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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二十章 苦處1/4(朱雀記)

洞府裡一片安靜,天上的毫光滲進來,又漫出去,時光如同白色的流水一樣,依光影而走而逝而遁,空氣卻似擺脫了時間的控制,凝結了一般,如寒霜似的讓人好不自在。

「我師傅何德何能,竟在肩上挑了如此大的擔子。」易天行冷冷看著觀音菩薩,「依菩薩意思,看來這佛我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你師傅乃石中生猴,後皈佛門,立地成佛。」觀音菩薩合什道:「他依天地而生,卻循天地之理,旁人道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但那猴子卻是不敬高天不禮厚土,全是一個赤裸心性無拘束,跳出三界外,在五行中,如來佛祖看他數百年過往,懼他佻脫引動天地之亂,方才起意引他為佛,這才有了當日西遊之行,事後封他為鬥戰勝佛。」

「那冥間與人間的通道,雖然艱險恐怖,但有你師傅這樣一個無所畏的戰佛壓制,豈是理所當然之事?」菩薩面色平靜望著他。

……

……

易天行微微偏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拍,從那米奇小書包裡取出一包方便麵來,紅燒牛肉味兒的,自去洞府外接了些山泉,然後雙掌捧著,沉默許久。

許多年前,他離開高陽縣城往省城去,在那綠皮的惡臭火車之上,他便用手中的天火煮過一次方便麵。其時少年心性佻脫,初識道術,滿心裡都是對於未知地憧憬與熱愛。今日煮之方便麵,他已經不復少年。雙眼寧靜,不知心中所思為何。

蒸騰的熱氣帶著烘乾後復又變濕變軟的異種蔥香,從那紙桶裡飄了出來。

觀音菩薩見他忽然間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他心中正在計算,也不說話。

易天行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力地扳斷了手上的梳子,用那長長地梳齒替了筷子,夾起滑溜溜的麵條,往嘴裡送去,吸溜的響聲。傳遍安靜的洞府,甚至傳遍了普陀山下。

……

……

等吃完了麵條。易天行一抹嘴,打了個飽嗝,問道:「這小書包,傳說中不是只有彌勒佛才能開?為什麼陳三星老爺子和我媳婦兒都能開?」

觀音菩薩不知在想什麼,順著他的話就回答道:「在你開之前,人人能開,你開之後。便只有你能開了。」

易天行搖搖頭,心想這明顯和事實有些差距,但也懶怠理會,繼續問道:「菩薩,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覺得佛祖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壞人?」觀音菩薩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還問出這等話來?」

易天行冷笑著:「如果是小孩子,可能對於這些事情的看法更直接。也更準確一些。」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說道:「其實說到頭來。你不知道佛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佛祖的想法,大家只不過是在用猜的。說定佛祖本就是想把位子傳給阿彌陀佛,但又怕須彌山的人不幹,這才把俺師傅,這須彌山第一牛人搶先鎮在下界……你說那處是人間與冥間地通道,誰告訴你的?」

他冷冷望著菩薩:「你憑什麼斷定我師傅若脫困而出,便會引來三界覆滅?我便是不信,我便是想救他出寺。」

「我不阻你。」菩薩面色不變,「你若在普陀靜修,成佛之後,自然有能力打開通道,自然可以救那猴兒出來……」她微微皺眉,眉心那粒紅痣顯得格外鮮艷:「我與你師傅向來交好,又怎會不願意救他出來?」

易天行靜靜看著她:「成佛?這太虛無縹渺了,雖然我如今修成了大菩薩境界,但如果要破開佛祖封閉地空間,還不知道要等上幾千幾萬年,連如今的佛主,阿彌陀佛都打開不了,我又要等多久?」

「你與阿彌陀佛不同。」菩薩勸解道:「你是佛祖指定的弟子,佛祖系下的死結,如今便輕輕落在你的手上,等著你來開啟。」

易天行問了個實在的問題:「那我還有多久才能修成佛祖的境界?」這個問題,他問地很沒有信心。

「佛祖言你在兜率天中四千歲,歲盡則下世成佛。」

「阿含經我看過,彌勒下生經我也能背。」易天行毫客氣地打斷菩薩的說話。

「佛自劫前擷回你前身,供養千歲有餘,如今還剩三千歲。」菩薩微笑說道。

「三千歲?」

易天行渾身如墮寒窖——不是因為三千歲這個數值,因為三千年雖然難等,但大不了他逃回人間後,在歸元寺裡供著老猴,和鄒蕾蕾同學一起熬上三千年無味歲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經文上說的清楚,彌勒四千壽,便是人間五十六億年,若還剩三千歲,那豈不是修佛要修上四十幾億年?

想這宇宙滄海之中,地球上生命之始,也不過是以億為單位,若真要修上四十幾億年,星辰橫移,物是人非,其時地球只怕已淪荒漠,歸元寺豈能苟存?

他倒吸一口涼氣,死死盯著觀音菩薩的臉,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您玩我?」

在五十三參法要偈中,善財童子與觀音相遇時,是這樣描繪的:又到普陀羅伽二島上,參觀自在菩薩眾生寶,演慈說離怖畏隨宜,證入菩薩大悲行法門。

今日易天行便是在普陀之上,雖無菩薩眾生寶相見。卻是聽著不少秘辛,離怖不能,恨上心頭。

還要四十幾億年,那老猴還要呆四十幾億年?那葉相還要死了又活四十幾億年?

所以易天行惡上心頭。認為觀音菩薩是在說笑話調戲老子來著。

……

……

 正因為需要幾十億年。」菩薩慈悲道:「所以我才布下這樣一個局,在天界人間構成最均衡的狀態,論是在冥間還是在佛土,都需要兩邊地對峙,這樣才有可能在夾縫之中,為你求得如此長時間的安全時間。」

冥間有大軍對峙,天界有大軍對峙,而觀音菩薩開法會之後,自然也有她隱藏了五百年的人馬,來與西方淨土對峙。

這是一個平衡而不穩定地狀態。

易天行皺眉道:「這種平衡並不穩定。」

「靜止。永遠是不穩定地。」菩薩道:「靜只在動中求。」

……

……

易天行罵道:「你搞了這麼久,居然只搞出一個平衡態來。我成佛還要等四十幾億年,你也太無能了吧!」

菩薩卻是面無多欲之色,淡淡然道:「佛祖如此說法,我又有什麼辦法?」

耍性子了,開始耍性子了……易天行偷偷瞧著菩薩清麗卻模糊的臉,在心裡默默嘀咕著,心想老子罵了那麼多髒話。菩薩終於開始耍起性子來了,似乎事情有些轉機。

他站起身來,咳了兩聲,一合什行禮道:「既然還要幾十億年,那俺就先走了,回人間交代下後事,才好上來陪菩薩成天唸經。」

菩薩眼光流轉,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知道你地性子?你此時若下界。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師傅放出來,但你師傅正在那冥眼之上,若他出來後。無人抗住佛光,冥人兩界相通,怎麼辦?你雖然膽大妄為,但總不至於能狠心眼看著人間變成末時代之焦土。」

易天行哀嚎道:...「我的親親好菩薩哎,那您說到底該咋辦吧?放師傅,要出事,如果想安全放師傅,還要等幾十億年,你說這該咋整啊?……要不然,咱們別管冥間的那些鬼了,他們受苦就受,反正咱們都是大菩薩,不墮輪迴的主兒,就算重生,也不走冥間那條道兒,就按阿彌陀佛的主意辦吧,您讓真武休了兵,再把地藏王菩薩和二郎神接回了,大家一起去西方淨土聽阿彌陀佛講經,齊建和諧社會,很光榮嘛……老猴出不來也算了,就當他為了三界的安定團結做出了貢獻,我也犧牲一下,以後帶著老婆孩子,天天給他講故事玩,成?」

觀音菩薩自然會相信他最後那段鬼話,只是微笑道:「你真的不在意冥間億萬生靈在絕望處煎熬。」

「在意。」易天行說的理所當然。

觀音菩薩地臉卻開始變化。

……

……

易天行的臉沉了下來,因為他發現洞府外地毫光無來由地重新盛了起來,菩薩的臉籠罩在毫光裡,偏生由模糊而至清晰,再不至於讓自己看見眉梢的粗細便忘了唇色的濃淡,反而是逐漸清晰起來,形成了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面孔。

那些面孔,易天行都認得,雖然有些面孔的主人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繫過了,但依然認得,依然停留在他心中的某一處地方。

那張黑黑瘦瘦地臉,是高陽縣城火車站扛大包時的夥伴。

那個面相敦厚,眼中卻顯得一絲凶意的,是那個一直追著自己,想讓自己努力「工作」的袁野。

那張白白淨淨,像孩子一樣天真笑著的,是可愛而陰險的小周周,周逸文,周大主任。

還有那張乾淨笑著的臉,屬於優秀團支書,鍾同學,女性。

還有……陳三星,梁四牛?

還有……那張有些污穢的臉龐,皺紋裡似乎夾雜著人間的許多苦難,已與易天行相隔十餘年,他甚至懷疑自己都快忘了地一張臉……易天行心裡低喚一聲……爺爺!

……

……

菩薩的面容就在他地眼前變幻成,變幻成數十張不一樣地面容。擊打著他的心靈。

易天行表情木然著,心裡卻很悲哀,爺爺的臉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今日見著。不知是何種滋味。

他知道菩薩是什麼意思,這些與他有仇有恩地人,都是凡人,他們有的已經死了,正在冥裡那億萬白骨大軍中,緩慢而艱難地行走著,有的人還未死,但總有一日是要死的,他們將會加入到那些白骨肉屍遊魂之中,終日不得解脫。不入輪迴,

如果自己真的撒手管,那這些人將生生世世受苦無窮。

易天行挑挑眉毛。很強悍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微笑道:「菩薩你錯了,你將這樣的可怕事實展現在我的面前,只會讓我打亂你的部署,行險。」

他要回人間,把老猴放出來,生生破開。冥間人間的通道。

於是他抬步,走到洞府門口,看著滿天毫光,深吸一口氣。

菩薩緩步走到他地身後,柔聲道:「若你離開普陀,只怕西方淨土會馬上對你下手,阿彌陀佛不會冒險讓你有機會打破冥間與人間的屏障。」

易天行微笑道:「若我留在普陀四十億年,你便能保我四十億年?」

不等菩薩答話,他搖了搖頭:「張小白。別玩威脅這一套,在人間我威脅不了你,在這裡。你也威脅不了我。」

……

……

兩個人同時陷入了安靜之中。

易天行忽然笑著問道:「我一直很好奇,東方地世界是這個模樣,那洋人的世界裡又是怎麼個模樣?佛祖關了六道輪迴,難道對那邊沒有什麼影響嗎?」

觀音菩薩望著他的側面,發現少年的臉上全無一絲猶疑之色,知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於是微微一笑,也不再相勸,反而隨著他的心意,講起了天界最大的八卦來。

信輪迴者,入輪迴。」菩薩柔聲道:「佛祖關了六道輪迴,便只是你我這個世界有效罷了,他認為這是解脫眾生之苦,自然只會解脫自己的信徒。」

「看來佛祖果然如師傅所說,很小家子氣。」易天行長長地睫毛在水氣裡一眨一眨,「只是苦了這些信他的人,屁都不知,結果永墮地獄。」

「一眾大智慧,走到最後,只怕都是殊途同歸。」菩薩幽幽的雙眸投向普陀山外的雲海深處,「按你所言,佛祖已經真正歸於寂滅,那其餘的大智慧,只怕有的也走上了這條道路,五百年來,老君之跡,也不再現於天庭,我猜他會不會也走了。至於你說的那個世界中,千年之前,佛祖曾經想將信眾擴展到那處,不過……嗯,已經是前話,此時無須再提,日後若有機會,你問你三師叔應該明白。那處的耶和華也是位大智慧,如果我知道的事情沒有錯地話,他應該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去其它的世界擴展信徒了。」

「真主呢?」

「真主就是帝,聽說那些年他自己很無聊,又無法插手到東方來,所以在自己地盤上整了兩拔信徒,天天打來打去,他就在上面看著玩,有時候還會親自下凡,一時當神聖騎士,一時當哈里發,總之是胡鬧的狠。」

「敢情十字軍,伊斯蘭地彎刀騎士……就是這作用。」易天行張大了嘴,直吸涼氣。

……

……

「噢,羅德兄弟。」搖頭之後,易天行擊掌讚歎道:「老君應該會玩佛祖那套,估計正在天地之間洗澡,佛祖自殺玩寂滅,上帝四處玩征服,真是性格決定人生啊。」

性格決定人生,自然也決定神的生活。

走出洞府,行走在安靜的普陀山間,兩側翠谷幽幽,偶有異鳥鳴於其間,前方有一小潭,潭中卻無一滴水,乾涸著,露出裡面微微發黃的水蘚,在四周地景色裡。顯得格外醜陋。

「您知道有生皆苦到底是啥意思嗎?」

易天行就在潭邊住了腳,忽然問道。

自從他開始吃方便麵的時候,觀音菩薩就知道這位前世的童子,今世的佛爺。已經下定決心離開普陀。菩薩自有菩薩心,又怎會用言語或是舉止多作些事情,一路送他出來,各自無語,忽然聽他發問,略想了想說道:「此則血肉形軀,有生皆苦。彼則蓮華化生,無生苦也。」

這是淨土佛經中地一段。

易天行微笑道:「你父親的意思總是與我逆著。」他將目光投向那死潭之中,撓了撓頭:「即便蓮華化生,也是苦。當年在人間的時候。在六處後的山谷中悟道,險險踏上天路。也正是那時,才得蒙普賢菩薩感應,他苦守五百年,卻是信我,這份信任,著實令人荷重難負。」

「不過話說回來,當時只知道佛祖留下了有生皆苦四個字。我那鳥兒子在林子裡扮哀怨,事後蕾蕾總想不明白,說我們爺倆鐵鑄的身子,水火無忌,不生疾病,不生污垢,過的是富貴閒人的日子,玩的是高人一籌的神通,哪裡苦了?」

「哪裡苦了?」

易天行重複著自問了一遍。旋即苦笑自答道:「我從未與旁人說過,我這一生被菩薩扔下人間歷煉有何苦處,今日卻想教菩薩得知。」

觀音菩薩此時幻作少女模樣。跟在他的身旁,聽他鄭重其事,於是微微點頭,黑黑地髮辮輕搖著。

「除了因為易朱而發燒那次之外,我曾生病,所以不知道在病床潔白的床單上嗅著消毒藥水地滋味。」易天行面色寧靜說道:「我小時候不能受傷,所以不能在手指被劃破後,哭喊著讓母親為我包傷口。我千杯不醉,所以從來不知醺然何意,三杯吐然諾,五花馬,千金裘,李白能玩,我不能玩。陶淵明喝高了之後寫詩采菊東籬下,最後說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其實這位知識農民很明顯是醉糊塗了,而我不論喝多少,卻是不解酒中真味。歐陽修醉臥山石,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呵呵,我倒是醉翁之意在酒,卻喝不暈……苦啊。」

他轉過頭來,一雙清目盯著菩薩那張清美的臉:「我不畏高,所以玩蹦極沒意思,過山車也沒意思,衝浪也沒大意思,漂流因為不害怕……也沒意思。」

「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太過畏懼的情緒。」他緊緊皺著眉,「小時候被搶劫,也不覺得刺激害怕。」

「我不怕冷,所以大雪天躺在被窩裡看禁書,也沒覺得有多暖和舒服,被小女生往衣領裡偷偷塞冰雪,也不覺得好玩。」

「我不怕熱,所以夏天吃火鍋,看著旁邊的人汗流滿面,大呼快哉,我卻沒什麼感覺。」

「我不怕疼……所以就連去周小美的清心會所按摩,都沒感覺。」他聳聳肩,「像這樣無趣的人生,真的過地很苦。」

……

……

觀音菩薩沉默著,聽著易天行講述自己這一世歷劫的一些感受。

「後來我又在想,為什麼我金剛壞,卻反而會覺得少了許多人生的樂趣。」易天行眉頭一舒道:「我這才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實……人類,他們所尋求的快樂,往往就是建立在苦楚的基礎之上,比如喝酒,那酒精明顯是傷著他們的心神,雪讓他們冷,所以他們專們去玩雪。夏天吃火鍋特痛苦,所以他們吃的特別開心,按摩捏腳的時候,他們會痛地直叫喚,偏又樂在其中。坐過山車嚇得哇哇大叫,偏那些公圓裡面,過山車前面排的隊最長。登山吧,明明有可能摔死,雪山的下面,每年卻沒斷過人。」

「呵呵。」易天行笑道:「人類還真是有些自虐地傾向,不過也很厲害,本來就是充力在他們生活中的苦楚,卻被他們變成了一種美好。」
他咧嘴笑著,露出滿口大白牙:「而我這個古怪的傢伙,因為感受到那種苦楚,所以也就感受到那種美好……所以,我也很苦。」

很拗口。但意思又很明白。

「我的苦就在於感受不到對方地苦,也就無法享受相應的樂。」易天行最後這樣微笑著說道:「佛祖只是看到了生命本身的自源之苦,卻沒有看到生命本身這麼強大的改造能力。如果說生命存在地目的就是寂滅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又何必有生命的產生?又何必走這個過程?」

「生命真的很奇妙,能將苦事變成樂事,如果說有生皆苦,或許……也就是有生皆樂吧,地獄裡的生靈,也是生靈,再熬個幾十億年,那怎麼能行呢?」他揮著拳頭,像個革命家,「只爭朝夕。只爭朝夕啊。」

菩薩合什微笑。

一滴露水從普陀山谷那片光滑的絕壁上滴了下來,打濕了干潭裡的一小片黃色水蘚。

嘀嗒。嘀嗒,嘀嗒。

兩滴水珠,三滴,四滴……無數滴水珠由絕壁而降,匯而成流,灌入潭中,激起一片水花。霧水之中,隱見山上如一白龍,美麗無比。

易天行注視著這由天而降的瀑布,眼眸裡似乎也迷濛了起來。

……

……

「慢走。」

「不送。」

易天行沒有說再見兩個字,他希望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和身邊這位大菩薩見面了,他寧肯與大勢至去打上五百次,也不願意和身邊這位再聊兩夜天。

他輕掐著無名指的午紋,從泰梓兒那裡學來地三台七星斗法緩緩灑開。這法術本是青常,但他如今的境界早已隱隱跨入大菩薩位,一身修為神通實在駭人。稍一施展,便感覺普陀山間氣息為之一凝,身前潭水也無由而起,拍打著潭邊地石頭。

觀音菩薩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回了洞府。

一個渾身長滿了黑毛的和尚遠遠地看著這邊。

易天行向他招了招手,待那和尚走的近了些,看清楚了頭上戴著一個小金箍兒。他略有些厭惡地看了那金箍一眼,由想起了人間歸元寺中,師傅大人手腕上套的那個烏金鐲子,將手放在胸口,神識一渡,往小書包裡說了幾句什麼。

黑毛和尚雙手合什,十分虔誠。

一道若有若無的咒語之聲,從易天行的胸膛裡傳了出來,正是施檀功德佛的法聲。

咯登一聲,黑毛和尚頭頂地金箍無風而落,他大喜拜倒在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苦笑,心想老子還沒有彌勒佛,但討觀音一個人情倒是可行的。

……

……

「上臨朱雀下臨龍。」易天行靈台微顫,將道訣施了出去,面前的白色巨龍般的瀑布頓時被定在了半空中,四濺的水珠也詭異地停留在了那處,像是無數捧美麗的珍珠被嵌在了空氣裡,反射著天上雲層的白光,流彩四溢。

而易天行的身上,卻是冒起了一層淡淡的火紅之色,這是他許久未曾使用地天火。

一道紅光閃過,易天行紅色的身影,便從普陀山上消失。

片刻之後。

山前清靜玉坊前,一直盤膝守著的小易朱及火德星君只覺眼前一花,便看見一個赤身裸體地素年男子來到他們身前,這自然是易天行,他不知道觀音菩薩最後會會改變主意,所以稍行一善之後,便倒施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訣,將自己召到了朱雀兒子身前。

易朱睜開雙眼,站起身來,拍了拍小屁股:「易天行,我以為你昨天夜裡就會逃跑的。」

易天行扁扁嘴,從書包裡取出備用的衣服穿上,走上前去捏捏小傢伙的臉蛋,發現小傢伙瘦了不少,不由歎道:「手感差了很多。」

易朱很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走。」易天行說出一個字,便當先往山外走去。

「去哪裡?」

火德星君屁顛屁顛地跟著:「佛爺……」

話還沒說完,易天行此時心情特別差。喝道:「滾。」

火德星君趕緊滾走。

易朱學他的模樣聳阜肩,心想自己最近地火氣少了很多,但老爹似乎火氣不小,只得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去哪裡?」

「家。」

易天行如此回答。但內心深處卻知道,回家的路一定十分艱險,一旦脫離開普陀山的範圍,自己便是拒絕了觀音菩薩地庇護,便要獨自一人面對西方淨土的絕命追殺,而自己不肯戴上彌勒佛那頂帽子,只怕先前法會上保持中立的那些大神通,又會倒向阿彌陀佛那邊……如果幾大淨土同時出手,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活著回人間。

易朱又聳聳肩:「為什麼當佛?」

他與易天行神識相通,先前易天行與觀音菩薩的對話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的神識之中。雖然小傢伙一直以為頑劣如爹,是斷然做不得佛的。但聽了那麼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縱使是他,也覺得安坐佛位,等著開啟六道輪迴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時最應該做出的選擇。

易天行看了兒子一眼,說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幾億年。你老子我也願意在小書店裡等,一直等到將來開星際聯合大書店也成,總比呆在這破地方強。」

「那倒是,這裡人妖味兒太重。」易朱重重地點點頭,然後問道:「我們出去後,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應該還能打一打,萬一再來幾個厲害的怎麼辦?」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著他。

「媽教地。」

「教的好。」易天行「老懷安慰」。摸了摸小傢伙地腦袋。

「你應該和人妖菩薩把關係整好一些,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記憶裡。這個大菩薩是真正最厲害的那個。」易朱扭著頭,脫離了老爸的手掌,像個小大人一樣分析著,「爹最喜歡扮豬吃老虎,為什麼借助觀音菩薩的力量,至少要像剛才那樣完全扯脫關係。」

易天行微笑著,笑意裡卻夾著一絲寒冷:「我可沒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會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說的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錯了。再說了……如果我真是彌勒降世地材料,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淨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麼問題,她這五百年經營豈是全盤落空,所以事到臨頭,她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該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著你被淨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雙眼,陰險無比地笑著。

易天行使勁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罵道:「小小年紀,和誰學的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陰招,以為越厲害的人,就應該越陰險才是。」

易天行頭痛:「佛祖只是瘋子,和陰謀倒扯上什麼關係。」

「佛祖不是瘋子。」易朱用很純真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無語,知道這小子是替自己罵佛出氣,苦笑著搓搓鼻子:「我都只罵他是傻叉,你居然還幫我解了碼。」

……

……

父子相隔兩年重逢,沒有抱頭痛哭已是異數,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悅卻是掩不住的,大手牽著小手,借方纔這番對話化解彼此心中想念,這便要面臨真正地困難了。

站在清靜玉坊前,看著山腳下的林子,知道出了這片林,便是一片凶險。

爺倆毫不猶豫,一人腳上生雲,一人脅旁生翅,轟的一聲,離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兩蓬煙塵和高天之上劃破天空地一道焰火般的美麗痕跡。

「有何樣的師傅,便有何樣的徒兒。」普陀山裡今日有客,這客人身後有一片清光圓融,身穿著淡褐色的袍子,須長過頸,頭著寶冠,手中拿著一個像畫軸般的書卷,一身氣息非神非佛,卻是異常高明。

觀音菩薩微微一笑,從木幾上取下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若是鬥戰勝佛教出來的徒弟,又怎會殺得玉帝動火,天庭驚懼。」

那客人緩緩搖頭道:「菩薩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輪迴指日可開,今日觀之,似乎卻有些複雜。」這位人物乃是天上數一數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觀音菩薩與易天行先前的談話,話語裡卻刻意點明觀音所說的四十幾億年,只將字眼扣在指日可開四字。

觀音菩薩合什一禮,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時日如何?」

原來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傳說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潛修,不知為何,今日卻來到了普陀山中。

……

……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薩既然說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薩向我天庭借兵千萬,助冥間地藏王菩薩,此事干係太大,我觀北極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後天庭難以清靜。」

觀音菩薩寧靜應道:「真武素有壯志,不過若天尊傳話,想來他也不會寧直不曲。」

「也罷。只是不明為何菩薩不將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著他。

觀音菩薩還以一笑:「天尊說笑,童子前五十三參,後五十三參,兩世遭遇之奇,無人能及,便是鬥戰勝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沒有如此造化,今時之童子,已是大菩薩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薩謙虛了。」

「天尊應該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遠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觀音菩薩柔聲道。

「只是太過凶險,而且大聖雖在歸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來猶在提升,就算彌勒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與佛光也困不住他幾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聖尋上天來找晦氣,我可只有關門謝客的份。」元始天尊微笑著。

觀音菩薩一合什,沒有說話,唇角卻是綻起一絲微笑。

……

……

「童子先前斷言,太上老君並未離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師兄素來不好世事,惟因其好,故無須離開。」元始天尊讚歎道:「雖然道門尊為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師兄去處,不料童子卻是斬釘截鐵道出隱情,雖是猜忖,只怕也不稍遠,童子果然聰慧,佛祖當年擇其為後,果有神妙。」

觀音菩薩微笑道:「當年佛祖擷回此火,天尊便來討人,說道此乃劫前之火,能妄歸佛門,應該佛道同教,觀其日後所歸……若是老君阻止,只怕當時便搶起來了,莫非今日重見此子,天尊又動了心思?」

元始天尊搖頭苦笑道:「這等頑劣,還是由大聖去教吧,我這把老骨頭,卻是禁不起折騰。」

觀音亦是苦笑搖頭:「童子境界早已圓滿,卻在我面前一直遮掩著,豈是頑劣二字便能形容。」
第二十一章 斬首(上)1/2(朱雀記)

頭頂白雲像虛幻的光影一般,飛快地向後掠去,因為兩個人的速度太快,所以雲畔的時光似乎都被拉長了一樣,淡淡白霧被撕成了極細長的線條,映入二人的眼簾裡。

風很強大,足夠刮的鋼鐵翻開,卻吹不動他們的身體。

易天行的雙眼微微閉著,體會著這種極速所帶來的衝擊,神識一渡,對身邊的易朱說道:「知道頭上的雲層是什麼嗎?」

小易朱回答道:「不知道,感覺好像很可怕。」

「是空間的屏障。」易天行抬頭,高天狂風吹拂著他看似柔弱的眼睫毛,眼前一片流光,接近光速的飛行,讓所有的景象都有些變形。

「嗯?」小易朱身後的翅膀扇動著,一雙小胳膊抱在胸前,表示不解。

……

……

易天行笑了笑,沒有更詳細地解釋,在下層天界的時候,他被遠古的法寶追殺,慌不擇路,曾經鑽進過這些雲層,當時被裡面隱藏著的冰河罡風,刮的自己血肉模糊,險些送命,而如今他境界已成,神通加身,自然明白了,每層天界頭頂覆著的白雲,其實就是每個空間之間的分界線。

在人界的空間裡,這種分界線是看不見的,而不知道為什麼,在天界,每個空間之間的界線,就是這種奇怪的雲層。

易天行那次鑽進雲層,最後還有命活著出來。就等於說是憑藉著自己的境界和強悍地肉身,強行在空間裡破開了一道裂縫,鑽進去了另一層的空間之中。

那所謂的冰河、罡風,其實便是空間通道裡的裂縫和險惡環境。

強行打開空間。不論是何等樣地神通,都是一件極險的事情,極容易被空間通道裡的湍流吞噬,也極有可能進入一個從未有智慧去過的幽閉空間——想到當時自己什麼都不明白,卻還敢往雲層裡鑽,險些送命,易天行不免有些後怕。

他只是想了一想,易朱卻完全從他的神識裡明白了這些東西,不由皺起了可愛的眉頭,問道:「易天行。為什麼人間的道士就可以打開空間?」

這說的是一九九四年的秋天,人間的道門。清靜天地長老,曾經萬里神識打開一條通道,試圖拘去易天行的精神,而易朱也便是鑽進了那個黑幽地空間裡,一舉撲殺那個長老。也正是那次空間之行,讓易朱從那個憨稚肥拙的小紅鳥,變成了如今這個頑劣的少年。所以他記的特別清楚。

「那是精神通道,所以只有你這種靈體可以通過。」易天行瞇著眼,看著面前正以奇妙狀態漂浮著的空氣,甚至隱隱能夠感覺到自己父子身旁的時間,正以一種自己能夠掌握的狀態顯現了出來,緩慢凝滯了下來,不由感到一絲玄妙——接近光速地飛行,確實是一個很享受的過程。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父子倆此行是逃命,拒絕了觀音菩薩的保護。離開了普陀山,等於是主動放棄了彌勒佛的尊號。這便意味著他們將要面臨著西方淨土,甚至是整個佛宗加上凌宵寶殿的追殺。在這樣艱險的路途上,不急著沉默飛行,卻談論起修行與空間的構造起來,小易朱很清晰地感覺到父親心中的那絲想法。

「如果……」易天行一面飛著,一面淡淡說著:「如果有什麼事情,我走不了,你就往那個雲層裡飛,自行破開空間,找到回人間的路,自己帶太師公回省城,把你師公救出來,你是靈體,破開空間地時候,可以不受傷害。」

小易朱不會像某些女人一樣扮哀淒,知道老爸這種安排是很妥當的,冷冷說道:「問題是,如果破開空間走,我不知道這雲層上面的空間是什麼地方,萬一走錯路了怎麼辦?我不是你,我沒你運氣好,你破開空間,就將好有真武接著你。」

「沒事兒,這個宇宙地空間是有限的,就算走錯了,你多破幾個空間,總能找到回去的路。」

易天行微笑說著,這話未免顯得有些不負責任。

他一掐午紋,使了個道訣,遮住了自己的神識,這道訣是他從秦梓兒手上學得的,易朱一直嫌太粗糙沒學,也虧得這般,才阻了他心頭最後的想法被鳥兒子感應到——易天行此時想的是:「就算你迷了路,也總比跟著你這不成材的爹,被阿彌陀佛關住的好。」

易天行是這般想的,無論如何,總要保住自己兒子的自由。

……

……

易朱肋下的雙翅依然不疾不緩地扇打著,一翅便是九萬里,易天行腳下的觔斗雲沒有教會他翻觔斗,但速度也差不多,加上腳底的天火加速,二人越來越快,快要接近光速的上限,速度的提升也越來越艱難。

隨著速度的突破極限,頭頂的雲層漸漸淡了起來,天界的空間發生了一種很奇妙的變化,雲層消失在了空氣之中,空間的構造開始變圓,本是青面的空間,彷彿被一個天地幽手捏合了起來,從頭至尾,組成了一個圈。

蓬的一聲響,二人的身後一陣白煙一現即隱,十分美麗。

易家父子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模樣,只見雲層消失後,露出寂靜的天空,身下的大地也割裂成無數的大圓,每一方圓地漸漸合攏,成為一個圓球。

無數的圓球就這般無由形成,帶著上面或青黃的巖色,或深綠的林色,或幽藍的水色,變成了無數個星球。

空間變成了一個宇宙,原本散發的毫光也漸漸凝成些光點——發著熾白或是紅熱地光。原來是一顆顆的恆星。

天界,終於在易天行的面前,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這,就是一個宇宙。

他們在寂清地太空裡飛行著。但很奇妙的是,太空裡並不是空無一物,雖然沒有空氣,卻有著充斥著的一些能量波動和氣息,如果不是易天行已經到了大菩薩的境界,甚至根本不能捕捉到這些物質的存在。

「暗物質嗎?」易天行微笑著,看著身外數百萬公里外掠過的一顆慧星。

小易朱微微偏頭,看著極遠處的一團星雲,忽然說道:「那雲層沒有了。」

易天行微笑說道:「用你自己的眼去看,這空間之間的分界。無處不在。」

兩團天火同時在他們的眼睛裡飛了出來,頓時將這空間裡隱藏著地結構看的清清楚楚。清晰看到通往下界地道路,直直伸向遠處那團星雲中,星雲耀著妖異的藍光,就像是一個遠古的魔妖,張著他並不可愛的嘴。

……

……

時光一閃即過,遠處那團星雲馬上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妖藍的星辰之色彷彿瀰漫在這處宇宙空間的每個角落裡。連易天行與易朱地身上都塗抹上了一層藍色。

感受到那處傳來的神息波蕩,易天行歎了口氣,不知怎的,看著身旁的幽光就想起鄱陽湖口處的天光來,那時他迎著長江濁水逆流而上,追著陳叔平——所有的事情就是這樣,你既然做出了選擇,就要承擔選擇的後果。

這也許就叫做勇氣,也許是一種愚蠢。但不論是哪一種,只要是你自己選擇的就好。

擁有選擇的權利,這是很珍貴地一種幸福。叫做自由。

嗤嗤嗤嗤!

無數道尖利的聲音響起,像是晴雯在撕扇子,像是高陽縣城那個爛了的黑板刷發出地噪音。

兩道金色的流光並未減速,直接衝進了那片妖藍之光中,無數的星辰就此隕落,被金光斬落,挾著嗤嗤的破裂之聲。

每一個藍光的後面,隱著一尊菩薩或是羅漢。

好一處大陣,想來西方淨土所有的強者,都雲集到了此處。

兩道金光在藍光裡衝撞了一陣,終於被這股頂天壓地的氣勢將速度延緩了下來。

……

……

易天行手握金棍,面無表情地飄浮在靜寂的宇宙空間之中,看著四面八方,不知幾千幾萬尊羅漢菩薩,此處空間極大,而這些羅漢菩薩們的數目實在太多,竟然讓廣闊的空間都顯得有些擠了。

每尊羅漢菩薩身後,都耀著淡淡的佛息,佛息本來應是金色,但在易天行與易朱身後的天火映耀之下,卻反而顯成了幽藍之色。

天空中,可以看見有幾十位羅漢正捂著胸口,手指間止不住有鮮血滲出,而更近些的地方,已經空了出來,一些無頭的羅漢軀幹正在宇宙裡飄浮著。

沒有頭的羅漢軀幹,像是木頭一樣緩緩飄浮,血花從軀幹的空腔處湧了出來,像是沾著紅色染料的畫筆,在這純淨的宇宙畫布上描著修羅畫面。

金棍的前端微微扁了下去,化作刀形,刃面之上,鮮血沒有滴下,腥紅腥紅的看著十分恐怖,正是這柄恐怖的金刀,在照面的瞬息間,斬落了數十位羅漢,三尊小菩薩,刀氣之末,還傷了數百位羅漢的胸腹。

「嘩,嘩。」

宇宙裡安靜沉默著,兩邊對峙著,只有易朱身後的紅翅緩緩扇動的聲音。

小易朱俊美的童顏上,閃著一股妖異的紅光,他空著的雙手放在胸前,五指朝天,若焚香之柱,十道天火苗熊熊燃燒著。

他指上的天火焰中,數十個羅漢、小菩薩的法身頭顱正被煉化,數十個頭顱嗤的一聲消失不見,淡淡煙塵起。金塵點點灑向幽冥之路。

……

……

此處是歸人間必經之路,西方淨土地力量便守在此處,他們一定要將易天行拿下。

川出只是一個照面,易家父子倚仗著恐怖的速度。秒殺數十大神通。 

父斬頭,子焚之。

這是豬悟能教給易天行的法子,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消滅佛土萬千羅漢菩薩的神通。

而西方淨土在付出這樣血腥地代價後,也終於將他們的速度降了下來。

只要易家父子的速度降了下來,那他們可怕的殺傷力也就少了一大半。

此時已經不再需要言語,也不需要叫陣,大家都明白彼此要的是什麼,西方淨土是不可能放過易天行這個彌勒的,而易天行……似乎也沒有放過他們的可能。

遠處一顆淡藍的星辰動了。劃破了幽靜的空間,往耀著天火之光的易家父子行來。雖然隔得還極遠,但能清晰感覺到,它運行地軌跡終究,是落在易天行那處。

隨著這顆星辰一動,空間裡一陣脈動,似乎同一時間,四面八方的星辰微微一顫。擺脫了靜止地狀態,漸漸加速,沿著弧圓的曲線開始運動。

星辰移動的速度其實異常迅速,但由於空間太大,距離太長,所以看上去,依然像是很緩慢地運行,就像是一個宏大的星系,忽然受到一股宇宙力量的吸引。開始繞著星核旋轉起來,略微顯得有些笨拙。

但不過數息的時間,星系運轉的便很順暢了。一股強大地壓力向著星核壓去。

易天行與易朱就站在易核的位置。

這處的空間並不是空無一物,所以能夠很清晰地聽見星辰劃破空間所傳來的聲音,和那些細微的震動。

每一顆星辰,便是一位神通。

……

……

易天行低頭,閉眼,收棍於身後,似乎隱入沉思之中。

身外,正有無數羅漢菩薩執著各式佛土寶器,挾著無上佛光,向他攻了過來。

但他依然收棍於後,閉目沉思。

呼的一聲巨響,一雙巨大的不可思議的雙翅忽然出現在幽靜微暗的空間裡,易朱扇動著雙翅,就像是一個血火之色地天使般,以極其快速的動作,繞著易天行飛了起來。

隨著他的飛行,這雙翅膀越來越大,直似要蓋住了這一大片地幽藍。

易朱飛到易天行的身後,似乎有些累,緩緩收攏雙翅,天火一般的雙翅就這樣由後至前,將父子二人包裹了起來,沒有露出一絲縫隙——熊熊燃燒著的雙翼十分明亮,連裡面的人形都看不清楚了。

由諸天羅漢諸成的幽藍群星終於將壓力加大到了一種難以維繫的程度,猛然向內裡壓去。

但那裡有一團火,天火!

藍色的星辰衝進了火裡,只聞得一陣燒灼的聲音響起,羅漢菩薩們的護體寶光根本經不得如此高溫的燒融,沖得前些的被馬上燒成了一道青煙,而沖在後面的,卻僥倖逃過一條性命,在寶光消融之前,抽身而回。

就像是一團蛾子飛向火堆,卻猛地炸開。

……

……

偏在這時,易天行睜眼了,易朱的雙翅也開了一道縫,父子二人的配合實在是天衣無縫。

易天行一聲厲嘯,腦海中傳自那戰猴的棍法施展開來,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持棍橫打,棍頭點殺,化棍為刀,周遊如龍,破器殺人!

本來此時在諸天羅漢的壓力下,他根本不可能有這般好的出手時機,但易朱的天火,卻為他營造了這樣一個時機,趁著諸天羅漢菩薩被易朱天火逼的有些惶亂退後之際,他陰毒出手,仗著老猴那霸道的棍法,和手中這根無堅不摧的棍子,將那些行的稍慢些的神通們一舉擊殺,每一棍刀擊出,便有一個頭顱被斬下。

陰險的殺伐後,幽暗中,只是飄浮著十個頭顱,看上去十分恐怖。

而易朱的雙翅也在此時化作了恐怖的萬千火手,於稍縱即逝之際,在空曠的空間裡抓住那些頭頂,須臾即化。

沒有慘叫之聲,只有死亡,羅漢菩薩們慨然赴死,易朱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來一絲心神波動。

……

……

易天行緩緩抬頭,眼簾微起,一雙幽幽雙眸在身周廣闊空間的數萬張羅漢面上掃過,在幽藍群星之後,他望著那個微微發光,並不起眼的瓶兒,知道那個人正在找機會出手,不由冷冷一笑,有些瞧不起這位只會讓自己人送命的宇間頭號殺手和尚。

雖然兩次出手,大佔便宜,但不過是殺了百來位,看這天上腳下如繁星般的羅漢,他不由微感惶然,這怎生殺得完?

真是:斬不盡的羅漢頭,焚不完的菩薩首 
第二十二章 斬首(中)1/2(朱雀記)

「扯呼。」候補佛易天行如是說。

「扯蛋。」正牌佛鳥易朱如是應。

……

……

小傢伙看了看四面八方的羅漢菩薩,道:「到處都是禿驢,往哪兒扯去?」

戰鬥已經打響了些時候,只是兩爺子身上天火厲害,那些淨土強者根本無法近身。

不過西方淨土的羅漢菩薩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身上的湛湛寶光,正好是天界氣息中最適合抵擋高溫的的一種,雖然在易朱的火翅下看似一觸即化,但那清湛之光實在境界頗高,易朱天火疾出,在瞬息間將體外天火溫度提升至可怕的境地,竟顯得有些難以為繼,似乎體內的火元暫時空了。

淡淡血紅的火苗在易朱肋下的雙翅上燃燒著,火光有些幽暗。

易天行提醒自己的兒子:「省點兒力氣燒,看你身上火苗子越來越少了,萬一燒光了怎麼辦?」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有你這麼一根大柴火,怕什麼。」易朱抿抿殷紅的朱唇,嘻嘻笑道:「接下來怎麼辦?」

接下來怎麼辦?

易天行自己也不知道,前方的道路被全部堵死了,雖然自己爺倆的天火乃是無上之利器,但是佛子身上寶光總會耗去他們太多的火元,這幾萬個光頭杵在那處,要全部燒乾。自己豈不是要燒得火盡人枯?這速度降下來後,如果再要加到神佛無阻的地步,確實有些難度。

尤其是幽藍星辰地最後方,那個看似不起眼的小瓶子正發著幽幽的光芒。似乎就像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隨時準備發出最恐怖地一擊。

雖然如今的易天行連逢奇遇,有無數的老師朋友助他修行,但雪原扎什倫布寺中普賢大菩薩的慘象,梅嶺至省城的大逃殺,諸多記憶,都讓他清楚地明白,以他如今的修行境界,正面對上那位恐怖的大勢至菩薩,決然無法討到太多好處。

更何況那人還在藍色星火闌珊處。遠遠綴著,不知何時發動。如何發動。

……

……

易天行幽幽的目光穿透無數羅漢菩薩組成的星辰之幕,望向那個瓶子,忽然間眉頭微微顫動了一下,望了正在身旁以火鳳之勢遊走的易朱一眼。

父子二人眼光一觸,便明白對方所思所想所籌所謀。

正準備動手,易天行微微顫抖地眉卻帶著一絲愕然和憤怒聳拉了下來,顯得有些惱怒和強烈的不安。

空間之中。一道若有若無地氣息傳了過來,迅疾瀰散開去。

這道氣息無比純正,夾雜五色之味,令諸天有若見菩薩寶像於前。

滿天緩緩流淌的星辰停了下來,露出那些密密麻麻的羅漢菩薩面目。

羅漢菩薩們紛紛合什,對著那道氣息探了過去。

……

……

一個瓶子破開空間的距離,從羅漢陣刻意讓開的通道處飄了過來,離易家父子約有數萬公里遠處,停處了身形。

易天行也不看他。反而是微側著頭,與那個瓶子微傾的方向一致,投向宇宙間的某處。

他與對方同時感應到了這股純正地佛宗氣息。所以不免有些奇怪,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刻意將自己的氣息神識散播到這個地方來——而且很明顯的,這股氣息雖然不是十分強大,卻是十分純正,在這宇宙空間的上萬名羅漢小菩薩包圍中,竟是清清楚楚地護著自己的層次,頓時突顯。

甚至比那個瓶兒處的氣息還要純正一些。

如此純正的佛宗氣息,自然是位大人物。

這是彌勒與西方淨土之間的戰爭,日光菩薩已經代表東方淨土表示了中立,易天行實在想不出來,還有哪方的神通精深大菩薩會摻雜到這個事情當中,他不免有些好奇,有些疑慮,不知道來者是友是敵,更隱隱有些不安,怕是自己猜想地那位。

很明顯,那個幽幽發光的瓶兒也不知道,隱隱可以看見瓶口向著下方微傾,似乎在傾聽那個氣息。

……

……

「護著我。」易天行淡淡交待一句,便盤膝坐在幽深的宇宙空間裡,結了一個散蓮花座,以自己最精深地蓮花童子座印開始體悟這道氣息的來歷。

淡淡佛息從他的身上冒了出來,與遠方幾萬公里外的那個瓶子一樣,往著中間幽深無底的空間裡探去。

滿天的羅漢菩薩也在此時停止了攻擊,易朱舞翅而回,冷然悍然守在易天行的身後。

易天行聳拉著的眉毛,忽然如劍一般豎了起來,看似欲擇人而噬般憤怒。

遠處那個幽暗發光的瓶兒也忽然直了起來,似乎同一時間發現了某件很嚴重的事情。

「咋了?」

「果然是那個蠢貨禿驢。」

易天行滿臉冷笑,唇角譏誚十足,眼眸裡卻不期然地閃過一絲怎也遮掩不住的深深擔憂,罵是罵了,卻是心疼的那種罵。

引動得他與那瓶兒同時投以無上關注的氣息,漸漸在戰場之中凝結了起來,隨著湛湛青光閃起,構成了一道畫面:這畫面是人間的故事,似乎是誰正在那座青山裡開著法會,法力驚人,上動天聽,竟然將氣息生生傳到了天界。

「為什麼人間的事情,竟然能傳到這天上?」易天行盯著那畫面中地五台景山。演教寺裡眾僧,幽幽歎息著。

那畫面裡的眾僧,易天行並不熟識,但他死死盯著坐著演教寺門檻上的那個清俊小和尚。咬牙切齒道:「他為什麼離開省城了!」

易朱的目光在那道氣息上一掃一而過,撓頭道:「師傅地膽子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大?」

易朱的師傅自然就是葉相。

那個漂亮的葉相。

那個該死的葉相。

那個故意去五台山開法會,一心想誘大勢至菩薩下凡,想為易家爺倆分點憂,所以找死的葉相。

葉相的氣息經由文殊菩薩寶像的放大,由人間傳至了佛界。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祗樹給孤獨圓…… 

五台山上,文殊師利般若經的頌經之聲,竟然直衝天穹,將這片幽暗中夾著血腥的空氣沖洗的乾乾淨淨。

……

……

氣息消彌了開去。遙遠地人間五台山上的法會頌佛聲再也聽不見了,但佛界正在追殺易天行地這些強者們都知道。文殊菩薩……終於醒了過來。

那個瓶兒動了動,瓶身上的幽光微微流動著,就像一個美人的眼波在輕轉思考。

滿天的羅漢菩薩也動了動。

似乎是在權衡著應該如何取捨,被眾人圍著的,乃是今世的彌勒,西方淨土的心頭之患,阿彌陀佛最不願意看見他成長起來地人物。

而在人間刻意露出氣息的。乃是佛祖座前大弟子,須彌山的頭號繼承人,西方淨土的五百年血仇所繫。

無論是哪一個人物,都是必須淨土方面集力而殺之的對象,而此時,卻偏偏一個在人間,一個在佛土,露出自己的氣息。

淨土宗會選擇哪個來殺?

對於那個瓶子來說,這是一個問題。

對於那些滿天菩薩羅漢來說。這是瓶子該思考的問題。

所以瓶子緩緩沉入了黑暗之中。

……

……

「傻子葉相。」易天行雙目微閉,不知看著腳下哪方空間,幽幽道:「佛祖以身飼鷹。那是因為他反正死不了,他玩這出捨身救人,難道不知道大勢至殺死他會很輕鬆嗎?」

「怎麼辦?」易朱捏著小拳頭,看著他。

「涼拌。」易天行冷冷回答道,看著身前頭頂腳下的無數淨土羅漢菩薩,右手一領,金棍橫在胸前,右掌握住棍頭,緩緩從裡面拉出一把亮晃晃的劍來,那柄劍身上鑄有符紋,一股古意從劍身上透了出來,極寒極厲,似乎已經飲過無數神佛地鮮血。

「誅仙劍。」易朱馬上認了出來。

這是日光菩薩昨天在法會上送還回來的,易天行離開普陀的時候,自然不會將自己這把寶貝帶走。

易朱聳聳肩,伸出兩根指頭從易天行地手中捏過劍柄,抽抽鼻子道:「不大喜歡用這個。」

「光憑火燒怎麼能行?」易天行冷笑道,指著滿天的淨土羅漢說道:「這和燒雞是一個道理,這些羅漢菩薩們身上的寶光,就像是一層保護膜,就像厚厚的老雞皮,如果直接燒的話,很難燒透,如果你用劍把他們斬成一塊一塊兒的,再來燒,就容易燒粑了。」

「廚藝也能用來殺和尚啊。」

「萬事皆能入道嘛。」

父子二人講著這些不鹹不淡的話,滿天的羅漢菩薩們的表情卻有些異樣起來,知道這二位一位乃是鬥戰勝佛的弟子,一位乃是當年最兇惡的大鵬,聽見對方講著燒雞斬肉的事情,不免下意識地擔心起自己的寶身來。

「那葉相師傅怎麼辦?」

「那瓶兒已經不見了。」易天行聳聳肩,「估計大柿子下凡殺他去了,我們趕緊殺光這些和尚,然後回家吧,只要把你師公救出來,這仇,總是可以報的。」

「好。」易朱吐了口唾沫,一點火星離唇,照亮了身前的空間。

……

……

之所以易天行會這般說,是因為他很擔心葉相,所以刻意作的兇惡些,扮出魔王模樣,想將大勢至留在此處——葉相是想救他,他想救葉相,這一切,便是為了那華麗嘀愛丫!

若大勢至離開,就憑這些淨土的羅漢們,確實無法攔住他們父子倆個。

不知道為什麼,易天行很確定,大勢至一定不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此處,潛往人間。

他一定會出手。

但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手。

幽暗的空間裡,似乎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凶險,但這凶險卻不知道何時發生,這種等待,總是讓人有些渾不著力的無力感。

……

……

兩聲厲喝從易天行與易朱的嘴裡同時爆了出來,一個粗獷有若雷聲,一個清亮有若鳳鳴。

兩道火龍衝進了羅漢陣裡,只見星星火光燃起,金棍與誅仙劍大殺四方,紛紛揚揚,隨處有羅漢屍身墮下,飄浮在並無重力的空間裡。

而這些羅漢,都沒有了頭顱,那些頭顱,都已經被火中的凶煞全數焚盡。

殺戳再次開始。

……

……

卻在瞬息之後,嘎然而止。

一隻腳,一隻青凡無奇,穿著雙草鞋的腳,輕輕踩在了易天行的金棍之上。

易天行手中的金棍乃是石猴所授,其勢如雷,其動如靈,便在瞬息間,便能揮出數千棍去,一片棍影,根本不是肉眼所能看清。

但偏偏那隻腳,卻輕描淡寫地踩在了棍子的最前端。

轟的一聲巨響,與這樣溫柔的接觸相比,顯得十分的不協調。

腳面與棍頭一觸,金棍頓時停止了揮舞之勢。

而那隻腳也咯嗒一聲,發出了一聲脆響,草鞋從最前端大拇指處的繫帶處斷裂,然後沿著草鞋的構造向後侵伐,寸寸而斷。

那雙赤足的指甲上染著瓔珞之色,十分美麗。

而金棍巨大的威力被這隻腳止住,力量傳了上去,竟生生將那腳指甲上的顏色都震碎了。

緊接著,那隻腳上的皮膚也碎了,露出如同蛛網般的血色來。

腳踝那裡也傳來一聲撕裂之聲,應該是骨節斷裂的聲音。

但金棍宏大的力量,終究也只能侵殺到腳踝處,再也不能向上一寸,一寸都不行。

……

……

大勢至菩薩就這樣踩在金棍的頭上,身後是幽深的宇宙,身上廣袖輕拂,看著飄然清麗。

他輕輕一指正點在易天行的眉心處。
第二十三章 斬首(再中一下啦)1/2(朱雀記)

菩薩打架,其實和潑婦吵架沒啥區別,就看誰的臉皮厚些,殺傷力強些,得力的幫手誰多些,帶的夜壺,誰裡面的黃白之物臭些,誰便能驕驕然得勝返家,便是如此……合什同念:南無彌勒佛。

易天行一直等待著大勢至的到來。

所以當自己的眉心著了那輕輕的一指後,他的內心深處一聲歎息,無比安樂。

(終於將這大柿子留在這兒了,葉相,你快逃命可好?)

但他依然算錯了一件事情,他似乎還是低估了大勢至的能量與境界,雖然隨時準備這位佛土的恐怖殺手菩薩隨時從空間裡閃出來,從背後狙殺自己,但依然沒有想到,大勢至菩薩竟然宛似與空間合成了一體,毫無任何徵兆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先前滿天神佛在旁,氣息夾雜互擾,易天行就很擔心看不住那瓶兒菩薩的去向,所以一直死死盯著瓶子,不料大勢至潛入幽暗之中,再出來時,已到了自己的身前!

——不是身後。

看來大菩薩境界,就算暗殺,也須當面來,化作明殺。

即便是明殺,依然顯得那樣的無法阻擋。

大勢至菩薩一腳踩在易天行的棍尖,用自己一隻腳的代價,將那似乎可以橫掃宇內一切的金棍止住。

然後毫無煙火氣地一指,就這樣穿過了由棍頭至易天行額頭間的數米距離。

不知道菩薩是如何作到的,但他就是作到了。

在金棍停止的那一剎那,大勢至菩薩地指尖也停止在了他的眉心處。

……

……

一股強悍的,無可抵禦的力量。從眉心處往易天行的體內灌注了進去!

力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裡面夾雜著的氣息,大勢至菩薩一動,天地六動。六種震動不僅僅是物理上的變形,所謂動踴起震吼覺……聲光形相加,更有諸般可怖感覺。

此時的易天行,便感覺到體內隨著那股力量洪流的侵襲,感覺到無比麻癢,以他如今地境界,本來早已擺脫這種外感之惑。無奈何大勢至菩薩境界太高,這六動之威又著實厲害。竟這般漫漫侵入了他的心神,令他無比難受。

這只是一個開頭。

緊接著是劇烈地疼痛,然後眼前出現了幻視,無數光線曲折,彈射,彎轉,化成無數天魔形狀。耳中也現出幻聽,如九天雷電般一道一道地劈著,聲若洪雷,震著他的識海。

他的雙眼緊緊閉著,卻也止不住那些恐怖的畫面在眼前出現,心神激盪,加上法威之下身體的劇烈抖動,看上去就像個重病的柔弱書生,在三九的寒冬裡。赤足踩雪,不停哀顫。

雷聲不停,兩道鮮血。從易天行地耳中緩緩流了下來,與外界隱有暗物質的空間一接觸,嗤的一聲燃了起來。

天火燃燒了起來,極熾的顏色和極高的溫度在他的面上蔓延,嗤的一聲,將易天行的眼簾處燒成了一片通紅,而那些光線大動所造成的天魔之像,也是一陣極淒厲地尖嘯,化作片片白色碎亮屑,消失在他的眼前。

真是極險。

易天行神通境界俱足,但在佛學上的修行造詣卻有先天地缺陷,一味佻脫的童子,今世對於修心法門修練的太少,所以雖然有老猴親傳的行者法門遮蔽五識,卻依然在大勢至菩薩的六動威能下險些被天魔之像亂了心神。

幸虧雙耳被震出火血來,劫前精純之火,乃是一應心魔最懼之物。這才讓易天行的雙眼回復一片通紅,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清醒。

只需要千分之一秒。

易天行悶哼一聲,體內菩提心青色純純,用行者法門護住自己心神,左手數指一彈,在自己身上加了幾個道訣,口中默念景霄大雷琅書!

……

……

空間裡無由一陣風雷起!

雖是平實道訣,卻是易天行施出,這等聲勢,只怕連初創此訣的仙人也難及其萬一。如兒臂般狙細的雷電,劃破了幽暗的空間,像無數道尖銳的利劍,猛地劈了下來!

啪啪數聲巨響,易天行被雷電劈了個正著,強烈的高溫瞬息間蒸發掉他身上的衣裳,露出內裡蘊含著無窮力量的身軀來。只是新長出來的頭髮被電力一擾,頓時直直衝了出去,看上去像極了一個被打的無比狼狽的塞亞人。

……

……

正被三千三百三十三名本命羅漢用佛息構成的大陣困在正中的易朱,此時正好不耐煩地在進行燒雞的工作,忽然瞧見下方的異動,不由嘴巴大張,好生驚歎——父親大人用雷電劈人,居然劈到自己身上,這準頭著實有些差勁。

易天行自然不會準頭差成這樣,他是刻意用雷電劈的自己——雖然景霄雷琅書乃是正宗道訣,但他畢竟不敢信任這種人間可以學到的東西,能夠傷害到一位恐怖的大菩薩。

雷電劈下,一陣劇痛之後,終於將他從勢至菩薩的指尖威能之下,震出了些微距離,不足一寸之地。

眉心與指尖一離,易天行頓時擺脫了那種恐怖可怕的六動感覺,身體軀幹中的麻癢痛怖驚諸般感覺一掃而空,他根本不及想,尖嘯一聲,體內火元極速逼出。沿著金棍向前遁去。

隨著火元的傳遞,整根金棍頓時變得高溫無比,發出白色地夾著金色的光芒。

這光芒極其刺眼,瞬息間將整片幽暗的空間。照的清清楚楚。就連遠處地那些行星都照耀的清清楚楚。金箍棒,便在今日,變成了宇宙間最亮的那根日光燈管——可惜不怎麼節能。

……

……

火元被壓縮到了極處,終於在棍尖處爆炸開來,七道朱紅的火苗以棍尖為口,噴了出去,燎然如鳳,淒厲如爪,猛地向大勢至菩薩的寶像上抓去。 

嗤的無數細微聲音同時響起,就像是有誰往火堆裡扔了無數把頭髮。

在天火之中。大勢至菩薩寶像清光未減,與高溫的火焰抵抗著。保護著自己的法身,而依然堅定地將那根手指伸了過來,這次的手指卻多了一根青蓮。

那青蓮上蓓蕾未放,稚嫩青弱。

但易天行卻嚇死了——大勢至菩薩這朵素蓮與旁的大菩薩青蓮都不一樣,別地大菩薩手中青蓮都是開放的,只有這位大菩薩手中青蓮已有千年未放——他實在是想不到,如今自己地境界已與對方相擬。這本命的天火,卻根本燒不透對方的寶像清光屏障。

便是這一著算錯,大勢至菩薩的手指拈著那朵青蓮,又點在了他的眉心。

好在易天行這次有了準備,早有行者法門加上一應亂七八糟的道訣、佛法、加在了自己的神識上,哇哇一聲亂叫,腳底雲絲狂動,天火疾噴,往後退去。

倏忽間。退了一千公里。

而大勢至菩薩那根手指,那朵素蓮,也倏忽間。前進一千公里。

二人之間地姿式依然沒有變化。

大勢至菩薩的青蓮點在他的眉頭。

易天行繼續狂退,根本來不及轉身,眼睜睜地看著眉心間的素蓮離自己越來越近。

一股強悍的威勢從青蓮枝頭傳到他的身上,由不得一陣狂抖,咯吱咯吱的聲音從他的身體上響了起來。強悍的金剛之軀也有些承受不住這種天地六動加諸地威能,身體的各個關節都在不停地扭曲著,折斷著,露出血痕來,破損,骨頭,鮮血努力地往他身體外面湧著。

但畢竟是老猴之後,三界最結實,臉皮最厚之人,所以暫時沒有散體之虞。又多虧喝了觀音菩薩存了幾百年的所有甘露,所以易天行此時非人地復原能力全數展現了出來,不論何處傷口,只要血花一濺,迅疾復原,甚至比肉眼能看見的速度更加快捷,只留下道道灰色的痕跡。

追擊與後退,轉眼前繼續了數萬公里,而在這道亡命的軌跡上,留下易天行火血畫出一的道火線,看著十分猙獰。

只是火線頂端,隨著大勢至菩薩的威能相加,易天行不停抖動著,像是在跳一種很噁心的舞蹈。

……

……

遠處。

不知為何,小易朱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父親,很隨手的一劍劈出,砍下一個羅漢的腦袋,然後雙翅一揮,將這頭顱燒成灰燼,嘟著嘴唇,似乎覺得這種工作很無趣。

小傢伙的神識盯著父親那邊,低聲咕噥道:「真是狼狽啊,大柿子用青蓮了,易天行你不要老盯著看,盯著眉心,很像鬥雞眼的。」

看來這爺倆對於大勢至這樣恐怖的對手,早已有所安排,所以在這時,還能如此輕鬆。

轟的一聲巨響,易天行倒退著,被大勢至菩薩手上的青蓮逼的疾速退後,橫亙數十萬公里,終於遇到了阻礙,狠狠地紮了進去。

這是一顆行星,上面儘是荒漠石礫。

二人便是這樣狠狠地扎進了行星的星體之中,落地之處,是荒漠的正中央,恰好是一大片最為堅硬的花崗岩。

輕鬆?易天行自己肯定不會這樣認為,背後一陣劇痛,緊接著眼前一片黑暗,知道自己已經被砸入了石頭裡面不知幾公里深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大勢至菩薩不知是如何做到,竟然在這樣強烈的衝撞下,依然保持著手上的那枝青蓮柔弱而穩定地頂在他的眉心。

得虧強烈撞擊之助,易天行眉心一痛,卻是一直僵著的雙手,被震的活絡了起來,他唇中吼出一聲暴喝,腦海裡無數棍影橫打而出——這些畫面全是當年在後圓裡,老猴灌入他腦中的戰鬥經驗。

無需出手,只需動念。

他腦中一動念,右手便自然而動,無風無勢地在空中畫了幾下。

悄無聲息的畫了幾下。

……

……

隔了約摸幾秒鐘的時間,棍影才顯現了出來,緊接著,棍風才響了起來。

原來這一陣橫棍疾打,竟似比光影更快,更是遠遠地將聲音甩在了後面。

無數道啪啪的聲音似乎同時響起。

大勢至菩薩身上的寶光一陣黯淡,緊接著卻又是一陣明亮,如是者在極短的時間裡閃爍著,就像是隔著大氣層看見的明亮星星。

便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易天行朝菩薩的寶像之上,生生砸下了一萬多棍!

就算大勢至菩薩再厲害,但易天行也有信心將他砸暈,所以他斷定大勢至一定會暫避。

但大勢至菩薩沒有躲避,居然靠著自己的寶像法身清光,生生捱了這一萬多棍!

此時菩薩寶像的清光之上,顯現出無數道細微的裂痕,很明顯是易天行砸出來的,而清光之中,大勢至菩薩的面色無比煞白,幽藍的雙眸中隱隱可見血色,唇角滲出一道鮮血。

大勢至受傷了。易天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左掌一張,又是一團天火洶湧而出,極熾極烈地裹了上去,此時勢至菩薩護身清光已現萬條細細裂痕,斷然再無法輕鬆擋住天火的燒蝕。

果不其然,清光之中的菩薩寶像驟然一亮,數十聲火灼之聲響起,勢至菩薩身上那件流彩溢光的佛衣頓時燃了起來,從袖口到領子,數十朵柔美的火苗開始蔓延。

易天行眼中卻來不及現出喜色,黑黑的眼眸裡突現驚恐。

只是那驚恐裡似乎還潛伏著一些別的情緒。
第二十四章 斬首(終)1/3(朱雀記)

菩薩指間柔弱的青蓮抵在易天行的眉心,神通疾出,將他體內的菩提心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左掌噴出的天火頓時弱了下來,菩薩寶身之上的火苗也頓時被無上的神通壓滅,只留下一些焦灼殘痕。

易天行的驚恐便是這椿事情,他自己最厲害的天火,仍然需要用自己的菩提心催發,而自己的菩提心境界,終究還是比勢至菩薩差上……那麼一點點。

勢至菩薩幽藍雙眸裡異光一現,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重重拍擊在了易天行的胸口。

又是一陣巨響之後,荒漠行星上那個深洞頓時被這一掌之力,擴成了寬約數十公里的大坑!

易天行骨斷筋折,卻又在電光火石間肌肉重生,骨節重續,回復本身,只是渾身是血躺在坑裡燃燒,看著無比狼狽。強大的六動之力正不停地在他身體內肆虐,絞殺著他的本命真元,還有那顆本來與身體融成一物,此時卻又被勢至菩薩生生逼了出來的菩提心。

淡青色的菩薩心在六動之威中,不停顫蕩,隨時有可能破滅。

而當菩提心破滅的時候,便是易天行被打散法身,空留無識佛性的那一刻。

……

……

易天行卻笑了,雙手合於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輕糾,食指微微向天如劍立,結了個不動根本印。不動如山,不動如星,不動如這宇宙。

他唇角流著火血,笑容無比獰然。緊接著一聲厲嘯,卻沒有舉棍打過去,反而是雙手各結了一個佛家真言手印,口中迸破二字:「哞,嘛!」

二字一出,雙手以大手印按下,驅邪寧意,往身旁的大地擊了下去,如同插豆腐一般插入堅硬地岩石中。緊接著他整個人也躺了下去,將自己的後背貼在寬廣的大地。

大地開始震動,開始躍起。開始落下,遠處的黃沙飛舞而升,於高空之上形成大旋,猛烈地轉動著,不知是何處來地洪烈能量,將讓這個巨大的行星都開始顫慄起來。

相反,勢至菩薩眼中精光一現。卻發現掌下的易天行體內菩提心竟漸漸的穩了下來,不再是轉眼即滅的危險模樣,心生微疑,不由將目光投向易天行的臉上。

易天行面部不停地抽搐,承受天地六動之力,不停骨折,不停癒合,雖不立死,卻是始終徘徊在欲死能與痛不欲死這兩種可怕境地的夾隙中。恐怖的滋味……帶著一絲微微血腥味,衝擊著他的心神,想讓他放棄抵抗。

但如此痛苦的境地。他依然不能放棄,因為有希望。

因為他此時在做一座橋——一座勢至菩薩與行星之間地橋樑——將勢至菩薩由天地六動中獲得的無上力量,全數贈還予這默然無語地大地。

得之天地間,歸之天地間。

饒是如此,易天行依然很危險,就像是一座石橋上不停地通過載重數百噸的貨車,隨時有橋塌之險。眼前,就只有看是自己這座橋先塌,還是看這些貨車全部開完,看勢至菩薩取自天地的力量,是是有枯竭的那一時。

而很妙的是,戰鬥進行到此時,情勢也不容許勢至菩薩這時候斷然不敢放手,因為他的護身清光已經出現了裂縫,若再讓易天行緩過勁來,再一通金棍猛砸,只怕菩薩也會變成肉泥。

……

……

在戰鬥一開始的時候,易天行便已經算準了這個行星地方向,刻意引勢至菩薩來此,然後用這個愚笨的法子,妄圖耗乾勢至菩薩的神通。

大境界之人之間的差距雖然只有一點,但便很難應對,所以他只有想些笨法子。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間,但那種恐怖的巨痛卻讓易天行感受過了一萬年,但他依然雙手插在地中,雙眼毫無表情地盯著勢至菩薩,金棍飄在身旁空中,等著菩薩力竭的那一刻。

「你錯了。」勢至菩薩柔柔說道:「一心即天地,我手中六動之力,卻是這天地賦予我,卻是我心賦予我身。」

手掌上加附的天地六動更加恐怖地衝入易天行的身體。整個行星上的土地沙礫都開始跳動,似乎得到了某種生命一般,歡喜雀躍,無比震奮。

易天行地臉上卻出現了一絲悲傷,眼神也有些渙散,似乎準備放棄。便是眼神的一絲渙散,似乎讓大勢至菩薩有些大意,以為易天行即將不支,咯喇一聲,將自己的手掌生生壓進了易天行地胸膛裡,雖然易天行的身軀依然在不停修復著,卻無法將這隻手掌推出去。

他卻沒有注意到易天行的雙手正在身邊的沙塵裡不停掐著,如同清煙一般快速地運行,大拇指的指尖柔柔搓著無名指的午紋,如同小舟一般在勢至菩薩六動威能中飄浮著的菩提心驟然一縮,本有些渙散的神識卻是無來由地清亮起來,一道符文憑借純淨的神識念了起來。

「上臨朱雀!」

這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法!

……

……

天空中一陣鳳鳴,這鳳卻是野鳳 戾鳳,挾雜著無窮的殺意和怨毒。 

一對火雲大翅從天而降,猛地蓋在了勢至菩薩那略顯瘦弱的後背上!

易朱這凶鵬是什麼樣的人物,大勢至菩薩自然清楚。所以斷沒有單顧著追殺易天行,而將這鳥置之不理地道理,只是此處離開先前宇宙中的戰場已有數十萬公里,即便易朱一翅九萬里。也總要花些時間才到趕來救易天行。而以大勢至菩薩的神通境界,絕對有把握在這段時間內,做出最合適的應對。

但他忘記一件事情:那便是易天行與易朱地父子身份,他們本來都是同源而生,同是劫初那蓬火中擷取的精靈,其魄為魂,其精為鳥……所以當易天行使出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時,易朱化身為火鳳,倏忽間便出現在這個荒蕪的行星之上。

比一剎那更短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已經超越了時間的概念!

……

……

看著無窮的天火籠罩著大勢至菩薩已經顯出頹像的護體寶光。忍受了數時天地巨動之痛苦的易天行,唇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但事情總是這樣的無趣。笑意才在唇角綻開,卻又變作了苦意。

而大勢至菩薩那幽藍地雙眸卻清亮了起來,就像是兩潭幽深不見底的碧潭。然後他頭頂那個一直幽暗無光地寶瓶亮了。

無窮的吸力從寶瓶口處探了出來,空氣,沙石,一切的一切,都被那黑洞似的佛家至寶吸了進去。行星的大坑中。剛剛化作火鳳的小易朱根本不及反應,嗤溜一聲便被吸入寶瓶之中!

易天行張大了嘴,顯得無比驚愕,面上表情無比痛苦,眼神無比哀傷,似乎知道自己的崽兒再也無法從那個堅不可摧地寶瓶裡跑出來,今世再見無望,所以大嘴一張,挑起唇角。欲哭無淚,空留一口白色牙齒表示心神無盡的空白。

大勢至菩薩刻意裝作中計,隨易天行來此行星。卻一直隱忍不發,將自己最強悍的神通留在了最後,直待易朱化鳳而至偷襲時,才反偷襲成功,一舉將這凶鵬惡鳳吸入寶瓶之中。

如此心思縝密,瞬息之間料敵定計,果然不愧是西天淨土帳前第一紅牌打手,第一陰寒殺手。<可惜大勢至菩薩沒有聽過鄒蕾蕾在威尼斯那個船兒上的夜語,不然他一定會發現一絲不妥。當時鄒蕾蕾嬌媚說道,自家這男人,但凡挑起唇角時,便是滿心歡愉,露出滿口白牙時,那便是拿定主意要做什麼事情。當此危機關頭,易天行還有心思歡愉,還要拿定主意做什麼事情,那一定是對於大勢至菩薩來說,相當不妙的事情。

易天行大張著嘴,一個黑忽忽的物事,從嘴裡噴了出去。

此時的寶瓶口還在不停吸納著四周散落的火元,所以將這物事也吸了進去。

……

……

易天行遙遙用搖蕩不安的神識綴住那個黑色物事,直待黑物縮小,將要進入瓶口之時,才雙目猛睜,用神識渡入那物之中,在省城歸元寺後圓茅舍裡改造了十幾天地核彈擊發裝置,終於響了。

一聲悶響。

一道閃光。

一顆氫彈在大勢至菩薩的頭頂瓶口爆炸。

一根金刀在大勢至菩薩的胸腹口劃過。

那個恐怖地爆炸聲,卻異常神妙地在寶瓶口化作了一聲悶響,恐怖的衝擊波將大勢至菩薩的寶身炸的變成一枚子彈,深深地打進了地底,只是隨著大勢至菩薩的身體下墮,大地無由而開,空氣無由而空,光線無由而折,聲音無由而逝,他終於憑藉著自身的神通,化解了這衝擊波的力量,一動天地六動,天地六動己身不動,這枚氫彈能讓他動的如此狼狽,已是很不尋常。

但爆炸所帶來的高溫卻是大勢至菩薩無法化解的,層層護體清光在一瞬之間運至了頭頂,與這枚人間利器的能量同歸於盡。

失了清光,易天行手中的金刀斬下,菩薩的鮮血猛地灑了出來,緊接著大坑底出現了一個深洞,沒了大勢至的身影。

易天行想了不想,腳下雲絲一纏,便往那洞裡跳了下去。

大坑上方。一朵獰惡的,略微有些變形地蘑菇雲開始緩緩的升起。

越往洞裡去,易天行越是心驚,不是驚訝於這洞的深度。而是驚訝於,在那核彈爆炸的瞬間,大勢至菩薩竟然能在這樣細微地時間片段裡,將核彈往下的衝擊沖化作一道筆直的力量,往下衝去,反而躲過了自己籌謀已久的驚天一刀。

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他與大勢至菩薩雖沒有幾句言語,但各自憑著無上的神通與縝密的心思,互施詭謀。最先前,易天行佯作不敵。退至行星,想借行星天地之力。以自身金剛之身為橋,金棍為脅,妄圖耗乾大勢至菩薩的神通。不料大勢至菩薩早已瞧出,反而刻意留力,不謀一舉狙殺,反而想將易朱引至此處,一同殺之。 

緊接著。易天行召朱雀臨體偷襲,大勢至菩薩早有準備,大開寶瓶之口,吸入易朱,到這個時候,似乎在算籌之上,還是大勢至菩薩佔了絕對的上風。

但誰也想不到易天行還有後手,借寶瓶吸納之力,爆出核彈偷襲。成功地近距離爆炸,抵銷了大勢至菩薩境界無比的護身清光……

不知道這兩位強者,還有什麼陰謀沒有。

……

……

大勢至菩薩腳底的洞……居然一直穿過了整個行星。到了另一邊地宇宙之中!

易天行滿心寒意地衝出洞口,舉棍朝著那個快要湮滅在空間裡的菩薩寶像砸去。偏此時,大勢至菩薩面色一白,似乎又遭到某種重擊,極勉強地一扭身,躲過這一棍。

被這一擾,本來正漸漸淡了的寶像,重新浮現在宇宙之中,只見他頭頂的寶瓶此時瓶口已染焦黑之色,但令易天行肝膽欲裂的是,那瓶兒的形狀卻是完好無比,似乎沒有一絲破裂。

居然一枚核彈的衝擊波都炸不裂。

這……他娘的是什麼瓶子?

但寶瓶受損也極嚴重,而且很奇怪地是,核彈留下的高溫將這瓶子燒成了通紅的顏色後,此時卻沒有冷卻下來,反而越來越紅,然後轉白,發出熾白的光芒,像是裡面正有人在不停地高溫鍛燒著。

大勢至菩薩看著易天行道:「原來你是刻意讓我收了鵬兒。」

易天行冷冷看了他一眼,卻根本不會廢語,身子一擰,瞬息間棍影重重,從四面八方籠了過去,將大勢至菩薩罩在棍影之中。

大勢至菩薩此時再無護體清光,斷敢硬接這煞天的棍兒,只是仗著自己精妙的神通,詭絕的速度,在廣闊的空間裡飄飄搖搖,避著棍影,間或有避不開之時,便用手中無花青蓮柔柔一拔,便將萬鈞棍頭拔偏少許。

易天行知道,雙方的速度此時都起來了,這時候再用核彈去炸,就等於是用鞭炮炸蚊子,基本上沒有可能。

寶瓶越來越熱,很明顯,裡面地易朱小朋友,正在很努力地玩火。大勢至菩薩的面色卻是越來越白,幽藍的眼瞳顯得越來越深,這寶瓶乃是他地本命寶物,與他體內菩提心遙遙相應,寶瓶傷,則己身傷,所以在天火的燒蝕之下,菩薩飄渺的身形也終於顯得凝滯了起來。

一直保持著風度廝殺的大勢至,終於冷了下來,幽幽道:「莫非你以為這天火便能毀了我的寶瓶?」

「不能。」易天行終於開口答話,微微笑著,隔著數千公里的距離看著大勢至菩薩,手中握著棍兒,似乎不急於上前,「在人間山谷中,就知道高溫很難煉化你這瓶子,這瓶子似乎是佛陀傳給你的。」

大勢至菩薩知道他是在借言語凝神,馬上便會有雷霆一擊,不由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震盪,一陣空間扭曲,從他的體內幻出數個光影。

每個光影都頭頂寶瓶,身著廣袖大袍,輕拈青蓮,宛如大勢至菩薩再生。

易天行瞳中金光一閃,陰聲道:「老子也有火眼金睛,你這虛像難道也想騙我?」

「只是阻你,待我將鵬兒收服後。你我再來殺過無妨。」大勢至菩薩微微一笑,與那些分身妙影迭加在了一處,隱隱不知方位。

易天行反而不急了,冷聲笑道:「你不奇怪嗎?明知道我家的天火燒不垮你地瓶子。為什麼我還讓易朱鑽進你的瓶子裡去?」

大勢至菩薩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眸中藍光一閃,同時,幾個虛像的藍眸也同時亮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一椿很要緊的事情。便在此時,高溫無比,通紅漸白地寶瓶忽然間冷了下來。

不是緩緩的降溫,而是急劇的降溫,從數百萬度的高溫,瞬息間降的比這宇宙深處的溫度還要低上許多。

……

……

咯的一聲脆響。

寶瓶最細的瓶頸之上出現了一絲裂痕。裡面隱隱有寒氣滲出。

又是一聲脆響,緊接著。脆響之聲不停,寶瓶頸部光滑的瓶面上,裂痕越來越多,開始還像是蛛網,後來便像是人間乾涸已久的土地,最後更是變作了粗礪地布面一般。

最後一聲脆響起。

一雙蓋天之翼由寶瓶中伸出,生生從瓶頸處伸了出來!

無數片碎片飛濺。寶瓶由瓶頸處破開,露出裡面已經被凍成冰塊的內壁,看著無比狼籍。

大勢至菩薩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小...
易朱一振雙翅,化作流光,飛離菩薩身邊,雙翅再展,面色冷俊,似乎沒受什麼傷,只是從九四年起。一直長在他額頭上地那絲銀髮,卻不知為何無翼而飛,消失無蹤。

「熱帳冷縮。」易天行看著重傷後的大勢至菩薩。冷冷笑道:「你只是菩薩,不是佛祖,終究還是要被這空間裡的規則管著,雖然是最低級的那種。」

原來是歸元寺天袈裟大陣上的冰雪衲起了作用,也就是易朱頭上的那絲銀髮。 

如果只是高溫,或是嚴寒,都不可能破損大勢至菩薩的本命法器。但很湊巧地是,小易朱身具天火之熱,又在歸元寺後圓被老猴親手種上天袈裟的冰雪衲一塊。一是劫前之火,一是佛祖傳下的寒器,極高溫與極低溫,都在易朱的身上。

真是時也命也。想當初易朱被老猴種了根銀毛,沒有人知道其間隱含什麼意味,什麼緣法,未想到卻是落在了今日,真是一飲一啄,皆是前緣注定。

事情發展到現在,大勢至菩薩清光盡失,先受萬棒之擊,復脫高溫之厄,後感輻射之風情,又被易天行生生斬了一刀,最要命的,還是那個與他精血相連的寶瓶,終於在小易朱奮不顧身地自投瓶中後,破了開來……寶瓶的破損,卻是給了大勢至菩薩最致命的一擊。

如今的菩薩寶像依然莊嚴,但氣息卻有些混亂,面對著已經證得大菩薩果位地易天行,火鳳般燎然兇惡的小易朱,很明顯再不是對手。

一聲暴喝在空間裡響起,震的天地一陣大動。

易天行化作一道流光殺向前去,倏忽間來到大勢至菩薩身前,狠狠一刀斬下,金刀鋒利無比,隱含奪魂寒光,偏那刀鋒之上還鍍著一層鮮紅地顏色,與寒光一雜,流彩疊色,十分美麗。

這抹鮮紅,大勢至菩薩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易天行本命真火裡境界最高的那抹紅,乃是劫前無雙高溫,自己已無清光護庇,再難抵抗。

刀鋒所過,數尊菩薩幻像被燒成虛無,露出最後大勢至菩薩的真身來。

看著那記向自己脖頸上狠狠斬來那記金刀,菩薩的雙眸中不禁現出一絲惘然。

五百年間,只有大勢至菩薩殺神弒佛,今日,終於輪到自己受此果報,受此斬首一刀。

……

……

刀光如同風雲一般捲了過來,唰的一聲,大勢至菩薩的頭顱微微一抖,便從他的寶像身軀上落了下來,就像秋日裡沉甸甸的熟透果實,毫不留戀地落下枝頭,還那負重已久的彎枝一絲輕鬆。

易朱戾嘯一聲,雙翅一展,無數道天火攏成一團,變成了一個兇猛的禽爪,向著那個仍然睜著眼的頭顱撲去。

大勢至菩薩那俊美無儔的面龐上,雙眼似閉未閉,淡藍色的眸子裡卻似乎隱含著什麼意思,不是解脫,而是微笑,一種大道將成的惡趣……

易天行心頭劇震,體內菩提如絲絲青帶般貫穿全身,神識迅即鋪了開去,終於在極上方的空間內感覺到了一個波動的極其劇烈的能量源,似乎正準備著蓄勢已久的一擊。

表情雖然很平靜,但他的心裡無比冰涼,因為他知道那處能量是誰散發出來的,那裡的氣息,竟讓他隱隱也有些畏懼。不知道像這樣恐怖的能量源準備了這麼久的一擊,這天上地下,有誰能扛得住,他自己的神通境界是斷然扛不住的。

所以他再次落刀,一刀劈在了易朱的身前,攔住了小傢伙前行的道路!

這記凝結著他全身修為的刀力,生生斬在了空處!

第一刀,斬去了大勢至菩薩的頭顱,第二刀,他生生斬開這個空間。

隨著刀鋒過處,一道幽幽縫隙從空間裡破了出來,後面是一片無盡的黑暗,正是億萬年不曾有生靈進入過的未知空間。易天行腳後跟詭魅踢出,將在身後抬首望天,面帶駭然的小易朱狠狠踢入空間裂縫之中!

小易朱身體如遭雷擊,雙眼中出現一絲悲傷,決絕與生氣的神情,緊接著,雙翅一亂,便進入了空間的亂流之中,不知被吹到何處去也。

易天行想也不想,將自己的金剛之身擋在緩緩合攏的空間裂縫之前,金棍倏地一聲化作戒指回到手上,他張嘴一吐,從小書包裡吐出一個和尚來。那和尚見風即長,手握錫杖,雙目緊閉,不知是在睡還是在做什麼。他一手握著這和尚的右腳,一手抓著和尚的脖子,舉和尚向著上方某處迎去。

那處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易天行必須讓易朱走,而就在出腳的那一瞬,身為人父的他,自然作好了嗝屁的準備。

……

……

無數的光,驟然照亮了這整片宇宙,無數的星辰都在這一瞬間失去了顏色。

無數的光又同時消失,然後匯聚到易天行頭頂那個能量波動處,化作一道宏傳莊嚴的光柱,猛地向易天行的頭頂轟了下來,光柱之中,佛息繚繞,梵音大作,香飄萬里。

一道無聲的光圈從易天行所處的位置猛地向著四面八方擴展開去,卻沒有向上或是向下,反而凝成了一道極廣闊的平面,綿延足有數十萬公里,光面之上一片純淨,宛如靜玉,連一絲雜質都沒有。

這樣安靜的一個光面,卻顯得十分的恐怖,因為光面之中,再沒有任何生的氣息。

無量壽,無量光,南無阿彌陀佛。
第二十五章 無量光1/4(朱雀記)

大勢至菩薩的頭顱在光面之上約三千公里的虛空裡飄浮著,面無表情的與自己的身軀接著,菩薩寶像回復平常,向後朝著頭頂上方那道能量源泉合什敬禮。

滿天皆光,光線之中,並無阿彌陀佛身影,只有宏大聲音傳來:「你去吧。」

於是大勢至菩薩再一禮,歎了口氣,收拾重傷之後殘軀,往人間飄飄而行,不過數刻之後,便來到了五台山上。

……

……

卻說那天界宇宙正中,滿天金華佛光正在淡淡散去,漸漸攏成一尊佛像,這佛像表面湛著金光,內裡也是一團光芒,看上去並無實相,只是一尊由光組成的佛體。

佛體極為高大宏偉,高數萬里,橫亙天地之地,似乎要將這天地全數擔在自己身上。

佛眼未睜,只是淡淡一抹痕跡,旋即猛然睜開,光佛之像身後不知多遠處,兩顆恆星正在泛著光芒,恰好嵌在光佛的臉上的兩抹痕跡裡,湛湛有光,便是佛眼。

兩道光芒射出,掃視著這片安靜的宇宙,然後落在遠處。

在極遠處,一個縹渺微弱的金色痕跡,正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宇宙的邊際飛去,那道痕跡在廣闊的宇宙裡顯得極不起眼,比一顆流星還要黯淡許多,若不是佛眼如電,斷不會察探到那處的波動異常。

宏大的光佛緩緩展開合什地雙手,一股威壓頓時控制住了這片宇宙。

遠處。極遠處,那道細細地,似乎隨時可能湮沒入宇宙黑暗底色裡的金色痕跡,還在不停地向著邊際飛行著。只是這道痕跡運行的軌跡極為怪異,一頓一頓,似乎沒有持續的動力,反而是隔段時間,便有一股猛烈地能量帶動著前行。

再近了些,那絲金痕漸漸露出真容,卻有些像是一根細細的火柴棍,只是這棍的材質無比金貴,火柴棍的後方,隔一段時辰。便會發生一次劇烈的爆炸,從而提供強大無比的能量。催動著火柴棍向著宇宙邊際高速的逃離。

金色火柴棍的末端,往外鼓了起來,看上去有些怪異,最末端有個極細微的開口,那種不知名的爆炸所散發地能量,全部從這個小孔裡噴了出來,拖成了長長的尾巴。金粉噴離,十分美麗,像流星一般美麗,卻比流星地速度不知快了幾千幾萬倍。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金色的,掃雷。

……

……

易天行趴在這根掃雷上,發現自己渾身上下並無傷痕,只是體內的菩提心被大勢至逼出來後,先前被阿彌陀佛的無量光掃了一掃,竟隱隱有了散體的危險。不由微驚,再用心經察探身體,才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的肉體確實強悍,已經修復完畢,但先前與那道光的平面相抵,已經耗光了自己所有地神通火元,此時他的體內,真可說的上是空空如野了。

舉目往四周望去,只見一片黑暗,極遠處的恆星並不顯眼,似乎準備隨時沉入黑暗中休息。

雙腿夾著金棍,金棍後端包著核彈,每隔一段時間便爆炸一顆,此時也不知道炸了幾顆,速度已經加了起來,雖然這比他的觔斗雲似乎還是要慢一些,但在如今真元盡毀的當頭,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易天行知道,自己並沒有逃走成功。因為在這片宇宙空間裡,雖然黑暗,卻依然有光,黯淡之光,而有光處,便有那人。一想到今次只怕難逃敵手,他的唇角不由綻出一絲苦笑來,在人間籌謀數年,專門針對勢至菩薩,定下諸般戰鬥計劃,由自己和兒子配合,終於成功地將那位佛界第一殺手斬首,未料得最後,卻引出阿彌陀佛。

想到先前那個毀滅一切生息的光面,他不由餘悸再生,輕輕拍了拍正趴在金棍前面不停咯血地那位,安慰道:「辛苦師公了。」

旃檀功德佛悠悠轉頭,撫胸歎息道:「拿我當盾牌,唉,你這孩子,怎麼如此欺師滅祖?想你師傅當年雖然頑劣,卻也未曾這樣做過。」說完這話,他老人家趕緊又雙手握緊金棍,雙腿一絞,生怕自己從這高速飛行的棍子上掉了下去。

易天行露齒一笑,不由想起很多事情來,上天之前,他在人間準備了許久,為自己準備了三套殺手鑭,這三件東西,其中一樣乃是觀音菩薩留下的甘露,一樣乃是偷盜之後又改裝了許久地核彈,還有一樣,便是自己胯下的這根金棍。

戰至今時今日這三樣東西的威力已經全部發揮出來了,只是想不到阿彌陀佛會來的這樣快。畢竟在人間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會成為阿彌陀佛的威脅,總以為以佛位之尊,是不會親手參與到殺戳這種沒品級的活動中來的。

也正是先前與阿彌陀佛無量光的一次碰撞,讓他找到了自己在天界護身的第四件寶貝——那便是天下第一的肉盾,旃檀功德佛的肉身——幸虧有師公大人的佛身擋住了阿彌陀佛的無量光,易天行才僥倖地在那個光面下活了下來。

「那是佛爺的光,沒您這位佛爺,我能怎麼辦?」易天行騎在金棍掃雷上,笑得像個老巫婆。

旃檀功德佛又咯了一口血,很神妙的,那血咯到虛空之中,轉瞬便化作虛空,無奈何搖頭歎道:「我本不願出黑石,你捉我出來,這下好,佛土果然動盪,阿彌陀佛精妙安息,於電光之中禮敬如來,何時曾像先前那般暴戾。那光面渾圓,卻隱含無上寂滅之意……」他忽地住口不說,又是一歎:「看來他真是要做佛祖了。」

「這佛祖,不是他說做便做得的。」易天行忽然眉頭一皺。旋即笑道含淚辛苦手打勢至菩薩估計此時下凡找文殊麻煩去了,若葉相今世又死了,師公你就準備接佛祖地位子吧。」

有椿極巧的事情,這師公並徒孫二人,剛好都是須彌山衣缽的繼承者。

「你是彌勒,難道你準備撒手不管?再說……」旃檀功德佛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與文殊菩薩交好,為何並不著急?」

「師公說的哪裡話?」易天行唇角含笑,「文殊是我今世地兄弟,不過證得大菩薩果位,總是死不透徹。至不濟十八年後又是一頭好禿驢,到時我再買酒與他去飲。割肉與他去食,再來個兄弟一場,何須傷心?」說是這般說著,便想到大戰之時,看見五台山上的清光湛湛,那演教寺裡門檻上坐著的清俊小和尚,易天行心頭一痛。神識裡無由生起一股悲意,不知葉相此番能否從勢至手下保全今世記憶肉身。

旃檀功德佛知道自己這位徒孫面上憊賴,心裡卻是個重情義的人,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繼續說,反而是從金棍上轉了過來,看著金棍後方吐出的長長火尾,隔了些時,金棍後方又是一次劇烈的爆炸響起。震的棍子顫抖不停,似乎要從中彎折一般。

他是深知這棍子厲害的,雖不是世間最堅硬之物。卻也差不了多少,最可怖的還是這金棍難以想像的延展性,就算天雷電斧來煉,也不會留下絲毫痕跡,偏生棍尾之火,卻燒得這金棍有些發白起來,不難想見那道火尾地高溫,微微驚歎道:「徒孫,這是何方神物,竟能生出這等高溫,比那老君爐的火只怕還要高些。」

易天行解釋道:「這是人間地一種兵器,爆炸後,便能生出強大的能量,力量還在其次,關鍵是其中的高溫和輻射,對於仙佛還有些殺傷力。」

旃檀功德佛讚歎道:「不想如今人間也有這般利器。」

易天行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從人間帶這東西上天,便未曾指望這核彈能轟死勢至菩薩,如果是一般的菩薩羅漢倒也罷了,只是大菩薩果位之人,移轉太快,佛土大能又精於操控空間,用高射炮打蚊子,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先前也只是偷襲成功了一顆。」他還沒有說完,這東西是他的壓箱底,如果用的多了,讓滿天神佛知道其中原由,那以後再來使,就不似現在這般使的利落。

「既然無用,帶著作甚?」旃檀功德佛知道他說地核彈,便是自己曾經在後天袋裡看見的那些鐵疙瘩,疑惑問道。

易天行笑而不語,帶核彈上天,第一椿用處,自然是用來偷襲勢至菩薩,第二樁用處,便是準備在自己真元全盡的時候,為自己提供逃跑的動力,至於第三樁用處,他是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用到,因為一旦使用,那便證明自己已經踏在了生死的關頭。

「紅藥瓶,藍藥瓶,只要能吃的,都是好東西。」易天行這樣想著。他知道師公是不會也不願意打架的佛爺,所以也懶得和他解釋。

當初老猴在歸元寺裡也一直對這些鐵疙瘩嗤之以鼻,認為用來對付大菩薩和佛爺一點用處沒有,說到底,老猴終究是個爽快人,不像易天行這般面相忠厚,實則屁股後面拖了根嫩狐狸尾巴,所以想不到易天行竟然給核彈安排的最關鍵任務,是些非戰鬥用處。

……

……

二人就這般閒話家常,金棍屁股後面核彈開著花兒,高速地飛行,將他們帶往宇宙的深處,很有默契地沒有說阿彌陀佛如何,因為易天行此時真元已盡,若阿彌陀佛追了上來,就算有旃檀功德佛這宇間第一肉盾,也逃不脫形神俱滅,佛性飄緲地那一刻。

既然多說無益,那便安靜,且有風度的逃吧。

很久的沉默之後,慣常無風度地易天行終於撕扯落了風度。一把揪著師公的腰間軟肉,問道:「真的打不開?」

「是啊。」旃檀功德佛眉眼間略有歉意,「被你舉著,生生受了阿彌陀佛那記無量光。我一時也緩不過氣來,雖說在佛眼之中,空間不外乎是心頭一念,奈何你我從先前起,這些時光裡,總被阿彌陀佛綴著,他的佛息瀰漫在這空間裡,我不如他,自然打不開。」

易天行自然問地是打開空間通道,逃往人間。一聽師公自承無法,不免有些絕望。半晌後又問道:「阿彌陀佛現在在何處?」

旃檀功德佛一合什道:「他一直就在我們身邊。」

易天行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阿彌陀佛身為淨土之祖,身心跨過空間無礙,想當初老猴何等樣能耐,但在佛祖的明悟空間之前,仍是逃不出五指山去,雖然阿彌陀佛肯定比佛祖要差上太多。但自己也比猴子差上不少——這片宇宙黑暗,卻依然有光,若對方真想抓住自己,只怕早就出現在了身邊,只是不明白對方為何一直不動手。

他冷冷道:「先前那道光壓之下,我才知道就算大菩薩果位,距離佛的境界,相差還是太遠,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不動手。」

「他在看我。」旃檀功德佛正色道:「我在你這棍兒上。若他來殺,總會有些不好意思。」

佛不見佛。

……

……

易天行微笑道:「主要是殺不死你,入了佛位。便不死不滅,但他可以來殺我……師公,若你肯出手,我倒有幾分信心能逃回人間。」這一路以來,他都把師公老人家吞在肚子裡,縱是艱險,旃檀功德佛也一直沒有出手,只是隱忍被動挨打,縱使當了回盾牌,也不是主動出手。

旃檀功德佛忽然柔柔看著他含淚手打道:「你這癡兒,應當知曉,我從來不喜歡暴力的。」 

「暴力總是解決事情的手段之一。」

「但如果我也開始用暴力了,那我便不是這佛了,也便沒有使用暴力的能力。」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

佛,是一種領悟,每個人成佛的途徑不同,領悟不同,而這種領悟卻是佛位的根本,若將這根本放棄,自然也就放棄了佛位。

旃檀功德佛在未動嗔念之時,便是世間最不可傷害之佛身,若動嗔念,只怕便果位立失。

……

……

騎在金掃雷上的易天行聳聳肩,微笑道:「那我們便分頭走吧,若你在這裡,他不會動手,可我們也出不去……我發現所有地人都忘記了一件事情,搞錯了一件事情。」

寂靜的宇宙裡,黑暗與寒冷相加,不知道阿彌陀佛正在哪個層級地空間裡默默注視這個像噴火掃雷一樣的逃生工具,也不知道聽見易天行這句話沒有。

「他要殺彌勒,要阻止六道輪迴打開,所以才會拋下佛的偽善出手。」易天行道:「但我上天,本來就不是因為這些狗屎事情,我要做的事情,只是找到你,然後帶你回人間,把師傅放出來。」

確實,似乎在很多人有意無意的遺忘下,所有人都將易天行上天的目的淡化或是歪曲了,前世地童子,佛祖的安排,今世的彌勒,太多的事由掩蓋了他最真實,也是最純樸的目的。

「淨土要我死,那便死吧。」易天行緩緩閉上雙眼,「只要師傅能出來就好,師公,雖然你一直認為師傅出來後,一定會天下大亂,但若你真心疼我們這些後輩,還請你破開空間,去人間一行。」

話一說完,他一腳踹在師公那沒有多少肉的屁股下,把他踹成一道黑光,往宇宙某處飛去。

旃檀功德佛一路飄浮,一路合什,心知徒孫是以己身為餌,讓自己能有機會破開空間,不由微覺愕然,看著那個轉瞬間消失在宇宙中的金痕,這才發現,一路上看著無比憊賴自私、胡搞瞎鬧的易天行,居然也有……如此悲壯懇實地一面!

這般想著,看著宇宙邊緣忽然暴發的大光芒。他還是雙手一合什,將自己地無上佛身煥化在了空間之間地壁障裡,就此不見。

阿彌陀佛說,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這光沒有溫度。沒有能量,只是純粹的光。

宇宙的某一處,像是數萬個太陽同時亮了起來,照亮了所有地方位,奪去了所有星辰的光采,無數的光痕向著中心那個小點上鑽了進去,光息之中儘是寂滅之意,似乎要將那處所有的生意全部絞殺。

光芒之中的小黑點是易天行,他結著蓮花童子手印,雙腿迭加。面容安樂,似笑非笑。

他看不見阿彌陀佛在哪裡。但他知道,這些光,就是阿彌陀佛,無量光佛。

若不殺死自己這個候補彌勒,阿彌陀佛是不會罷手的,所以只要自己能拖一些時候,師公便能去人間。雖然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迂腐的師公會不會又去找個破落的星球種樹,而不管這天上人間的一切骯髒血性事。他知道自己地境界,比阿彌陀佛的境界還差地太遠,所以自己必然會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死,但若沒了今世的記憶,沒了身周的人與事,這和死又有什麼區別?

易天行不想死,但今次看來是不得不死了。所以他只求能將死的時間能拖上一陣。

……

……

無量光中,隱隱有聲音傳來,那個聲音顯得極為空曠在星辰之間穿行,在宇宙之間溫柔傳播:「想不到你居然會勇於犧牲自己。」

扯蛋,易天行在心裡微笑想著,自己乃是劫前一火,最喜生命之樂,跳躍無常卻不以為苦,犧牲?哪有這般簡單,先前與師公說的那般悲壯,像自己去堵槍眼一般,只是為了騙老人家,感動老人家,讓他去人間罷了。

金戒此時早已收回他的手指之上,泛著淡淡流光,只是這光與滿天地無量光比諸起來,卻有若螢火般黯淡。此時的他被囚在阿彌陀佛生造出來的空間裡,感受到四處光滑青實的壁障,卻是根本無法破開,雖然他此時已經能看明白空間的奧秘,也擁有破開空間的能力,但體內真元已盡,即便正自顛峰狀態,只怕也會被阿彌陀佛的無量光全數壓制著。

當年在梅嶺之上,對著血佛的偽息,易天行便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境界與那時早已不同,所以雖然被阿彌陀佛的佛光籠著,他心中並無一絲畏怯,只是微笑著看著這些光,感受著身體內生命地流失,

他忽然歎了口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著名的米奇牌小書包還在他的肚子裡,他憨憨一笑,神念一動,將裡面地鐵疙瘩吐了一枚,然後在自己的肚子裡炸了。

對,在肚子裡炸了。

……

……

轟的一聲悶響!

易天行的身體驟然懲大!急劇間被拉長了數百倍,看上去就像一個恐怖的大玩偶!他肉身各個部位因為牽引力的不同,而扭曲著……無數道衝擊波從他的嘴裡,鼻裡,耳朵裡噴了出來,反震著他,在無量光中不停飛翔著,然後撞光壁而回,就像是在素色紙燈罩裡瞎飛的蛾子一樣。

只是一枚當量恐怖的核彈在他的肚子裡爆炸,把他炸的更像是個恐怖的「小胖子」。

……

……

不知過了多久,核彈爆炸強烈的威力終於含淚辛苦手打停止,而易天行的肉身也終於回復了原初,只是他的雙眼裡顯得那樣的黯淡無神,全身上下儘是血花,但轉瞬之間,又修復如常。

真是可怕的肉體啊……!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眼中全是天火燎繞,金瞳有神!

他竟是將核彈爆炸所帶來的高溫全數吞了進去,化作了本身的真元!

……

……

無量光在這一刻柔和了下來,阿彌陀佛的聲音從裡面響起:「癡人。」

「癡在何處?」易天行傻傻一笑,打了個飽嗝。

「只是多添痛苦罷了。」阿彌陀佛悲天憫人。

「您要殺我。總要允我有不被殺的覺悟。」

「你本是劫前一火,被佛祖擷回渡為人身,前五十三參,後五十三參。只是助你登佛位。」籠罩著宇宙地光線漸漸濃厚了起來,佛的威壓無處不在,「但不能是現在。」

易天行的身體還在不停噴著火,流光異彩:「我不想作彌勒的。」

佛光又是一次淡淡地流轉:「有許多事情,不是你願我願,你如今已到這般境界,難道還不明白?這世間萬事萬物,早有因果,佛祖既已跳出因果,便不應仍留這因果的世界。而你我仍留在這因果的世界,便需要承受萬事之因。萬事之果。」

易天行沉默著,痛苦著,低聲嘶吼著:「因果業報,不應在我身上!」

「是在我身上。」阿彌陀佛的聲音在佛光之中無由迴盪,似乎有些悲哀,「一切罪業歸我身。」

「別急著攪罪,你還沒有殺死我這個彌勒。」易天行微笑道:」我與一應神佛凡妖不同。我的靈魂,便是那蓬火,我的生命,也是那蓬火,只要有火,便有生命,我腹中千枚核彈,便是千瓶大補之藥。」

緊接著,他又摸摸屁股。有些慚愧道:「只是想不到屁眼也會噴火出來,不雅,著實不雅。」

這便是核彈的第三個用途。也是上天之前,易天行準備的終極手段,十全大補核彈丸。

一枚核彈所造成的衝擊波自然是殺不死什麼的,但裡面地高溫,卻是足以融盡鋼鐵,卻恰好是易天行最需要的生命能量。數千枚核彈在這兒滋養著,縱使無量光凶怖寂滅,卻足夠他撐上數十小時。而數十小時後……若易天行所料不差,那猴……那慣能折騰,特能護短地猴兒……應該也脫困而出了。

……

……

光線之中,再沒有聲音傳來。

他只是感覺自己的生命又在被那些光線抽取著自己的真元,自己的生命,而更恐怖的是,時間,似乎也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易天行並沒有時間的參照物,但那顆逐漸渙散的菩提心卻是清楚地提醒他,這個空間裡地一切,都開始慢了下來,若這樣耗下去,只怕……他忘記了一件事情,阿彌陀佛乃是佛祖之後,佛土第一號人物,空間時間二元素,能操控前者,但對於時間的領悟力,也是最接近佛祖之人,雖不能回到過去未來,卻足可以令時間變慢加速,直至近乎凝結。

這般下去,千枚核彈爭取到的時間,只怕只會是外部空間裡的一秒而已。

「師傅……看來等不到你了。」

有生以來,易天行第一次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心中不免有些悲哀,面上卻依然驕傲笑著,望著身前身後那些高貴的光,用手捂著臀部,承受著核彈在自己身體內爆炸所帶來的巨大痛苦,蠻橫地吸收著一切可以吸收的溫度與能量,延緩著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到來。

……

……

一隻小黑祟,兩隻小黑祟,三隻小黑祟,四隻小黑祟……易天行睡不著,雖然沒有痛苦,卻能感受到自己地靈魂,或者說自己的菩提心正在漸漸渙散,被貫穿於身體內外的光線湮滅著身心。

一次涅磐,兩次涅磐,三次涅磐,四隻涅磐……他忽然想到,佛祖確實挺無聊地,一輩子就在數著自己涅磐了幾次,人類睡不著數祟羔,數了幾千次還睡不著就算失眠了,佛祖死不了數涅磐,數了幾千次還死不了,這算什麼?失死?失生?失身不對,看阿彌陀佛都已經沒有具體的佛身了,佛祖肯定也不依於形象,就算他老婆想婚內強姦,含淚辛苦手打只怕也沒有辦法,難道是失聲?那是戲子才考慮的問題……嗯,有些困了,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從幻覺裡醒了過來,因為他餓了。核彈炸完了,被血的藥瓶兒沒了,他絕望了。

易天行最後一眼在這個世間看到的,還是那些令人有些厭煩的光。

在死之前,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雖然知道那個人是來救自己的,但聽了之後,仍然很生氣,心想老子都已經死了,你再來說,豈不是故意氣老子?說老子愚蠢?——大丈夫在世,死便死罷,蠢是不行的——最後那個聲音是觀音菩薩的聲音,菩薩在歎息:「你既然知道火元便是你的生命,那為何一開始,不躲進那些永恆燃燒著的恆星裡去呢?」

嗯,為什麼自己當初的作戰計劃裡忘記了用恆星來補充真元,這個問題,下次開後圓總結會的時候,一定要和老猴師傅好好研究一下。只是,還能回到那個後圓裡去聽老猴的聒噪嗎?

易天行的唇角綻出一絲苦笑,向人間的鄒蕾蕾同學使了記穿越空間之飛吻,然後就此死去。
第二十六章 冥間1/3(朱雀記)
天界佛土大宇宙。

看著漸漸消失在空間中的那絲佛息,觀音菩薩的雙眼微微瞇了起來,右手一招,從萬千佛光之中,將易天行的屍身收到自己身旁,橫著淨瓶,便將那屍身收了進去。

光線漸漸變幻著色彩,與週遭的宇宙空間起了著感應,最後光塵落定,現出阿彌陀佛無上寶身。那寶身橫亙天地之間,高約數十萬里,自然一股威壓,壓在宇宙之中——好一座宏偉光佛,佛面柔和,寶光煌煌然射出!

阿彌陀佛睜開雙眼,兩顆遠方星辰之光透過:「你……終還是來了。」

觀音菩薩寶像莊嚴,但在這尊參天巨佛之前,卻顯得十分渺小柔弱,就像一隻小鳥飛舞在雄偉的大山絕壁之前。他一合什,微微低頭,對著身前似乎要侵佔自己身旁所有空間的光線一禮,然後對著重重金光裡的那位佛低眉說道:「見過父親大人。」

光佛未動,卻有宏大聲音在宇間響徹:「你收童子屍去。」

「是。」觀音菩薩又是一禮,便準備離開。忽然間,這方宇宙內的光線亮了起來,耀得四周無不光明,菩薩微微皺眉,望向佛光之中那並不清明的某處,在那裡隱隱有股很強大的力量正在波動著,星辰都受到這股波動的牽引。

觀音菩薩知道,自己父親的心動了。他一見阿彌陀佛之面,便稱父親而不言它。雖然並不指望能用當年人間情懷來羈他心思,但也不算一步贅棋。

「將童子屍身留下。」

那團瀰漫著地光團中,阿彌陀佛的聲音悠悠傳了過來,不知為何。這位佛界的至高之主推翻了自己先前給過的承諾。

觀音菩薩地眉梢極清美地挑了起來,淡淡的目光毫不示弱地望向光團之中,幽幽道:「父親既然已經殺了易天行,為何還要強留他的屍身,難道父親真的不顧我與易天行這數世的情份?真要迫孩兒對父親不敬?」

光團之中,隱有一絲笑聲傳出,那笑聲很清淡,卻似乎蘊著無比的寒冷:「留下來。」

隨著話音出口,光團猛地散開,再也看不到凝聚的厚處。只是均勻地鋪散著,從四面八方。向觀音菩薩的寶身匯去。

觀音菩薩看著四面八方凝聚過來的光,眉心的那粒紅痣顯得愈發地亮了。

然後他出手。

出一隻手,兩隻手,三隻手,十隻手,百隻手,千隻手。萬隻手,億只手,無數只手……捉那一粒光,兩粒光,三粒光,乃至無數粒光。

無量光,無數光,向著觀音菩薩地寶像匯聚,卻被觀音菩薩寶像之後伸出的無數只神手輕輕拈著!

每一隻手宛如一朵要綻放地青蓮。捕光捉影,在身邊輕輕拈下一粒光塵,那似乎永遠無法停留。無法捉摸的光,在觀音菩薩的手下,卻成了有如實質一般的光亮小蝌蚪,被他的食指中指輕輕拈著,任那光塵如何跳動,卻是無法掙脫開來。

……

……

許久之後,這片空間裡黯淡了許多,那些光塵在那些看著十分怪異可怕的觀音菩薩神手叢裡,不再掙扎,漸漸暗去。只留下一個微熱的地背景在這空間裡像無主的神魂般飄蕩,這些微熱的背景溫度太低,甚至有些黑暗,但若仔細看去,才會發現比宇宙裡真正的背景還要亮了少許。

均勻而平衡的光粒抹塗。

「癡人。」

阿彌陀佛第二次說出這個名詞,聲音裡不期然帶著一絲倦意與悲哀,然後便消失在了這個空間裡。

嘶嘶響聲起,就像是無數條蛇在蠕動著,觀音菩薩面無表情,雙眼緊閉,將自己身後恐怖的無數雙手收回自己的寶像之中,寶像清光已經全然頹散,看上去青凡無奇,動作極其緩慢機械,就像是沒有了自主的意識。他左手端著的那個瓶兒紋絲不動,淡淡地裂紋就像瓶子裡易天行的厚身一樣可憐。

一道清影自天際飛來,落在觀音菩薩的身前,那清影不及說話,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壺,遞至菩薩地唇邊,灌了進去。然後又取出各式樣的法寶,散至身周空間裡護衛著,這才一伸雙手,輕輕捉住觀音菩薩細細的手腕。

那清影身後有一道渾圓光圈,正是道家絕頂人物。

隨著他握住觀音菩薩的手腕,他身後的清光圈卻是越來越淡,不知過了多久,眼看著清光圈便要消散的無影無蹤之時,那人終於清喝一聲:「醒來!」然後飄然離開數萬里去,安靜地注視著觀音菩薩這處。

隨著這聲喝,觀音菩薩悠悠睜開雙眼,醒了過來。

無數道光從他的寶像中爆開!沒有一絲聲音,只是猛地爆開,化作無數道美麗的光線,往這宇宙的四面八方散去,而菩薩的寶像在這光線正中,看著無比莊嚴!

……

……

「想不到,他真會起意殺你。」那個清影此時又飄回了菩薩身邊,輕輕理著頜下的長鬚,微笑說道。

觀音菩薩微微一笑,看著手中的青色瓶兒:「先前,我也想殺了他,只是沒有成功而已。」

「想不到,菩薩的神通,竟然如此高明,阿彌陀佛居然也受了重傷。」

「天尊……」觀音菩薩微笑望著身旁的元始天尊,不知為何,卻忽然住嘴不言,想來觀音菩薩的真正境界。連他這位戰友也是首次得見。

「想不到許多年未見,阿彌陀佛地無量光境界已經如此圓融可怕。」元始天尊若有所思。

兩位真正的大神通,大權利者,雖然沒有說話。但都知道對方想要求的是什了。天尊用三個想飆淚手打不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夾著一絲朋友地關心,一絲道門的中立,一絲天尊應有的旁觀態度。

「六道循環與你們那邊也有關係。」

「是啊,所以我看著玉帝與真武這兩個孩子折騰,卻從來沒有說什麼,因為連我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對的,誰是錯的。」元始天尊負手於後。身後圓融清光漸漸亮了起來。

觀音菩薩微笑著:「既然天尊心意已定,那就看地藏王菩薩如何了。」

元始天尊忽然極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搖頭苦笑道:「為何你們父子之間,殺來殺去的,似乎毫不動感情?」

觀音菩薩看著正以極快的速度消失的光線,面容慈祥而寧靜。

「阿彌陀佛此時在何處?」

「他雖然殺不得我,但我用盡全力也留不下他來。」

「可是易天行已經死了。」

「不錯,所以彌勒便要生了。」

觀音菩薩微笑著,面上的肌膚卻開始變黑。一股死敗的灰色慢慢侵蝕著他地全身,阿彌陀佛無量光真正的傷害,開始顯出恐怖地威力。菩薩卻似乎並不在意,仍然想保持那寧靜的笑容,只是眉毛卻緩緩飄落,連眉心那粒紅痣都多了些細微的黑點,逐漸腐爛。

「我終究不是佛的對手。」菩薩對這場似乎一觸即分的戰爭做出了定論。

元始天尊微笑著說道:「既然童子陰魂已入冥間,後面的事情就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的了,我送你回普陀養傷吧。」

這位道家地至尊人物。知道先前那些光,那些手,乃是佛土有史以來最震駭的一個事件。觀音菩薩與阿彌陀佛之間的戰爭,戰爭的結果是觀音菩薩受了不可逆轉的損傷,而阿彌陀佛的光,也淡了許多。阿彌陀佛應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又擔心地府的局勢,所以離開。

天尊卻只是淡然看著,畢竟他的身份在那裡。而且他還有些疑惑深深地藏在心底,身邊這位交往了數千年地友人,難道真的只有剛才那次出手中顯示出來的那種實力嗎?

「為什麼一定要留下易天行地肉身?甚至不惜與阿彌陀佛正式攤牌。」

「如果……」觀音菩薩淡淡回答道:「我說的只是如果,如果那猴兒出來了,我總得把他徒兒的屍體還給他。」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冥間的戰爭還在繼續,因為觀音菩薩法會而暫停地天界戰爭,在今日易天行離開普陀山之後,又猛烈而無趣地開始,不知有多少天神天將天兵因為殺孽而墮入冥間,永世不得超生。

冥間聚著五百年來人間應轉世之陰魂,不知有多少億生靈,所以加了這數十萬天兵生靈,也不覺得如何擁擠,但卻增添了不少熱鬧,正所謂「此去泉台集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真武的北極叛兵,在降入冥間之後,在神識未散之前,依然聚在了首領的麾下,而凌霄寶殿的死兵,也自然依著天界的局勢,加入了另一個陣營。

如今地府的局勢並不複雜,地藏王菩薩與真武一在天,一在地,都是在行著揭竿而起的事業。真武反的是天庭,而地藏王菩薩反的卻是當今佛土的當家人,西方淨土——地藏王菩薩領著冥間億鬼,想生生殺出一條通道,直接通往人間,而西方淨土卻領著無數強者,堵在了那些白骨鬼軍的前方。

冥間群鬼的數目自然要佔絕對的上風,但天庭往冥間增兵,加上西方淨土之百餘年間,不斷地將淨土裡的強者送入冥間,所以實力還是要以西方淨土與天庭那邊為勝,在七十幾年前,一次戰役之後,冥間群鬼大敗。天庭的那根打神鞭,竟直直離冥間群鬼精神所繫地白骨塔只有十幾公里的距離了。

好在二郎神來了!這位殺神以一己之力,與天庭、淨土諸多強者抗衡至今。

所以,在莽莽黑原的冥間大地上。只有一條戰線,一條敵我分明的戰線。那條線是雪白色地,是由雙方死靈的身軀骨粉所構成,連綿戰爭,在那條線上不知打散了多少陰魂,壓碎了多少白骨,厚厚的染著死灰色的白色骨頭被砍碎,壓爛,踩入黑土之中,旋又被翻起。時日久了,竟將那條線上厚達數十米的泥土也都染成了淺白色。

森森然的白。雙方便是僵持在這白線兩側,無法進,亦不想退。

……

……

今日白線之上與往常一樣也有戰鬥。延綿數千公里的戰線之上,真武送下地府的冥兵,正與白線那側的天兵們在空中廝殺著,紛紛揚揚從高空墮下,砸的地面寬約四公里地白色土地上一片骨粉。直似柳絮惹風礙眼急。

在地府冥後的後方,一朵烏雲正緩緩飄浮著,烏雲之上,冥間除了黑白之外,唯一地一抹亮色,正盤膝坐著,淡鵝黃的戰袍賦予了那人一絲貴氣,盤龍襪飛鳳帽上,卻隱隱有些黑光。帶著一絲墮落的氣息,他足上穿著的那雙縷金靴底,卻是一團死息繚繞。上有骨粉點點,更有淨土羅漢靈血,絕殺之氣油然而升。

在天兵的後方,卻是無數朵白雲,雲上戰著天庭的仙將還有淨土方的羅漢菩薩,無數道眼光,都盯著那朵烏雲。

白雲地後方,忽然一道閃電劈過,隱隱可見一道如龍般的鞭影劃破這方死氣沉沉的土地。

二郎神緩緩睜開雙眼,眉間那道如柳葉般的天目猛睜,一道亮光閃過,手中三尖兩刃槍脫手而出,化為一道黑光,從越過白線的一位羅漢胸間穿過,然後沿著詭異的軌跡回到他的手中。

未曾出手,便已殺一人,這槍行走的軌跡太過詭異,所以遠方那道飆淚手打如龍般的鞭影忽嘯著劈下時,也只劈中了一絲殘影,鞭影落下,不分敵我竟是生生震碎了數萬名天兵冥兵靈體,鞭中挾著地毀天弒神的威力,竟讓那些白雲之上的仙人羅漢們也有些心神激盪,險些落下雲頭。

「打神鞭。」二郎神坐在烏雲之上,打了個呵欠,俊美至極地面容上忽然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我不願做神仙,你又如何打得著我?」

……

……

因為真武起事往冥間送了許多兵士,所以冥間那些毫無戰鬥力的群鬼白骨腐屍們,終於離那道恐怖的白線遠了一些。雖然億萬道無情無識卻依然狂熱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望向天庭淨土戰線之後那記由天而降的白光,但卻被地藏王菩薩仁慈地留在了暫時安全的地域。

這是一座大黑山,黑山極陡峭極高,山頂隱約可見聖潔無比的一個白色的塔。

大黑山下方圓約有數百公里,無數的白骨腐屍遊魂正擠在這裡,等待著冥間的勝利,等待著前往遠處天光的一日據地藏王菩薩說,那記天光處,乃是無上慈悲如來佛祖留給冥間群鬼的安息之道,是擺脫幽居冥間不得出淒苦景況的唯一通道。

所以大家安靜著,白骨在風中一動不動,縱使被風吹落了筷子一樣的指骨,也沒有驚歎。腐屍也不動不動,臉上的黑污血肉緩緩滴到自己千瘡百孔的腳下,大家的臉上都充滿著安祥,看著極遠處那道白線,看著那道白上的法寶仙光,看著那柄穿神弒佛的黑光槍,安靜地等待著。

只有遊魂無法安靜,這些遊魂們死的太乾淨,連自己在人間的一絲物質存留都無法帶入冥間,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安靜地站在一處不動,只好如同風中落葉一般,在群鬼陣的高空上飄來飄去,有時這些遊魂也往下落去,從白骨兄弟的肋骨間穿過,從腐屍哥們兒爛成大孔的眼眶裡穿進,與他們打著並不親熱的招呼。

白骨腐屍都是後輩,不知道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幾千年,所以才有心思傻站著等。

遊魂們已經看了幾百年了,雖然心中對於光明處的天生嚮往並不稍減,但腦中對於人間的記憶卻是漸漸消褪,所以那份狂熱要淡上許多,所以還有心思玩耍。

在大黑山上,便有九十幾萬個遊魂正在穿梭著,偶爾交談兩句,更多的時候便是在冥風中飛行。飛行,是他們在冥間唯一能有的樂趣,曾經有幾個膽大的遊魂嘗試過飛到白線的那邊,反正他們已經沒有物質依存,天兵的武器對他們的傷害也太小,這才敢過去取笑對方。

不料後來,淨土來了許多和尚,幾聲咒一念,那幾個膽大的遊魂便散了大半。所以如今遊魂們只敢在大黑山下遊蕩飛舞,像滿天的黑蝴蝶,但更像恐怖片裡的咒怨戾氣。

只有一個遊魂安靜著。

這個遊魂坐在大黑山下的一塊岩石上,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模糊地似乎隨時會消失的臀部線條,與岩石的表面若即若離,並沒有真正坐上。

遊魂看不出來性別,但像這個遊魂這般沒有長長頭髮的,似乎也很少見。他右手輕輕撫摸著身旁的一架貓骨,淡淡的手指從貓骨的縫隙裡穿進穿出,像個貴婦人一般。

在他的四周,空出了足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空地來,空地外那些白骨腐屍有些畏怯地注視著這個與眾不同的傢伙。
遊魂幽淡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給骨貓撓癢,不知為何,那只死去不知多少年的貓似乎能感覺到遊魂的動作,張開了只剩下牙齒的嘴,對著空中張了張,似乎在很愜意地叫喚。

這個遊魂已經沉默了許多天了,忽然開口咕噥道:「冬白啊,你又癢了嗎?」這句話一出口,遊魂便似乎醒了過來,嘴裡的話語再也止不住了。

……

……

光頭遊魂忽然抬頭望向大黑山上的那座白塔,微微偏著頭,顯得十分苦惱:「為什麼覺得小白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

「耳熟?耳是什麼?」遊魂下意識裡將手伸到自己的耳朵處,但他是遊魂,能保有四肢的形狀已經難得,哪裡還能摸得著耳朵。

「操!我耳朵到哪裡去了?」

「噫?我?我的耳朵?我是什麼意思?」

「操又是什麼樣的行為?」

「什麼是我?」

「我是誰?」

「那兒的人為什麼要打架?為什麼我知道他們是在打架?旁邊那些骨頭架子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

遊魂警惕地掃視了四週一眼,活著的時候他就是個表面憨厚,實際上有些陰險的傢伙,此時便成了無知無識無情的遊魂後,這一點本能卻沒有忘記,「這裡是什麼地方?飆淚手打我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被我摸的這隻貓……等等,為什麼這個小骨頭架子叫貓?」

「我好像對於狗要熟悉一些。」遊魂很鄭重地點點頭,「雖然現在的我還不是很清楚狗應該長什麼樣子。」

……

……

冥間的戰鬥持續著,大黑山下的群鬼等待繼續著,空中的遊魂飛舞著,坐在石頭上撫摸小貓的遊魂還在繼續思考。這一思考就不知道思考了多久,雖然很多只有人間存在的事物,因為缺少參照目標,而沒有在他的意識裡形成完整的概念,但他總算成功地掌握了一些意識領域裡的東西。

山中不知歲月,冥間亦不知歲月,遊魂就這樣孤獨地思考著。忽然有一天,他想起了一句詩來:「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遊魂歎了口氣,從石上站起,很悲哀地說道:「九州分家了……原來我死了。」
第二十七章 白塔上1/3(朱雀記)

「您不應該在這個地方。」 

某無名遊魂甲飄到正進行日復一日的光頭遊魂面前,拋下一句似乎很有深意的話,又飛走了,留下光頭遊魂歪著腦袋,站在大石上,發了五天呆。

五天之後,他騎在骨頭貓身上,沿著大黑山走了一圈,雖然他那顆有些渾沌的心只是賦予這次行走以「散步」的名義,但散步的途中發現四周的骨架、腐屍都有些畏懼自己,離自己遠遠的不敢靠近,而自己騎貓而行,更是讓這些密密麻麻的死靈們紛紛避讓不迭——於是散步成了出巡。

遊魂很驕傲地坐在骨頭貓身上,心想雖然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但肯定死之前是個大人物,所以帶入冥間的氣息讓這些死靈們無比畏服,但他心裡有個疑惑,為什麼先前那個無名遊魂會說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那自己應該在哪裡?

他飛了起來,在繞著大黑山飛舞的九十幾萬個遊魂中,很輕鬆地揪住最開始與自己對話的那個遊魂甲。

被他抓住的那個遊魂甲臉上五官有些模糊,但還有個整形兒,看來屬於遊魂當中比較年輕的那輩,很好玩的是,那張模糊的臉上總是浮現著像孩子一樣純真的笑容。

純真遊魂甲發現自己被這個光頭遊魂很輕易地抓住後,笑容有些苦,似乎很是畏懼。

光頭遊魂看著他,並沒有一絲表情。直接問道:「如果我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那我應該在哪個地方?」

……

……

「在別處!在別處!」

忽然間,四面八方都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這些聲音是從那九十幾萬個遊魂地嘴裡一起發出來的。就像大黑山陡峭懸崖旁邊萬年不休的陰風一般,在光頭遊魂的四周飄拂,刮弄著,似乎想要鑽進他地腦袋裡面。

同一時間,一直安靜著的九十幾萬遊魂同時發聲,這陣勢十分恐怖,引得大黑山下的白骨腐屍們紛紛轉頭往天上望去,有幾個老骨架子抬頭太快,白森森的顱骨落下地去,砸的是鏗鏘有聲。

「別處是哪處?」光頭遊魂沒有耳朵。整個腦袋看上去就像一個圓,但更像歪瓜和劣棗。

九十幾萬遊魂還在嘶吼。冷靜地嘶吼著:「在別處!」

「都他媽的住嘴!你們不是盧梭的靈魂!」

遊魂生氣了,圓滾滾的腦袋裡暴出一聲怒吼,吼聲迅疾傳遍大黑山上下。離他近些的數千隻遊魂霎時間呈現出恐懼地表情,嘶嘶響著,被這吼聲震成碎片,飄散在大黑山四周,不知還要過幾千幾萬年才會合成一體。

遊魂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一聲吼卻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而那些遊魂骨屍們,卻是深切地體會到這聲吼裡蘊藏著地力量,畏怯著離去。

……

……

他飛了起來,手裡抓著最開始與自己對話的遊魂,不知道為什麼,別地那些遊魂都無法碰觸到任何物質,而他的手卻可以摸到骨貓,此時又可以抓住這只遊魂。

「我不應該在這裡,那應該在哪裡?」他飛到大黑山的山腰一處突兀出來的岩石處。眼睛看著極遠方那個不停綻放著血色煙火的白色戰線,似乎隨口問道。

有張孩兒面的遊魂在他的手中瑟瑟發抖,很久之後才能說出話來:「您在我們中間。我們很不安。」

「你們怕我?……我知道怕是一種什麼樣地情緒,但你們為什麼怕我?」

「因為你本來就不應該在我們中間,或者說,您根本不應該是個遊魂,也不可能成為遊魂。」

「成為遊魂還需要什麼條件?」遊魂笑了起來,但那淡若煙霞的身體並不能完全展現他的心情,面容反而顯得有些怪異,「我還以為只要死了就是遊魂了。」

孩兒面將目光投向下方幾千米低處的黑色荒原,看著荒原上密密麻麻直鋪到天際的白骨大軍,和那些帶著畏怯只敢在低處飛舞的數十萬遊魂,抖著聲音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大黑山四周的遊魂都是已經死了幾百年的老鬼了,肉骨全腐,連神識也有些渙散,這才成了遊魂。而您進入冥間的那天起,大家便感覺到了您地強大。」他偷偷看了這只恐怖的遊魂一眼,繼續說道:「您的心神強大到這個空間根本無法接受您地程度。」

「如果我強大到這個空間無法接受我,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遊魂將手肘撐在自己的額上,這些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很像人間的那個雕像,「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他重複著自言自語。

「或許總有些原因吧。」孩兒面遊魂畏縮著。

「那你為什麼敢來和我說話?」遊魂的眼中忽然閃出懾人的光芒,「而且我看得出來,你才死沒幾年,為什麼你也成為了遊魂?你的身下隱藏著什麼樣的大陰毛?」

孩兒面似乎急的要哭了,分辯道:「我確實只死了幾年,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變成了遊魂,聽說我死的時候,所有的身體全被某種很厲害的能量燃成一片虛無,再也找不回來,殺死我的又是一件神器,所以我才變成了這種形狀。」

遊魂若有所思:「神器?虛無?嗯,看來你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有資格陪我說話。」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他繼續問道。

孩兒面顯出一絲羞愧:「不知道,成為遊魂之後。什麼事情都忘記了。」

遊魂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說不定什麼都忘記了,也許還幸福些。」

「可是幸福是什麼呢?」孩兒面遊魂不是哲學家,只是單純地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意思。

遊魂看了他一眼。半天沒有說話,忽然開口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天天看這些骨頭也看的膩了,你就陪我聊聊天。」

孩兒面似乎隨時會消散地臉上散出一絲不自信和榮幸:「可以嗎?」

「可飆淚手打以。」遊魂說道:「和誰聊不是誰聊,總不過是打發時間,而且……我看你很順眼,不過你記住,以後在我面前,不要擺出那張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來,你年紀已經不小了。」

遊魂轉過頭去。看著大黑山那邊的天光,嘀咕道:「為什麼一看你這天真笑容。就覺得很噁心。」

孩兒面遊魂趕緊拉扯著自己的臉,擺弄成了很嚴肅地神情,討好般地飄到遊魂的身邊。

遊魂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你說我不應該在這個鬼地方,那以後如果我出去了,想辦法帶你一起出去。」

「為什麼您對我這麼仁慈?」孩兒面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最開始他只是看著這個新來的恐怖遊魂有些天然的熟悉。所以冒著大險去說了一句,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得到了這位的一句承諾。

「朋友……是朋友。」遊魂點點頭。

……

……

大黑山一如既往的安寧陰森,山頂的白塔散著微光,與遠處戰場上的法寶光彩一比,要顯得黯淡許多,但與極遠方天幕上垂下的那記白色光一東一西,遙相呼應,顯得異常穩定,似乎這冥間千萬年地陰風。根本不可能造成絲毫的損傷。

遊魂們又安靜了下來,開始在白骨與腐屍間穿行,用這些小把戲來渡過極無生趣地每一天。來追尋它們快要漸漸淡忘的意識。讓他們不安害怕的那個恐怖遊魂,這些天已經不在山腳下的石頭上呆著了。那個遊魂飄下山把那只骨貓捉上山去,便一直和那個新來的孩兒面蹲在山腰的石頭上。

因為那個遊魂在山腰,所以沒有別的遊魂敢飛到那裡去。

但九十多萬遊魂都在好奇,這個本不應該出現在冥間地強大力量變成的遊魂,為什麼沒有破開空間離開,反而是一直蹲在那塊石頭上。後來過了很多天,遊魂們才知道了一些事情——據說那個強大的遊魂之所以一直蹲在山腰,是在等著看日出。

什麼是日出?遊魂們飄忽的記憶裡似乎見過日出,但又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所以有些迷惘,他們畢竟在冥間呆的時間太長了。他們又去問腐屍與白骨,腐屍與白骨雖然記得日出,但也認為那個強大遊魂想在冥間看日出,是件極傻的事情。

就算他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個遊魂,也沒可能在冥間看到日出。

「為什麼不到山頂去看?」孩兒面問著遊魂,雖然他也認為旁邊這個強大的遊魂想在冥間看日出,是個蠻沒有指望的事情,日子漸漸久了,他也不再對這個遊魂給出地承諾繼續報有信心,也對,聽說冥間現在這個苦樣子已經持續了五百年,從來沒有一個遊魂能夠重新投胎做人,身邊的這位遊魂雖然強大,自己出去估計沒什麼問題,但要帶自己出去就太難了。

遊魂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西方地那道白色天光,他覺得那道天光很熟悉,下意識裡哼哼道:「吃俺一棒?」說完之後才醒過神來,注意到孩兒面的問題,隨口答道:「山頂上那個白塔很煩。」

「那是地藏王菩薩。」孩兒面很恭謹地說著,雖然遊魂沒有什麼記憶,但冥間的生靈都知道,地藏王菩薩一直在努力地為大家找到一條道路,一條不再絕望的道路,所以對於地藏王菩薩,每一位冥間生靈都保持著最高的敬心和尊崇。孩兒面也不例外,雖然和身旁這個強大遊魂交談比較開心,但聽見他說地藏王菩薩很煩。下意識裡提醒。

遊魂並不改口,反而有些癡癡說道:「就因為是地藏王菩薩,所以才煩。」

不知道為什麼,遊魂有些害怕去山頂。去白塔,總覺得一旦去了那裡,就會有些自己不願意的事情發生。

……

……

又過了很多天,遊魂站了起來,遠處地白光照耀在他青色透明的臉上,看上去像半透明的肥皂泡,隨時可能破滅。他對身邊的孩兒面說道:「我要上山了。」

孩兒面飄了起來,在他身前地半空中對他鞠躬行禮。

遊魂將手中的骨貓扔給孩兒面,孩兒面在他的身邊久了,也許是感染到他魂魄內強大的生命力量。竟也漸漸有了些實體化的傾向,在空中一撈。竟把骨貓撈在了手中。

「照顧好小白。」遊魂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這些天你陪我聊天,就是為了我離開的那天。」

孩兒面抱著骨貓,有些飄不動,正緩緩地向下方飄去。

遊魂目光有些凌厲,卻沒有什麼殺意:「我離開後,你就是這九十幾萬遊魂裡最強大的那個。前生的時候,你一定是人間最喜歡耍弄陰謀的人。」

孩兒面並不解釋,只是低著頭說道:「我們是朋友。」

「不錯,所以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出去。」遊魂說完這句話後,便再沒有看他,魂體一虛,便向上方飄去。

不知道飄了多久,遊魂終於飄上了大黑山的山頂。

大黑山地山頂是一片極闊的平地。約摸有幾百青方公里大小,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削青了,竟沒有一絲突起。在這塊廣曠平地地正中央。是一座白塔,一座很巨大的白塔。

遊魂向那座白塔飄近,離得近些,才看清楚原來這座白塔竟然全部是由人類的頭顱堆成的,白塔下沿有兩三公里長,這樣巨大的一座白骨塔,不知有多少顆腦袋。

他飄到塔邊,將腦袋貼近白骨塔,嗅了嗅這些死人腦袋的味道,然後抬頭往塔上望去,目光循著那些光滑的骨面,一直看到天空地上方,看見了那個獨角、犬耳、龍身、虎頭、獅尾、麒麟足的異獸。

異獸的耳朵微微動了下,似乎聽到了他的到來。

遊魂自信自己絕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但對方既然聽到了,自己似乎也不怎麼驚奇,飄到那個異獸的旁邊,伸出手去擰了擰它的耳朵。

異獸似乎想不到一隻遊魂能夠觸碰到自己最寶貴的耳朵,唬了一跳,張嘴欲嘯。

遊魂冷漠說道:「叫個屁啊,又叫不死我。」

異獸微微低首,那只獨角發著光澤,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後承認了這個強大遊魂的推斷,偏了偏頭,拱了拱身子,不再理會這個遊魂。

遊魂說道:「居然還會學人聳肩,你家主子怎麼教的你?」

他抬頭望著坐在異獸身上地那個和尚,問道:「菩薩,我來問你,為何我會成為遊魂,下方那些小的都說我不應在此處,不能在此處,應在別處。」

那和尚身上穿著件袈裟,胸前掛著一串骨頭,面容黝黑,雙眉平伏,神情木然,只是將目光望向極西處的那道天光,回答道:「你本應在別處,卻在此處。」

「聽那孩兒面說,這地府裡地傢伙都投不了胎。」

「便是阿羅漢果位,也能在人間投胎,不需要經過冥間,更何況你是證得大菩薩果位之人。」

「我是大菩薩果位?」在大黑山腳下腰裡呆了很久,捉了很多新死之人來問,遊魂學會了很多知識,抓耳撓腮道:「我是哪尊菩薩?文殊普賢還是觀士音?日光月光還是大勢至?」

和尚面無表情,沒有回答。

遊魂又問:「大菩薩不墮冥間,我怎麼成了遊魂?」

「你死的時候,恰好有一位大神通寧肯耗去自己偷偷修煉了許多年的佛性,凝住了你地魂魄。強行逆天而行,將你送入冥間,從而阻止了你在人間投胎出生。」和尚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他居然已經接近佛的境界了。」

遊魂想了想。沒想明白,飄了起來,坐到了和尚的身邊,坐在了異獸的身上,手搭涼蓬,與他一同看著遠方那道天光。

「我是誰?」遊魂伸出手,將和尚脖子上地那串骨鏈取了下來,往空中拋接玩著,他臀下的異獸似乎有些氣憤,吭哧吭哧噴著粗氣。在陰風中凝成白霧。

「你說我是誰?」和尚不回頭,只是問他。

遊魂看了和尚的側臉一眼。聳聳肩:「你是地藏王菩薩。」又看看身下這只異獸:「這是你的寵物,叫諦聽。」

和尚問他:「既然知道我是誰,為什麼不知道你是誰?」

遊魂回答的理直氣壯:「因為我死了,你沒死。」

和尚又問他:「為什麼你一直呆在半山腰,直到今天才上來?」

「因為我呆膩了,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鬼地方,應該回去。」

「回哪裡?」

「家。」

「家在哪裡?」

遊魂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不要說什麼一心安處便是吾家。俺雖然暫時記不起來家在哪裡,但反正知道不在這個鬼地方。」

這是他第二次說鬼地方。

和尚笑了起來,黝黑的臉上閃著慈悲的光芒:「你說的不錯,這本來就是鬼地方。」他站了起來,緩緩閉上雙眼:「這樣的鬼地方,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我們一起來吧。」

遊魂聽不明白,卻懂了,毫無重量的身體飄到了諦聽獸地獨角上。站立在冥間陰風之中,望著遠處的那道白光,問道:「那我要做些什麼?」

「學習。」和尚左手輕揮。破開空間,取出一本書冊,書冊地表面淡黃,看上去很是古舊。

「彌勒下生經?」遊魂看著手上的這本書冊,忽然皺起了眉頭,抬頭望天,走了許久的神才說到:「殘存的記憶裡告訴我,這本書是假貨。」

「這本書自然是假的。」和尚微微笑道:「這是當年我寫的。」

遊魂又聳了聳肩,在諦聽的獨角上踩了一腳:「菩薩寫地,也假不到哪裡去,而且好像我還活著的時候,也是個很愛學習的人。」

「愛學習才是好孩子。」

看著身後正趴在諦聽身上翻著彌勒下生經的遊魂,和尚緩緩走了下來,慈愛地撫了撫諦聽有些怨氣的雙眼,走到了大黑山峰頂的懸崖邊上,一雙無情無慾的雙眼直直注視著極西方的那道天光,那是佛祖留下來的光,也是地府與人間唯一相連地通道。

若要重開六道輪迴,便要將那處通道打開。

想到此處,和尚又看了一眼看書的遊魂,這才發現遊魂不知何時竟睡著了,遊魂本是不需睡眠的,這個遊魂果然大不尋常。和尚笑了笑,本來他可以將所有地事情全部講給那個遊魂聽,但想不到遊魂也很明白自己的想法,沒有再次問起。

彌勒果然下生到了冥間,眼看著五百年來的堅毅所向終於有了一絲希望,地藏王菩薩的內心卻沒有一絲波動,似乎這只是自然之事。

他是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菩薩。

五百年前,佛祖用自己的法身關閉了六道輪迴,又用佛光石猴鎮在了唯一通道之上,從此地府鬼滿為患,只好絕望,地藏王菩薩心憂為患,只好沉睡。

三百年前,地藏王菩薩於沉睡之中醒來,開始召喚著冥間的億數死靈,往西方去。

西方不是淨土,但西方有那道光。

他看著遠方戰場上的法寶廝殺,看著那個靜坐在烏雲之中的二郎神君,若不是這位殺神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墮落至冥間來幫助自己,只怕天庭與淨土的力量已經圍住大黑山。

地藏王菩薩看著山腳下如同白色麥穗般的死靈白骨腐屍,站在峰邊的陰風怒號之中,身形安忍不動如大地,清光靜慮深密如秘藏,忽然他的雙眼瞇了起來,發現空間裡發生了一道極強大的波動——那佛終於來找自己身後這個遊魂了。
第二十八章 墳(上)1/2(朱雀記)

遊魂夢見他正看著一方墓碑。那墓碣似是沙石所製,剝落很多,又有苔蘚叢生,僅存有限的文句——……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

然後他猛地醒來,想起這篇文章,文章裡下一句是那個姓魯的人讀著墓碑上的刻辭:有一遊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終以殞顛。……離開!

最後兩個字是離開,離開!撕心裂肺地喊著離開!這是什麼樣的徵兆?

遊魂張大了嘴,喘著氣,坐在諦聽獸身上,空空渺渺的身體飄浮著,心想這個徵兆是催著自己離開,看來自己死之前深繫於心的某些人或事正面臨著某種危險。

卻來不及多想,地藏王菩薩已經轉身而回,望著他的雙眼問道:「你可看明白了?」

遊魂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著的那本黃色書冊,看著封面上彌勒下生經五個字,搖了搖頭。這本經書中講到大迦葉於過去諸佛時,善修梵行,修十二頭陀行,故得佐彌勒勸化眾人,如果自己是彌勒,那誰是大迦葉?

大迦葉是如來佛祖的大弟子,傳說他活到一百多歲,傳法給阿難,就到王捨城西南八里多的雞足山(山有三峰屹立,狀似雞足),山峰之間的盆地裡,席地而坐發誓說:我今以神通力使身體不壞,用糞掃衣覆蓋著。等六十七億年後。彌勒降生成佛時,將來此訪問,即把釋迦佛的衣缽獻給他,並協助他教化眾生。

這段故事記載在《付法藏因緣傳 中——「佛滅度後。所有法藏悉付迦葉。後時結三藏竟,至雞足山入般涅槃,全身不散。候彌勒佛出世之時,從山而出,在大眾中作十八變,度人無量,然後滅身,未來成佛,號曰光明。」

遊魂想了想,以手指天。說道:「雞足山在雲南。」

地藏王菩薩搖搖頭:「五指山在海南。」

一問一答,自然明白其中意思。若如今人間雲南地雞足山便是佛陀首徒大迦葉肉身不腐數千年之地。那當年壓著猴子的五指山又怎麼跑到海南去了?後世附會之說,卻不是數千年前故事發生之地。

地藏王菩薩又道:「經中曾雲,大迦葉尊者不入涅磐,肉身不腐,持佛陀牙舍利及佛祖親身袈裟等候彌勒,傳彌勒佛祖衣缽。」

遊魂沒有什麼表情,直愣愣說道:「可是大迦葉在哪裡?」

「佛祖的弟子中。叫迦葉的有許多位,卻沒有大迦葉,你當謹記。」地藏王菩薩像老師一樣緩緩說著。

遊魂點點頭,心想都是你說你寫地東西,既然你說沒有迦葉,那便沒有迦葉好了,不和你爭這個……隔了會兒,他卻忽然間開口說道:「但有舍利與袈裟。」

地藏王菩薩笑了。

……

……

「走吧?」

「去哪裡?」

遊魂忽然覺得這兩句對話有些熟悉,有些惡俗。所以撇撇嘴,從諦聽身上飄了下來,跟在地藏王菩薩的身後。不再繼續問,下山而去。

剛才夢中見到的那塊墓碑上面寫著離開二字,這不祥的預兆讓他隨著地藏王菩薩離開了大黑山頂,卻沒有離開冥間。遊魂的心中也有些茫然,為什麼地藏王菩薩要帶著自己離開白骨塔。

遊魂自己是忽然有了離開冥間的念頭,因為總覺得自己原本存的世界裡,那些自己親近的人或事,此時極為危險。

……

……

歸元寺中,後圓茅舍,那隻猴抬眼看著天空中的月亮,一個青色的圈兒隱隱浮現,一頭青色地小獅正在猴子身邊有氣無力地哀鳴著,鄒蕾蕾宛若死去一般沉靜著,飄浮在旁,沒有一絲氣息。

院外,瞎了的斌苦正坐在地上,手握檀香念珠,闔寺子弟正在頌著觀士音菩薩地大名。

寺外,秦梓兒正與陳叔平對坐飲茶,杯中無味。

城外,六處殘餘的力量全部糾集到了省城周邊,雖然明知道人間的力量根本影響不到什麼,但依然堅持著。

天外,那兩尊血菩薩骨肉皆碎,文殊勢至相依,像兩尊高貴的冰雕,似乎隨時可能破裂,歸於寂滅之中。

那個人沒有回來,那個小胖子沒有回來,誰都沒有回來,誰又將要離開?

「我們在躲誰?」遊魂手裡捏著彌勒下生經,問著身邊的地藏王菩薩。

從大黑山上下來之後,地藏王菩薩便領著他在萬千白骨腐屍之中行走,不知經過了多少荒原,多少死地,而那些死靈們也沒有躲避他們,反而是刻意地遮掩著他們的氣息。可惜的是,地藏王菩薩能將自己地氣息與這冥間融為一體,而遊魂過於強大的神識,與這冥間格格不入的生命跳躍氣息,卻是給後來者指出了一條明路。

後面的那個人離遊魂與地藏王菩薩越來越近了。遊魂有些奇怪,按照地藏王菩薩說的,自己是證得大菩薩果位之人,而地藏王菩薩的境界更是恐怖可怕,當年若不是隨口發了句狠,只怕如今早就成佛了。他心想,憑自己兩個這麼強大的力量,為什麼還要躲著那個人?是什麼樣的力量,竟讓地藏王菩薩捨了延綿三百年的冥間戰爭不顧,帶著自己到處瞎跑?

「躲那個殺死你地人。」地藏王菩薩往前方行走,一腳便是五百里地。白玉般地腳掌踩在腐臭的爛泥之中,看著分外鮮明。

遊魂在他身旁飛掠著,聲音裡沒有什麼情緒波動:「既然已經把我殺死了,還來殺我做什麼?」

「你雖死了。卻沒有投胎,他自然能夠察覺到。」

遊魂歎了口氣:「既然以前能殺死我,那這次一定能再殺我一次,菩薩,我們跑快一些吧。」既然知道後面追著自己地人,是個厲害角色,遊魂本能裡便有些恐懼,毫不避諱地要求菩薩帶著自己逃命,「狠得以前我飛的比現在要快很多,菩薩你帶著我飛可好?」

「不好。」地藏王菩薩真地很像一個老師。「佛掌控空間,所以速度對於一個佛來說。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只是在他掌控的空間裡尋找一些他沒有注意到的縫隙。」

「既然他能掌控空間,那怎麼可能在這個空間裡還有他不會注意到的縫隙。」

「因為他對我們所在的這個空間不熟悉。」地藏王菩薩說:「冥間,就是我的家,所以對於這個空間的掌控,他很難做到完全。」

「明白。」

……

……

又逃了十幾天,遊魂正有些厭了這般生涯時。二人來到了一處荒地,荒地之上有座山。這冥間的山都是黑色的,所以這座山,看著有些像地藏王菩薩座下地那座大黑山的縮小版,只是這座小黑山地山頂微微裂開,向著四面八方散去,就像是一朵黑玉雕成的蓮花一樣,很是美麗。

見地藏王菩薩來到山前,黑蓮花山若有感應。蓮花綻放,開了一道小口。

「食人蓮花。」遊魂第一個念頭便是這樣,轉過頭來看見地藏王菩薩並不進去。也無一語交待,不免有些吃驚。等了半晌,遊魂只好自己往黑蓮花噬人似的峰頂黑洞裡飄去。

地藏王菩薩此時已在山前坐了下來,等到遊魂進入山中之後,冥間的空間一陣扭曲,一位菩薩從裡面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地藏王菩薩,歎了口氣。

地藏王菩薩看著他的臉,冷冷道:「觀自在,為什麼你的傷還沒好?」

觀音菩薩不知如何作答,所以沒有作答。

說話間,從遠處行來一僧,僧人身旁四周儘是大光明,耀得冥間群鬼不安,陰魂痛哭,悲嚎連連,似乎這冥間的無數死靈因為這僧人都要哭了出來。

僧人行至黑蓮花山下,看了一眼山中,問道:「這便是大迦葉守護衣缽之地?」

地藏王菩薩看了他一眼,毫不恭謹,無一絲情緒說道:「你不能進去。」

僧人抬步,光明再起。

但他卻走不進去,因為地藏王菩薩與觀自在菩薩都坐了下來。

所以僧人看了自己地兒子一眼,也坐了下來。

遊魂往黑蓮花山中飄了一會兒,便落在了洞下,不知為何,洞中一切看的分明,有一個微微突起的土丘赫然出現洞中,十分恐怖——那是一座墳。

墳前並沒有讓遊魂心悸的石碑。

遊魂繞到墳後,發現這座土墳之上並沒有一絲草木,早已頹壞不堪,後方甚至崩塌出了一個大缺口。遊魂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毫不意外地發現墳裡躺著一具死屍。

既然是墳,自然就有屍體,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遊魂的心裡又湧起一絲強烈的不自然來,這冥間最常見的是什麼?便是那些掛著腐肉的白骨,露出白骨地腐肉,屍體,冥間滿是屍體。但正因為遍地皆屍,所以也沒有誰會閒得無聊去修一座墳來掩埋。

所以遊魂斷定,眼前這座墳,肯定是冥間唯一的一座墳。

墳裡的屍體又是誰?

……

……

黑黑地山洞,黑黑的墳,墳後又黑黑的洞,那屍體就這樣安靜地躺著。遊魂飄了進去,在屍體的四周繞了一圈,發現這具屍體胸腹俱破,中間的器官已經全部沒有了,就像是個空囊一般。

只有一顆帶著灰色的心臟裸露在屍體胸腹間。

屍體的臉上沒有一絲哀樂之狀,濛濛煙然,五官清俊卻尋常,遊魂看著有些眼熟。

本來看見這座黑蓮花般的山,他不由想起大迦葉尊者,因為傳聞中大迦葉便是在這樣的一座山裡等待著彌勒。所以看見這具屍體後,第一個念頭便是,這是迦葉的不腐之身。

但地藏王菩薩說過,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大迦葉,所以他也就認可了這個說法,看見這具有些眼熟的屍體後,遊魂更是肯定,這墳裡躺的不是大迦葉,而是一個和自己有些關聯的傢伙——而且那種聯繫還一定很深,不然遊魂此時不會感到淡淡的傷心,也不會坐在屍體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

遊魂雖然沒有記憶,對這個世界的概念也才剛剛完備了一些,但這並不影響他的邏輯判斷,從大黑山下來後,他便一直在思考經典中關於大迦葉的問題,如果自己是彌勒,將來誰給自己袈裟?誰給自己佛牙舍利?

罷罷罷,且莫想這些閒雜事鳥,菩薩讓自己鑽進這墳坑,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雖然隱約知道和尚們都喜歡玩這些教外別傳,虛頭巴腦的東西,越厲害的和尚越喜歡打啞迷,但遊魂還是有些不喜歡,扁嘴哼哼道:

「好屍,真是好屍。」

在墳旁枯坐賞屍許久,不知多少日子,遊魂終於明白了一絲緣由。

似乎在這過程之中,他慢慢地找回了許多生命本應擁有的情緒,不是煩燥憤怒猜疑這些旁生的東西,只是很單純的一絲憐惜,一絲悲哀。他不知為何,悲從中來,潛然淚下,點點清光從他的魂體上落下,沁入屍體之中,拍拍屍體的臉蛋兒,咕噥道:「咋個看著兄弟你躺在這裡,我會覺得這麼悲哀?心都有些痛了。」

遊魂心痛,墳中屍體胸腹處的那顆孤獨心臟亦慟,灰色的毫無生息的心臟上面忽然露出無數道裂痕,似乎隨時可能裂開。

……

……

咯喇一聲輕響,屍體裡的心臟瓣瓣裂開,像一朵盛開的蓮花。
第二十九章 墳(下)1/3(朱雀記)

「蓮花乃葉相。」遊魂癡癡看著墳中的屍體,看著那顆灰色的破蓮之心,卻說道:「但我知道你不是葉相。」

他拍拍自己空無一物的胸口處,看著那個屍體說道:「因為痛的是我的心,那你就是我。」接著他微微偏頭,隔著厚厚的黑石,看向蓮花山的前方,感覺到了那裡正進行著一場雖然靜默卻十分凶險的境界比拚,不由聳聳肩道:「為了我的事兒,大家都很給面子啊。」

說完這句話,他從墳中站了起來,看似無形無質的身體卻將墳塋整個拱開,土石紛飛中,屍體與遊魂一躺一立,出現在洞中。

是的,這是他的心。

在他還是個俯在垃圾山中刨食兒的小黑人時,他便不曾受過傷,也未曾真的傷過心。直到後來離開縣城,進了省城,入了圍城,見過普賢傾城之執念,馬生焚城之大願,上入梵城尋故事,這漫漫人生旅途裡,卻著實狠狠地傷了幾次心。

第一次傷心是在鄱陽湖畔,與仙人陳叔平一戰,心臟險被震裂,後來被葉相與蕾蕾治好,抱著小易朱睡了一覺,似是痊癒。第二次傷心也是在鄱陽湖畔,梅嶺之中。心傷。第三次傷心是在數日之後,省西的山谷,與大勢至菩薩一戰。他每一次真正受傷,便是傷在心地位置。傷的菩提心。所以當遊魂看見這粒緩緩綻放的心蓮時,便隱隱知道了墳中這屍體是誰。

……

……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大迦葉。」遊魂在山洞內飄浮著,隨陰風輕舞,自言自語,「葉相不是大迦葉,猴子不是大迦葉。」

「我才是大迦葉……但如果我找不到自己的這顆心,我便不是大迦葉,我便不能成為彌勒,所以地藏王菩薩會說根本沒有大迦葉。」

「我不是大迦葉。」遊魂忽然推翻了自己先前地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著腳下的屍體。「你才是大迦葉,我是彌勒。你只是我的助力。除了這顆心,雖然你是我的身體,那金剛不壞的身體,但……也不是我。」

話一出口,屍體胸腹處的那顆綻開心臟猛地燃燒起來,殷殷正紅之色大作。

遊魂伸手,抓住那顆燃燒著的心蓮。捧至淡淡唇邊,徐徐一口一口食下,神識裡出現一句話:痛定之後,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

噬心入魂體之腹,心蓮迅即化為無數流光,遁入遊魂的身體之中。無所前塵往事,有如流水一般地洗滌著他這遊魂身體內的神識。又有如劫初之火般燒蝕著他的心念,所有失去地記憶,所有的感情。就在這一刻衝進了遊魂地腦中。

……

……渾身上下似被鍍了一層金光的遊魂在洞中呵呵陰笑著,笑聲裡面夾雜著許多莫名的情緒,他忽然衝了下來,一腳踩在自己屍體的臉上,頭顱左顧右盼,旋又仰天長嘯,再低首如故,復輕輕吟道:「老子不是大迦葉,老子不是彌勒,老子不是童子,老子不是李耳,老子是……易天行!」

易天行醒了過來。

「五十三參,文殊,觀音參完了,所以入冥間參地藏王菩薩。」他淡淡自言自語著,「原來參到最後,參的卻是大迦葉的肉身,參的便是自己。」

五十三參,最後參地只能是自己。

……

……

他打了一個響指,闊別許久的天火從清淡至極的手指上冒了出來。他細細端詳指間的這抹大紅天火,半透明的眉宇間現出一絲煞氣:「看來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連這火也找回來了。」

轉頭往洞外那處望去,眉間在煞氣之外又多了一絲愁苦:「想不到兜兜轉轉這麼多年,自己費了這麼多心思,還是被這些佛菩薩們牽著鼻子再走。」

到此時,他自然明白自己並沒有真正死去,至少,不是像以前想像的那樣。大菩薩果位之人不墮輪迴,那是不用投胎,卻不是說變成遊魂在這冥間來挖墳賞屍。

挖墳賞屍……他搖搖頭,又看了一眼腳下的屍體,那是他自己地臭皮囊,本來應該是他最熟悉的,但在人間的時候,他就不喜歡照鏡子,自戀戀地也不是面貌,所以總覺得那屍體有些陌生,不像是自己的。到此時,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自己在人間的身軀會擁有那般強悍的力量,不腐,本就是這個身軀的本性。

地藏王菩薩說的對,世上本就沒有大迦葉,有的,只是這具不腐的肉身,正是這具肉身護著易天行這位准彌勒在人間度過了無數苦厄,無數劫難。

就這般,靈魂與屍體對望著,易天行沉默著,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然後他飄了下去,雙手抓住自己屍身的雙臂,像甩麻袋一樣地往上一甩,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又讓初復前生記憶的易天行想到了在人間的某些夜晚,他在高陽縣城車站扛大包的生涯。 

肥皂泡一樣的臉面上堆出一個很怪模怪樣的笑容,易天行的遊魂扛著易天行的身體,就這樣爬出了墳看,看著身前的黑石牆壁,說了聲:「開。」

黑石山頓時從中破開,露出外面的景致來。

外面並無景致。只是一片荒原惡澤,無草無樹無鶯無蠅,只有一個和尚,兩個和尚。三個和尚。

這是三個和尚地故事。

阿彌陀佛,觀士音菩薩,地藏王菩薩,隨便哪個名字扔到人間去,都會嚇死無數人,此時卻像三個塔一樣,杵在易天行破開的洞口前面,像是在為他守護。

……

……

易天行扛著自己的屍體打山裡出來,回首望望這黑蓮花一般的山,隔著老遠對地藏王菩薩說道:「這就是雞足山了。雞爪子和蓮花確實很像。」

地藏王菩薩沒有回答他地話,本來如黑玉一般的臉上此時卻顯出一絲生命急速流失的跡像。一道光芒從阿彌陀佛的身上散出來,籠罩在菩薩的身上,正在寂滅著他體內的一切。

同樣一道清光正從地藏王菩薩身上滲出來,挾著冥間積累了不知幾千幾萬年的戾氣,籠罩著阿彌陀佛。

直到此時,易天行才真正切切阿彌陀佛的模樣,對於這個險些將自己送去投胎的佛土第一人。易天行不免仔細盯了兩眼。

大佛面色如金,像是病人——易天行知道這是地藏王菩薩的好手段,雖然不知道菩薩如何做到,但至少在目前,阿彌陀佛地大神通受到了某種限制——他能感覺到,這一片冥間的土地上充滿著死寂地味道,這些佛教最頂尖的人物,正帶著慈悲拋灑著死意,阿彌陀佛如此。地藏王菩薩亦是如此。

見他出來,阿彌陀佛沒有出手,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易天行忽然覺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這位恐怖的佛爺看透了。這種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你已近佛。」

阿彌陀佛微微一笑說道,隨著這句話出口,滿天的陰風頓時被鍍上了一層光明,在這黑蓮花山前四周飄浮著,就像是人間才能看到的美麗極光,變幻著各式各樣地顏色。

易天行沉默不語,知道自己雖然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找回了自己的火,境界大懲,卻終還是差了一步,而面前的這位卻不會允許自己踏出那一步。
這一步便像是當初在六處後的小山谷裡將踏未踏那步一般,只不過當年一步,是天人之間的階梯,而今日的這一步,卻是佛與眾生之間的那級石階。

……

……

地藏王菩薩緩緩睜開雙眼,眼中雖然沒有一絲表情,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裡面蘊含著一股極強烈地悲憫味道。

易天行的心裡歎了口氣,知道這場戰鬥的最後,一定是地藏王菩薩輸掉。阿彌陀佛,乃無量光佛,亦是無量壽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戰勝這樣一個從攻到守都完美地一塌糊塗的佛爺。

觀音菩薩也不知道,所以她才會只是安靜坐在地藏王菩薩的身後。

易天行望著阿彌陀佛,忽然道:「你……究竟為誰辛苦為誰忙?就算你是至尊之佛,無識無痛,離於愛憎,但被這世上億萬人痛恨,真的有趣嗎?我能感覺到,葉相快死了,大勢至也快死了。」他面上微現悲意:「似乎這已經是無法扭曲的過程,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真的值得嗎?」

「六道輪迴開不得。」阿彌陀佛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數年前,勢至在那山谷裡發現了你今世的造化,和……」佛又看了觀自在菩薩一眼,觀自在菩薩低首行禮。

………和這孩子的想法。童子,若你不上天倒也罷了,但你既然上了天,我自然要阻止你。」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打開六道輪迴。」易天行放下手中屍身,平靜望著佛。

佛言:「你要救那猴子,猴子一出,佛光無物相抗,衝入冥間,這輪迴之道不止大開,並將大亂。」

易天行沉默了一會兒,承認了這個事實。

佛又言:「現在看來,其實這些,只是佛陀留給我們的題目。就看我們如何解開。」

易天行點點頭,很鄭重地緩緩說道:「如果你無法阻止我,我會試著將這件事情地損害減到最小處。」

佛又笑,無量光起。

易天行在光芒中聳阜肩:「我現在是遊魂。沒有生息,但又找回了自己的心尖之火,一陰一陽,一動一靜,是個很奇怪的變種生物,佛爺,你這光現在對我不起作用。」難怪這廝膽子變得這麼大,看見恐怖的阿彌陀佛之後還不趕緊跑。

……

……

但在無量光中,易天行仍然感覺到了一絲火息趨寂地跡像,心頭微驚。面上卻不動神色,向著阿彌陀佛擺擺手。又看了一眼正在無量光中苦苦支撐的地藏王菩生 扛起了自己的屍體,便往黑蓮花山外邊走過去.

開始走的很慢,很沉著,很有點得大道者的味道,然後慢慢加速,最後變成了一個扛屍奔跑的魂兔爺。落魄不堪,變成一溜黑煙消失在天際。

一隻遊魂扛著架不腐的屍體滿冥間的跑,任誰看著都會覺得很怪異,那些腐屍白骨遊魂們看見了,更是覺得新鮮,但認出這遊魂的厲害,自然沒有誰敢靠近。

易天行是往西邊在跑。

嗖的一聲,觀自在菩薩出現在他身旁,陪著他跑。

……

……

許久之後。觀自在菩薩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你讓我們在黑蓮山下耗著,自己倒溜地極快。」

先前易天行之所以趁著地藏王菩薩與阿彌陀佛互證的時間偷溜,正是想救地藏王菩薩一命——在阿彌陀佛看來。自己乃是整件事情地關鍵,若自己跑了,他一定會扔下地藏王菩薩來追自己。

觀自在菩薩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微笑道:「再過一刻,阿彌陀佛便會找到你——我與地藏王菩薩將他攔在山外,本想拼著兩尊大菩薩的果位,換來你合體的時間,沒想到你卻跑了。」

易天行沒有回頭,哼了一聲:「傻叉,如果連真慈悲的地藏都死了,再開這輪迴有甚意思?」

「你尚未合體。」菩薩搖搖頭道:「又如何開得了輪迴。」

易天行冷冷道:「雖然死而復生,能夠感覺到一些很玄妙的東西,自己的境界也高了不少,但也明白,合體也不見得就變成那狗屎彌勒,既然如此,耗這時間幹嘛?」

在這個世界裡,成佛地道路有千萬條,但在成佛之前,從來沒有誰知道這條道路是出現在何方。也許只是一本經書,也許只是一個微笑,也許只是一個爆栗。易天行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成佛,但他相信,總有某種機緣巧合的事情,會促成這個事情的發生。

……

……

「最近情況怎麼樣?」易天行望著遠方,那處殺伐最慘烈的白線處,今日法寶的光彩卻顯得弱了許多。

「情況大好。」觀音菩薩微笑道:「若你肯一直呆在黑蓮山中,或許更好。」

易天行腳不停速,踩泥而飛,間或顛顛自己的屍體。

「天界大戰仍在繼續,真武遣下冥間的大軍已經佔了優勢,再加上二郎神君相助,最近幾天,已經離那道天光越來近,或許不日就抵達。」

觀音菩薩實際上就是這五百年來天庭冥間所有籌劃的幕後總軍師,她的判斷自然是可信地。

易天行呵了口氣,沒有熱霧:「那便好,我不想一路殺過去。」

菩薩幽幽問道:「重生之後,似乎你對於開這六道輪迴的興趣大了許多,若換作以前,或許你早已破開空間,回到歸元寺中。」

易天行微笑著回答道:「因為我死了一次,才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正像木偶一樣俯在自己身上的屍身,說道:「對於每個人地心來說,自己的身體便是一座墳墓;對於我那親愛的師傅來說,歸元寺就像是一座墳墓。」

他看了一眼正在四處或是哀嚎,或是麻木苦挨著冥間幽閉歲月的億萬鬼眾們,又看了一眼這冥間上方空無一物,卻永遠無法打開的天穹,溫柔說道:「對於他們來說,這冥間就是他們的墳墓,一座大墳。」

「我是火。」易天行鄭重說到自己的本源,「對於我來說……自由,是個蠻重要的事情,我相信大家也是這麼想的。」

「地藏王菩薩已經攔了會兒。」易天行沒有停止自己的腳步,頰畔的陰風呼嘯著,他的聲音卻在冥間清清徹徹地響起,「接下來該你攔了。菩薩,該出力的時候還是要出力,不要老用腦子,任何智慧軍師,到最後也免不了要硬拚。」

易天行回頭微笑看著這個操控了自己許多年的菩薩,很溫柔地說道:「去吧,如果不想我再死一次,去攔住他……相信我,你能行的。」

「Youcandoit。」指揮菩薩當炮灰當小弟的感覺確實不錯,看著菩薩微微怒意漸起的臉頰,易天行一吐千年惡氣,十分快活。

……

……

觀音菩薩離開,將用熱烈的態度和情感去迎接或是阻擊那尊佛。

易天行也離開了,向著冥間極西處,歸元寺灑下來的那道佛光奔去,此時的他只知道猴子的紅屁股就在那裡,像是一個塞子一樣,將佛光真正的力量與這幽暗的冥間分隔開來,但並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也在那道光上面,沉睡未醒——在充斥著黑白二色的冥間,那處佛祖留來真壓冥間的光芒就像是人間初升的太陽,有些變形,有些醜陋,像蛋黃,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易天行的遊魂扛著易天行的屍體,拚命地朝著那輪朝日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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