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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七章 塘中魚
    第二天易天行醒來後,洗漱妥當,正準備去山間放松一下,同時喚回小朱雀為自己療傷,不料卻頗為意外地看見小肖背著兩個大包站在農舍的門口。

    “少爺。”小肖臉上顯得十分高興。他昨天半夜被袁野從床上揪起來,告訴了他此間的事情,讓他前來照看易天行的生活,一想到自己被袁頭和少爺如此信任,便覺著自己前途無量,怎能不欣喜異常?

    易天行一拍額頭,頭痛道︰“是不是袁叔讓你來的?”

    “是啊。”小肖詫異道︰“我還以為是您讓袁叔傳的話。”

    易天行看著他帶的包裹,便知道袁野肯定給這小子下了死命令,於是哀嘆一聲,也不再多矯情,把他領進門交給了徐氏夫婦。進了屋,看著小肖從包裹里拿出諸如人參酒、羽絨服、之類的東西,易天行不由傻了眼,張大了嘴問道︰“我們不是來旅游,更不是來度假的。”

    “有備無患。”小肖雖然不知道自家的三少爺躲在這鄉下小魚塘里做什麼,但還是呵呵笑道︰“鄉下冷,人參酒補身子。”

    易天行從羽絨服里面摸出一把硬梆梆的東西出來,不由望著司機小肖同志哀嘆道︰“那這呢?你帶著霰彈槍來轟魚的?”

    ………………………………………………………………………………

    就這樣,易天行在省城西邊山下的小魚塘住了下來。

    雖然沒有采菊東籬下的真趣,卻也可以閑時釣釣塘里游不動的肥魚,悶時喝喝把人參泡成了木渣子的陳酒,晨起山中喚朱雀,暮歸塘邊問魚熟,生活的倒也怡然自在。

    山間的風景頗好,雖然夜里有些死寂乏味,但天上繁星卻比城里的任一個夜里都要明亮許多。易天行很喜歡在夜里喚來小紅鳥,然後一人一雀坐在高高的樹枝頭,看著明月映照下的魚塘里眾魚爭食,激起水浪翻滾。偶有山風吹過,吹得他在枝頭一陣輕晃,他看著天上顯得格外明亮格外接接自己臉頰的月亮,神思一陣恍惚,心想那上面真的是荒漠一片嗎?

    他偶爾會想到自己奇異的身世和這一年來光怪陸離的遭遇,總覺得隱隱之中,有一只命運之手在左右著自己。自己雖說表面上偽作知天好命,但也有些不甘心隨波逐流,總想弄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為什麼。

    為什麼古老太爺會讓自己去幫他找那個聲音?這或許還能說的過去,因為他可能真的只知道自己這樣一個修行者。那為什麼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如閑庭信步一般走進歸元寺的後園?上三天的秦梓曾經說過,那處後園對於海內的修行門派是一個禁忌。

    如果說這禁忌便指的是後園那位神通可堪天地的老祖宗。那為什麼老祖宗會對自己青眼有加,白白將歸元寺鎮寺之寶天袈裟送給自己的紅鳥兒子?

    想到因為這件天袈裟引來了上三天的大麻煩,易天行便是煩苦上心頭,不能自解,他摸著小朱雀額上的那撮銀毛,真是恨不得生生揪下來才好。

    太多的為什麼就像一道道絲縷,捆住了他的心念,讓他愈發覺著重負難擋。這幾日傷勢也漸漸好了,他打算潛回省城,去向歸元寺里的和尚們問個清楚。

    明月林間照,有魚塘中游。

    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林梢上隨著夜風一浮一沉,忽而大叫一聲,似乎要將心中這幾天來的郁悶隨這一聲吼排出身體,然後腳尖一踩,便向魚塘里撲了過去。小朱雀不知道老爹忽然發了什麼瘋,咕咕叫著飛上了天空。

    水花四濺。

    易天行此時純屬窮極無聊,才會跳到魚塘里玩。哪里料到這塘里養的卻不是草魚鰱魚之類的可憐小家伙,卻是淡水鯊。淡水鯊又名巴丁魚,雖然野生的它們只以腐敗動物尸體和植物碎屑為食,但畢竟頂著鯊名,總有幾分凶悍野性,此時見著偌大一個哺乳動物從天上掉進自己家里,本性里還不知道能不能把對方當作食物,可能也是怕了這家伙來搶自己的爛魚腐蝦,便借著凶勁圍了上來,繞著易天行的身子便是一頓猛咬胡撕。

    易天行被涼水一浸才醒了過來,然後發現自己身邊游動著無數條或青或白的大肥魚,不由唬了一跳。待發現這些魚拼命地在撕咬自己身體後,卻是覺得好玩起來,他的金剛之身現在只怕連子彈也打不進去了,又怎麼可能被魚齒撕破?

    於是沙水鯊的拼命撕咬,落在他身上的感覺倒成了渾身上下無所不在的輕擊,易天行宛如置身於土耳其浴室,正享受著皇帝般的待遇,被姬妾們繡拳粉腿輕輕捶著。

    池塘里翻滾不定,易天行逗著這些大肥魚玩。他被咬了只怕有上千口,終於結束了這種另類的按摩,從塘邊爬了起來,丟下那群咬了半天卻沒有一塊肉落肚的可憐魚兒在水里疲憊地游著。

    這樣胡亂鬧了一通,少年人終於將那些煩心事全數拋諸腦後,臉上回復了平日的慵懶無謂神態。

    被這里的吵鬧聲驚醒的小肖,趕到池邊,卻看見渾身濕淋淋的易天行正坐在塘邊的石頭上往外呸著水。

    “少爺,沒事兒吧?”小肖滿臉警惕。

    易天行盯著他手上拿著的那把猛火霰彈槍,苦笑道︰“只要你不走火,估計就沒什麼事兒。”

    …………………………………………………………………………………

    鄉間生活雖然頗有野趣,過的久了卻也容易讓人厭煩。徐伯徐媽也沒有看電視的習慣,只有個收音機擺在臥室里。易天行吃魚肉也吃的有些厭了,小朱雀雖然可愛又有靈性,但畢竟不會說話,所以多了許多和司機小肖聊天的機會,就是這些聊天,卻讓他生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念頭。

    雖然易天行自己也覺得這主意來的有些沒來由,而且自己為了脫身考慮問題有些自私,甚至有些王八蛋般的不負責任,但有時偶爾看到小肖的脾氣稟性,又覺得似乎這才對路。

    “你這幾天有沒有和袁叔聯系?”他隨口問道。

    小肖沉著應道︰“沒有,袁叔交待了,少爺不想讓人知道你躲在這里,所以他不主動聯系我們,我不會給他打電話,免得泄露了少爺的行蹤。”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說說你自己吧,跟著我呆在這麼個無聊地方,會不會覺得悶?要不然你回城去看看。”

    小肖笑道︰“少爺這是哪里話。雖然和少爺接觸不多,但總覺得少爺身上肯定有很多奇妙的事情,能跟在您身邊受些薰陶總是好的。”

    易天行這人是孔雀性格,自戀不可避免,呵呵笑著問道︰“哪有什麼好奇妙的。”嘴上是在自謙,卻是暗想,自己的氣質果然蠻能吸引人的。

    小肖在他身邊坐下,看著魚塘︰“少爺做事總是出人意料,像第一次送你去歸元寺,進去的時候穿的是平常衣裳,出來的時候卻是滿身僧袍。”他嘿嘿笑道︰“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而且想來少爺也不會告訴我,不過還是覺得少爺蠻神的。”

    易天行哪里料到所謂奇妙便是這些事情,不由尷尬道︰“那是……嗯,在歸元寺里被僧人的大香燒著衣服,歸元寺主持不好意思,所以賠了我一件……”忽然覺得自己這套說辭似乎太站不住腳,於是訥然住嘴。

    小肖嘻嘻笑道︰“那前天晚上呢?少爺怎麼有那麼大的膽子去淡水鯊的魚塘里玩?”

    易天行無語,過了會兒拍拍小肖的肩膀道︰“你心思果然挺細的,不過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以後你也別問了。”

    小肖面上閃過一絲畏懼之色,趕緊站起來道︰“以後不敢了。”

    易天行笑罵著讓他坐下︰“只是你問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怕什麼?”

    魚塘邊有些尷尬地安靜下來。

    “以前有個不知名的詩人寫道︰或是在寂靜的樹林中緩步沉思,想著那些配稱為聰明、善良的人和事……”易天行摸摸牙,覺得好酸,“我不是個聰明人。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少爺請講。”小肖聽他有話要問,臉上恭謹應道。

    “聽說你在自學法學專科?”

    “是。”

    “果然挺有上進心的。”易天行笑笑,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想了會兒後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很不願意插手古家在省城的生意,雖然老太爺一直有這個想法。你能不能幫我出出主意?”

    小肖哪里料到他一開頭就給自己丟了這麼大個題目,古老太爺為什麼要讓面前這個大學生少爺接手省城生意,又哪里是他這個黑道底層人物所能了解的,訥訥道︰“這個小的真不敢瞎猜老太爺的心意,或許是他認為您有這個能力吧。”

    “那願望呢?”易天行側頭望著他安靜問道︰“能力與願望是一個人能不能做好一件事的兩個必備條件,如果沒有願望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拒絕?”

    小肖皺了皺眉,看到魚塘上面水波漸泛金光如鱗,心中隱隱感覺似乎有什麼樣的機遇正在等待著自己。他想了會兒後,斟酌著用詞緩緩道︰“只有有能力的人才會講到願望。更多的人都是被動地選擇,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少爺一樣,在這件事情面前仍然有選擇接手或是不接的機會。”

    易天行有些感興趣地看著他。

    “我知道少爺是讀書人,瞧不起我們這些混黑道的流氓。”小肖呵呵笑道︰“其實袁老大暗底里已經發了好幾次脾氣,他是真心想扶您上位,您卻總躲著他。”

    易天行亦是一笑道︰“這不瞞你,我小時候看見過許多事情,對於混黑道沒有什麼好感,再說我確實有足夠的能力來選擇要不要接手,而我的願望肯定是不想接。”

    “那您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古老太爺?”小肖好奇問道。

    易天行攤開雙手無奈道︰“哪有答應,完全是趕鴨子上架。”

    小肖皺眉想了會兒,心想面前這位貌不驚人的三少爺看來果真有了不得的本事,不然怎能讓古老太爺如此看重。半晌後他說道︰“其實少爺,混黑道的人,就像先前說的那樣,他們只是被動地選擇罷了。在入行的初期,沒有幾個人有選擇的機會,您若肯回公司做事,說不定還可以帶著大家走正道。”

    易天行微笑著搖搖頭︰“這說服不了我。每個人的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自然也要由自己負責。而且洗白這種事情,在我們這種地方,難度太大。”

    他起身向著魚塘那邊走去,從徐伯手上接過藥食料,便往魚塘里撒去,淡黃色的食料被他的臂膀撒開,碎成一片半圓,平平整整地落在塘面上。

    徐伯笑道︰“易先生使力使的好,像是喂了幾十年魚的老行家。”

    ……

    ……

    小肖安安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忙完了,遞上毛巾。易天行接毛巾入手卻是一愣,才想明白是給自己擦汗的,可是撒些餌料對於他的體質來說,實在連鍛煉都算不上,更不可能出汗,便微笑著把毛巾遞還回去︰“從見你那天起,便發覺你是一個很有城府的人,能不能介意給我講講你的過去。”

    城府二字,往往顯得有些怪異的意味,尤其是這兩字從頂頭上司嘴里說出來時,更會帶著不好的結果。

    小肖一驚,正欲分辯,易天行揮手止住,隨意道︰“你先前說混黑道的都有自己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原因。”

    ……

    ……

    小肖踏足江湖的理由很簡單,就如同社會上每一個忘了怎麼走路的小子一樣。讀書讀不好,因為讀不好所以時間多,時間多所以可以到處去玩,去玩的地方多了,見的囂張的人多了,自然容易受欺負。年輕人血性重,所謂平衡的反噬,他自然要憤而起來反欺負,反欺負又被狠欺負,所以要找靠山,這樣便入了學校的社團,這下便更沒前途了,出校後便直接跟著以前的老大開始在江湖上混飯吃,一直到了如今。

    易天行皺眉忍著笑聽他把這一大堆陳年爛芝麻事兒講完,道︰“這里面有哪一條原因是站的住腳的?”

    “沒有。”小肖這時候回答的很利落。

    “所以。”易天行發表自己的看法,“還是剛才說的那句老話,每個人要為自己走的路負責,我實在是沒有理由做這些事情。”他轉過身去,走到岸上土台處,用腳和著桶里的藥餌,平靜說道︰“老太爺可能是真賞識我,省城里古家的生意確實也需要有個人管著,袁叔年紀漸漸大了,而且他性情過於樸實,看樣子總有一天也是會跟著老太爺回高陽縣。”

    小肖垂手在他身後聽著。

    “義者利也,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這件事情沒有足夠的利益吸引我。”易天行平靜望著他,“之所以我說這麼多給你聽,其中的原因你應該明白。”

    “明白。”小肖低頭恭敬道。

    “慢慢來。”易天行點點頭,唇角浮起一絲微笑︰“我是一個學生,沒有什麼經驗給你,不過我只知道一點,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追求的不外乎就是金錢罷了。所以你多動動腦子,看看怎樣少做點傷天害理的事,又能多掙些錢,這就是關鍵。”

    小肖愈發覺著有些看不透面前這位少爺,半晌後試探道︰“可是一味賺錢,江湖上亂起來怎麼辦?”

    “江湖?什麼是江湖?”易天行低聲說道︰“沒錢賺,就沒江湖,你看書上那些江湖人爭的還不就是鈔票,只要你賺了足夠的錢,你就有足夠的江湖攥在手心里。”

    “難道要洗心革面不問江湖事?”小肖目瞪口呆︰“可地盤上很多鋪子買賣糾紛,別的大哥找麻煩。小老板們都習慣找我們,而且道上兄弟確實有用,再說鄉里鄉親的……”

    “有什麼用?維持秩序?”易天行從料桶里拾起稀稀的魚食,慢慢搓成一個個的小圓,笑咪咪說道︰“如果黑社會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嘛?”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八章 天火一刀
    十月十七日,天晴。

    易天行抱膝坐在離魚塘不遠處的林間,正思琢著自己從幼時修習的佛門習法,待將所有法文融會貫通後,不由對於體用之分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忽而想到楞嚴經第九卷里的諸般修行之道,卻微微皺起眉來。

    “火元自生,佛心不動。”他輕聲念著,似乎隱隱明白了這控火之術最基本的道理。什麼是真火?如何控制?原來要控制的根本不是火,而是溫度罷了。

    他雖然是文科生,卻也明白溫度便是標明粒子活躍程度的指標,心想若是自己能像控制體內火元一般,控制自己身周粒子活動,豈不是可以平空讓溫度升高不少?可一轉念,他又有些糊涂,雖然在歸元寺里修了心經,可也只是對自己體內火元的操縱手法有了精妙認識,至於體外溫度,如果自己也能隨意控制,未免有些異想天開,那可是得推翻熱力學X大定律的邪門功夫了。

    接著又想到秦梓的那個神通結界,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怎麼回事,想來也是借助某種法器將自身真元修為凝成某種隔斷,若想破了對方結界,也只有以極強端攻其極弱處,或是自己與對方的修為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正想著這些,林外農舍里傳來一聲槍響,然後便是一聲慘叫!

    易天行霍地站起身來,卻沒有貿然沖了過去,因為隨著那聲慘叫,一股陰煞無比的氣息從農舍那邊傳了過來。

    那道氣息很熟悉,就是易天行沖破秦梓結界躍入河中後,一直追著他的那道。他皺了皺眉,以思惟法門催神識疾行,察探著那方,那道氣息似乎也不隱藏,傲然催發著與他相抗。

    “照見五蘊皆空……”易天行暗誦心經經文,感應著那道陰煞氣息,發覺對方境界似乎比自己尤有不如,足尖一點,便要往農舍奔去。

    此時林間一陣寒風吹過。

    一片青色的樹葉不知為何緩緩飄落下來,在空中墜落的過程中,竟漸漸變得枯黃,待要落地時已萎乾無比,風揉欲碎。

    易天行猛地定住身形,雙眼看著前方,靈識沿著林子四周走了一遍,發現已經有一道結界被人悄悄立了起來,而那個挾著陰煞氣息的高手卻似乎幻作了幾個分身,躲進了林子里,只是不知是在林梢高處,還是藏身於落葉地底。

    他知道來不及了,微微低頭,安安靜靜地站在林子正中,右手負於身後捏了個蓮花童子手印,左手食拇指相扣,體內真元緩緩流淌,抬頭看著頭頂被林枝分成若干片的天空,看著這些天空漸漸被一道淡淡的霧氣包圍……輕聲道︰“出來吧。”

    說完這句話,易天行像是很隨意地把把在手搭在身旁的一株樹上。

    手掌與粗糙的樹皮一接觸,他便把三味坐禪經的諸般法門一起開動,小心地將自己體內熊熊燃燒的火元壓成一道極細小的真氣,向樹上傳遞過去。

    與秦梓斗法時,他的體用之法差的太遠,因此一身修為根本無法淋灕盡致地施展,今日驟遇敵人,自然學了個乖,搶先出手。

    體內真元運行無速無阻,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掌下的那棵大樹便出現了奇怪的狀況。

    樹幹從他手掌貼著的那一處開始膨脹,然後奇快無比地向上傳去,樹皮劈劈啪啪地裂開,帶著嗤嗤破風之聲四處飛射,就像是有一條大蟲忽然鑽進了樹幹中,然後將這株樹硬生生地脹破。

    易天行閉目運功,大樹越脹越大,而那道樹身上的膨脹也無比迅痴地向樹梢上傳去。

    迸地一聲悶響,大樹終於炸成了粉碎,而隨著樹心中穿心而過的真火在樹冠處炸了開來,一大團詭麗流焰也蓬地散將開來。

    隨著這團火焰地噴出,一個黑黑的人影狼狽不堪地飛了出來,慘慘遁入林間。

    易天行心頭一閃,發現又失去了這人的蹤影。

    林子上空的那層淡淡霧氣越來越重,易天行帶著一絲不屑道︰“以為這種結界也能困住我?”他這些天養傷早就養出一身牢騷氣來,看見這名修士居然也想學秦梓用結界困住自己,更是胸中忿怒,神識早已探得此人修為與自己層次相仿還略有不如,自然不把對方的結界放在眼里。

    他右手伸至身前,指尖綻成五朵小火苗串成的花瓣。接著五指一攏,指尖上的花瓣也隨之一合,幻成了一朵紅艷明麗的花朵,他神識一動,這朵焰花便緩緩離了指尖,向林子上空飄去,將將觸及林梢上面那層淡淡結界,便身子劇震。

    又是一聲極大的悶響聲,原本是淡淡黯黯的結界,似乎被這朵天火所釀的奇花所染,瞬間變成了一道極明亮的光幕,然後像一層薄冰一般碎成無數小片,紛紛揚揚地從空中落了下來。

    這些明亮小片,一落到林間地面上便燃了起來,一時間林間火苗處處,仿若置身於煉獄火山間一般。

    易天行正自微笑,卻感覺面前空中一陣寒風飄過,火中出現了一個渾身陰煞氣的小個子,那小個子的結界被破了,卻也並不惱羞成怒,反而尖聲笑了起來。

    “沒想到幾天時間,你的修為就進境的如此之快。”

    易天行悶聲問道︰“你是誰?”

    “吉祥天門下宗思,見過朱雀少年。”陰煞小個子微笑行禮道。

    易天行聽見這稱呼不由一哂,心中記掛著農舍里的那聲慘叫,不敢多做停留,笑了一聲,腳尖在林間濕泥地中用力一點,體內火元急吐,右拳挾著真火便向叫宗思的年輕人擊了過去。

    不料宗思卻是不閃不避,反而唇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易天行的火拳眼見要擊到他的身體,看見這絲笑容後知道哪里有些不妥,卻也不及停手,只好一拳轟了過去,不料卻是一拳擊了個空,宗思的身體極詭秘地搖晃起來,在易天行真火的燎烤下漸漸淡去……

    原來是個幻像!

    易天行知道中了對方的圈套,卻不知這個宗思的本身躲在何處預著伏擊自己,悶哼一聲,無數股細細的真火被他逼出體外,將自己燃成一個火人,以作防御。

    不料火元離體,馬上感覺到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似乎身後正有一股極大的力量,極玄妙的感覺,催動著自己體內火元的流運,引誘著體內火元熊熊且不計後果地燃燒起來,易天行轉身,發現身後半空中飄蕩著一個很奇快泛著火光的小油燈,燈身通亮,似乎與自己體內的火元爭盛,顯見不是凡品。

    易天行眉頭一皺,感到體內火元似乎有些失去控制般地想與小油燈里的火苗爭斗,不由大感意外,畢竟他火元再盛,可也不能毫無保留地送出,於是默持思惟法門,想控制火元進出,不料卻毫不奏效。

    “這是昆侖山上的火精之引。”

    從旁邊走來了個黑衣人,這才是宗思的真身。

    易天行感到局勢凶險,也不去理他,盤膝坐在地上,各式法門真言在腦中急閃,卻只能稍阻火元外泄之勢,似乎飄蕩在自己眼前半空中的那盞油燈,像是火中的美女一樣,竟惹得自己體內火元不受控制的向油燈圍去,雖然油燈似乎無法收入火元,但也讓他感到萬分吃虧。

    一瞬間易天行身上大放光明,火勢熊熊而起,化為數條火龍沖向那盞看著古樸的小油燈,在油燈之外火蕾狂吐,看著威勢無比,他卻暗自叫苦,知道無法持久。

    好在此時他體內真火大旺,似乎還可支持一二,而且體表上一層朱火鋪著,那個叫宗思的年輕人也頗為忌憚,不敢上前,似乎是存著靠這件法寶耗盡易天行體內火元的心思。

    “不用勉強了,火精之引加上古銅神燈,乃地上萬火之母,你體內火元雖盛,又如何敵的過這種力量?”宗思嘿嘿笑道。

    易天行暗自咒罵著自己體內這些火元好色,臉上卻透出一絲笑容來,這笑容卻伴著臉上不斷冒出的火苗,看著猙獰可怕無比︰“地上萬火之母?倒是挺大的名頭。為什麼要來動我?難道是你們門內的意思?”他眼力尖,早看見叫宗思的小子看著輕松,實際上負在身後的雙手不停擅抖,看來他控制這盞油燈也是十分吃力。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九章 無名火起
    宗思面色一肅道︰“你的進境太快,修行門中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出過你這種異類。你既然向著歸元寺與我門中為敵,小公子留你一命乃是後患,今日我便要收了你。”

    火焰中的易天行笑道︰“收了我?當我是妖怪?據聞上三天雖然神秘,卻不涉世事,尤其是吉祥天門中,修器無數,但嚴禁涉足塵世爭斗,你們幾番與我過不去,難道不怕門規處置?”

    宗思冷冷道︰“短短數月,你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人,便有了如今連我都不如的修為,是不是妖怪又有誰知道?”

    易天行聽他說中自己心中隱隱所憂,咧嘴嘿嘿笑了聲,白白的牙在嘴唇上飄著的游移火苗中顯得格外明亮︰“是人是妖,難不成是由你們吉祥天來定?”

    “不拘是人是妖,你敢與小公子為敵,便是死路一條。”宗思陰冷應道。

    “啪!”的一聲輕響。

    不知如何,先前還盤膝坐著與那盞油燈搶奪火元控制權的易天行,此時卻像一陣風一樣地飄到了宗思的身後,火掌輕推,拍中宗思的肩部。

    宗思一聲怪叫,整個人被這一掌擊的斜斜地掠上天空。

    易天行剛才等了半天才等到這個機會,見他在半空中防御大亂,哪肯錯過,右手中指一彈,一粒朱火便向著他的胸口急射。不料場中的那盞小油燈果然厲害,竟似有極大的吸引力,強自把這枚朱火引偏了數寸,沒有擊中宗思胸口要害,而是擦著他的臉頰過去,留下一道深深的焦痕。

    宗思悶哼一聲,往林梢里一鑽,帶著肩頭火光不知循入何處。易天行咪眼看著,也不知道這小子用了什麼手段,竟把自己拍到他肩上的離火弄熄了。

    此時宗思先前設下的結界雖破,但林間火苗處處,青葉青枝被燒得升起陣陣濃煙,林間幾不可視,而宗思雖遁,那盞泛著淡淡暗金色的古樸油燈卻依然平空停留在易天行身前不遠處。

    ……

    ……

    易天行此時顧不得去追殺受傷的宗思,心想這人修為境界比自己低也敢來收自己,看來面前這破油燈肯定是個了不得的法器,想到這節,再看著自己體內真火汩汩而出,繞著油燈不停打轉,怎麼也招不回來,於是不免有些忌憚,心中惴然,在油燈前復又盤膝坐了下來,想尋思一個對付法器的方法。

    他心想宗思受了自己離火一掌,應該受傷不淺,雖然油燈和“火精”在對付自己,那廝定不敢走遠,不過也應該沒有什麼勇氣再來偷襲自己,於是安安心心地坐了下來,在腦海里挖出佛宗的無上法門。

    “物雖有生,不積聚,不滅,亦不舍眾形,雖沒而不滅。”易天行一顆玲瓏心,暗自運著觀品之心,隱約感覺火元與天地間諸般真氣相似,也講究個去歸之途,但卻始終找不到具體法子,不免有些著急。

    佛心一動,神識稍亂,卻直透林梢煙霧感受到了那個鳥兒。

    那個紅色的鳥兒正在林梢掠翅急飛著,似乎頗為著急。

    原本青青的林梢,此時已被林間火苗燎的枯乾一片,在林間的空地上,易天行盤膝坐著,十分吃力地對抗著古銅油燈中昆侖火精的神通,而在林梢深處,還有一雙陰煞氣十足的雙眼盯著他。越過林梢頂頭,可以看到有一只渾體通紅的小雀兒正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來回疾掠,似乎想要沖入林中。

    “千萬別下來。”易天行暗自默禱著。

    他現在還有一抗之力,暗運三味坐禪經,靈機一動。

    “內外出入息,去則心影隨。”

    禪經真言一出,體內殘余的火元正緩緩沿著腹中某處慢慢轉運起來,初始薄淡,卻漸運漸厚,形成一道水中急流一樣的漩渦。他以心經暗觀自身,發現這一大異象,卻不知是福還是禍,但不論如何,火元漩的吸取之力較諸先前要大上許多,那盞要命的油燈吸取自己火元的速度減緩了許多。

    易天行雙眼靜靜看著油燈內的那一點幽幽火光,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樣不起眼的東西,竟能有如此大的神通,此時才想起歸元寺斌苦大師曾經提過,吉祥天最擅煉器,自己與宗思對敵之初,看他修為不過爾爾,卻忘了他可能帶著的法寶,實在是愚不可及。

    雙眼看著前方自己火元組織的數條火龍繞著油燈不停周旋著,他的神識卻放在林子上方,十分小心地注意著宗思的舉動和小朱雀。

    右上方的林梢一陣微動。

    易天行知道,宗思要來了。

    此時他體內火旋漸快,慢慢要與油燈的吸取之力持平,宗思卻要來了!

    易天行一陣微慌,不知應該先顧著那頭。

    正想著,便聽見上空一段咒語響起︰“震離坎兌,翊贊扶將!”肩頭一片漆黑的宗思挾著陰煞之氣向他撲了過來。

    隨著這句道家真言響起,易天行面前的那盞油燈驟然大放光明,一股極強大的力量從那處傳了過來,先前還繞著油燈的幾條火龍頓時被吸近了三分!

    易天行悶哼一聲,將身子強自一扭,恰恰躲開宗思的天外一掌。

    但那宗思身法奇異,竟似無形無質般,身子挾著道道殘影繞著他周旋,間或伸出一掌。

    易天行雖然速度奇快,但此時大半副心神全都被場間點著火精的油燈系著,盤膝而坐,便只有被動挨打的份,不由好生郁悶。雖然他反應快,但行動不便,終究還是被宗思拍了幾掌,雖然身子堅實不會受傷,但肩頭後背火辣辣的痛還是令他無名火起。

    無名火起?

    易天行心中想了這句話,下一刻便悟了對敵之道。宗思又是鬼魅般飄近,毒辣一掌擊出,將將要擊中他肋下時,他心神一動,法門疾出,一團真火便從自己的肋下滲了出來,直燒宗思的手掌。

    宗思怪叫一聲,左掌穿腋而出,替了右掌便要擊打他的面門。

    但他的身法雖然詭異飄忽,卻終究及不上易天行神思一念之間的迅速,手掌還未觸及面門,又是一團真火迎了上來。

    易天行此時體內真火雖然和火精油燈玩著老鷹抓雞的游戲,但殘留的真火卻足以應付宗思的拳腳。

    如此交手幾個回合,易天行定下心來,知道宗思除了這件法寶外,便只有依賴自己的拳腳功夫,這倒是不大怕的。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章 真元充盈
    正這般想著。

    “ !”的一聲清吟。

    易天行余光一看,大叫糟糕,只見左頰被火燒傷的宗思正滿臉陰鶩地從身後拔出一柄劍來。

    劍身寒若秋水,光毫四溢,顯非凡品。

    易天行臉色一沉,隱約感到這把劍能夠傷害到自己。

    而他的全身修為還在與場中半空里漂浮著的小油燈對抗著。

    他該如何辦?

    ……

    ……

    便在這生死一線間,林子上空傳來一聲極尖的清鳴之聲。

    伴著這道鳴叫,一道極亮極赤的火團劃破了林梢上面的片片霧籠天空,撕開道大大的傷口,向著易天行身前飛來,直撲那盞幽幽燃著的火精油燈!

    小朱雀感應到他的危險,終於沖了下來!

    易天行大驚,身子一彈平空躍起,險險避開宗思自身後遞來的寒意一劍,便向場中撲去。他不知道小紅鳥踫上這昆侖山中的地火之精,會發生什麼樣的狀況,心焦之下,舍命而出。

    不料他蹦的快,小朱雀下沖之勢更急,便在他攔住小朱雀之前,它已經沖到了油燈那里,一張小緣,便如同啄食一般,將那盞古銅油燈里的幽幽火精一口吞了下去。

    一口吞了下去!

    易天行瞠目結舌,又是興奮又是擔心地看著它。而執劍於後的宗思似乎也萬萬沒料到從天上飛了只小鳥來,便將自己視為神物的昆侖火精一口吞了,滿臉土色,愕然站著。

    ……

    ……

    林間頗為詭異的安靜著。先前還你死我活的二人這時候看著一只通體紅火的小鳥發呆。令人震驚的,小朱雀一口吞了火精,身體上卻沒有顯出什麼異狀來。

    “這是什麼東西?”宗思握著那柄劍失魂落魄道。

    易天行卻一皺眉,一憂小朱雀的真身被這人看見了,另一憂卻是感覺到身周的林間發生了些極奇妙的變化。

    先前他體內的真火被昆侖地精引出,化為數條火龍繞著油燈打轉,而此時小朱雀一口將油燈里的火精吞入肚中,卻是隔絕了火龍與地精之間的引力,數條火龍似乎愣了會兒,又感應到自己主人易天行體內的火陣旋渦,便歡呼著向易天行撲了回來。

    易天行卻是大驚,心想這麼多火元一下撲回體內,不會像吃多了的胖子一樣腹脹體裂吧。

    宗思渾身手足冰涼。他從那日七眼橋邊看見易天行後,便決定除掉此子,這件事情根本便是瞞著吉祥天門中暗自進行,一方面是他覺得此人似乎是自己天生的危脅,另一方面……卻是看不得小公子對此人似乎有些什麼特殊的感覺。於是他暗自帶著門內師兄弟從昆侖艱辛獲取的火精,用起追蹤之術,用了幾天的時間才找到在漁塘邊潛修的易天行。

    不料卻敗了!

    而且敗的如此之慘!連自己的法寶也被那個叫不出名字來的小鳥一口吞掉!

    宗思怒氣盈胸,終於從先前的頹喪心緒中擺脫出來,這時候卻不再向易天行動手,而是狂嚎一聲︰“還我寶來!”執劍向站在林間的小朱雀撲去,其勢猛厲,似欲噬人一般。

    而剛剛吞食了火精的小朱雀似乎正陶醉在吃了頓大餐後的喜悅里,咕咕叫著在林間緩慢行走,宛如人類飯後散步消食一般,全沒注意到劍風即將臨體,危險將至!

    易天行大驚,哪里還顧得如何收伏在場間游走的火元之龍,心神一動,左指捏了個手印,右臂橫舉如刀,竟似有無窮的吸力將場中的游離火元吸著聚了過來,成了一個形狀模糊的火刀。

    砍!

    意隨心至,易天行心念方一動,這柄驚世駭俗的火刀便隨著他右臂的輕輕一刀,破空劈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

    集中了易天行體內大數火元的這柄虛刀,趕在宗思劍鋒砍到小朱雀之前,實實在在擊打在了宗思的胸膛上。隨著震天價的一聲巨響,宗思哀鳴一聲,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強大力量橫橫打飛到天空上!

    易天行右臂指揮的火元如同火山噴發般一濺而散,而宗思就像是火山口噴發出去的石礫一樣,燃燒著穿過濃霧遮蔽的林梢,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竟似成了一個小黑點,不知最後落到了何處!

    易天行遠遠望著天空中被自己擊飛的宗思身體越來越小,自己也有些傻了。

    好可怕的力量!難道這一火刀是自己發出來的?

    事情還沒完。

    如此可怕的力量,如何回到他的體內?這是先前被昆侖火精緩緩吸引出的,而此時卻像歸家的孩子一樣前赴後繼往他的體內鑽去,易天行只感覺到虛海內一片腫脹,整個身體雖然精神,卻有些難荷其負。

    火元鑽回的越來越快,易天行體內的火元漩渦也越轉越急,越來越厚實強大。

    易天行知道已經到了關鍵處,悶哼一聲往地上一坐,盤了個雙蓮花,雙手疾幻法印,神識內倒轉心經,瞎貓踫死老鼠般將三味坐禪經里初禪二禪三禪之品倒行而施,緩緩吸納著這些本來就是自己的火元兄弟。

    漸漸的,他體內火元漩渦的運轉變得平緩起來,吸力雖然仍然十足,卻變得有條不紊。而死死包圍著他的高溫火元也漸漸平靜下來,乖乖地沿著他三萬六千個毛孔慢慢地往體內滲去,一進體內被便歸入虛海,再經火漩一轉,成為最初的本始模樣。

    也幸虧易天行此人膽大心細,不然他一定會被這些火元擠的頭暈腦脹,修行力大減,甚至可能會暗傷纏身。

    小朱雀吞掉火精後,便變得有些懶散,看著自己老爹在練功也不幫忙,就趴在易天行身上睡著了。

    而隨著易天行對火元的吸納,他的身體似乎成了一處空氣中的漩渦,林間的空氣繞著他的身體疾速打著轉,卷著碎葉火燼還有林梢處不停燃燒著的火焰向他飛來,方圓五百米內,所有的林葉火苗都以他的身體為中心輕輕搖擺著,似乎在行禮一般。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一章 回到省城(1)
    也許只過了一剎,但易天行艱難地吸納著火元,卻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久的時間,終於一切如常。

    他睜開眼楮,發現體內真元充盈,較之最初似乎尤有精進,不免暗喜,接著卻發現自己體外裹著一大堆枯枝碎葉,而先前林間處處燃燒的火頭也不知為何都平息了下來。

    “難道都被自己吞進去了?”他摸摸腦袋。

    這時候卻輪不到他細想,畢竟一場惡戰甫息,而開始時農舍里傳來的那聲慘呼一直讓他惴惴不安,至於那個叫宗思的小王八蛋知道朱雀在自己身邊後有什麼後患,更是現在無法考慮的事情。

    他拾起毫不起眼的古銅油燈,腳尖在尤自冒著熱氣的林間黑地上一點,身子便斜斜掠空,手掌再在樹幹上借力一搭,整個人便向林外遠處的農舍縱去,勢愈疾箭。

    進了農舍,便看見徐伯徐媽二人癱倒在地一動不動,易天行心中大駭,趕緊上前探二人鼻息,發現只是昏了過去,不由心中稍安,再進了後屋,卻看見了讓他驚怒交加的一個場面。

    小肖手上拿著那柄霰彈獵槍,整個人卻面色慘白地靠在床沿。

    獵槍被齊嶄嶄砍作了兩截,小肖一只手握著一邊,顯然還沒來得及開槍,而他的右腿也被砍斷獵槍的力量生生砍斷!鮮血流了一地,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大怒,看這斷口便知道是那個叫宗思的人用手中利劍所斷,趕緊上前給小肖止血。

    他看的閑書多,對於急救也有些了解,按照書上教的法子,把床單撕了下來,在小肖的大腿根部系了個活結,以備過陣子要舒通,又用手指按了幾處穴位。

    但看著讓他有些頭皮發麻的半截斷腿,易天行卻是又怒又是黯然。

    想到先前在林子里吸納火元時悟的法子,易天行眉梢一翹,趕緊到廚房里取了盆水,然後倒施三味坐禪經,生生把體內火元斂為一個反向而轉的小漩渦,拼命吸納著水中極細微的火元,或許連火元也稱不上,只是不停地吸納著。

    便這樣生生地倒施法門,過不多時,這盆水終於在滋滋聲中凍成了冰塊。

    易天行來不及為自己法門的提升高興,趕緊將這盆冰用手指頭砍成冰塊,然後倒進身旁預好的大桶里,再小心翼翼地將小肖的斷腿擱到另一個乾燥小袋子中,確認口子系好後,才小心翼翼地放入桶中,用冰塊埋好。

    接著他給自己赤裸的身上胡亂套了件衣服,將小肖扶了下來,徒手將床劈成了個簡易擔架,用床單將小肖和裝斷腿的桶緊緊捆在床上,便用自己的天生神力,單臂舉著這一人一腿一床出門。

    轟的一聲,易天行一腳將農舍的牆踢了個大洞。

    出了農舍,易天行心急如焚,自然不可能等救護車來,他咬咬牙,看準了省城的方向,也顧不得驚世駭俗,便單手扛著這張大床,沿著最直的方向,遇塘越塘,遇林穿林,像一把開山斧般,以最快的神行速度向省城奔去,他跑的奇快無比,道道殘影之後留下一道場起的灰塵巨龍,和很多不停揉著眼楮,以為自己眼花白天看見鬼了的路人。

    易天行只想著怎麼能救小肖一命,最好還能把他的腿給接上,心急如焚的他,離暴走的距離似乎也只有一絲絲了,而他本身也是在進行著真正暴走這樣很有味道的工作,於是乎,自然不會再考慮藏頭露尾,躲著吉祥天,畏著秦梓這樣的事情,更何況斷肢保存重植最為艱難,快上一秒便是多上一分的希望。

    於是他光明正大,甚至是驚世駭俗地單手扛著木床,殺進了省城大學附屬醫院。

    之所以來這家醫院,是因為他在省城里只知道這家醫院怎麼走。

    易天行從醫院主任的口里聽到小肖性命無虞,斷肢保存完好,馬上就要進行斷肢重植手術時,才放松了下來,才感覺到自己背上冒出了一大陣冷汗。

    這汗自然不是奔跑費力熱出來的,是心急急出來的。

    而當易天行走出手術區,來到校醫院四樓的窗邊下意識往下看去時,汗又唰地一聲流了下來。

    這次的汗是嚇出來的。

    聽說有個人跑的比劉易斯還快,在高速公路邊上連超寶馬大奔,早就有人報料給了媒體,再聽說此人力氣比施瓦辛格還大,單手扛著張床,床上躺著個人,人邊系著個桶,離奇新鮮各大要素佔全了,省城大大小小的媒體自然一窩蜂似地趕了過來。

    樓下已經站滿了人,而且個個都扛著長槍大炮,不是真的家伙,而是各式易天行叫不上的名的攝影器材,比較有意思的是,扛機器的大漢前面無一例外站著個漂亮花姑娘,應該是文字記者。

    保衛處的人一邊把記者們往外攔著一面請示醫院領導︰“院長,我說最近咱們醫院沒發生什麼醫療事故吧?”

    “沒有。”

    “那……有沒有因為病人窮就把人趕跑的事兒?”

    院長很雄渾的聲音響起︰“救死扶傷是我們的職責,這個月我們哪里有趕過?”

    易天行這時候才醒過神來,知道今天自己小展神通在省城里鬧出多大的事兒來。好在醫院里的醫生護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對他沒有怎麼另相看待,他趕緊在護士那里借了電話給袁野拔了過去。

    “袁叔,您趕緊來省城大學醫院一下,出事了。”

    袁野極少見他如此惶急,甚至是那天夜里他被人追殺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這麼著急過,趕緊問道︰“少爺,出什麼事兒了?”

    易天行將今天的事兒揀緊要地說了一遍,只是隱藏了宗思修士門弟子的身份。

    袁野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是什麼情況,便開始發動省城里的人脈,務必要把校醫院里的這些記者給請回去。

    易天行想了想又道︰“你得派個能群人去趟魚塘,徐氏夫婦還是昏迷,得看看有什麼事,另外也得打理一下,不要讓人瞧出什麼來。”

    “是。”袁野應下,便要動身往校醫院來。

    易天行想想,似乎沒有他幫手,很多事情也是不方便,便默允了,然後把腦袋伸到窗邊偷偷瞧著,過了會兒時間,看見有幾個女記者看了CALL機後,萬般無奈地一擺手帶著手下撤了,還有些記者嘴里開始罵罵咧咧,但校醫院的院子里終究還是清靜了下來。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二章 回到省城(2)
    院長根本不知這些記者是因何而來,又是因何而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給領導們打著電話,想尋些蛛絲馬跡。易天行卻站在窗口邊上無比贊嘆,心想鵬飛工貿果然在省城里很有實力,居然能和這麼多媒體搭通天地線,還有能量影響到對方。

    過了半個鐘頭,滿頭大汗的袁野終於趕了過來,緊緊問了問情況,然後又給悄悄給準備進手術室的醫生遞了個大紅包,便拉著易天行到一邊盤問起來。

    “怎麼有這麼多的記者?”袁野問道。

    易天行想了想,沒辦法,還是解釋了一下,只是把自己的神通刻意說的小了許多,說自己只是力氣大了些,跑的快了些,這些記者成天沒事兒做,就蹲在街口等著狗咬人,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體育天才,所以都圍了過來。

    袁野眼色里明顯透著不信,但也不好過多追問,忽又想到小肖斷腿,陰煞之氣浮上他樸實面龐︰“這次是誰幹的?還是上次對少爺不利的那批人。”

    易天行皺皺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指望從我這里打聽出什麼,這件事情,我自然會給小肖一個交待。”自踏足修行門中,他第一次對吉祥天生出了恨意,好在這份恨意還沒有讓他失去冷靜,他細細想著,總覺得宗思這個人身上有股說不出的陰褻味道,和上次讓自己吃苦的秦梓完全不一樣。

    “不行,小肖是公司的人,必須由我們去討個說法。”袁野酷勁十足道。

    易天行想著傷了小肖的宗思被自己的驚世火刀不知道劈到哪兒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心想這從哪里去找個說法?難道要自己單槍匹馬去挑了吉祥天的山門?即便自己有這種天大棒的悍勇,可也不知道對方山門在哪里啊︰“傷了小肖的人,來自很玄妙的地方,你千萬不要插手。”

    他很慎重地叮囑道。

    袁野一愣,混黑道的人其實最信神佛,聽易天行這樣說,便有些心思恍惚,吶吶道︰“什麼地方。”

    易天行一臉平靜地望著他︰“你應該隱隱察覺到我有些與常人相異的地方,所以不要問了。”

    袁野目瞠口呆,心想難道自家的三少爺是個妖怪?臉色也不禁變的有些煞白,下意識里退了一步。易天行微微一笑。終究對家族的忠心戰勝了對未知事物的畏懼,袁野有些怯怯地走近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易天行道︰“先要麻煩公司把我的事情遮掩下來,和那些記者好好說一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要恐嚇他們,好好說。”

    袁野認真應下。

    “等小肖手術做完,你安排幾個人來照看,另外就是他家里還是派人去說一聲,我知道他家只有一個弟弟,你安排一下他弟弟的生活。”易天行冷冷道︰“至於別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晚些時候,我會先去一趟歸元寺。”

    ……

    ……

    等待總是令人難熬的。

    易天行和袁野二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眼楮看著手術室上的小燈,袁野忍不住將香煙拿出來叨在嘴上,然後給易天行遞了一根,易天行指了指“nosmoking”的牌子,拉著他到走廊上,開始吞雲吐霧。易天行吐出嘴里煙氣,有些黯然道︰“這次我真是虧欠小肖。”

    袁野應道︰“少爺話重了,保護你,本來就是我們的職司。”

    易天行彈了彈煙灰,看著煙灰從陽台上緩緩向樓下飄去,認真說道︰“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肯與鵬飛工貿來往過深嗎?”

    袁野略有些詫異抬頭望著他。

    “一方面是我不想涉足你們所謂的道上生活。”易天行深深吸了口煙,香煙的頂端像紅寶石一樣閃閃亮著,“二來,我很不喜歡你們腦子里的某些東西。黑道是一個階層森嚴的社會,而在我看來,一條命便是一條命,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條命,沒有誰貴誰賤,而你們往往把性命這種事情看得太輕。往好了講,這叫熱血男兒,往壞了講,這叫做天性薄涼。”

    袁野安靜了會兒,緩緩說道︰“我讀的書不多,講不出什麼道理,但我只知道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我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一樣也怕死。”他呵呵自嘲笑道︰“如果能不死,誰願意去死?只是我們求生存的方式和一般人相差太遠,少爺瞧不起我們也是自然。”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這種事情無法深談,便住了嘴。

    十二個小時之後,校醫院上空的天空已經漆黑如墨,烏雲在上,無繁星點綴。

    手術室上的小燈終於換了顏色。

    易天行看著臉色慘白的小肖被推進了特護病房,心中一陣內疚,不知怎的卻想起了鄒蕾蕾被薛三兒手下撞斷小腿的那件事情。

    站在病房的門口,他十分想念鄒蕾蕾。

    …………………………………………………………………………………………………………………………

    走出校醫院,迎面卻有一輛警車。

    一個警察走了上來,攔住了易天行和袁野的去路,先前依著易天行吩咐悄悄呆在外圍的鵬飛工貿的人,這時候見警察攔路,趕緊顯出身來,十幾號人將校醫院口堵住,看著氣勢頗為囂張。

    警察先是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易天行這個學生身後竟然有這麼大的勢力,接著卻是面色一黑道︰“怎麼了?聚眾鬧事?”

    袁野笑著走上前去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警察道︰“誰是易天行?”

    易天行走上前來。

    “你跟我們回局子,把今天的事情做一下筆錄。”

    易天行一頭霧水問道︰“什麼事情?”轉臉望向袁野,誰知袁野也是不清楚,攤開雙手,低聲道︰“公安都來了,應該不是你和汽車賽跑的事情。”

    警察把車門拉開,道︰“請吧。”

    袁野手下一群人不幹了,罵咧咧道︰“不說清楚就去,去什麼去?”

    警察木著臉道︰“我們調查過了,送那個傷者來醫院的就是這個易天行,我們只是讓他解釋一下,那個傷者的斷腿是怎麼回事。”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三章 回到省城(3)
    易天行眉頭一皺,心知公安斷不可能如此積極,一定是有人報案。正想著,打外面有一個中年人笑呵呵地走了過來,遠遠就喊著︰“袁老大,什麼事兒讓您來醫院?是不是家里有人翹了?”

    袁野湊到易天行耳邊說道︰“少爺,這就是前些天我提過的城東彪子,估計今天就是他找的麻煩。”

    易天行微微一笑,卻看見身邊漸漸圍攏起許多人來,當中大部分是省城大學的學生。他眉頭一皺,一方面是不想和彪子這些黑道人物有什麼接觸,二來也不願意在學校里鬧出風風雨雨,於是老老實實上了警車,回頭對袁野道︰“你們先散了,不要叫人看笑話。”

    那個叫彪子的人似乎沒想到古家新近派到省城主事的少爺竟然如此怕事,愣在那處不知如何是好。

    易天行臨上車門時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微微一笑,卻叫那個彪子渾身冷了三分。

    事情說麻煩就麻煩,說不麻煩就不麻煩,雖然是彪子報的料,公安請的客,但當易天行如此配合地進了派出所後,警察對他倒也客氣,畢竟知道這是目前省城古家名義上的當家人,自然面上不會太過為難,只是依著規矩問著筆錄。

    但筆錄確實很難寫,漏洞四出。易天行根本沒有辦法把這件事情講清楚,小肖是如何受的傷?為什麼傷口那麼齊整,明顯像是刀傷?他在魚塘那里做什麼?為什麼魚塘外面的林子被燒的差不多光了?

    諸多的疑問讓問筆錄的警察皺起了眉。他發現眼前這個一臉平靜的大學生似乎真的很有嫌疑,至少也是不肯吐實,於是淡淡說道︰“易天行,這件事情你最好能說清楚,不然你的嫌疑最大,恐怕就得在局子里呆會兒時間了。”

    易天行苦笑一聲,心想叫我怎麼說?難道要我說是一把仙劍把小肖和霰彈槍同時劈成了兩半?

    警察見他沉默不語,又規勸道︰“我們了解到,你來省城後,古家一直很平靜,我想這件事情肯定不是你惹出來的。”他用手上的鋼筆輕輕點點桌面,良久後緩緩說道︰“是不是城東彪子做的?”

    易天行猛一抬頭,呆了半晌後呵呵笑道︰“這是哪里話,不是他向您報的案嗎?”

    警察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道上人物有什麼事情都喜歡私下解決,不過今天那姓肖的小子傷的太重,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掀起什麼血雨腥風來。”

    “您言重了。”易天行誠懇道︰“確實不是什麼道上糾紛,小肖受傷,確實是一件意外。”

    “噢。”警察見他油鹽不進,漸漸有些氣惱,沉聲道︰“是什麼意外?”

    易天行皺眉想了想,忽然說道︰“我們那個魚塘里養的淡水鯊,我和小肖在塘邊散步的時候,他不小心掉進塘里,被那些魚咬斷了腿。”

    “這些話誰會信呢?”那警察揶揄說道︰“雖然法醫沒有看到傷口,但醫生的筆錄是,傷口光潔,為銳器所傷,怎麼可能是魚咬的。”

    易天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何必讓你我雙方為難?你若一個字不說,我們總沒辦法把你請進來又送出去。古家的人肯定不會乾看著你被我們關著,估計今天一天都要想辦法撈人。”

    “呆會兒我去和他們說一下,您就別擔心了,不會有什麼問題。”易天行的表現倒更像一個奉公守法的好警察。

    “既然如此,那你今天就別出去了,在號子里呆著吧。”警察不無威脅之意。

    易天行不以為意,笑著應道︰“那得麻煩您給我安排地方。”

    警察一嘆道︰“你是古家主事人,何苦與我們這些小警察為難。彪子既然報了案,我們循例也得問一下,你隨便交個人出來不行嗎?”

    易天行極認真地搖搖頭道︰“什麼事情都可以做,隨便冤人的功夫我還沒有學會。”

    ……………………………………………………………………………………………………………………………

    問完筆錄已是第二天的凌晨,易天行被塞進了一個小屋子。警察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把他這種人和一般混混賽在一起,所以給安排了一個單間,還比較清靜。

    易天行站在窗口,看出遠方漸漸探出頭來的朝陽,心里生出一股古怪莫名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被關進警察局,卻是因為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小房間里有些潮濕,鋪上滿是污漬,易天行自然不願意坐上去,身子直直站著,也沒有什麼困意,腦子里想著斷了小肖一腿的宗思,還有那個神秘的吉祥天,厲害的秦梓姑娘……

    袁野給他送了鋪蓋和吃的進來,兩人一見面,他就把外面的警察一通臭罵,倒把易天行唬了一跳。袁野笑道︰“常打交道,罵兩句不妨事。”

    易天行一笑道︰“原來道上人物真有這麼囂張。”

    袁野道︰“少爺您就隨便指個人,把小肖這事結了,嗯,彪子手下有個殺手就是用刀的。”

    易天行搖搖頭︰“這事兒和那個什麼彪子無關,我沒道理冤他。”

    袁野生氣道︰“可那小子報案,明著就是要看我們笑話。”

    易天行笑道︰“像這種爭一時之氣的,只怕也不是什麼厲害人物,理他作甚?”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肯定在外面找人撈我,不過……事情不要做急了,我可不想一夜之間,全省城的司法機關都知道我這麼一號人。”

    他忽然又想到什麼,叮囑道︰“東城彪子那里,你不要有什麼動作。”

    袁野有些不解問道︰“為什麼?像這種事情可不能由著他做,明顯不合規矩。”

    “我不懂規矩。”易天行摸摸自己後腦勺,“這個人我出去後自己處理好了,你現在要緊的就是在醫院里保證小肖的健康,還有就是把他弟弟照顧好。另外就是快些把我撈出去。”

    袁野冷靜道︰“我和石河子分局的一個副局關系不錯,只是他昨天去江寧開會,接了我電話,大概今天夜里才能趕回來,就辛苦少爺再等會兒。”

    “撈人這種事情在小說上見的多了,沒料到自己也有機會體驗一下。”易天行微笑道︰“也算是次不錯的人生歷練。”

    袁野離開後,他開始對著窗子外邊的天空發呆,天上飄著幾絲雲彩,如此孤寂令人難忍。

    這不是他第一次獨處。以前在高陽縣城時,他也常常獨自一人坐在小塘旁邊發呆。但這是他第一次被強制性地關著,雖然在他眼里,關住他的這間小屋子比紙糊的強不了多少,但易天行一直有個很固執的想法,他雖然身體與凡人大相徑庭,本身又有諸多超出世俗水準的神通,但他一直很想做一個普通人,至少是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之所以如此,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家鄉里的那個女孩。

    他無法想像蕾蕾以後跟自己過上這種神神道道的生活。更何況在今後的歲月里,他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麼樣危險的事情。

    便是這樣胡亂想著,派出所小屋子窗外的天空漸漸變幻著顏色,太陽從初升漸至中庭又緩緩墜下,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易天行咪著眼楮看著窗外的斜陽,看著夕照在樹葉上留下的火紅之色,想到了小朱雀,不知宗思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他活著,那小朱雀的存在被吉祥天知道後有什麼麻煩還不知道,如果他死了,只怕吉祥天更不會善罷甘休。

    仿佛與他心意相通,他剛想到吉祥天這個名字,便感覺到一牆之外傳來了一絲氣息。

    一絲修行者散發出來的氣息。

    易天行微微皺眉,將手掌按在牆上,對著窗外空無一人的地方輕聲說道︰“哪位高人來訪,還請出來一會。”

    不料窗外沉寂許久,不見有人答話。

    ……

    ……

    夜深了,易天行有些食不知味地掃蕩掉警察送來的盒飯,無比真切地感受到︰自由這種東西真是比空氣還珍貴的存在。

    派出所里的電話很突兀地響了起來。

    過了陣,傳來一陣腳步聲,易天行從窗前回過頭來,看見一個生面孔的警察,看肩上的標志,似乎職位不低。

    “易天行?”警察問道。

    易天行下意識應了聲是。

    “辛苦了,快請出來吧。”警察的語氣很溫和。

    易天行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袁野說的撈人似乎沒有這麼快。昨天把他載回來的警察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惑,把房門打開,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是市局的潘局。”

    易天行愈發覺得奇怪,按他的判斷,古家這種上不了台面的生意人,是斷斷極難與市局這種層次的專政機關搭上線的。

    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面對那位潘局表示了下謝意,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時,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就是要放了?”

    潘局笑了笑︰“事情雖然沒有查清,但按道理看,你怎麼也沒有嫌疑。”

    易天行亦是一笑,心想道理總是這樣的,但總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自己出去,總是有人說話才對。

    潘局笑道︰“等出去,你就知道了。實在想不到,以你古家的身份,居然他老人家肯為你說話。”

    易天行隱隱猜到是誰,也就不再客氣,再謝了聲,便隨著他走到派出所外面。

    一直在派出所外面候著的古家人看他出來,正準備迎上,易天行看見潘局面色不豫,趕緊使了個眼色,便和潘局一起走到街拐角,上了一輛汽車。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四章 夜里站著個瞎子
    “葉相師兄。”易天行笑咪咪地和車上的白衣僧人打著招呼,“怎麼今天把袈裟又換成白的了?不怕我再刺你幾句。”

    歸元寺主持的得意門徒葉相僧沒好氣道︰“關了你一天也沒說把你這性子關好點。”轉過身向潘局道了聲謝,合什一禮。

    潘局笑道︰“這只是小事情,以這位少年在古家的身份,我們沒有什麼證據自然也不好多關的,何況是斌苦大師發了話。”

    說完這句,又和葉相隨便說了幾聲幾天後去歸元寺的事情,便告辭了。

    待這潘局走了,易天行才在汽車上伸了個懶腰,呵呵笑道︰“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是斌苦和尚把我撈出來的。”歸元寺斌苦主持兼著省政協副主席,撈個人還是件輕松的事情。

    葉相僧苦笑道︰“你還樂得出來?知不知道你惹了禍?”

    “什麼事情?”易天行心知肚明,卻還在裝著傻。

    “師傅說了,你先不要回省大,隨我回歸元寺吧。”

    易天行略沉思少許,便應了下來,和車外的兄弟說了聲,便吩咐開車。汽車開動起來,不多時便消失在省城的沉沉夜色之中。

    汽車開過七眼橋不遠,卻忽然嘎吱一聲停了下來。

    此時夜色深沉,舉頭無月,府北河緩緩流淌。

    易天行止住葉相僧下車的舉動,咪著眼推開車門,看向前路。

    路上有一個瞎子,正拄著個青竹杖,在有些微寒的夜里輕聲咳嗽。

    “今天先生不算命?”易天行微笑道

    “閣下命硬,算不出來。”竹叔冷冷應道。

    “先生攔我去路,這是何意。”

    “易先生何須假作不知。我門中弟子現今身在何處,還請易先生告知一二。”

    易天行眉頭一擰,想了會兒後緩緩應道︰“這事須瞞不得貴門。吉祥天何等樣的存在,為什麼要派人追殺在下?先是那個叫秦梓的小姑娘設局陰我,後又有一個叫做宗思的人傷我屬下,又欲殺我。敢請教這是為何?”

    竹叔略略側頭,道︰“其中緣由日後再來詳論,只是宗思昨日離門,一直未歸,不知……”語氣頓然變得冷森無比,“不知是否已經命喪閣下之手?”

    說完這句話,府北河上吹來的濕氣也顯得冷上了幾分,竹叔手中竹杖刺入土中,眾人只覺土下似乎有什麼事物在急速生長,漸漸向著自己這方來了。

    易天行皺眉,腳在路面上重重一頓。

    坐禪三味經緩釋,一道雄渾無比的真火向著路面上的泥土里探去。

    不知過了多久,路面上約摸數丈的地方,兩股力量終於踫觸到了一處。

    竹叔拄著竹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易天行眉宇間的凝重之色也是愈來愈重。

    地下漸漸傳來了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豆在釜中哭泣的聲音一樣,唏唏唆唆,又像是秋天的枯葉被火苗燃燒一般……

    “過不來了。”易天行靜靜說道。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他和竹叔二人間的路面上一聲悶響,整段路面似乎被什麼力量震高了一截又迅疾落下,揚起好大的灰塵。

    兩人間的路面似乎被火烤過一般,散發著令人難忍的熱氣,漸漸裂了開來,若有明眼人,或許能看見小小的裂口里有許多燒焦的植物根系。

    竹叔身子一震,勉立站直,咳了兩聲,道︰“不期數日不見,閣下的修行精進如斯。”瞎了的雙眼極古怪地一翻,看著有些駭人︰“只是如果今日不把人交出來,你卻是過不去。”

    他說完這句話,易天行才感應到四周的黑暗里似乎隱藏著許多高手,每個人身上真氣流動,雖然境界比自己都略有不如,但亦非凡俗之輩。

    他皺皺眉頭道︰“吉祥天,何其美麗的名字,佛祖經書里賦予了怎樣的涵義?如今你們用這名字組著門派,卻干著骯髒之事,不嫌羞恥嗎?”

    竹叔冷然道︰“我門中向來與人為善,閣下休得污血噴人。”

    易天行冷笑道︰“修行門中規矩,嚴禁無故傷害凡人,昨日與我住在一塊兒的凡人卻被你們門下弟子宗思生生砍斷了腿,如今還在省大醫院里躺著,難道與人為善就是要把人的腿砍下來?”

    竹叔似乎初聞此事,臉上一陣愕然,皺皺眉又道︰“斷不會有此事,如今宗思只怕已命喪閣下之手,這些事情還不是由著你說。”

    “我是什麼樣的人。”易天行道︰“你們門中有個叫秦梓的小姑娘應該比較清楚,你可以問問她,看我是不是一個好撒謊的人,更何況這些事情我有必要撒謊嗎?”

    他左手結個解冤結手印,右手遙遙指著竹叔,一點明紅朱火從他的中指透了出來,在夜空里幻作一道美極詭極的小火劍。

    “我一向對你們避讓,但若真逼得急了,廝殺一番也不是不可以。”易天行冷冷道。

    “你先告訴我宗思如今身在何處。”

    易天行心想鬼知道那小子被自己一記天外火刀打到哪兒去了,說不定早就去奈何橋邊喝孟婆湯,只是這話是萬萬不敢出口︰“他昨夜來襲殺我,被我趕跑了,至於他現在到了何處,應該是我找你要人才對。”

    竹叔話語一窒,吉祥天雖然神秘,卻向來自詡正道之人,眼見易天行嘴利,倒不知如何應付。

    “那我門中的昆侖火精又在何處?”

    “火精?是什麼東西?”易天行仍然施展自己的厚臉神功。

    竹叔氣不打一處來,手指在竹杖上不停抖著︰“易先生何必苦苦支撐。”

    易天行微微一笑,從懷里取出被自己捏扁了的那盞小油燈,扔了過去︰“這是火精嗎?宗思就是用這個來殺我,結果卻被我破了。”

    黑暗中吉祥天的一個門人悄無聲息地掩近,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盞小油燈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易天行暗自一懍,心知今日對上的這些人果然很麻煩,暗中思琢少許後呵呵笑道︰“瞎子叔,咱們也是第二次見面了。至於宗思昨天來殺我的事情,我暫時不找你們麻煩,讓路好不好?”

    本是示弱之意,不料落在竹叔耳里卻換了個意思。他早就將易天行這些年里的過往打聽的清清楚楚,當然知道他在高陽縣城里睚訾必報的性情,這時見他不向自己追討宗思,只怕……宗思早已被這人殺了。

    想到此節,他悶哼一聲,怒氣盈胸,喝道︰“將此人拿下,送小公子處治。”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應了下,聲音在夜空里顯得格外空蕩。

    一直安靜坐在車上的葉相僧此時卻發話了。

    “好熱鬧的夜。”

    白衣飄飄的僧人,指吐火劍的少年,拄竹而立的盲叟,夜空里隱藏著的凶險,構成一副極詭異魅惑的畫面。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五章 大手印


    葉相僧在易天行面前總是一副毛燥面情,在外人面前卻還真有幾分高僧風範,夜風將他白色袈裟輕輕吹拂著,配上他淡雅面容,倒真是真欲御風而去:「吉祥天諸位前輩,莫非真要與我歸元寺為敵?」

    竹叔早知葉相僧在車內,只是想到他是斌苦大師的關門弟子,萬不得已實在不想與佛門為敵,所以假作不知道他在車中。但此時見他站了出來,也只好應道:「吉祥天竹應叟見過大師。」

    葉相僧微笑合什一禮。

    易天行見此情景知道沒有自己的什麼事了,於是微微一笑將指尖的真火收了回去。

    「這少年無門無派,體內妖火縱橫,大師何苦庇護於他?」

    「無門無派,便要受你們欺壓?」易天行出言譏道。

    葉相僧卻是洒然一笑道:「好教竹先生知曉,這位易居士乃是本寺俗家弟子,一直帶髮修行。若他與吉祥天中有什麼誤會,那便是我們兩門間的事情……」

    易天行聽著他侃侃而談,把自己的名諱也從易施主改成了易居士,心中卻生起了奇怪的感覺,心想這歸元寺還真是自己的福地,只是……只是這些和尚為什麼對自己如此好?

    竹叔當然知道葉相僧是在吹法螺,冷冷一笑道:「大師乃佛門中人,打誑語可是要犯戒的。」

    葉相僧微微一笑道:「竹先生若是不信,當可察知這位易居士使的全是正宗禪宗精妙法門,此便為一證。」

    「不足為證,法門萬千,人人皆可擇而學之。」竹叔搖頭道。

    「至於其中緣由,事關重大,卻不是小僧能說,也非先生能聞。」葉相僧仍然保持著臉上的微笑,話語間卻暗示易天行的身份尊貴。

    易天行在一旁卻是越聽越糊塗。

    竹叔見歸元寺對這噴火少年一力維護,也是心中猜測不定,加上老門主一直有嚴令不得輕擾歸元寺,若不是小公子此心太重,只怕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出來。但宗思雖然暗違小公子之命憑著門中靈竹追查易天行下落,但畢竟是門內優秀年青弟子,如今不知死活,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的事情。

    他心思既定,滿是皺紋的臉上浮出一絲莫名笑意,說道:「歸元寺乃佛門重地,吉祥天輕易也不會擾諸位大師清修,只是這位易先生還是要隨我回去面見小公子分說一二。」

    他把竹杖輕輕頓了下。

    易天行暗運心經察看,卻發現並無異象。

    這一頓只是個信號,漸漸黑暗中的吉祥天中人紛紛現出身來,雖然只有四五個人,但個個身上真氣靈動流轉,境界不低。

    易天行皺了皺眉,側頭看了葉相僧一眼,心道如果自己逃命,憑著自己的變態速度和金剛不壞之身倒也不難,但身邊多了這麼個和尚……他從初入歸元寺起,便覺得這些和尚修為不如何,卻哪裡知道歸元寺裡的僧人一直暗中對他另眼相待。

    葉相僧微微一笑,本是合什的雙掌分開,右掌緩緩向前推去,每往前推出一分,掌上籠著的淡淡佛光便純上一分,盛上一分,宛若夜空裡放著光明的佛像右掌。

    「大手印?」竹叔雖然目不能視,但感應著空氣中緩緩流轉著的佛家真氣,緩緩道破。

    「嗡嘛呢叭咪吽」葉相僧輕輕吟著六字大明咒,「一應陰域散去。」

    佛光大盛,黑夜中宛若忽而白晝。

    竹叔面色一凝,左手捏了個劍訣,道家秘法附上青竹杖,正待對敵,不料佛光漸至卻是毫無殺氣,反自光明正大純正柔和,令人無心起敵對之意。

    站在他身後的幾名吉祥天中人感覺有些異象,正欲出手,卻聽到自己身後傳來陣陣佛偈聲。

    「達維也達嗡,達啦達啦。」十幾個僧人排成兩行輕聲吟唱著梵音大悲咒緩緩從夜色中走了出來。

    佛謁聲聲,梵音陣陣。

    場間一片佛息繚繞。

    葉相僧幻作寶像莊嚴,微一合什道:「竹先生請退。易居士往後數日便在歸元寺中,若吉祥天有意來詢,本寺當掃榻相迎。」

    竹叔瞎了的雙眼微微一眨,揮手領著眾人潛入夜色之中,臨去之前丟下一句話:「三日後來訪。」

    看著漸漸消逝在夜色中的吉祥天眾人,易天行淡淡掃了葉相僧一眼,回身鑽進汽車,說道:「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葉相僧微笑應道:「那是家師的事情,弟子不敢服其勞。」

    易天行忽而壞壞一笑,伸手攀著他肩膀眉開眼笑道:「你們的道家對頭已經走了,何苦還在我這人面前扮什麼高人模樣?來來來,把你先前使的那個大手印教兄弟我試試。」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六章 朱雀之庇
    葉相僧一窒無語。

    “不肯教?那把你那些師兄弟玩的大悲咒教我。一排和尚整齊吟唱出聲,確實還挺能唬人的。”易天行笑嘻嘻道︰“在縣城的時候就想著要學梵文,一到省城就被這些事耽擱了。”

    他的心里其實有許多疑問,但生就這種憊懶性子,既然知道見到斌苦後一定能有個解釋,便又回復了無賴神態。

    汽車在黑夜中緩緩駛進歸元寺。

    易天行一進後園便深深吸了口氣,嘆道︰“終於安穩了。”

    “不安穩。”一直在禪房里等候的斌苦大師微微笑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佛不動心,無始亦無終。”易天行脫了牢獄之苦,又得歸元寺之助沒和吉祥天翻臉,心中對這老和尚不免有些感激,深深一什到地。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將他領進禪房,然後道︰“你可是有許多事想問我?”

    易天行點點頭。

    “居士乃是有緣人。”

    易天行今夜第二次聽僧人稱呼自己為居士,微微咪眼,心里保持著冷靜︰“如何有緣?”

    “居士未曾施術,便施施然進我歸元寺後園,顯是上天護佑,這便是一緣。一場誤會之下,卻得了不問俗事的老祖宗相救,這便是二緣。居士攜著聖物朱雀外火燎身,不習本寺方便門佛法便有殞命之險,這便是三緣。而本寺至寶天袈裟被種於朱雀額頭,以鎮天火,從此與居士不離不棄,便是四緣。”

    易天行誠摯請教道︰“究竟我與佛門有什麼緣份?”

    “老衲也只是猜忖,畢竟我佛門史上,已有數百年未見……”斌苦大師一臉寶嚴道︰“佛門史中,無父無母,自外而來,無師自通大智慧……若不出意外,居士應著這真言,應是我佛門傳經者。”

    “什麼是傳經者。”易天行膛目結舌。

    “把這些經書看完。”斌苦大師道︰“以居士的聰慧心,定能悟了。”

    丟下這晦澀難明的幾句話,斌苦大師起身離去,剩下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易天行和蒲團旁邊的幾本書籍。

    易天行拾起書籍一看,卻發現是雜七雜八,什麼樣的書都有,分別是《大唐玄奘三藏西域記》、《南山律宗史》、《阿彌陀經》、《大乘五方便》

    便是這樣渾似毫無關聯的書擺在自己面前,易天行毫無頭緒,拾起卻又放下,正在此時不知為何他心中忽有感應,扭頭望向歸元寺後山那間小茅屋的方向。

    便在此時,老祖宗的那個聲音在他的心里響了起來,是一聲冷笑。

    一聲極怨恨極憤怒極悵悔的冷笑。

    月光灑在歸元寺的禪房上,清清灑灑一片清麗,易天行盤膝坐在禪房內的蒲團上捧著微微有些發黃的經書,慢慢翻讀著。書頁上墨跡如夜,讓人心中寧靜,經文精深,玄思幽遠,虛實相間,一時竟讓他的神思恍恍乎有些外游之意。

    這幾本經書均為佛門精義,卻不涉玄妙修行之法。

    易天行認真頌讀,隨著唐三藏西去東歸,品著鳩摩羅什大德那一聲聲的佛說,隱約感覺著自己似乎跟隨著達摩先師在少室山那個滿是積雪的山洞門口,看著那個叫做慧可的斷臂少年……

    “什麼是傳經者?”

    他在心底這樣問著自己,也這樣問著面前那個滿面皺紋的老和尚。

    斌苦和尚搖頭不語,轉而道︰“居士你看這幾本經書有什麼共通之處?”

    易天行應道︰“均為一代大德所著或是自西土譯來。”

    “這些大德有何相似之處?”

    易天行皺皺眉頭,半晌後應道︰“三藏法師生於盛唐,達摩祖師是南朝時渡的江,鳩摩羅什是後秦時從龜茲國來中土,神秀和尚八十歲的時候,安祿山才打進長安。這些人有什麼共通之處?”他自幼看書便多,對於這些佛門高僧雖然了解並不深刻,但一些大體上的事情還是記得清楚。

    斌苦和尚微微一笑合什道︰“其實……他們都是傳經者。”

    “傳經者?”易天行心頭一震,聯想到斌苦和尚說自己也是傳經者,腦子里有些迷糊,“什麼傳經者?不明白。”

    “每逢佛法衰微之際,天下大亂之時,我佛慈悲,便會降下大德之力,游走於世間,以佛門經義教化世人,這大德所附,便是所謂傳經者了。”

    易天行並非常人,先前稍一錯愕,此時便已回復冷靜,笑著問道︰“傳經取經,又不是拍西游記,說這多閑話又能如何?”

    斌苦和尚笑著應道︰“居士還是愛頑笑,你可知達摩祖師面壁十年,才傳下我禪宗之星星點火;唐李太宗當朝,民心初定,天下不安,三藏法師西去天竺,歷十數年而歸;南北朝時六祖慧能出身梅嶺,卻險些湮沒不聞,全靠七祖神秀於長安宣法,與北宗相爭數十年,方才定下正統……”

    易天行趕緊擺手止住他的羅嗦,他自然清楚斌苦老和尚最後說的是當年禪宗史上最大的一樁公案,說白了,也就是幾個和尚在那里爭,誰才是佛祖的正宗灰孫子吧……他自然不敢將這段腹誹當著斌苦的面兒說出來,畢竟不論怎麼說,自己來省城後,很是承這老和尚的情,也得了對方不少助力,這表面上的尊敬還是要講究的。

    “好,既便這些是佛門中萬眾敬仰的傳經者,每當佛法衰微之際,傳經者便應運而生,揭竿而起……”易天行忽然覺得自己這成語用的大不妥當,似乎是把這些佛門傳奇人物全當作陳勝吳廣一流,卻也不及改口,一個呵呵打個馬虎眼,續道︰“將佛法灑遍世上,普渡慈航於苦海里渡世人往彼岸去……可是……”

    “可是……”他眉宇間閃過一絲莫名之色,挑著眉梢望著對面的老和尚,“這與我又有何干?”

    “前夜說過。你便是當世的傳經者。”

    傳經者三個字像楔子一樣深深嵌進易天行腦子里,縱使他想擺脫似乎也力有不逮,他搖搖頭,盡可能讓自己顯得輕松些,緩緩笑著問道︰“大師,你是說。我是當世天生的大和尚?”

    “也可以如此說吧。”斌苦大師微微一笑,“此乃天生一段緣份,乃居士與我佛門的三世宿緣。”

    易天行很直接地問道︰“講些能說服我的理由。”

    “居士可有慈母育爾身?”斌苦微微垂下頭。

    易天行一愣,又聽到這越來越不順眼的老和尚接著問道。

    “居士可有嚴父教爾行?”

    “居士可知自己來自何處?”

    “居士可知自己體內為何天生便有偌大神通?”

    “居士為何不進寺院,卻能通過修行佛經而悟禪宗玄妙之法門?”

    “居士為何能得聖物朱雀之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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