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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三部 圍城第二十九章關於四月十五日的回憶

易天行平時看著喜歡嘰嘰歪歪,喜歡八卦,喜歡大呼小叫,偶爾還會蹦兩個髒字來表示自己激昂的情緒,但實際上,當真有什麼重要事情發生的時候,他總是顯得有與年齡不相襯的冷靜。
比如此時。

他滿臉平靜地床上扯下床單,扔給衣裳被燒成一片一片,露出內裡春光無限的莫殺,微笑道:「估計你我是這個世界上買衣服買的最多的人。」

然後他才在林棲衡身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雙眼靜靜望著:「來,說說吧,似乎我又要收小弟了……這勉強是件挺好的事兒。」

林棲衡微微一笑,起身倒了兩杯茶,才緩緩說道:「您可知道我原來是什麼模樣嗎?」

易天行打量著眼前這位著名的富商,看著這老頭子滿身儒雅的氣致,苦笑道:「直接點兒說。」

「我以前是一個做電子的商人,那是七十年代中,由於資金出了點問題,我的那間小公司倒了。」林棲稀說的很平靜,風雨過後看彩虹,自然可以天高雲淡,畢竟他現在不是以破產商人的身份在回憶往事。

「那是一九七七年四月份,我那時想著欠了這麼多錢,再想到會拖累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不由萬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所以我去了陽明山洗溫泉,想享受最後一次,便去跳海自殺。」林棲衡摸了摸額頭:「那時候我是個禿頭,身體也很發福,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一九七七年四月?」易天行在心裡嘀咕著。

「誰知道那次的溫泉浴改變了我的人生。」林棲衡無比恭敬地望著易天行:「那天天有異象,無風草自偃,溫泉的水也忽然燙了起來,我從水中爬起來之後,發現被燙傷,在醫院的病床上,被燙落的皮膚慢慢掉了下來,發現我的身體竟年輕了不少,身體裡面更出現了很多我不明白的變化,從此心中再無死念,而是充滿了對生命的眷念,腦海裡彷彿有一位菩薩交待了我一些什麼事情,要弟子我好好活著等著一位人物的來臨。」

易天行沒有插嘴。

「從那天起,不知道為什麼。」林棲衡微微笑了起來,「我忽然開了竅,運道也變的極好,莫名其妙地拚命借錢,去買了鄉下的一塊地,誰知道就在四月底,島內開始實平均地權條例施行細則,所有台灣的土地主一下發了大財……而我,也就趕上了這最後的一班車。」

「發財之後,開始做塑膠做家電做房產,總之只要我做什麼,什麼行業便開始轉運。」他歎息道:「從那天之後,菩薩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過,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上天有神佛的存在,不然我的人生轉折該如何解釋?所以手上有了錢之後,我便開始在台灣的寺廟裡四處供奉,上香,每年都要去拜拜……也因此和證嚴法師有了些交往,我曾經就這件事情問過法師,問我等的人應該在何處。法師說……」

他望向易天行若有所思的臉。

「法師說,我要等的人在西方,在大陸。」

易天行笑了起來。

林棲衡也笑了:「大陸如此之大,我雖然有錢,但也沒有能力去找,從八十年代中兩岸解禁以後,我便派了不少人回鄉來察訪,結果總是一無所獲,直到去年的一天,我忽然感覺到我要找的人已經醒過來了,正在華中的某地等著我。」

「去年的一天?」易天行微微皺眉,想起來在小池塘邊明道悟性的那一天,那天他看見了許多梵文字,然後無師自通了天火之藝。

「正是。」林棲衡恭謹應道:「所以我去年便要來省城了,因為感應到了您的位置。」

「為什麼現在才來?」易天行不是擺身份的少爺,只是純粹地好奇,「我不相信周逸文說的,你們是怕秦梓兒。」

「確實是怕。」林棲衡微笑道:「那位秦姑娘太厲害了,證嚴法師對我有所提醒,我身邊這個女孩子身上妖氣又太重。」

他看向裹著被單坐在床上的莫殺,這位出手狠辣的姑娘正好奇地看著易天行的臉。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秦梓兒的名氣已經被吹到了海峽那邊,看來自己當初和秦梓兒打來打去,居然還能活著,真是件不錯的事情。

他轉身望向床上的莫殺,結果被這姑娘床單下露出來白生生的大腿晃暈了眼睛,趕緊扭過頭去問道:「這位姑娘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神通和我一樣?」

「她是福建妹子,當初她父親偷渡到了台灣,之後便一病不起,便是由我一手養大的,也算是有緣。」

易天行皺眉道:「那她的一身修為怎麼學來的?」

林棲衡呵呵一笑道:「和我如今賺錢的本事一樣,也是天生來的。據她父親臨終前說,當時偷渡的木船在海峽裡翻了,她父親只好將她裝進木箱裡,歷盡辛苦游了很久才碰上國軍的巡邏艦,據說當時在海中,曾經從碧藍天空上,忽然有一道閃電劈中了這孩子當時坐的木箱,沒想到這可憐的女孩居然沒有死。」

「閃電?」易天行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轉頭望向省城高而深遠的夜空,心中歎著:「上面的人真是厲害。」

旋即想到老祖宗師傅當年也就是說了幾句話便傳了古老太爺一手凌空殺敵的本事,便即釋然,轉而鄭重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被溫泉燙傷的那天還記得是幾號嗎?」

「四月十五號。」一直安靜且好奇盯著他的臉看的莫殺姑娘插嘴道。

「你怎麼知……」

「因為我爸爸帶著我偷渡過海,船翻也就是那一天。」莫殺冷冰冰回答他的問題。

易天行癟了癟嘴,又咧了咧嘴,笑了笑,用手撐住下頜,忽然長身而起,伸出一根中指對著窗外的天空辟里啪啦說了一大通……林莫二人聽不懂高陽土話,自然不知道他是在罵人。

少年接著又把縴夫的愛唱了三遍,然後臉上回復了平靜。

表面的平靜。

……

……

「很巧,我是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號生的。」

「您相信我剛才說的了?」林棲衡儒雅的面上有一絲掩之不住的激動。

莫殺也終於露出了一絲緊張。

易天行極甜地笑了笑:「這種事情,你叫我不信,我又能有什麼解釋?」在三樓酒會大廳裡與林伯的初一照面,便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氣息與自己完全同源同種,與莫殺的一番交手,更是從吸入體內的天火真元裡感受到了親人的味道。

還有這般多的巧合,少年如何能夠不信?

「我曾經在縣城裡問過一個老狐狸,說我既然是個什麼人物,那應該有幫手才對,他叫我去問省城歸元寺的一位大和尚。」易天行微笑道:「大和尚說我是什麼傳經者,我就問傳經者總得有幾個打手幫忙才對,他說到時候自然會來。」

「原來你們今天來了。」

「但說老實話,你們來的很不是時候。」

「來吧,二位。」易天行輕輕拍拍掌,「給我講講這故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就是個愛聽故事的人。」

「證嚴法師說過,您是有使命的人,而我們則是您完成使命過程中的助手。」

易天行想到那個夢,皺了皺眉頭:「這我知道,問題在於這使命有些遙遠。」

「佛家入中土後,便開始講究自然而行,主公無需太過操心。」

「我和朱雀是什麼關係?」少年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林棲衡歎了口氣道:「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朱雀神獸的模樣,但朱雀乃是道門神獸,而證嚴法師曾言八字:由道入佛,天下有雙,要我轉達給主公。」

「由道入佛,天下有雙。」

少年細細品著這八個字的意思,一時有些感悟,卻說不清楚,體內那粒道心微微漲著,真火命輪像呼吸一樣的一脹一縮,淡淡氣息從他的身上浸染出來。林棲衡微微閉目,感覺本來便是安善雅定的內心更加安寧;而受他體內豐沛火元的感染,莫殺身上的金紅天火色也緩緩顯出真跡,將這屋內耀的無比輝煌。

……

……

或許一剎那,或許良久,三人同時從這境界裡醒了過來,互視一眼,莫名所以。

「證嚴法師?」易天行咳了咳,「著名的大好人給我傳話,看來俺也壞不到哪兒去,看來比斌苦這死鴨子可愛,以後去台灣問他。」

沒想到遇見自己命中注定的夥伴後,仍然對事情的真相沒有太大幫助,想到這裡,他有些惱火。不過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惱火了,所以很快地便平伏下心情,將那個夢,那個佛,那個鳥,那個使命全數丟到了腦後,只將雙眼看住眼前今生。

「干。」他說了個髒字,然後極溫柔地抿唇一笑,對自己的「夥伴」舉起手邊的茶杯,「乾杯。」

……

……

一般人如果忽然發現天上砸下來一個大大大富翁和一個美女——還是會殺人的那種,估計都會開始流口水,易天行卻笑嘻嘻地說:「原來二位也是糊塗人,你們還是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吧。」

「嗯?」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和沙發中扮儒雅的商人都呆了。

「那不然你們準備怎麼辦?」

「自然是跟著您,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們效勞的。」

「目前有嗎?有我自然會找你。」易天行看著他的雙眼。

「主公……」林伯顯得有些著急。

「除了別叫主公、主人、少爺、先知、大師……」易天行一口氣說了二十幾個稱謂,「隨便叫什麼都行。」

「自然不會總叫主公,我們此次來本就是要按菩薩旨意,拜入師傅門下。」

被師傅二字噎住了的易天行口齒不清道:「俺還沒明白,哪敢教人。」

「那師傅需要錢嗎?」林伯問的認真又直接,「弟子這些年靠師傅庇佑,錢倒是有不少。」

「錢當然是好東西,但問題是我現在暫時不知道拿錢來做什麼。」易天行皺眉想著,既然自己的這便宜徒弟好像只有賺錢的神通,那自己將來肯定有用錢的時候,此謂之顛倒因果律。

「錢便是權。」林棲衡看著他的神情說道:「既然您聽不慣師傅,還是稱呼您先生好了。先生,您既然如今在世上修行,那麼有些世俗的事情我們是可以幫手的。」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著,輕聲細語地說:「其實我在想,或許你如果找不到我這麼一個人,你的心中壓力會更少,你的日子也會過的更幸福些。」

林棲衡皺眉不語。

「現在不是一千多年前的貞觀年間了。」易天行歎道:「如今是商業社會,難道還真的有人會像傳說中的豬兒和吃人怪物那樣,在一個地方等了幾十上百年,就為了別人曾經說過將要來到的師傅?」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何必非要交織在一起。」

他說的很誠懇。

林棲衡想了想,微笑道:「先生或許不瞭解我們的誠意,也罷,今次來也是想了了這十八年來的心願,得見先生真容,已極安慰,再過幾日,我便要回台灣了,先生如果有事,只需要吩咐一聲。」

易天行忽然轉頭望向窗外的夜空,喃喃道:「既然你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那我估計總有一天我們會互相需要的。」

他想了想,平常無奇的臉上忽然泛起極誠懇的笑容:「既然我們以後的人生注定會有交集,我又不想和你們做什麼師徒……那……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主動向林伯伸出手去。

林伯雖然篤信神佛,對於菩薩吩咐的事情毫無怨言,找易天行找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心情激動不能自已,若易天行讓他做什麼,想來他都不會拒絕——但他畢竟是有名的商人,手下還有許多產業和員工需要照顧,所以這次省城之行本來有些惴惴,想不到……這位按道理講應該是自己主人的神通人物居然不願自居尊位,願意做朋友。

他有些感動地站了起來,握住了少年溫暖的手。

半跪坐於床上的莫殺忽然迸了個字兒出來:「你人很好。」

易天行微微笑道:「雖然很不喜歡你出手的狠毒,但很喜歡你不像別的女孩子一樣囉嗦,而且一語中的。」

「為什麼這麼抗拒?」

「沒有。」易天行笑著搖搖頭,「不知為何,或許是上天刻下的烙印,看見你們兩人,我心裡也莫名歡喜,只是你們確實來的不是時候。」

「難道最近先生身邊有什麼麻煩?」

「不錯。」

話音一落,門外傳來嘈雜的吵鬧聲,隱隱能聽見是袁野在和其他的人發生著爭執。

易天行眼中寒光漸露:「麻煩還很多。」

「要不要我去打發了。」林棲衡微笑說道。

「不用。」易天行活動了一下肩膀,「門外是我的一些朋友,我請他們來保護你們,正好這時候看看他們處理問題如何。」

「保護我們?」林棲衡皺了眉,疏疏的尾尖攏作了一團。

「這便是我先前說的,你們來的不是時候。」易天行笑了笑,「莫殺是天生的火妖,在台灣那邊又傷了許多上三天的人命,難道你們不知道上三天在大陸這邊很有實力?」

「我很強……」莫殺輕聲說道,忽然想起來先前與這位易先生對招竟是大敗,便住了嘴。

「我本來就陷入了一椿煩心事當中,你們的到來,剛好給了我的對頭一個編織陰謀的機會。而且實話和你們講,清靜天的兩位客座長老已經盯住了莫殺,隨時都有可能來殺她。」

「很厲害的人物?」

易天行走到窗邊,遠遠往立交橋的方向望去,想到陳三星二位老伯今天晚上果然如約沒有前來殺人,不由心生感激:「相當厲害,毫無疑問他們是好人,但同時他們也是心中正邪之分太強強,太固執的老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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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閃起幾道亮光,易天行知道是袁野正拿著立拍得相機在給六處的人「合影留念」,不由微微一笑,坐禪三味經輕運,一道極高溫的天火噴出掌心,將白天鵝賓館二十三樓的臨街落地玻璃,在瞬間內融化成一個空洞。

背對著屋外刮進來的疾風,他坐回沙發上,對二人使了個眼色。

莫殺裹著床單,自然不方便見客,赤足在床上輕輕一沾,整個人便飄飄揚揚御風飛進了洗手間,床單下曼妙身姿,配上那頭清新短髮,很是美麗動人。

易天行眼睛睜的大大的:「妖裡妖氣,美嘀狠咧。」

房門的鎖剛才已經被他的金片弄斷了,所以周逸文很輕鬆地推門而入,身後跟著滿臉憤怒的小琪姑娘和其餘的六處工作人員。

周逸文的臉上滿是惶急之色,再配上那張童子面,看著挺像幼兒園裡被搶了棒棒糖的小男生,待看見易天行好端端坐在沙發裡,眉角閃過一絲不為人察覺的驚奇之色。

「沒出事吧?」

他焦急看著易天行,眼光在屋內掃了一圈,發現裝修挺豪華的雙人套間已經被火燎成黑焦一片。

易天行向他使了個眼色,然後緩緩道:「沒事兒,一點意外。」

接著大聲說道:「琪姑娘,給林先生換間房吧。」然後推著周逸文出了屋,一邊走一邊在他耳邊輕聲咒罵道:「老子要是被那兩個老農民打死了,算不算因公殉職。」

周逸文看見屋裡的模樣,就知道方才裡面有一場大戰,眉頭微皺道:「和兩位師叔交過手了?怎麼沒看見屍首?」

「靠,那兩個老爺子神通太大,我哪留的下來。」他扭頭看向那片被燒融了的玻璃,「都走了。」

「那你……」

易天行很無恥地笑了:「我雖然不是對手,但心比他們黑,我說如果他們不走,我就放把火把這賓館裡的所有人全部給燒成烤雞。」

「他們就這麼退了?」周逸文睜大了雙眼。

「是啊。」易天行眼睛睜的比他還大。

周逸文想了想臥牛山上的倔強老農民,喃喃自語道:「確實挺像那兩位師叔的稟性。」

小琪姑娘睜著因為熬夜而泛紅的雙眼:「外面那些保安人員是哪兒的?我怎麼看著臉生?」

易天行和周大主任相視苦笑。

為林棲衡父女倆安排好房間後,易天行和周逸文進了B5,袁野正擺弄著手裡的相機。

「為什麼進那房間的人都要照相?」周逸文問道。

易天行笑的莫測高深:「我怕今天晚上被人扣屎盆子,照個相,將來上公堂也算是有個呈堂證物。」

「你不相信我們六處?」

「不。」易天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以我老婆的名義發誓,我相信一個政府部門會以百姓為重,你不要誤會。」

「明天林伯一行會去西郊的開發區看一下。」周逸文靜靜看著易天行誠懇的雙眼,似乎在試探什麼。

「知道了。」易天行笑的極純良,就像周大主任那張天真的臉一樣,全沒有一絲陰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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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是一點一點擠出來的,現在還無法交待清楚,實在是原罪啊原罪,另外就是設定中的男豬身世作用有些圈圈叉叉,我自己想起來都覺得直皺眉頭,不知道到時候大家會不會打我這罪淫……)
第三部 圍城第三十章赴沙場

四月春風如子手,輕拂君面撓人心。
今日是台灣林氏商務代表團訪問省城的第二站,一行豪華車隊正在省城寬敞的人民南路上浩浩蕩盪開進,頭前有警車開道,後面是幾輛小轎車,然後才是個不起眼,但很厚重的豐田麵包。

坐在豐田考斯特的麵包車上,搖下車窗,在春日裡吹著小資的微風,易天行對身邊正在開車的袁野說道:「安排的事情怎麼樣了?」

「和老邢那幾個都打了招呼,他們現在對少爺是服貼的很,不怕他們陽奉陰違。」

「好。」易天行靠在軟軟的副駕駛位上,對身後的那對來自台灣的干父女說道:「呆會兒就按我們安排的辦。」

林棲衡有些擔心:「莫兒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易天行轉過頭去看著莫殺倔強而冰寒的臉,苦笑道:「你以前殺人太多,今天多擔擔心,也算是還點兒債。」

「我不信。」莫殺的話仍然是那麼簡潔。

車內幾人自然知道她是說,不相信要來殺她的臥牛山老農民會比自己強。

易天行歎了口氣,微笑看著她:「你最好相信,那兩位雖然看著就像鄰村的老伯,在我這輩子遇見過的人當中,但肯定是最頂尖的高手。」

他往前看著車隊前面的小車,六處的人——不,是周大主任的人都在那幾輛車裡面,皺皺眉頭,妖異的目力讓他看見了筆直大道上數公里遠處,有另一個車隊開了過來,那些轎車上都貼著喜字,看來是接親的隊伍。

「前面來了個車隊,是不是我們的人?」

「我看不清。」袁野自然沒有他那麼妖異的視力,喃喃問道:「車牌號碼是多少?」

易天行微咪著眼報道:「某A-E6606」

「就是這個。」袁野沉著應道:「這是老邢給兒子準備的婚車,奔馳六百對吧?」

「嗯。看來邢小林將來挺幸福的。」易天行將手枕在自己的後腦上,「既然來了,那就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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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向人民南路向南,從府北河上穿過,便來到了天竺街的路口,這裡左手側是汽車站,右手側是一處大學院校,正是人多車多的交通繁忙地。

對面迎親的車隊也漸漸近了,林氏車隊裡的對話機傳來周逸文的聲音。

「對面有車隊,大家小心些。」

易天行把對話機一摁,笑道:「大主任,今兒你居然親自帶隊,不是說這兩天給我充分信任的咩?」

「別說笑了老易。」周逸文笑罵道。

易天行沒有說話,收起唇角的笑容,冷冷地看著前面的車隊越來越近,看著身邊的車流。

嗄吱一聲尖鳴,對面開來的迎親車隊正如他所設計的那樣,彷彿剎車失靈了,迎頭便撞在了自己車隊的開道車上。

一通金屬撞擊的響聲,雖然兩邊開的都慢,沒有出現汽車飛到天上的景象,但車隊還是停了下來,前後加起來二十幾輛車就像麻花一樣,胡亂擰在了一起。

「走。」看著迎親車隊刻意給這輛麵包車留出來的一道縫,易天行輕聲說了個字。

袁野臉色一肅,右手塞檔,前腳掌把油門一踩到底,豐田考斯特猛地向前衝去,帶著刺耳的加速聲從剛容一車的縫隙中殺了出去!

這輛麵包車一過,迎親的車隊又胡亂動了下。

原有的縫隙馬上被堵了起來。

看著豐田考斯特車的背影消失在天竺街裡,林氏商務代表團的車隊裡下來了許多人,大部分人面色惘然,只有周逸文面色鐵青,一直掛在臉上的天真笑容也消失無蹤。

「馬上給我接潘局,林伯父女倆被人綁架了。」

「綁架?」他的助手小琪姑娘一挑眉梢,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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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田麵包車在省城的大街小巷裡穿行,易天行一直沉默的神情終於略微放鬆了些。

「師傅,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去赴個約會。」易天行微笑道:「但我不想被人打擾,更不想被人去學漁翁佔便宜。」他頓了頓又說道:「不知道能不能擺脫對方,但至少搶先一步打亂對方的部署總是好的,所以今天絕對不能去西郊。」

……

……

隨著麵包車向城外開去,後方有警車在追,而在這條追捕的路上,忽然間熱鬧了起來,買臭豆腐的攤子不知被誰扔到了街中心,麵包車開過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又多出了幾家吵架的人把馬路堵的死死的。

這些臨時演員全是省城古、邢、林……幾大家的手下,難得有一次無拍攝演出的機會,演技自然不佳,扮攤販的那婦女看著警車被臭豆腐彈攔住無法動彈,忍不住捂著嘴在笑,但扮演吵架的人堵在馬路兩旁,卻是聲音越吵越大——原來這些群眾演員分屬邢林兩家,本來就有矛盾,此時奉旨吵架,卻是火氣越吵越盛,竟有了準備開全武行的模樣,讓後面趕來的警察只好先停在這裡,安撫大局。

便是如此一擾,麵包車已經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不知去了哪裡。

這正是:全城江湖兒女行動起來,為了易先生出城!

麵包車不知開了多久,又在核物理設計院後面的小巷中停了下來,袁野推開車門,將身子骨不比年青人的林伯接下車去。

葉相僧已在巷中滿臉微笑迎著。

林伯下車便看見這位僧人,感受著對方身上的淡淡佛息,就想起台灣的證嚴法師來,不由大驚失色:「是真佛子。」

易天行不理會他的大驚小怪,將袁野招到身邊輕聲說道:「鬧一鬧就散,不要讓政府臉上太難看。」

袁野嗯了聲。

然後易天行抿了抿嘴,認真說道:「小心一些,別出事。」

葉相僧走到架駛位旁,睜著纖淨無塵的雙眼說道:「師兄,對方道門厲害,要不要我回寺通知住持?」

「哪這麼麻煩?」易天行揮揮手,「我自己去就成了。」

大家在小巷中告別,葉相僧領著林伯去歸元寺暫避,袁野回鵬飛工貿掌控全局,而易天行則帶著莫殺往城東去。

往沙場去。

坐在車廂裡,莫殺爬到副駕駛位上,看見易天行正在翻著駕駛員手冊,不由眉頭微皺,抓了抓滿頭的短髮:「師傅?」

「嗯?」易天行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給我兩分鐘,我沒開過車,現學一下,放心,我是天才。」

莫殺歎了口氣,想去拍他的肩膀,忽然想到這位可是自己的師傅大人,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她旋又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來開。

「你會開車?」易天行看著身邊這個小美人兒。

莫殺用右手緊了緊自己淡藍色的衣領,冷冰冰道:「不會開車的殺手是稀有動物。」

……

……

油門轟鳴,麵包車遠去。

莫殺一邊開車一邊問他:「為什麼?」

雖然早已習慣這殺手女子說話簡約的勁兒,但易天行還是有些彆扭,呵呵一笑應道:「你身上有味兒,妖味兒,這樣才能讓那兩位清靜天的客座長老跟著我們走。」

莫殺鼻子裡哼了一聲,如劍的雙眉一挑,透了些妖意出來。

「關鍵不是這個。」易天行以手撐頜,微咪著眼,看著窗外急速向後倒退的聳聳春樹,「陳三星兩位是受人挑唆前來,我很擔心在這場戰鬥中,會有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所以要換個打架的地方。」

「嗯?」莫殺皺眉,表示不解。

「我給你分析一下今天這件事情。」易天行抖摟精神,開始上課,他憋了幾天,早就悶的不善,「我被人請求,要來保住你的性命,而你在台灣殺了那麼多人,上三天肯定很想你死。所以臥牛山的那二位才會來省城,但很奇怪的是,這二位似乎與這件事情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人物……這樣下來,最後便會出現三種情況。」

「一,你被殺死,我沒有保住你,我有麻煩。」

「二,陳三星兩位老爺子被殺死,我得罪道門,我有麻煩。」

「三,我們正打的起勁兒,兩邊不停往天上噴血,噴到血盡人將亡的時候,旁邊有個搖扇子的年青俊美魔鬼跑出來,佔我們的便宜,很瀟灑地把我們這四個人全給斃了……我們都沒麻煩。」

他笑咪咪說道:「那樣最沒麻煩,但最不能接受啊。」

「誰?」

「不知道。」易天行沒所謂地拱拱肩,「雖然有隱隱猜到,但我相信最後的事實。反正要害我們的人今天肯定會跟著我們,不然等瓜兒熟了,他會來不及揀——到時候誰來揀便宜,那就是誰了。」

「你要誘他出來?」

「這是把雙刃劍,如果對方實力太強,我這樣做就是找死——所以我要打破對方的安排,不然進了對方的局,只怕是死路一條。」

「師傅這麼厲害,也怕?」

「你被槍打過沒有?」易天行眼神裡閃過一絲微弱金光,「我有,所以我不想呆會兒面臨被幾十挺機關鎗包圍的局面,我鬧這麼大陣勢,只為拖對方一拖,哪怕是一小粒砝碼,也有可能影響勝負的天平往哪邊倒。」

「我們會勝。」莫殺點點頭,說的理所當然。

易天行啞然失笑,說道:「莫殺,今天說不定還能不能活下去,得告訴你咱們這門派的名稱。」

「什麼?」

「咱們這門叫菩提門,話說當年,俺的師傅老人家在山上呆的厭了,又怕死,所以就跑到海那邊上山……」

「師傅,你很囉嗦。」

「嗯,這是化解緊張的一種方法。」易天行自我解嘲,半晌後緩緩說道:「咱這門派有個最大的特點。」

「嗯?」專心開車的莫殺回應的很不專心。

易天行認真說道:「最大的特點就是護短,從我的師公,到你的師公,再到你師傅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尖,「都很護短,誰要欺負自己徒弟,那是不行的。」

「明白了。」莫殺的短髮被春風吹的有些凌亂,「只是……師傅,我好像迷路了,你不要光顧著感歎,也得告訴我怎麼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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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師徒二人的努力下,豐田麵包車終於往城東沙場駛去,那處沙場如今已經荒廢,沒有人煙,正好適合打架。

窗外的農田開始返青,田間偶有雞犬之聲傳來,堰塘旁邊母鴨子正領著小鴨子扭著屁股往水裡扎。

易天行忽然想起來自己的肥鳥兒子,不由微微一笑,一會兒後說道:「你感覺到了嗎?」

「嗯。」莫殺回答的很認真,鼻樑上有一滴汗漸漸流了下來,她已經感受到車旁一直沒有消散的兩股氣勢,兩股深不可測的氣勢。

車子行走著,那兩位高手也行走著。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腳步聲像打雷一樣擊打在易天行和莫殺這師徒二人心上,這二人雖是昨夜才認的關係,在靈識感覺上卻是出奇的一致。

「農民伯伯正在跟我們散步。」易天行拍拍自己的臉頰,想讓自己清醒些,忽然咒罵道:「真是兩個倔老頭!」

沙場到了。

此地兩側是極險峻的山峰,山間密林遮閉,若有人藏身其間,根本無法發現。山峰之間,便是一片廢棄的沙場。

春日的光芒照耀在紋路圓潤的黃沙堆之上,構織成極美麗的圖案。

將軍百戰死黃沙,真是險地。

易天行透過車窗,滿臉平靜看著眼前的沙地,看著沙地上的那兩位農民。

陳三星和梁四牛站在沙上看著汽車靠近,那個髒兮兮的編織袋放在腳邊上。

梁四牛抬腿,平膝,跺腳!

……

……

大地震動,黃沙飛舞。
第三部 圍城第三十一章黃沙落盡

「迸」的一聲巨響迴盪在山谷之中,震的林鳥驚起,沙地大動。
易天行見過梁四牛三次跺腳,第一次是在省城大雨中的小巷外,那一次腳板與地面雨水的接觸,激得巷內雨如殺人針,秒殺十四人;第二次是在自己小書店的臥室內,雖然陳三星輕輕鬆鬆一隻手便把這煞狠腳掌抬住了,只漏了些餘勁,便讓屋內物什震的粉碎。今日在沙場上,他第三次見到對方出腳,身臨局內,這才感受到這一腳真正的威力有多大,才知道這兩位老農民似的修士究竟厲害到了什麼程度。

沙場上的沙堆本來是沿著風長年吹襲的方向,畫著道道弧線,而在那一聲驚天巨響後,弧線便人為改變了走勢,層層沙浪相疊,便向麵包車襲了過來。

「走!」

上一刻易天行一拳打碎車窗,提著莫殺的手,往天上躥去,下一刻便看見麵包車沿著那道沙浪開始劇烈震動。

辟辟啪啪一陣脆響。

金屬的車身宛若被一隻隱形的遠古巨人之手捏碎,擠壓變形扭曲,露出如同枝條般森森的金屬茬兒來!

好可怕的力量!

易天行飄然落在沙地之一,感受著腳下如同被犁過一遍的沙地,心中震駭,雙眼卻平靜看著面前的二位老爺子。

「老爺子們好。」

生死對決之刻,他像看見街邊下象棋的鄰居大爺一樣親切。

易天行伸出手掌平攤在空中,迎接從天空中飄下的莫殺。

莫殺眉頭微皺,腳尖輕輕一點,便有如仙子般輕輕踩在了他的手掌上,凌空而立,藍色衣衫在風中輕輕擺動,全神戒備著,體內火元漸溢,黑髮漸赤,緩緩變長宛如火苗於空中亂飛。

少年沙上立,火妖掌上舞。

……

……

「黃花落盡骷髏見,殺人從來無善終。」陳老爺子看著他,「娃兒,你何必回護著你手掌上這個女娃兒?」

易天行微笑仰臉看了一眼莫殺,鎮定回答道:

「很多人都好奇我飄忽不定的是非觀,其實我的是非觀很簡單,首先是我關心的人,其次是無辜的人,然後是我欣賞的人,別的人我管不著也不想管。」頓了頓又道:「莫殺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不能看她有事。」

「原來如此。」陳三星滿是老黃繭的手掌輕輕在大腿外側搓了下,似乎有些可惜,「你昨夜說兩天之約改成一天,我還以為你會置身事外。」

「抱歉。」易天行低眉沉氣。

光著一隻赤足的梁四牛嗡聲嗡氣道:「師哥,這娃兒對我們不錯,算了吧。」

陳三星一笑,露出嘴裡面的黃牙來:「二十七年前我們就錯過一次,我啷個曉得咧個娃兒是不是在蒙我們?」

易小妖與臥牛山二老猩猩惜猴子,卻不得不動手,因為人生總是有太多的執念無法除去。

「請。」

「請。」

依足舊時規矩,這臥牛山的師兄弟二人左手握拳在下,右手掌刀扇風於上,抱了個標標準准的拳,行了一禮。

易天行一愣,正準備依樣滑葫蘆,才發現自己剛才為了「落地式」顯得更帥氣一些,學著李連傑和謝苗在新少林五祖裡的作派,讓那火妖丫頭站在自己的掌上。

「你躲遠點。」他平靜說道。

莫殺眉頭一皺,正待反對,便感覺腳腕處一緊。

易天行雖然愛現,但讓這女生站在自己掌上,為的是另一個原因——他一把握住莫殺纖細的腳腕,肩膀一動,腳在沙地上畫了個圈,手臂的肌肉絲絲緊束,驟然間暴發出極大的力量,像甩鏈球一樣把她甩了出去!

莫殺從幼時海水中被閃電擊中後,便可以隨時改變體質,一旦真元盡吐化為火妖,她的身體便會輕飄飄幾乎沒有絲毫重量,易天行的這一擲之力何其威猛,她又是如此之輕,於是乎只聽得呼的一聲風響,她的人便飄飄裊裊向遠處的山林中飛去。

看著莫殺微金光芒包圍的身影漸漸變小,消失在山林中,易天行鬆了口氣,大聲喊道:「丫頭,躲好點兒,別讓我看到,不准出來,不然我會生氣。」

然後回身,看著若有所思的陳三星,雙腳不丁不八而立,雙手搭了一拳,兩根尾指搭了個意橋,右手上的金戒指微微發亮。

「請!」

陳三星用有些微凹的雙眼瞥了他一眼,唇角牽動了一下,似在想著什麼,然後對梁四牛說了聲:「踢他。」便退了兩步。

留下易天行和梁四牛對峙著。

……

……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易天行雙手攏了個空圓擺在胸前,硬生生擋了梁四牛的一腳後,苦笑著想到。

看著那個黑黑的腳丫子毫不受力般突破自己的雙臂,踹到自己胸上,感覺著農民伯伯腳板上的老繭讓自己胸口的肌膚生辣辣的作痛,電光火石的一刻,他彷彿看到自己金剛不壞的身體馬上要變成被撕裂的汽車,彷彿看到自己的胸骨正在緩緩變形。

他輕喝一聲,在那彈指間,將自己的兩個腳後跟提了起來。

和對方拚力量,那是傻子。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對方的力量踢實。

梁四牛的這一腳是斜斜向上踢去,根本沒有看清他怎麼動作,腳面已經印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

光光當當嘩嘩啦啦。

如同巨鐘被人一腳踩破,再聽得一陣衣服被硬力生生震碎的聲音。

山谷內一陣勁風嗡的一聲向左右兩方散去,兩側山峰上的密林都被這道風摧垮了不少。

……

……

下一刻,梁四牛有些傻傻地抬頭看著天上。

易天行已經被這一腳踢到了天上,疾速向上飛著,瞬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少年郎哪擋得住這一腳,鬆開腳後跟,便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個火箭狠狠紮在了胸上,再以從來沒有的加速度往天上飛去,他下意識地向下看去——噫,梁四牛怎麼越來越小了?

他醒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已經被踢飛到了天上,喉頭一甜,硬生生將這口鮮血嚥下肚去,感覺著身周呼嘯的風聲,感覺著自己的飛翔,才知道這一腳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如果不是自己見機的快,只怕這時候已經被一腳震死!

半空中的易天行身子不受控制的越飛越高,漸漸飛過峰頂,視線望去,竟能看見遠方省城的高樓大廈。

天上有雲,易天行穿雲而過!

他有些恍惚,娘咧,居然真的被人踢到了天上——飛天的噴火少年在漫長的上升過程之後,終於浮出了雲面,感覺到了高空的寒冷,發現四周的天穹比地上看著更加明藍,很美麗。

但這時他無暇欣賞美景,真元在體內一運,發現並沒有大礙,擰緊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狠煞勁兒。

上升的力量終於衰竭,他的身子一頓,便橫生生摔了下來!

易天行悶喝一聲,調整自己的姿式,頭下腳上,坐禪三味經一運,體內真火命輪疾轉,自腳面下噴出兩道耀著妖異金芒的天火,整個人重重一抖,便加速往地面的那兩個黑點衝了下去!

阿童木要反攻了!

「越過遼闊天空,啦啦啦飛向遙遠群星,

來吧,阿童木,愛科學的好少年。

善良勇敢的,啦啦啦鐵臂阿童木,

十萬馬力,奇大神力,無私無畏的阿童木。」

……

……

腳下的天火焰就像是火箭助推器一樣,以強大的馬力推著他加速向地面衝去,迎面刮來的寒風向刀子一樣割著他天下第一結實的臉皮,沙地上那兩個黑點在視野中也急劇擴大。

下一刻,他便看見了正仰頭迷惘看天的梁四牛的憨實面龐,縮肩伸拳,經文一運,天火從指間內迸了出來,挾著赤紅苗苗,重重砸下!

梁四牛雖然不明白這位曾經和自己蹲在街口吃麵的少年怎麼變成了蒼蠅,輕輕一腳就飛到了天上,但看見那個耀著金火的拳頭往自己面門來,也知道這拳頭不簡單。

也不知道這位身材壯實的老農民怎麼玩得出來女子體操運動員的動作,只見他……金雞獨立,一腿向天——出腳。

山谷裡看不見的天神又開始打鑼,光的一聲破鑼響。

腳面與火拳實打實地撞在了一起!

易天行整個人的身子頭下腳上,以極怪異地姿式撞在那只黑糊糊的腳上,整只右臂猛地抖了起來,火苗被震的漫天飛舞,長袖在瞬間被強勁的氣流絞成了粉末!

他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微微閃了一下,一道金光護住他的右臂,這才讓他沒有骨折。

……

……

拳「掌」相交之後。

梁四牛悶哼一聲,鼻子裡滲出兩道血絲,立在沙地上的左腳深深的陷了進去,直達膝蓋——而易天行……又飛了起來。

「又飛?!」

少年哇哇亂叫著,四肢亂舞著,又被踢成了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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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四牛似乎只有腳板厲害,看不出別的道術,但世事每每如此,修行講究的便是專心,單練麻婆豆腐的大叔,絕對比藝跨八大菜系的大廚做的菜要好吃。與此相類,只會「一腳踹」的梁四牛,絕對比佛道兼修,天火炫技的易天行功力深厚許多。

於是在城東沙場的山谷裡,便只能看見一個少年被踢飛、落下、出拳、再飛、再落……

便在此時,一直安靜站在梁四牛身後的陳三星輕輕向前跨了一步,右手食指並在中指之下,捏了個道訣,右腳前腳掌插入了沙地之中。

如此數回合之後,易天行漸漸習慣了這種打鬥方式,此時他還在天上翻著觔斗,自然沒有發現陳三星的異動。

又一次的阿童木式俯衝,這一次他三台七星斗法也加了上去,體內那枚青色道心猛地一長,竟有化蓮之跡,此時出拳也不再是單單的金火猛烈,在其間還夾雜了些淡青色的莫名氣流。

拳掌再次相交,沒有發出轟然巨響,反是悶悶的一聲。

梁四牛憨實的面孔忽然一愣,忽然發現腳下的沙地突然間變軟了許多,再也承受不了易天行從天而降的反作用力,倏地一聲,竟生生被砸進了地面!

片刻間,他原來站的地方只看得見一片黃沙,沒有人跡!

便是如此一來,易天行沒有再次慘被踢飛,而是斜斜向著右後方掠去,腳尖在沙地上畫了一道深深的痕跡,直退了一百多米,才勉強停了身形。

連番的蠻力對沖,讓他胸腑內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先前一直忍著,此時見危機已過,心神一鬆,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落在面前的黃沙之上,嗤嗤作響,竟將沙子也燃著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梁四牛先前所站的沙地,看著那平滑如鏡的黃沙,然後看見陳三星的嘴唇微張,似乎說了些什麼,但是看不明白。

他腳尖一點,便在沙堆上輕飄飄滑了過去,皺眉道:「我把梁前輩挖出來。」

「不用。」陳三星將身邊的編織袋踢遠了些,向他招了招手,「過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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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裡,周逸文還在四處追尋著易天行一行人的下落,忽然聽到從城東處傳來一聲巨響,道心通明,馬上感應到了是兩位修行高手正在拚鬥,不由唇角現出了一絲笑意,過了許久,又聽到一聲巨響。

他對身邊的阿琪姑娘吩咐道:「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們在哪裡。」

然後他走到自己的車上,拿了一部很沉重的車載電話,不知給誰拔了個電話,臉色有些凝重,喃喃自語道:「你很會躲,看來只能調一部分人去了。」

阿琪姑娘眼尖,看見這電話下面白色油漆寫的編號,發現是軍用的。

……

……

城東那個山谷內一片安靜,只有風吹著沙粒滾動的細微聲音響起,兩側的山林本來是青翠一片,但此時臨著沙地的青樹被先前一陣狂斗震的東倒西歪,就像是被無知小子用如椽巨筆在這圖案上瞎畫了幾下,看著潦草不堪。

太陽正當午,如金花怒放,光波四散,黃沙之上,更顯光明。

梁四牛還被埋在深深的沙堆之中。

易天行半跪在地上,鮮血染紅了上半身,也將上半身的衣衫全部燒燬,只留下勻稱赤裸的肌肉露在外面。

另一側的陳三星看不出受了傷沒有,但是原來黝黑的面色下也透出絲慘白來。

這一老一少吃麵條的兩位朋友,已經戰了許多回合,地上的黃沙胡亂堆積著,印證著方才戰局的慘烈。

二人同時抬頭,眼神相交不知蘊含著多少無聲的內容。

陳三星平平推掌,面上滿是下了決心之後的堅毅,易天行面色一凜,雙拳齊出,挾著金青相雜的氣流轟了過去。

毫無意外的一聲巨響,易天行雙拳上金青交雜的氣流通過這一掌度到了陳三星的掌上,沿著老農民修士的手指,掌緣,腕一路侵襲向下,瞬息間便到他的脖頸。

陳三星宛如不能呼吸般,臉色瞬時一青,接著便是一紅,眼中充滿了驚詫莫名,緩緩癱坐於地。

而易天行被這平淡無奇的雙掌一震,頭顱猛地向後傾去,一道血花向天噴了出來,落於地上嗤嗤作響。他的整個身體也根本無法承受這反璞歸真的造化掌力,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線條,重重地砸入了沙場邊峰上密林,喀喇響聲中,不知砸碎了多少林木。

他扒開自己身邊的碎木亂枝,霍地站起身來,看著沙堆上正緩緩坐下的陳三星,神識微渡,發現對方已經沒了呼吸,不由面上顯露出幾分驚慌,愣了愣,忽然大聲吼叫道:「陳老頭兒,你答應帶我去臥牛山的,你可不準死!」

看來他受的傷也不輕,便是這麼喊了一句,腳下一軟,身子翻轉向後便要向在林間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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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法力的比拚後,雙方都受了極重的傷,只剩下最後那麼一兩口氣。

易天行正要倒在地上,卻發現自己的雙腋下多了一根硬硬的東西,扶住了自己。

他愕然低頭,便看見自己的腋下本是空氣處,漸漸的有兩柄靈氣十足的仙劍現出身形來。

視線順著光潔鋒利的劍面往上看去,發現兩個劍柄被握在兩個修士的手中,這兩個修士面上五官清俊,白潤如玉,卻沒有一絲表情紋動,一身白衣飄飄,看著很是煞人。

更煞人的是他們身上的氣息,淡淡的正宗道家仙氣。

易天行大驚失色,發現這就是年初在文殊院說法堂中與自己萬里神識拚鬥的清靜天三位長老之二,另一個已經被朱雀鳥焚體而亡。

而剩下的兩位,卻在自己和臥牛山二老兩敗俱傷之時,出現在了此地!

……

……

易天行感覺自己腋下的兩柄仙劍正努力地破體而入,不及多想,一聲悶哼,雙腳在地上用力一跺,整個人的身體便被反震之力震的疾速後退——不料竟是脫離不了對方劍鋒,那兩位看不出年齡的長老,竟是像鬼魅一樣地跟在他的身前。

少年大驚失色,背對著沙地往後掠飛,雙手也顧不得仙劍鋒利,直接穿附而上,便要去拿這兩位清靜天不世高手的手腕。

這兩位不世高手面上表情仍然紋絲不動,手腕卻是一抖,擺脫了他泛著淡淡金光的手,橫劍一割!

一陣極淒厲的刺耳聲響起,仙劍與易天行的肉體硬生生地挫著——清靜天長老們宛如萬年不變的神情,終於在此刻皺了皺眉,似乎想不到這一劍竟是沒有將對方殺死。

易天行的金剛不壞之身,終於沒有讓這兩柄仙劍將自己裂體而亡,但仙劍確非凡品,手槍子彈也只能打出小血花的他,竟被生生割開了一大片血肉,鮮血猛地向外噴著。

鮮血落地,便綻為火苗。

而這電火光石間的數招,全是在三人高速行進中發生的。這三人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式向沙地處急衝,易天行夾著兩柄劍,鮮血橫流,兩位清靜天長老面無表情,橫劍相斬。

只見從一面的山林處到陳三星僵臥的沙地中,易天行雙腋流下的血化作了兩道熾熱的火線,筆直無比,魅異無比!

極短暫卻又極驚心動魄的斷魂路終於在沙地上畫了句號。

忽然有長滿了老繭的手指平穩而又堅定地搭在了這兩柄渾體仙氣繚繞的劍面上。

便是這一搭,仙劍再動不得一分!

趁此良機,易天行雙腋微鬆,飄然而退。

清靜天兩位長老瞳孔微縮,看著本來便沒有一絲呼吸的陳三星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這位難得詐死的老實農民修士輕聲道:「二位長老,二十七年未見了。」

隨著這一句家常話,場中又起突變。

兩道火線的盡頭,是一片平滑如鏡的沙面。

沙面上忽然出現了兩個凹陷,沙粒微動,也便是只動了一下,一雙腳,一雙踏破千山取盡萬魂的鐵腳,化作了兩道黑龍,直取兩位清靜天長老的胸膛。

事發突然,清靜天長老手中仙劍又被陳三星以天大神通捏住,不及閃避,硬生生以本身真元抗了一腳!

真不愧是修為冠絕人間的清靜天長老,突遇偷襲,生生受了梁四牛雙腳,竟沒有散體而亡,一道微黃光芒,勉強護住了二人心臟。

饒是如此,仍然聽得喀嚓兩聲,清靜天長老胸骨碎裂,一口鮮血齊噴了出來,噴向了陳三星!

陳三星感應到這口本命血中含著的巨大威力,一捏手訣,滿地黃沙喚起,擋住了鮮血,手指卻也無奈鬆了仙劍。

清靜天長老知道今日埋伏反中伏,面上表情卻是絲毫不慌張,修行人,本就心志堅定,知道今日事敗,馬上做決定——仙劍在身前一斬,身子便飄向後方,意欲遁去。

……

……

易天行不讓他們走!

「我們等了多少年,就為了這一天。」

這是歌詞,也是少年此時的心聲——文殊院裡的比鬥讓他清楚的認識到,這兩個清靜天的長老實力太恐怖,如果今天讓他們走了,下次怎麼辦?

少年人的兩個火拳化為火龍,穿過仙劍之風,便向清靜天長老撲了過去,火龍雖炫,卻也及不上先前梁四牛那憋了半天的一雙腳掌黑龍厲害——清靜天長老已有退意,眉間一皺,不想多作耽擱,便欲用胸腹受了這一拳,借力而遁。

奇變再生!

易天行一雙火拳分別將要砸到這二人胸上時,竟是金光一閃,耀得沙場山谷內金光一片,無比燦爛。

「吃俺一棒!」少年學著老祖宗師傅的作派尖聲叫道。

只見一根不過雙指粗細的黃金棍兒出現在他的雙手間,硬生生砸在了兩位清靜天長老的胸上!

喀嚓兩聲相隔極近的脆響,二位長老本來就碎裂了的胸骨,被這一棒擊的全數粉碎,鮮血像水龍頭一樣汩汩流出!

「神器!」

面容千古不變的清靜天長老臉上終於露出了驚怖的神情,被這霸道一棍擊的遠遠落下,癱倒在黃沙之上,吐血不止。

——————————————————

「鐺」的一聲脆響,易天行將金棒兒插入黃沙之中,持棍而立。陳三星走到了他的身後,咳了兩聲,卻也咳出了些血,想來先前也是受了傷,而梁四牛先前那兩腳用力太猛,清靜天長老的反震之力太大,所以一時坐在地上,起不了身。

「神器!」兩位實力高深之極的清靜天長老,看著擊傷自己的金色棒兒,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由易天行與陳三星對掌,到傷後誘敵,再到挾劍以退,退至沙場中,詐死的陳三星以指凝劍,埋伏在沙地中的梁四牛雙腳飛踹,易天行假意出拳,卻用一直隱而未用的老祖宗牌金箍棍兒砸了過去!

如此完美的三連擊,終於重傷了實力深不可測的清靜天正牌長老!

山谷裡一陣風吹了過來,捲起一片黃沙。

易天行伸出食指微微翹著,遙遙指向癱坐在地上的兩位清靜天長老,冷冷說道:「就算是半仙……我也要陰死你!」

黃沙落盡時,沙地上兩位平時長居崑崙峰頂,不食人間煙火,修為冠絕天下的清靜天長老,聽到這句話又齊齊噴了一口鮮血。
第三部 圍城第三十二章黃雀啄了老爺子

打狗要打落水狗,喝湯要喝滾燙湯,摘果子下手要早,莫要沽名學霸王,青山留給他人,自己以後沒柴燒,只能將冬天熬——這些話是教育俺們,當強大的敵人暫時虛弱的時候,我們一定要抓緊時間,讓他們虛弱到長眠不醒。

……

……

於是易天行拖著金光閃閃的棍子便往前去,棍子極重,在沙地上劃了條深深的溝。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舉棍向天作英勇狀,便要往那兩位看著奄奄一息的清靜天長老頭上砸去。

仙劍一架,卻是一聲脆響,根本擋不住那棍兒,粉成萬千碎片灑落在黃沙之上。

二位長老在金棍臨身之際,唇中唸唸有辭,身子猛地像汽球般漲了起來,心口處那點淡黃色的保命光芒驟然放大,從他們的手掌心裡飄出兩粒飄渺無比的青蓮來。

難道是道心?

易天行一面想著,手下卻沒有變緩,細細的金棒兒蠻不講理地就敲在了這兩粒青蓮上!山谷內一陣地動山搖,青色的光芒被金色的棍影在剎那間砸的粉碎,青青絲絲的光影在谷內四處飄浮著。清靜天兩位長老,肉身都被震的隱隱有些變形扭曲,那兩枚道心的碎裂,卻保住了他們的性命。

兩位清靜天的長老緩緩飄浮了起來,浮到了十幾丈的半空中,身前身後儘是鮮血往下滴著,像小瀑布一般,兩雙宛如沒有人類感情的雙眼直直看著陳三星。

「塞亞人變身?」易天行唬了一跳,腳尖一點地,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逃到到陳老爺子身邊問道。

「他們要去了。」陳三星悲天憫人應道,這下少年才放下心來,右手伸到額上搭著涼棚欣賞這絕世高手臨死的燦爛。

……

……

「陳長老,想不到你竟然與妖人勾結。」

清靜天的長老微微垂首,白色的衣衫在空中飄浮著,其跡渺然。

「二十七年前,你們要我們來這省城文殊院除妖,我們來了。」陳三星眨著昏濁的雙眼,「然後我悔了二十七年,而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心中的悔意,所以這次才會又喊我們來。」

「難道你面前這少年不是妖嗎?」清靜天長老嘴唇未張,聲音已至。

「比人妖之分更大的……是善惡之分。」陳三星緩緩坐在了地上,平伏自己體內亂竄的真元之力,「今次來省城,這少年與我結識,我反而警惕,擔心他是故意蒙騙我,所以一直沒有應承他什麼。但有些事情是作不得偽的,比如他身邊那……」他本來想說葉相僧,但想了想還是隱了去,「比如他先前為了自己新收的徒兒,敢和我們這兩個死老子硬抗。」

「這二十七年裡我想了很多。」陳三星微笑著拍拍坐在自己身旁的梁四牛肩膀,「我只殺壞人壞妖,不殺好人好妖。今天等到你們的出現,果然證實了我的猜想,上三天如今果然變質了,或許說,你們一直都沒有變過。」

「想讓我兄弟二人成為你們手中的殺人利器……」他歎了一口氣,「我們只是些喜歡種田養豬的農民,何必打擾我們?」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在旁邊?」清靜天的一位長老雙目微垂。

「猜的。」易天行握著金棒兒插嘴道:「我知道有人想趁我與陳梁二位兩敗俱傷之際佔便宜,但萬萬想不到居然是崑崙山上的半仙。」

梁四牛忽然憨憨說道:「師哥,我的腿好像斷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回身望去,這才知道清靜天兩位長老的實力究竟強大到了什麼程度,如果今天不是誤打誤撞陰了對方一道,今日之戰,還真不知誰勝誰負。

陳三星一笑應道:「腿斷了不怕,就怕一顆道心染了塵,這才可怕,你二人道心已破,安心去吧。」

這自然說的是清靜天如今的行事。

「喂,搞完了再聊天好不好?」易天行瞳孔微縮看著天上,兩位清靜天長老白玉如瑩的臉龐竟緩緩透明了起來,似乎有些不好的預兆。

陳三星看著這情形,眉頭抖了兩下,厲聲道:「二位道兄,難道你們要將元神拼掉?今日你們已經敗亡,難道準備元神碎裂,萬劫不復,這是何必何苦?」

兩位清靜天長老的身體緩緩合作一處,碧光乍現……兩個鮮血直流的肉身迸的一聲摔到了地上,空中徒然留著一個淡青色的人影。

清靜天長老脫捨合體後,以這種元神狀態在這個世上堅持不了多久,便會化虛而去,歸於永恆的沉寂。但他們仍然執著地做出這樣沒有退路的選擇,只為了爭取殺掉易天行,真不知道易天行的存在對於道門,究竟有何等樣的危脅。

另一方面也說明,這些得道之人,對於生死寂滅,真是看穿看透了。

那個淡青色的人影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全無人類應有的情緒波動,便往易天行看來,輕聲吟道:「陳道兄,你可知留下這少年對我們道門來講是如何大的損害?

易天行有了文殊院之鑒,哪敢怠慢,一抬肘便遮住自己雙眼。

這雙眼,便是有如深淵,正是拘神的上清雷法!

……

……

陳三星歎了口氣,抬起有些沉重的上眼皮,一雙看穿世事,平靜如無波古井般的雙眼,毫不畏懼地往清靜天長老元神的拘神雙眼望去。

雙方的目光有如磁石般攏在了一處。

飄浮在空中淡青色的元神驟然一漲,模糊的人形突然變大,一股壓力往地面霸道無比地壓來。

陳三星臉上皺紋更加的深了,雙眼卻是一點渣滓也沒有,數十年的山中勞作,讓這位農民修士的道心堅明遠勝同儕,哪裡能受上清雷法之拘?只見他右手手指捏了個紫薇訣,青黃破舊的上衣猛然鼓起,一道氣勢毫不示弱地迎天而上。

空氣中一陣嗡嗡輕紋,兩股精神力量交織在了一起,做著最細微最精密的糾纏廝殺!

看見臥牛山老農一人便擋住了對方的上清雷訣,易天行卻來不及驚歎於陳三星深不可測的實力,因為他這邊也在做著極炫的戰鬥。

清靜天長老元神合成的模糊人影,在半空中似乎可以一心二用,宛如有兩張面孔……一面神目如電,與陳三星進行著精神力量的比拚,另一面,淡青色的人形背後,卻漸漸顯出一張面孔來,面孔上的那張嘴有如孩兒的唇,微微張合,念出一道咒語。

「上天賜我威震萬靈!」

隨著這聲咒語出口,沙場上空的浮雲漸漸攏了過來,雲中隱隱有雷電之聲,原本被金棒兒砸成碎片散落在地上的仙劍碎片,也叮叮作響,在沙地上抖動起來。

梁四牛花白的頭髮在空中亂飛著,鐵腳一前,便準備帶傷出手。

易天行冷冷伸出右臂攔住他,左掌握著金色的棒兒,看著前方。

片刻後,受咒語所激,在地上像蝌蚪一樣亂跳著的仙劍碎片,忽然發出了熾白的光芒,被強悍的法力重新融成了一枚枚極小的仙劍,隨著清靜天長老元神法像那張孩兒唇的一張一合,嗤嗤作響,離地而起,橫亙於法像與易天行的中間,排成了一列劍陣。

劍尖如林整齊排列,白光瀰漫中緩緩游動,就像是時刻準備出擊的蛇首!

……

……

易天行瞳孔微縮,雙掌虎口握住金棒兒,平平伸向面前,舌尖一綻,喝道:「分!」

他不是老祖宗,自然沒有天大法力將傳說中的金箍棒生生煉成兩片。

隨著他一聲喝,這金光閃閃的棒兒從中間漸漸細了下去,最後在一片煙塵裡化成了幾顆首尾相串的鏈子,而這棒兒也變成了兩根通過金鏈相連的短棍。

——雙截棍?!

千萬柄小仙劍破空而至!
[手 機 電 子 書 : w w w . 5 1 7 z . c o m]
易天行不言不語,面色平靜,忽地眉毛一挑,手腕輕輕一抖,只見那個金黃色的雙截棍便化作了萬千棍影,護住了身前一大片空間,將自己和臥牛山二老全數遮蔽。

叮叮叮叮……在剎那間彷彿有上萬次清脆的撞擊聲響起,毫無間歇。

這驚世駭俗的雙截棍,成功抵禦住了小仙劍轟炸群的攻擊,棍影重重,將千萬柄小仙劍盡數攔在影外。

無數泛著白熾之光的仙劍碎片緩緩落在地上。

半空中十幾丈高處,清靜天長老的元神像隨著這些仙劍的碎裂,而漸漸變淡!

漫長的攻擊防禦……易天行什麼都顧不上了,只知道下意識地機械揮舞著手中金光閃閃的雙截棍,忽然發現棍端一輕,定睛一看,才知道自己又捱了過去,感受著自己右臂的酸麻,他決定速戰速決。

少年低聲怪叫一了聲,刷刷刷抖了幾個腕花,雙截棍的那一頭極瀟灑地夾在了臂下。

他用大拇指面在自己的鼻端從左到右抹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渾不在意生死的牛二神情——腳尖一點,便向半空中的清靜天長老元神衝了過去!

……

……

快使用雙截棍,狠狠殺仙!快使用雙截棍,狠狠殺仙!

很多年以後,他在K房裡當麥霸的時候,總是這樣唱著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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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著少年郎的雙截棍攻勢,陳三星也開始動作,他宛如自言自語般道:「一場清秋,一場花落,到你們去的時候了。」雙目中並沒有神芒暴出,反而是愈發柔和清潤,就如臥牛山中的老泉,又如慈祥老漢看著膝前孫兒時的愛憐。

農民伯伯很厲害很有文化,這是易天行唯一的念頭。

清靜天長老與陳三星的精神廝殺,終於有了勝負之兆,兩處眼光交融處,竟嗤嗤響了起來,空中平空生出了些許小裂縫,縫間幽黑無底,不知是何處空間。

易天行當日在歸元寺後園裡,便曾經見過天袈裟大陣造成的空間裂縫,那日比今天的裂縫不知要多上多少倍,所以今天自然應付自如,身子東一扭西一拐,便越過空間裂縫,殺到了清靜天長老元神像的面前。

坐禪三味經一運,一道天火沿「黃金雙截棍」噴湧而上,天火與神器相依相偎,直直砸向元神像的額頭。

陳三星悶哼一聲,耳角裂開,有鮮血流出,精神力疾出。

元神像的雙目閃過一絲黯淡之色,淡青色的法像一淡復又濃密,顯出實體。

金棍吐火,重重敲在實體之上。

沒有聲音發出,金棍就像是殺入了泥濘之中,艱澀無比地前行前……不知過了一刻還是千萬年……火棍終於從這元神的體內橫破而出,棍上的天火沾到了法像之上,焚焚燃起。

漫天天火燃起,清靜天長老的元神越發的搖搖欲墜,漸漸淡青色的法像被融成了一片片的碎區,就像是一個人的面部龜裂成了數百塊濃淡不一的皮膚,看著十分恐怖。

易天行重重摔落在地上,嗤的一聲,金棍復又歸一,勉強助他穩住身體,回頭望去。

只見清靜天長老的殘破元神在天火中微微搖頭,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麼,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說,長久的沉默之後,只是歎息著道出兩個字:「可惜。」

可惜二字一出口,山谷內一陣清風吹來。

天火倏地一滅,而火焰中的元神也化作了萬千碎片,在空中淡淡化去,消失無痕……

不知為何,易天行心有所感,沉默地站立在沙堆上,半天沒有說話。

「一切都結束了吧?」

「一切都結束了。」

陳三星說完這句話,從口裡噴出一口發烏的血液,緩緩癱坐在了地上。

……

……

清靜天的兩位長老死了,連元神都化作了灰燼,散落在這人間的土地上,而沒有被崑崙山白雪掩蓋的福份。

易天行和陳梁二位受傷極重,都坐在沙場上休息。少年想到這件事情背後的那陰險小人,眉頭一皺,便勉強站起身來,準備招呼躲在山林中的莫殺出來,然後盡快帶著陳梁二位趕回歸元寺。

但……天不如他所願。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一聲極清脆的聲音。這聲音是從沙場旁的山林中傳來,「PIU」的一聲,尾音似乎還有些轉彎,綿中帶脆,格外動聽。

易天行感到腰間一緊,便被拉得橫橫移了一步,剎那之後,便感覺到自己的腰畔有一個極尖銳的東西破空而去,險險擦著自己腰際的肌膚,竟刮的有些生生作痛。

他回頭一看,只見陳三星坐在地上,掌如鷹爪,知道是這位老農民拉了自己一把。

梁四牛艱難地挪步過來:「師哥,你蔑得啥子事吧?」

陳三星有些艱難的笑了笑,沒有作答。

易天行的眼瞳卻驟然放大,因為他看見這位可愛的農民伯伯腰上出現了一個大洞,大大的血洞。

他是個很懂輕重緩急的人,不及回身不及回首,卻是先喊出聲來:「變!」他手上的金棒兒呼的一聲,變作了一片金光閃閃的金箔,刷的一聲在沙地上展開,沿著他們三人的身體護做了一圈。

幸虧他反應的快,不然就慘了。

鐺鐺鐺鐺鐺……一連串急促的鞭炮聲響起,又像是金屬敲擊聲,聲音在約兩人高的金箔圈內回復響著,震的地動沙搖,頭暈腦脹。

圈內的三人卻知道情勢很嚴峻——這是槍炮聲!這是子彈與金箔撞擊的聲音!

易天行看著金箔上像麻子一樣重重鼓起的痕跡,知道這是外面山林上埋伏的人,用的子彈打在金箔上造成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片金箔的材質,所以也更加心驚。

這用的什麼槍?竟能將這玩意兒都打突!

但看來這種變態的子彈畢竟打不穿這道金箔的防禦,易天行放下心來,才撲向陳三星處,跪在沙地上,細細看著他腰間的大黑洞。

子彈穿過去的速度太快,又有燒灼,所以這時候血才開始滲出來,血滲的越來越快,最後成了流淌之勢,汪在陳三星那件破舊的淺綠黃上衣上。

易天行食指吐出天火苗,手忙腳亂地給老爺子止著血。

陳三星的臉漸漸白了,嘿嘿笑道:「這就是現代修行人的悲哀,躲得過仙劍,卻躲不過子彈。」

「別瞎扯……要讓……一顆金屬球就打死了,你也白在臥牛山……熬了這麼多年。」易天行口齒不清,哆哆嗦嗦地說著,不知道是在安慰老爺子,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將手指伸進陳三星腹腔上的那個血洞,雙目中金異妖光一閃,便遁著自己能穿透肉體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在裡面找著血管。

一會兒之後,易天行急了,他畢竟不是醫生,不知道怎麼處理,那些血管,雖然知道那裡是腹粘膜,有大動脈。

必須要回省城!

可外面的子彈還在拚命地喧洩著殺意。

易天行一拳砸進沙堆,從極深處摸出一粒細長的硬金條來。

「我操你媽的,脫殼穿甲彈!打坦克的東西!」

他猛地站起身來,對著山林中吼道:「把他們都殺了!」

回過頭來冷冷對重傷臥地的陳三星和惶措不安的梁四牛說道:「等外面的人被殺光了,我們就衝出去。」

陳三星有些虛弱地笑了笑:「不要殺人了……黃花落盡骷髏見,殺人從來無善終,先前這句話也是對我說的……我今天死在這裡……或許……也是在為二十七年前的殺孽贖罪。」

易天行盯著陳三星那雙有些疲倦的眼,輕聲說道:「葉相還活的好好的,你怎麼能死?要贖罪,你就活下去,去親口給他說。」

回省城,回歸元寺,就一定能救活你,就算你被打坦克的東西穿了膛。

所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去,所以他要對著山林喊那聲:「把他們都殺了。」

他相信火妖莫殺聽見了這句話,他也相信做了多年殺手的火妖,在層層密林之中一定能夠完成殺人的簡單任務。

因為片刻後,金箔內的三人便聽見,山林中哀嚎聲和林火呼嘯聲開始慘烈地響了起來。

……

……

「娃兒,喊那女娃兒莫殺人咯,你有這神物護著,應該蔑得事情。」

「少說一句話,你也少流一滴血。」易天行不顧長幼之分,開始吼了起來。他將手放在陳三星那血肉模糊可怖之極的傷口內,壓著老爺子的血管,免得他流血太多,他設此局三日,預估了多次對方的實力配備,上三天與軍方有關係他知道,但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能動用如此強大的軍隊力量來對付自己,會用如此可怕的手段……少年雙眼中寒芒漸起。

先前若不是陳三星拉了他一把,那被這枚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擊中的人就是他了。

很明顯,對方知道易天行有金剛不壞之軀,所以才想到用這種可怕的軍火。

陳三星虛弱地喘了兩口氣,發現自己眼前的人影漸漸花了起來,知道這是流血過多的後遺症,不由伸出手去,拉住梁四牛的手,艱難說道:「肥牛兒啊,這次事情完了,你就回山裡面。把我燒成灰,帶回臥牛去,就把我埋在後山竹子林裡頭,讓你嫂子好好把孫娃兒帶大,記得要讓他們把初中讀完,才讓他們出去打工……尤其是那兩個女娃兒,一定要讀書,聽到蔑得?」

梁四牛慌張地看著師兄胸腹部的大血口,眼淚花花,花白的頭髮糾結著:「師哥,你放心。」

「你以後再也不要出山咯,你我師兄弟出山兩次,一次做了錯事,殺了人。一次做了……好事,被人殺……看來山下太黑,不管做好事……錯事,都蔑得好果果吃。」

陳三星微微地笑了起來,眼前似乎出現了臥牛山的景致,後山的竹林,屋前的老泉井,自家那個胖堂客,開始讀小學的幾個孫兒……

「對了。」老爺子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啥子事?」梁四牛止住了眼淚,易天行也睜大了眼睛,滿臉哀容。

「明年的年豬記得早兩天殺……今年……的臘肉……薰的時間太少了……不夠香啊。」陳三星老爺子眨巴了兩下乾枯的嘴唇。

……

……

「老頭子,能不能回城了再交待遺言?」

渾身鮮血的赤髮莫殺,在金箔外面沒好氣地嚷道。

易天行聞聲大喜過望,唰的一聲將金箔收到尾指上,扛起陳三星,便踩著黃沙往省城方向狂奔。

……

……

「老頭兒,明年你可以親手薰臘肉給我吃了。」
第三部 圍城第三十三章愛國衛生運動

六處的汽車開到沙場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斜陽從兩片山谷中間打了過來,照在黃沙之上,泛著血色的光芒,兩邊山峰中滿是火頭,刺鼻的濃煙還在上升,林間卻是一片安靜,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個活人的聲音。
周逸文從車上下來,重重地關上車門,如同孩子一樣純真可愛的臉頰上看不到半分表情。

「這裡出了什麼事?」阿琪姑娘疑惑問道。

周逸文下意識地把皮鞋在沙地上蹭了蹭,說道:「不清楚,易天行應該挾持著林氏父女二人來了這裡,但現在應該跑了。」

「要通緝嗎?」阿琪公式化地問道。

周逸文有些神經質地趕緊攔道:「不要!」然後看著阿琪疑惑的眼光,呵呵一笑自嘲道:「你也知道易天行不是凡人,我們自己找就好了。」

阿琪蹲了下去,從沙地裡刨出了幾個彈殼出來,驚歎道:「這裡有彈殼。」拿在掌心細細看著,才發現竟然全部是重火力,「67、81,天啦,全是7.62mm機槍子彈……這裡還有個88式的子彈……什麼?穿甲彈?難道誰把改裝重狙都搬來了?」

小姑娘從地上跳了起來,看著周主任驚道:「主任,這裡簡直是個小型戰場……那邊還有血。」她微微傾耳聽著:「山林裡應該有不少死人。」

周逸文眼睛在沙場裡四處掃著,最終失望地歎了口氣:「你先上車。」

阿琪疑惑道:「這麼大的事情難道不向上報告?」

「我有專斷的權力,六處的規章裡面應該寫的很清楚。」周逸文盯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道:「上車等我。」

阿琪上車後,周逸文在沙場上看似隨意地走動著,腳掌輕輕碾壓著地上的每一塊沙子,忽然停住腳步,蹲下身子,從沙中摸出一塊奇異的金屬亮片,正是清靜天長老被易天行打碎了的仙劍。

奇異地沉默一會兒後,他從腰間取出灰黑色的對講機,略沉穩了一下心情,擰著上面的第二個圓鈕,在一片電波雜音中調到一個秘密的頻率,放到唇邊輕聲說道。

「任務失敗,他還活著。」

對話機的那頭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應道,那聲音顯得很蒼老有力:「政府的力量,在非被迫,及非被授權情況下,嚴禁加入到非凡俗的鬥爭中,這是當年訂下的六處三大原則之一,你違反此項原則,又未經正式授權……我祝你能夠將此事處理妥當。」

說完這句話,不等周逸文回答,對話機的那邊便陷入了沉默。

周逸文拿著對話機,神經質地笑了笑,忽然大吼一聲,將對話機深深地擲入了沙地裡。

……

……

沉默地站了許久,他忽然又開始挖起了沙地,挖了半天,才將對話機又重新挖了出來,拍了兩下,開始發佈命令:「六處相關人員聽令,本處編外人員易天行……受到不明力量襲擊,此時應該返回省城,如他受傷,予以他一應方便及協助,見到其人後,迅速與我聯繫。」

滿山谷的子彈殼,滿沙地的血漬,山林裡毫無生氣的十幾具屍首,連氣息都消失無蹤的清靜天長老——充分證明了他想對付的人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既然對付不了,便要提前示好,不論對方現在信或不信,這姿態是一定要擺的,只希望能夠影響到對方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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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三星在夢裡面正在用大片刀剁紅苕葉子,灰舊的石窠子裡,半碎的青青的紅苕葉子正混著些糠糊糊,準備送到豬圈裡,去餵那頭長耳黑花背的大豬。

那豬養得多好,吃的太巴適咯,現在硬是胖的挪不動窩咯……

他樂滋滋地笑了起來,一笑卻發現自己的腰肋部劇痛,這才醒了過來。

一睜眼,老農便發現自己身邊圍滿了人,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或半熟不生的面孔圍著自己,這些人圍的太緊了,以至臉咋的看著都有些變形。

「散開些……我看著暈。」

他下意識說了句話。

易天行怪叫一聲,衝到禪房角落的葉相僧旁邊,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你娃兒救人果然有一套,不愧是菩薩轉……」然後生生把最後一個字咽落肚中。

葉相僧被他的鐵手一拍,吃痛地眉毛一皺,便沒聽清那幾個字。這慈悲和尚自從文殊院歸來後,便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通,先前易天行扛著血人便要往後園沖,便是他心頭一動攔了下來。

沒想到自己的神通,真是暗合了文殊菩薩的慈悲之意,用之為陳三星治傷,竟讓禪房內慈光大盛,止血生肌……嗯,真的就像超級雲南白藥那麼好用。

想到此節,一心以慈悲度世人的和尚開心地笑了,忽然又眉頭一皺道:「老先生的脾臟破了,師兄還是要將他送到醫院去才行。」

易天行應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把事情做完,明天就送他進醫院,他現在情況怎麼樣?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應該無礙。」葉相僧頭有些暈,易天行趕緊扶住。

……

……

在禪房臥榻旁。

「斌苦?」陳三星皺了皺眉頭,認出了面前這個大光頭。

「師哥。」梁四牛眼淚花花地抓著他的手,「你可活過來了。」

陳三星毫不客氣地扒開他,死死盯著斌苦大師:「二十幾年沒見了,給你的臘肉收到沒有?」

小易開始打擾老人家的久別重逢,在禪房那頭招著手:「老爺子,你的臘肉不是給了我撒?」

陳三星充耳不聞,滿臉的皺紋漸漸舒展開,似乎很享受躺著的感覺。

「為啥子我還活著嘀?」

「因為施主不應死。」

「為何不應死?以私恩出山,以好惡殺人,視國法無物,難道不該死?」陳三星呵呵一笑,牽動腹部傷口,又咳了兩聲:「咳…咳……二十七年前你我是生死之敵,為何今日救我?」

「阿彌陀佛,救施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施主自己。」斌苦大師微微笑道:「二十七年前,你們兄弟倆人衝入文殊院殺人,那孩子沒有殺你。今日你們在省城救人,那孩子救了你。一飲一啄,皆有定數,這世上來往糾葛,不過是人心變幻,哪有什麼仇怨可言?」

……

……

葉相僧為了救治陳三星太過厲害的傷勢,體內內息全耗,走起路都有些發抖。他走到陳三星面前輕聲道:「施主,你好生歇息吧。」

說完這句話,清俊的和尚便往房外走去。

陳三星欲待喚住他,卻是腹部又一陣劇痛,沒有喊出聲來。

易天行在一旁冷眼旁觀著,唇角露出一絲微笑,二十七年的恩仇已了,陳三星胸中埋了二十七年的歉意,也算真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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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伯和莫殺此時在客房內休息,易天行暫時沒有去打擾他們。捂著胸口便進了後園,在湖畔脫了進寺後才穿上的僧袍,細細觀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肋下那兩道可怖的傷口已經漸漸癒合了,留下一大塊新肉痕跡,也有了逐漸變灰的趨勢,只是比以往的恢復速度要顯得慢了許多。

發現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和指肉間有些血漬,他把手伸進湖裡用力搓洗著,水波漸漸盪開,蕩得水中暮色滿天,鐵蓮青青。

老祖宗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響了起來:「沒事吧。」

聲音很淡,想刻意讓聽的人感覺不到那絲關心,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轉頭,面上的曲線十分柔和:「沒事,親愛的師傅。」

看見禪房內的那一幕,不知為何他有些感動,對這世間的感情二字又有了別一層的理解。



幾分鐘之後,便聽見有歸元寺隱門的弟子進來恭敬稟報。

「護法,六處的人來了,正在前殿。」

「噫?」易天行極古怪地一笑,心想那位小周周還真是很有賭博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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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雄寶殿裡,省城統理修行與俗世關聯事務的六處主任——周逸文正滿臉焦急地踱著步,看見易天行滿臉慘白地走進殿來,趕緊迎前幾步,關心道:「易兄弟,你沒事吧?」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別提了,今天兄弟我險些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周逸文臉上煞氣漸上,在那張孩兒面上出現這種表情反而顯得很可愛:「什麼人做的?這天下豈能由得那些修道人胡來!」這話說的是義正辭嚴、氣憤填膺、正氣凜然……

易天行歎了口氣:「你也認識,就是你通知我的那兩個老農民。」說話間溫柔的目光看著周大主任純真的臉,柔聲道:「如果不是你早做提醒,還真不知道結果如何。」這話說的叫感佩莫名、感激萬分、感涕不盡……

「林伯和那個莫殺沒出事吧?」周逸文比較關心這有政治影響的事情。

「沒事。」易天行搖搖頭,冷冷道:「清靜天的人一直盯著車隊,幸虧我途中搶先走了一步,將林伯和莫殺安置在了歸元寺裡,不然今天可就慘了。」

「那兩位師叔呢?」

易天行臉色黯然,實際上是在心裡想著措辭:「其實……我很欣賞那兩位,這次迫不得已要殺他們,心裡很不自在。」

周逸文聽他說那兩位死了,不由也是一歎,接著聽見少年的下一句冷冰冰的話。

「最可恨的是那兩個清靜天的長老!趁我和那兩位斗的你死我活的時候,突然殺了出來。」

「什麼?崑崙大長老難道也來了?」周逸文額上冒出了冷汗。

「還好沒出什麼大事。」易天行歎了一口氣:「具體的情況我此時不方便講,你多包涵。」

「不方便」三字,乃是從古至今數千年間用來打馬虎眼的最好借口。

「我馬上喊六處的人來把林伯父女倆接回賓館保護。」周逸文淡淡試探著。

易天行搖了搖頭,冷冰冰說道:「你或許不知道,今天最後我被一批槍手圍攻,如果不是身子骨硬,早就被打成了冤魂。由此看來,清靜天和某些方面有牽連,最好還是不要把林伯放回俗世裡。」他望向周逸文誠懇說道:「你現在畢竟算是半個官場人,以後要多小心。」

周逸文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現在怎麼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清靜天既然主動向我出手,也就別怪我手狠了。」他靜靜望著周大主任的雙眼,似乎想從中看出些什麼,「我不求你幫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攔我。」

周逸文沉默片刻,忽然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有疑心,畢竟能夠調動武裝力量,似乎在省城也只有我才有這種能力。」

他忽然長身而起笑道:「梓兒說過,要我好生照看你。看來為了除去你的疑心,你的這趟復仇之旅,我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大雄寶殿內的三位坐佛在陰暗的殿堂裡俯看著眾生。

「我說過,我不會不相信六處,那天夜裡我以老婆的名義發過誓的。」易天行誠懇說道。

周逸文微微有些感動,轉而說道:「你的目標是什麼?」

「武當山。」易天行冷冷道:「你給我的單子上寫著的,武當掌教,他也是清靜天的長老。」

「什麼時候?」

「此時。」

「要帶什麼人嗎?」

「我去喊莫殺。」

「為什麼?」周逸文疑惑問道。

易天行微笑道:「上次在小書店裡你不是說過嗎?暗殺清靜天長老這麼大的事情,是需要他背著黑鍋兒跑的。」

……

……

在兩位「本年度省城最佳男演員」離開歸元寺後不久,茅舍裡傳來老猴兒的歎息聲。

「現在這些小王八蛋,一個賽一個的奸賊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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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省城開往十堰方向的T373次列車就要發車了,請送親友的同志們注意時間,抓緊下車,在月台上的同志,請注意安全,站在黃線外……」

六處的能量很大,臨時起意,也給他們三人整了個軟臥包廂,隨著火車轟隆隆地開動,軟臥內的三人也開始了談話。

「莫小姐您好。」周逸文伸過手去,「我們見過面了,今天要麻煩您連夜起程,真是辛苦你了。」

「沒什麼。」莫殺淡淡說道,她早就得了少年師傅的吩咐,少說便成,反正她也是個不愛說話的姑娘。

易天行咳了兩聲:「周主任,雖然行程裡有到第二汽車廠的安排,但既然是打前站,沒必要勞動莫小姐吧?」

周主任為難地看了莫殺兩眼。

莫殺從鼻子哼了聲,表示自己沒意見。

周逸文放鬆下來,在桌下向易天行伸出了大拇指,暗讚他撒謊功夫了得。易天行也微微一笑,表示對他陰人功夫的欣賞。

一車廂,三個人,不知道是誰在騙誰,誰在被騙。

……

……

列車過不多時便過了江,進入了郊區,此時夜已深了,又沒有萬家燈火做背景,所以車窗外全是墨一般的黑暗,火車與鐵軌單調的撞擊聲催人入睡,易天行卻安靜地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周逸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面向牆壁裝睡的莫殺,壓低聲音說道:「怎麼感覺咱倆人有點兒獨闖龍潭的英雄氣?」

易天行正準備和他互相吹捧幾句,忽然眉頭一皺,用鼻子吸了幾下。

天上的月亮從雲朵裡飄了出來,淡銀色的月光耀在省城郊外的農莊裡,鄉村裡的小池塘變作了數十面小鏡子,泛著微微的光芒。

「有問題。」他瞳孔微縮,一拳砸在列車的鋼化玻璃上。

沒有人能看見,拳頭觸到玻璃上的那一刻,尾指的戒指率先觸到玻璃面,輕輕一觸,玻璃便有了裂紋。碰的一聲響,厚厚的玻璃被打的粉碎,車外的夜風鼓鼓吹了進來。

「怎麼了?」周逸文還沒來得及發出心中疑問,便看見易天行滿臉恨意地往車外蹦去,在高速行進的列車上一跳而下,腳尖在鐵軌旁一點,便化作了一道輕煙往鐵道旁的一處荒山上跑去。

嗖的一聲,一直在裝睡的莫殺也化作了一道紅影從周逸文身旁穿了過去,宛如沒有半分重量般飄落在了地上,略停頓了一刻,便也隨著易天行的前進方向入了山林。

火車並沒有停頓,仍然在快速前行。周逸文只是呆了一呆,車子已經開過了那片荒山。

他微微咪眼,終於破了的車窗處跳了下去。

———————————————

荒山上一片安靜,周逸文凝神戒備著,登上了山頂,輕漫的月光灑拂在他的身上,耀得他那一身黑色中山裝格外詭異,他的肩頭微微突起,不知裡面有什麼。

出乎他的意料,易天行和莫殺二人正背對著他,安靜地站著,看著山下如小鏡面一般的銀色池塘。

「發現誰了?」

他一面往前走著,一面小心問道。

「發現你了。」

易天行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一道天火從他的右拳散開,迅即散成極淡的紅色微粒,微粒沿著地面燎燒而上,至半空中攏作一處,結了個淡淡紅光的視聽結界。

周逸文沉默許久,半晌後微微一笑,用自己的手指輕輕撫著下巴,說道:「你就這麼有把握我會跟著你過來?」

「陰謀家的好奇心都很重,而且他們只會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東西……更關鍵的是,他們往往都很有賭博的精神。」易天行往前走了一步,便停在了遠地。

「我只是很奇怪,事情明明有可能敗露,你為什麼還妄想著我沒有發現,難道真當我是傻子嗎?」他看著周逸文靜靜說道。

周逸文斟酌了下用辭才回道:「問題是我不能離開省城,所以只好期望你沒有發現事情的真相。」

「為什麼不能離開省城?我相信你如果回北京,頂多也就是降職。」

「履歷上的污點,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是致命的記錄。」周逸文苦笑了下,「我有我的事業,我不甘心我的事業就在省城畫上了句點。」

周主任想到傍晚在沙場對話機裡聽到的聲音,不由歎了口氣:「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是我的。」

「還記得在小書店裡的交易嗎?你給過我一個清靜天人員的名單——如果我今天晚上真地去殺武當掌教,那真是遂了你的願。」易天行冷冷道:「貪這個字,容易讓人思維不夠縝密,你也就錯在這裡。你低估了我對於上三天的瞭解。」

他想起在六處大樓那道木門後看見的小黃冊子,說道:「武當,確實和清靜天有關係,但卻不是能上接天旨的長老,上接天旨,這是何等樣機密的事情,所以我斷定清靜天真正的長老人數極少……而且武當派一直與吉祥天交好,去年我與小公子秦梓兒比鬥,她便把地址選在了武當山,如果武當山是她一直防備有加的清靜天長老,她怎麼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

易天行微笑道:「我相信秦梓兒的智慧,所以斷定你的那份名單是假的,所以我就要想你到底想做什麼。」

周逸文苦笑:「好像你對上三天比我還要瞭解。」

易天行心底暗自感謝秦梓兒留給自己的小黃冊,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情你算漏了,那就是我會主動地去和陳梁二位結識。」

周逸文皺眉道:「這點確實想不到,崑崙大長老傳令要他們來殺你,沒想到你居然敢找上門去……那二位現在應該就在歸元寺裡吧?」

「不錯。」易天行微微笑道:「之所以你算不到這點,是因為你從骨子裡對人就缺乏信任,所以根本無法瞭解傾蓋如故這四個字。」

……

……

他伸了個懶腰:「我起初以為是秦梓兒的父親設計的這一切,目的是要讓我和清靜天的實力相拼而亡,後來發現不對,他沒理由如此冒進,尤其是不應該把他身後的武當派也攪了進來。後來我又以為你是清靜天埋在六處裡的樁子,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那個名單是假的,但看見清靜天兩位長老的實力後,我才知道我又算錯了,以他們的實力,如果想暗殺我,得手的機會很大,沒有必要轉一個彎,還要將臥牛山的那兩位老農民扯進來,更沒必要玩這些花招,而且清靜天向來不下山,難以解釋他們怎麼會和軍方有聯繫……算來算去,你這次的圈套真的算了很多人,如果不是我命大,可能最終的結局便是,我死了,臥牛山二老死了,清靜天二老死了,你也有了借口去對付名單上的那些門派……那些門派應該都是秦門主的實力吧?……好了,事情都說完了,你也該把老底掀出來看看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笑容卻倏地一收,盯著周逸文冷冷道:「全天下的修行人你都在算計,你到底是哪邊的?」

周逸文沉默許久,極古怪地歎了一口氣,將手伸進黑色中山裝的口袋裡,似乎有些畏懼夜風的寒冷:「我,姓周名逸文,是上三天當代門主秦臨川的二徒……同時,我是六處駐省城辦事處主任,只是我還有兩個不為人知的隱秘身份——我是清靜天長老從小培養的接班人……我……還是六處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辦公室的負責人。」

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辦公室?

易天行微有所悟,歎了一口氣,終於證實了對方的真實身份,身上感到了一絲寒意。

死了很多人,殺了很多天,原來只是一場例行公事的愛國衛生運動。

——打掃的對象,自然就是自己這一干擁有非凡力量的修行人等。
第三部 圍城第三十四章黑棋與虛梅

「這次打掃沒有打掃乾淨。」峰頂上的易天行微微笑著說道。

周逸文笑的未免多了兩分黯淡之色:「是啊。」接著苦笑道:「最麻煩的,我是這次負責組織同學打掃衛生的小組長。」

易天行淡淡說道:「愛國衛生運動,從來都不需要老師親自動手的,」

……

……

荒山頂上的淡紅結界內,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半晌後易天行才撇撇嘴說道:「看來六處裡的愛委會才是政府管理修行者的核心部門,相信它的存在是很隱密的事情,包括六處的頭目都不見得明白你是做什麼的。」

「六處雖然號稱脫離上三天,但畢竟骨子裡是一門同派。」周逸文平靜說道:「這麼強大的實力,如果沒有別的方法進行控制,你試想一下,國家怎麼可能放心?」

「明白,如果修士是片樹林,那六處就是樹林外沿專門種的防火林,而你這個愛委會就是專門負責修剪多餘枝條的園林工人。」易天行漫不在乎道。

「不錯。從去年起,省城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又橫空冒出你來,秦門主也下了山,十一月十八日歸元寺的可怕力量現身,更是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害怕——上級領導認為天下這些修行門派有些控制不住了,所以決定進行一次清洗行動,剛好與上三天有仇的莫殺要隨林伯來省城。」周逸文望著一直沉默站在淡紅結界旁的莫殺一眼,微微一笑,「……這正好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原來是三面間諜,佩服佩服。」說著佩服,易天行的眼裡卻沒有佩服之意。

「為了社會的安定,為了國家的持續發展,修行者這些不確定因素,必須要得到強有力的控制。」周主任為自己的行為做著辯解。

易天行似乎沒有聽到,微微側頭,看著山下的風光,半晌後才說道:「那些死了的人,可惜再也享受不到社會的安寧。」

他搖了搖頭,沉默著,半晌後才說道:「記得在小書店裡你說過什麼嗎?你要我小心背後的子彈,我問你子彈是從哪兒射來的,你說有可能是清靜天掌控的勢力,有可能是你手下的行為,就是沒說你自己。」

「你也一樣,你還以你老婆的名義發誓,說你會相信六處。」

想到這幾天裡兩個人互相欺騙,二人下意識地對望一眼,苦笑了一下。

騙子對騙子,兩個人都很辛苦。

易天行眉毛一挑道:「我相信六處,並不是相信你,就如同這次的事情之後,我仍然相信我生活的這塊土地,但不會相信這塊土地上的那些人。國家是什麼?國家就是生活在這上面的每一個人的組合,而不是像你這樣自以救蒼生為己任實則王八透頂的官僚。」

「你跟我上山,難道不怕我殺你。」

周逸文微笑著搖搖頭:「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便知道我的所有行事都在什麼樣的力量支持下進行,我不相信你敢殺我,除非你願意面對今後的萬里逃亡以及和親友的永世分離。」

「別唬我。」易天行笑了,「你先前也說過,國家是利益的組合,既然你們這次的清洗行動失敗了一大半,而且你的領導也知道真相已經散漏,難道他們就不擔心修士和六處的反噬?你是出頭鳥,我相信如果秦梓兒的哥哥著手清除自己的部門內大人物插下的奸細,或者說我要對付你,你就會馬上變成被拋棄的卒子。」

「殺了我,你就不擔心有什麼後遺症?要知道與國家作對,就算你是神仙,也會寸步難動。」周主任瞳孔微縮,呼吸卻平緩了下來,隨時準備出手。

易天行從懷裡摸出來了一片奇異的金屬碎片:「這是我們在沙場遇伏後,逃回歸元寺時,我匆忙揀的一塊東西,你認得是什麼嗎?」

周逸文的孩兒面上閃過一線驚異。

「不錯,這是清靜天長老用的仙劍。」易天行平靜道:「所以今天你如果死在這裡了,也不是我殺的。而是你我去向清靜天復仇的道路中,被清靜天殘餘長老偷襲,啊……周主任英勇抗敵,壯烈殉國,實在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沒人會信的。」周逸文嘴唇有些發白。

「有些事情只是需要一個答案,比如你為什麼會死,至於這個答案是不是真的,從來不會有人關心。」易天行嗤之以鼻:「政治這種事情,到最後只有給出一個理由了結這樁事情就好,相信你的領導也不會願意和六處或者是我全面開火。而且,為了少些後遺症,我也要殺了你。只有血一般的事實,才能讓你身後的那些人知道,如果將來還想對付我,可能會付出怎樣大的代價。」

「你喜歡打掃,我也喜歡反打掃,你喜歡打掃影響到平衡的人物,我喜歡打掃我看不順眼的人。」易天行沒有一絲表情望著他:「另外奉送一個殺你的私人理由。」

「我在省城這些天認識了四個有著孩子般天真笑容的人,一個是葉相,還有兩位是臥牛山的農民伯伯。四個人當中只有你的笑容是虛假的。」

「為了你沒有機會再玷污這麼純真的笑容,我決定殺了你。」

「很囉嗦的師傅。」

莫殺在心裡面想著,緩緩將背靠在了淡紅色的結界上,她體內真元全屬火性,這麼輕輕一靠,結界上紅色愈濃,在黑夜裡成了道鮮血般的半圓球,牢牢罩在了峰頂之上。

兩個騙子說話囉嗦,小周周是為了凝結法力,準備最後逃跑的那招;小易是為了默運禪經,消化白天受的重傷。此時兩個人話說完了,身體也調理好了,出手並不囉嗦。

周逸文一直揣在黑色中山裝大口袋裡的右手拿了出來,一攤手掌,掌心數十枚黑色棋子在銀月赤圈的映照下,顏色十分怪異。

他左手拇指緩緩撫上無名指的第三個指節,定在那處,紋絲不動,易天行認得這是在掐金訣,心頭一動,腳在峰頂青石上一踩,一個噴火的拳頭,便向著他的臉面錘去。

火拳劃破了沉寂的夜空,周逸文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火拳,面上表情卻是一絲不動,一直掐在無名指的第三個指節上的拇指急速顫抖了起來。

嗤嗤破空聲響起,他右手掌心的數十枚黑色棋子無由飛起,挾著尖利的風聲向著易天行身上襲來。而另有少部分棋子卻在空中奇異地轉了道弧線,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到了一直平靜靠在結界上的莫殺身前。

易天行怪叫一聲,在空中將自己的身體扭成了麻花,躲過殺人棋子的來襲,右手一招,一根金晃晃的棍子便捏在了虎口之中,朝著周逸文當頭砸下。

「砰」的一聲巨響,金棍卻並沒有砸中周逸文的身體,而是重重在砸在了山峰上的泥地上,只濺地黃泥漫天飛舞,撞中朱紅色的結界,又彈了下來,嘩啦作響中,兩人身上險些被泥蓋住。

因為他棍尖所向瞄的乃是周逸文肩頭的那個微微突起,那個他長年夾在肩膀上的晾衣夾子!

從抓老邢之夜初次與他見面,便發現這位六處主任不論穿著什麼衣服,那枚晾衣夾子,總在他的肩上,易天行一直小心著那玩意,攻敵當攻其最強處,明明知道那枚晾衣夾有古怪,他自然要首先擊破。

但他沒想到——當自己一棍砸來之時,周逸文卻作了個他怎麼也沒想到的動作——周逸文竟將這枚晾衣夾震到了旁邊的泥地上。

晾衣夾被真力一激,穿破他肩頭黑色的中山裝,落在了地上,而易天行賭了一把,捨了周逸文的人不砸,而是追著一縱身,用棍尖狠狠地把那枚晾衣夾砸了個粉碎!

可是……場中一點反應也沒有。

此時周逸文用道術召喚的數十枚黑色棋子撞到天火結界後,也怪異地彈了回來,直刺易天行的後背。

易天行悶哼一聲,朵朵天火金蓮被他用坐禪三味經逼出體外,燒灼出後背的衣裳,護住自己的後體,只留下許多了邊沿焦糊的破洞。一陣事物燒化的輕微嘶嘶聲響起,正面襲來黑色棋子與天火金蓮同歸於盡,沒有打正方向的棋子散落到了地上。

而周逸文暗中襲向莫殺的黑色棋子到了莫殺的面前時,那殺手女子卻是微微一笑,頭髮頓時變成赤紅之色,長度也陡然增加不少,卻是沒有閃避,而是瞬間化為近似於靈體的存在,讓那些奪命棋子穿體而過,頹然無力地墜落在了新土之上。

一個回合之後,三人無人受傷。

……

……

「你的晾衣夾碎了。」易天行拄著金棍靜靜道。

周逸文無所謂地搖搖頭:「碎了便碎了,改天我再做一個。」

易天行眼睛圓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小時候是隨清靜天的大長老長大的,後來才入的六處,又暗中被國家召入了愛委會。從小時起,我就別著那枚晾衣夾,所以我自己的師兄妹一直以為這是我的保命法寶。」周逸文看著泥地,晾衣夾早被金棍砸成了粉末消失無蹤,不由微微一笑「我的敵人也一直會注意我肩上的晾衣夾,總是會猜這是什麼厲害的法器。」

他有些靦腆地笑了:「其實我的實力不弱,不需要什麼法器,反而因為常在官場行走,所以我需要有一個小禁制來控制自己強大的氣息,相反這樣一來,我的敵人往往會注意晾衣夾,而總能讓我逃過一命。」

「這枚晾衣夾,就是一個小禁制閥,就是這麼簡單。」

說完這句話,他身上的氣息漸漸高漲起來,漸成磅礡之象,微微擠動著殷紅色的結界,發著吱吱的聲息,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黑色棋子倏地一聲飛了起來,劃向他的身前身後的空中,不停在空中急速運行著,畫著數十道軌跡柔滑的圓弧,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防禦。

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年青人,被數十枚破空飛舞的黑色棋子包圍,尖利的破空聲圍繞在他的四周,在這黑色的夜中,在這赤色的結界內,看著是那樣的詭異。

……

……

易天行微微咪起了眼睛,輕聲說道:「兄弟,重點兒。」

他右手上握著的金棍驟然變長了一倍,足有兩米多長,耀著凡間不可能存在的金色光芒,直把結界內的每一粒微小的泥土都照的清清楚楚。而隨著棍身一重,易天行的腳也緩緩往泥地中沉陷,漸漸陷入了半個腳掌。

周逸文隱約猜到他手上拿的是什麼,嘴唇一下變得白了,那張孩兒面終於露出了一絲絕望:「既然雙方都露了老底,看來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錯,是你死。」易天行萬分肯定。

倚靠在赤紅結界上的莫殺一臉平靜,絲毫也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如果自己的師傅連這傢伙都打不贏,那也不配做自己師傅了……而且還那麼囉嗦。」

易天行就像買菜一樣走上前去,撈起兩米多長的棒子,朝著「鬼模鬼樣」的周逸文砸了過去,棍子敲到周逸文頭上的時候,那些在他身周急速穿行的黑色棋子忽然泛起了幽幽的光,就像是一群蜜蜂般密密麻麻地貼到了金棍的表面。

便是這麼一貼,易天行便覺得落棍之勢受了極大的阻擾,感覺棍端之前如入泥濘,十分難以發力。

每一個貼在金棍上的黑色棋子驟然一裂,露出裡面石質的新鮮裂口,而每一個裂口裡,都爆發出一小段抵擋的力量。

噗噗噗噗噗,急促而又連續的數十聲悶響,就像是幾十道肉眼不可見的力量,從周逸文的四周連到金棍上的斷裂棋子,十分勉強地架住了這一根金棍。

「積沙成塔!」

由此可見周逸文道術控制能力多麼地精妙,奈何易天行向來是信奉蠻力破巧結的粗人,便是阻了一阻,復又一聲暴喝,仍然是直直一棍劈了下去。

「嗡」的一聲響,就像是金屬在空曠的空間裡做著急速的振動。

貼附在金棍身上的黑棋全部炸成了碎末,而這一棍也彷彿被空氣墊住了,沒有擊實。饒是如此,棍下的周逸文仍然感覺從頭頂處傳來一股沛然莫御的可怕力量,只覺雙腿一緊,胸口一陣巨烈疼痛,噗的一聲,整個人的下半身全被砸進了泥土裡!

易天行回棍於地,棍尾重重地插進了泥土裡。他喘了兩口粗氣,這兩下看似簡單,實際上也讓他累的不善。看著下半身被埋在土裡的周逸文五官流血的可怖模樣,看著橫流鮮血下那張純善天真的臉孔,不知為何他心頭一軟,說道:「你我實力相差太遠,總是一死,何必掙扎多苦?」

周逸文雙手撐在泥地上,泥地已經埋到他的腰間,伸出舌頭,有些癲狂地舔了一口唇邊的鮮血,喃喃道:「呵呵……明知道這個世界在今天傍晚就拋棄了我,但是我不能拋棄自己亞。」

「我成全你。」衝著他的這句話,易天行就給他一分尊重,右手一揮,金棍肅然落下。

如果棍棒下移的速度是五米每秒,易天行手中的金棍離半身入土的周逸文只有一米,那麼從易天行揮棒到棒端敲中周逸文頭顱只需要五分之一秒,不過一彈指。

便在這彈指時間內,周逸文只來得及做了一件事情,他像炒黃豆一樣脆生生地吐出一串咒語。

「禱上清以化……」

易天行心中一悟,想起來了這是什麼。這便是當初他與小公子秦梓兒在武當山上連番鬥法時,秦梓兒被自己施下流招數抱住後,最後用的神妙功法。

果然,金棍落地,卻是一空,好在易天行力量霸道,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運足了力量的金棍險險在土上一寸處停住,才沒有把這半片山峰打垮。

金棍是很詭異地從周逸文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周逸文此時臉色煞白,看來真元消耗極大,他的臉也漸漸地淡了,脖頸也漸漸淡了,就像隨時化入到這片空氣之中一樣。

易天行見過秦梓兒施此道法,知道下一刻這位周大主任便不知道會遁到哪裡去,不由微微咪起了眼,左掌吐出了能融世上一切的九天玄火,白熾漸趨無色的火苗便要往周逸文的虛影上燒去——傳說中連幽魂都能煉化的天火,不知道能不能燒灼這極度道法幻去的人身?他心裡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忽然周逸文的淡化身影一僵,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包裹住,無法動彈,而他望向結界外的面部表情初始驚愕,繼而絕望。

便在此時,殷紅的結界之外,卻飄起雪來。

莫殺霍然轉身,定睛一看,才發現不是雪,而是淡淡揚揚地花瓣——漫天的梅花碎瓣裹著一位紮著馬尾辮的姑娘俏然而立!
第三部 圍城第三十五章一應皆是浮雲啊

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梅花雪裡站著位姑娘,姑娘的手中有一株梅花,靈氣十足,梅朵片片脫落而下,卻不墜地,反在空中繞著梅株曲枝緩緩流動。

莫殺悶哼一聲,十指吐出妖異金火,突破天火結界的包圍,直燎對方全身。發現對方境界厲害,接著將腦袋一甩,滿頭赤髮就像萬千火針一樣往那紮著馬尾辮的姑娘身上刺去。

「住手。」易天行道:「阿琪姑娘不是敵人。」

萬千火針險之又險地在阿琪姑娘的面前幾厘米處停了下來。

阿琪姑娘視而不見,專心以道術控制著面前的那株虛梅,不知為何,面上的表情卻是份外傷心。

原本漸漸淡化的周逸文的身影又漸漸變回實體,知道自己中了靈弦三法中的「虛梅弦」,體味著身上宛如被萬朵億朵無數朵梅花粘粘包裹的無力感覺,再看向結界外的阿琪,臉上滿是大悟之後的絕望和黯然。

易天行再看周逸文的眼神,便多了一絲同情:「看來浩然天一直都防著你,你也死的不冤了。」

周逸文牽扯著發白的嘴唇笑了笑,不再言語。

易天行怪叫了一聲,似乎是為了讓自己更加堅定一些,怪叫之後,他一棒擊下,金光閃閃的棍兒臨到周逸文頭頂上時,倏地化作了一片瀰漫金光。

金光閃過,周逸文頭顱落地,無頭的腔口上,卻沒有鮮血噴出。

周主任的頭顱骨碌骨碌滾到結界旁才停下,那張滿是童真的臉上,竟有了一絲解脫的淡淡笑意。

……

……

易天行看著那頭顱黯然許久,搖了搖頭。

半晌後他才抬起頭來,坐禪三味經一運,體內真火命輪逆轉而行,右手手掌輕輕一招,殷紅的天火結界頓時塌陷,化作滿天淡淡紅粒,遊走著,急速鑽回了他的手掌心。

結界一消,外面的滿天梅花雪也停了。

易天行往峰壁處走了幾步,沒有回頭,靜靜問道:「阿琪姑娘怎麼稱呼?和秦梓兒什麼關係?」

他往時在秦梓兒的真蘭弦上吃過數次大虧,此時見著這漫天虛梅,便感覺到了其間的聯繫,雖然不知道這是靈台三弦真蘭、霧柳、虛梅中的一種,但知道這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在上三天裡一定不簡單。

阿琪輕輕梳理了下自己的馬尾下擺,輕聲說道:「我的真名叫秦琪兒,六處裡沒有人知道。」

易天行苦笑了兩聲。

「早知道你們六處對周逸文有防備,我何苦做這惡人。」

秦琪兒沒有答他,反而走到周逸文的屍身旁,蹲了下來,將他的頭顱與身體拼在了一處,右手輕輕撫摸著那張漸漸冰涼的孩兒面——眼圈漸漸紅了。

「父親早就知道你是被清靜天長老養大的,你卻總是騙著哥哥,說你沒有見過長老。我一路從西山陪你到了省城,二師兄啊……我提醒了你很多次了,你為什麼一直不肯聽呢?」

看來六處早就知道自己的體系內,被某些方面安插了人員。

易天行看到阿琪使出虛梅弦縛住脫體的周逸文時,便猜到了這點。他看著跪在周主任身旁眩然欲泣的阿琪,雙眼裡沒有什麼表情,語意卻有些陰冷:「人算天算不如不算,你們這些人都是他媽吃多了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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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林路那條大街是省城最安靜的地方,那裡不是郊區,反而離省城最繁華的商業區也沒多遠,之所以這麼安靜,是因為那裡乃是省城的首善之地,諸多省直機關包括軍區大院都散散分佈在那裡。長街之上,走不了幾步,便能看見一個簡樸卻大氣的門,而這些門外毫無疑問都有武警站崗。

很安靜的地方,很有權力感的地方。

在楓林路上中段,有一個最大的院子,前方是個單行道合成的半庭院,中間的青青的草坪,草坪對面是一幢老式的大樓,樓外涮著白漆,間層卻是實木,式樣有些西式教堂的感覺,加上頂樓那個大大的符號,更讓這幢建築多出了幾分肅穆的感覺。

此時夜已深,大樓裡只有機要處還有工作人員留守,淡微的燈光耀在站口那五個紅黃相間的書法大字上。

在這個大院的後方,是生活區,沿著幾幢標準住宿樓往裡去,約摸走出一里地,便能看見一個菜園子,像老農民們生活的地方,菜園子裡側是些架著葡萄籐的行廊,行廊盡頭,是五個單門獨戶的小院子。

在第一個小院子裡,有位老者正在佝著腰侍弄著生菜,右手提著個老舊的葫蘆瓢在澆水,他細心地澆完水,和身邊的警衛員說了聲,便往樓上走去。

權重者的生活也很寂寞,他的子女們都在北京的學校裡當老師,白天他要來往於會場辦公室,寬闊的額頭上閃耀著忙碌卻充實的光芒,一至晚間,一切安靜下來,他卻有些適應不了。

上了二樓,給自己摻了杯茶。樓下的保姆阿姨來問他夜宵吃些什麼,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額頭的白髮,想到今天下午省城發生的那件事情,便沒了味口,淡淡說了聲不用,便端著茶杯往自己的書房裡去。

書房裡一片黑暗,他擰開檯燈,昏黃的燈光一下散開,將書房那個角落裡的幽暗比照的更加明顯。

那個幽暗的角落裡是一個老式的單人沙發。

此時,那個沙發上坐著個人,因為燈光太暗,那個人的上半身都被黑暗包圍著,只看得見他蹺著二郎腿,雙手平穩放在沙發的扶手上。

戒備森嚴的楓林路大院,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老者的身體一僵,卻馬上回復了平常,心志的堅毅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較。他坐在了自己的書桌後面,喝了一口茶,看著那個沙發上黑暗中的人。

「你應該知道你擅自進入這間書房所會帶來的嚴重後果。」

「我知道。」沙發上的那人將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兩隻手收攏回來,極細膩地並在自己的腿上,「我只是來向領導匯報一下工作。」

「請講。」老者坐穩了身子,僵硬的表情卻透露了一絲緊張。

「事情都結束了。」黑暗中的那人很輕聲地說道:「一切都結束了,我想您也不願意重新開始。」

「你需要什麼?」老者不認為這些可以高來高去的修行者如此好說話。

「我不需要承諾。」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鄙夷,「政治人物的承諾,就像中國男足一樣,臭且不可信。」

「那你想做什麼?」自從上三天與政府開始合作後,修行者的存在,對於某些高級官員而言已經不再是秘密,而對面黑暗中的這個人既然能夠突破防禦,進了自己的書房,那便有能力隨時來取自己的性命——這個事實讓老者有些震驚。

「六處的秦處長托我向您問好。」

黑暗中的人繼續說道:「我來是要表明態度,我不想與政府作對,所以也請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本來是示弱的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多了分威脅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明白。」黑暗中的那人應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次的事情那裡知不知道?」

他指了指書桌上的旗子。

老者微微閉目,沉忖少許,判斷著自己的回答所能帶來的是利益還是被動,許久以後,才搖了搖頭。

「那便好。」黑暗中的那人似乎笑了,「寶通禪寺能夠有一千萬的善款進行維修,我代斌苦大師多謝領導關心。」

老者雙目一睜,不怒而威,旋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後合攏雙手,握住微燙的茶杯,說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好的,謝謝領導理解。」黑暗中的那人站了起來,「在我看來,這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以後也沒有必要發生。」

老者點了點頭。

書房裡的燈忽然暗了下來,再猛然一亮,老者的眼被刺了一下,再睜開眼時,發現沙發處已經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了,只是在沙發的扶手上,多了一個綠皮的小本子。

他走了過去,翻開小本子一看,是六處的工作證。只見這本工作證左側的面面上貼著張照片,上面周逸文滿臉笑容,無比純真。

他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便蹲在痰盂旁邊點著了。

工作證漸漸化成灰燼,周逸文的照片也燃為無形,似乎宣告著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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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林路走到盡頭,再穿幾個小巷子,便是一片夜市,燒烤攤子上的孜然香味飄拂其中,誘得食客滿口生津。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在食客們身間穿行,好不容易擠到了一個清靜的攤子上面,坐下喊老闆遞了一瓶啤酒來,手指輕輕一捏,便啟了啤酒蓋子,也不用杯,一仰脖兒便灌了下去。

一口氣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抹抹唇邊的白沫,看著桌上分坐兩側的姑娘家,輕聲道:「別像兩個鬥雞一樣,我今天心情不好。」

莫殺聽見師傅發話,才把滿是敵意的目光從秦琪兒的身上收了回來。

秦琪兒的眼圈卻還是紅的,身上拿著個包裹,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找塊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易天行看著她手裡的包裹,包裹裡是周逸文的骨灰,「這件事情敗了,他本來就沒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算我不殺他,相信你哥哥也不會放過他。」

他先前在大院裡妄自代六處的秦處長小小威脅了一下對方,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也算綁了個同夥:「你是秦梓兒的妹妹?我沒有聽說過,我一直以為她就是老。」

秦琪兒抬起頭來,眼中全是幽幽恨意:「你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嗎?」

「扯蛋。」易天行知道這扎馬尾的小姑娘在想些什麼,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你幫忙,我還不見得殺得了小周周,你在這兒扮啥哀怨?」

不知為何,知道這丫頭是秦梓兒的妹妹,易天行有些以兄長自居的想法,不料這一聲吼出去,秦琪兒眼圈又紅了起來,手掌輕輕撫著懷裡的包裹。

易天行歎了口氣,求助般向莫殺望了一眼,發現短髮火妖此時光顧著啃脆骨,竟根本不在乎對面女生手上捧著一捧新鮮骨灰——易天行無奈何,只好轉著話題。

「你們一直知道愛委會是什麼角色嗎?」

秦琪兒聽見在說正事,強抑著心裡的感覺,回答道:「有察覺,但不是很清楚,這次事情之後,自然就清楚了。」

易天行默然,心想今後六處內部一定又會有一場清洗與反清洗的行動,忽然笑道:「反正不關我的事。」

「什麼事?」秦琪兒微微好奇。

「難道你哥哥,秦處長知道了,在自己的處裡隱藏著這麼個監視部門,難道不準備動手清洗?」易天行有些吃驚。

秦琪兒極冷淡的嗤了一聲:「那你要看這是誰在監視我們,明知道是國家不放心我們六處,還能怎麼辦?」

「那六處可能會怎麼辦?」

「不怎麼辦,就當沒有這件事情,就當不知道愛委會的存在一樣。」

易天行點了點頭,若他處在秦梓兒哥哥的位置上,估計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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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文的死亡並沒有在省城裡造成什麼影響,六處除了極少數人外,其餘的職員都很怪異地從不同的渠道收到很隱秘的消息,消息裡說:自己那位愛跳舞,肩上總別著個晾衣夾子的周大主任,是因為保護林氏商貿集團,從而和神秘的清靜天長老力拼而亡……歎息了幾聲英勇,紅了幾次眼圈,去拜了一次衣冠塚,這事情便淡了。

時光如水,洗拂記憶的能力總是那樣的強,漸漸沒有人再記得那位有張小孩子一樣純真笑臉的人。

……

……

天上有幾朵雲,一朵像海盜,一朵像馬克思,一朵像王朔,嗯,還有一朵像小周周。

易天行把眼光從白白如棉花糖的雲朵處收了回來,將手上那本《純情卷》放回書包裡,便進了省人民醫院。

那天夜裡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後,陳三星便被送到了醫院的特護病房,老爺子的生命力果然夠頑強,康健能力更是令人咋舌,不過這麼些天,便接到了主治醫師面帶驚惶遞過來的出院通知書。

今天,易天行便是來接老爺子回家的。

回到小書店裡,葉相僧已經備好了飯菜,上桌之後,易天行便開始苦臉,滿桌的青水菜,一水兒的素淨色,怎看著也沒啥食慾,陳三星無所謂,反正醫生一直叮囑著,要清淡清淡再清淡。

但梁四牛年過半百的人能有如此體重威勢,那自然都是吃肥肉吃出來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自然明白什麼意思,賊笑著出了書店,一會兒之後,便端了一大鍋回來。

鍋裡煮著酸菜臘肉鱔魚,大鮮大油之物。

葉相僧連道了兩聲阿彌陀佛,便捧著飯碗,夾了兩筷子青菜,進了裡屋,陳三星略想了想,也慢慢挪著傷余的身子,跟著他進去。

在臥室之中,仍然滿地堆著書。

陳三星看著葉相僧的眼光漸趨柔和:「你知道我們見過面的。」

葉相僧將碗放到桌旁,合什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

……

知道陳三星和葉相僧在屋裡敘著舊,易天行雖然隱隱猜到二人談的是些什麼內容,對當時的險惡過程仍有些心癢,但又不好意思去偷聽,眼珠子一轉,和憨憨的梁四牛碰了個杯兒,狀似無意問道:

「老梁啊,你們以前來過省城吧?」

「是啊。」

「來省城幹啥呢?」

「殺妖怪。」

「妖怪啥樣啊?」

梁四牛嘴裡正含著塊豬肘,呆在那裡,半晌後才道:「……是個小和尚。」

「小和尚你們也下得了手?」易天行扁扁嘴,裝出不屑的模樣。

粗拙老梁難得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陳三星和葉相二人從裡屋出來了,不知道葉相僧說了些什麼,老農民的臉上沒了皺紋,海闊天空,浮雲已去。

他對易天行說道:「明天我和師弟就回臥牛山。」
第三部 圍城第三十六章編織袋4991以及告別

清晨不過五六點鐘,小書店便醒了過來,隨著木門被卸下的聲音,陳三星提著那個編織袋坐到了門口,看著東邊的魚肚白,眼睛微咪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被吵醒的易天行揉著發困地眼睛蹲到了他的旁邊,疑惑問道:「老爺子,就算要走,也不至於這麼早做準備吧?」

陳三星沒有回他的話,從衣服口袋裡摸出旱煙袋來,撕了幾絡土煙,便塞到了那個黃銅發亮的煙鍋子裡。易天行小時候經常給爺爺點煙,見他正在掏火,便微微一笑,把大拇指湊到了煙鍋處,輕輕一捺,煙草便燃了。

易天行另一隻手扶著煙桿,送到陳三星的唇邊,陳三星愣了愣,便張嘴含住,吧嗒吧嗒地吸著,每吸一口,易天行捺在煙鍋子的大拇指便會摁一下,將燃著的煙草摁地更實在一些。

老爺子呵呵一笑,往地上吐了口頭煙發苦的唾沫,對他說道:「沒想到你小子居然也會服侍老人抽土煙。」

易天行笑咪咪道:「那是,咱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啊。」

「你們這小書店為什麼還是這種老木門?」陳三星回頭看著兩人身後斜靠著的木門。

「木門怎麼了?」易天行不明所以。

陳三星歎了口氣道:「二十七年沒有下山,這次下山,才發現世道變了很多,不敢說是現在的壞人比那時的多,至少也是人們將自己心中惡的一面展示出來的機會更多了。那兩天我和肥牛在省城街上逛著,看見所有沿街的門面都換成了那種鐵捲簾,不知怎嘀,心裡頭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吧嗒了兩口煙,神情有些落寞。

「現在社會活泛了,什麼機會都多了,做壞事的機會自然也多了。」易天行微笑著安慰道。

「看來我們這些老黃歷,確實不適合在這新鮮社會裡掛著了。」陳三星一笑,滿臉的皺紋又攏了起來。

易天行想著這位老農民的古道熱腸,廿年執著,不由心頭微潤:「至少您這次下山,也算是了了一椿心事,也看明白了某些修道人的真實想法。」

陳三星搖搖頭:「這世道太複雜了,我也懶怠再看,還是回臥牛自在。」

易天行也搖搖頭:「您啊……」忽地住口不提,轉而好奇問道:「我一直很奇怪,在沙場的時候,梁老頭兒應該不知道咱們私底下的安排吧?」

「肥牛兒太老實本分,我就沒告訴他。」

「那為什麼我替莫殺出頭的時候,他老人家來踢我,感覺那兩腳不像意想中的,也不像後來踹中清靜天長老時那麼厲害?」

「因為我喊他踢你。」

「嗯?」

「我們從小便住在一起,有一年家裡養了頭豬,跑出豬圈了,我讓他把豬趕迴圈裡,結果他一腳就把豬給踢死了。」

易天行又嗯了一聲,無比疑惑。

「他這人太老實,所以我就給他定了個規矩,以後要他省點兒力氣的時候,就喊:『踢他』,如果是讓他對付壞人的時候,我就喊:『踹他!』。」

「原來他那天在沙場是把我在當豬踢啊。」

……

……

「易娃子,我覺得你人不錯,想送你件東西,你要不要?」陳三星把煙桿在書店的門檻上磕了磕,敲出一地火星。

這些天的經歷,尤其是在沙場中,陳三星雙眼單挑清靜天長老上清雷訣,早就讓易天行明白,這位老農民一樣的修士實力到了何等樣恐怖的程度,此時聽著有東西收,心想那不得是什麼法寶?趕緊眉開眼笑地連聲答應。

等看見陳三星從編織袋裡往外拿東西時,他卻是只好撓著頭苦笑。

陳三星先從編織袋裡取了兩串香腸出來,薰的黃黑黃黑的那種,遞到他手上。

「估計你和那小菩薩天天呆一起,蔑得啥子好油水吃,這兩串香腸留給你以後晚上打牙祭。」

易天行苦臉一笑,接了過來。

然後陳三星又從編織袋裡取出了一口大鐵鍋。

「您二位來省城,帶鍋幹嗎?」

「準備在省城開火,自己煮點兒飯吃要便宜些,哪曉得現在城裡頭連塊開火的荒地都蔑得,我們又怕城管來趕,所以就一直放在袋子裡頭咯。」

他又取出來一把黃木椅子,解釋道:「這是平常在家裡頭坐習慣啊嘀。」

接著又從那髒兮兮、角落都被磨起了毛邊的編織袋裡拿出來了……一條鮮魚,幾十斤大米,兩件大紅色的毛衣——手織的那種,另外還取出來了幾雙臭襪子,三棵大白菜,半壺菜籽油,二兩紅皮紅生米,一桶烈性老白干……還有一根玉米,兩根玉米,三根,四根,五根……最後發現,竟從這編織袋裡掏出來了座小山似的玉米堆!

「額嘀親娘咧。」易天行眼睛睜得比ET還要大,還要亮,看著堆滿了書店門口的東西,「您下趟山不容易,也不至於把家都搬來了吧?」

「反正也就一袋子裝起了,也不費什麼事費什麼勁。」

少年聽到這句話,腦子終於轉了起來,眼睛開始漸漸放光,望向了陳三星,滿是不可置信的喜悅。

「你個瓜娃子猜到了?」陳三星嘿嘿一笑,把掏空了的編織袋扔在了他的腳底下。

易天行一手把編織袋攥了過不,指腹輕輕撫摸著上面的污跡,還有綠紅相夾的塑料條,上面有個化肥廠殘缺的電話號碼:4991——極誇張地讚歎道:「寶貝啊!」

……

……

當然是寶貝,一個能裝下這麼多東西的編織袋是什麼?

——介不奏是傳說中的空間袋咩?

易天行得了金箍棒開始傻笑,這時候又抓著髒不拉嘰的編織袋開始傻笑,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埋怨道:「這麼好的寶貝,您也太不上心了,現在上面全是髒泥,埋汰的很。」

陳三星撓撓頭道:「也沒覺得怎麼寶啊,就是方便一點而已。」

易天行把編織袋坐在了屁股下面,生怕某人反悔,然後才開始腆著臉,學習怎麼用這玩意。

……

……

學的差不多了,東邊的紅日也掙扎著探出了頭來,透過墨水湖畔的柳枝輕輕揚揚照在這一老一少二人臉上。

陳三星微微咪眼,歎道:「真舒服,老漢我有些想家了。」

易天行看了一眼門口堆著的東西,皺眉道:「老爺子,那你們回去怎麼辦?這些東西怎麼拿?」

「扛起走。」陳三星認真說道:「牛兒勁大,蔑得事。」

「包谷就不用了吧?」易天行撓撓腦袋。

「也對噢,這裡是我們兩家去年剩的陳玉米。」陳三星醒了過來,「本來就是想這次下山順手賣了的,結果一直沒有騰出手來。」

「成,我按國家保護價收購。」易天行意氣風發。

「握手成交。」陳三星伸出手去,少年忙不迭地雙手握住,那叫一個感動。

正這時,葉相僧已經用小煤油爐子做好了麵條,給這兩個人端了過來,看見門口堆地雜七雜八的物事,不由也是一愣。

「沒姜沒蒜沒蔥沒辣椒。」易天行嘗了一口,無比委屈,「真難吃啊,以後再也不能讓葉菩薩大人做飯了。」

梁四牛也洗涮完畢了,葉相僧又做了兩碗來吃。四個人便每個人捧著一海碗麵條,呼嚕呼嚕地吃著,麵湯就著陽光,雖不辛辣,卻十分新鮮。

想起了那個雨夜後的立交橋,想起了那夜也是這樣吃著麵條,大家對視一笑,盡在不語中。

麵條幾口就吃完,湯也沒剩。易天行看見身旁的那桶老白干,忽然來了豪興,一掌拍開,就往幾個人還殘著麵條的海碗裡滿滿地倒上。

「干!」他舉杯敬朝陽,便往嘴裡倒去。

陳三星咪了咪眼睛,也舉起了海碗,一口飲盡,潑出來的酒水濕了他的老舊衣襟。梁四牛見師哥喝了,也趕緊一口喝光。唯獨剩下的葉相僧在這三個「農民」的目光注視下,也終於抵擋不住群眾的壓力,苦著臉淺淺地抿了一口。

在墨水湖畔小書店,迎著省城新生的初陽,四人心中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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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半的飛機就要到了,機場還是那麼的擁擠。

四個人提著大包小包進了機場,其中還有一個光頭俊美的和尚,這組合看上去無比怪異,省城機場裡的人們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射了過來。

梁四牛看著機場裡水滑一片的地面,看著自動扶梯,不由有些慌神,拉了拉師哥的袖子:「師哥,第一次做飛機,有點慌噢,咧要好多錢啊?」

陳三星也是頭一回坐飛機,本就有些惴惴,聽到他說話,卻強笑道:「莫怕,易娃子掏錢,說讓我們享受一哈。」

正扛著那把黃木椅子的易天行聽到這句話,湊到二位老爺子身邊調笑道:「梁老爺子,你那天把我踢到天上坐了好幾次飛機,今天你也試一下這個味道。」

去換了登機牌,把行李托運——托運費都比這些山間事物要貴許多——四個人站在安檢通道處告別。

「什麼時候去臥牛玩吧。」梁四牛誠懇邀請著兩個年青人,陳三星也點點頭。

「一定。」易天行應道,葉相僧合什一禮。

易天行很喜歡這兩位老農民,現在省城又沒有什麼事,本打算就去臥牛山住些日子,但蕾蕾馬上就要高考,而自己那該死的鳥兒子,不知為什麼還一直沒有飛回來,總是在西邊的山上慢慢挪著,所以一時脫不開身。

正在別時閒話,身邊卻走過去了一個隊伍,隊伍的方向是港澳登機口。

林氏商貿集團要回台灣了。

易天行微微頜首,向隊伍裡的林棲衡打了個招呼,林棲衡此時在眾人簇擁下不方便回禮,略有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一頭耀眼短紅髮的莫殺卻不管旁人的眼光,走了過來,對著他便是鞠了一躬:「師傅,徒兒走了。」

易天行沒好氣道:「前兩天還是黑頭髮,怎麼今天就染紅了,年紀輕輕的,不學好。」

莫殺更沒好氣:「和師傅在一起呆了兩天,徒兒吃的香睡的好,鬼知道怎麼回事,境界又高了,頭髮紅了就回不去了。」

易天行一窘,湊到她耳邊嘻嘻笑著說道:「下次來,我讓你見見那個傳說中的胖師弟,估計你會紅的更快。」

……

……

負責林氏商貿代表團安全的秦琪兒一直跟在她的身後,輕聲說道:「小聲一些,不要被人聽見了。」

易天行對她輕聲問道:「聽說你現在是省城六處主任?」

秦琪兒點了點頭。

他俯到她的耳旁說道:「你父親是不是已經對崑崙本壇動手了?」

秦琪兒微微一驚,不好明言,只好又細微不可察地點了點下頜,轉向陳梁二位行了個大禮:「見過兩位師叔。」按輩份她確實應該這麼叫。

離去之前,莫殺塞了張硬硬的東西到易天行手裡。

易天行疑道:「什麼東西?」

「錢。」莫殺回答地異常簡潔。

少年看了看自己手上這張卡,撇撇嘴:「看來是很多錢。」

……

……

先前幾天,他已經把古二要求的投資的事情給林棲衡說了,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將來他和林伯以及莫殺見面的機會還多,所以看見林氏一行人消失在進機口裡,並沒有多少離情愁緒。

往成都的飛機也開始接客了,陳梁二位提著隨身的小包包,便準備進去。陳三星仍然是一臉平靜,梁四牛臉上卻有了幾分難捨之意。

陳三星終究還是看著葉相僧行了一禮,很鄭重。

葉相僧也合什回了一禮。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怪叫一聲,從身後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個袋子,塞到了梁四牛懷裡。

「這是什麼?」

「新耐克,很貴嘀,老爺子以後下腳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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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飛走了,易天行和葉相僧抬頭望著劃破藍天的痕跡,悠悠道:「我最初最不喜道門的人物,總覺著在乎利益有餘,清靜不足,直到見識這兩位老農,才讓我明白,不論道佛,都是有高人的,以陳老爺子的恐怖修為,卻甘於在臥牛山裡種田養豬,這才是真正的道家清靜吧?」

提到清靜二字,他便想到自己那招人憐乞人憎從來清靜的道門聖獸鳥兒子,已經幾個月沒見了,心中擔憂不已,三味坐禪經緩緩吟誦,微微放出神識探去,氣息從機場後的草地中直衝天穹,卻與白雲一觸便鋪灑而下,往著西方淡淡飄去。

——神識感應到一切如常,小朱雀還在那邊蹣跚移步,無病無災。

高空之中的機艙內,有一胖一瘦兩個老農民正在空姐可憐的目光注視下捧著嘔吐袋大吐特吐,忽然感覺到了淡淡氣息,就像是他們初至省城時那樣,不由哀歎道:「這瓜娃子害死老漢咯,窮苦人哪有這享福的命嘛。」

第三卷《圍城》終
第四部 傾城第一章蕾蕾進城

一九九五年九月。
最近這幾個月,省城裡一片平靜,非常平靜,這是妖怪們的幸福生活日——不用奇怪,省城裡有神仙,當然就有妖怪。

如今這人間的妖怪們其實是很可憐的一群弱勢群體,打從前唐年間,一根金棍橫掃天下,所有道行深些的大妖死的死,逃的逃,被神仙收的收,歷戰亂,越明清,直至民國槍炮響,上三天建成後又是好一陣延綿七十年的嚴打,如今這人間便剩下些不中用的小妖,都是就算碰見子彈也會哆嗦的主兒。直到秦臨川任了上三天門主,把心思重心全放在了門內的傾扎上,才給了這些法力弱小的妖怪們一些喘息之機。如今的這些小妖們都做些社會邊緣的工作,像什麼福建老軍醫之類。

而最可憐的,還是省城的妖怪。

在秦梓兒還在省城大學讀書的時候,因為對那位道法驚人的小公子的恐懼,省城的妖怪們便開始了大遷移,在兩年多的時間裡,全部都搬出了繁華市區,改到了郊區居住,種些菜,養些雞,好在那裡的房租也便宜一些,算是點兒安慰。後來小公子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離開了省城,妖怪們彈冠相慶,在城鄉結合部裡吃了幾十盆火鍋,喝了幾十箱啤酒,便準備進城。

不料那幾個月裡,省城六處的頭兒雖然是一個有著孩兒面的可愛男人,但誰知道那男人竟然下手比小公子還要毒辣,但凡膽子大些,率先進城的妖怪都忽然間失蹤不知道到那裡去了。所以當周大主任死在郊區那個山峰上之後,五識敏銳的妖怪們又開始慶祝,只是這次的慶祝顯得不是那麼肆無忌憚——因為殺死周大主任的那個人還在省城裡。

那個人是個面貌平常的年青人,是個小書店的老闆,身邊總是跟著個莫測高深的和尚,偶爾還有些黑社會的傢伙在他身邊晃悠。

看來不是個簡單人,所以在郊區住著的妖怪們很小意地觀察著他的舉動,沒有盲目地往城裡遷移。耐心地看了大概四五個月,發現那個年青人似乎不是很在乎人世間以外的事情,妖怪們才放下心來,兩三成群地往城裡搬,只是將小書店四週五公里以內劃作了禁區……至於六處——哼,現在城裡的六處是個黃毛丫頭管事兒,迷糊著哩,不怕她。

今天是九月四日,搶先進城的妖怪們開始在火車站拉客了,他們一般都開些黑店,這生意自從秦梓兒來省城之後便敗落了下來,好不容易如今沒有人管,自然要趕緊擴大事業範圍。

火車站裡人來人往,在二樓的貴賓候車廳裡有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小女生正冷冷盯著下面的月台。

月台上有幾個人正舉著牌子,迎接著南來北往的旅客和來省城上學的學子。扎馬尾辮的小女生,便是省城六處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秦琪兒,她一皺眉,鼻尖拱起了極可愛的小皺紋,冷冷道:「這幾個人身上妖氣這麼重,也敢光天化日出來行騙。」

身邊一個六處職員看了兩眼,對了一下手中的檔案,說道:「這幾個是東風飯店、三五賓館的前台,十年前就開始開黑店了,倒是一直沒有傷害過凡人性命,只是用自己擅長的迷魂氣詐騙錢財。」

「你去打個招呼,讓那些妖怪散了,不然別怪我們六處下手驅逐。」

「秦處長……」那個職員有些好笑,「用得著講道理嗎?直接除了不就好了?」

「人有人權,妖有妖權……不教而誅,總是不好。」琪兒姑娘性情裡天生有些柔弱,讓她來處理修行人與除妖的工作,真是很難為她。

「處長,那裡有個女生被盯上了。」

「噫?」秦琪兒看著那個剛剛從火車上下來的女生,看著那幾個飯店的「妖怪接待員」都圍了上去,不免有些疑惑:「為什麼那幾個妖怪都盯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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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從火車上走下來,眨了眨有些疲憊的雙眼,扛著包包,便四處找著學校來接新生的汽車。從月台那邊忽地一下圍出來幾個人,都是面相老實,看著和藹可親,一個勁兒地問道:「同學,您去哪兒?需要住店還是直接去學校?我們可以負責送。」

暑假的時候,易天行只是回省城陪了她幾天,便被斌苦大師揪回省城,在全國各地的寺廟裡開始巡迴表演,於是這小兩口計劃中的千里探雀之行也只好暫時擱下,蕾蕾天天在高陽縣城沒有事做,除了和同學們告別,便是在讀佛經和山海經——對,她知道今後的人生可能會充滿了光怪陸離,加上自己那位與佛宗好像有些關係,所以她在提前作準備——便是這幾個月裡,她的身體漸漸有了些自己沒有發現的變化,氣息較諸往常,更加清新可人了,只是這種變化她自己不知道,一般的人也不知道——只有妖怪容易感覺到。

清新可人的她看著這些拉生意的人,極清朗地笑了聲:「不用了,我們學校有車接。」

這些妖怪們扮成的常人,剛剛都分別盯著自己盯上的目標,不料這個小女生一下火車,一道極清新,極舒服的氣息便在月台上傳開,讓這些小妖們分外舒服,心中一瞬間生起股不能抗拒地想法,於是乎循著氣息便趕了過來。

不料一過來,才發現自己的同行們都圍了過來。

眾妖們面面相覷,接著便怒目相視,誰也不肯把眼前這女生讓給對方,雖然妖怪們心裡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喜歡這女孩身上的氣息,但總有個聲音在心裡響著,讓他們不捨得離開這個女生。

鄒蕾蕾好奇地看著這些大眼瞪小眼的旅店人員,笑了笑,便提起行李,往車站外走去。

有一個妖怪本來在三站台等人,聞著氣息,卻是來晚了,妖目遠遠便看見了蕾蕾口袋裡那露出一角的紙張,嘿嘿一笑迎上前去:「請問你是省城大學新生嗎?我是接待處的人員,請跟我來。」

「啊?就我一個人嗎?」蕾蕾疑惑問道。

「是啊。」那個冒充接新生的小妖怪說道:「今天學校迎新人員都改……」忽然想不出來理由,雙眼漸漸泛著柔柔的光,用起了妖術當中的魅惑術,接著用了個幻術,拿出一張省城大學的工作證在蕾蕾眼前晃了晃。

蕾蕾是個有些大咧咧的女生,忽然感覺有些疲憊,便隨著他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那些妖怪們,面面相覷,全然想不到竟然被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搶了先手,悶哼幾聲,也都跟了上去。

正在月台上監視的六處人員,卻是有些迷糊,為什麼這些妖怪對那個女生如此上心?秦琪兒不敢怠慢,趕緊帶著手下乘著汽車趕了上去,想到這些小妖怪並沒有傷人的前科,怕激化矛盾,反而讓那個女生不安全,所以只是遠遠地跟著,看事情的發展態勢。

……

……

不知道是中了魅惑術,還是因為火車晚點所以困的厲害,蕾蕾一上大巴,便睡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覆在眼上,看著恬靜無比。

妖怪司機在後視鏡裡看了她兩眼,不知道為什麼,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抖了起來,心裡面出現了極複雜的兩種感受,一種是極想嗅著這女生的氣息,想吞進去,一種卻是無比的害怕,有些難以言表的敬畏。

大巴車終於在公路上停了下來,跟在後面妖怪們的破爛中巴車也停了下來,妖怪們走到前面大巴處,對著駕駛位上的那位罵道:「小鹿,大家都看上的,你憑啥一人搶了?」

眾妖爭執起鄒蕾蕾的所有權來,六處的車子停在後面,秦琪兒略略有些緊張。

爭執到最後,忽然有一個小妖怪摸著頭說道:「我說,諸位大哥,火車站還有老多的鄉下人,咱們不去騙幹嘛要在這兒爭個黃毛丫頭?」

眾妖頓時醒過神來,呆了半天,才訥訥道:「對啊,今兒怎麼邪門了?怎麼大家都看上這丫頭了?看她樣子也不像個有錢人啊?」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味道是我們妖怪忘不了的。」有位花白頭髮的老妖嘎聲說道:「一種是鈔票的油墨清新味道。」

眾妖一起點頭,雙眼冒著金花,充滿了對鈔票的渴求。

「還有一種,是鮮活的沒有污染的純天然的青春少女體息啊。」花白頭髮老妖悠然道,滿是嚮往之色。

「切,你個老不修,你個蛋糕!」眾妖鼓噪道:「說正經的,為什麼大家都看上了這個女孩子?」

「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唐僧肉?所以我們都受不了這種誘惑?」

「唐僧是男的,這姑娘明顯是個女孩子。」

「我們眼睛都沒瞎。不過誰歸定唐僧這輩子投胎就只能投男身?」

……

……

正在歸元寺後園以天大神通偷聽眾小妖說話的老祖宗罵了一句:「扯臊!俺師傅還在那美剋星當苦力,這是俺徒弟媳婦兒,一群找死的蠢貨。」

……

……

「剛剛誰在說話?」東風旅社前台接待小妖撓撓頭問道。

「沒有人問。」眾妖隨口應了他一句,便重新開始討論鄒蕾蕾的身份問題,討論了許久,總是沒有個結果,有人恨恨道:「不知怎麼回事兒,我又想一口把這姑娘吃了,又有些怕。」

「吃?」眾妖齊聲尖叫了起來,用手指指著那妖怪的鼻子罵道:「你好噁心,居然想吃人!」

先前那妖訥訥道:「不知道怎麼,就是有些饞,幾十年沒吃過也沒饞,今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是啊是啊。」被他這麼可憐兮兮地一說,其它的妖怪們也開始點頭附和起來,有人說出了大家心中所想,便是幸福。

「誰敢吃呢?」頭髮花白的老妖寒滲滲說道:「不要忘記,前年有個法力厲害的大妖怪剛準備吃一個乾乾淨淨的小姑娘,便被小公子發現了,小公子把它的那兩米長的前肢生生掰了下來,從它的咽喉塞進他的胃裡,最後從屁眼後面捅了出來,又被小公子用吉祥天的法器拘了魂,現在還在六處的地下室裡面被冥火成天燒著……那個慘狀,你們難道沒有去參觀過?」

眾妖齊齊打了個抖,那次小公子秦梓兒折磨大妖時,專程請省城所有妖怪來六處大樓排隊參觀過,還收了每人五塊錢一張的門票,也就是那次可怕的經歷,讓所有的妖怪們都意識到了和小公子同呆在一個城市裡面是多麼愚蠢荒謬的行為,紛紛含淚舉家遷移,直到今年夏天才慢慢搬回來。

提到陳年往事,眾妖吃人的慾望頓時淡了。

正在道路後方遠遠綴著妖怪們破爛車隊的六處車中,秦琪兒疑惑道:「這些小妖怪們在商量什麼?」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職員皺眉道:「難道是分髒不均?」

「不管,呆會兒他們動手搶錢,我們就上。」秦琪兒有些憤怒,這些妖怪也太不把自己這個新任的六處處長放在眼裡了,「抓到證據,就鎖進六處的地下室,讓他們也知道知道害怕,不要以為姐姐不在省城,他們就可以亂來。」

……

……

眾妖既然不敢吃熟睡中的鄒蕾蕾,但又實在捨不得離開這個氣息清新的女子,便在公路邊上瞎吵著,吵鬧之中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先前裝作省城大學接待處的司機,手抖的越來越厲害了。

他和鄒蕾蕾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所以受的誘惑也最大,看著在後座香甜酣睡的女孩子,他吞了口唾沫,便往她身邊爬了過去。

省城的天空陰暗無比,他張開了嘴。

這嘴張的比籃球更大,露出裡面鮮肉扭動的怪異的喉嚨,露出漸漸變長變鋒利的牙齒,便要往鄒蕾蕾的頭上啃去!

妖氣瀰漫在道路上。

「不好,那女生危險!」秦琪右手一掐道訣,便準備去救人。

「不好,那小子吃獨食!」在車外爭執的眾妖發現那讓他們流口水的清新女子馬上要便成某人大口下的肉食,紛紛出手去攔。

……

……

鄒蕾蕾的黑色睫毛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醒過來了在裝睡,還是在做著惡夢。

她睡在車子的前排椅上,此時的頭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妖怪的頭顱,這頭顱泛著慘慘的青白之色,長大成了籃球般的口中,一些黃白紅相雜看著很噁心的鮮肉絞在一處緩緩扭動著。

那頭顱張到最大處,全然不顧車外的眾妖們的阻攔,眼中閃過一絲陰煞之氣,便亮著如同劍尖一般牙齒,向鄒蕾蕾的頭上一口咬了下去!

金光一閃。

車廂裡很微弱的金光閃了一下,正捏著道訣的秦琪兒卻感覺到了那股淳正的氣息和力量,驚愕中停了下腳步。車廂外的妖怪也感覺到了這股讓自己害怕到了極點,恐懼到了極點的氣息,這金光中似乎刻著所有妖怪們的靈魂烙印,清晰無比……便是這棒,便是這金色,便是數千年來沾過最多妖血的……那件凶器!縱使眾妖不知車廂裡的這小女生是誰,不知這股氣息為何物,但卻知道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最大恐懼!

金光大作!

車廂內耀出猛烈的金芒,氣息從車廂內逆風而大作,直噴車外,將趕來救援的六處職員和近處的眾妖們全都壓伏在了冰涼的水泥路面上,而駕駛座上那個巨大的青白色妖顱卻似乎一下愣了,噁心流著涎的雙瞳中反射著那道金光,看著衰弱無比。

金芒的來源,自然是鄒蕾蕾右手尾指上那枚纖巧可人的純金戒指。

蕾蕾依然在熟睡,而那枚戒指卻緩緩流淌起來,在她纖細的指節上不停轉動,下一刻,戒指驟然漲大!在狹小的空間裡變大成了一張金面,面上五官模糊,隱約可見,這張金面對著那個已經呆了的青白色妖顱,竟是比那碩大的妖顱還要巨大幾分。

金面忽一張唇,露出裡面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來,忽然一張口,竟活生生將那青白色妖顱整個兒吞了進去!

「咕嚕咕嚕」幾聲響,像是在往肚子裡吞,在消化。

「噗」的一聲響,像是在吐什麼東西。

幾片碎骨頭被那金面吐到了車廂外的地上,接著金芒一收,回到了戒指之中,戒指的金面微一流淌,便回復了平靜。鄒蕾蕾仍然酣睡著,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的模樣。

車廂外的眾妖們此時正伏在地上萬分恐懼,聽得幾聲輕微響,抬頭便見到那妖顱被吃的只剩了幾片碎骨,不由嚇得大聲哀嚎起來,尤以那個花白頭髮的老妖嚎的最為淒慘:「俺上有八百歲的老母,下有剛出生的孩兒,大仙饒命啊。」更有膽小的妖怪,更是哭了出來。

從遠處傳來一陣風雷,聲音剛至,一團火影也到了公路邊上。

火影消失,才發現是一個面相平常的年青人,那年青人腳上的一雙球鞋早被燒成了橡膠,黑糊糊地粘在他的腳後跟上,此時踩在地上還在冒著熱氣。那年青人先是皺眉往大巴車裡看了一眼,發現蕾蕾安全無憂,才放下心來,喝斥道:「都給我起來。」

一干化作人形的妖怪,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兩隻腿都在拚命抖著,鼓起勇氣往年青人面上望去,竟然發現是那位神秘不知深淺的「書店老闆」,不由駭的又是坐到了地上。

在遠方看著的秦琪兒發現是他,若有所思,淡淡對屬下的職員吩咐道:「今天沒事了,我們走吧。」

六處職員雖然滿頭霧水,但還是認得易天行的模樣,知道那女學生既然和易天行有關,那在省城內,自然是安全無比。

易天行正在書店裡和葉相僧商量些極重要的事情,忽然感應到省城的公路上有些異樣,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嗡嗡亂叫,便知道肯定是蕾蕾出了問題,腳底踩火便趕了過來。

他回頭靜靜看著地下趴的這些「人」道:「你們身上有妖氣,妖怪?」

眾妖們趕緊又低下身子,偷偷地互望幾眼,含糊不清低之又低地應道:「是啊。」

易天行皺了眉頭:「省城有妖怪?以前怎麼沒看見你們?」

妖怪們暗自叫苦,心想省城裡有您這樣一位大能,我們這些法力微弱的小妖,當然是離您八百米遠便要轉著彎跑,哪裡敢讓您看見我們啊。

易天行想到蕾蕾險些遇見危險,不由冷哼一聲,上清雷法微微一運,體內那枚青色道心向上懸浮了幾寸,這些妖怪便感覺一股難以抵禦的氣勢壓了過來,不由雙目一麻,胸口一陣劇痛,哇地吐出血來,地上滿是青黃一片,竟就沒一個人的血是紅的。

蕾蕾這時候從車上跑了下來,直接往他懷裡一撲,唬得他趕緊收了心法,姑娘家將頭埋在他的懷裡,抽泣著說道:

「剛才那個司機是妖怪!」

敢情這膽大的丫頭先前是在裝睡,不是真睡?

易天行拍拍她的腦袋,摸摸她的頭髮,好生寬慰了會兒也不說話了,抱著蕾蕾上了車,狠狠教訓道:「不是說好明天到的嗎?怎麼自己先來了?」

鄒蕾蕾膽兒真大,哭了一通,便從先前咪眼看見青白色碩大妖顱的恐懼中擺脫了出來,嘿嘿笑道:「想給你驚喜嘛。」

驚是大驚,這喜,自然是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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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大巴,逼著一眾可憐兮兮、身受重傷的妖怪們送這對情侶回了墨水湖畔的小書店。

葉相僧開門迎客,看見鄒蕾蕾,自然是微笑合什而禮,這兩位在歸元寺便見過面。待看見後面那些面有土色的人們走進門來,葉相僧的表情卻是一僵,雙手合什道:「諸位又回省城了?」

妖怪們看見他,有些年老的認得是歸元寺的大德,心裡便打鼓起來,心想那位書店老闆不是想讓這高僧來收了己等吧?

易天行沒興趣和這些道行淺到不成體統的小妖們囉嗦,把他們丟給了葉相僧,自進臥室和鄒蕾蕾聊天談情。

「明天還是後天報名?」他拿了個蘋果扔給蕾蕾。

「後天呢。」蕾蕾捧著紅紅的蘋果,沒有吃,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然後炫耀般地晃了晃自己尾指上的金戒指。

易天行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也晃晃自己指頭上的金戒指:「別忘了咱們是一對兒。」

鄒蕾蕾這大半年來,也算是見識了許多一般世俗人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的神奇場景,今兒又算是開了眼,見著一回真的妖怪,本來就豪邁爽朗的性子,更是有了些「睥睨一切」的氣勢,嗤道:「妖怪要吃我的時候,也沒見你來救我,還是師傅他老人家細心,給了我個寶貝防身。」

這一說,易天行倒真有些慚愧,旋又想到這丫頭是擅自離家,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正準備好好教育一下她關於安全的問題,便聽見前廳裡傳來陣陣訟經之聲。

他皺皺眉苦笑道:「這和尚給黑社會上完課了,現在又開始給妖怪上課了。」

這話沒有成為現實,葉相也不想難為這些可憐的妖怪,知道鄒蕾蕾如今是清靜之體,本就容易讓這些妖怪「味令智昏」,逼著妖怪們念了幾句經,清清心,便放了回去。

這一干從事前台欺騙業務的妖怪們白著臉抖著腿,回了自己的家,統一的步驟便是收拾包裹,往省城外面跑,跑到省城外的城鄉結合部處,有些膽子小一直沒有搬回城裡的妖怪看見了,好奇問道:「你們剛進城幾天,怎麼又回來了?」

「不是回來郊區。」這些妖怪應道:「我們準備去鄉下住兩天,避避風頭。」

「出什麼事兒了?難道小公子回省城了?」

「不是,是那個書店老闆。」

「他不是不管我們的事兒嗎?還有就是,大家不是商量好說不要惹那個大人物嗎?」

「我們沒惹他。」

「那你們幹嘛跑?」

「我們昏了頭,想吃他媳婦兒。」

「……」

「我勸你們也快跑吧。」

「我又沒去吃他媳婦兒。」

「他媳婦兒比他還厲害,不是你吃她的問題,是要小心被她吃,今天白天在公路旁邊,她一口就把青頭給吃了!」那個看著有幾分帥氣的妖怪苦臉道:「而且她身上味道太好聞,沒妖能忍得住不想吃,問題是她又太恐怖,所以我還是決定跑遠一點。」

「青頭也被吃了?哎呀,那那……老婆……快收拾東西,我們和劉地一起走!」

蕾蕾進了省城,從此以後省城的妖怪就集體回鄉下養老去了。
第四部 傾城第二章坐懷不亂葉相僧

墨水湖畔,小書店內,易天行和鄒蕾蕾正商量著以後在省城的生活。蕾蕾毫不意外地考取了省城大學,很執拗地也進了中文系,明天便要去學校報名,自然,易天行是一定要跟著去的,他想到可能會看見自己半年不見的同學們,不由唇邊露出微微笑意。
將蕾蕾安頓好睡下,易天行一直守在床邊,姑娘家白天受了點兒驚嚇,在睡夢裡還尤自皺著眉頭,易天行有些憐惜地用食指的指腹輕輕在她的眉尾撫摩著,想把她的皺眉撫平。

「你要跟著我,以後這種事情還要看很多。」他歎了一口氣,給蕾蕾掖了掖被角,出了臥室。

……

……

「今兒晚上,我得和你擠一個床了。」易天行愁眉苦臉地對葉相僧說道。

葉相僧呵呵一笑道:「不要緊,我今天晚上不睡也成。」

易天行眉頭一挑道:「難道你又準備去給那些夜總會小姐施法傳道?」

葉相僧合了一什。

「拜託。」易天行苦笑道:「國家法律有規定,禁止在非宗教場所傳教,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往人休息室鑽,也不怕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的乳波臀浪破了你的佛性……如果那些保安再把你打一頓怎麼辦?你又不肯還手。」

葉相僧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容散著令人心怡的氣息:「不怕,你上次去救過我一次之後,再也沒有保安打過我了。」

那是,如今這省城江湖就像小燕姐一樣,真是太平啊——而這太平,正是小易同學折騰出來的,他發了話,誰還敢動葉相。

易天行沒好氣道:「蕾蕾已經睡了,我明兒還要陪她去學校,我們先把白天的正事兒做完吧。」

聽他這樣說,葉相僧也是面色一肅,從懷裡取出一張地圖來,地圖是很普通的大比例尺地圖,鋪在了兩張書桌並在一起的桌面上,仍然是很大部分垂在了地上,地圖是中國地圖,上面各式山川標的很清楚,在這些山川中,有些藍色圓珠筆作的印跡非常新鮮,看來是新點上去不久。

「大明寺、平山堂、鎮江金山、衡山南嶽大廟,五台……」易天行用手指點著那些藍色印跡中的幾處道:「這幾處寺廟,這一次我都隨著斌苦大師去了,但是很可惜,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也沒有感受到什麼特別的氣息。」

葉相僧微微皺眉,合什坐在桌旁:「四月份的時候,周主任設計清洗,不料清靜天的兩位大長老被你殺了,借你之力,六月份,秦門主應該就已經取得了崑崙的絕對控制權,秦琪兒為了修補上三天與我們佛宗的關係,所以送來了那份名單,是清靜天領了上諭在這七十年裡往各處寺廟大動干戈的紀錄……」

易天行歎道:「是啊,所以這次斌苦大師一面領著我拜會各處高僧,也算是立下我這護法的名號,另一方面我也是借此良機要去這些寺廟看一下,有沒有什麼超凡脫俗的存在……比如,像歸元寺裡一樣。」

「結果一無所獲。」葉相僧微笑道。

易天行也笑了:「總以為那些廟裡至少可能會殘存著被貶入人間神佛的氣息,說不定又會給我托個夢,說不定……」他看著葉相僧,「又會出現另一個你。」

葉相僧搖搖頭:「我很茫然無措。」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覺醒的緣故。」易天行拍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

「你也一樣沒……睡醒。」葉相僧反安慰,總算恢復了一點易天行初次見到他時的神采。

易天行又歎了一口氣:「如果神佛被貶下人間,這肯定不是天上的道仙所能做到的,我現在就想找到這些神佛被貶下人間的殘存,如果按照那天夢裡文殊菩薩與我說過的話,這事情真不簡單,而師傅他老人家應該是在那件事情之前就被貶下凡塵,如果問他,他也應該不是很清楚。」

葉相僧看著地圖上的那些藍色印跡,每一個小藍點便代表著這天下一處古剎名寺,不由微微皺眉:「我不認為西天能有何等樣的力量將這些菩薩們打下凡間。」

「這可是你給我說的。」易天行摸摸鼻尖。

葉相僧糾正道:「這是菩薩告訴你的。」

易天行不依不饒:「你就是菩薩轉世。」

葉相僧尷尬道:「別玷污菩薩清名。」頓了頓又道:「師兄你準備怎麼做?」

易天行撓撓腦袋道:「之所以現在急著找真相,全是想著師傅他老人家被關在寺裡面,我現在這點兒道行,根本把他撈不出來,他憋氣,我也著急啊。」

「清水入溪,自然會有那天的。」

「唉,只爭朝夕啊。」易天行笑著歎了口氣,「既然眼前找不到解決事情的鑰匙,那我等著那些天上的道仙來找我吧,相信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還有多少年?」

「按上三天的記載,應該還有五六年吧?但我總有強烈的預感,某個人物已經在這個世上等著我了,而且他已經等了我很久。」

「那接下來我們做些什麼?」

「開書店,然後拚命地花錢。」易天行摸著那張金卡咬牙切齒道:「俺這輩子還沒這麼有錢過,好好快活幾天,然後明年或者後年就要去香港陪佛指舍利玩,鬼知道那一趟會不會出什麼事。」

調笑幾句,二人又開始在地圖上清點寺廟,最後發現,易天行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基本上把整個中原內的大廟都偷窺完了,清靜天這七十年來的爭殺目標也全部察探過,但卻是一無所獲,就還剩上藏原上的那些大廟沒有時間去。兩個人靜坐半晌,葉相僧終於忍不住問道:「那少林寺你去過沒有?」

「去過。」

「有沒有發現什麼佛性?」

「沒有,就是感受了挺多教小孩兒打架的戾氣。」易天行撇著嘴道。

……

……

臨睡前,葉相僧想到了一件事情,輕聲對他說道:「以後鄒姑娘也應該開始學些事情了。」

易天行眼睛睜的大大的:「她要學什麼?」

「難得的天生清靜之體。」葉相僧微微笑道:「很容易讓妖邪們有親近欲,又有貪食慾的。」

「什麼叫清靜之體,難怪我在省城一年都沒碰見個妖怪,她今兒剛到就碰了一大群。」易天行好奇問道。

「清靜之體,便是身體心思一無雜質,如一泓清潭,最適合修練觀音門的心法了。」葉相僧一合什,便出門而去,他要去勸導夜總會的小姐們放下「軟刀」,立地便成那個成女菩薩啊……只留下一頭霧水的易天行站在書店裡面,想著什麼觀音門的,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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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大學的荷花池還是那麼漂亮,新學年來的新女生比往年更加漂亮。易天行扛著包牽著蕾蕾的小手在校園裡逛著,看著那些在父母陪伴下,帶著怯生生表情四處報名的小女生們,不由有些傷心——這些小女生沒機會認識了。

鄒蕾蕾看著他的神情,哼了一聲,在手上使了點兒暗勁兒,易天行雖然不覺著疼,但為了讓領導息怒,也只有趕緊哎喲了一聲。

報名的事情很簡單,領了寢室號,易天行便熟門熟路地領著蕾蕾進了女一捨,向看門的大媽冒充了一下兄弟的身份,爬上了五樓,找到了宿舍門。在門外他有些不甘心地說道:「為什麼不肯在書店裡面住?」

「我是來讀書的,當然要住在學校裡,剛大一就在外面租房子……還是和一個男生合租,這傳出去像什麼話?」鄒蕾蕾沒好氣應道。

易天行鍥而不捨:「怕什麼,家在省城的學生也不會長住學校啊,你又不會顯得特殊……再說了,你都來省城了,我們還不能天天呆在一塊,人家想嘛……」

兩個人說著話,手還牢牢地牽在一起,蕾蕾白了肉麻至極的「狼君」一眼,推門進去,便看見屋內已經有三個女生正坐在床沿上沉默。

先到的三個女孩子,看見後來的這個女生手裡居然牽著個男生的手,想到這還是進校的第一天,不由在心裡嘖嘖歎了起來。

新生第一天下午沒什麼事兒,易天行便帶著蕾蕾回自己以前住的舊六捨去串門子,進了二四七,他的出現頓時引發了騷動。

「同學們,在黑木崖上失蹤的東方不敗回來了!」喊這句話的傢伙曾經輸了他七根雞腿。

「老易,你小子終於現身了,江湖傳言,你被賣到埃塞俄比亞當廚子做鹽水鴨?」這位是很有些驚喜的江蘇同學。

上鋪的黑龍江老大跳了下來,朝他肩膀就捶了一拳。

……

……

向兄弟們通報了一下半年來的生活情況,請大家吃了頓飯,把老婆大人日後的校園生活交託給諸位師兄代為照看,易天行小兩口才離了省城大學,坐上四五一路公共汽車,越過七眼橋,往歸元寺去。

七眼橋頭便是鵬飛工貿公司,幾個金光大字在陽光下泛著光,鄒蕾蕾隔著車窗看著那樓,好奇問道:「那就是古家的產業吧?你經常去那兒嗎?」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很少去了,這半年基本上都是肖助理在管,我也懶得理會。」

車到了歸元寺,看著那塊黃黑相間的豎匾,兩個人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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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鄒蕾蕾便回了省城大學,想到如今的省城也沒有妖怪敢來找她,而六處與自己關係也進入了有史以來最好的階段,再加上她有金戒指護身,易天行便也不怎麼擔心,直接坐了輛計程車,去了金羊廣場。

周小美打理的清心會所擴建了,並了原來城東彪子的幾間夜總會,組成了省城裡最大的一間娛樂場,佔了金羊廣場後側街道的一大片地方,看著煌煌壯觀。夜總會外面霓虹燈流光溢彩,門內穿著旗袍的美麗女子濃妝艷抹。

遠遠看見易天行下了車,站在門外的俊哥趕緊迎上前去,接過他手裡的書包,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少爺,您那位和尚朋友今天又來了。」

「我知道。」易天行苦笑,如果不是怕葉相僧惹出亂子,他何必過來,想著問道:「你們沒有人動粗吧?」

俊哥小意說道:「哪兒敢,知道是您的朋友,我們只好好生笑臉迎著,只是他老在休息室裡對姑娘裡說著佛經,那些小姐們煩了,您也知道,這裡的人三教九流什麼都有,那些女人嘴上髒的狠,我怕那和尚生氣。」

……

……

易天行沒好氣走到休息室門外,聽見休息室裡有人吵架,卻不是女人的聲音,他皺了皺眉,對身邊的俊哥說道:「你先去看一下,出什麼事了。」

俊哥進去後,和那個吵架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出來對他小聲說道:「是老邢來了,他點的小姐被您那位和尚朋友纏著說佛,所以他衝進來找人罵人。」

「老邢啊。」易天行賊兮兮地笑了,把眼湊到門縫去看熱鬧。

……

……

老邢早年便死了老婆,年前和古家開戰後,被打的不善,自己更是被易天行捉到歸元寺當了幾天的囚僧,於是悟出了個及時行樂的道理,現在和古家求和了,也不怕什麼,所以天天夜裡便來古家開的夜總會消遣,不料這連著兩天,他喜歡的那只「小白兔」總是很晚才過來,弄得他是一腦門子的火氣,今天來店裡,發現又是這種情況,幾杯XO一灌,仗著酒勁,便要衝進休息室去要人。

他一進休息室,便發現「小白兔」正笑嘻嘻地坐在一個和尚懷裡,用自己的豐臀色色地蹭那和尚,胸前豐滿柔軟處一直對著那和尚的臉蛋,那和尚低著頭,不知道是在享受還是什麼。

老邢火了,一把將「小白兔」揪了起來,對著身邊的媽媽就罵了起來:「我的小白兔不是在這兒嗎?怎麼老不出來陪我?」

那位媽媽桑為難道:「這位大師正在講法,所以出來的晚了些。」

「狗屁的大師。」老邢不屑道:「老子是在歸元寺修過佛的人,真正的大師我是見過的,我那師傅可以散萬丈佛光,可以氣輕離地……這臭和尚抱著小姐亂摸,又是哪路的騙子?」想不到他囚僧的經歷,如今也成了資本。

江湖人,嘴自然髒,他朝著那個低著頭一聲不吭的「騙子和尚」破口大罵:「狗日的,你是哪兒來的花和尚?居然敢泡我的女人,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葉相僧性情好,聽見他要自己抬頭,那便抬頭,滿臉微笑看著老邢。

老邢看著這張年青俊美的臉,不由愣了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嘴巴張的老大,半天後才回過神來,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

本來還擔心他會大打出手,準備偷偷告訴他這和尚是易少爺朋友的媽媽桑,頓時愣了,滿室的年輕妖媚小姐們也呆在了原地。

老邢一把撲了過來,半跪在葉相僧面前,哀聲道:「實在是沒想到是大師傅您,瞧我剛才那張破嘴。」

在歸元寺的囚房裡,他可是親眼見過葉相僧的「倩僧離魂」神通,想到自己剛才嘴巴不乾不淨,不由害怕起來。

葉相僧苦笑道:「邢施主,我不是花和尚,這一點請明察。」

老邢抹抹頭上的汗:「那是那是。」

在房門外偷聽的易天行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

……

猜想到老邢如果看見自己了,只怕會嚇得更厲害,他便沒有露面,只是讓俊哥把正不停念著清心咒的葉相僧給生拉出了。葉相僧見到門外是他,不由又歎了一口氣。

這兩人走在安靜的大街上,易天行忽然說道:「師兄啊,我知道你有一顆慈悲心,但這些事情光靠嘴皮子功夫,是沒有用的。」

葉相僧歎了口氣:「知道沒用,但還是要盡盡力。」

「社會有這種畸形的需要,我們就沒有辦法。」

「你不是正在做嗎?」

「我再有能力,也只能稍微修正一下,卻沒有辦法消除這些事情。」易天行看著他靜靜認真說道:「慾望,是人世間最大的苦厄,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

「帶領這些殺人放火的江湖人走上正道,這是一件大功德。」葉相僧也說的很認真。

易天行苦笑道:「那你總得在書店裡看店吧?要知道你這漂亮和尚不在,來買書的小女生要少很多的。」

「難道你還缺那點兒錢?」

「不缺。」易天行笑呵呵地點點頭,「明兒個我要去花大錢,你去不去?」

「不去了,那種場合有礙修行。」葉相僧皺眉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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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省城的時候,古老狐狸曾經在電話裡引誘易天行把古家洗白,當時的易天行想都沒想便直接拒絕了,韋爵爺還可以去大理,那是因為他的老婆們都沒什麼娘家人,韋春花屬於一帶就走的爽快人。如果自己洗白古家出了事情,想帶著蕾蕾私奔出國,那胖主任和鄒老師咋辦?還是自個兒那師傅咋辦?還有公司裡的這多人咋辦?

所以他直接拒絕了,因為沒有那個能力和勇氣。

但現在情況又稍微出現了些改變。台灣的林棲衡給他留了一張卡,帳號裡有很多錢,記得那天去銀行查帳的時候,竟然是個大經理來親自接待。其次他現在很強——韋小寶確實很強,但畢竟還是人——如今的易天行已經強到不是人了。

所以他這幾個月正在嘗試著做點事情,運用手裡的那筆錢,開始為鵬飛工貿尋找別的出路,那種光明一點的出路。

這天下午,他便被肖勁松的轎車接走,進了一個會場,會場裡面已經是人聲鼎沸,熱鬧無比。這是一個拍賣會場,今天拍賣是的市政府準備開發的十幾塊土地,在九二年之後,民營的資本才慢慢地進入了這個領域,也才給了鵬飛工貿一個機會。

今天拍賣的土地有很多塊。鵬飛工貿看中的,是在得勝街以南,市條道以東的那一塊地,市面上一直傳說,明年政府會在那裡修一條城東大道,將人民南路和西門車站連接起來,將來升值的空間非常的大,也正是由於這個說法,今天來到拍賣會場的公司特別的多,尤其是有幾家著名的商貿公司,也準備以此為契機,涉足房地產生意。

易天行和小肖坐在最後面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上,他斜乜著眼打量著場內的諸多商人,問道:「今兒最可能和我們競價的是哪幾家?」

肖勁松已經在總經理特別助理的位置上坐了半年,也已習慣了管理的工作,居移體,養移氣,整個人比往常顯得更加沉穩,略看了看,低聲說道:「第一百貨,民生地產,這幾家比較有錢。」接著問道:「少爺,呆會兒我們要的那幾塊地的最後價位大概在什麼地方?」

「沒有底線。」易天行說道:「我們現在相當有錢,就當和對方比擲銀子吧。」他根本不會做生意,反正現在這些錢也不是他自己辛苦賺的,是林伯孝敬他的,雖然用起來還是有些心疼,但想著是在為社會謀安定福利,便有了安慰,大手大腳的,自然就有了點暴發戶的可惡嘴臉。

隨著拍賣師的一聲錘響,拍賣開始,嘈雜的場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鎮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和轉讓暫行條例》及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經市政府批准,市規劃和國土資源局決定於今天,也就是一九九五年九月五日下午二時在市房改辦大會議室舉行一九九五年第一期國有土地使用權拍賣會,對城區內的十三宗國有土地進行公開拍賣。這幾塊土地的相關文件,諸位已經看過了,那我們馬上進入正題,第一塊土地,位於市塑料製品分廠北側,面積兩萬四千五百三十一平方米,屬住宅用地,出讓年限為七十年,建築密度為百分之二十八,容積率為一點三九,土地上建築層數為六層。」

拍賣師略頓了頓,然後略提高了一點聲音道:「請諸位出價。」

九十年代中的中國腹部地帶,並沒有太多土地拍賣的經驗,而拍賣法也要到兩年後才頒布,所以這場拍賣會便顯得有些亂,一說開始,場中便有人開始亂哄哄地加起價來。

這不是鵬飛工貿想要的地,易天行靠在小肖身邊,無聊地打著瞌睡,聽著拍賣師一塊地一塊地地報著:「市食品公司東北角……市新華印刷廠老廠區……市得勝路以西、市條道以東,面積三萬七千七百零八平方米,出讓年限七十年……」

易天行醒了過來,然後會場裡也安靜了下來。

……

……

砸錢比賽正式開賽了。

聽著那塊地的報價一個勁兒地往上升,肖勁松的眼睛都直了,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嘴唇,對旁邊的易天行輕聲說道:「少爺,這麼貴,我們真要這塊地?」

其實易天行這輩子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多錢在空中飄來飄去的場景,心裡也有些緊張,但一想到鵬飛工貿總是要慢慢轉型走正道,想到這次機遇難得,於是表面無比冷靜道:「帳上的錢夠不夠?」

肖勁松雖然不管財務,但也知道前幾天公司的帳上被少爺注了一大筆錢,囁懦道:「夠是完全足夠的,帳上的錢多的我都不敢看,但……」

易天行一擺手道:「夠就行,給我拿錢砸暈他們!」

這個時候在喊價的都是幾個準備轉行的商貿公司,想來趟房地產這潭香水,豈知道省城的江湖人物也準備轉型,頓時便被後排那兩個胡亂喊價的年青人打亂了陣腳,大家紛紛小聲議論著,那是誰啊?

一連串緊張的叫價聲之後……

「兩千七百萬!」肖勁松又舉了次牌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會場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再沒有人出價,誰都看得出來。

拍賣師喊了兩次,便興奮地準備落捶,誰知道從另一個角落裡站起了一個人,那人舉著牌子輕聲說道:「三千萬。」然後回頭向易天行這邊看了一眼。

那是一個中年人,約摸四十多歲,黑髮平肩,穿著件灰樸樸的夾克,看不出什麼異樣,但卻讓易天行感覺有些怪異,不由微微咪起了眼睛:「這是哪家公司?」

肖勁松為今天的拍賣會做足了功課,聽見有人比自己還敢砸錢,不由又恨又惱,恨不得生吃了那人,惡狠狠道:「圓環建築,江西南昌的一家公司。」

(上一章只是偶爾讓自己輕鬆一下,肯定不能再寫可愛的妖怪事,萬一我真被壓成相片做書籤了怎麼辦?雖然這是我很久以前的願望,看那邊……女王正抱著她可愛的閨女壓過來了……:P。還有就是每天不停地寫,雖然只是一個YY的故事,但肯定質量上有起伏,如果覺得哪幾章不好看,先請大家多諒解,真心感謝大家,抹淚下台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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