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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五十二章 師叔你好1/2(朱雀記)

「拜見師叔。」

易天行輕輕半跪在胖和尚身邊,雙手合什,恭敬說道。

胖和尚還以如雷般的恐怖鼾聲,震得須彌山廣弗無界的山頂上勁風大作,卻毫無一絲醒來的跡像。

易天行苦笑想著,這位師叔倒真如傳說中般嗜睡,撓了撓腦袋,有些無奈地湊近了些,湊到胖和尚耳朵邊上溫柔無比輕聲說道:「悟能,開飯了。」

……

……

胖和尚雙眼猛睜,兩道寒光射了出來,翻身而起,挾山間風雲而動,肥胖的身軀在空中極靈活地一轉,九齒釘鈀出手,狠狠地向著半跪於地的易天行砸了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跪在地上,雙膝沉入堅硬的青石中,石粉猛地濺了起來。

他雙手舉著鐵棍,牙齒緊咬,唇邊露出一絲深深的印記,雙臂上的袍子被肌肉震成布絲,飛舞在空中!

鐵棍之上,是那恐怖的九根寒鐵利齒。

「力氣不小。」胖和尚冷冷地看著釘鈀下的易天行,兩道寒光從他的臉上掃過,旋又掃過易天行一直舉著的那根黑鐵棒子。

胖和尚微微皺眉,瞳子裡閃過精光數道,哪還有半點兒憨傻的感覺,倒像是個城府極深的算士。他緩緩收起自己的九齒釘鈀,復又坐到了地上,輕拂身上袈裟染著的青石粉。斜乜著眼打量著易天行。

易天行咳了兩聲,從地上爬了起來,被這師叔地目光看得不善,趕緊重新行禮道:「易天行參見二師叔。」

「易天行?」胖和尚淡淡道:「你改名字啦。童子你從哪裡把我師哥的棍兒偷了?」

易天行一怔,心想怎麼這些人都能看得出來自己是個什麼子狗屁善財童子?

「我家本在人間垃圾場邊,青春期之後才發現原來是菩薩把我扔下去受罪的……」他趕緊把自己在人間的過往,以及老猴如今地情況給這位大爺講了一遍。

……

……

「師叔,情況便是這個樣子嘀。」

這是易天行的總結陳辭,說完之後,他歪著腦袋,瞇瞇笑著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師叔。

在易天行講故事的過程中,他的二師叔始終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式,就是半仰躺在黑石壇上。眼睛睜的渾圓,時時喘兩口粗氣。看來他對這些事情也挺感興趣。

故事終了,悟能同志也瞇起了雙眼,看著易天行的眼,半晌沒有說話。

一陣尷尬的沉默,正當易天行快要承受不了這種黑白默片的壓迫感,憤而高歌流行曲地時候。

悟能同志說話了。

話未出口,先是一陣極其快意。極其囂張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一陣狂笑,悟能地血盆大口顯得更加恐怖,從那張大嘴裡噴出的氣息不知道是啥味兒,薰的易天行趕緊摀住了鼻子。

「哈哈哈哈。」悟能笑的肚子都痛了起來,抱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在黑石壇下打滾,說話都顯得不那麼利索:「你……你……你……你這潑猴也有今天啊。」

「哈哈哈哈。」

……

……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這位師叔別是犯了失心瘋——他知道老猴五百年囚居生活,怎生如此高興愉悅?

笑聲逐漸低落下來,笑聲裡漸漸生起陰寒之意。悟能瞇著他的雙眼,雙眼裡陰毒之意漸起:「你可知曉,其實這一千年來。我都不怎麼服你師父,那只潑猴。」

易天行一怔,心道別又出一椿什麼陳年破八卦。

好家彩,悟能下面的話比較靠譜:「我早就和猴子說過,別仗著自己會打架,就四處得罪人。當年他得罪那些小神小菩薩地,還有佛祖給他撐腰,怎麼嘀,佛祖也算是俺們這門的老大。但那猴子性子太辣,末了終是得罪了佛祖,被趕出了須彌山,師傅也被囚了起來。」

悟能寒寒的話語繼續響起:「那破猴兒害得師傅和老子在須彌山好沒臉面,後來佛祖不見了,阿彌陀佛也沒有正眼看我,我便裝傻充愣,呆在這須彌山上,本想著將來如果看見那破猴兒,一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

易天行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二師叔的回憶,問道:「須彌山已經破落,六欲天看樣子都離開了,為什麼淨土方面能夠允許二師叔您留在這裡?」

「因為這天上地下,從來沒有一個厲害人物會認為……一個貪吃好睡,貪生怕死的傢伙,能給他們帶去什麼麻煩。」悟能微微笑著,笑容裡卻是飽含著知天不順命,心機沉沉的味道。

「嘿嘿。」易天行奸笑著,明白這頭豬的意思。

「別打擾老子發狠!」悟能省過味兒來,罵道:「我本想那破猴整了一堆爛攤子,害得老子都沒好日子過,這幾百年裡,不知道罵了他多少遍。哪料到,他比老子混得還慘啊,這多遍口水算是白費了……,

「哈哈哈哈。」悟能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想到大師兄這五百年來過的不如意,讓他也開心了許多。

「瘋豬。」易天行在心底深處罵了一句。

不料悟能忽然話風一轉,陰森無比說道:「究竟是哪個王八蛋的,居然敢關老子們敬愛神勇地大師兄?快入屋收拾果脯,我這便隨你下山。去找那廝搏命。」

易天行又一怔,心道二師兄這話說的何其大義凜然,勇不可當?可實在是不符合他地性格啊,轉念一想。易天行便想明白了其中原由,苦笑著搖搖頭問道:「師叔一定猜到是佛祖關地師傅。」

悟能一窒,有些不好意思,腆著臉道:「那又如何?」,當 

易天行歎氣道:「師叔也一定知道佛祖不見了,連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都找不到。」

悟能掙紅了臉道:「那又如何?」

易天行苦笑道:「佛祖是關老猴的大仇人,你我又找不到佛祖,怎麼報仇?難怪師叔說的如此大義凜然,想來師叔想地是下山為師傅報仇,只怕是想下山去過花花日子。

被易天行說破了心思,悟能厚臉亦紅。訥訥道:「你這童子好不厚道,怎將俺心思全數說了出來?」

「可是師公還在天上。我們不好單獨回人間吧。」

「師傅這個……」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罵了句類好像「迂腐、呆頭」之類的話:………禪心堅定,一昧苦修,我勸不動他。」

易天行微微笑道:「師公在哪裡?二師叔,你得領我去啊。」

……

……

「接他作甚?」

「定心真言除了觀音菩薩之外,便只有師公會使,菩薩那廝怎麼可靠,所以得找師公。」易天行解釋道:「師傅被困在歸元寺裡。無上佛光太厲害,還有定心真言催動他手腕上的那個烏金鐲子,所以得想辦法。」

悟能聽完之後,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之後,才咧開大嘴幽幽道:「我估計,師傅去了,也幫不了大師兄什麼忙。」

易天行一驚。心道如果師公也不能幫著把師傅從歸元寺後圓的茅舍裡解救出來,那自己上這趟天豈是搞了趟零團費凶險旅遊,屁用處都沒有?

悟能接著皺眉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這五百年裡,我們敬愛的大師兄,居然是被偉大的佛祖關在了人間,這就有問題了。」

「什麼問題?」易天行其實猜到問題是什麼。

「為什麼?」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盯著易天行的雙眼,冷冷道:「就算猴子給佛祖酸果兒吃,佛祖也沒來由將猴子再關五百年,你真當這是熟練工種嗎?前關五百年,那是為了讓師傅成就佛位,這後關五百年,總得有點兒說法才成,佛祖可沒有什麼暴力傾向,也沒有禁室之癖。」

易天行愁眉苦臉道:「這些問題,我與師傅也參詳過,只是沒個答案。但眼下的問題是,淨土宗正在人間追殺須彌山的後人,普賢文殊被殺的淒慘,滿天羅漢險些永難超生。師叔啊,小子我現在面對地就是這個狀況,所以蠻急著讓師傅脫困,如果他出來了,估計什麼大勢至菩薩也沒那膽子再去人間亂整。所以現在的首要問題是把師傅救出來,而是尋找他為什麼被關地理由。」

「。」悟能很哲學地搖搖手指頭,很堅定地說道:「任何事物,我們都需要學會尋找本質。如果知道敬愛的大師兄為何被關,也就知道偉大的佛祖在想些什麼。說不定也就知道佛祖為什麼不見了,也能找到淨土那邊為什麼一直要阻止須彌山眾尋找佛祖的下落。」

他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對易天行說道:「如果找到原因了,我們就可以和阿彌陀佛談一談,喝喝茶……」他呵呵笑道:「大家可以心平氣和嘛,幹嘛一定要打打殺殺的。」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心想這位怕死怕到這樣境界,能找到這麼複雜的借口,倒也算是厲害。

「猴子被趕出須彌山之前,曾經和佛祖在這山後面的果圓裡聊過一次天。」悟能說道:「那天我正在廚房裡偷菜心吃,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師傅從那天起就開始哀聲歎氣了。」

他望向易天行,搖頭道:「師傅取經之後,一直心情挺好,成日價笑地跟個新娘子似的,偏偏那天之後回復了愁眉苦臉,所以我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

他接著說道:「後來猴子走了,佛祖忽然也不見了,阿彌陀佛帶著諸天羅漢來了須彌山,當時普賢菩薩和文殊菩薩正領著三十六羅漢去各界尋找,所以須彌山上沒什麼厲害人物,六欲天那些傢伙也是有奶便是娘的無恥之輩,所以就隨阿彌陀佛走了。」

「不流血政變。」易天行點點頭,表示了理。

「阿彌陀佛走之前,和師傅找了個安靜地方說了幾句,出來後,也沒有羅織什麼罪名,反正就把師傅給流放了,關在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悟能冥思苦想,「我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師傅會那麼聽話,觀士音菩薩為什麼又沒有說什麼。」

「後來呢?」易天行有些疑惑,問道:「須彌山所有人都走了,就您留了下來。」

「阿彌陀佛看了一眼黑石壇,然後吩咐我在這裡守著,天天打掃衛生。」悟能罵了一句娘,「就是你後面這個。」

易天行往左手方看去,看見悟能師叔正靠在那個黑石壇上,黑石玉潤,裡面氣息流動,卻看不分明,感覺十分古怪。

……

……

「師叔忍辱負重,一心守護師公,師侄感佩。」易天行忽然正色向悟能行了一禮。

悟能不耐煩道:「俺老……悟一向貪生怕死,你這童子,溜須也不是這般溜法。」

易天行微笑道:「師叔既然說過曾經問過師公走是不走,想來也曾經試圖將師公救出那禁錮之地。依師叔性情,若不是有天大羈心事兒拖住了你,你又怎生耐得了這五百年須彌山頂的寂寞。」

須彌山頂有風輕拂,吹到二人的面頰上,令二人無比愜意。

悟能解開袈裟衣襟,裸出鼓似的胸腹,懶洋洋躺在黑石壇下,哼哼道:「老子是哲人,所以懶得挪地方,可是想去救那娘們師傅。」
第五十三章 果園之辯1/2(朱雀記)

哲人豬師叔在久無煙火氣的須彌山高級廚房裡做飯,為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來訪者接風洗塵。

易天行一個人在山頂散步壓青草。既然已經來了須彌山,不日便能見到師公,他便也沒有最初那般著急了。

五百年亦是彈指,又何用在乎數日閒時。

只是有些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中年男人的情緒如今佔據了易天行的腦袋。當他一個人的時候,撐著那塊黑石板小小發了一會兒呆,眼睛裡閃過蕾蕾的秀髮明眸還有小易朱的可惡模樣,又想了一下葉相僧這傢伙愈來愈清俊的臉,偷笑想著,如果回到人間了,葉相這傢伙該會變成一個小嬰孩了吧?

思鄉完畢,他眉頭一皺,將自己的神識小心翼翼地度入了肘下的那塊黑石。

黑石並不是純黑一片,裡面似乎有不少奇異的幽藍光芒在緩緩流淌著,就像是宇宙間永恆變的星辰夜幕。

但出乎易天行的意料,當他將神識度入黑石之後,發現這奇異黑石之後竟是空蕩蕩的一片,任他如何操縱神識萬里,也接觸不到任何真實的事物。

這黑石就像是一扇門,門後空無一物。

他摸摸鼻子,眼角閃過一絲冷峻,不知為何,沒有繼續再試,反是負起雙手向著須彌山極闊大的山頂後方走了過去。

……

……

漫步荒草間,他不知覺來到一片山林之中。林間有風,風卻沒有方向,只是四面八方柔柔吹拂著,吹的林子裡地那些樹木東傾西去。似乎精靈在跳舞。

一陣風略大了些,吹落了一個硬物,砰的一聲落在了易天行的身前。

他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顆已經熟的快要爛透了地果子,由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你幫牛頓解決了問題,難道這次又準備來幫我解決問題?」

話一出口,他便忽然想到那年從西藏回來後,在歸元寺後圓裡與老祖宗之間的一番對話,不由眉頭緊鎖了起來。抬目向四周望去。

四周的林木上結的全部是果子。

或紅或綠或黃,或圓或扁或奇形怪狀。

無數果子。生於林木之間,展示著自己與眾不同的笑臉,沉甸甸地拖著枝頭,壓成無數道彎曲的曲線,像是在對林子正中的易天行行禮一般。

易天行伸手,一道無形的力量破空而去,自彎腰樹梢上摘下一顆青黃相雜的野果兒。用手胡亂擦了兩下,送到唇邊,啃了一口。

哎唷一聲,他險些被酸倒了牙,呸了兩下,把果肉吐到地上,罵咧咧道:「好酸的果子。」

他心裡咯登一聲,想起了老猴說地那番話。

……

……

「我把酸果兒給佛祖吃了,嘻嘻。」

……

……

易天行眼前一片恍惚。神識不定,似乎彷彿能看見五百年前,在這個已然破落的果圓子裡。佛祖與老猴之間那段乏味地對話。

林木輕搖下,一佛一猴相對而坐。

二人身邊散著一地果子,還有數瓶老猴從天宮裡偷來的好酒,須彌山頂清光瀰漫,二人沐光對酌,偶有說話。

「悟空啊,這果子吃了之後,果核怎麼辦呢?」

佛祖寶像慈悲卻模糊,看清五官,只是淡淡寧靜雅氣從佛身上散發出來。

老猴雖披著袈裟,卻依然一個頑獸模樣,身體裡全是不馴之意,咧嘴尖聲道:「佛祖想甚?果子吃完後,果核扔了便是。」

佛祖微微一笑,並迷惑,卻依然發問:「果核扔進地下,又長出果樹,又結出酸果,怎麼辦?」

老猴將袈裟的下擺捲了起來,啜了兩口酒,辣的直吐舌頭,半晌後才聽明白佛祖的話,直愣愣嚷道:「你這大智慧的,怎比俺家還要糊塗,結出果子來,自然便是吃了。」

「那吃了之後,這果核又怎麼辦呢?」

佛祖雙眼裡飽含著無窮慈悲之色,悲天憫人道:「怎麼辦呢?」

……

……

老猴怔在原地,下意識裡伸出毛茸茸的手背去探佛祖額頭,看他是不是燒糊塗了。手伸到一半,才發現這舉動有些造次,嘿嘿尖笑著收回手來,扯著袈裟一角使輕抹了兩下嘴邊酒涎,譏笑道:「別是過糊塗了,怎麼盡說這些胡話。」

佛祖也不動怒,也未歎氣,只是微笑著問:「總得有個盡頭啊,果核生樹,樹結酸果,果留果核,生生不盡,何以了局?」

沉默了許久。

這種哲學問題終究是撩動了老猴壓抑已久地暴厲情緒,猴兒自然不打擅長什麼機鋒,未免覺得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尖聲喝道:「既然如此,捏碎俅,還想個屁。」

咯的一聲輕響,老猴手上的深褐果核被兩根鐵手指輕鬆捏成無數碎片,籟籟響著,散落在了林子裡的地面上。

佛祖又是一笑,雙手合什,對著老猴行了一禮,輕聲念了句什麼經文,起身離去。

空留下果圓裡的丈二猴子,一肚子悶火。

光線漸漸變幻,易天行猛然從眼前的幻境中醒了過來,額上似乎流下無數道冷汗。

他下意識裡一摸,才發現額上一滴汗也沒有。這和他本身的體質有關係,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流過汗,但識海裡感覺到自己流冷汗。這足以證明他內心地驚惶不安。

看完這段果圓子裡五百年前對話之後,易天行的心裡充滿了驚恐和惘然,這種驚恐和惘然來得毫無理由,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能聽懂佛祖在與老猴對話最末時說地那句經文。

雖然那句經文似乎是梵文,又像是某種古語言,但一入易天行耳中,他便頓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這句話,對於他來說,意味著太多地東西,陪伴了他太久。早在一九九四年地那個夏日池塘裡。他初悟道性的時候,便曾經見過這句話以滿天金字的形式。飄浮在他的眼前。

當時的他不明白這些梵文是什麼意思,但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逐漸甦醒過來,從一個麼體堅硬的人類少年,變成了一個佛法無礙的修道天才。

這句話,便是他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

……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轉更相因,乃至眾緣合,起時不暫停……」

易天行皺眉著,盤膝坐在果圓裡的黃土上,渾身上下止不住地發抖,不知道是在畏懼著什麼,只得用禪經中地止觀法門護住自己心神,方能稍減心頭煩悶。

……

……

易天行第二次見到佛祖最後說的那句話,是在武當山上。當時真武威壓,外有天火,他昏迷而去。昏迷之前,先是聽著吳承恩老先生地段子,知道是自己修為即將大增的前兆,而在昏迷之中,卻是悠悠看著那段梵文經文。

但直至那時,他依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直至日後修為大成,終於即將破空而去。在六處後的小山谷裡,面對著泰臨川與扎什倫布寺的大喇嘛,他便要踏出那一步,那神與人分野的一步時。

自谷外飛來無數禽鳥,於高天之上排成一行奇怪的字符。

易天行神遊體外,終於大成,終於明白了這些字的意思,便是在小池塘裡看見地那些梵文的意思。

很簡單的四個字。

「有生皆苦。」

佛祖與老猴「果核之辯」最後說的,便也是這四個字。

「有生皆苦。」

……

……

易天行盤膝坐在須彌山後的果圓裡,呻吟著說道:「有生皆苦啊。」腦子裡回憶起了自己這一生的諸多過往,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六處後的小山谷裡為何那般漠然殺人,視性命如無物。

受這四字真言感召,其時的他與小易朱神識深處,便是以為,抹去一個生命的痕跡,是解脫對方,而非暴戾。

很荒謬,很混帳地邏輯。

卻不知道佛祖說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瞎想挺沒意思。」

果圓口子那裡,一顆果樹下,悟能二師叔正一邊啃著根老玉米棒子,一邊含糊清地說道:「佛祖,大菩薩,這些修行快到極點的人最沒意思,什麼話都給你說明白,如果你老想著他們說過什麼,會糊塗的。」

易天行勉強一笑,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他身邊,行了一禮道:「師叔教我。」

悟能摸了摸自己圓滾滾地肚子,譏諷道:「教你甚事?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若不在乎我那師兄脫困,不在乎文殊死活,只怕還在人間快活度日。如今這境地是你自己所選,自然要你自己苦惱,與我何干。」

易天行苦笑道:「暫且不理這些,只是若我們要接師公去人間,只怕淨土方面干,到時打架,還要師叔幫手。」

「傻瓜。」悟能冷笑著,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搖了搖:「是觀音菩薩扔你下去,又是她誘你上來,自然有事情她要你做,你連她面都未曾見得,又怎知道該做些什麼?她既然要用你,自然不會看著你被打入幽冥。到時候有她這個大幫手,你又怕誰?」

易天行一怔,心道這位二師叔怎麼看著這麼像老奸巨滑的軍師人物?

「隨波逐流而已。」悟能似乎看出他心中疑惑,像個老哲人一樣喟歎道:「人生在世,總要有個活頭,我就是想過的舒心一些,貪慾太盛,所以千年之前,很吃了些苦頭。當年取經之時,菩薩讓我護駕,我便護駕,既然別人用你,總會給你些好處,但至於具體我們出多少力,那就是另一說了。」

他頓了頓,忍不住咧嘴笑道:「俺可不是師兄那等篤誠人,取經路上,居然和那些妖怪真打,也不看看那些妖怪身後都是啥人。俗話說打狗看主人,他打了那麼多條狗,知道得罪了天界多少仙家。」

「當然,他比俺厲害,所以得罪人也不怕。俺可行。」悟能又道:「所以出工不出力這種事情是做得的,反正這事情我早看透了,到末了也輪不到我們得好處,總不過是佛祖閒著無事看出來的一堆破事兒。」

易天行苦笑道:「我若有二師叔這般胸襟,那倒也快活。」

悟能呵呵笑著,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在易天行腦袋上疼愛地摸了兩下:「你小子跟我不一樣,佛道兩家都爭你,你和我師兄差不多,看來將來也是蠻厲害的人物,到時節,可得給你師叔些好處。」

易天行語窒,半晌後道:「那是那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就算菩薩以後許你大好處,你也不要太拚命。」他扭頭看了看四周,小心說道:「要知道你師傅那猴子,自命天生奇才,爭勇鬥狠,從服人,但取經之路最後,還是如你師叔我一樣,看透了看白了,也開始出工不出如了。」

「那倒是。」易天行也來了談興,罵咧咧道:「取到最後,居然整出一獅一鵬一象來當路障,這佛祖也太狠了些。」

悟能看了他兩眼,冷笑道:「什麼獅不獅的,還不是文殊普賢這些大菩薩整出來的事兒。」

易天行嘻嘻一笑,心想老猴被關在歸元寺裡,倒好像對葉相沒有什麼恨意,不知道是咋回事兒。

悟能回思過往,歎道:「其實取經路上,沒妖怪能奈何得了大師兄,他也看明白了,根本沒妖怪敢吃師傅,所以後來他總在偷懶,遇著事兒了,便飛回天上,找那妖怪主子出手,順便還可以享兩天帶薪假期,幸福著……只到遇著那鵬兒,師兄才算是起了戰意,好生廝殺了一番。」

易天行心裡咯登一聲:「那……鵬兒很厲害?」

悟能白了他一眼,哼哼道:「佛道兩家第一次爭的就是那賊鳥,你說厲害厲害?」

「啥意思?」

「朱雀,聽說過沒?」

易天行臉上青一陣白後陣,半晌之後母性大發,驕傲光澤上臉,說道:「僅僅是聽說。」

那是,僅僅是聽說……是他生的。
第五十四章 鳥事1/2(朱雀記)

 可沒聽說過朱雀和大鵬之間有啥關係,一個是道家的神獸,一個是佛祖的親信,怎麼能是一回事兒?」易天行很糊塗。

悟能將頭扭轉向山頂茅舍方向,右手輕輕一招,只見一缽熱騰騰的菜便出現在他手上。

他雙手捏了個看不出名目的法訣,一缽菜頓時變作兩缽,遞了一缽入易天行手中,吩咐道:「吃,吃了再說。」

易天行定晴一看,發現土黃色的缽子裡是些粗粗的粉條一樣的菜餚,混著濃濃的汁水,夾著幾大塊五花肉,上面灑著些蔥花,看著倒是蠻誘人,聞著更是香氣撲鼻,他夾了一筷送入唇中嚼著,歎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飯了。」

上天之後,便一直忙著打架趕路,也只不過喝了點兒老龜肉湯,確實有些饞了。

他忽然想到什麼事兒,一怔道:「師叔,這缽飯菜有些犯戒。」

確實,缽子裡有肉有蔥,自然犯戒。

悟能正張著大嘴,呼啦呼啦鯨吞著,含糊不清應道:「誰管這個?幾百年都沒人管俺。」

「那倒也是。」易天行瞇瞇笑著,趕緊吃飯,但吃了一塊肉,又苦起了臉:「師叔……這是豬肉。」

「啊?」悟能愕然抬頭,半晌後始赧顏笑道:「忌這個,忌這個,這是金山的山豬。」

……

……

叔侄二人大嚼完豬肉燉粉條,席地而坐。師叔開始給師侄解惑。他折了一根樹枝當牙籤,剔著牙裡的肉屑,緩緩說道:「朱雀是道門神獸,大鵬是佛祖親信。這只是名字一樣。誰告訴你,朱雀就不能是大鵬,大鵬就不能是朱雀?都是鳳凰屙出來地鳥蛋,有啥區別?」

易天行聽師叔講的粗俗,不由嘿嘿傻笑道:「可也沒人說過這兩個傢伙其實是一個啊。」

悟能豎起一根白藕節似的胖胖手指,面上表情顯得無比輕蔑:「你又如何能與那些世上凡人一般想法?我來問你,齊天大聖是誰?」

易天行一怔:「當然是師傅啊。」

「那鬥戰勝佛又是誰?」

易天行更糊塗了:「還是師傅啊。」

「一聖一佛,這能一樣嗎?」悟能嘲笑道:「既然齊天大聖能成為鬥戰勝佛,陵光神君又怎麼不能是金翅大鵬?天庭封猴子為齊天大聖,須彌山封猴子為鬥戰勝佛。名字只是代號罷了。」

他忽然神秘無比,壓低聲音說道:「見過鳳凰嗎?」

易天行傻乎乎地搖搖頭。

「聽說鳳凰就是朱雀玄鳥。聽說鳳凰生的大鵬。」

易天行聽地忍不住想要罵娘,眉毛亂阜,強忍心頭將面前這豬痛扁一頓的衝動,罵道:「如果鳳凰就是朱雀,鳳凰又生大鵬,你又說朱雀就是大鵬,那他媽的。豈不是朱雀自己生自己?操,什麼狗屁玩意兒,自己怎麼生自己出來?……這這……這也太亂態了吧?」

悟能苦著臉,沉默了半天,然後抬首望天,做孤獨狀,悠悠道:「這能怪我嗎?誰叫這老天他喵的就喜歡這麼瞎安排哩?」

「喵的。」易天行罵娘,被氣的不善,猛地摔到地上。砸出一個人形大坑,哼哼唧唧道:「易朱是老子生的,但老子又不是什麼愛玩自焚的鳳凰。」

悟能回過頭來看著他。面上似笑非笑,許久之後,忽然眼中精光大盛,伸出肥手把易天行的臉蛋捧著,好一陣輕撫重摸,表情十分有趣,似乎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易天行被這雙肥手摸地直起雞皮疙瘩,顫著聲音道:「怎麼了?」

悟能收回肥手,支頜作思考者狀:「確實挺亂的,我在想,如果你是鳳凰,這事兒就比較能說地通了。」

易天行沒好氣地呸了一口:「老子是草雞!」

「那你就是朱雀,朱雀是鳳凰,鳳凰生大鵬,你那兒子就是大鵬。」

「呸。」

「要不你就是大鵬,你兒子是朱雀,你們都是鳳凰生的,那誰是鳳凰呢?」

「難道鳳凰朱雀大鵬都是玩易容的高手?」

「鵬是他舅,孔雀是他媽,孔雀和朱雀差一個字,難道是結拜兄弟?還是遠親?」

「鳳生雀,雀又是鳳,這該叫亂倫,還是該叫自生?」

「自生是一種生殖裂變,還是一種精神上的雙重鳥格呢?」

「啊,這真是一個很複雜的哲學問題。」悟能拖著沉重的身軀,往林後行去,輕聲吟誦,自言自語著。

……

……

易天行真傻了,趴在地上無法動彈,半晌後,他想到一椿事兒:「管是鳳凰還是朱雀,不都是一蓬火咩?」他似也有些癡了,忽然醒過神來,痛罵自己道:「管這些鳥事兒作甚!」

古典記載中,朱雀乃是一種玄鳥,四靈之一,性火,亦有火中重生之能,故而後漢時,曾有人將其與火鳳凰並提。

而在我們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從他一生下來,便被認為是朱雀,從來沒有人懷疑過。當然,當他剛被生出來的時候,他還不是人,只是一隻鳥,一隻渾體殷紅,腹部略白,神光靈動,可愛無比地小紅鳥。

後來小紅鳥變成了肥紅鳥,再後來肥紅鳥變成了小胖子,再再後來,小胖子開始減肥。成功進化為微胖的少年郎。

他甫一降世,斌苦便驚呼朱雀神獸,武當金殿裡地那些老道士更是把他當祖宗一樣的供了起來。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身份,都認為這胖墩兒便是這一世的朱雀陵光神君。

唯一曾經懷疑過這小傢伙身份地。便是他的老爹,易君天行大人。因為易天行總以為朱雀這種漂亮至極的存在,應該是自己鳥兒子這樣憨拙煞冷地感覺。

但易天行雖然讀過萬卷書,但骨子裡依然沒有什麼文化,對事情不求甚解,加上一直相信斌苦和武當掌教外加泰梓兒都不會糊塗到那種地步,所以他便接受了,不曾追究過事實的真相。

所以……朱雀的名字,便一直安在了他地身上。

這裡所說的「他」,當然便是那位會噴火、會飛天、會撒嬌、會扮酷、愛好用勃郎寧手槍撓癢的可愛無敵小易朱。

……

……

小易朱從易天行的身體裡鑽出來時。還是一九九四年地那個初片。

如果按人類的年齡計算,如今地他應該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但實際上。他看起來已經差不多十一二歲,面容清美,喜著白衣,手槍插於腰,長髮繫於後,瀟灑小小少年郎……可惜略胖。

小書店的一家人中,蕾蕾負責讓眾人安寧。葉相負責讓眾人頭痛,易天行負責讓眾人批評,莫殺負責讓眾人花錢,老猴負責讓眾人……侍候著。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小易朱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他是眾人的開心果,也是隱形的大保鏢。

在葉相沒有醒來之前,小書店裡實力最恐怖的,其實是他。至少在易天行上天之後,他是小書店裡最猛地一個人物。

隨著年月飛逝,春去秋來。小傢伙也一天一天長大了,由鳥化為人,在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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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和蕾蕾媽的細心呵護下。也算是無憂無慮,健康積極地長到了如今。

但孩子大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他本來讀的是省城的普通小學,但經歷諸多事宜之後,易天行終於死了心,改成在家裡上課,請的是家教。易朱對老師很有禮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早熟的懂事孩子,他的頑劣一面,也只會在熟悉親近的幾個人面前表露出來。但在易天行上天之後,易朱便很有禮貌地終止了學習,任憑蕾蕾如何要求,他也堅持這一點。

然後便是天人之戰,他隨陳叔平往蜀中臥牛山,生擒了那個他已經忘了名字的仙人。

其時,臥牛山中雷聲震天,仙人解體,地塌谷崩,偶有彩虹一架,直通天穹。

……

……

數月之前,彩虹之上。

「喂,你叫什麼名字?」易朱撲扇著身後那雙朱紅遮天地羽翼往天上飛著,一面問著在自己手心裡看著柔弱可憐的仙人元神。

這時候,陳叔平正領著陳三星梁四平往省城去,小易朱正領著這個可憐的元神往天上飛。

「神君,小仙蔣雄。」這元神,便是隨呂岳君下凡殺人地蔣雄帝君,可憐他命不好,被陳叔平和易朱這兩個大凶人堵了個正著。

「噢,蔣雄帝君,好像廣東有個北帝廟裡還供著你的像,你去看過沒有?」高空的寒風吹拂著小易朱嫩嫩的臉蛋,他細聲細氣問道:「最近這幾年我經常到處飛著去玩,發現真武這傢伙的香火還蠻盛的。」

「什麼廟?」蔣雄帝君已經解體,像小金人兒似的元神全靠小易朱強大的氣息包裹著,才沒有散去,自是害怕的不輕,抖著聲音問道:「小仙久未下凡。」

「好像是什麼祖廟?」小易朱皺眉想著:「裡面蠻多人玩獅的,前面還有一個大池子,裡面放了蠻多老烏龜和魚兒,看著真噁心。」

「那確實噁心。」蔣雄的元神,謅媚笑著。

小易朱咧嘴笑了:「你也是大人了,怎麼這麼不要臉,要知道那可是真武的廟,你說他的老龜噁心,回到天界去,你怎麼交待哩?」

蔣雄笑道:「陵光神君玩笑。」

小易朱抖抖細如彎月的漂亮眉毛,細聲道:「我是說真的啊。」

蔣雄帝君的元神,險些嚇得四處散開。

易朱飛的極快,一對翅膀輕輕一扇,便頓時脫離了地球的引力,飛入了幽深的外太空之中,深藍色的天幕,無數寧靜的繁星,遠處像個白球似的太陽,構成了一副極美麗的圖畫。

易朱微微瞇眼,少年郎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什麼表情。

他不是易天行,易天行是土包子。

他不是第一次跑到地球大氣層外面來玩。

這數年的人間生活,每當易天行與蕾蕾媽談戀愛,玩親親的時候,每當葉相師傅去夜總會或者去醫院的時候,他就會偷偷飛到世界各地,飛到地球之外的星系裡面去玩耍,反正他飛的太快,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

所以看著這外太空的景色,他並未露出驚艷的表情。

他的生活本來就與眾同。

蔣雄的元神在他的手掌間閉目行著功法,半晌之後,才睜開雙眼,誠懇拜倒在小易朱肉乎乎的手掌上,謝道:「多謝陵光神君護法,小仙感沛莫名。」

這聲謝是發自肺腑的,如果不是易朱以自己的天大神通生生遮遮蔣雄的仙氣,當他解體之時,仙元與天地元氣互相干擾,早就如呂岳君那般自爆而亡了。

小易朱嘻嘻笑道:「謝不必了,給我點兒好處吧。」

蔣雄恭敬道:「那是自然,小仙回天之後,定當沐浴焚香, 日供奉神君。」

昊天君呂岳已經死了,天庭如今又亂的一塌糊塗,蔣雄心裡盤算著,如果能攀上朱雀陵光神君這個大靠山,那倒也是不錯。

小易朱在幽幽的外太空裡飄浮著,那雙如火羽翼緩緩收了攏來,輕聲道:「我不知道怎麼上天,你帶我去。」

蔣雄一驚,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易朱微微笑著,少年的眼神裡卻是充滿了煞冷之意:「如果是要你帶我上天,我何必費這大周折保你這條小命?」

蔣雄無語,知道自己生死全在這位神君手上,只得黯然一指太空中某處。

那處月球靜懸,千年不變。
第五十五章 終身大事1/2(朱雀記)

 球環形山底,盲眼老仙人所在的洞府,入天界的必經之路,今日與以往變得都不大一樣。

盲眼老仙人慘慘摔在石桌之下,身周無數條暗紅色的仙氣之線縛著他,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看來被人打的不善。

後方那個石板路裡的薄膜也在不停顫動,裡面流光動息,似乎正有人在使用那個上天的通道。

四週一片狼籍,幾櫃書冊半數亂散,半數被燒成青煙。

洞府之中,滿是焦味,伴隨著盲眼老仙人呼痛的慘吟之聲,顯得異常淒涼。

……

……

易天行上天的時候,特有禮貌,還特細心地準備了個真武門人的身份。

他兒子上天的時候,卻是玩這一套。

……

……

與易天行一樣,易朱在那個幽深的通道裡,也迎來了無數密集的光粒子的洗刷。但他本來就是天生靈體,根本感覺到任何阻力,反是越飛越快,向著那傳說中的南天門殺去。

被他掌中天火護著的蔣雄元神面色無比驚恐,心想自己帶著這小祖宗回了天界,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麼懲罰。

忽然間,小易朱猛然一聲大喝,身後唰的兩聲,巨大的紅色羽翼猛地展了開來,在狹小的空間通道裡,生生止住了身形!

強行逆天之力,小傢伙果然彪悍。

小易朱撓撓腦袋。看著依然不停襲來的極細粒子,低頭問掌中地蔣雄元神:「你自己能去嗎?」

蔣雄不解何意,卻依然大喜道:「可以可以,由此路上去。元神經離水一洗,便能再入軀殼。」他想不明白,難道陵光神君不打算去天界了?

小易朱呵呵一笑,道:「那你去吧。」一甩手將蔣雄的元神扔了出去,就像扔手榴彈一樣。

蔣雄元神伴著一聲驚呼,倏乎間消失在空間通道裡。

不知道易朱為什麼停在了這裡。

他東嗅嗅,西嗅嗅,就像是只小狗一樣可愛,終於嗅到了什麼,大喜之色浮還略顯稚嫩的臉龐。咕噥道:「爹真是的,好好地路走。怎麼偏偏要挖地道,害得我差點兒找丟了。」

原來他是在聞易天行的氣息,當初易天行上天的時候,便是在這個通道裡斜斜炸了出去。

天光從遙遠的地方射了過來,穿透了易朱的身體,但那粒子風,卻依然保持著強大的吸引力。易朱的臉蛋此時變得紅通通的。雖然可愛,但實際上卻表示他體內的天火已經充盈到了一種很可怕的程度。

身後地殷紅雙翅撐在通道壁上,穩住了他胖胖的身子。

他雙眼中紅光一現,一道天火射了出去,便對準易天行氣息消失地那個地方。天火溫度太高,縱使是天地造化的通道壁也禁不住,漸漸變得白了起來,似乎顯得薄了許多。

易朱上天,不是來玩的。是來尋父的。

所以易天行當初被炸了出去,他此時也要燒個洞爬出去。

南天門外,廣寒宮旁。那個纖淨無塵的碧湖之中。

月海依然保持著湛湛清麗,湖水無一絲雜質,湖邊白石也是乾淨無比,似乎這多年來都不曾變過模樣。很久以前,易天行曾經在這裡留下的痕跡已經完全消失了。

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水柱從安靜地湖心中一衝而起,直起三四十丈,聲勢驚人,白浪打雲。

浪花頂端,有一個濕漉漉的微胖少年正睜著一雙有些迷糊的雙眼,看著四周的景色。

水柱猛地落入月海之中,激起無數浪花,不停拍打著湖邊的白石。

千層雪。

雪中,易朱胡亂擦了把臉,緊了緊快要被大浪沖掉的火烷布小內褲,右手抓著那件白色的外衣,便準備淌水上岸。

剛才被巨大的水柱衝到天時,他看見湖邊某處有一處宮殿,他準備去那裡問問仙人,須彌山怎麼走。

不料剛走得一步,小傢伙便發現這湖泊裡除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一個正拿濕衣服擋著自己赤裸身軀地可憐柔弱女人。

……

……

嫦書娥姑娘今天又在洗澡——請原諒她,愛乾淨不是罪過,廣寒宮裡太寂寞,需要多洗澡——畢竟沒有人會認為自家的浴缸會被人第二次鑿破。聳

嫦娥姑娘的浴缸便是這月海,千年以來也只被人鑿破過兩次。

今天是第二次,而兩次來鑿這浴缸地,恰好是一對父子。

廣寒宮裡,縵紗隨風輕舞,清光由殿上灑向,淡淡桂花香氣溢於四周。

嫦娥姑娘此時正可憐兮兮地倒在木地板上,髮絲下面有些焦黑,似是被人用火燒過一般,而她的身上被纏了無數件衣服,牢牢實實地裹在一起,一點春光也沒有漏出來,只是看著有些臃腫不堪。

小易朱比易天行要正派許多。

他此時正盤腿坐在粽子嫦娥身前,以手撐頜,似乎十分苦惱,面上的神色停變幻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嫦娥微蹙眉道:「既然你是易天行的兒子,既然我都與你說清楚了。為何還將奴家捆著?」

這奴家二字一出,易朱微胖白皙的臉無來由地一紅,口齒不清道:「嬸子……嬸娘……噢,嬸奶奶……多穿點兒衣服。免得著涼。」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嫦娥那完美無比,媚力無窮的赤裸身軀後,易朱便開始變得無比心慌,一陣一陣惶恐充斥著他的腦袋。

嫦娥噗哧一笑:「把我喊這麼老,叫我月姐吧。」

她讓易天行叫她月兒,讓易朱叫她月姐,二師叔叫她美人兒,這輩份,還真夠亂的。

……

……

嫦娥真是傾國傾城貌。便是隨意地一顰一笑,便自然流出無限風流。與四周桂花一處,讓人心醉。

易朱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也忍住低著頭,用眼角餘光瞥了好幾眼。

嫦娥目光流轉,清眸裡笑意復現:「倒聽過易天行講你的事情,陵光神君居然是這樣一個羞生生的小孩子家,真是想不到。」

易朱咳了兩聲。粗聲粗氣道:「少扯這些,要是我嗅到易天行確實在這宮殿裡呆過蠻久,我才懶怠和你多說話。」

小孩子就是這樣,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往往會表現的異常粗魯一些。

嫦娥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掩嘴一笑:「喲,這麼凶啊?」說完這話,便拖著身上厚達數十層的華衣美服大花裙艱難無比地站起身來,開始一件一件地往地上解衣裳。

看著她身上的衣裳越來越少。香肩粉胸漸露,易朱瞪大了眼睛,充滿了驚怖。吼道:「你準備幹什麼?」

嫦娥一愣道:「脫衣服啊,你給我穿了這麼多件衣服,險些憋死我了。」

「不要!」小易朱驚恐無比,扭著屁股便準備逃跑。<...嫦娥更糊塗了,邁著柔步款款向前,撫著他的雙肩輕聲道:「出什麼事了?」

說這話的時候,最後一件衣裳從嫦娥的身上滑落下來,絲玉相滑,景象無比香艷。

「男女授受不輕。」小易朱嚇得口齒有些清,輕親分。

嫦娥這才恍然大悟,嘻嘻笑道:「一個小孩子家家地,還這麼計較啊……」她穿上一件薄薄的紗衣,卻比不穿更過分,解開小易朱微濕地頭髮,端詳著小易朱白裡透紅的臉蛋兒,說道:「看你這麼長的頭髮,還以為你是個女孩子呢。」

她笑道:「不好意思噢,嚇著你了。」

小易朱長的極漂亮,又是黑髮披肩,看著確實挺像個胖丫頭的。

……

……

小易朱忽然一窒,半晌後無比黯然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他說的很黯然,這是事實,也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最困擾小傢伙的一椿事情:他木有小雞雞,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連當初在張小白班上讀書地時候,課間十分鐘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上男廁所還是女廁所。

十分鐘的苦惱。

他的父母一個是懶且負責任的易天行,一個是神經大條黃花閨女媽的鄒蕾蕾,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易朱這些年一直被這件事情困擾著,所以根本沒有及時給出合適的心理輔導。

這便導致了小易朱如今心底的一塊陰影。

所以對於性別這種事情,他向來是很敏感的,所以當他看見嫦娥的身體後,才會有這麼大地反應。

「可憐的孩子。」嫦娥寡居已久,看見這麼個漂亮的孩子,本來就喜歡地不得了,此時眼中清淚將滴,無比疼愛地撫著易朱的腦袋:「這還真是一個問題。」

這當然是問題,這是終身大事。

易朱終於從先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回復了正常,有些厭惡地將嫦娥的手拍開,站起身來,說道:「不說這些鳥事兒了,我走先。」

「你去哪裡?」

「當然是去找我爹。」

「嗯……神君,那你這一世究竟是想做女生還是男生呢?」

嫦娥念念不忘這個事情,很好奇地問著,大眼睛裡黑瞳忽閃忽閃,看著十分漂亮。

易朱看著她美麗的臉,忽然停在了原地,沉默半晌之後說道:「蕾蕾媽說,我長大了之後,如果喜歡女孩子就做男生,如果喜歡男孩子就做女生。」

嫦娥對那個叫蕾蕾媽的人間平凡女子忽然來了興趣,心想當媽的居然不著急這個事情,確實比較少見。

「哎,做男生有什麼好,打打殺殺的,一身臭汗不說,還得煩這煩那。」嫦娥忽然下了一個決定,想把面前這個漂亮的小傢伙變成一個女生,蠱惑道:「還是做女生好,有漂亮衣服穿,閒時種種花,看看雲,悲悲春,傷傷片……」

嫦娥感慨道:「這是多麼有詩意的生活啊。」

易朱直了眼道:「這是多麼無聊的生活啊。」

嫦娥想了想,站起身來,嫣然一笑,對著易朱翩然起舞。

……

……

起舞弄清影,廣寒宮中舒廣袖,霓裳一曲花動容,滿天桂香逐裙雲。

無數仙鳥從宮外的樹上飛了進來,與嫦娥共舞著。

裙動如流雲,眼神顧盼如流波,美極清極。

一曲舞畢。

嫦娥額角現出清汗一滴,更增容姿,柔聲道:「做女孩子,可以如此美麗。」

……

……

易朱沒有說話,似乎有些動心。

他忽然叉著腰,沉默了半天,嘻嘻笑道:「您真漂亮。」

嫦娥羞道:「你以後也可以這麼漂亮。」

易朱點點頭,說道:「我決定了。」

嫦娥大喜道:「決定做女孩子?」

易朱搖搖頭,嘻嘻笑道:「您已經這麼漂亮了,我變成女孩子估計也沒您漂亮,也沒您會跳舞。」他頓了頓,然後十分霸道地說道:「我決定了,我以後要做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啊?」嫦娥愣了。

易朱看著她美麗的無法形容的那張臉,甜甜笑道:「對,做個男人,然後把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娶回家。」

(大家應該還記得,以前就說過,嫦娥對於某人來說是很重要的,重要性便是體現在此處。便是一瞎玩,這故事便是在玩,希望能有意思些,求邏輯合理符合經典,只是我自己在編,編自己以為有意思的故事,也希望大家也能認為有意思。

出去一個月,著實跑了些地方,呆了好多個城市,累的夠嗆,看來也不可能寫什麼遊記,就記得在佛山的祖廟裡發現了一個北帝廟,我拿著硬幣不停地往真武的大罐裡扔硬幣,一邊扔一邊在心裡默念:兄弟,書裡污了你少,可別太在意。

真武旁邊兩座小的,一座是玄天上帝,一座是觀音菩薩,很有意思,我沒怎麼理會。

裡面很多信徒在虔誠的叩首,當時看著,忽然覺得有信仰說不定也是件極好的事情。

再往前走,居然赫然看見……呂岳的神像,好像還有蔣雄,噢,大家可以想像一下我當時的心情,那叫一個好玩。

廟前有一池,池中養著無數老烏龜和鯉魚,龜食一元一袋,眾龜爭食,龜頭攢動,熱鬧而且恐怖。
第五十六章 天界自助游1/2(朱雀記)

廣寒宮裡的氣氛頓時被小易朱這句話變成冷凝起來,寒氣逼人。

嫦娥姑娘被嚇得花容失色,顫抖著聲音說道:「你這孩子,怎麼盡說些胡話?」

小易朱聳聳肩,撓了撓胳肢窩,輕輕一按,唰的兩聲,兩道如火雲般的羽翼從他的肋下生了出來,蕩得清靜宮殿裡風聲微亂,燥氣漸生。

似是威脅一般。

嫦娥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個小傢伙,硬忍著恐懼和一絲偷笑,正色扮長輩狀:「別胡鬧了,當心把姨的宮殿燒了,以後我住哪裡去?」先前還讓小傢伙喊月姐,現在發現有些問題,所以改以阿姨自稱。

小易朱嘻嘻賊笑道:「以後自然是和我一道住。」

嫦娥被堵的翻了翻白眼,哼哼唧唧道:「不和你這小破孩子說了。」

小易朱忽然覺得這個天庭第一美女,就算發起小脾氣來,也是蠻好看的。他由自主地咳了兩聲,稚嫩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正色,問道:「易天行現在在哪裡?」

他本是一個極倔強的傢伙,一旦拿定主意,便不會再改的。所以一旦認定這個時而泫然欲泣,時而語笑嫣然的仙女兒是自己將來的老婆,那……便一定要是自己的老婆,他不會思考可行性和前方的困難。

既然已經是確定的事情了,他也就懶得和這個大老婆再說別的廢話。沒什麼好說地,到時候搶了便走就是。

所以他開始詢問關鍵的問題:易天行在哪裡?

嫦娥姑娘略覺詫異,用手輕輕捋了捋自己額角青絲,噫道:「你喊你父親的名字?」

易朱一挑眉頭。十分不耐煩說道:「從小就是這麼喊的,有什麼奇怪?」

嫦娥微微一笑,不再計較這個問題,開始回答易朱地問題,告訴他,他的父親易天行這大半年在天庭裡干了哪些「好事兒」。

雖然她向來長居廣寒宮,但畢竟偶爾也會有些天將前來表達傾慕之情,所以對天界的事情也比較瞭解。尤其是易天行上天之後,四處找人打架,而且最末犯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罪行。生斬了五公主,火燒了摘星樓。惹得玉帝大怒,動用十萬天兵天將前去圍剿,不料仍然被易天行於千軍之中,挑殺雷震子。

易天行在天界鬧的很凶,自從老猴當年鬧過一遭,前幾年二郎神鬧過一遭之後,這算是天庭最令群仙震駭的頭等八卦大事。所以嫦娥知道的一清二楚,便如說書先生一般,細細講於易朱聽。

聽書之時,小易朱眉飛色舞,時而緊握胖拳,時而緊皺雙眉,似乎恨不得與父親一道廝殺。

直待聽完全書,小傢伙沉默少許,如老者般長太息道:「易天行果然沒讓全家人失望啊。」

在人間的時候。小書店一家人曾經猜測過易天行在天庭的生活是如何的,莫殺曾經說師傅大人一定在大鬧天宮,易朱也堅持認為老爸肯定打地無比帥氣。今日從仙女口中得知父親英雄戰姿,易朱開心異常。

……

……

「最後他進雲了?」易朱忽然想到故事的結尾,眉頭皺了起來,仰起微胖地臉蛋兒,望向廣寒宮的頂端,那目光宛若有如實質,直刺穿重重桂花香氣、白色清紗、疊簷殿頂,直接投射到了廣寒宮之上那彷彿萬古不變的厚厚雲層之中。

小傢伙的神識很清晰地感覺到那萬丈厚雲裡夾雜著的凶險。

嫦娥一怔,沉默半晌之後,方始黯然說道:「天庭之中,從未有仙人能夠入雲而返,所以一干天庭仙君均自猜測,這大聖的徒兒只怕如今已經形體俱銷,魂落幽冥了。」

說完這話,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小易朱一眼,這極短時間的接觸,已經足以讓她瞭解到易朱地性情蠻橫凶戾,可愛……只是一種帶著甜糖味兒的假像罷了。

……

……

廣寒宮裡一片沉默,忽而,易朱眨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嫦娥微微的一笑,說道:「天上這些神仙命真好,幸虧易天行沒有事兒。」

「易天行沒事兒?」嫦娥驚訝問道。

「是啊。」

「你怎麼知道的?」嫦娥問了句蠢話。

小易朱懶怠和她解釋。易氏父子二人便有如一體雙生,對於彼此,總有一種很神秘的力量聯繫著,如果易天行真的死了,小易朱一定是世界上第一個知道的人。

……

……

嫦娥忽然明白了易朱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幸虧易天行沒事兒,天上神仙命好。」——看著小易朱眼瞳裡似乎沒有什麼感情地霜色,她不由打了個寒噤。

如果易天行真有事兒的話,易朱一定會發狂,一隻發了狂的,打不死地,天火縱橫,性情陰戾的小胖紅鳥,會讓天上的這些神仙非常難過,非常悲哀。

當天,易朱便離開了廣寒宮,沒有像易天行一樣還裝成正人君子陪廣寒仙子聊上一夜成人話題。趁著天光漸暗之機,易朱收起紅雲之翼,只憑本身神通,化成一道粗線,直往南天門處殺去。

五百年來,南天門一直疏於防範,即便是二郎神反出天庭,也未經由門,所以四大天王天天吃素。直到大半年前,易天行衝入南天門,在那白玉石做成的大牌坊上留下一個深深地腳印。多聞天王幾位才感覺到,原來自己這個崗位還是有些用處的。

當時易天行沖天門時,當值的是北方多聞天王和南方廣目天王,二人久在官場。本打算將這件事情壓下去,直到最後湮滅在天庭多如山嶽的檔案記載中。但易天行後來在天界鬧地太凶,殺的人太多,這件事情終究是沒有壓下來。多聞天王曾經借小銀鼠的幫助,找到易天行單挑了一場,但慘敗而歸。

但,也正是皮藉著這次受傷,在天庭日後的例行調查中,多聞天王算是曾經搏命抵抗歹徒,所以沒有受什麼責罰。反是渾渾噩噩的西方廣目天王,被天庭調查人員關進了小黑屋。審了三十幾天,草草結案。給派遣到西方某苦荒之地,與某些知名的危險,站到了一處。

廣目天王走時,淚眼汪汪地看著多聞天王,羞怒道:「為何只我一人受罰?」

多聞天王黯然無語。

久久之後,廣目天王忽然想到當初多聞天王說過的那句話,不由仰天長歎道:「罷了。誰叫你面有人呢!」

今天,天路又出現了一次小型爆炸,多聞天王再也不敢大意,親自領著仙吏們引九天之仙氣來養護道路。而恰好,在南極仙翁洞府裡采的白玉石今天也到貨了,所以還有一干仙匠正在用仙力切石,準備修繕南天門。

多聞天王看著南天門白玉牌上那個深深的腳印,額角青絲一現即隱,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夠資格夾雜到那些大人物的爭鬥中,易天行留下地這個腳印,就像是一道深深的恥辱。自己是很難洗涮掉了。

南天門修好了,那個印著腳印地玉石被替換好了,看著平整光滑的玉石面,多聞天王心頭一舒,感覺總算是好了些。

……

……

便在此時,一道狙狙紅影閃過!

多聞天王目內精光大作,一搖一晃,滿身盡帶黃金甲,內裡青色隱現,一招手,寶傘霍的一聲打開!

奈何這傘被易天行拆過一次骨頭,此時看著千瘡百孔,就像是拾荒老頭手中護身兵器般可憐。

而那紅影來的太快,搶在寶傘打開之前,狠狠撞到多聞天王身上。

多聞一聲悶哼,鼻子裡飆出兩道血柱,隨著這聲震天響的撞擊聲,被撞的斜斜向天飛去。

而那紅影,也被撞的彈了回去,恰好在空中一扭屁股,一腳狠狠地跺在了新修好地南天門牌坊上!藉著強大的反震力,倏然間,消失在南天門後廣闊無垠的天界土地裡。

……

……

多聞天王滿臉驚恐地打著破傘從天上飄了下來,手撫著胸口那個圓滾滾的人形印跡,對著空無一人的天界入口罵道:「易天行!你厚道!故意增肥來撞!」

沒有人回答他,一片安靜裡,回答他的,只是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多聞天王猛然回首,只見新修好的南天門猛然塌下!

天門塌,驚起碎玉無數,眼淚幾滴。

入天界後,易朱沒有像父親那樣去熟悉環境,他大喇喇地扭著屁股,扇著翅膀,在天界廣闊的土地裡飛行,找尋著父親地氣息。這一路上,他找到了許多洞府,那些洞府都是仙人所居,易天行修道之時,曾經與那些仙人切磋過。

如今的天界,厲害角色死的死,隱地隱,另有一椿極恐怖的大事正在發生,所以反而沒有人來管這個四處閒逛的小胖子。

但當那些隱居的仙人被易朱從洞府裡熏出來後,卻都是默然不語,不敢多和他說些什麼。

畢竟和易天行切磋的這些仙人,當初也是將易天行當作友人看待,誰料得易天行後來竟惹出這大禍事來。

易朱也不在乎,順著父親的氣味,往天界深處去,某一日,便來到了一座龐大的建築群外。

那處建築佔地約有數千公里之廣,饒是蠻不在乎小易朱,不免也有點兒受驚嚇,咕噥著:「這麼大的宅子,得住多少人啊。」

站在宮殿群外數百公里,他皺著眉頭想了想,脅下雙翅如紅雲突生,輕輕一扇,他的人已經來到了宮殿群的正上方,幾乎要貼著那內裡凶險無比的雲層。

易朱飛翔在高天之上,瞇著眼睛往腳下看去,只見宮殿群外面還是光鮮一片,但內裡的建築似乎遭受過一次恐怖的襲擊,碎磚亂爍四處散亂著,有不少的仙役雜吏正在進行著維修工作,但這宮殿受到的破壞太大,看來一年兩載根本無法回復舊貌。

在宮殿群的正中,有一個大坑,這坑約摸有數百丈之深,看著幽深無比,就像是一道大傷疤,又像是一個噬人魂魄的迷洞。

這便是摘星樓的遺址,當初被易天行的真命火元剎那爆掉的天界第一高樓。

易朱倒吸一口涼氣,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有些發乾的嘴唇,顫著聲音說道:「易天行,你玩的這麼熱鬧,居然不喊我……真是氣死我了。」

參觀完父親大人在這一層天界戰鬥留下的痕跡後,易朱下意識抬頭,去看那深深的雲層,按照所有仙人的說法,他的父親應該是在一場血腥的大戰之後,直接破雲而入。

仙人們告訴易朱,只要入雲之仙,都不可能全體而出。

但易朱信,他知道自己的老爸沒那麼容易死。

所以他決定去上層天界看看,順便找點兒好玩的事情做。抓了一個仙女小姑娘,易朱惡狠很地逼問出東面在哪裡之後,便一振雙翅,往東方天路而去。

他速度太快,像閃電一般,不過數時,便來到易天行未曾踏足的東方天路,沿著盤旋而上的天路,入了上層空間……他忽然發現了很多好玩的事情,正在等待著自己。

……

……

這層天界之中,廝殺之聲震天,天上地下,無數的仙兵仙將,各服黑白二色,絞殺在一處,參加戰鬥的人太多,將天界自然存在的萬丈毫光都遮去大半,整個世界陰慘慘的,寒風火號。

無數鮮血從天上流下,將這仙界纖淨土地染作烏黑一片,腥氣薰人,直欲作嘔。

易朱傻了眼,心裡在想,介個世界怎麼了?
第五十七章 血樹下1/2(朱雀記)

「在打仗啊……」易朱瞪大了雙眼,雙手有些緊張地在屁股上擦了兩下,看著從天上紛紛降下的血雨,看著那些紅雲頂端不時墮落的天兵屍首,還有那些極高處美麗的法寶弧光,四處亂竄著的縱橫仙氣,一時愣在地面,不知該如何是好。

人間不打仗很多年了,撞軍艦那些小兒科除外。

所以甫至二層天界,便看見這樣一個場面波瀾壯闊,演出生死契闊,生命疾速消失的可怕戰場,易朱確實很難給出及時而準確的反應。

……

……

這是天界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役,兩邊天兵穿著黑白二色,陣營分明,行於雲端,分列兩線。

戰線拉的極長,遠遠地竟似看到尾巴,漫天的兵士們面色堅毅,手持利刃,身上寒甲泛光,構成一副極冷酷的景象。

兩道戰線就像兩條龍一般,偶爾擺首一觸,便有數千軍士廝殺在一處,一陣極短促的暴喝聲後,便是無數蓬血雨綻出,無數軍士化作黑影墮往地面,直赴幽冥。

瞬息間,便有大量鮮活的生命消失,而這些天兵們卻是面不動容,沉靜而內藏狂熱地互相廝殺著。

殺聲震天,血氣盈空。

兩方敵對陣營的更高處,各有一朵五色祥雲,散放著不一般的光芒,清新之中蘊著祝福之意。將那些似乎帶著療傷之效的光線,灑向己方陣營地將士身上。

但饒是如此,這場宏大的戰箐,仍然在無時無刻地收割著生命。潑灑著鮮血,驚恐著天地。

……

……

易朱瞇著眼往那彩雲之上看去,發現在那雲後面隱著這場戰爭真正的指揮者,可以清楚地感應到那些仙人無比強大的實力,只是不知道是誰。

天界地地面上已經泛起了一層帶著濃重腥味的血沫子,與地上的泥土一混,讓看見這種場面的人,都免有些眼澀心驚。

血沫在土地緩緩地流動著,靜靜推著那些被仙家震成碎屑的雜草,往著天路兩側的略低處移去。漸漸地積了起來,積成了幾個小血潭。

小血潭像是血色的圓棋子一樣。分佈在大地上。

血潭旁邊有兩棵樹,一棵知道是什麼樹,另一棵也不知道是什麼樹。

因為樹葉全部被這場天驚地泣的大戰全部絞碎了,只留下枯乾的枝丫,而那些帶著斑駁傷痕的樹皮地老樹,也被從天而降的血雨油漆了一遍,看上去就像大地伸出了一隻染著血地白骨之手。有一股魅樣的美麗。

易朱喘了幾口粗氣,發現天上交戰的雙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這樣一個螞蟻似的人物,拖著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到那株血樹旁邊,一伸手掌,天火疾出,嗤嗤啦啦一陣響,將地上的血泥全部燒成青煙,露出下面乾淨的岩石來。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用手遮住眼簾,淡淡氣息從他地身上散發,形成一道屏障。擋住了停地從天而降的血雨,開始觀景。

血樹伸著紅枝,一身白衣的小易朱盤腿坐在樹下,滿天血雨墜落,一至他身周約五丈的地方,便會被一道無形的火息燒成青煙,根本落不到他身上。

他本來準備到這層天界之後,去找相熟的傢伙問問易天行的下落,但料不得一上來,就碰見這麼一場轟轟烈烈的事兒。

這一世的他,相熟地人,也只有那個真武大帝,而如今這戰場遮天蔽地,連亙數千公里,又叫他如何找去?此時雙方正在搏命廝殺,每一處都夾著吞噬性命的漩渦,如果易朱此時貿貿然走到戰陣之中,只怕雙方無數件的法寶神器,都會向他碾了過來。

即便他地身子一向堅逾金鋼,但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滿天亂飛的亂肉殘屍碎骨血絮……易朱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問題,他本是不需要用口鼻呼吸的人,卻感覺到胸口有些發悶,雙眼有些濁了,似乎被什麼情緒佔據了神識,渡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他的腦海裡似乎有一個狂燥的聲音正在不停地呼喚著。

就像是在六處棺材大樓後面的小樹林裡,他當著鄒蕾蕾的面,面無表情地點殺著那些鳥兒。

一種強烈地摧毀生命,終結生命的衝動,不停地衝擊著他的清靜神識。

……

……

那一年在海邊,易天行曾經花過一整天的時間,向他講述一些極樸素的道理,其中最樸素簡單的一條:不要胡亂殺人。

易朱其實骨子裡就是一個暴戾的小傢伙,或許,每一個生命在他最初的時候,都是蠻不講理的暴君。

但他很尊敬易天行,所以他一直在忍,忍了很久,忍的很辛苦,便是在六處那時失態過一次。

而今天充斥著身邊的血腥氣,頭頂高空雲頭的慘烈廝殺,身旁緩緩流淌著的飄草血流,都在震駭著、挑釁著他的心神。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轉更相因,乃至眾緣合,起時不暫停……」

小傢伙柔嫩的嘴唇不知為何起了些干皮,正微微翕張,不停念心經中的止觀法門,雙手相抵,盤膝如籐,五心向天,正心寧意。雖是結著童子印,卻定不住身形,有些煩燥的微微抖動,似乎有一股無形地力量在牽扯著他。想讓他站起來,將自己柔嫩細小的身軀投入到頭頂高空那場毫無意義的屠殺當中。

滿天的仙氣對殺,密密麻麻,有如流星。又有如人間地極光一般美麗。

美麗而又凶險的戰場之下,被血染紅的大地之上,幾汪血水水潭側,易朱坐著,一身白衣,素淨無比。

他身後有兩株紅樹,獰艷無比。「下面已經打了幾個月的仗了。」

易天行站在須彌山的懸崖邊,眼中清靜一片,如黑玉般令人心安,他看著腳下萬丈懸崖。看著遠處雲海外緩緩飄浮著的幾座金山,用翹起的食指輕輕點了點腳下不知多深的地方。

二師叔沒有急著答話。只是歎了口氣:「我在天庭的時候,沒有打過仗。」

易天行回身,微笑望著他:「你當元帥之前也沒打過仗?」二師叔當初是天蓬元帥,也算是天庭裡極大的官兒了。

悟能抽抽鼻子,大袖一拂,瀟灑道:「一個天天想著打仗地小兵是可能當元帥的。」

易天行笑了笑,轉而問道:「依師叔看來。真武大帝這次造反有幾分成算?」

悟能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真武一絲成算都沒有。」

易天行訝異道:「為什麼這麼確定?要知道天庭如今空無一人,根本沒幾個大將能用,二郎神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哪吒父子也不見得那麼忠心耿耿。」頓了頓又道:「雖然真武肯定不如玉帝經營日久,那般有實力,但從北宋之時開始,在觀音菩薩地暗中幫助下,真武在天庭裡的地位一天一天高了起來。如今已經執掌了北極宮,號北極紫薇大帝,這可是第二號人物。」

他皺眉道:「老二打老大。老大又有些老年癡呆,這事兒有得一做。」

雖然他明白,真武大帝表面上的英明神武背後,一定隱藏著許多如墨水一般的東西,但畢竟是相熟之人,而且從人間到天庭,易天行也承過他些情,所以還是願意真武能夠打贏,將來做田舍翁也好和天上說話。

悟能翻了翻白眼,略帶譏諷地瞥了易天行一眼:「在天庭,老大和老二之間是有根本的差別的,你不瞭解這一點。」

「什麼區別?」

「這是規定好的,老大就是老大,老二就是老二,如果老二想當老大,這就破壞了規矩。」悟能慢悠悠說道:「而真武此次雖然動用極大力量殺向凌霄寶殿,但他忘記了,他已經破了天庭最重要地一條。」

「他破了規矩。」

易天行一怔,旋即笑道:「規矩是人定的,自然是人來破。」

「誰破過?」悟能笑道:「你不要忘記,這個老大老二排隊吃果果的規矩不是玉帝定的,也不是大家一人一票選出來的。」

……

……

沉默少許之後,易天行恍然大悟,歎道:「我確實忘了這一條,這規矩是三清定的,玉帝也不是自己當的玉帝,而是三清讓他當的玉帝。」

「不錯。」悟能淡淡道:「所以天庭任何一次造反,都只會失敗,因為沒有人能夠稍微撼動一下三清的力量。」

三清,是很恐怖地幾個老傢伙,千年來少問世事,但神威未減。

易天行忽然笑了起來。悟能覺得有些奇怪,問道:「怎麼了?」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我忽然想到,如果真武大帝的背後,便是三清的話?這件事情豈不是會變得非常有趣?」

悟能搖搖頭道:「如果三清不想讓玉帝坐在那把椅子上,只需要喊人傳句話,玉帝自然也就下來了,何必打打殺殺,填進去百萬生靈,難道不怕道心逆天,有隕滅之虞?」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沒有說什麼,心底深處卻在想著,玉帝地背後,似乎還有個深不可測的阿彌陀佛。

他的目光重又回到繞著須彌山的雲海金山美景之中,雲深不知可有人家。

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易天行感覺自己的神識深處,多出了一絲,極其微弱但清晰的一絲煩燥,不知道是為什麼。

下面那層天界中,兩株紅樹上的血水早就被易朱身上散發出來的火息蒸的干了。

血涸斑駁著,就像是怎麼看也看明白的抽像畫。

他依然盤腿坐在樹下,結界依然遮蔽著他的氣息,蔽佑著身後的樹。

結界外的血雨連綿不斷地下了幾個月,原本還是小圓鏡般的血潭,如今也被萬千天兵天將的血水彙集而成一大片血澤,澤中偶有怪異蔓草長出,一片腥氣令人作嘔,好在天界原本純淨,沒有蚊蟲惡蠅之類的物事。

所以血腥只是血腥,沒有什麼腐化氣息。

易朱在結界裡靜坐了幾個月,最初時,他並沒有準備坐這麼久,只是準備等天上那些無聊人打仗打累了散開後,他便要重新開始自己的尋父之旅。

但他久居人間,忘了一件事情。

仙人們打架是容易累的,更不會餓。

所以這場北極紫薇大殿與凌霄寶殿之間的殘酷戰爭,一直打了幾個月的時間,而沒有停止。

開始的時候,小易朱還有興趣在天火結界裡看看這些像電子遊戲般的戰鬥場景,但看的久了,也便膩了。

所以他睡了一覺,盤著腿睡了一覺,就這樣渾然自在地進入了靜坐冥思的狀態。

修行這種事情,總是以一種很蹊巧的方式給人機會。

易朱糊里糊塗地抓住了這個機會,這一靜坐,便是數月。

……

……

高空之上的第一次天界大戰持續了幾個月後,那兩朵彩雲後面的厲害人物,終於發現了在兩邊軍隊的下面,還有一個第三方的存在。因為在血澤之中,很明顯地出現了一個潔淨無比,卻什麼氣息都沒有的半圓形淨地。

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一方派出人馬去試探易朱,反而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個淡淡天火息結著的結界。

廝殺著的下層仙人們似乎知道那個結界裡有一個實力恐怖的仙人。

那裡面確實有個很恐怖的小傢伙。
第五十八章 一覺到天明1/2(朱雀記)

天界大戰連綿數月,戰局已顯疲態,萬千生靈葬送在空氣之中,無數怨魂散離,化為彌光混血塵,紛紛灑灑落在天界土地上,匯成血溪,匯成血潭,匯成血澤。

一大片粘稠的血泊凝結著萬千生靈的印跡,在血樹之側輕輕蕩漾。

一陣清風吹過,稍除煩惡之意,高空之上,兩朵彩雲緩緩飄下,雙方擺成長龍的無數天兵天將以戰袍覆面,瞬間隱於虛空不見。

霎時之間,天界回復平靜,只餘兩朵彩雲,兩株血樹,一個淡淡泛著紅光的結界。

……

……

彩雲散開,兩邊法力高強的仙君們面無表情地降落在血樹之側,看著敵對方的仙人,沒有說什麼話。

凌霄寶殿那側的仙君微微皺眉,卻是正眼都看北極大殿那邊的敵人,反是將目光投向血樹之側的結界,以這位仙君強悍的仙力,竟然也無法將目光穿透那個結界,看清裡面的動靜。

「這結界中,究竟是何人?」

仙君銀髮童顏,微微搖動蒲扇,輕聲問著身旁的仙人。

身旁仙人低首恭敬道:「普化天尊,下仙看出來其中奧妙。」

普化天尊皺眉,看了一眼,正在數百公里外飄浮著的那朵彩雲,面無表情道:「北極叛兵勢大,雖然真武大帝並未親至,但此場大戰也是毀命無數。」他清清湛湛的目光掃過地面那些泛著惡腥之氣地廣闊血澤。幽幽道:「這兩株血樹生於血澤之畔,只怕萬千幽靈彙集,會生出什麼魔魄也不一定。值此大戰之機,能讓北極叛兵有可趁之機。想辦法將這魔魄煉化了吧。」

身旁的那個仙人猶豫道:「萬一是何方隱居上仙,我們妄然出手,另樹強敵,只怕……」

普化天尊沉吟片刻,道:「董全你說的有理。只是我們雙方同時出現在這血樹之畔,不知道那些叛逆是何想法,如果是對方的一大助力,那便不妙。」

董全出計道:「不如先在一旁靜觀其變,若這天火結界中是魔魄,待結界開後。我們再收不遲。」

普化天尊微微一笑,看著數百公里外北極大軍地那朵彩雲。淡淡道:「只怕某些仙家不會給我們出手的機會。」

董全冥思苦想,半晌後道:「數月來,依天尊令,下仙一直觀察此處,發現這結界裡似乎有些說不明白的變化在發生。同時我也在注意對方的動靜,發現北極叛逆那方,似乎對這個天火結界十分忌憚。敵我雙方同時約束著,不向這個天火結界靠近。」

他抬起頭來,眼瞳裡忽然閃過一絲恐懼,道:「天火?天尊,你說……會不會是……大半年前……那個?」

普化天尊一愣,沉默不語,似乎在想些什麼,然後搖了搖頭:「易天行入雲,一定已經死了。可能是他。」

聽到普化天尊如此肯定,彩雲之上的眾位天庭仙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心想只要是那個噴火易天行就好。易天行半年前在天庭鬧的太凶。不知道殺了幾萬仙人,毀了多少寶貝,已然在天庭眾仙心中留下大大的一道陰影。

……

……

忽然有一位仙家哆嗦著聲音問道:「如果易天行真的死了,那萬一……大聖爺脫困而出,怎麼辦?」

如今鬥戰勝佛被關在人間歸元寺的消息,經過這幾年間的幾次鬧騰,一傳十,十傳百,已經成了天界人人皆知地秘密。

彩雲之上,頓時霜氣驟現,眾人噤若寒蟬,敢接話。

普化天尊表情有些尷尬,忽而厲聲喝道:「值此天界大戰,天庭生死存亡之機,爾等妄談閒事何益?」

這話說的很彆扭,只是在大戰之時,說老猴復仇地可能,確實只會降低己方鬥志,毫無好處。

不過天庭眾仙家當此危局,還念念不忘大聖爺的復仇,這自然說明,在大家的心目中,那隻猴子,比北極紫薇大帝麾下百萬天兵更加可怕。

……

……

北極大殿叛軍那方也有一朵彩雲飄了過來,只是彩雲邊上有一道淡淡的紫色,看著華貴之中夾著一絲陰沉。

紫薇之色。

彩雲中三十三司天神各執一鼓,看著殺氣騰騰,瞧著下方地面兩株血樹,還有血樹旁的那個天火結界,眾神也是迷惑不已,不知這是什麼東西,能感覺到裡面蘊含著的強大能量,卻不知道是不是天庭玉帝老兒在戰場上埋的什麼後手。

交戰地雙方各有忌憚,所以將自己麾下萬千將士喚回虛空,只留下仙力了得的一干人等,守在血樹之外,靜靜等待著那個結界破開的瞬間。

傳說中古印度有一條叫做希拉尼耶底的大河河岸邊長著一片高大茂盛的娑羅雙樹林。釋迦牟尼八十歲時某天,他走入河中洗了個澡,然後在林子裡挑了兩根大的娑羅樹,鋪上草和樹葉,又鋪上了袈裟,頭北面西,枕右手側側臥,準備睡個香甜的午覺。

這是佛祖在人間最後一次睡覺,一覺醒。

佛教徒認為這是佛祖的涅盤。

什麼叫涅盤?涅盤就是寂滅,就是滅度,離諸有者,脫煩惱而去,是為涅盤。

易朱沒涅盤。

他還沒有活膩,所以只是睡著了,總有醒的那天。

……

……

易朱醒地那天,天色大變。微白毫光無來由地被鍍上了一層紅光,天地之間一片燥熱不堪。

兩株血樹地斑駁血樹皮也再經起烘烤,嗤嗤響著裂開,露出裡面的新鮮樹身來。就像是重生一般。

兩朵彩雲裡遁著地仙人,一直在安靜地等待著結界破開的那瞬,但此時,也被這天地異動整得有些心神不寧。

普化天尊心血來潮,一掐指,眉尖頓時皺成了山川,喃喃道:「有凶兆。」,當 

身後有仙家出主意道:「趁妖物還未大成,收伏它去。」

「呸呸呸呸!」連著數聲呸,眾仙家齊聲蔑道:「小小妖物,何需如此懼怕?」

普化天尊卻是歎了口氣。知道眾仙家發現了這天火結界地古怪,沒人敢於前去。只得正色一拂袍袖,極有禮貌地對彩雲深處行了一禮。

彩雲深處一個聲音嗡嗡響了起來:「天尊何需行禮?本君有愧。」

「結界遮蔽,只是偶露一絲崢嶸,便令天地變色。想那結界破開後,更是天火縱橫,即便不是易天行,也非我們這些仙軀所能承受。火德星君。此次非你出手不可了。」

彩雲散開,深處出現一位仙人,這仙人全身紅袍,頭戴金冠,面色大褚,散於仙裳之上的頭髮全數猩紅,看上去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火般。

正是南方三氣火德星君:羅宣。

他與普化天尊位秩相擬,只是此次天界大戰太過凶險,所以加入了天庭一方的戰陣。但聽調不聽宣,所以普化天尊請他出手,必須要有些禮貌。

火德星君瞥了一眼腳下遙遠地面上的兩株血樹。伸手在空中隨意地劃了劃,然後捧著一掬空氣送到鼻側嗅了嗅。

本來還是寧靜無比的臉上,在這一嗅之後,卻是大驚失色!

……

……

火德星君的臉上猛然炸出一層離火,火色或深或淺,配合著他變幻不定的神色,看上去異常鬼魅。

普化天尊看著火德星君表情,心頭便大叫不妙,神識一渡,悄悄對火德星君說道:「星君發現了什麼?」

火德星君臉上的火苗子終於熄了,眼瞳裡卻出現了一絲愧意和恐懼,神識裡對普化天尊說道:「那結界裡不是什麼妖物,乃是陵光神君真身,他正在修行之中。」

「陵光神君?」普化天尊納悶道:「陵光神君早就不知去向,怎麼忽然出現在天界?」

火德星君暗中提醒天尊道:「陵光神君是易天行的兒子。」

普化天尊險些嚇得從雲頭跌落下去,旁人不知,他卻是知道陵光神君的暴戾脾氣地,如果真是易天行的兒子,萬一神君要為父報仇,那可怎麼辦?他趕緊對火德星君問道:「趁著陵光神君未醒,星君前去收服他。」

彩雲之上,眾仙看見普化天尊與火德星君不言不語,知道二位大仙正用神識交談,便去打擾,只是看著下方那個天火結界漸漸現在實形,不免有些著急,看見普化天尊後來奇怪面色,更是心驚。

火德星君聽見普化天尊這個請求,嚇得不輕,面上雖然依然平靜無比,內心深處卻在暗罵:「你這個死老聞,喊老子去送死。」表面上笑瞇瞇說道:「本君今日還有事情,要回凌霄寶殿覆命,此次大戰如今看來已近尾聲,那我便去了。」

普化天尊微笑道:「星君乃我方強助,怎能輕易言退?」在暗中罵道:「星君,此處就你與火親近,你不去,誰能去?先前知是誰還好,如今既然知道是易天行地兒子,那肯定是我方的敵人,你若走了,我們怎麼辦?」

火德星君把眼白一翻,一揮袖子,竟是招呼也不打,召了一朵白雲,便往遠方飛去。

普化天尊氣得善,直捋鬍子,罵道:「就算他以前是你上司,也不至於嚇成這樣吧?」

瞬息之間,火德星君已經變成了天邊的一個小白點,神識遠遠傳了回來,最後一句話:「不要忘了,那雀兒脾氣不好,這些年來他在天庭的官都是我在當,萬一他不高興怎麼辦?還有就是,我是會玩火,但那傢伙是玩火的祖宗,我可不想送死。」

普化天尊看著腳下的天火結界愈來愈濃,天界溫度愈來愈高,急的行,神識趕往遠方追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你們愛打就打,反正當初打易天行地時候,我可是沒有參加的。」火德星君陰笑道:「我要趕緊回府,指揮兒郎重新把陵光神君大人的塑像擺起來,把他原本的房子打掃乾淨,同時把大廳裡最高的那把椅子讓他給坐。萬一他想回府瞄兩眼,我也好拍他老人家馬屁不是?」

……

……

血樹旁,天火結界漸漸現出真身,淡淡九天玄火像是流水一般,在一個空無的圓球面上緩緩流淌,看上去十分美麗。但這個結界所散發的高溫,卻是讓那兩朵旁觀的彩雲都畏懼地退避千里,而那兩株血樹也終於忍受不住高溫,嗡的一聲燒了起來。

旁邊浩然千里地積血潭也被蒸發,血氣蒸騰,光線扭曲。

結界上流淌的玄火顏色越來越深,和四周的血景漸漸變成一色,卻是在結界上緩緩凝結了起來。

高天彩雲之中,眾仙定睛看去,只見那個結界上朱紅玄火漸漸凝成一形。

——一隻振翅欲飛地紅鳥!

鳥首靈動,鳥目似睜未睜,帶著憨稚之態。

咯喇一聲,天火結界就像是個雞蛋一樣從中破開!

猛烈的天火隨著這次破裂,在大地上熊熊燃燒起來。

……

……

蛋殼之中,是一大片朱紅色的羽毛,軟茸茸的羽毛正中,小易朱正無比香甜的睡著,頭向著北方,面迎著西面,兩隻腳丫子擰在一起,頭枕在手上。

他沒有變成大鳥,依然如往時般清美可愛,此次「睡覺」的結果,似乎只是臉蛋兒變得更瘦了一點,由微胖變成了微微胖。

滿天烈火中,小傢伙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天上飄著的那兩朵彩雲,忽然間黑瞳一閃,看見了正在往天邊疾逃的火德星君,不由嘻嘻一笑罵道:「小火,看見老子就跑?」

……

……

有分教:劫後余火馬屁在,相逢一笑神君回。
第五十九章 焚香(上)1/2(朱雀記)

唰的一聲,小易朱肋下猛地生出兩片奇闊無比的深紅雙翅,翅上羽毛明亮,色異似火,比當年被大勢至菩薩逼出的新生雙翅,要顯得美麗許多……大上許多!

他依然穿著那身武當山掌教真人供奉的火衲布白衫,身形幼小,而身後的雙翅卻是足足伸展出去了數十丈,遮天蔽光,如焚天火雲!

易朱身後的雙翅輕輕一上一下地搖晃著,面色溫柔,看著十分寧靜。

但那翅膀太大!便只是輕輕地上下微動,翅尖便刮起一陣狂風,吹拂著天界土地上飄浮的那些血霧四處亂竄,無數罡風刺向千里之外的彩雲,聲勢好驚人。

兩方仙人復又遁入彩雲之中,再退千里。

……

……

像是長大後的山鷹初試峻嶺搏兔,小易朱不停扇動著龐大的雙翅,又像是在天界的燥風中晾乾自己的羽毛,半晌之後,大地上一片灰霧,灰霧落下後,小傢伙有些滿意地舔了舔嘴唇,微微偏頭,看了看自己遠在數百丈之外的羽翼之尖,臉上出現一絲甜甜的微笑。

瞬息間,微笑卻變成了惘然,小傢伙撓撓頭,似乎是不知道該怎樣把這雙紅雲之翼收起來。

這翅膀大倒是大,用來唬人是蠻不錯的,用來飛估計也是蠻快的,但如果平時就這樣伸展著數百丈的身外之翼,確實也挺不方便。

比如……上廁所之類。

易朱嘻嘻笑道:「這玩意兒還真麻煩。」在自己地身上自摸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肋下的那個機關,使勁兒摁了下去——在人間的時候,要收翅膀時,他只需要心念一動。至於腋下的那個小□□,還是蕾蕾媽和葉相師傅摁地熟門熟路一些——所以他一時想不到這塊兒。

只聽得唰的一聲,身邊兩道恐怖巨大的血翼化作了兩道紅光,收了回來。

但易朱臉上的迷惘並沒有完全消失,他搭著涼蓬,看著天邊火德星君幻成的小白點,訥悶喃喃道:「為什麼我能喊出那個傢伙的名字呢?」

……

……

在天邊,火德星君被易朱破殼之後的第一句話嚇得險些從雲頭直摔了下來,卻是不敢飛回陵光神君身邊,又不敢不搭理。所以高聲喊了句什麼。

隔的太遠,包括易朱在內。兩朵彩雲之上的兩方仙家都不知道火德星君喊了些什麼。

火德星君喊出那句之後,瞬間消失在天際,再無蹤影,而那句話從天界的高空之上掠過,竟被某種神通賦予了實形,耀著紅色地火光往這邊趕了過來,不過數刻。便懸浮在了易朱身前的空中。

那是一句話,火德星君地一句話。

「吾至親至愛至敬神君大人,下屬先回府一步,掃榻,煮茶,寫文書,準備大計。」

何為大計?

這火德星君心想神君大人乃是易天行之子,又是真武之友,如今易天行死於凌霄寶殿法寶陣的追擊。而真武又叛了。那……自家大人也一定是要叛的,這大計自然便是造反大計。

……

……

小易朱卻是完全看不懂,他只是醒來的那一剎那。似乎記起了自己上一世在天界的某些事情,但那些記憶仍然是無比模糊。而且雖然天庭眾仙都以為易天行死了,易朱卻是清清楚楚地感應到父親還在某一層的天界裡打混,所以對於凌霄寶殿自然沒有太多恨意。

造反?他不大明白這麼複雜的事情。

大計?他根本就看不懂這兩個字。

那句「火話」地字符在空中燃燒著,倒蠻符合火德星君與小易朱的身份,每一個字最後都變成了一個極可愛的小火人,手舞足蹈。

易朱嘻嘻笑道:「這些小火人真好玩。」

他伸出手去,那些小火人受到他體內至陽火息的感召,嗤嗤數聲,都飛到了他的手掌上,對著他的臉拜服下去,叩了幾個頭,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彩雲之中的普化天尊看著這一幕,眼神裡漸漸露出寒色,他知道這些小火人其實是火德星君的一次試探,火德星君其實也很懼怕陵光神君歸位,所以假意臣服於易朱,卻是用那些文字符火引得易朱伸手去玩。

那些符火乃是龍虎山張道士與火德星君共製,最為陰毒,能引動一應仙體內的陽性仙氣爆開。

沒想到陵光神君嘻嘻笑著,輕輕鬆鬆便把那符火收了。

從這一個動作中,普化天尊就知道這位神君不是自己能對付得了地,面色一寒,手中杏黃色的小旗一晃,彩雲之中,頓時一陣清風飄過。

董全見天尊動作,趕緊抬起左手,將自己右手持的師門法寶往袖口裡塞,然後口中禱禱有辭,變出兩枚黃紙符,加持在自己腿上。

普化天尊餘光一瞥,發現董全腿上是枚神行咒符,不由異道:「董仙人,這是何意?」

董全啊了地一聲,傻乎乎地望著普化天尊,嘴巴張的老大,半晌之後遲疑問道:「天尊剛才揮旗,不是準備收兵便退?」

普化天尊眼中寒意大盛,盯著這廝,面上怒色漸現,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董全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主帥之意,不由心頭微顫。

……

……

隨著彩雲中的杏黃旗搖動,彩雲之中頓時分成了前後兩截,後面那段彩雲在空中被清風一拂,迅即分成了三十六朵雲朵。雲色烏黑,煞氣駭人。

每一朵烏雲團中,都出現了一個金甲力士,力士身前擱著一面巨鼓。巨鼓沒有鼓皮,只是一個空框,但力士仍然是舉著鼓棰奮力錘下。力士手臂肌肉猛縮,棰頭落在鼓面的虛空上,那處地空氣便是一陣劇震。

鼓聲震天,這便是要戰了!

在漫天的鼓聲之中,修為稍低的仙家都躲進了彩雲之中。

而那三十六力士身處的烏雲團卻被這鼓給震得碎了開來,碎成許多小雲片,雲片在空中遇風見懲,又化作烏雲團 

一朵烏雲團又生成三十五朵烏雲。

頭前烏雲之上。又是一力士擂鼓。

烏雲再分。

……

……

如是者數次,烏雲便完全散開。化為數十萬朵烏雲,點點如墨燈,懸於高天之上,密密麻麻地將整個天穹變作了黑色。

每朵雲上,有素甲天兵若干,如此一算,便有百萬之數。

一見凌霄寶殿這邊擺出偌大陣勢。北極大殿的叛軍早有反應,也是將無數天兵擺了出來,乘的是紫雲,著的是黑甲。

一片天穹被兩邊的戰陣各自佔據一半,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視覺效果十分震撼。

小易朱一怔,心想這剛歇了會兒,怎麼這些無聊的傢伙又準備打架了?他搖搖腦袋。拍拍屁股,發現兩邊似乎都不準備找自己麻煩,那就不用再躲了。在地下尋條道路去千里尋父吧。

正這般想著,普化天尊的話語像雷聲一般轟隆隆的響了起來,從彩雲之巔,直達地面,震的血霧微亂。

「恭迎陵光神君歸天,請神君赴凌霄寶殿錄籍歸職。」

易朱愣了愣,才停住了腳步,想起來自己的官叫就是什麼陵光神君,敢情那個白鬍子老頭兒是在和自己說話。他從嫦娥口中得知自己老爸和玉帝手下打仗地事情,怎麼可能還跑到凌霄寶殿去給玉帝老兒磕頭,打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理會,自行往西邊走去。

普化天尊面色一寒,手中杏黃旗一揮。

滿天烏雲驟然一響,無數天庭戰將將手中長槍直刺向前,作勢欲殺,天光照耀在白色的鐵甲上,閃閃發光。

「霍!」天穹地另一側,北極大殿的叛兵齊聲暴喝,乘著數十萬朵雲向前逼近數十公里,身上黑甲上掛上了一層霜色。

大戰一觸即發。

……

……

易朱停住了腳步,抬起頭看著天上的異像,皺了皺眉頭,鮮紅的嘴唇嘟著,似乎很不高興。

北極大殿叛兵這側數十萬朵紫雲之上,是那朵一直沒有現過真形的彩雲,此時彩雲之上飄落下來幾個黑影,向著易朱飛了過來。

易朱眼中異紅一閃,妖魅無比,體內的天火氣息一動念便散了出去,遠遠籠住了身周數百丈的地方。雖然他還是個小孩兒,但從小打地架太多,除了大勢至菩薩實力恐怖,他沒辦法之外,還從來沒有人打得過他。

所以易朱一看有人來了,不論是友是敵,先蠻不講理地防著再說。

火息一出,天地頓然變色,血霧蒸騰而淨,大地枯灼一片。

從那紫邊彩雲上下來的天司之神,悶哼連連,運起護體仙氣,卻依然抵擋了易朱二次甦醒後體內蓬勃的火元,被震成了幾個滾地葫蘆,身上帶著火絲,變成幾個火人,飛了出去!

蓬蓬數聲,那幾個天司之神重重地摔在地上,馬上盤腿靜坐,以本命真元好不容易撲滅了身上的火星,齊齊抬頭,看著數公里之外愣愣站在大地那個白衣孩子,眼神裡都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嗤嗤響聲起,他們身後的沙地上忽然出現了一道陰影,陰影一扭,便有一個渾身黑色緊身服的女子裊裊然從黑影裡生了出來!

「拜見蛇將。」

這女子正是真武大帝座前心腹黑蛇,她看都未看那些行禮天司之神一眼,款款向前輕移玉步,一扭一扭間風韻無窮,對著遠方的易朱福了一福,溫柔無比行禮道:「神君,您回來了。這些天司戰神,如今是大帝座前將領,我讓他們來接您回府,料這些魯神太直,請神君息怒。」

易朱從喉嚨管裡呃了一聲,揪了揪頭髮,納悶問道:「蛇女?是真武的丫環吧?原來是你們在造反啊,你叫什麼名字?」

「白雪。」

「呃?」易朱又呃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這個渾身妖媚氣地黑衣女子,心想這名字取的……「去和真武說,我又不是來旅遊的,我是來找我爹地,他那兒我就不去玩了。」

蛇女白雪柔媚轉眸,露出為難之色,緩緩道:「不方便太多人聽見,神君大人明鑒……」話語末尾,向易朱使了個眼色。

易朱打了個寒顫,心想老子還沒到青春期,你拋媚眼有個錘子用。忽然間他腦內靈光一閃,知道其中定有蹊蹺,想了想,癟癟嘴道:「那你們別打仗了,給我帶路。」

這話說的很自然,但在這樣一個萬千將士準備廝殺,血腥戰場一觸即發的當下說出口,未免讓人覺得太過兒戲、太過荒唐。

但易朱這樣認為,他從來不覺得打群架是個多麼賞心悅目的事情,所以能不打最好。

同樣,白雪姑娘也不會這樣認為,因為她知道這個看似可愛的白衣少年,溫純的面下隱藏著的是凶殘暴虐不講理的脾氣,連自家大帝提到這個在自己身上撒尿的雀兒,也只能苦笑搖頭。

於是白雪姑娘也只能苦笑,搖頭道:「神君大人明鑒,此時雙方大戰一觸即發,本將實在脫不開身。」

……

……

「不妙。」站在高高彩雲之巔注視著下方動靜的普化天尊驚道:「我怎麼忘了那雀兒與真武叛帝向來交好,若那蛇妖說服雀兒出手,那便不妙。」

思忖即定,他一揮杏黃旗,無數戰士乘著烏雲,持著仙兵,如蝗蟲一般,帶著撕裂空間的嗤嗤厲響,殺向了易朱與蛇女,還有那脫離北極叛軍大隊的諸司天神。

易朱回首望去,眸子裡紅雲急縮而成瞳中一個幽暗赤點,惱火說道:「偷襲就是道德問題了。」右手一伸,五指微分,指尖驟然大放光芒,五道極高溫的天火線射了出去。
第六十章 焚香(中)1/2(朱雀記)

白衣易朱指間射出的天火線極亮極熾,在空氣中又異常奇妙地一折,就像是人被腰斬一樣從中斷開,一下子成分了兩束,緊接著,又分成了四束,八束,十六束……

最後爆成了一束極洵爛的火花,而每一道細微的天火線,便是一隻殺仙的劍!

無數絲天火迎上了無數的天兵,空中驟然爆出無數朵火花,便是這一個照面,便有數千天兵瞬間煉化斃命!

……

……

「神君天威!」

蛇女領著三十三天司諸神,並高天之上那百萬北極大殿叛兵轟然喝道,為易朱壯聲勢,沒人注意到蛇女白雪的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彩雲之上,普化天尊面無表情,手中杏黃小旗靜立如劍,空中,如蝗蟲般密集的天兵天將,依然前赴後繼地向易朱殺了過來。

……

……

易朱看著這陣勢,吐了吐舌頭,聳聳肩,苦臉皺眉道:「這麼多人,我打過來,你們慢打,我先撤。」

一拍圓屁股,巨大無比的火雲雙翼便從他肋下猛地生了出來,翅尖微振大風起,正待飛起時,卻被蛇女白雪急急出口的一句話拉住了身形:「神君,易天行大人去過北極峰下。」

易朱猛地停住身形,回首皺眉,忽然語調冷了起來:「真武那裡我自然是要去的,可是你留我在這裡做什麼?是準備讓我幫你打仗?像我這樣要錢地幫手。找著很爽是不是?看我是個小孩子,就好騙是不是?」

他確實是個小傢伙,但不怎麼好騙,面上驕傲的光澤都露了出來。

蛇女頓首於地。誠惶誠恐道:「神君大人,天行大人與我家主人有約,雙方合力清帝側,如今大戰在即,請神君大展神威。」

易朱癟癟嘴,看著滿天如蝗蟲一般的天庭兵將,知道此時再走也來及了,若展翅而飛,只怕這一路上就要燒死幾萬人。

他極惱火地哼了聲……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蛇女傻了眼,心想神君大人就算惱自己。也不至於學人類小孩兒坐地上耍賴吧?

眼看著第二波攻擊已經到了,蛇女白雪無暇再思考易朱的問題。身子一扭,身上地黑色緊身衣馬上消失在空氣之中,化作一道陰影遁回彩雲之上,帶領著北極大殿的叛兵,迎上前去,堪堪抵住了天庭兵將的可怕攻勢。

……

……

數月來的戰爭,不知道死了多少天兵。在地面兩三米處飄浮著的血霧依然瀰散著,雖然被易朱剛才的火威燒去了不少,但還殘留了絕大部分,像個紅色的氣海。

易朱一屁坐在地上,用手像趕蚊子一樣地趕著身邊的血霧,一邊咕噥著,一邊看著天地像流星群一樣互相穿插著的戰局,看著天上時有天兵的屍首摔下來,忍不住搖搖頭。用手指著罵道:「沒點兒出息,就知道打架。」

易朱不想打沒有技術含量地群架,但天尊大人卻敢放過他。畢竟他是易天行的兒子,鬼知道他一屁股坐在恐怖戰場地下方是在做什麼。

沒有仙家敢相信,這個實力恐怖的小傢伙,確實只是想觀戰,置身事外。

所以凌霄寶殿那方發動的攻勢,倒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朝著易朱那個方向來的,天兵們密密麻麻地殺了過來,隔著數十公里,便投擲出手中的仙兵,無數耀著仙息的長槍尖戟,就像是箭矢一般,朝著易朱投擲了過來,聲勢十分可怕。

易朱撓撓腦袋,有些煩悶,一手向天,又布了一層天火結界。

渾圓的結界上,九天玄火緩緩地流淌著,結界旁地空氣都被高溫燒的嘶嘶響了起來,光線開始曲折,那些疾速擲來的長槍,看上去更扁了一些,很像人間的尋彈。

長槍如林,狠狠插進了易朱所投的天火結界!

……

……

沒有什麼叮叮鐺鐺的聲音發出,只是一陣連綿不絕的輕嘶之聲,伴隨著一陣微焦的燥氣,數千枝長槍在瞬息間,被天火結界的高溫屏障灼成數千道輕煙,如同冰槍插在紅鐵之上,感覺又特像烙鐵在燒豬蹄毛。

雖然看似輕鬆,但這次衝擊,仍然讓易朱地靈識裡微微一震,結界上蘊含著的天火也耗損大半,雖然他馬上用體內豐沛至極的天火元補充了結界,可依然非常不爽。

小傢伙翻了翻白眼,嚷道:「別惹我,煩著呢!」

這是他出生之前,在中國曾經很流行地文化衫口號,那些憤怒且自以為精神層次蠻瀟灑的年青人最喜歡穿。

易朱此時就很憤怒,而且以為自己悟出的「殺」,精神層次蠻瀟灑。

大風!大風!

在彩雲之上的雙方仙人看官卻是納了悶了,心道這天火結界裡的白衣少年,怎麼和傳聞中的凶戾形象大相不符?甚至比他著名窩囊廢老爸易天行還要窩囊一些,居然任人打還手?

蛇女白雪一面指揮著大軍抵擋凌霄寶殿的攻勢,大半的精神卻還是放在地面上,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本以為凌霄寶殿率先攻擊,一定會激怒那位易怒的神君大人,但神君大人居然……竟然……赫然,乖乖地坐在結界裡!

太不可思議了,真武大帝知道易天行給小朱雀取名易朱時,便曾經打趣過。那雀兒應該取名叫易怒。

可是,易怒的易朱,居然此時一直忍地住沒有暴走。

之所以如此,全有賴於當初易天行在大海邊上對他的教育。

其時白浪撲礁。父子游泳,沙鷗翔集,岸沙黃黃。

「萬事有始有終,海島億年來在這水中升升降降,素山漸成沙丘,河流變了模樣世十界上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永亙不變。」易天行看著遠處的海平線,出神說道:「千片變化,卻讓你我有機緣出現在這塵世中,本身就是件極幸福的事情。所以生命本身。便是值得我們去細細體味地美好,不可輕忽。可粗暴。應該像煎小魚兒一樣,小心盯著,一刻放,但別太使勁兒翻它。」

……

……

「生命是一種脆弱而珍貴的東西。」易朱苦著臉,看著天上不停往自己的天火結界裡撲來的天兵,看著那些面相肅然,滿身正氣的凌霄寶殿天兵。一個接一個前赴後繼地在天火結界上燒成青煙,不由急地直撓頭髮,咕噥道:「那破爹,不讓我殺人的,你們別自殺啊!」

時間一點一點地在流逝,如飛蛾撲火般,足足有數千個天兵的生命消逝在易朱噴出的火息結界上。

易朱的臉色越來越紅,但實際上維持這個天火結界,已經開始有點兒煩了。尤其是看著那些不知死活的炮灰竟然如此悍不畏死,更是惱怒地狠。

而彩雲之巔,普化天尊和那一干仙家卻是直覺觸目驚心。想不到陵光神君神威竟如天地之能,無需法寶相助,只憑本身火元,便輕易湮滅如此多的天兵天將。

又過了些時辰,易朱終於忍不住了,臉上火光變幻著,嘴裡罵罵咧咧著,站了起來。

天上眾仙看見他站起身來,唬地一喚彩雲,往後退了數百公里。

易朱一伸手,收了天火結界,罵道:「你們這些人,怎麼就這麼倔?」

唰的兩聲,兩扇翅膀從他的肋下彈了出來,恰好扇到那些趁著結界破開,殺了進來的天兵身上,只是一觸,便嗤嗤焦味起,燒死了幾百人。

易朱翻翻眼白,一扇雙翅,大地之上狂風大作,無數天兵被扇下雲頭,慘被罡風撕成碎片。

「攔住他!」

普化天尊看著那小神君似乎是準備往西邊去,以為他要為父報仇,去凌霄寶殿大鬧天宮,嚇得不善,急揮杏黃旗,調來諸方天兵,將易朱頭頂那片天空堵的死死的。

北極叛兵這邊,見易朱一起身,一展翅,便神威大現,齊聲歡呼。三十三司天神各領部隊,迎前去,準備接易朱回陣。

哪知道易朱皺皺眉頭,緊緊拳頭,啐了口口水道:「管你們要死多少人,小爺去也。」

說完此句,他整個人便化作一隻巨大的火鳥,破空而飛,一路上不知道燒死了多少萬天兵,直將那密密麻麻地天空燒出了一道無一余物的乾淨區域!

「噢,就知道這小子忍不住。」

站在須彌山頂,易天行眼中金光大作,看著雲海深處,用自己腹內的菩提心生生構成一面道家明鏡,憑藉著與鳥兒子之間強大無比的神識聯繫,死死盯著那鏡子裡的景象。

明鏡之中,易朱化身火鳥,直衝天穹,一路之上天庭眾仙相攔,雙方戰況慘烈,死傷無數。

易天行一面看著,一面眉頭微抖,看來十分緊張,拳頭也是緊緊地握著,罵道:「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教育真是失敗。」

一旁的二師叔打了個飽嗝,將手中的玉米棒子扔進那一堆殘棒之中,反罵道:「要是那凶鵬一開始就殺出一條火路,只怕這一路上死的人還要少些。你這當爹的瞎教,看看,這時候反而死更多人。」

「啊?難道還是我地錯。」易天行尷尬道:「那是幾萬條命啊,殺生沒什麼福果的。」

悟能輕蔑地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這一路上須彌,只怕少說也殺了幾萬人,怎麼沒看你良心有點兒不安?」

易天行嘿嘿傻笑道:「他是小孩子嘛,看著他大殺四方,感覺總有點兒不對勁。」

悟能無來由地歎了口氣,說道:「剛才看著他居然被人打還不反手狂殺,我倒感覺有點兒不對勁。」

易天行無語,心想自己兒子難道真的是一個天性凶殘地傢伙嗎?悟能聳阜肩道:「那些天兵,過只是些役神之術的殘餘品,都是未入幽冥的魂魄,你父子殺上幾十萬,對於天界這些仙人來說,也算上什麼,你也別以為這是在造孽,說不定那些天兵死的時候,反而會歡喜,畢竟可以重入輪迴了。」

悟能眼光瞥了一下道術明鏡裡的場景,忽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猶豫不定說道:「為什麼那些血霧依然未散?為什麼那些天兵靈魂仍未歸入地府?這……這也太奇怪了吧!」

易天行訥悶道:「這有什麼問題?」

悟能忽然一笑,道:「不干我事,我想它作甚。」接著拍拍他肩膀,好奇問道:「喂,你不準備去下層天界幫你兒子?」

易天行一揮手,看了看明鏡裡的凶烈戰場,苦著臉道:「好像這些仙官沒人能打的過他,我再下去,外乎就是多殺幾個人而已。」慨然歎道:「沿原路回去,得走幾個月,我又不是靈體,不能從那鏡面裡下去。」

悟能將頭轉向一邊,面無表情,聲音很低:「這批打不過他,自然就會有下批更厲害的人。」

……

……

如果易天行聽清楚了這句話,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顧生死,縱身跳進那個凶險未知的空間鏡面,把自己的兒子護在身邊。

但他此時只是雙瞳一冷,一彈右指,散了紫薇訣,飄浮於雲海之中的那面道術明鏡頓時消失無蹤。

緊接著,他一振右臂,一直隨在身旁的黑鐵棍陡然消失,然而下一刻赫然出現在高天之上的雲中!

一聲悶哼響起。

雲中一個金身羅漢顯出真身,胸口處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空洞,看著十分恐怖!

黑鐵棒盤旋於上空。
第六十一章 焚香(三)1/2(朱雀記)

須彌山頂的浮雲上,那羅漢渾身金光大作,面目慈祥,長眉飄拂,胸口咱的大空洞正緩緩合攏。

他一直隱藏在雲後,自以為禪心堅定,不虞被人發現,哪料得易天行如今境界如此恐怖,竟然能從虛空之中,找到自己的方位。他雙手合什,淡然說道:「童……」

話還沒說完,黑鐵棒猛地擊下,金身羅漢身形一虛,似乎便要避開,不料鐵棍卻是棍影一虛,硬是從殘影裡找到他的真身,狠狠擊中。

一口羅漢血,噴了出來。

易天行冷著臉,根本不給這羅漢說話的機會,如今這須彌山上除了悟能之外,再無一佛祖座下弟子,這羅漢,自然是淨土那面的人物,眼看他被金棍穿身,卻依然活蹦亂跳,所以易天行下手更加狠辣。

「斬頭。」悟能站在易天行身旁淡淡提醒道。

易天行右手一引,一道火線無由從指間彈出,瞬間穿雲而入,捆住了那金身羅漢的脖頸。

他體內菩提心猛然一綻,火元疾出,那道火線就像是世界上最鋒利的鋼絲,滑無聲息地將那金身羅漢的頭顱割了下來!

但很奇異的是,那金身羅漢的頭顱離體,面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從雲中墜了下來,在空中依然慈悲念道:「童子收手吧。」

悟能第二次提醒。

「燒他。」

易天行與自己這位二師叔的配合真是極妙,悟能一說。他便一個火拳轟了出去,火拳末端,漸現一鳳首,卻毫無尊貴寧靜之意。反是猙獰無比。

那羅漢地頭顱上終於現出一絲恐懼,似乎想不到對方竟然在穿胸斷首之後,依然如此恐怖地不依饒,要滅自己的最後一絲生機。

便在這時,一個金晃晃的法器突然從東面的天空飛了過來,來勢極猛,須臾之間,便飛到了金身羅漢地頭顱之前。

如果易天行仍收拳,這一記火拳,便會直接轟到那法器上。

但易天行卻是依然沒有收拳。火勢如鳳,直衝天上。

他不動。悟能動了。

悟能吐了一口唾沫,扛起那把九齒釘鈀,蠻講理地便往身前犁了下去!釘鈀出手,寒光四射,一下子變成了數百丈大的一個傢伙什!

釘鈀猛地砸在了法器之,時間掐的無比準確,看來悟能二師叔早有準備。

……

……

一聲巨響震天響起。法器與釘鈀猛地分頭震飛,而易天行的火鳳拳也砸到了羅漢的頭顱上。

火光大作,火苗裡,羅漢亦露悲懼戚容,不過一彈指功夫,這位喜好偷窺的金身羅漢便被燒成了灰燼,重投幽冥修行去也。

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看著在天上鏑鎢亂飛的法器,陰沉說道:「敢在俺面前玩這套。打悶棍我最在行。」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其實卻是有些害怕,心想這是哪位大神通扔過來的玩意兒?

……

……

「妖童膽敢行兇!」

「淨壇使者。還不速速歸位!」

忽然間,從四面八方響起了無數道佛偈,每一偈聲都敲打在易天行與悟能的心頭,法力威強無比,就像是有無數地佛子在輕聲宣喝,而在這些佛偈裡,上面這兩句話最為清亮。

「操,開法會超度我們啊?」易天行召回鐵棍,瞇眼盯著四周……他知道須彌山終於再清淨。

悟能抽抽鼻子,安慰道:「這些淨土的傢伙最講究排場,你多接觸接觸就習慣了。」

……

……

說話間,從雲海深處,出現了無數個金身羅漢,羅漢身上散發著淡淡佛光,那些羅漢面相各異,體內自然透露出一股威勢,高坐於九天之上,將易天行二人圍在中間。

那些羅漢盤膝而坐,雙眼寧靜有神,合什輕宣佛號。

佛號迴盪在須彌山頂廣弗無屆地空間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莊嚴華美的感覺油然而生。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之中,易天行忽然微笑嘲諷道:「在須彌山上敬那佛,你們這些羅漢倒真是不要臉。」

此話一出,羅漢們的佛號頓時停了。

半晌之後,有位羅漢火意微作,獅吼道:「易天行!如今你已入妖魔之道,未曾言語,便奪我淨土羅漢魂魄,如何解釋?」

易天行轉頭,看向那雲上的羅漢,微微瞇眼,然後一合什恭敬道:「不知這位羅漢如何稱呼?」

「因揭陀。」

易天行皺眉,因揭陀羅漢乃是佛祖親傳弟子,當初在梅嶺之上時,自己曾與那羅漢打過照面,這個因揭陀羅漢又是何人?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在來須彌山的路曾經遇過一個善功德佛,便有所悟於心,微笑道:「原來阿彌陀佛準備照當初須彌山的模樣,在淨土重築一座須彌山,他究竟想做什麼?難道他自己想做佛祖嗎?」

「阿彌陀佛。」因揭陀羅漢搖頭悲憫道:「阿彌陀佛有大慈悲,怎會如惡人惡思。」

「成,我是惡人。」易天行微笑道:「我看四週三十六羅漢,均未證阿羅漢果,更不是大羅漢弟子,未脫三界之苦。你們與我交手,一絲勝算也無。」他話鋒一轉:「雖然我師出須彌山,但諸位羅漢一定也知曉,我那師傅與佛祖之間瓜葛。細細算來,我與大勢至菩薩動過手。但與你們淨土宗並無解不開的仇怨。」

他很誠懇地一合什道:「弟子只是想來須彌山遊歷一番,看看師傅當年呆過地地方,體會一下佛祖的遺息,以助自身修為。阿彌陀佛座前尊貴羅漢。應於淨土修法淨身,何必前來與我糾纏?」

他看天上那數十尊羅漢各自微微一動,知道對方的想法,緊接著微笑道:「來日前,曾殺過善功德佛,今日又殺那位金身羅漢,均為我之罪業,但阿彌陀佛嘗言 一往淨土,便皈淨土。

 大勢菩薩當初化身印光大師。亦嘗言世間善居士攜業往生之語。若我之罪業,需要諸位阿羅漢打救。那落得個赤條條魂魄,一縷臭魂投入淨土之中,泯然知事,與大勢至菩薩教化,倒有了衝突。」

易天行合什蓮花座,讚歎道:「淨土法門其大無外,三根普被。利鈍全收,九界眾生捨此則無以圓成佛道,十方諸佛離此則無以普度群迷。」

這段話純屬放屁,又是馬屁,大勢至菩薩在人間化身印光大師道出此偈,勸化梅嶺血僧,渡化世人時所說的攜業往生,根本不是他這個意思。

但易天行這人就是喜歡瞎辯,意思便是說。若你們殺了我,那就等於除了我地罪業,如果一應業力需要外力清除。那修行者如何需要自行攜業往生赴淨土。

歸根結底一句話:咱們沒啥大仇,別打了,至於我殺了的那一佛一羅漢,就算白殺了。

「世間無恥之人眾多,但似童子今世這般厚顏的,倒也找不出第二人來。」雲海之中,有個聲音在輕輕歎息。

「過獎過獎。」易天行苦著臉應道,暗底裡卻在猜忖著,這個隱在雲後的大人物,不知道是哪尊菩薩。

雲後不是大勢至。

大勢至菩薩最喜歡清淨獨行,如果是他前來對付易天行,依他的性情和恐怖實力,斷沒有擺出一個羅漢陣地可能。

當易天行在瞎辯拖延時間的時候,悟能一直瞇著那雙桃花眼,盯著天上一直飛舞的法器。

先前易天行滅羅漢時,勢若驚雷,但那法器竟然能後發先至,可以想見操控這法器地一定是個厲害人物。悟能用自己看家的九齒釘鈀與對方砸了一下,不料沒佔得半分便宜,倒覺得肩膀有些酸痛。

是以悟能一直小意地注視著那法器。

那個法器在天上緩緩飄浮著,是一座精美地如意寶珠,珠下有座,上是鏤空銀絲,銀絲成弧,弧下為圓融一佛珠。

整尊如意寶珠在天上散著淡淡光毫,流光斂彩。

……

……

「並非過獎。」與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悠悠說道:「修佛之人,講究心寂,對於生死之事,何需在意?若非童子身上負著別椿罪業,我這便讓你離去又如何?」

易天行眉頭一皺,歎息道:「既然不是因為我殺佛殺羅漢地事情來找我麻煩,那自然是小五的事情了。」他苦笑道:「當時也是衝動了些,把玉帝的女兒殺了,天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

那個聲音與易天行都在說謊,二人心知肚明,淨土之所以要阻止他這次天界之行,全是因為一個人:那個一般被我們稱為唐僧的旃檀功德佛。

找到這位佛,便有可能救出鬥戰勝佛,鬥戰勝佛出捨,便有可能為須彌山出氣(雖然猴子可能最爽的還是佛祖,但畢竟當年山上那些相熟的羅漢菩薩全被流放到人間了,總歸是有些火氣的)。

如此一來,阿彌陀佛就會很頭痛,不見了地如來佛也可能被整理出某個說法。

總之,這就是幾個佛爺之間的一檔子亂事兒。

雲中那個聲音敢說破,易天行也不敢說破,修行之人,對真佛的敬懼心還是有點,而且這個亂事兒的層次確實太高了些。

須彌山依然被緩緩流轉的七座金山包圍著,山與山之間,是一大片雲,雲集為海。

須彌山頂也有雲,潔白雲朵看著十分聖潔。

雲上有數十位大羅漢,小羅漢,散著清光,現著神通,靜坐不語。

最上方那朵雲裡不知是誰,但和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便是一直從那朵雲中傳出。

緩緩地,有一隻手臂從雲中伸了出來,那手臂白皙如玉,但皮膚的表面卻覆著一層淡淡的淺紅色,看上去就像是白玉的表面被丹青高手塗了遍硃砂,雖然視覺效果很怪異,但出奇地讓觀者沒有什麼異樣的惡感,反而覺得無比聖潔。

易天行一手拄著枴杖,微瞇著眼看著那隻手臂,目不轉睛,他十分好奇這隻手臂的主人究竟是哪尊大羅漢。

……

……

那只赤紅聖潔地手緩緩而堅定地從雲中伸了出來,輕輕伸展開五指,就像是一朵紅梅在那雲畔綻放。

手掌一張,紅梅一開,一直在高空上傲然寧靜盤旋的如意寶珠驟然一頓,就像是受到了那只紅玉手掌的無窮吸引力,嗖的一聲,化作一道金光,飛入了那隻手掌中。

五指緩緩合攏,握住了如意寶珠,如意寶珠頓時化作一個日輪,托於蓮上。

那手指顯得十分有力,由此可見這手掌的主人一定是個佛性堅毅的大神通。

那朵雲猛地散開,露出裡面那人的真身來。

易天行看著那人模樣,頓時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咕噥一聲,吞了口口水,抹了抹額頭,雖然無汗,亦是暗暗心驚。

悟能在旁邊拉了拉他袖子,苦著臉道:「我打不贏他。」

易天行想了想,同樣苦了臉,囁嚅半晌後害羞說道:「我……好像……現在也打不贏他。」

從雲中現出真身的那位,渾身赤紅,坐於血蓮之上,左手持一朵紅潤蓮花,右手半舉向體內一側結著一個蘊含著無上法力的手印。

那朵蓮花之上,是如意寶珠幻成的日輪。

那人面容安詳,雖籠於血火之中,卻無煞戾之意,滿是慈悲明慧感覺,一道淡淡光圈,浮現在他的腦後,光芒照在頭頂的螺型髮髻,化作無數紅日碎影。

此人正是: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座前脅侍。

——日光遍照大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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