就是NPT」

易天行微微一笑:「核不擴散條約的英文簡寫?」

……

……

秦處長微笑著伸出手來:「歡迎加入今天的NPT行動。」

易天行挑挑眉頭,微笑著握住他的手,接著問道:「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仙人不是只有一個,縱使你殺得了這一個,將來天界再下一個更厲害的,你怎麼辦?」

「六處不是一個簡單部門。」秦處長緩緩說道:「是一個龐大的體系工程,這二十年來,我們沒有停止過尋求科學的幫助。分析各種民間傳說以及現場勘察,用最先進的儀器尋找痕跡中殘留的信息,和人間最聰明的大腦幫助分析,我們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確認,仙人應該是生活在一個遙遠的空間中。」

「告訴你一個秘密,或許你的信心會大一些。」他微笑說道:「從明朝嘉慶年起,仙人們下凡的次數驟然減少了許多,而且下來的似乎也並不怎麼強大,至少不是人類對付不了的。」

易天行搖搖頭,皺眉道:「不要太盲目自信,至少我就知道有些上天的存在不是現在的人類所能企其萬一。」

秦處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後才說道:「那又如何?世間永遠是人類的世間,人類的尊嚴,不能允許仙人站在我們的腦袋上面指手劃腳。」

「今天晚上,你會看見六處真正的實力。」

易天行微微閉眼,又搖搖頭:「人定勝天,那是一種精神鼓舞法,我與陳叔平做對,仙人或許只會把報復的目標放在我頭上,你們六處代表的是整個人間的態度,若夾進來,惹得上天震怒,那又會是什麼樣的可怕結果?……唉……革命浪漫主義害死人亞。」

「四點鐘開始總攻,謝謝易護法配合。」秦處長遞給他一塊小金屬塊,金屬塊是銀白色的,上面隱隱有些藍光閃爍,看著很漂亮,「這是身份辯識塊,請隨身攜帶。」

接著又向他敬了一個軍禮,「前面的爭論我們不能互相說服,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最後解釋一下除了先前的理由外,六處之所以會加入到今天的戰鬥中的最重要原因——從組織歸屬上面來講,我是一名軍人。」

「而且,我是一名黨員。」

這是秦處長下山丘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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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的嘴巴張大到可以吞下恐龍蛋。

修行者入黨……不知道當他們學馬列唯物寫學習心得時,是怎樣過這一關的。

但少年郎有個好處,遇著有些想不大明白的事情時,那就先不去想,而是抓住自己的目標,先把目標完成就好。

今天他的目標是:殺死陳叔平。

潛下山丘,往九江遁去,夜色如墨,沉重地令人難人呼吸,身上的銀塊耀著藍光,與九江市周邊交通要道、山野中的八百一十二個探測器無聲地交流著,識別了他身份的六處隱藏人員沒人攔阻他的去路。

暗處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前進的身影。

嘩啦一聲,天下的雨點毫無徵兆地灑了下來。

而易天行的身影也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NPT行動即將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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