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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七十二章 黑白山水1/2(朱雀記)

好一片莽莽大地,娘的乾淨。

高空之上的火鳥漸漸斂去火苗,收攏回去,現出裡面的真身。易朱雙眼毫無生氣,煉化了這滿天地間的怨魂生靈,縱使他是宇宙初開時的那蓬火裡生化出來的神靈,也覺得有些疲憊。

雲層裡柔美慈悲的菩薩面,消失在了烏烏的雲中,若有所思。

小易朱一扇巨大的雙翅,翅尖風捲雲動,瞬即化為一道紅影,往著正西的方向,以恐怖的速度疾速飛走。

……

……

易朱去尋找自己的父親,而他的父親也在尋找出來的道路。

此時的易天行,正被困在佛祖最後留下的那個空間裡,也就是那個黑石壇裡。

黑石壇如今安靜地躺在西方淨土的一個湖底,與魚蝦為伴,與湖泥相親。

漸有水中細沙遮蓋上了黑石壇,柔順的細沙泛著淺淺的黃,顯得十分溫柔。

易天行能夠進入黑石壇,是因為被日光菩薩追的兇惡,黑石壇感應到了他的迫切願望,所以黑芝麻糊開門。而當他用小書包收了旃檀功德佛,然後準備拋卻天上一切煩心事,回到美滿人間的時候。

黑芝麻糊關門。

他出不來了。

……

……

「師公,怎麼走?」

小書包裡那和尚也許是忙著躲銀毛鼠,也許是因為被自己的徒孫欺負。心頭有些不大舒爽,所以悶哏著不肯啃聲。

易天行也懶怠理他,憑藉著自己地絕妙境界,在那個似乎無限廣大的黑暗空間裡自在飛行著。

真空裡沒有粒子吹拂到他的身上。所以衣袂無法亂飛,顯得不夠瀟灑,而易天行的頭髮也在冰河地罡風裡全數刮掉,也無法高唱:「我愛你親愛的姑娘,一見你,心就慌張,風吹過溫柔的長髮……」

所以——這種飛行是種很無趣的事情。

……

……

易天行靜靜伸出手掌,一朵精湛美麗的金火蓮花出現在掌心,照亮了一大片空間。他記得這裡,因為他曾經在這裡換過衣服。還曾經在這裡看見過佛祖留下來的那些信息,也正是憑藉著那些信息。易天行才明白了佛祖所悟,佛祖所思,佛祖所往。

他咳了兩聲,真空裡卻沒有聲音迴盪。

他盤膝坐著,雙眼微閉,眼簾似觸未觸,雙手中指與拇指輕拈。反向而置,擱在自己的小腹上,結了個最合他身份的蓮花童子手印,然後將自己的神識度了出去。

「既然肯讓我出去,那定然還是有些事情想讓我知曉,快講吧,我的時間可多。」

他心中如此想著,雙瞳中金光大作,掃視著空寂地空間裡。追尋著佛祖的遺旨。

……

……

淡淡地黑光又再次浮現了出來,又在他的面前漸為濃墨化不開,緊接著。卻像是畫國畫一般,被人沖了些清水進去,變成濃淡各異的一些色塊,構成了一副全然黑白的圖畫。

很有些寫意的味道,看去很美。

……

……

易天行盤膝坐在虛空之中,表情寧靜,以手撐頜,像是一個支頜愁眉羅漢,雙眼盯著那張黑白畫。

畫上有山無水,有地無天,有鬼無人。

其間陰風怒號,濁氣排空,星辰隱遁不見,山坳中痛嚎嘶吼之聲大作。

滿地白骨,人骨,馬骨,犬骨。

滿地怨魂,厲魂,無知無覺的遊魂。

這是一個極其震撼的畫面,一眼望去,視野裡全是白花花地骨架子,在一片黑山濁風裡蹣跚前行,雖然那些白骨架子行走的姿式極為怪異,而且每走一步,總會有些骨架散去。只留下了上半身的骨頭,但饒是如此,那些白骨依然抓著地下的黑土,向著遠方爬行。

「卡嚓,卡嚓。」

不知道有多少萬億的白骨架子,緩慢地向著遠方移動,發出整齊的聲音,而這種聲音在那樣的環境中,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卡嚓,卡嚓。」

那些殘破的骨架上偶爾還會掉著幾塊腐爛了的血肉,有地白顱之上,還可以看見滲著黑水的眼珠,那眼珠已能視物,但不知為何,卻讓人感覺那眼中充滿著希望,充滿著絕訣。

希望與絕訣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但同時出現在這黑白畫面中地白骨大軍身上。 

這漫山漫野的白骨大軍是去向何處?

此間又是何地?

卡嚓,卡嚓。

……

……

易天行咧開嘴,唇角怪異地牽扯著,在沒有空氣的空間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穩住自己的心神。

此時的他,自然明白為何這幅圖畫是黑白色的。

——因為在冥間,除了黑色和白色,別無異彩。

冥間,白骨大軍往前行走著,遠方仍然是一片黑暗,但似乎這些已然失去生靈情緒的魂魄載體們,正受著冥冥中某種力量的召喚,堅定地前行,縱使有白骨磕在石上散落,也沒有一具死屍會投向一眼。

只是堅定地前行,發出那種令人牙酸的卡嚓聲。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遠處地黑暗,終於露出了一絲希望的白色,就像是人間的天亮一般,魚肚白總能給那些充滿著生命渴望的人們無窮地誘惑。

人間的人們因此喜歡爬山看日出。

而這些冥間的「人們」因此更加堅定了前行的步伐。向著那個黯淡的甚至有些虛無縹緲的白色光源前進。

卡嚓的聲音響起的更加密集,而黑石礫的荒原上,倒下的白骨也愈來愈多,漸漸地,竟似在黑石原上鋪就了一條白粉路,就像是一條極大地奶白緞帶般。

而這路,不知是多少生靈鋪就而成。

……

……

「Livetogether,diealone。」一直神情寧靜看著黑白畫面的易天行,忽然哼出了這樣幾個洋文單詞,他在心頭想著,在那個死亡地世界裡。為何那些逝者依然骨依著骨?

冥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他決定老老實實地看下去,這塊黑石是佛祖所留。不僅保留著佛祖最後的遺旨,也是能看見前生後世無數動的無上法物。

易天行雖然一向認為知道去路如何是件很無聊的事情,所以沒有請教過魔黑鏡任何問題,但知道如今黑石展現出來的畫面,一定便是冥間正在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很仔細,很用心地在看。在學習。

很快地,黑白畫面中,有件事情發生了,也給了易天行一個解釋。

……

……

白骨大軍行走著,有的骨架還給自己做了個石棍,支撐著脆弱的脛骨,漸漸離那個白色的光源近了。

白骨的頭顱上,大部分已經沒了血肉,縱使有的。也是腐肉黑血,根本看不出來表情,但離白光越來越近。那些骨架子卻都齊齊顫抖了起來,明顯感覺到了這些死者的激動。

卡嚓……緊接著,又是一聲卡嚓。

然後所有的卡嚓聲都停了下來。

冥間陷入了一片絕對的安靜之中,漫山遍野地白骨大軍也在那同一時間內靜止了下來,保持著僵立的姿式。

因為第二聲卡嚓,不是白骨行走時,骨掌落在黑石礫上的聲音。

而是一隻腳,踏碎了一個亡靈骨架地聲音!

……

……

那隻腳很絕然地從高空踏下,踩上了白骨大軍最前端的一個骨架頭頂,那個骨架上面還有些血肉,並不高大,看來是一個才死沒多久的人。

便是這樣一個新來的亡者,做了那聲卡嚓的祭品。

那隻腳上穿著一雙仙履,美輪美奐,上面點綴著各式寶石,在黑色的冥間裡,散發著白色的微光。

腳掌堅定地踏碎了那個秀氣的骨架,從頭顱一直踩碎到骨掌,白色的骨片四處濺飛,然後悄然落下。

這隻腳很霸氣,很可怕地向白骨們宣告著:此路通。

……

……

腳的主人,是一個面相堂堂,一臉肅然的天將,這位天將不知姓名,但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卻是顯得無比強大。

這位天將也是靈體,卻守在此處,攔住萬億白骨的去路。

天將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瞳裡散著幽幽的光芒,嘴唇微微開合,顯得有些僵硬,緩緩說道:「玉帝有旨,凡附逆者,皆殺。」

好一句皆殺。

震的滿滿黑原之上的白骨大軍僵在原地。

便在此時,一道黑光閃過。

那位天將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震駭和驚恐,但他的表情確實太過僵硬,所以嘴還未來得及完全張開,那道黑光已經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嗖的一聲!

天將胸口爆出一大蓬黑色的血花,頓時仆倒在地,再難起身。

一直撐凳靜觀黑白電影的易天行,在那道黑光出現在冥界空間裡地時候。眼角便跳了一下,大約也只有他這種境界的人物,才能清晰捕捉到剛才那道黑光真正的運行軌跡。

但當那道黑光,奇異地加速。以一種不可能的方式秒殺那名天官時,易天行早已經在黑石壇地空間裡跳了起來。

「好強!」

他驚呼道,面上全然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剛才那道黑光看似普通,但易天行知道,攔住白骨大軍的那個天將絕對是個極其厲害的人們,從他身上洩出來的氣息便能感覺到。而那道黑光,竟然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在對方根本來及作出反應前,便殺了對方。

這……黑光的主人,又是何等樣的大神?

……

……

冥界之中。那名天將靈體仆倒於地,受創嚴重。根本無法站起。穿透他胸膛的那道黑光,又嗖的一聲回飛了空中。

空中忽然一陣力量地波動,這股力量極其強大,壓搾的地面上地白骨大軍以那處為中心,齊唰唰的倒了下來。

空間中出現了一道裂縫,一個人從那個裂縫裡很安靜地走了出來。

此人一出,本是黑白二色的冥間。頓時多了一抹顏色。

這顏色,來自於這人的身上。

……

……

淡鵝黃的戰袍,縷金的靴子,盤龍襪,飛鳳帽,全都穿在這個人的身上。

如果是一般穿得如此華貴,便會顯得像暴發戶。

但這人穿著如此艷地服飾,卻依然讓人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他的本身,而忽略了這身行頭。

因為這人長的太過俊美。面上清光籠罩,英眉直鼻薄唇。

最吸引人的,還是這人眉心中間那個眼。

第三隻眼。

天眼。

那人輕輕伸出右手,殺死天將的黑光馬上飛回他的手掌中,幻回了原本的形狀,是一柄三尖兩刃的長槍,槍尖烏黑,顯得無比恐怖。

見他出來,白骨大軍掙扎著爬起,對他跪倒在地。

那人面無表情,輕聲說道:「爾等已是死人,何懼天庭以死懼之?」

……

……

說話間,白光處飛來無數天兵天將,各持仙兵,攔在了白骨大軍的前面,又有各色羅漢,籠罩佛光而來,手持寶瓶蓮花,默禱佛號。

看模樣,這些來者,都是要來攔住白骨大軍地去路。

在天庭大軍與淨土羅漢們的面前,那些白骨死靈根本毫無戰鬥力可言。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

但那些天庭大軍與淨土羅漢地眼中,卻不期然出現了一絲畏懼之色。

之所以畏懼,是因為在億萬白骨之上,飄浮著一位人物,那人物鮮艷的衣飾之外,無來由籠罩著一層淡黑色的氣息,墮落的氣息。

那人一振右臂,長槍之尖上黑芒大作。

羅漢心驚,天將膽顫。

一陣朗聲長笑從那人唇中喝出,直震的冥間大風突起,黑礫亂滾,睥睨天下的氣勢一發而不可收拾。

……

……

那人,只需一人,便足令天庭、淨土動容恐懼。

如此氣勢,除了如今被關在歸元寺裡的那老猴,還能有誰?

「好威風,好氣勢,帥到掉渣啊。」

易天行癡癡地看著黑白畫面中的那點異彩,看著那人,心裡想著。

——不愧是傳說中的二郎神,即便如今成了墮落的聖騎士……但,依然是二郎神!
第七十三章 微笑著離開1/2(朱雀記)

易天行看著黑白山水畫裡的一切,雙眼微瞇,雙掌平攤,一直持著的蓮花童子印早就無聲無息散去。此時的他,只是有萬般好奇,億萬白骨一心前往的那道白光處,究竟是何方關口?為何對那些白骨死靈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看那畫裡面殺的是熱鬧非凡,白骨亂飛,羅漢倒地,天兵喪命……二郎神無比驍勇,根本無人能敵,手持三尖兩刃長槍,於佛陣仙雲中殺進殺出,面無表情,卻是身後黑血亂飛,每一掠過,便有數名神人墮地不起。

(就是這道光,就是這道光,黑光!)

黑光盡處,淨土方面,終於出現了三位修為恐怖的菩薩,拼著自身的本命修為,喚出各式佛宗法器,擋在了二郎神的身前,法器中夾著如意寶珠,降魔金杵,毫光大作,光明無比。

天地大震,二郎神收槍而回,英眉如劍,似欲破天而出。

那三位菩薩輕身飛到高空之上,面色如常,手中那三樣佛家至寶卻被鍍上了一層死灰之色,顯得破敗不堪。三位菩薩同宣佛號:「阿彌陀佛。」面色平靜地一合什,便就此消散在了空中,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來。

秒殺三位菩薩,二郎神眉間的天眼忽然閃了一閃,似乎也有些疲憊,緊接著,卻是雙眼中青光一現,指揮著地上的億萬白骨緩緩向前走去。

而淨土那方,又飛出來了十六名金身羅漢。還有數位手持仙家法寶的天尊,面帶警惕地盯著二郎神那張平靜英俊地面容。

……

……

天庭與淨土方面用來攔截白骨大軍的力量也十分強大,難怪易天行上天之後,一路上並未瞧見什麼厲害角色。原來竟是盡數下了冥間。一待二郎神收手之後,頓時,那一方面被一直壓制住的真正實力開始展現了出來,佛聲陣陣裡,白骨盡數虛化,化作無依遊魂,似柳絮一般無力飄浮在冥間的空氣裡。

看著白骨散架,遊魂無依,陰風陣陣,死靈哀鳴。一直懸浮在高空地二郎神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似乎他並不會為自己手下這多的死靈破散而感到一絲憂傷。他眉間的那道秀氣的天眼開始散發出黑光。光色裡面感覺十分邪惡,催動著腳下的白骨大軍不畏散體,緩慢而笨拙地移動著。

卡嚓卡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種緩慢而整齊的移動,在戰場上總是容易讓敵人產生不可抵擋的畏懼感。試回憶人間的戰爭中,一方列陣而出,緩慢前行,腳聲如雷。壓迫著前行,不畏生死,很容易令對方不戰而慌。

這億萬白骨,同時移動的氣勢,更是駭人,滿山遍野地白骨,就像食人的白蟻一般,緩慢移動著。

但那些羅漢天將們也不是在守塔山,全無懼意。各施神通,往白骨軍裡潑灑而去。

白骨雖多,卻堪佛光照佛。解體而散,更不堪仙家法寶碾壓,變作粉末,鋪於大地之上。

……

……

二郎神在高空之上,閉目半晌,然後破開自我空間,殺伐而出,化作一道黑光,奪去天庭淨土那方強者魂魄若干。淨土方又出現幾位超級強者,以己身之性命,阻得二郎神一時。

天地間,殺氣縱橫,二郎神持槍於萬千佛陣中殺進殺出,好不瀟灑如意。

而每當二郎神殺伐一番,回高天閉目靜思之際,淨土天庭那方,卻無一人敢於上前偷襲,所有人地心神,似乎都被這恐怖的殺神震住了心神,只有被動地接受,膜拜,而沒有去打敗他,擊倒他的勇氣和想法。

二郎神持長槍,偶入佛陣,槍挑羅漢菩薩,然後回天上靜思片刻。在他靜思之際,佛光大作,淨土天庭方趁機大肆誅殺白骨,將白骨大軍的戰線強行往後推去數十公里。

而待到白骨大軍即將潰散之時,二郎神便又會睜開清光雙目,以黑色天仙之光護體,面無表情殺入佛陣之中,奪彼性命,阻彼氣勢。

如是者數次。

如果白骨大軍這方上頭的幽深空間裡,飄浮著這樣一個霸氣十足的墮落天神,只怕早已經被淨土羅漢和天庭仙兵們全數趕散。

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便足以與無數的羅漢菩薩仙官天尊抗衡。

這和實力有關,又和實力無關,只是那種打遍天上天地難覓敵手數千年來培養出的一股沖天殺氣。

……

……

二郎神一個人,安靜地對抗著天界最強大的勢力,時而瞬殺,時而閉目於高空靜思。

是的,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易天行看著黑白畫面中,那些淨土羅漢菩薩身後地白光,那白光很遙遠很微弱,但裡面的氣息讓他感覺無比熟悉,不由微微皺眉,靈識深處偶有一動,便想起來了,當初那年在歸元寺後圓裡,老猴翻著眼白,扛著黑棍對抗的那道萬丈佛光。

所以他歎了口氣,一揮手,散去了面前地黑白山水畫。

「趙子龍七進七出,可比您這氣派差多了。」易天行微笑回憶著剛才看見的畫面,不由為二郎神地風範心折。只是這種畫面看的多了,也便知道了怎麼回事,也就弱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趣——冥間的戰鬥不知道已經開始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要延續多少年。二郎神雖然有戳天之勇,但畢竟是一個人在戰鬥,面對著似乎無窮無盡地天界群兵,淨土諸德,他也無法率領著白骨大軍往那道白光處突破太多。

那道白光,就像是一個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的目標,吸引著冥間的億萬魂魄如飛蛾撲火般,前仆後繼。

如果冥間一直維持黑白畫面中的情形,只怕這場戰爭會延續幾千幾萬年。

……

黑白山水畫在易天行的面前漸漸湮滅。化作無數光點。易天行忽然眉頭一皺,因為在畫面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他隱約看見了淨土天界那方忽然從天而降了許多天兵靈體,加入了戰局之中,而在白骨大軍那方,似乎也忽然間多了不少頗有戰力的天兵,而那些天兵都穿著黑色的兵甲。

易天行一眼便認出來了。那些黑色兵甲的天兵,乃是真武的屬下。他眼睛微微一瞇,便想通了許多關節處,明白了真武在天界起兵地一個原因——但縱是如此,雙方不斷往冥間加兵,仍然只能維持一個均勢,改變不了大局。

而真正能令如今的易天行皺眉地,是白骨大軍遙遠的後方,在一片黑白色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那個白色的光點顯得極為聖潔,無一絲雜質。是只有願力精湛的大德才能散發出的光芒,終易天行一生,似乎也只有在西藏高峰之上,普賢菩薩解體時,曾經驚鴻一瞥。

而如今在冥間卻看見這種層次的白光了,由不得他不皺眉沉思。

那白光不是普賢,大菩薩不墮輪迴,如今只怕早已在人間投胎。那白光又是哪位大菩薩?

易天行目力驚人,在畫面消失前地一刻,看清了那處白光。

光是從骨頭上散發出來的,無數的白色人頭骷髏由地面堆積,漸成一塔。白骨塔極高,似山峰一般,而在塔上隱約坐著一位大菩薩,正滿臉悲容地注視著冥間戰場上的一切。

……

……

「那是地藏王菩薩。」旃檀功德佛的聲音淡淡從易天行的身體裡傳了出來。

後天袋能納一切物,卻能阻止入了佛位的師公神識周遊無礙,所以易天行也不吃驚,淡淡道:「怎樣把這畫面打開?我還想再看看。」

旃檀功德佛的聲音再次從他的胸腹間響起:「何必再看?童子總有去地那一日。」

這句話,似乎已經斷定了易天行的去路。易天行聽在耳中,動在心裡,知道師公佛斷然不會亂下妄斷,眉頭一挑道:「既然冥間起事,斷少不了地藏王菩薩,若他不點頭,只怕二郎神也不敢亂來,而且冥間億魂也不會聽他召喚。至於我,我又何必去冥間湊熱鬧,那處戰的激烈,多加一個我,我也做不了什麼。」

「若你去了,你助何方?」

這話問地很有意思,淨土天庭向來是易天行之敵,偏生旃檀功德佛要問易天行去助哪邊。但這個看似很無稽的問題,卻讓易天行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之後,這一世的童子,下一世的某某才緩緩道:「我都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何判斷幫助哪邊?」

「童子不是不知,只是佯作不知。」旃檀功德佛很無情地戳破了易天行悲哀的偽裝。

易天行冷笑道:「佛祖留下來的爛攤子,難道非要我去收拾?」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一個智慧的存在,總是有一定目的,童子如果不去收拾,童子又為何是今日的童子?」

易天行搖搖頭,眉毛上像是結了霜一樣的寒冷:「佛言自身猶在因果律中,但佛祖既然最末捨了因果律,我又如何捨不得?前些時日,我一直不願談這些破事,今日便說上一說,彌勒降不降世。是不由你們這些佛及菩薩說了算的,得看彌勒自己願不願意。」

旃檀功德佛陷入沉默,許久之後才說道:「那便離去吧。」

……

……

這句話一說,易天行身處地廣大空間頓時發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道道黑光變幻著,合攏著,散發著,凝聚之後卻又流淌,形成無數美麗的畫面片段,然後空間急劇縮小,一個光點由遠方而來,漸趨漸近。

易天行滿面平靜,左手一掐午紋,結了無數道訣。手印加諸在自己身上 更用老猴親傳行者法門蔽了自己五識。強行用神識停了自己的心臟跳動,菩提心大作,青瓣金蓮相依,將自己地神通提到最高的境界,卻生生將自己的所有氣息都裹在這個臭皮囊中——準備迎接空間之外,那似乎無窮無盡,令人生厭的戰鬥。

光點越來越近。倏乎間到了他的頭頂。

因為遮蔽了五識,所以他沒有任何感覺,也不知道自己的全身都已經進入了微涼的湖水之中,從那個黑石壇的表面像道輕煙般鑽了出來,連覆在黑石壇上的細細黃沙都沒有震動一粒。

湖水是清湛的,易天行卻閉著眼睛,像一具無識無覺地木頭般在湖水裡隨波逐流,緩緩飄浮。

如今的他,已經隱隱修成了大菩薩地境界。當他運足全身神通,不去感知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上能夠感知到他的人也沒有幾個。

一個尖尖的鳥喙伸了進來。淺白色,是一隻黃鶴在湖邊覓食,很湊巧地啄到了易天行的身上,卻以為這是一截木頭,很無趣地離開,高高的腳,踩著湖底的細沙,往遠處去。

湖水之上傳來萬聲佛偈,萬聲有如一聲。

「南無阿彌陀佛。」

……

……

湖畔仍然是那些青山綠林,正是西方淨土,阿彌陀佛佛駕所在,那日阿彌陀佛將黑石沉入湖底,便一直在湖畔靜思。

今日法會,漫天金身羅漢持禮於空中,數十位持花菩薩謹奉於佛身之後。

花瓣緩緩從天上落下,異香撲鼻,而……佛坐於蓮花座中,雙目微閉,不言不語,面上清光籠罩,見容顏眉鼻,瘦弱地身體,卻氳著無上的法威。

蓮花座懸浮在山前,山似一睡佛,起伏高低不平,林色或濃或淡,漸成佛色。

阿彌陀佛並未睜眼,而那似睡佛的山上卻吹拂過一陣清風,擾的山林一陣亂動,遠遠看去,就像那個睡倒的巨佛似要醒了。

……

巨佛之下,有兩位佛光清純的大菩薩正脅侍在旁,一位乃是大勢至菩薩,另一位頜形柔潤,卻低著臉。

大勢至菩薩微藍的雙瞳裡閃過一絲慈悲意,輕聲道:「鵬兒已然化凰,真武之兵也沒有多少送入冥間,算是僥倖,童子若出,依他今世心性,應該不會插手此事,只是世上之事,太多不順心意,稟我佛旨意,諸位羅漢,若童子出,邀他暫留此地,佛願與他細談。」

這句話說的很溫柔,實際上卻是對淨土佛宗的所有力量下了命令,下了對易天行地追殺令。

而此時易天行化身的木頭,依然在湖水中飄浮著,而湖畔便是無窮無盡的羅漢菩薩,最可怕地,自然是大勢至菩薩了。

阿彌陀佛想來不屑於親自對他出手,但饒是如此,易天行依然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可怕的一個狀況之中。

在大勢至菩薩身邊那位大神通忽然笑了一下,如玉般的手指輕輕自頭頂白紗邊上拂過。

又一陣清風吹過,蓮花座後的睡佛山上林木又一陣輕搖,似乎是無處不在的佛在輕輕搖頭。

……

……

微笑的大菩薩忽然抬步,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卻是寶身來到了湖畔,他低下身子,輕輕洗浣著自己頭頂的白紗,然後取出右邊的瓶兒,從湖中取了一瓶甘露。

易天行的身體便像一道流光般,灌入了這個瓶兒。

「大士。」大勢至菩薩微微皺眉,感應到了什麼。

……

……

觀音菩薩抬起臉來,微笑著對著那道山梁行了一禮,然後施施然離開了法會的現場。

漫天羅漢和小菩薩們都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大勢至菩薩似乎想說些什麼,幽藍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很複雜的情緒。

從山間,傳來了一聲歎息,佛的歎息。

而觀音菩薩依然堅定的,驕傲的,甚至是帶著一絲玉石俱焚的意味,緩緩地向山外行去。

無人敢阻,無人能阻。

這是傳說中最神秘莫測的大菩薩,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測,他是不是早就已經晉成佛位,而只是在刻意掩飾什麼。

同時,他也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個在佛道兩宗都享有無上地位的大神通。

沒有人,沒有神,沒有佛,願意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對他表示一絲的不敬。

因為他是救苦救難觀士音菩薩。

……

……

佛在歎息,菩薩微笑著離開。

(第六卷梵城終)
第七部 空城    第一章 梔子花開1/2(朱雀記)

 正月梅花斗雪開,二月杏花報春來,三月桃花開得歡,四月薔薇艷窗台,五月梔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紅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開,十月曇花百年栽,冬月臘月無花開,夜上雪花飄下來,飄下來……」

這小曲是一部電視劇的主題曲,這多年過去,也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記著。

而此時正是五月梔子白招霜的時節,在一條安靜乾淨的街道拐角處,卻有人在輕輕哼著這個曲子。哼曲子的聲音是很清美動人的女聲,聲音是從街道拐角處那個不起眼的小書店裡傳出來的。

登登登登,隨著細足高跟鞋踏地的聲音響起,小曲兒也裊裊然斷了。

穿著一身素雅黑色套服的莫殺,輕輕捋了捋鬢角的紅色秀髮,微微一笑,對著倚在門邊的年青女生抱歉道:「對不住,請繼續。」

鄒蕾蕾回頭,扁了扁嘴,扁的很可愛,想表現出一絲委屈,卻變成了丫頭般的調皮:「打斷我思夫,怎麼賠我?」

莫殺一愣,她心性向來直接,想了一想,皺眉道:「給小師母陪不是了。」

鄒蕾蕾嘻嘻一笑,屈起食指,頑笑般在莫殺漂亮的額頭輕輕敲了一下,接著拉起莫殺的手,親親熱熱便回了小書店裡,一個光頭和尚從書店裡走了出來,抱著重重的木門,將書店關住。

那光頭穿地是尋常的衣服。不像是和尚,低著頭,但饒是如此,那晶瑩如玉的下頜卻出賣了他的真實面貌。

隨著一陣歡呼。一大群年青地小女生從側巷裡衝了出來,拿著各式照相機和鑒名本開始向他衝刺。

年青的氣息,脂粉的香氣,忽閃誘人的青春目光,這陣勢唬的那和尚一閃身,衝入了書店,留下那些滿臉委屈的小女生欲哭無淚,卻不敢使勁敲門。

都沒人發覺,書店的門已經關了,那和尚難道化身成一道輕煙。鑽了進去?

……

……

書店之外,省城特有的一種無名小黃花。正從兩人高的樹木上緩緩飄落,灑在那些小女生們的頭頂,小女生們哀聲歎氣著,心想小葉子如今是越來越可愛了,怎麼也越來越膽小了?

小書店裡,鄒蕾蕾正拉著莫殺坐在沙發上,翻看這幾日二人去血拼地成果。蕾蕾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手中扯著那些花的紅地衣裳,皮的紙的包包,不停地往莫殺身比劃著,試著,那形象完全已經從當初那個明朗少女成功退化成了中年婦女。

當然,天上一天,地上不會一年,請大家放心,蕾蕾依然只是芳齡二十出頭的妙女子。只是當了幾年的「媽」,又要操持小書店一家大人並歸元寺那個老祖宗的日常生活,所以心性雖依然疏朗卻不免有些囉嗦。年輕貌美卻不免有些姑婆之氣。

噢,買噶得,女人的成長,難道永遠就是這樣令人不知所措地咩?

「噫,昨天買的這個包包還挺漂亮的。」鄒蕾蕾站起身來,微微側著腦袋,欣賞著有些不知所措提著個紅色包包的莫殺,嘻嘻笑道:「不過麼字蠻像洋酒,就這點不好。」

莫殺低頭看了一眼那小紅包,抬起頭來,很嚴肅地說道:「路易斯威登,不是路易十三。」

鄒蕾蕾吐吐舌頭,尷尬笑道:「你知道我很少買牌子,也許是假的吧。」

莫殺一向言語極少,以往跟著易天行旅行的時候,經常半天蹦出一個字兒來,但鄒蕾蕾這小師母的感染力果然強悍,居然讓惜字如金的莫殺也變得比以往善談了許多,雖然說話依然感覺冰冷,但畢竟可以陪她窩在小書店裡聊些女人之間很三八的話題。

葉相站在角落裡,滿臉微笑看著鄒蕾蕾與莫殺地聊天,心裡對這位女菩薩那是佩服的緊。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鄒蕾蕾頓時找到了調侃的對象,嘻嘻笑著走了過來,把手伸到葉相地光腦袋上細細膩膩地摸了好久,問道:「小葉子啊,你的崇拜者越來越多了,看來最近幾個月你刻意保持神秘感,對於形象提升,很有幫助哩。」

……

……

莫殺此時而邊忽然清靜了,卻忽然愣了愣,似乎有些不適應,然後餘光瞧見小師母在摸師叔的光頭,雖然覺得這動作有些不雅,嗯,有些什麼婦道什麼來著,但得以逃脫無聊師母的糾纏,她樂觀其事,所以趕緊蹬著高跟鞋,像陣風似的衝進了廚房裡。

葉相的脖子梗在了原地,窘迫地一動也不敢動,感受頭光光頭頂傳來的香玉白膩,只敢一勁地念佛:「我說蕾蕾姑娘,貧僧並非為了提升形象,只是怕了那些小女菩薩。」

葉相在省城墨水湖一帶向來享有大名,四周幾個初中高中的女學生,都知道這家小書店裡有個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和尚在門臉裡賣書,所以經常有些小女生圍過來發花癡,最近這些日子,越鬧越厲害,葉相只好老老實實地回了後院,而把營業員的工作,讓給了那個滿臉先生氣味的陳叔平。

如今的鵬飛工貿已經是省城首屈一指的民營企業,而台灣林氏還在源源不斷地賺錢,所以這一家子人本來不需要開這麼一個小書店來惹人注意,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做任何改變,也沒有想過要把這個小書店關了。

因為這個小書店是易天行開的,代表著他地那段過往。更代表著易天行曾經有過的一種理想生活,人生態度。

如今易天行遠在天上,那留在人間的人們便一定會把這個小書店開下去,不為別的,只為在易天行不在省城時,也能留下易天行地痕跡。這一點,對於鄒蕾蕾來說,尤為重要。

……

……

一陣香味飄了過來,陳叔平端著盤菜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看見蕾蕾正在欺負葉相,那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在西邊的戈壁上,陳叔平第一次見識了葉相這位大菩薩深不可測的實力,一個照面就被打的「狗」啃泥,如今看著鄒蕾蕾這樣一個看似尋常的女子。居然對「菩薩:如此不敬,也難怪他有些不自然。

聞著香味。鄒蕾蕾回過頭來,甜甜笑道:「陳老師,您的手藝終於長進了不少。」

打從小易朱翹家出走,直上天界之後,小書店裡略顯冷清,而古家那堆人看著事態也平穩下來,便搬回了高陽縣城。而原本由小胖子主打的廚房事務,如今全部交給了陳叔平。

陳叔平苦笑回道:「昨天煎的魚還糊了,我哪有這麼好的手藝,這是莫姑娘做地。」

不論是仙是神是鬼,一進入小書店這個奇怪的地方,人味兒便自然而然地多了起來,想當初陳叔平在九江大戰六處,何等生冷酷帥,霸氣沖天。毫無一絲人類應有地情緒,而如今的陳叔平繫著圍裙,端著菜盤。滿臉苦笑,像極了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哪有一絲仙味可言。

小書店開飯了。

沒有姓易的那父子倆,飯桌上都顯得沉默了許多,雖然蕾蕾依然開著些很冷的玩笑,其餘的三個人依然很努力地堆起笑容,但類似於什麼「女司機在汽車上喝問男朋友為何系安全套」這種口誤型半成人笑話,確實很容易冷場。

蕾蕾看見大家的反應有些勉強,只好比較尷尬地咳了兩聲,然後開始無滋無味兒地吃飯。

吃完飯後,鄒蕾蕾搬著小板凳,坐到了小書店的門口。此時是五月梔子花開啊開的時候,街上到處都是賣這花兒的婦人,她從兜裡掏出三塊錢在一個婦人手上買了幾朵,然後攥在手裡細細嗅著,只覺一股微膩的幽香直入鼻孔,刺的她打了個噴嚏。

像刺猥一樣,很可愛的一聲阿啾,她揉揉自己的鼻子,咕噥了幾句,然後抬頭往天上望去。

已經差不多一年了,她養成了這個仰望天空的習慣,在易朱離開後,這個習慣更加地固定了下來。

「五月梔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紅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開,十月曇花百年栽,冬月臘月無花開,夜上雪花飄下來,飄下來……」

她輕輕哼著曲子,頭頂是一片幽暗深藍的天空,剛剛入夜,西邊還有一大抹濃紅近墨之色,滿天的星辰還沒有開始眨眼,就算夜深人靜,在這省城光污染嚴重地城區裡,想看見滿天繁星也是很難的事情。

夜空顯得很高,很廣闊,看得久了,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無從著力,心中一片空惘的感覺,就像是想抓什麼東西卻怎麼樣也抓不住。

「不知道他們爺倆在天怎麼樣。」

蕾蕾微微笑了笑,唇角綻出柔順的曲線,伸出食指輕輕點著頭頂夜空裡有些模糊的月兒,像是在觸碰,又像是在敲某人的額頭。

……

……

「依師兄的性情,還有小傢伙的本事,應該不會在天上吃太多苦。」

葉相僧走到鄒蕾蕾的身邊,順著她那根細細的食指,眼光也投往夜空中的一角,那角里的月亮正像個漸漸掀開面紗的少女,露出裡面明亮的容顏。

蕾蕾挑挑眉頭,無所謂道:「希望如此吧。」接著她轉過身來準備問問葉相為什麼敢於在不是凌晨深夜的時候出門行走,忽然間瞧見葉相的打扮,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是花枝亂顫,捂嘴不已。

葉相僧委屈說道:「我的打扮真的這麼好笑?」

「真的很好笑。」蕾蕾忍了半天,終於把肚子裡的笑意生嚥了回去,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一個大和尚,冒充藝術大師,笑果確實比我的笑語強很多。」

葉相在墨水湖一帶的少女粉絲太多,所以一直以來他要去臨終醫院,都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門,今天只不過七點來鐘,他就出來了,自然在打扮上下了一番功夫。

只見這位漂亮童顏和尚穿了一件黑風衣,光頭上戴了頂細簷的歐式貴族帽……最關鍵的是,還在臉上掛了個大號的墨鏡。

葉相僧苦笑道:「現在才知道,要學王家衛扮酷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蕾蕾上下打量了他兩眼,確認這句語是從他嘴巴裡說出來的,不由抿唇一笑,道:「你越來越像菩薩,但越來越不像菩薩。」

前一像是說葉相如此的境界,後一個不像說的自然是葉相僧如今反而比起以前要顯得活躍自在許多。

葉相僧推推墨鏡,用清澈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道:「蕾蕾姑娘還是像蕾蕾姑娘,這一點最讓人羨慕。」

鄒蕾蕾一揮手,道:「晚上早點回來,昨天看碟子,那個重慶森林我睡著了,後面還要接著看。」

……

……

葉相僧已經走出去了幾步,聽著這話趕緊回頭,愁眉在墨鏡之上一抖一抖:「我不想看第二遍,再說今晚在歸元寺有些事情,可能回來睡了。」

「隨便吧。」蕾蕾攥著白色的梔子花,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笑著加了一句:「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也要上去,可要記得提前和我說一聲,我讓莫殺加菜。」
第二章 大智慧1/2(朱雀記)

「歸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門。」

葉相僧微笑著念出這句話,取下頭頂的帽子,摘下墨鏡,抬步入了歸元寺,心裡想著,雖說方便法門各異,但末了真能做到萬法歸一嗎?

「大師兄。」

歸元寺門口的知客僧們低身向他行禮。葉相僧抬頭看了一眼,山門正上方的黑匾裡寫的黃金體大字,知為何歎了一口氣,輕輕揮手,阻了對方的行禮,也揮去了匾上落著的幾枚黃葉。

入得寺中,一路上都有遇見的僧人對他恭謹行禮。在塵俗之中,葉相乃是歸元寺住持斌苦大師的首徒,如今的斌苦大師早已不問塵事,只在廂房裡靜修。眾弟子都知道葉相將來一定是接任歸元寺掌門的不二人選,所以格外恭謹。而且大家知道如今地大師兄常年住在山門護法的小書店裡,今日見他回來了,自然是無比親熱。

好容易微笑與眾位師弟師叔們見過面。勸退了眾人,葉相走到後圓的那個小石拱門處,想了想,眉頭一皺,卻是沒有去草舍那邊,而是轉了個彎,來到了翠薇旁的方丈。

輕輕推開木門,只見斌苦大師正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右手捏著那串檀香珠輕輕撥著,左手擱在身前。微干地唇輕輕翕動,在念著佛經。

葉相取過一個淡黃色的舊蒲團。擱在斌苦大師正前方,盤腿坐了下去,行禮道:「師傅,我回來了。」

斌苦大師緩緩睜開雙眼,眼中一片白霧,看上去十分恐怖。這是年前張果老下凡之後,草芒殺的慘重後果。當時草屑如劍刺入斌苦的眼中,讓他瞎了。

斌苦微微一笑,眨了眨不能視物的雙眼,說道:「既已醒了,又如何稱我師傅?菩薩當前,恕我目不能視,罪過罪過。」

……

……

良久後,葉相僧亦是微微一笑,說道:「今世大師為我師。」他頓了頓後。輕聲說道:「可要我將你這雙眼治好?」從這句話開始,葉相便再稱呼他為師傅,也便是重新確立了二人之間的關係。

斌苦微微一笑道:「菩薩神通。自然會將這凡塵疾苦放在眼中,只是貧僧不想治。」

「為何不想治?」葉相僧清美的容顏上似乎多了一絲安慰。

「貧僧自幼修行佛法,年幼時得觀音大士親自點化,從此佛心堅謹,未曾稍移,然則人間有紅塵萬丈,孰知佛界亦有紅塵無數。我睜眼看這人間,依大士法旨行事,收養你,教誨你,又挑動護法去梅嶺,殺我老友。」斌苦大師緊緊鎖眉,似乎心頭不得安樂,「我以為此為惡業,只道是護法金剛亦是此般,自瞎了之後,眼前常見黑暗,然則黑暗卻是一片寧然,似乎隱約間明白了許多事情。佛重修心,我的心思太過玲瓏,所以雖然拜在大士門下數十年,卻依舊未成菩提,如今眼瞎,卻是看的更明白了些,似乎也離那條路近了些。」

葉相聽明白他的話,低頭一合什,知道這位面相忠厚迂腐,實則巧手弄風雲地大和尚,終於看透了某些事情。想到二人在俗世裡的情份,葉相也不由為他歡喜。

後圓小茅舍旁地那一泓湖水輕輕蕩漾,葉相僧坐在湖畔,輕輕捧起一抱掬湖水,灑在臉上。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大成,那身隱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菩薩神通,也從葉相的軀殼裡緩緩滲了出來,引動得歸元寺的天袈裟起了感應,緩緩離開寺頂簷角,化作一道素青的半透明大袈裟,飄了起來,一股渾厚的氣息由天壓至。

後圓裡地每一草一木都感應著這股壓力,顫慄著跪伏在地表。

而葉相僧卻似乎沒什麼感覺。

……

……

一陣極快意的尖笑聲從茅舍裡傳了出來,老祖宗嗡嗡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你這和尚,做事真的好笑。」

葉相僧愁眉苦臉道:「大聖因何發笑?」

「沒甚,只是俺那徒兒初進歸元寺時,心疑這湖中鐵蓮為何如此結實,使勁啃了幾口,當時俺家笑的只怕要更大聲些。」老祖宗有些驕傲說道:「你比那蠢貨聰明,自然知道這歸元寺的鐵蓮為何如此結實。」

歸元寺湖心鐵蓮的結實程度是舉世共知,想當初清朝光緒年間,那任知府便是為了搶奪歸元寺鐵蓮,而大動干戈,料滿城衙役被老祖宗一個噴嚏吹到了天上去。

葉相僧苦笑道:「這湖中蓮枝本是凡物,但大聖在此地住了五百年,排的尿水流入湖中,天生一股仙氣滋養此水,所以讓凡蓮變體,成了仙物,自然結實異常。」

老祖宗笑罵道:「既然你這和尚知道,居然還用這湖水洗臉。豈不是吃了俺家的尿水去?…………哈哈哈哈。」老猴一想到大菩薩吃了自己地尿水,笑的無比快活。

葉相卻是聳了聳眉頭,似乎根本在意這個問題。

如果是易天行聽著這事兒了,想到自己還啃過鐵蓮。只怕會在湖邊嘔吐已,然後扛著棒兒去揍那老猴尋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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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咯吱一聲,穿著身貼身保暖內衣的老猴從茅舍裡推門而出,淺色桃紅地保暖內衣套在一個毛茸茸地身子上,偏又透著股睥睨天地的雄霸感覺,那觀看,要有多彆扭便有多彆扭——毫無疑問,這種事情,肯定是鄒蕾蕾那位逆天強女做出來的。

隨著老祖宗出捨,金剛伏魔圈嗡的一聲顯出淡素色光體。將他的氣息遮在月內。

饒是如此,依然有股強悍無比的氣息滲了出來。與坐在湖邊的葉相僧氣息一融頓時震得高天之上的天袈裟大陣靈性大動,急飄不定,馬上便要運轉陣勢。 

葉相僧又苦了臉,說道:「您回屋吧,不然這天袈裟再開動一次,怎麼辦?」他抬頭看著在高天之上飄浮的素色巨大袈裟。眉頭微皺,喃喃道:「這袈裟是旃檀功德佛的法衣,怎麼能困得住你?」

老祖宗回答了他地這個疑惑:「師傅這袈裟,倒是正意寧氣的好法寶,關鍵是隱在袈裟裡地那道萬丈佛光。」老祖宗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不甘,一絲陰戾說道:「佛陀的光殺不了俺,俺卻也滅不了他,好生著惱。」

葉相僧身形輕輕一飄。便飄到了那道褚紅色的飼牆之上,脫了天袈裟的範圍。天袈裟感應到下方的強大力量少了些許,飄浮的勢頭也就自然弱了少許。

老祖宗坐在茅舍裡地石階。伸出毛茸茸的手掌往後一招,平空摸出一瓶淡青色的果子酒,一口咬掉酒瓶的玻玻頸,仰頭咕嚕咕嚕喝了下去,些許酒水灑在他的唇邊,香氣四溢。

他微微瞇眼,看著頭頂那個微微漂浮的袈裟,良久無語。

……

……

「文殊啊,你也醒得差不多了,是不是準備上去了?」老祖宗悠悠問道。

葉相僧坐在牆上,黑色的風衣,幼童般的容顏,看上去十分怪異,他應道:「大聖還是叫我葉相吧。」

老祖宗呵罵道:「文殊便是文殊,葉相也是文殊,你個蠢禿驢如此拘泥,又如何能真正放脫心頭枷鎖,回復圓滿神通。」

葉相僧微笑道:「大聖為何今日如此在乎我的境界高低?」

老猴一窒,然後嘻嘻笑罵道:「你小子既然要上天,俺家當然要指望你水準高點,...不然我那可愛徒兒頑劣徒孫出了什麼事,你又幫了什麼忙,上去有個屁用。」

葉相僧應道:「我準備上去……至少,現在還沒有下定決心。」

老祖宗吼道:「俺家上不去,你不上去,那搞俅?易天行那個蠢貨,肯定又要被觀音菩薩騙去做苦力,你得上去攔著這事兒」

葉相僧愁眉苦臉道:「大士行事自然有深意,我須彌山受她恩惠頗多,豈能胡亂猜疑。」

「嘖嘖。」老猴怒極,反而讚歎道:「真愧是佛陀那個王八蛋地大徒弟,號稱七大菩薩裡智慧第一的文殊,在人間被人殺了幾十次,重生幾十次,重修幾十次,居然修成了這等不疑不問的蠢石頭!」

老祖宗越說越火,哼哼著罵個不停。

葉相僧苦笑應道:「可是小僧畢竟不是文殊。」

「今世從頭修。」老祖宗地聲音有些陰慘慘的,「可你如今已然醒了,為何還不認帳?」

……

……半晌之後,一道歎息從葉相僧的唇裡滑了出來,他坐在高高的褚紅色院牆上,幽幽道:「自從西藏之行,見著普賢菩薩,我便時常在回思這過去的數百年時光,人人皆道,文殊菩薩乃是大智慧菩薩,為何我依然看事不明,行事不定,毫無一絲智慧味道?佛祖究竟去了何處?我為何始終想不出來?」

旋即有一絲微笑浮上他的臉龐:「有時候甚至在想,之所以普賢大德能在扎什倫布寺裡以殘酷傷勢,綿綿不盡之苦,依然苦守數百年,只到童子出世。而我的數十世卻只在這中原繁華地周旋,生而復死,復生,復被大勢至菩薩殺……或許?……或許……世人一直錯了,我只是有些小聰明的菩薩,並無持法毅力,對於世命流途,根本生起一絲抵抗的心思,反正修成大菩薩位了,死又無法真的死去,只是歷無數劫,度無數生。」

老祖宗幽幽的聲音又在石階上響起:「想佛陀一生收過無數弟子,但你一直排在老大的位置,連我那師傅在未晉佛位之前,見著你也要稱你一聲師兄,想來你總得有點兒憑恃才是。論打架,你當年便如我,論謀劃,你不如觀音菩薩,論行門,你不如普賢,論願力,你比地藏王菩薩差了無數層級。佛祖當年一直認為你是有大智慧之人,我總是想不明白。」他歎了口氣,又道:「只是你和普賢,都被佛祖教傻了,須彌山如今這般破落,滿山的人死的死、囚得囚得,你還能微笑以待,真是迂腐啊。」

葉相僧應道:「普賢大德能忍能受,臨去之時,卻讓我替他看那人如何。」他苦笑道:「只是若真的看見那人如何,又能如何?」

那人,說的自然是一直隱於暗處,以雷霆手段,殘酷手法狙殺著須彌山眾的大勢至菩薩。

……

……

最後葉相給自己下了結論:「看到普賢之後,然後又回憶起了很多世的事情,我很慚愧,或許我真的只是以為自己看破,所以萬事為。」

老祖宗沉默少許後,忽然厲聲說道:「如果這事情的最末,根本沒有一個真實的結果,說不定菩薩你萬事不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這是極高的讚譽,而老祖宗無意間的這句話,說不定卻是最接近事物真理的說法——看那天上人間,陰謀,戰爭,算計,無所為,無所作,若到最末,只是那白莽莽一片乾淨,誰又能說,文殊菩薩的選擇,不是一種最大的智慧呢?

葉相僧微笑著合什,搖了搖頭。

「任何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迂。」老祖宗冷笑道:「普賢也是個窩囊貨,被大勢至逼得躲了幾百年,若換作俺家,至不濟也要先打上一場再說。」

葉相僧苦笑道:「菩薩肉身也會被毀的。」

「扯臊!」老祖宗罵道:「打死了還會從頭活過,到時再重新打過,一次打不贏,便打兩次,活個幾千幾萬世,便打個幾千幾萬世,總有打贏的那日,哪有不戰而先怯的道理。」

似這般刺天蔑地的戰鬥口號,這股沖天的氣勢,也只有這位樂與天斗的天生造反派才說得出來。

老祖宗總結陳辭:「總而言之一句話,佛祖這廝太小家子氣,教了你和普賢出來,卻藏私肯教你們打架的法子,居然被區區一個大勢至菩薩打的如此狼狽,可悲啊,可悲。」

原來,這猴兒說了半天話,只是為了證明一件他耿耿於懷很久的事情:佛祖,是一個很陰險,很小子氣的無恥小人。
第三章 葉相的旅程(上)1/2(朱雀記)

葉相與老猴的對話還在持續,對方不時地用些酸言酸語,拐彎抹角地損著世尊大人,損著須彌山,損著佛的顏面,讓葉相好生頭痛,而他又不可能與這渾然天生的石猴講什麼人情道理,知道講也講明白,所以便開始感覺臀下便是浸在堆滿了紅椒、花椒的紅油火鍋亮湯中,好不難受,又滑又膩又麻。

終於他忍不住了,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大聖……」

話沒說完,老祖宗的狂笑又響了起來:「文殊,這是你這輩子第六次口擇言禮敬阿彌陀佛,想這歸元寺又不是淨土宗,你又不是觀音菩薩,西方淨土乃是須彌山滅山死敵……阿彌陀佛?阿你個頭啊。」

葉相一窘道:「那又如何?」旋即他眼珠子一轉,微笑道:「大聖真要小僧認了文殊菩薩的尊位?」

老祖宗說道:「不論是什麼東西,總得明白自己是誰,這樣才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做出最合適自己利益的選擇。不錯,我就是要逼你承認,你……就是文殊!」

「用逼了。」葉相微笑說道:「若我是文殊,我便要喚你一聲猴子。」

……

……

茅舍裡安靜了少許,老祖宗的火罵終於傳了出來:「你這小和尚恁不恭敬。」

葉相狀作無辜道:「關於菩薩地記憶裡。在須彌山上那七八百年,菩薩一直喚你猴子。本要喚你鬥戰勝佛,你偏說那佛位是個假的,沒甚意思。不如按老規矩喊你猴子來的親熱。」

老祖宗語塞,當初葉相還是第一大菩薩的時候,兩個人雖然談上親熱,但畢竟有過幾分交情,老猴老猴,以文殊大菩薩地身份倒也喊得……只是,這已經是五百年過去了,如今這世的文殊菩薩,是老猴由小到大看著長大的一個年青和尚,要從這年青和尚的嘴裡吐出老猴二字。偏生自己還要喜滋滋應著,這滋味兒。確實不大地道啊。

所以老祖宗咳了兩聲,立意要把這樁稱呼公案唬弄過去,咧著嘴喊道:「俺家說啊,葉相你不上天,難道準備在省城呆一輩子?俺那徒兒向來與你交好,感情不假,莫非你就眼睜睜著看著他在天上受苦。而你現在明明有了大菩薩神通,卻不理不睬,這……只怕有些說不過去。」

老祖宗只是心憂易天行與小易朱死活安樂與否,所以每一字每一句都誘著葉相僧上天幫忙打架。

葉相僧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曾在這寺中服侍你二十餘年,為何就不怕我上天之後,遭逢更慘?」這是實話,葉相身為佛祖第一順位繼承人,在如今西天淨土獨大的佛界中。毫無疑問是淨土的頭號通緝犯,如果他貿貿然上天,狙殺了他數十世的大勢至菩薩。怎會輕易放過他。

老祖宗沉默少許,似乎在想些什麼,半晌之後幽幽說道:「你本是須彌山上頭一位,佛祖失蹤之後的諸多事由,你如果不勇敢擔起,又由誰來擔當?前幾年你與我徒弟親眼看著普賢坐化,他已經擔了五百年,難道你便擔不得?」

葉相亦是一陣沉默,道:「不是擔不得,也不是擔不起,只是不知去路如何,一顆無塵心中,仍有極大疑惑。」他抬起含蘊著清湛之光的雙目,看著那石階上的老猴落寞身影,忽然心頭一酸,歎息道:「大士扔童子下界,是與你交待過地事情,當時她是如何說法?」

老祖宗站起身來,外圍的金剛伏魔圈嗡嗡叫著,似乎十分畏懼。他淡淡道:「困於人世數百年,嘗試過數次破這天袈裟與佛光大陣,卻每每差之少許,我與佛祖之能仍有些許差距。」

或許,這是老猴一生中,難得地自承比不過某人。

他接著說道:「而後一日,觀音菩薩由天而降,言道要遣童子下世來助我脫困,其時我心憂師傅生死,不知他這數百年來可曾受了什麼苦,所以一口答應菩薩,由我收童子入門,助他修行。其時心中想法自然自私,心道童子若能助我脫困,我教他少許又有何妨?」

老猴微微笑道,淺粉紅色的緊身內衣領口外的猴毛微微顫抖:「後來易天行這傻瓜被我誘入了歸元寺,其後又和人間那些修士打來打去,依我看,只怕這些都是觀音菩薩給他安排的磨煉吧。」

「也正是易天行入了歸元寺之後,和那個秦什麼來著的小姑娘鬧了一通。」老祖宗陰陰說道:「那一次,是我離脫困距離最近的一次。也正是如此,我才相信了觀音菩薩的話,看來童子降世,真地可能幫到我脫困。但萬萬料到,事情後來的發展會越來越複雜,我一開始就很擔心易天行,生怕他夾雜到佛土裡的那些破事兒之中,那個春日之夢中,你領著須彌山一干佛性狂呼著找到佛祖,我只好趕緊入他神識,驅散了你們,就是怕這事。」

……

……

「便是那個夢,童子夢中有我,我的夢中有數十金身羅漢……做了一夢,我卻慢慢醒了。」坐在牆頭的葉相僧歎息道。

「童子此世,最恨他人操控自己生活,加上他面上疏朗,實則心思細膩,只怕早就將這些事情看明白了,只是刻意不點破而已。想無數年前,佛祖自遠古破空而歸,攜回一火種,那火漸修成人形。又入世重生為王子。佛祖命我、普賢、觀音、各長老、比丘、居士、夜神合計五十三人,與童子共參佛法。其時須彌山眾便有疑問,這童子究竟將來有何造化?竟需要佛祖如此看重?不料五十三參罷,佛祖仍令觀音菩薩攜童子四處雲遊。而無一句交待。」

「直到佛祖失蹤後的今世,童子再現人間,似乎這一遁一現之間,隱隱有何關聯,所以我須彌山眾人,才將尋找佛祖去向地重任壓在童子的肩上。」

老祖宗自嘲笑道:「便是俺家,似乎也將脫困之事,全數壓在這可憐徒兒的身了。」

葉相僧微笑說道:「大聖與童子師徒情深,即便沒有觀音菩薩暗中籌劃,只怕他也見不得您長在草舍之中受苦。」,當 

老祖宗沉默少許。忽然寒聲道:「怕只怕,這師徒情份。也是觀音菩薩暗中設計出來,若……若真是如此,這情份不免有些凶險,俺家一世,最恨他人利用這兩個字,若真是觀音菩薩有甚旁地凶險念頭,俺家……俺家……」他忽然住口。因為發現,即便自己是在被那菩薩利用,似乎自己也動不起什麼狠心來。

畢竟一千多年前地取經路上,自己已經「心甘情願」地被她利用過一次了。

……

……

「南無我佛。」葉相僧恭謹禮讚道:「前有五十三參,後有五十三參,如此龐雜之事,定然是佛祖親自設計,大聖無需多慮,只需與小僧共看此事如何了局。」

「不看了。」老猴輕輕撮撮手指。裝著青色果酒的酒瓶子被他下意識裡撮成了一片淡白色地粉末,「再等幾個月,如果天上還沒什麼消息。俺家要再試一次。」

「也好,到時候若我在省城,我來看住這天袈裟。」葉相僧抬頭,看了一眼,在這天上一直飄著的,明明有清心寧氣之能,卻讓人們無比煩惱的青色光影大袈裟。

輕描淡寫間,一猴一菩薩,便定下了數月之後的那場驚天之事。

「若在省城?」老祖宗額上亂毛一聳,哼哼唧唧道:「你又不上天,還敢到處跑?小樣兒不會打架,離俺家太遠,當心被大勢至活吞生吃咯。」

葉相僧呵呵笑道:「童子一人在天上,我總得做點什麼。雖然不上去,但總能誘些人下來的。」

由省城坐火車到了太原,然後找到亂嘈嘈的客車站,在站外坐上了一輛依維柯,葉相僧穿著風衣,戴著口罩,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患了感冒的旅行者。

如今世態炎涼,一旁的旅客們也不會投來多餘地關注目光,而是在面上露出幾分厭惡和躲避的感覺。倒是客車上地服務員問了他幾句,還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

葉相僧忙不迭地謝過,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車旁看著窗外的風景,以他如今的神通,想在須臾間遊遍中國,其實也是很難的事情。但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很在意此行,刻意與世俗人群一起,坐著世俗的交通工具,看著世俗裡的景致。

像是在對這個生活了許多年的人間告別一般。

直到此時,他才深深瞭解了易天行為什麼一直頑固而執著地將自己嵌進俗世地生活裡,不到最後,決不放手。

世俗之中,亦有真趣。

看那道路兩旁野花點點,蒙塵灰樹頹然無力,偶有面相各異的路人或坐或行,或趕著驢,在那並不寬闊的道路上行走著,為著生活裡的具體事由忙碌,道路上灑著一些葉相僧不知道名字的穀物,他有些詫異,如今是五月,難道就到了收穫的季節?

世俗之上,是思考的方式同。而佛家一向講究渡化世人,便是因為覺得世人活在當下,卻不能超脫出來,看清楚事物的本質。而事物的本質又是什麼呢?葉相僧這樣問著自己——他是佛祖座下文師利菩薩,號稱最有智慧之人——然後事情發展到今天,他似乎也有些惘然了,生命地本質究竟是什麼呢?

活在當下,若說只是表面的幸福安樂,而沒有看到輪迴之中的無數苦楚,那又何必驚醒這些或繁忙或閒適地世人們?難道讓這些沒有能力改變一切的人們,知道更多的真相之後,他們當下的生活就會更安樂一些?

葉相僧輕輕呵了口氣,北地氣候偏冷,一團白霧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凝在車窗之上。他伸出手指,細細地在那片水氣之上寫了幾個字。

正是此時,他想到陳三星梁四牛這兩個老爺子,天界來人被人間的力量全數狙殺之後,這兩位老爺子又回臥牛山薰臘肉去了。

「如果人們認為死亡便是終結,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葉相僧微笑著想著,把自己的手指從車窗上收了回來。

車窗上的水氣被細細的手指塗抹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臉,臉上有五官,卻看不清模樣,不知道先前他寫了些什麼字。

來到五台山,這個葉相僧無比熟悉的地方,捨車就步,他緩緩向山上行去,沿路只聞鐘聲陣陣,焚香處處,他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險些打了個噴嚏,苦笑道:「許多年沒來了,怎麼空氣也變得差了許多,還有這些焚香的香氣,真是惡的狠。」

如今的五台山,仍然在五座山峰上供奉著各式文殊菩薩的寶像——東台望海寺供聰明文殊、南台普濟寺供智慧文殊、西台法雷寺供獅子文殊、北台靈應寺供無垢文殊、中台演教寺供孺童文殊——然而當葉相於數百年後再次來到此處時,卻免有些惘然。

此山供的便是自己,為何自己的感覺卻如此陌生,如此排擠?似乎這山這水這寺這些香味,都想將自己從這五座山峰裡驅逐出去。

葉相不明白,五台山早已成了旅遊勝地,山上的僧人們仍然在拜,拜的卻是孔方兄,這氣息自然不大美妙。他看著如織的遊人,搖著頭,舉步往中台演教寺去,他目前的境界便是孺童文殊,往演教寺去自然是理所應當。

但入山之時,卻遇著件大障礙。

這障礙便是:門票。

……

……

五月是旺季,進山的門票要九十元錢,而聽旁邊的「黑導」們說,入山之後,逢著大廟什麼,要進去還要另收門票。來之前,葉相僧一共只從小書店的櫃檯裡取了五百,除了路上花費,他細細一算,居然有些捉襟見肘。

他站在山門處,遙望上方青煙遮蔽的山峰,苦笑不已。

文殊菩薩五百年來第一次回家,看來只好逃票了。
第四章 葉相的旅程(下)1/2(朱雀記)

五台是我家,人人都愛她,若你沒有錢,哈哈哈哈哈。——葉相僧游五台偶感

「冬同學,除了白雲寺不收門票,其它的寺廟基本上都要收,全部加起來,怎麼也得一百五吧?……一百五?那是折扣價,當前旺季,沒個小二百,怎麼也拿不下來!」圍在葉相僧周邊的幾個黑尋游不停地勸著他,在這些人的眼中,獨身一人,看著像個初中生的葉相僧,很明顯是一塊香噴噴的肥肉。

「跟著我走,我帶您進,進山門票五折,其餘的門票全送!我收多少?怎也不能多收,就這個數。」一個黑尋游在葉相僧的面前伸出拇指和中指,分的極開,就像螃蟹的兩隻大螯。

葉相面無表情地看了這些俗人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此時的他早已除了面上的口罩,清俊童稚的容顏忽然一笑,就像是幽靜山谷半山腰上那朵最潔淨,最嫩美的小黃花骨朵忽然綻放,麗光四射,頓時擾了那些黑尋游的心神,讓眾人呆在了原地。

而等這些人醒過來的時候,場間早已經沒有了葉相僧的蹤影。

……

……

取下頭頂的帽子,葉相僧摸了摸帽子夾層裡的一百一十六塊零三角的鈔票,笑了笑,在人間這幾十世,雖然遇見過少風險。也總被那無趣又凶又惡的大勢至一次一次打死,但他始終還是保持著菩薩地風範,只在各處寺廟裡修行,像今天這般胡鬧。倒是極少見的。

逃票?或許易天行才做得出來吧,看來自己也是受了這小子不少感染。

他摸摸鼻樑,抬步往山上走去,身後山門外那些黑尋游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入得山門,只是一片青翠之色映入眼簾,將自己的嗅覺關閉了,止了滿山香火的俗味熏鼻,葉相僧頓時覺得這五台山地風光乾淨了起來,回復了一抹自己熟悉和喜愛的靈秀之色。不由滿心歡喜,腳步加快。循石階而走,逢寺廟而入。

雖然四處逃票潛入寺廟參觀,卻沒有花費他太多時間,因為這些廟熟悉,而且裡面供的菩薩羅漢也不會讓葉相有拜倒於地的資格,只是在偏殿裡看見普賢菩薩的寶像時,葉相微微怔了怔。合什行了一禮。

五台山乃是文殊道場,所以各廟正殿裡往往供的都是文殊菩薩的寶像。

葉相僧自然不會自己拜自己,所以是逢正殿而不入,只是這般做法,卻落在了有些有心人的眼中,大感奇怪。

此時他已經脫了帽子,露出光頭,人人都知道他是和尚。本來這些五台山的僧人們都以為他是遊方僧,並不怎麼在意。但看他偏偏不拜正殿文殊,卻留了些心思在他身上。

往五台山一幽靜谷中去,由南而入。不知怎地人竟漸漸少了起來。谷中清涼一片,偶有山風吹過,帶動頭頂一線天際裡的蔓草荒枝籟籟作響,好不幽靜。

葉相僧讚歎道:「好一處清涼所在。」

剛說完這話,迎面一座破落地寺廟便入了他的眼簾,只見那寺廟紅牆卷皮,灰色斷垣在旁,正殿極小,殿上地黑灰瓦片上滿佈著深青色的濕苔,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來修理過,看著十分淒涼。

而在正殿之前,卻有個牌子,寫了很模糊的三個字:「清涼寺。」

……

……

「這地方有些眼熟,倒似許多年前來過似的。」葉相僧微微皺眉,但文殊前數十世的記憶交雜在一起,讓他有些記不分明,只是覺得這清涼谷外的清涼寺與自己應該有一段故事才對,旋即他一拍腦門,傻呵呵笑道:「那本叫鹿鼎記的小說裡,韋小寶是便入了清涼寺嗎?葉相啊,你又記混了。」

在省城小書店裡當了好幾年地低級圖書批發商,葉相僧看的閒書也漸漸趕上了易天行的水準。

然而清涼寺能給葉相留下深刻印象,自然不是武俠小說提到過這麼簡單。

寺前有一方大石,黑綠相雜,十分普通,卻非常突兀地擺在院中,知道偌大一塊方石,是怎樣被人運進寺內,又是為何一直擺在此處。

葉相僧的目光在這巨石上一掃而過,心頭微怔,噫道:「為何這石頭如此面熟?」

不及多想,他輕踏一足,於空中凌虛而上,施施然踏著空氣上了巨石,雙腳落在石面之上,舉目望去,只見清涼寺破敗不堪,各處院角里雜草叢生。

「南無我佛,憑那本小說,也應該有些善男信女來拜才是。」

他正微笑想著,打從寺院外面卻傳來雷吼一般的聲音:「那外山和尚,為何踩在我五台寶石之上,好不放肆!」

說話間,從清涼寺外行入一夥僧人,這些僧人油光粉面,腰寬體肥,一看便是平日裡營養有些過剩,罵咧咧地便衝了過來,殺到黑青石下,將葉相僧圍住。

葉相僧一愣,行了一禮道:「諸位師兄有禮,不知小僧有何冒犯?」

「你踩在哪兒的?長眼的和尚。」有一個肥和尚冷笑罵道:「此石乃是我五台鎮山之寶,傳說中,是當年文殊菩薩親往龍宮討來的歇龍石,你居然敢踩在上面,也不怕折了福壽。」

葉相僧微微一笑,諸般前塵往事盡數湧上心頭,將這石頭的來歷清清楚楚記了起來——當年五台山叫五峰山。文殊菩薩尚是童子時遊歷至此,於諸生眾中說法,因心憂五峰山天氣炎熱,所以親往東海龍宮借了塊歇龍石。當時借石之時。還曾與龍王家發生過些不愉快,最後還捉了幾條小龍關在了那個清涼谷裡,直到很久以後才放了出去——葉相想到自己腳下這塊方石竟然也是從東海裡搶過來地,不由便想起來歸元寺後圓裡的那位,童顏湛清光,呵呵笑道:「看來與大聖的緣份著實不淺。」

底下圍著他地幾個肥和尚,看著這個漂亮地外山和尚竟然不答自己問話,不由又怒又氣,罵道:「你聾了不是?」

葉相僧滿面慈悲問道:「這石頭踩便踩了,當年文殊菩薩也是心憂眾弟子不敵酷暑,才會從東海借來此石。諸位師兄如此惡言相加,不免有違菩薩本意。」當 

肥和尚罵道:「你也瞧瞧你的嘴臉。這石頭乃是文殊菩薩坐石講經神聖所在,豈能容你隨便踐踏。」

葉相僧眉頭一挑,沉默半晌後,悠悠歎道:「踩便踩了,那又如何?」

「嗯……」肥和尚皺眉少許,似乎在盤算什麼複雜的事情,半天後咕嚕道:「破壞文物保護。罰款吧。」

「罰多少?」葉相僧依然是沒有表情。

「兩千。」

……

……

葉相僧苦笑了,還好,沒有想哭的衝動,跺跺腳,似乎想把這石頭上的景苔踩下來。從石上慢慢爬了下來,他拍拍手中的濕泥,對著身邊的幾個肥和尚又行了一禮,溫柔說道:「師兄們真是獅子大開口了。」

領頭的肥和尚長的有些黑,油光蹭亮。特像魯智深的打扮,一拍他肩膀,嘻嘻奸笑道:「師弟出來遊方。總有廟裡報帳,怕些甚?至於說到獅子大開口……他轉頭望向高處地山峰,那裡文殊菩薩的騎獅雕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地面上也多出了一絲驕傲:………你要知道,咱們五台山,本來就養著天底下最厲害的一頭獅子,我們口張大點怎麼行呢?」

葉相僧哭笑不得,一甩手,便準備離開。

那幾個和尚露出凶顏攔住了他,本來這些和尚是從山腳下的寺裡跟上他的,見他孤身一人,年紀又小,偏生穿著的不俗不佛又挺華貴,所以動了些鬼主意,此時眼見能訛一大把銀子,哪能輕易放過?

「龍王當年以為文殊菩薩帶不走這石頭,所以讓他帶走。如果你們以此發財,那菩薩當年何必留這石頭在此處?」葉相僧仍然耐心教誨著。

可誰會耐得下性子聽他教誨?

「你這和尚盡拿菩薩說事,有本事你也把這石頭變走,帶走。」胖和尚冷笑著,逼了上來。

葉相僧學易天行聳聳肩,一攤手……

一道清光閃過,淡淡香氣瀰漫寺院,眾和尚一揉眼,發現寺院裡那麼……老大一個石頭居然平空見!

葉相僧攤著手掌,如白玉般的掌心靜靜躺著塊小石子。

他歎口氣,一揮手,一道佛息吹過,那幾個肥和尚面上露出一絲無知無覺的微笑,雙手不由自主地合什,蹲到牆角開始蹶著肥肥地屁股畫圈圈。

上了中台,入了演教室,先從偏廳走過,看見那處的小間裡供著阿彌陀佛,旁邊的觀音大士持瓶若有所思,另一旁的大勢至菩薩面相柔美,藍瞳幽幽,寶瓶於頂,全不見一絲厲氣,只覺威勢。

葉相僧盯著大勢至菩薩的寶像半晌,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輕輕拂袖,往正殿去,在心頭自問道:「你還不來?」

……

……

你還不來?

原來這慈悲和尚此次出行,竟然是存著捨身飼鷹的想法。明知道易天行在天上打的苦,葉相自然希望能夠分薄淨土一方的力量。而如果能將淨土方面名氣最小,但實力最為恐怖的大勢至菩薩誘下人間,易天行地壓力自然就會小上許多。

而想引誘大勢至菩薩捨了童子來到人間,除了他這個文殊菩薩,還有哪個目標能有這樣的吸引力?

所以他才離開了省城,離開了老猴霸道的庇護,單身來到了五台山,放開心神,毫遮掩自己地神通,希望這個消息能盡快傳到天界,讓那廝下來。

他雖是文殊菩薩,然而初醒,神通未能全復。即便他全然恢復,左青蓮右寶劍,智慧與威能相加,只怕也不是那個一動天地六動大勢至菩薩的對手。

有個凡人說的好,是境界高,打架就厲害——宗教領悟不是P!升級——如果領悟得越多,打架就越厲害,那當今人間,就不會出現霍金被老婆虐待的事情了。

在正殿裡,孺童文殊的寶像設在正中,葉相僧咪著眼細細看著,內心一片寧靜,似乎已經做好了迎接又一次終結的來臨。畢竟被打下須彌山後,他已經被大勢至菩薩殺了無數次了,這種一次復一次的無聊舉動,確實很難引起他的太多感慨。

超生脫死,證得大菩薩果位,確實蠻容易脫離人間的一應情緒。

他細細摸著自己的臉頰,比對著文殊菩薩的寶像,微微皺眉,心想這工匠知道是誰,怎麼把自己這麼漂亮的小臉蛋給生生做成了白胖小子的臉——孺童文殊,畢竟不是那個胡搞的小易朱啊。

日上中天,五台山上下籠罩在金色的陽光之中,顯得一片聖潔。

葉相僧自取了一個蒲團,坐在了演教室外的長檻上,撐著自己的下頜,等待著什麼。

在他的身後,正殿裡的孺童文殊菩薩寶像漸漸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黑色的小髻上流露出純正的黑玉之色,面容裡有淡淡清光浮現了出來,漸漸清光越來越盛,蕩在寶像的面容上,似是要活了一般。

清光大作,由寶像延漫開去,將殿前門檻上的葉相僧全數包裹了起來。

餘光飄灑直上九天,旋即低垂而下,與籠罩四野的陽光一混,金素交雜,顯得無比美麗。

簷角鈴鐺輕響,廟內佛偈聲聲。

葉相撐頜微笑,菩薩寶像微笑。

清光處處裡,不知哪個菩薩是真,哪個菩薩是假。
第五章 菩薩是這樣煉成的(上)1/2(朱雀記)

這一坐,便是半日門檻硌的他的臀部有些痛了,太陽也開始遠遠地懸掛在西邊的山腰上了,葉相僧才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往年他在省城裡避著大勢至,避的無比辛苦,今日他刻意等大勢至來,而大勢至偏生不來?——雖不是情郎等著佳人漏夜私奔,但心頭焦慮可堪一比。

「唉,你什麼時候才來呢?」

……

……

他站起身來,並不意外地發現身前院中站著數十位服色各異的僧人。既然在清涼寺中顯了一手,這五台山裡真正有些境界的大德們一定能感應到葉相的氣息。

那些僧人服色相差極大,倒也不奇,畢竟五台山上青黃相雜,和尚喇嘛在一座山上呆了許久。今日雙方同時感應到山中來了位境界莫測高深的大人物,所以循著氣息,找到了演教室,論青廟黃廟之間有何齟齬,但當外敵來時,雙方還是可以做到同聲同氣。

但先前菩薩寶像清光微作,那個清俊小和尚在門檻之上撐頜靜思,全身籠罩在佛光裡,如此異像,不由得五台山諸位大德齊齊心驚。

這小和尚是何人物?竟能引出孺童文殊菩薩的寶像清光!

所以老和尚大喇嘛們敢造次,只是靜靜等著葉相醒過來,再行發問。

「敢請教這位大師行門何方?」

發問的是白雲寺住持素問,這老和尚性情極好。但卻沒有什麼魄力對五台山數千僧人進行管理。他對葉相僧發問,問地很是客氣。

「貧僧歸元寺葉相。」葉相僧合什,微微一禮。

「原來是葉相僧。」素問住持歎道:「難怪先前有些眼熟,知斌苦大師可好?」葉相當年也曾隨著斌苦大師參加過許多屆的佛教會議。與這位素問住持確實有過幾次照面,若不是葉相這些年來顏面愈發幼稚清美,或許對方早就認出來了。

葉相僧微微一笑道:「好。」

這話答的太過簡約,感覺上便有了幾分不尊重,四周其餘大寺的高僧們面上便露出了豫之色,心裡想著,這歸元寺最近幾年,仗著山門護法易天行常駐寺中,對於其他地同修,未免太過敷衍了些。

葉相明眸不轉。黑瞳流光,怎會不知道這些人的世俗想法。也懶怠理會,將手一伸,道:「小僧自行參拜,不勞諸位大師陪伴。」

他說的誠懇,那些大師們卻是心頭愈加恚怒,心道你這是要趕人走?哪有這般容易的事情,清涼寺裡那幾個知客僧人還被你弄的渾渾噩噩的。

白雲寺住持素問尷尬一笑。合什道:「只是清涼寺中那幾位……」

話有不盡之意,葉相僧平生不打誑語,自然也不會囁嚅應之,慨然歎道:「佛門清淨地,被使來做了斂財的場所,小僧稍作懲戒,若有越捨之處,還請見諒。」

這句話中,絲毫不提要去解除加諸在知客僧上的禁制。

……

……

僧人們漸漸圍了過來。葉相僧依然穩定地站在高高門檻之外,身後孺童文殊菩薩寶像上的清光卻驟然淡了。

圍上來的僧人們卻是敢先動,畢竟先前曾見異象。又知道歸元寺向來藏龍臥虎,不知道這位小和尚究竟有何驚人地神通。但僧人也分了兩隊,青廟這邊的還講究個禮數,而黃廟裡地大喇嘛們和歸元寺無甚瓜葛,所以毫客氣地走上前來,要抓葉相下山救人。

葉相僧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卻也並不冷漠,只是一片晶瑩慈光。

素問住持眼見便是一場神通較量,不知是否有血染地,由連頌佛號,本準備上來打圓場,卻被其餘幾個大寺的長老們勸住了。素廟與歸元寺交好,所以便親自動手,而此時見著黃廟喇嘛們願意充當這個惡人的角色,這些僧人自然樂見其成……若將來,斌苦大師因此生怒,在理事會上參上一筆,那也由黃廟接著,青廟這邊,總之是沒有什麼損失的。

一位紅衣大喇嘛走上前來,對著葉相僧遙遙一禮,一股勁風便從空中襲了過去。

「吾乃菩薩頂文殊院達郎爾上師,見過高人。」

葉相僧很清晰地感覺到空氣裡傳來一陣氣息波動,不由微微一笑,伸手道:「多禮了。」

達郎爾上師喇嘛大驚失色,心想自己的神通怎麼在這小和尚面前一點作用也沒有?他強提境界,腳下連錯七步,只見石板上一陣灰影游動,以金步搖出,空中的時間感覺頓時緩慢了下來。

離這喇嘛稍近一些的僧人們都保持著各自不同地面部表情僵立在了土地上。

……

……

「你所加諸我的,便是我所賜予你的。」

葉相僧滿面慈悲說道,只見那位境界高明的達郎爾上師頓時身子一僵,再也無法動彈。而葉相僧卻是施施然走上前來,對著四面八方的僧人行了一禮道:「神通用來降魔護法,卻不是用來爭勇鬥狠。」

這句話一出,頓時將加諸在達郎爾上師身上的禁制消除。

達郎爾上師口中呵呵作響,卻驚恐的有些說不出話來,眼瞳裡滿是敬畏和害怕,忽然間他雙膝用力地跪在地上,雙手平伸,撫摸著泥土,很急促地說了一大串藏語。

青廟的僧人不知道這位上師在說些什麼,但黃廟的喇嘛們卻聽地清楚,面上也隨著達郎爾上師的話語變幻著表情,由驚至懼至畏再至敬。齊齊向著場子正中間地葉相僧跪了下來!

葉相僧微微一怔,旋即微笑浮上唇角,先前他將自己地境界展露了少許給這位上師,想不到這位上師領悟之力竟然如此高明。知道自己是遠超於凡俗的存在。

黃廟眾喇嘛們一跪,倒是讓那些青廟的僧人們有些不知所措,是跟著跪?卻不知道這位葉相僧究竟是何神通。不跪?那突兀地站在這裡顯得有些不協調。

有位僧人不由得低聲呵道:「這些喇嘛們又在弄什麼鬼?」 

不是所有地喇嘛都跟隨著達郎爾上師跪伏於地,在素廟的僧人稍作商議退後數米之後,便顯出一大一小兩個喇嘛的身影來。

大的那位,已經是中年了,身上的袈裟有些破爛,臉色黝黑,雙目炯炯有神,知道是得過什麼樣的造化。竟然功力比五台山上的那些紅衣喇嘛還要精深。

葉相僧看著這臉,微微噫道:「乳西喇嘛?」

這正是當年。葉相僧與易天行藏原之行,在扎什倫布寺外遇見的扎西喇嘛,當時扎西喇嘛跑到扎什倫布寺去搶「宗喀巴大師」,料卻遇到了真正的文殊菩薩,自那以後,本來爭勇鬥狠的扎西喇嘛便改了性子,領著葉相僧地諭旨。在藏原一帶傳法治病,積了不少功德,名聲也是一日大過一日,被窮苦的百姓們尊為活佛。

五台山眾僧都知道扎西喇嘛地功業,也自敬佩尊重,但先前的達郎爾上師見扎西喇嘛肯跪,卻是有些害怕,生怕這位宅心仁厚的大喇嘛得罪了這位天神般的小和尚。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發生。

扎西喇嘛恭謹萬分地牽扯著身邊小喇嘛的手走到葉相僧的身前,跪在他的面前。低頭無比恭謹地親吻他地腳背。

葉相僧揮手將他托起,滿臉微笑,一雙清目發現這喇嘛身後隱有純正光圈。知道他這些年來功業日加,不由安慰說道:「你很不錯。」

扎西喇嘛喜色入面,旋又回復平靜,低下身子,佝在葉相面前。

葉相伸出右手輕輕撫摩他頂,行了個名義上的灌頂儀式。

……

……

而葉相的眼光,卻死死地盯住了扎西喇嘛身邊那個約摸有三四歲的小喇嘛臉上,小喇嘛臉蛋紅黑一片,看著十分尋常,但雙手卻各自持著一個法器,那法器是兩柄鏤空了的象牙製成,感覺到上面的氣息,只覺得讓人看著十分安寧。

葉相僧看著那個小喇嘛半晌,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小喇嘛知道這位自己師傅都無比尊敬的大神通為什麼要對自己點頭,但他天性堅毅,隨師傅在藏原冰川裡行道之時,也不曾喚過苦,得逢大德青眼,小孩子居然也沒有什麼驚異的表情,反是肅然點點頭。

三四歲的小喇嘛,很嚴肅地點頭,看著有滑稽,但場中無人敢笑。

……

……

黃廟地喇嘛們只是在達郎爾上師的言語中,知道這位童顏小和尚是位了不起的佛子,但看見備受大家尊敬地扎西喇嘛居然對這位佛子持後世弟子禮,心裡禁產生了大疑惑,這個小和尚究竟是誰?

達郎爾上師站起身來,走到葉相僧身前,又是恭謹一禮,然後才敢附到扎西喇嘛身旁輕聲問了幾句。扎西喇嘛聽到他的問話後,搖了搖頭,然後轉向葉相僧行了一禮。

葉相知道他是在請示我,略想了想,心道自己明明已經到了五台山這般久了,大勢至卻還不下來,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得到他的首肯,扎西喇嘛才對達郎爾上師說了幾句藏語。

達郎爾上師眼中的驚恐愈發重了,好在馬上醒過神來,口中不停頌著佛號,似哭似笑,無比激動地趴在了葉相僧的面前,不停叩拜著。

不管是修的佛還是修的錢,但在五台山上呆了這麼久,供奉了文殊菩薩這般久,忽然知道面前這位真的是宗喀巴大師轉世,由不得達郎爾上師有些心緒狂搖,喜悲交雜。

演教室中眾僧更是疑惑。

「我為眾生講法。」葉相僧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要在此開法會,你們安排一下。」

大勢至菩薩還不來,葉相僧決定把動靜弄的再大一些。其實他還存了些菩薩本不應有的私心。歸元寺目前香火雖盛,但斌苦不日即將圓寂,而自己又……所以葉相決定在自己「死」之前,為歸元寺立下一個無人敢擾的偶像。

黃廟喇嘛們大喜過望,馬上去安排一切事由,此時的他們已經隱隱知道了葉相僧的身份,能夠親耳聽菩薩講經,那是幾百世也修不來的福緣,只是那些負責安排的喇嘛們卻面帶傾慕之色,硬是不肯離去佈置經台。

葉相僧也不如何,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地上。

黃廟眾喇嘛也坐在了地上。

退在外側的青廟僧人們猶有懷疑,卻也想聽聽這位神秘莫測的年青僧人有何說法,所以取了些蒲團,然後封了寺門,齊齊坐在院牆之下,靜靜等待著。

……

……

法會的場所很簡陋,演教寺裡的遊人被盡數請出去了,倒是一片安靜,無一人敢出聲,只等著葉相僧法會的開始。

葉相僧輕聲說道:「我回五台半日,並無感觸,天下事本便如此。只是行事為人均守本份,僧人本分在何處?」

「在修行處。」白雲寺住持素問微微皺眉應道。

「修行法門各異,應持如何觀?」葉相又問道。

又有一僧應道:「應持無常觀。」

葉相搖頭:「此觀非彼觀,這位師兄善辯卻不知其意。」他此時隱隱現出菩薩氣息,闔寺僧人拜伏於地,這般不客氣的說話語氣,反而透著分理所當然。

「歸元寺講方便法門,其實也不盡然。」葉相僧面目柔和,繼續說道:「坐禪三昧經裡講五門對治法,乃是禪法綱要,又是精進之築基,而五台諸位師兄弟,卻於根本處放手,實在可惜。」

這講的是山下之事。

不知道葉相僧開這個法會,究竟是要對誰說道?

……

……

「你明白嗎?」葉相僧滿是憐惜的目光注視著扎西喇嘛身旁那個三四歲的小喇嘛。
第六章 菩薩是這樣煉成的(下)1/2(朱雀記)

安靜的教寺內,在眾僧的目光關切下,小喇嘛兩隻小手緊緊地攥著象牙製成的法器,想了想後卻還是搖了搖頭。

扎西喇嘛滿心遺憾,這是他在雪原上揀的棄子,三四歲年紀,便跟隨著他在雪原上行法,也沒見過這孩子喚苦,而且小小年紀竟然能夠看得懂上經了——本以為他與佛有緣,不料今日菩薩青眼有加親自點化,這小孩子卻聽不明白。扎西喇嘛心疼幼徒,不免覺得可惜。

誰料得小喇嘛搖頭之後,竟吐出了乾乾淨淨的兩個字:「太淺。」

這便是說,葉相說的太淺!

葉相先是一怔,旋即朗聲長笑起來,笑意似乎十分快意,他雙眼寧靜,看著小喇嘛一字一句問道:「淨土宗師印光大師,一生極力宣揚二事,一為因果,二為淨土,可知為何?」

小喇嘛皺皺眉,思考很久之後說道:「說明這位大師猶在因果之中,未敢起超脫心。」

「你可願超脫因果?」葉相僧雙目中清光大作,肅然喝道。

小喇嘛搖搖頭:「佛猶在因果律中,何況修佛之人。」

葉相僧默默看著他,歎了口氣,又道:「普賢大士曾有十大願,禮敬諸佛,稱讚如來,廣修供養,如何?」

小喇嘛年紀雖小,卻是天然一顆晶瑩佛子心,不加思索道:「無分善惡,一應供養。」

「善哉善哉。」闔寺僧人齊聲讚頌。

葉相僧卻搖了搖頭。心裡想著,普賢菩薩當年何嘗不是廣修供養,但最末卻依然忍住要自己代為看那人如何,一顆執著心如何褪?

「淨土攜業往生。拒執著,如何?」

小喇嘛答道:「執著便是起心動念,起心動念便是菩薩,依然有妄想分別,近佛而不是佛。」

葉相僧點點頭,問了一句話:「菩薩猶有執著,你可願執著?」

小喇嘛面上忽然有些迷惘,似乎不明白葉相僧問的是什麼意思。

……

……

「罷了罷了。」葉相僧歎息道,知道這孩童天生裡堅毅無比,以行門修心。是願願執著,而是本身便太過執著。若這世再從頭修過。修到最末還是個起心動念地境界,自然還是回復原本。

法會還在繼續,葉相今天講的主題是大方廣佛華嚴經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

這篇經文與葉相頗為相得,雖與文殊菩薩沒什麼關係,但卻是普賢菩薩當年教化善才童子的教材,而且翻譯到中土來的,又是老猴地師傅。

葉相對於經文自然是熟悉的很。而又與作者,當事人,翻譯者又有如此親密的關係,自然知道字語言間隱著何微言大義,所以娓娓道來,再夾上幾個俗世成例,這法會,說的倒是生動活潑,並緊張嚴肅。

闔寺僧眾深感精妙。齊齊洗耳恭聽,神色愈加恭謹。

……

……

葉相僧一面說著,一面將目光投射在小喇嘛的面上。看著小喇嘛若有所思。若有所動的表情,他微笑著,無塵靈台悠悠然回到了千年之前那座山上,五年之前那座寺中。

前生往世,無數劫數,他曾與面前這小喇嘛共同渡過,買酒醉倦雪橋下,凍墨呵竹寒寺中,今日又見著面了,縱使以他大菩薩的定力,也無法抑制心中的那絲微渺卻溫暖的安喜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

講法畢,五台山的僧人喇嘛們齊齊拜服於地,對這位面相清俊地年青菩薩禮敬止,讚道:「一切大眾,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這是普賢行願品的最後四句話,眾人讚出,這法會便結束了。

法會結束之後,卻沒有人離開,也沒有知客僧敢當著這麼多高僧地面把木門打開,迎遊客進來,所以演教寺中仍然是清靜一片。

不知何時起,忽然有一名僧人開始清聲頌起經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祗樹給孤獨園……」

緊接著,其餘坐在蒲團上的僧人們也隨之念出,雙手合什,禮敬葉相。

經文的聲音愈來愈響,但落在人們的耳中,卻是愈來愈輕,無數道聲音混雜在一處,漸漸同聲同頻,匯成一個嗡嗡莊嚴的法聲,經文的內容開始在演教寺內迴盪著。

氣息逐漸莊嚴起來,經文的聲音似乎宛如實質般,不停地沖刷著眾僧地靈台,然後經禪心一釋,飄飄灑灑罩寺廟,形成了一個極大的氣息場。

而場的正中央,坐的便是葉相僧,他的對面,便是那個面上紅黑一片,略有些瘦弱的小喇嘛。

眾僧念的不是旁的經文,正是五台持修千年的;文殊師利般若經。

……

……

經文中曾有佛祖與文殊菩薩當年地一段對話。

「佛告文殊師利:汝今可不住佛乘耶?文殊師利言:如我思惟,不見一法,雲何當得住於佛乘?佛言:文殊師利!汝不得佛乘乎?文殊師利言:如佛乘者,但有名字,非可得,亦不可見,我雲何得?佛言:文殊師利!汝得無礙智乎?文殊師利言:我即無礙,雲何以無礙而得無礙?佛言:汝坐道場乎?文殊師利言:一切如來坐道場,我今雲何獨坐道場?何以故?現見諸法住實際故。」

此處,五台山。便是文殊菩薩的道場,葉相僧地老家。

淡淡佛光升起,將葉相僧籠罩在正中,顯出智慧之光。斷煩惱之意。漸漸地,葉相僧的童子容顏愈加清美,籠罩在清光中,給人一股難以言明的美感,而在他地身後,逐漸顯現出了文殊菩薩的寶像。

清光菩薩一手持蓮,一手持劍。

蓮上安然端放一經,正是文殊師利般若經。

劍上隱現一道暗光,正是數百年來歷世之苦。

……

……

眾僧拜服於地,股慄敢言。頌經之聲戛然而止。

葉相僧盤坐於清光之中,似無識無覺。嘴唇微啟,道:「我今以是法印,令諸天魔,不能得便。」話語落下,演教室正殿裡供奉的文殊菩薩像驟然金光大作,於眾人眼前倏然消失!

孺童文殊菩薩的像消失了,而葉相僧的境界無聲無息間又懲了一個層次。他微微低首,左手平伸,柔曲食指,說道:「乳西與這孩子留下。」

眾僧此時完全明白了這位僧人是誰,哪敢多言,急忙退出寺外,只是今日心神受了大震駭,有好些僧人嚇得有些走不動了,全靠著旁人的攙扶才出得大寺。

在寺院之外。稍許平靜下心情的諸青黃大廟的住持們聚在一處,相對無言,良久後。才在面上齊齊露出微笑。

能親得文殊菩薩點化,只怕這是要修上千年才能修來的福澤吧。

有一紅衣喇嘛難抑喜色,說道:「此乃盛世之事,必當宣告天下,令廣大信徒安慰。」

諸僧點頭稱是,旋即在心頭盤算,應該如何才能將文殊菩薩的光澤灑遍這整個世間。此時地眾僧,早已不再考慮什麼花費,什麼之類的任何東西。換作任何一位僧人,如果在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菩薩轉生,只怕都會歡喜地成為精神病。

但白雲寺的住持卻老成持重,雖然也是面相安樂喜悅,卻依然提醒道:「我等當禮敬便是,其餘外物,需多加理會。」

眾僧一想,也有道理,心想這等天大的事情,哪裡是自己這些凡俗僧人能夠承受的?諸僧又不知道菩薩等陣又會去何寺盤桓,所以諸位高僧讓原本就守在寺外的弟子們,趕緊清除五台山上的所有遊客,為菩薩今日回家省家騰出個乾乾淨淨、清清淨淨、無人敢擾、最好無人能見的大道場來!

安排妥當,眾僧面上重又浮現喜樂之意,隨素問大僧跪倒在演教寺外,用心地品味消化先前地所得。

……

……

「原來是菩薩。」小喇嘛此時臉上全是狂熱之意,拜倒在葉相僧的面前,童稚的聲音裡卻感覺不到一般孩童所應有的佻皮,有的只是一顆堅定的向佛之心。

葉相僧柔柔散去身周佛光,卻依然低著頭。

小喇嘛忽然道:「佛祖曾言,菩薩不得在人間現出寶像,以色誘人入法,菩薩今日顯出真跡,已違背了佛祖旨意。」

低頭看地的葉相僧微微一笑,心想這位師兄倒真是行門第一之人,即便轉世為靈童,卻也對這些事情如此在乎,甚至敢對自己這個大菩薩大加駁斥。

扎西喇嘛垂手侍在一旁,聽著自己的徒弟竟敢對祖師爺如此不敬,嚇得不淺,趕緊上前分解道:「祖師,這孩子向佛之心堅定,口擇言,還請……」

話沒說完,葉相僧緩緩抬起頭來,淡淡道:「他不錯。」

葉相僧一抬頭,扎西喇嘛由愣在了原地,而一直臉上除了狂熱之外並沒有太多表情的小喇嘛也怔了。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葉相僧地臉忽然變了!

先前法會之初的葉相僧,面似孺童,白玉瑩瑩,而此時知為何,葉相僧的臉卻像是換了一個人般,顯得平凡至極,而且年紀似乎也瞬間大了許多,但面上有種感覺,讓人說不出來地舒服。

扎西喇嘛不敢直視,倒是小喇嘛忽然讚道:「無垢無塵,無垢文師利菩薩。」然後深深拜倒。

扎西喇嘛聞言,壯起膽子一看,發現果然如此,菩薩的臉上雖然只是一個平凡的世人形象,但似乎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每一道皮膚細紋都無比纖淨,根本沒有一絲雜垢,更沒有汗漬什麼,就連露在外面的頸部,也像寶石一般乾淨。

葉相僧微微一笑。

扎西喇嘛自知魯莽,趕緊低下頭去。

……

……

文殊菩薩有五像:孺童文殊,無垢文殊,聰明文殊,智慧文殊,獅子文殊。

每一像便有不一樣的大神通,葉相僧自九四年在省城文殊院中醒過來後,便一直停留在孺童文殊的境界,而今天在五台山上,受闔山氣息所擾,加之諸年來修為精進,自然晉入了無垢文殊的境界。

不是說無垢文殊就比孺童文殊境界高,但身具五像,便需要五像同顯,那才是真正的佛祖座前第一智慧大菩薩!

「乳西,領著這孩子回藏原,或是去省城歸元寺。」葉相手若蘭花,淡舉在胸前,輕聲吩咐道。

「是。」扎西喇嘛雖然心中有疑惑,而且極想隨著菩薩修行,但菩薩發話,他根本沒有任何猶疑便應了下來。他想了想又道:「我帶這孩子回藏原,菩薩當年授我法 ,藏邊苦,讓弟子多加看拂,我這便帶孩子回藏原繼續修行。」

葉相僧想了想,如果去歸元寺,自然有鬥戰勝佛幫著保護這小喇嘛,但數月之後,鬥戰勝佛便要嘗試脫困,到時又知會發生怎樣的事情,讓小喇嘛留在省城,只怕反而不好。加上佛法修行,確實也不宜在繁華銷骨之地,所以他便微微點頭,允了此議。

小喇嘛沒有任何意見,他早就想隨師傅回雪原之上了。

……

……

許久之後,葉相僧推門而出,演教寺外的眾僧人齊齊圍了上來,但一看見他的臉,發現不是先前菩薩化身的小和尚,於是極有禮數的讓開。

菩薩在寺內,眾僧敢驚擾,所以讓這面相陌生的僧人離開,哪裡知道,菩薩正和他們擦肩而過。

……

……

片刻之後,葉相僧的身影出現在了五台山的東台望海寺中。

此寺供奉著聰明文殊。

「大勢至菩薩還不來。」葉相僧微笑著,那張青凡無奇的臉上每一根毫毛在陽光下顯出晶瑩之姿,「那我便把這五個寺走完吧,還真有些懷念自己另外的幾張臉。」

不知道葉相若真把這五個寺走完後,文殊菩薩會到一個什麼樣的境界?


第七卷 空城 第七章 青獅哮

   
  今天的五台山格外安靜,聽不到鐘聲,也嗅到香火氣,山腰之上,便再無凡俗之音,若有神者細細望去,便能看見幾千幾萬名僧人很恭敬虔誠的跪在地面上,朝著山上不知哪座山峰在叩首膜拜。

  東台望海飼正背著太陽落山的方向,文殊菩薩的塑像被漸漸往西面去的太陽耀出了一條越來越長的影子,幽幽的影子正中,葉相僧閉目冥想。

  平凡無奇的無垢和尚,全身上下都被籠罩在光影之中,顯出極幽寧的感覺。

  片刻之後,無來由的,那座高大莊嚴的菩薩寶像又消失在了空中!

  ……

  ……

  葉相僧睜開雙眼,瞳子裡現出一絲明慧光澤。

  片刻後,他又去了北台靈應寺,那處供著無垢文殊的像。

  異象在五台山上連連發生,佛光叢叢,從五座山峰上湛開,此時守在演教寺的僧人們終於知道菩薩早已經離開了此地,上山去了,眾僧不知菩薩在做何事。哪敢上去打擾,於是跪地對著山峰叩首已,禮敬相持。

  無垢文殊的寶像也消失在空中,化無數清光。然後進入了葉相僧地體內。

  至此時,他只有兩座山沒有去,分別是南台和西台,上面的普濟寺與法雷寺分別供奉著智慧文殊與獅子文殊。

  在陽光下,葉相僧袈裟飄飄,有若雲上一神,自南台飄過,卻很奇異地沒有落下山頭去回復智慧文殊之力,而是直接破開空間,來到了法雷寺中。

  此峰名桂月峰。峰頂山風勁吹,葉相僧身上的袈裟獵獵作響。

  峰旁矗立豐一座大法像——「獅子蓮花月墊上。佛子吉祥文殊尊,執持經函紅色劍,語之獅子我頂禮。」

  這法像中的文殊菩薩乘於青獅之上,身下蓮花座,與一般文殊寶像相似,也是左手持經書,右手持金剛劍。但與別處不同,此處地文殊菩薩面色威然,凜怒不二,金剛雙目似雷電般直視峰前層雲。

  而菩薩右手握的金剛劍更是剛剛豎起,就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血厲的廝殺,帶著無比的殺氣和威勢,甚至……連那劍身上都是紅的!

  為何紅?自然是群魔鮮血所染。

  葉相僧看著那寶像下的青色獅子,微微一笑,右手輕輕撫上獅頭。

  一道素光從葉相僧的掌緣下迸出。就像是水洗一般,沿著獅頭迅疾散開。很奇妙的情形發生了,那些素光就像是有某種生命力似的。停地沖涮著石質的青色獅子,漸漸將那獅子上地凡間素青色彩盡數沖涮掉,露出內裡的本身材質來。

  那石獅地材質有些奇怪,明明是石頭,看上去卻似乎有些彈性,顏色似白非白,就像是某種有生命的物體。

  青色的顏料被沖洗掉了,而葉相僧手掌上的素光還在噴湧而出,竟又給那石獅染上了一層青色,只是這青色卻與先前的青色不同,湛湛泛光,寶氣十足,就像是某處仙境裡知深淺的湖水,又像是某個西方王子幽幽的美麗眼瞳。

  ……

  ……

  青色地石獅微微動了!

  葉相僧微微笑了,在石獅上盤座了不知道多少年,經歷了多少風吹寸打的獅子文殊像也微微笑了,然後化作一道清光,消散在桂月峰頂,清光一湛即現,就像是煙花一般。

  而尋常凡人形象的葉相僧的眉毛卻在此時挑動一下,原本柔順的眉尾被這一挑之後,便定住了形狀,再也沒有捲回去,變作了一道直如劍的英眉,眉尾殺意大作!

  「淨日昇起百花放!」

  遠方的日頭在葉相僧道出此偈後,驟然弱了光芒,反而是有一道光從葉相僧的身上射了出來,穿透了那層厚厚的袈裟,穿透了五台山峰頂地霧氣,穿透了所有的一切一切,將所有的周邊地事物都照的晶瑩剔透,美麗無比。

  而那青色石獅也隨著這光芒的照拂,猛然間亮了起來!

  山腳下的數萬僧眾看著這俗世上的神奇景象,不由俱呆了,跪伏於地,不能言語。

  ……

  ……

  桂月峰頂。

  葉相僧半蹲於地,輕輕拂摸著身前一個毛茸茸的小傢伙。一陣光芒過後,又是一陣驅惡除醜的清風拂過,那個石獅便頓時變作了這樣一個渾身長滿青毛,可愛無比的小青獅子,小青獅子的雙眼卻是散著那種嫉惡如仇,兇猛無比的猙獰光芒。

  青獅,終於再現人間!

  「唉呀,幾百年不見你,怎麼和小易朱似的,縮小了這麼多?」葉相僧輕輕撫著小青獅的頭頂,用手指伸到它頭頂的絨毛裡替它撓癢。

  小青獅打了個哈啾,噴了葉相僧滿手的口水,然後撅著屁股,前肢並不離地,後腳碎碎移著,將小小的身子挨緊了葉相僧的小腿,使勁地蹭了幾下,看著憨態可掬。

  「普賢還把白象留在身邊五百年,我卻封了你五百年。你不要怪我。」

  葉相僧低頭說道,略有歉疚之意。

  當年他與普賢領著須彌山羅漢在各界中尋找佛祖下落,最後進入了人界,不料被西天淨土方向暗中施了毒手。

  本來以須彌山當年盛景。斷不至於被一個大勢至菩薩就欺凌到如此田地,但一來事發突然,誰也想到精修佛法的佛子們忽然變成了黑暗中噬血地殺手,二來誰也沒有料到一向刻意隱藏自己功業的大勢至菩薩竟然有如此強悍的神通境界。

  文殊菩薩成了第一個散去寶像,徒留佛性的犧牲者,與之同時,青獅也在重傷大勢至菩薩之後,被打回了小靈體,文殊菩薩散體之前,搶著將青獅封入了石獅之中。逃過了大勢至地追殺。

  直到第一文師利菩薩死後,大勢至才開始在雪原上對普賢動手。畢竟文殊頂著個第一的名號。不先殺了他,大勢至菩薩自會忌憚。

  這一世的文殊已經醒來,而且站在獅子文殊像前,眼中終於多出了一絲厲殺抗擊之意,所以他才會施出神通,喚出了青獅。

  只是菩薩算錯了一件事情,所以此時他只好苦笑著。看著自己膝旁像小狗一樣的青獅——封閉了五百年,青獅就像睡了一個五百年的大覺,當初受的傷根本沒好,還只是一個徒有威勢,卻無比脆弱的小獅子。

  「唉。」葉相第三次嘆氣︰「你這小東西,本以為你能幫我點忙,哪裡知道反而卻要心憂你的死活。」

  小獅子不依,嗷嗷叫著,朝著葉相的腿上咬了一口。

  葉相苦著臉。發現腿上只是微微一麻,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脆弱強大,這都是相對的概念。若自己膝旁這獅子胡亂放入人間,只怕也是個恐怖地大妖,但如果和菩薩境界比起來,確實有些風中柳絮般柔弱。

  正想著,小青獅忽然離開了葉相僧的身邊,衝到了月桂峰地懸崖之畔,抬起那青毛雜然的獅頭,沉默著向著天上某個方向望去。

  小獅子的頭抬的很緩慢,很沉重,那對夾雜著狂暴之意的雙瞳卻忽然安靜了下來,然後慢慢的被一層很恐怖的血紅色染遍。

  葉相僧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旁,手搭涼蓬,向著天際望去,只見那處一片白雲,在太陽地照射下反著金光。

  小青獅忽然屈身,雙肩拱起,兩隻前爪猛地插入堅硬的青石中,作勢欲飛!

  一隻手掌伸了過來,將它按在了地上,葉相僧雙眼平靜,悠悠道︰「他既然來了,你又急什麼?」

  小青獅已經發現了那個大仇人的氣息,一股積壓了許久的怒火開始在它頭中衝撞著,偏生文殊菩薩摁著它,讓它不能動彈,所以它只好憤火地刨著山石,口中發出很恐怖的低聲咆哮。

  小小柔弱地雙爪像是魔鬼的爪子,抓的月桂峰上的岩石四處亂飛,像子彈一樣,將四處的野樹擊折倒下,嗤嗤作響。而它口中發出地咆哮,更是令整座五台山上那些在今日異象佛光照耀下無比安樂的走獸禽鳥們,感到了無比恐懼,四處逃避著,在山間騰起了無數道煙塵。

  就連月桂峰外的白雲,都被這青獅地憤怒咆哮震成了絲絲雲絮,慚愧地緩緩飄向谷中。

  一獅一僧,一火一靜,站在懸崖之畔,等待著那個他們已經等待了很久的人到來。

  葉相僧忽然眉頭一皺,一伸手抄起了小青獅的右後腿,右肩一抖,手臂暴長,一道青光罩在青獅之上,形成了一個圓融純正的佛光團。

  然後葉相僧清喝一聲,轉首頓足,手腕一擰,就像是人類的運動員擲標槍一樣,狠狠的將小青獅扔了出去!

  菩薩一擲,果然驚天動地,只見小青獅在光團裡露出了一絲迷亂之意,緊接著便化作了一道青光,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南邊的遠方飛了過去。

  葉相微微一笑,知道小獅子性命無礙,這才放下心來,雙手平舉過胸,緊緊合什,迎接著遠道而來的那個強大氣息。

  ……

  ……

  懸崖旁邊全是獅爪的痕跡,石上如刀斫斧鑿一般,偏在那石下開著一花,花色雜然,並不如何美麗。

  山頂猛然大震,一片泥土拱起復又落下,巨石飛起復又落下,偏是無聲無息,看去十分古怪。

  而那朵小花,居然在如此恐怖的天地大動中,毫髮無傷,連一瓣花瓣都沒有震落。

  ……

  ……

  天地六動,而不傷生靈,此為大勢至菩薩境界。

  葉相僧雙眼寧靜,看著向前那個藍眸僧人,合什一禮︰「菩薩今日為何如此狼狽?」

  大勢至菩薩還是上次降臨梅嶺時的模樣,十分普通平凡,只是眸子裡卻現出了本體的幽藍之色,以此推斷,定是才經歷了一次十分恐怖的大戰,所以神通並未完全收回。

  而他的身上,則是更加狼狽,只見身袈裟全破,白皙的肌膚全是縱一道、橫一道的傷疤,而他的光頭上,更是知被那個猛人燒出了幾片火紅的痕跡。

  葉相僧嘆息道︰「本以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想到你還是和他動手了。」

  大勢至菩薩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嘴唇微動道︰「我先殺他,再來殺你。」

  葉相僧面上忽然浮現出一絲安樂表情,環顧四週五台雄景,看那遠方白雲如蒼獅,平攤右手,手上並無青色寶劍,只是靜靜道︰「請,請殺我。」

  省城歸元寺後圓,一片安靜。

  老祖宗正坐在茅舍裡拿著張省城晚報閱讀,但很明顯,他心中另有心思,眼角餘光,全透過窗欞,望向遙遠的北方。他唇角微微一抖,尖聲冷笑道︰「菩薩對菩薩?一個菩薩想送死,那個菩薩必然就是要死了,傻子啊傻子。」

  正無奈而又悲哀地罵著葉相這個小禿驢,不料卻察覺到頭頂的天袈裟有所感應,老祖宗抬眼望去,只見天袈裟正緩緩升起,似乎是察覺到了某種強大力量的來襲。

  嗤的一聲破空利響,一個素色的光團遁著古怪的軌跡,直接穿破了歸元寺的上空,猛地摔進了後圓,重重地落到了青石板上。

  青色光團被砸碎了,變成無數道素光散去,露出裡面被保護著的那傢伙。

  一隻搖頭猛哮,卻可愛無比的小青獅。

  小青獅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扭首往茅舍望去,淡紅的眼眸中忽然現出了一絲恐懼。

  一隻素色巨手從茅舍裡伸了出來,猛地將小青獅拍入石板之中,然後再將小景獅擰了出來,抓進了茅舍。

  茅舍裡,老祖宗的聲音幽幽響起︰「你那菩薩怕是死定了,以後就跟著我吧。」

  小青獅嗷嗷哀鳴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似乎大不甘心。

  老祖宗又道︰「哼哼,前幾年收拾你那大哥,這後幾年看來就來收拾你了。」
第八章 勢至1/2(朱雀記)

 噢,我可沒有什麼大哥。」小青獅子咬著那個破舊的袈裟角,吼著。 

「那鳥。」老祖宗斜乜著眼,很輕蔑地看著腳下這毛茸茸的東西。

「那是三弟。」

「扯臊,你和那肥象能打得贏它?」

「鵬子雖然比我們牛逼,但那畢竟是三弟,這扛把子的位置,可是他主動讓給我的。」

「呸!一大把年紀的妖怪,居然混了一口黑社會口氣,沒點兒出息!那死鳥當年陰你們兩個大老粗,把你們端到前台當靶子,自己躲在後面揀包谷,虧這一千多年過去了,你這蠢貨,這時候還念它的好,真是蠢菩薩養蠢狗呀。」

「嗯,就算我蠢,但我……也只能是蠢獅子。」

「獅子也是狗,獅子狗。」

……

……

某猴與某獅的無聊對話結束。

(請大家不要筆戰,更不要罵戰,看書的朋友有自己想法是很正常,尊重他人看法也是應該的,當然,罵人不好,說髒話更是要不得,請大家淡然些,開心些,要再惡語相向,我就很喜歡這一章裡的描寫,寫的很高興,什麼事兒,大家開心就好。,

月桂峰外的空中,大勢至菩薩身湛清光,全身上下寧和柔順。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只是像片樹葉般輕輕飄落在了懸崖之上。

那只穿著金絲草做成草鞋地雙腳,輕輕踩在了獅爪之印猶留的岩塊之上。

……

……

懸崖邊,全部是大勢至菩薩出現後的氣息翻起的泥土碎石。而那朵殘留著地小花卻依然完好的、怯生生地在滿地傷痕中盛放。

——忽然!小花上七片花瓣畏縮著向內裡一縮,就像是把花開的過程逆行了一遍,然後猛然綻放,極盛之後,頓時歸於寂滅,花瓣像是潑灑出去的鮮血般,奮勇脫離了花柄的束縛,然後在不足一寸的空間裡被震成了數片香粉,蓬蓬微響中,散於空中不見。

花瓣離枝。而在遙遠的五台山腳下,那道大河。卻是猛地掙脫了河道的束縛,就像是一道渾黃的水做成的條狀果凍,猛地一跳,同時離地二十丈高,橫亙於河道之上,然後就在空氣中停滯了約零點零零一秒,便又重重摔入河道之中。卻異常奇妙地只濺起了幾個小浪花,而沒有漫出河道,造成恐怖的洪災。

從大河再近數十里地,便是五台山。

五台山也動了,由山腳直至山腰,所有地泥土似乎都在同一瞬間內活了起來,被某種神通賦予了生命,翻滾著,扭曲著。地下數十丈永世不見太陽的泥土翻拱著要來朝拜那太陽一樣的神通,地面微干的草地卻畏懼著那山峰上的壓力,像逃生般地縮著身軀。化成泥龍,往深處扎去。下面的土想上來,上面的土想下去,便這樣交融扭曲擠壓,像噬人地魔鬼身軀上的爛肉般顫動。

土動了,土上的建築事物自然也動了,寺院、石凳、香爐,塑像,一應事物……被這瀰漫天地間的強大力量撕成了無數塊碎片,黑白黃金,各種顏色的碎片,就像是電影裡常見的那種鏡頭一般,很神奇地在空中飄浮著,似乎連地球龐大的引力,也在這一瞬間失去了作用。

龐大恐怖的力量向著月桂峰頂前行,一路挾塵裹光,咆哮著,嘶吼著,讓峰外的空氣大動,光線大動,聲音大動!

一動天地動,天地六動,是為大勢至。

……

……

螞蟻麻木地看著身周地泥土翻滾,蚯蚓安逸地看著大地變得鬆軟,小鳥有些驚喜地看著眼前的異象,走獸們在漫天飛舞的岩石中嬉戲,大樹微微扭動身軀慈祥地看著天地間地異動。

滿山千萬僧人正跪伏於地,突遭變故,卻面露安然之色,於恐怖險境內竟是絲毫未傷。

大勢至菩薩令天地六動,卻不傷生靈,除血火刀兵四災,正是大菩薩境界。

恐怖的震動過後,五台山間回復青常,只是土地鬆軟了些,草兒疲憊了些,和尚們茫然了些,一應如常。

然而那震波卻在上了月桂峰之後,脫去了神妙的外衣,露出了真實可怕的力量,從高高的山腳下直衝而入,遇巖開巖,數百青方公里內的異動之力,全部集成了一束,轟的一聲衝出崖頂,裹著無數萬噸的岩石,由四面八方拱湧而出,死死地壓在了那個雙手堅定合什著的青凡僧人身上。

壓在了葉相僧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卻沒有裊裊餘音,音波直衝出去半丈便嘎然而止,旋又收攏而回,岩石猛地再一縮,再往中間擠去!

這般恐怖的衝撞,即便易天行的金剛之身也要骨折肉糜,葉相僧雖然是菩薩境界,但一身柔弱身軀,又怎能敵得過這天地六動之威?

……

……

淡淡金黃之光在月桂峰頂散開,這光與文殊的智慧清光不一樣,雖然也是智慧之光,卻是無識無情勢至菩薩智慧光。光團正中,大勢至菩薩已然顯出菩薩本體寶像。

大勢至菩薩頭戴著寶冠,寶冠非金非銀,卻是貴氣無比,中間鏤空,嵌有小花數朵,花中有一寶瓶,正散發著光毫。菩薩身上穿著廣袖大衣,下著長裙。胸前飾著瓔珞,右肘微懸於腰際,腳下自然生出素蓮之台。

清淨莊嚴,大勢威現。

月桂峰生生矮了一百多米。卻是被削去了一截,而是峰頂的岩石被這股威勢壓地更緊,竟是縮了一百多米的高度,這樣恐怖的天地變化之中,葉相僧怕是死了吧?

大勢至菩薩的雙目裡卻是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地表情,平懸在腰際的右肘微微一顫,右手上持著那枚蓮花蕾漸漸綻放。

隨著這蓮花蕾的綻放,在月桂峰上堆積如山的巨大岩石像是受了某種巨大力量的牽引,開始緩緩地移開,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巨石一面向旁移動。一面灑下石粉來,籟籟然就像是一場六月飛雪。

竟連這些堅硬無比的石頭都被撞成了粉末。由此可以想見先前那次撞擊的力量。

岩石漸漸移開。終於露出了裡面那片空地來,空地之上的景像很慘。

確實很慘。

只見一個小和尚很頹然地倒在地上,身體早已經被巨石的衝撞擠壓地變了形,腦袋很淒涼地變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模樣,耳朵撕扯到了頜下,眼眶卻被撞地沖頭頂移去,一片狼籍。

……

……

然而又很古怪。

因為沒有血。一絲血都沒有,那變形地臉上沒有,那移了位的眼眶裡沒有,那被擠成糖人似的身體上也沒有,連那身普通的袈裟,看上去都還是那樣的乾乾淨淨,除了有些潔淨的白石粉之外,沒有什麼血泊內臟。

而且葉相僧的身體似乎也發生了某種變化,竟似是縮小了一號。像個孩子般地蜷縮在袈裟裡,袈裟破了很大,卻看不見太多身體。像床破爛地被子一樣覆蓋著他一動不動的身軀。

葉相僧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伸出像孩子一樣白嫩的手掌,扶住自己的下巴,揉了揉,然後把臉上的皮膚拉了幾下,...又把自己的右邊耷拉在頜下的耳朵往上提了提,最後用力一拍,將自己的眼眶從頭頂拍回了臉上。

看上去很恐怖,就像是一個可以隨意揉捏的泥人。

這時候,他地臉面終於回復了正常,卻不是先前獅子文殊境界時的金剛面目,而是一副無害純美的孩童模樣,甚至比在省城書店時,還要更加清稚,更加柔美。

大勢至菩薩那般驚天動地地一擊,居然沒有殺死他!

大勢至菩薩未動,腳下蓮花座緩緩移動向前,臉上依然是沒有什麼表情,似乎對於葉相僧的死而復生並不怎麼吃驚。

葉相僧此時不再像個孩子,而就是一個孩子,小手小腳在破爛的袈裟裡,袈裟一直垂到地上,這樣一個清俊的小和尚站在滿峰碎石之中,面色寧靜,雙手合什。

「五百年間,你有很多次機會修成孺童文殊,但你一直沒有,今天想不到卻用孺童文殊的本像來面對我。」大勢至嘴唇微動,在一片金光裡問道:「師兄,看來你準備這五百年來的重複故事。」

小小的葉相僧低首合什一禮道:「孺童本是清靜無害像,菩薩六動了得,我只好以柔順虛應,只是為了保住這皮囊。」

不知為何,大勢至菩薩笑了,微笑道:「以至柔之孺童寶像,應對這天地六動之力,天下至柔,師兄好應對。」

葉相僧微笑應道:「千年之前,與老君一席話後,便將這意思用在孺童境界中,卻從未用過。」

難怪有人說,但凡大境界之人,都是大虛偽之人,看這兩尊大菩薩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仇家,偏生這時候卻在月桂崖上開起戰術總結討論會來了。

……

……

嗤的一聲利響!

大勢至菩薩雙瞳中金光大作,右手上的青色蓮朵本已全部綻開,此時更是被菩薩的大威勢逼出一片花瓣,像利箭一樣脫體而出,剎那間來到了葉相僧的面前。

便是在風中渡了一渡,那片花瓣頓時化作了一間小屋大小的巨大花瓣,景色中夾著淡粉的花瓣邊緣閃著金光,似是無比鋒利!

葉相僧雖然此時在孺童文殊境界之中,一身肌血骨水宛若世間最柔最純之存在,在天地六動壓迫之下,猶能保持完整,但如果遇見這樣的佛家法器來襲,鋒利的花瓣邊緣,殺傷的方法又與天地六動的威能完全不同。

這是純物理撕裂,如果葉相僧真的用孺童文殊本體硬抗,一定會被從中劈成兩半!

「啪!」的一聲輕響。

葉相僧雙手輕輕一拍,掌聲響起來,同一時間,他的肉身也猛然懲大起來,回復成一個正常人的大小,童稚之色盡祛,五官漸顯英色,雙眉欲飛而振,似劍般刺出,而渾身上下也籠罩在金剛微毫之中,一股磅薄的力量從他的身軀猛地迸發出來。

便是這一合掌,便在電光火石之間,將那巨大的噬人的鋒利花瓣拍散在掌心!

一聲佛吼從葉相僧的嘴裡傳了出來,如獅般的怒意力量貫穿入他的雙臂,臂上袈裟絲絲寸裂,而他掌心的花瓣也被這宏大無儔的力量,全數拍散,猶自帶著大勢至菩薩無上法力的花瓣碎片,擦著他的身軀射空,比子彈更加迅速地射入了月桂峰的岩石之中。

片刻之後,那些看似柔弱的花瓣,便穿透了厚達數百米的岩層,穿山而出,速度猶自不減,嗤嗤尖嘯著,射向不知何方的幽藍天空裡。

大勢至菩薩微微一笑,笑容裡卻看不出來是苦澀還是自信,甚至絲乎有一絲欣慰。

然後他再次舉起右手,手中那枚全然綻放的青蓮大放光芒,無數片花瓣離體而出,挾著恐怖的力量和銳利的邊緣,向著葉相僧殺去。

不論菩薩笑也罷,哭也罷,心神激盪也罷,寧靜也罷。

大勢至菩薩總是要殺文殊菩薩,五百年間不知殺了多少次,便是如此乏味,又是如此令眾生心寒。

……

……

葉相僧面色平靜站在峰頂,雙眉卻如劍般挑起,一股從來沒有在他身上出現過的絕訣勇猛氣勢,頓時籠罩四周。他右手空舉,似持著金剛寶劍,左手微垂,如玉的臂膀手掌顯得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正是:獅子文殊寶像。
第九章 無垢(上)1/2(朱雀記)

 桂峰上,無數瓣花瓣閃著寒光,飛舞著,像蝴蝶一樣,又像是落葉一樣,飄飄搖搖,不再挾著可怕的速度,不再變幻成斫人的巨斧,只是密密麻麻地滿天飛舞著,忽上忽下,往葉相僧身邊來。

葉相僧此時持獅子文殊勇像,但面對著這漫天飛舞的花瓣,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滿天鋒利素蓮花周遊著,緩緩逼近了葉相的肉身,逼近的極慢,從而顯得異常詭秘,蓮花瓣在天上飛著,卻沒有發出嗚嗚的破風之聲,反有一種柔滑飛舞的美感。

大勢至菩薩右手蓮花朵千年不曾綻開,今日綻開,又豈是單單為了美感?

青色的花瓣裡夾雜著大勢至菩薩最精純的念力,雖柔潤,卻是在空氣中撕扯開了無數道細密復復的黑色小絲,每一絲黑色,便是這空間裡的每一縫隙,後面不知是何修羅地。這柔花,生生破開了天地,若真地觸到葉相僧的肉身上,即便葉相僧散去獅子文殊寶像,應以孺童文殊柔弱,只怕也會被撕成無數道肉沫,分散於無數個空間之中,再無生路。

先前葉相僧以柔弱孺童像對勢至菩薩六動之威,此時勢至菩薩便以天女散花,輕柔殺態來應對他的悍勇獅子文殊像。

不曾有太多的變化,便是在彈指間,兩位大菩薩已經用自己的無上智慧,無上威勢,互印了幾個回合。

滿天青蓮花。瓣瓣噬人,葉相該如何應對?

……

……

當以無垢文殊境界應之。

葉相僧雙手再合,掌聲再起,筆直地站立在月桂峰頂。在四周巨石粉末的環抱中,顯得異常渺小,而他身上地袈裟也早破完了,絲絲縷縷的,看著好不淒涼。

那聲掌聲清清裊裊響起之後,葉相僧的肉身再起變化,眼上雙眉梢處一柔,頓時弱了勇猛無儔的氣勢,削了金剛護法怒意,眉劍散去。五官一模糊,便散了獅子文殊地境界。淡淡柔潤乳白光澤從他的五官處滲了出來,左手一領,捏了個手印,自然進入無垢文殊的境界。

葉相僧持著無垢文殊境界,眉順眼柔,似全無一絲抵抗的心念。偏生那乳白的光澤從他面上散出,把這個衣著破爛的小僧人洗的乾乾淨淨。滴塵惹,看似尋常的面目上,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簾之上,十分秀氣,十分潔淨。

青蓮花愈來愈近,葉相僧身上的白光卻愈來愈淡——直到那些白光全鑽進了葉相僧地體內,非凡的氣息全部斂去,只留下了乾乾淨淨一和尚。

花瓣破開幽幽地空間,溫柔地貼上了葉相僧的身體。

……

……

「嗤嗤嗤嗤……!」

一陣極其難聽的尖利聲音響了起來。就像是有誰在用一個大電鋸停挫著陳叔平的大白牙,十分難聽,就連月桂峰上那些在亂石中挺拔著的桂樹也被這聲波震的打起擺子來。停顫抖著,堅韌的樹皮全數也震酥了,露出裡面地肉聲。

青蓮花瓣與葉相僧的肉身一接觸,便開始發出這種聲音,不過片刻,葉相僧身上的袈裟便全被這些可怕的花瓣撕成了粉末,挾持去了另外的幽幽空間,不復存在。

葉相僧全身赤裸著,被花瓣包裹著,然後一道佛偈從他口中喝了出來,佛偈聲中,花瓣無由頹然墜下。

只見肉身之上一片光滑潔淨,竟是一個傷口也沒有,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大勢至菩薩千年未開之青蓮,居然傷不到葉相僧的肉身?

……

……

「無垢?」大勢至菩薩輕聲歎道。

全身赤裸的葉相僧合什持禮,面上無有一絲表情,靜靜道:「心中無垢,身上無垢,既然無垢,垢塵如何沾身?」

無垢文殊境界!身上塵垢不染,那些花瓣又如何能夠沾到他的身上?那些花瓣裡破開的空間,在佛眼看來,又何嘗是一絲塵垢?

無垢,便無傷。

無物能傷。

這才是真正地大無垢境界。

省城墨水湖邊的小書店。

今日莫殺在鵬飛工貿開大會,所以小書店裡便只剩下鄒蕾蕾和陳叔平兩個無聊人,

這兩人乃是天底下最無聊的人物,為何這樣講?且看那陳叔平,天天窩在小書店裡不敢出去,一出去,就會面臨著六處地可怖眼光,教不成書,只好看書,小書店又沒有幾本教材書,所以陳叔平無聊。

再看鄒蕾蕾,四處見工,身後卻總有六處人馬小心護衛,哪有尋常公司敢來請她?那個不成材的老公又翹家了,那個胡鬧台的兒子也翹家了,徒留相思之女,哪有心思做旁的事情?小書店人雖不多,但個個都是沒有「人」味兒的神仙妖怪,不會買合適的衣服,不會去菜場討價還價,不會買很漂漂的保暖內衣……光打理這個家就耗去了她太多精力

而最近天下太平,小書店冷清下來,鄒蕾蕾便忽然覺得自己無事可做。

雖然沒有過幾天有夫的日子,但她還是繼承了中國家庭主婦的良好習慣,一旦無事可做,便開始給自己找事做。今天開始給小書店大掃除,拿了兩塊抹布,在書店的書桌木椅上狠狠擦著,一塊抹布是乾的,一塊抹布是濕的,先濕後干,擦,擦,擦,直擦得桌面泛亮,無垢無塵,直擦得她要將心中一直隱藏許久的怨氣全數抹布,直擦得她那顆本來纖塵不染地心。回復原本最初那個清淨模樣。

「嘩。」的一聲,她拉開櫃檯抽抽,準備整理一下,然後清麗的黑瞳骨碌一轉。發現了些不尋常,回過身來,叉著腰吼道:「陳叔平,你又偷錢!」

陳叔平從後院走了出來,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訥訥道:「最近省城又沒有書展,我偷錢有什麼用?」

鄒蕾蕾瞇著眼睛看著他,確定這條老狗應該不會說謊,不由疑惑自言自語道:「那就只有葉相了,他拿錢出去做什麼?這和尚。向來身上一分錢不帶地。」

「葉相昨天也沒回來,是怎麼回事兒?」

陳叔平一攤手。示意自己根本不知道,然後便低頭看著手上那卷高中數學例題編,回了後院。

鄒蕾蕾想了想,將手上的抹布扔到盆裡,進裡屋梳了梳頭,換了件衣裳,便準備出門 

陳叔平只好又從裡屋出來。抱怨道:「你去哪兒?」

「你看你的書,管我。」鄒蕾蕾沒好氣地準備關木門。

陳叔平見她吃力,趕緊上前幫忙,把小書店的木門關好,愁眉苦臉道:「易天行上天前揍了我一頓,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在人間保你安全,你去哪裡,我自然是要去哪裡的。」

鄒蕾蕾眼睛微微一轉。嘻嘻笑道:「你每次和我出門,那些六處的人看著你就恨不得做個狗肉火鍋,也不知道是你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你。」

陳叔平默然不語,忽而冷冷說道:「我去將他們都殺了。」

鄒蕾蕾一擺手道:「少擺這狠勁兒,明知道你不敢。」

陳叔平分辯道:「那是你家相公不准。」

……

……

離了小書店,在省城五月令人沉醉的春風裡前行,鄒蕾蕾右手提著個包裹,後面兩米遠處跟著條老狗,心境全沒有一點春光燦爛,只覺得孤獨寂寞難耐。

不多時來到歸元寺門口,見著護法夫人大駕光臨,知客僧們早迎了上來。

有僧人要接她包裹,鄒蕾蕾搖搖頭,仍是自己提著,只是皺眉問道:「你們大師兄回來了沒?」

「前兒個就回來了。」知客僧應道。

「還在寺裡吧?」

「應該是吧。」知客僧沒有資格知道後圓的事兒,所以也不知道大師兄是在哪間禪房裡。

鄒蕾蕾不再理他,領著陳叔平往寺裡去,在翠薇亭下的禪房裡先找到了斌苦,發現斌苦大師正捏著那串檀香珠唸經,便咳了兩聲。

「蕾蕾姑娘來了。」斌苦大師閉著眼,眼窩深凹,微笑著,銀色的眉毛舒展開來。

鄒蕾蕾也不客套,從包裹裡取出一個東西塞到他手上,然後問道:「葉相僧回來兩天了,還沒回小書店,我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來看看。」

「去後圓看看吧,或許在陪老祖宗。」斌苦也有些意外,如今地他少管俗務,對於那些菩薩之間的事兒似乎也怎麼關心。

蕾蕾脆生生地應了聲,又寒暄了幾句,便去了後圓。

待她離開禪房之後,斌苦打開她放到自己手上地小盒子,不由呵呵笑了起來,原來是副墨鏡。

陳叔平站在後圓的石拱門外,瞇著眼看著那在一片煙氣之中的茅舍。

「葉相去哪兒了?」鄒蕾蕾眉宇間隱有憂色,一手拿著件毛衣給老祖宗比劃著長短,一面問道。

「丫頭,這事兒不是你能操心的。」老祖宗淡淡應道,此時的他早已經變作了慈祥的教授模樣,將自己身上那數萬根褐毛隱了去。

蕾蕾放下手中的毛衣,歎息道:「這些人怎麼回事?總是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不和我打,我明明上次和葉相說清楚了,如果他要上天,我也不會攔他,只是要他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讓莫殺加幾個菜來給他送行,這……唉。」

蕾蕾地歎息,讓老祖宗有些心慌,溫柔安慰道:「葉相沒有上天,只是回他老家看看。」

「老家?」蕾蕾聰明,一下子悟了出來,「他去五台山?可是五台山那裡沒師傅幫忙打架,如果那個大柿子菩薩又來殺他怎麼辦?」

老祖宗習慣性地撓了撓頭,嘻嘻笑道:「葉相這廝怎麼也是個大菩薩,只怕老被我佑庇著,他面上有些掛不住?」

「胡鬧!」鄒蕾蕾恨恨說道:「哪有拿自己性命掙面子的道理?」

老祖宗咂巴咂巴嘴道:「這時候他們正在五台山上打的熱鬧,沒想到啊沒想到,文殊醒了不過幾年,居然修成了四重境界,能和你說的那個大柿子好好玩一下了。」

鄒蕾蕾一怔,眼中流露出一絲擔心,輕聲道:「這該怎麼辦啊?」

老祖宗忽然沉默了下來,轉身望著這個仍然提著毛衣發呆的清秀小妮子,忽然眼中金瞳一翻,炯炯發光。

蕾蕾被唬了一跳,心想老同志難道今天準備發脾氣?正想著,聽見老祖宗歎道:「說來也奇怪,俺家看世間萬物,基本上都能看個通透,為何就是看你這丫頭看不明白?」

蕾蕾嘻嘻笑道:「您是說我是您親手灌頂出來的清淨之體嗎?」

老祖宗苦笑道:「希望如此吧。」

既然葉相僧是在五台山和大柿子打架,鄒蕾蕾雖然擔心,但也知道菩薩之間的戰爭,根本不是自己這種凡俗人等可以影響的,甚至就連跟著自己身邊的這位天狗大人,也不敢靠那個戰場太近,所以別無它法,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禱葉相僧能變身成功。

出了歸元寺,往後角地巷裡一拐,她準備去買些葉相僧青日裡愛吃的素餅回書店,等他回來。陳叔平忽然在她身後問道:「就這樣?」

鄒蕾蕾回頭苦笑道:「不這樣,又能怎樣?」

正說著這話,她忽然皺了眉頭,清淨無垢的面上忽然多出了一絲憂愁之意,恍惚間,似乎感覺著北方那處戰場地神通衝突,化作了無數道若有若無的氣息,衝破這藍天下空氣的阻礙,穿越了空間,直接衝入了她的腦海之中。

很清晰地,她感覺到了葉相僧的氣息,還有另外那位大菩薩的威勢。

下意識裡,鄒蕾蕾在口中輕聲說了一句:「要打架。」

緊接著,她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像是有無數面鑼同時敲了起來,嗡嗡停,她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卻發現自己能看見很多絲顏色各異的光線在自己的腦中交織著,糾纏著。

陳叔平見她撫額,略感詫異。

緊接著,他便看見鄒蕾蕾身子一軟,就這樣倒在了小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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