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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四十二章 閒筆1/3(朱雀記)

秦梓兒拖著自己被碾成夏時老柳絮的右胳膊,踉踉蹌蹌著,往戈壁的邊上走去。

她在人間的父親,在人間的兄長此時還躺在那處,身上冒著黃泡,慘白的面皮下隱著一層死亡的灰色。

秦童兒還有氣息,泰梓兒輕輕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上,將體內殘存不多的仙息渡了進去,助他療傷。

淡淡光芒閃過,秦童兒醒了過來,看著身邊的妹妹,無力說什麼話,只是將自己一直深深按在腰側的右手,放了下來。

一陣風吹過,吹起了他的衣裳,這才發現泰童兒的手一直放在一個小型儀器上,不知道是操控什麼東西的開關。

在這片戈壁之下,還藏著另一顆核彈。

……

……

泰臨川也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瞳裡已經沒有什麼光彩,似乎隨時可能再次閉下。

「你來了,我很開心。」

這是泰臨川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之後,他便躺在了微熱的沙礫上,面上帶著微笑,放鬆著自己的四肢,似乎不是死亡,而是擺脫了某些責任之類的事情,開始享受難得的休憩。

泰梓兒扶著兄長的肩頭,在父親的屍體旁邊安靜地坐著,天上無由而動的烏雲狂風已經漸漸散了,露出這天地連接處的那輪日頭。

紅日如血,似乎很疲倦地緩緩向著沙漠下方沉去。

……

……

很多年後。泰梓兒依然覺得那一天發生地事情,一點都沒有真實感,就像是一出荒誕的現代劇。

冰天雪地裡,連四周高達數萬米的高峰。都被凍成了雪白,所有的巖面上都覆蓋著冰雪,遮住了原本地顏色。

在雪谷之中,有一個極大的地裂之口,在那裂口裡,岩漿正在沸騰,不時拋出幾道金色高溫的岩漿浪。

在岩漿之中,易天行閉著雙眼,盤著散蓮花,雙手捏著蓮花童子手印。正在不停地吸納著岩漿裡的高溫和火息。

這處地裂高溫異常,卻正是讓重傷後的他快速療傷的聖地。四處紅熾高溫的岩漿像人間的風一樣,從四面無八擠壓過來,按摩著他身體上的每一處傷口,濃烈的火息也緩緩灌了進去。

腦中輕聲吟著經文,以坐禪三昧經之法,催動體內金色青菩提心,將那些火息化作絲絲火元。存入菩提心中。

他在這處融爐一般地地穴裡已經洗了好幾天澡,用那些高溫的岩漿當浴露,感覺有些荒誕,但也確實十分舒服。

傷已經全好了,只是貪婪於其中地熾烈火息,所以易天行捨不得馬上離開。

……

……

真武大帝似乎很畏懼這處地穴的高溫,飄在空中雪峰的半山腰上,對著地底很遠處的易天行輕聲說道:「差不多該起來了。」

大帝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很玄妙地在易天行的耳邊響了起來。清清楚楚。

易天行捧了一把紅通通的岩漿,往臉上使勁兒擦了擦,覺得精神不錯。便一個觔斗翻了起來,腳下帶著兩道紅色巖流,飛出了地穴。

岩漿灑在冰雪之上,迅即融蝕出了兩道口子,露出裡面地堅硬岩石。

易天行抖了抖身體,撲進了雪峰下厚達數十米的雪中,只聽得嗤嗤一陣亂響,厚厚的積雪被他身上的高溫迅疾融成氣流,白色霧氣灌滿山腳。

將身體的溫度降了下來,易天行才飛到數公里外的那個草舍裡,取出了真武大帝給自己備好的袈裟,套在了身上。

他身上的頭髮和眉毛,在經過那道可怕的冰河時,已經被罡風全部吹掉,這幾天地休養,眉毛長了出來,頭髮卻還是沒有什麼動靜,所以穿著那身袈裟,看著還真像一個小和尚。

草舍其實是搭在巨龜的龜殼之上,巨龜緩緩沿著這北極之地的寒峰下爬動著,易天行坐在草舍中,感覺自己就像是在人間坐海船一樣舒服。

真武大帝身形一虛,出現在了草舍裡,坐在易天行地身旁,倒了一杯像茶似的飲料,遞了過去。

易天行面色平靜地接了過來,輕輕啜了一口,然後開始盤膝打座,將從地穴裡吸納的火息全數轉化成清靜的元氣,一片淡淡的光芒從他的身體裡滲了出來,漸漸攏於他的背後,形成了一道清光融融的光圈,微妙光中清純寧和,隱有佛光乍現。

真武大帝看著他身後的異象,微微瞇眼,似乎有些吃驚於他的進境。

過了許久,易天行緩緩睜開眼睛,輕聲問道:「那處地穴是什麼東西?居然岩漿能有如此高溫,而且火息無比純正,就像三昧真火一樣,在裡面洗澡很舒服。」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那是老君爐。」

「啊?」易天行一驚,難道自己這些天就是在老君爐的火苗裡洗澡?難怪如此舒服,難怪那處的火息如此強大——轉眼他又想到自己的老猴師傅當年也曾經在老君爐裡玩耍過,由嘻嘻笑了,覺得天上人間的事兒都是這麼巧。

真武大帝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微笑著解釋道:「三清閉關修煉去了,但一應法寶都留了下來,像你在下層天界遇見的那些法寶都是這些遠古仙人留下來的事物,都由玉帝掌控著。只是威力已經大不如前。但老君爐沒人看管,玉帝卻不敢留著,溫度太高,隨時可能把凌霄寶殿燒了。所以才暫寄放在我這兒。」

他看著草舍外地莽莽雪原,歎氣道:「也只有這樣的極寒之地,才能鎮住老君爐的火威。」

易天行能感覺到這位仙力無比強大的大帝情緒似乎有些黯然,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接過對方遞過來地一碗湯,不由皺了皺眉。

他已經喝了好幾天這個湯,這湯不知道是什麼做的,腥味太重,不過確實生肌止血,大補啊……

……

……

他捏著鼻子。很為難地將那碗湯小口小口地抿了進去,不知道為什麼。托著草舍漫步的巨龜在此時低聲吼了一聲,似乎很憤火於某些事情。

草舍裡是安靜的,真武大帝與易天行二人保持著沉默,並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之後。

「當初說好的,你用我門人的身份從天路上來,我派人在南天門接你。我派出去的人,在南天門外那片宅子裡等了你三天。結果沒有你的蹤跡,這是怎麼回事?」真武大帝看著他的雙眼,靜靜說道。

此時大帝的身上依然穿著那身黑金甲,腰纏蟒玉帶,長髮披肩,看著古意十足,而他下意識裡自髮梢甲隙裡散出來地仙息,已經能夠讓易天行感覺到他的無比強大。

易天行淡淡道:「上天地時候天路炸了,再說了。我讓你接我,你就應該親自來,那一層天界裡很有些厲害角色。我一個人怎麼辦?」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道:「不用黑著臉,在這裡扮些什麼。你知道我是不方便去那層天界的,讓門下去接你,已經壞了規矩。」他話風一轉,又道:「可你不該在那層天界裡四處打殺,如果你悄悄從東方天路上來,斷不至於傷成你如今這模樣。」

易天行眉梢一挑道:...「我上天的目的,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除了打殺,還能做什麼?我本來就是個渾人。」

「以渾人自詡,童子,你太過於強調自我保護了。」真武大帝皺了皺眉頭。

易天行搖搖頭:「我說過,別叫我童子,叫我易天行……童子?總覺得是在玩乩童起乩。」

「好。」真武大帝沉臉道:「易天行,你在天界裡鬧的事情太大,居然斬了五公主,玉帝斷斷能容你。你既然來投靠於我,豈是陷我於義?」

「又錯。」易天行冷冷道:「不是我來投靠你,是你們需要我上來。」

真武大帝一皺眉,便聽著易天行繼續說道:「我不理你與觀音菩薩有什麼交情,我也不會相信在人間時,貼在真武大帝像上那些小紙條,便能夠讓你對我青眼有加,冒著觸犯天庭尊嚴,也要保住我性命。」

易天行有些沒好氣說道:「天庭現在亂七八糟的,大家心裡有什麼想法都清楚,我可沒要求你幫我,你可別趁機喊我……」

真武大帝笑了笑,舉手一揮,數十張小紙箋很輕柔地飛了出來,就像魔術師手上的紙牌一樣,排著隊,出現在易天行地面前。

頭一張紙箋上寫著:「今日叩門君不應,來日還請多加看顧。」

易天行愣了,有些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是他們一大家子人往西藏旅遊時,路過武當山的時候,自己留在金殿裡的小字條。

真武大帝微笑道:「事後,你又留了很多張紙條,讓我看顧於你。看在我與朱雀前世情份之上,你提的要求我都答應了,怎麼如今又說,是我需要你上天?」

易天行沉默了一會兒,忽爾笑道:「我悟道中有次關鍵的機緣,便是在武當山你的地盤裡。當時我就想,為什麼西遊記裡老吳的段子會在武當山應驗。你也知道,我這一世是被觀音菩薩像石頭一樣扔到人間的,那這些事情自然與菩薩有關,自然……這些事情也就證明了,你與菩薩的關係。」

……

……

沉默了很久,真武大帝忽然微笑道:「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裡嗎?」

易天行喝了一口那個淡淡青色地飲料。走出了草舍,站在巨大地龜殼之上,舉目遠眺,看著遠方那道龐大的不可思議地白色天慕。喃喃道:「此處如此寒冷,應該是北極紫薇大帝的管轄區域才對。」

他忽然皺了皺眉,看著身後從草舍裡悠悠行出來地真武大帝,有些遲疑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真武大帝微笑道:「天界也不是一成變的,我……便是如今的北極紫薇大帝。」

易天行心裡猛然一驚,面色卻保持著寧靜,斟酌半晌後問道:「陞官啦?」

 「只是個稱呼罷了,你那師傅說過,皇帝輪流做,今天到他家……」真武大帝在龜殼上的一處粗紋處坐了下來。唇角浮上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我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北極中天之地的?已經有很多年了吧。那時候人間應該剛好是宋初之時。」

易天行搓了搓手,實際上是在掩飾內心的緊張,半蹲在真武大帝的身旁,看著大帝頭頂披散的黑髮,小心翼翼問道:「按品秩來算,您現在就算是天庭老二了?」

真武大帝眼瞳裡迅疾充滿了融融笑意,轉首望著易天行:「怎麼?很意外?」

「不意外。」易天行笑了。「但凡和觀音菩薩關係好的人,總是容易陞官地,這是歷史上早已證明了的事情。」

巨龜緩緩地沿著高聳入天地雪峰緩緩爬行著,天地間一片靜寂。

「你如今掌管三十二天司,各方戰神,按道理來講,除了玉帝,這地兒應該沒人能威脅到你。」易天行撓撓鼻子,「為什麼還會來幫我?」

真武大帝搖了搖頭。唇角顯出一絲苦笑:「玉帝老糊塗了,天庭秩序一團糟,而且五公主在他的授意之下。妄干人間事宜,壞了三界秩序,弄得戾氣大作。」

易天行靜了下來,旋即微微皺眉掩飾住自己心中所想:「我認為這是多大的事情。」

下意識裡,他不想和真武大帝討論這些太恐怖的政治問題。

真武大帝靜靜望著他:「事情不大,但戾氣上衝,卻讓天界有些混亂,你可知道你上界之前,天庭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

「什麼事情?」

「二郎神反了。」真武大帝微笑道,看不出來有什麼驚駭。

但易天行很驚駭,二郎神反了?

二郎神反了!

……

……

「噢噢。」易天行半蹲著,不停撓著腦袋,「這些破事兒怎麼都湊一堆兒來了?」他心裡很清楚二郎神反出天庭代表著什麼,這事兒所能造成的震動,比起老猴大鬧天宮也差不到哪兒去。

真武大帝道:「顯聖真君仗著一身脫凡本事,生生斬了天庭裡的若干強悍神將,若是有他在頭前橫掃了一番,你以為此次上天,會如此輕鬆?」

「我不管這些。我的目地是明確的。」易天行瞇著眼,看著隨著巨龜行走而顯得微微波動的滿天雪景,「你幫我想法子送到須彌山去,我要去找我師公。」

「找到你師公又如何?」真武大帝微笑著問他。

易天行一聳肩:「找到師公就去把我師傅救出來。」

「然後呢?」真武大帝笑道:「然後你就可以把這天上人間諸多事情全數拋開,只把這些事情讓那猴子去鬧?易天行,你不會覺得自己太怯懦了些嗎?」

易天行恥笑道:「有實力才可以扮酷,打不贏人,當然要拍屁股走人。」

「那你在下層天界裡怎生殺的如此驚天動地,竟然惹得玉帝請動了遠古神器來對付你。」

易天行語塞,應道:「那小五把仙人從斬龍台塞到人間去了,俺家在人間,當然得把斬龍台毀了。」

「原來你還是有放不下的事情啊。」

「廢話,如果有人把武當山燒了,看你急不急。」

「你和朱雀鳥已經燒過一次了,我似乎也不怎麼急。」真武大帝微微笑著應道。

……

……

「人間現在怎麼樣了?」易天行安靜問道,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對那邊的關心。

真武大帝輕輕揮手,從草舍裡運出一杯像茶似的東西,喝了下去,淡淡道:「無妨,五公主派下去的人雖然強大,但應該足夠聰明,不會去招惹你家的人,也不會去招惹我地地盤。」

直到此時,真武大帝的話語裡才顯出一絲帝王的霸氣。

易天行略微放下心來,道:「那人間那些道門怎麼樣了?嗯……有個叫泰梓兒地女生,她已經踏上仙路,只是還沒有來天庭報道,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真武大帝似笑非笑看了他兩眼,悠悠道:「你知道的事情還是太少,放心吧,就算你死了,她也不會死的。」

易天行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真武大帝不答他,反而微微皺眉道:「只是張果老正在往省城去,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執著。」

 見他避而不答,易天行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只得順著他的話接道:「張果老?八仙裡倒騎驢那個,應該沒什麼厲害……往……省城?」他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這老不死的準備幹什麼?」

「我也不明白。」真武大帝忽然眼色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頭問道:「你在人間的時候,是不是得罪過西方的血族?」

……

……

「應該……算是吧。」易天行撓撓腦袋,腦子裡閃過自己在香港在歐洲欺負吸血鬼寶寶們的畫面。
第六部梵城 第四十三章 紅衣與叫驢1/2(朱雀記)

省城裡有一座式樣古僕的小院落,內裡是個二層樓的建築,古色古香,院內院外交雜種著些耐寒的植物,一入片時,自然顯出生命力來,與別處花圓裡不一樣的大綠色,將整個院子打扮的素青一片。

這是吉祥天往年在省城的院子,泰梓兒還是吉祥天小公子的時候,便曾經在這裡住著。也正是在這個院子裡,泰梓兒曾經想過要殺死易天行,但後來又曾經耗廢命元,幫助易天行與清淨天的長老大戰一場。

友也罷,敵也罷,都是過去了的事情。

泰家都是些很古怪的人,情緒很少會體現在各自的臉上,包括家庭成員之間也是如此。唯獨有個例外,那丫頭成天甜甜笑著,小嘴兒嘟著,說話可人——就是這幾年裡一直擔任省城六處主任的泰琪兒。

那個紮著馬尾巴的可愛小女生。

當了幾年的「泰主任」,泰琪兒偶爾也會解下自己腦後隨著走路一蕩一蕩的小辮子,學著那些婦人一樣盤在頭頂,頂個荷包蛋,看著沒有成熟美,反而有些好笑。

省城六處的職員們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主任,因為泰琪兒很少安排那些年青的修士子弟們繁複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六處「棺材大樓」裡面開游圓會。

自從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全中國的六處都就地解散。有強大師門可以倚靠地都各歸師門,其餘的職員也進入了潛伏狀態。

但泰琪兒不可能離開,畢竟平日裡六處還要處理那麼多事情,不可能全盤丟下。省城這裡雖然安全,卻也不能擅離職守。

所以她離開了六處的大樓,領著手下的一干人等進入了省城,在姐姐當年曾經住過地小院裡停留下來。省城是安全的,所以她並擔心那些天上的仙人會來對付自己。

晨光熹微,秦琪兒從床上起來,赤腳踩在那純白色的祟絨毯上,撐凳看著院子裡的景色發呆。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以前也很喜歡赤腳踩在這毯子上發呆。

不知道家裡人現在怎麼樣了?

西域戈壁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她也不想去小書店問。畢竟她只是和易天行關係不錯。易天行離開以後,她再去小書店。總覺得自己身份有些尷尬……尤其是陳叔平也來到了省城,住在小書店裡,這個認識一直讓泰琪兒異常憤怒。

……

……

想了一想,秦琪兒去馬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隨便擦了擦臉,從手腕上取下像皮筋往黑黑的頭髮上一套,便蹦著下樓去。腦後的馬尾辮像精靈一樣地跳動著。

在小樓後面的花圃裡,她看著那些金線菊下濕土,不知怎地,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你啊,如果知道現在這人間的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你當年還會做那些事情嗎?」泰琪兒勉強微笑著,給菊花澆了澆水,「蠢師兄,現在回頭看。你做地那些事情真的是很沒必要,知道嗎?如果你還在的話,會怎麼做呢?」

晨風拂過花圃。吹得剛剛醒來的金線菊花微微顫動,就像是在回答她的問話。泰琪兒甜甜地啟齒一笑,說道:「知道啦,你個大懶鬼,現在就喜歡睡覺,什麼都不想管。」

緊接著,她撓撓腦袋,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氣,轉身離開了這個花圃。

幾個月前,易天行曾經在海外遊玩過,當時不知怎的與教皇搭上了關係,大家草擬了一些協議,相關的談判,一直在秘密進行中。哪怕是最近這些天國內氣氛緊張,也沒有停滯雙方談判地腳步。

梵蒂岡派出了一個秘密的使團,最近正在中國境內參觀訪問,其中有一位紅衣主教堅持要到省城來,說是以往教廷的某位聖人最先的傳教之地,便是省城,所以他要來拜謁。

中國政府方面很疑惑,相關的歷史的資料裡從來沒有這種說法,但既然對方堅持,加上省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軍機要地,出於外交和現實利益考慮,也就同意了梵蒂岡使團的要求。

秦琪兒今天的工作,便是要迎接梵蒂岡使團地省城之行,進行秘密的保衛工作。

政府外交部門知道省城有什麼特別之處,泰琪兒卻是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西洋教士的要求,她不免皺起了眉頭,提起了十萬分精神。

……

……

雖然是秘密地使團,但畢竟是件大事情,秘密使團沿途是由宗教事務局的葉局長陪同。所以省城的宗教人士來了少,接待人群很繁雜,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歸元寺斌苦大師。

他是佛教協會理事,是省政協副主席,由他出面進行接待工作,也算是給足了梵蒂岡面子。

接待人群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三零四國道的邊上,那裡有個收費站,剛好是省城城區與郊區的分界線。這條線是斌苦大師定的,與往常慣例相比,要更靠近省城一些。

旁的人知道他為什麼堅持在這裡迎接梵蒂岡使團,如果易天行還在,肯定會一眼看穿這慈悲老和尚袈裟下掩著的怕死心思。

離省城越近,離老猴也就越近,自然斌苦就會覺得越安全。

秦琪兒在一旁冷冷看著,只是心想,那些西洋教士看見這些和尚後,不知道會不會有些不爽。

過了不久。一列車隊安靜地從國道上開了過來,如幽靈一般的黑色車身,似乎沒有反射出一絲光澤。

在場人數並不多地接待隊伍,都開始在臉上擺出了和平的微笑。矜持的面容,準備迎接這個與中國隔著萬里叫嚷了很多年的教廷小國使團。

收費站附近早已經警戒了,前後地車流都被堵在幾公里外,所以此處顯得特別安靜。

連那漸漸駛近的車隊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只有收費站底下,那些農舍裡的驢子似乎不怎麼聽話,一邊蒙眼繞著磨盤轉,一邊擺著驢頭嘶叫「餓餓餓餓……」

驢子喊餓的嘶啞叫聲迴盪在村莊裡。

眾人相視一笑,並未在意。

車隊停了下來,政府方面的人趕緊迎了上去,斌苦大師並省城宗教人士還有些矜持地落在後面。刻意與凡世中人保持了幾米的距離。

梵蒂岡的使團入鄉隨俗,很有中國特色地沉穩下車。沉穩握手,熱情交談。

葉局長為省城接待眾介紹這個使團裡的人員,共計有樞機大主教一名,幾個紅衣主教,外加一大堆干雜務的人士。

教士們的面上都罩在春風之中,看來中國之行看了不少風光,享了不少人間之福。

很奇怪地。有一個紅衣主教一直坐在最中間的一輛轎車上,並沒有下來。省城宗教人士雖然覺得詫異,但出於禮貌,也沒有多問。

斌苦大師銀眉一飄,目光已經在那轎車幽暗地後排座位上掃過,發現那個似乎躲在黑暗中的紅衣主教面容極其蒼老,看著不知有多大年紀。

斌苦大師知曉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團成員,一般而言不能超過八十歲,但看著那個停留在車上的紅衣主教。總覺得他已經有一百多歲了。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斌苦沉」著向前走去,然後聽到了一聲驢叫。

他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裡往四處望去。發現身邊的人都沒有聽到什麼,面色如常,似乎只有自己聽見了那聲淒厲的驢叫。想到這一點,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銀白色地眉毛在微風中亂飄著。

車隊中間,坐在那個車後排黑暗中的老紅衣主教也同時皺了皺眉頭。

……

……

一陣清風徐來,擾的眾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卻發現斌苦大師已經沒有蹤影!

泰琪兒瞳中異色陡現,馬上指派手下眾人去察探,卻根本發現不了任何事情,似乎在那一瞬間,斌苦大師就這樣很蹊巧地消失了。

那個老紅衣主教緩緩地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公路的旁邊,看著下方的村莊,有些渾濁的眼瞳微微縮小,一道精光從裡面迸射出來,旋即卻是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很輕柔,卻倏忽間傳至極遠之處。

……

……

歸元寺方向。

後圓小湖之畔的茅舍中,老祖宗正在看報紙,忽然聽到了這一聲歎息,由搖搖頭,長滿了細毛的胳膊從古舊的袈裟裡伸了出來,伸到後腦勺去撓了兩下癢,似乎很不耐煩。

手掌回到面前,已經拔出了一根細毛。

老祖宗張唇一吹,細毛飄飄渺渺地穿過淡青色地金剛伏魔圈,遁離天袈裟大陣,朝著省城郊區某個山頭飛了過去。

片草黃,青山淡,金風玉露易相逢。

仇人相見易眼紅。

在那個山谷裡的一個僻靜處,斌苦盤坐於地,身上全是草屑泥渣,雙目緊閉,雙掌合什,停念頌著方便法門裡最強大的幾道經文,給自己加上了無數清心明意地手印。

淡淡光芒,從他的身上,從他的袈裟縫裡透了出來,將這僻靜山谷耀得聖潔無比。

在他身前數米的地方,一個牽著驢的老者正滿面木然地看著他。

「用掙扎了,此處便是你的死地。」

牽驢老者淡漠至極的說著,判了斌苦的死刑。

斌苦緩緩睜開眼睛,當自己被這位高人用役神訣拘到這裡後,便知道自己絕對是他的對手。

能有這樣可怕的實力,只可能是天界來人。

斌苦低首一禮:「敢問這位仙家,貧僧何罪?」旋即微笑說道:「還未請教仙家洞府何方,便失措問罪,貧僧無禮了。」

當此危局,斌苦依然言笑自若,心境果然清明。

「聽著驢兒叫,還不知道我是誰?禿驢果然狡猾,可惜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是逃不出去了。」

張果老好歹也是八仙之一,說出來的話,卻像極了剪徑小蟊賊。

……

……

斌苦和尚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又不是姑娘家,自然不會急著逃,只是疑惑於張仙師為何對我這凡塵裡一個普通和尚如此在意。」

張果老冷冷道:「你真不知道?」這句話後,他發出了一聲極冷的笑聲。

隨著這身笑,一股強大的仙力從張果老的身上迸發了出來,猛地壓在了斌苦和尚的身上,絲絲仙力往他的身體裡灌了進去,震的和尚五官一扭,開始往外淌血。

斌苦不抹自己顏上鮮血,也不還手,還是老實盤坐在地上,微笑道:「仙師懲戒,也要有個說法才是。」斌苦其實心頭震驚,而且無比疑惑,斷斷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得罪了天界的仙人。

這省城裡天界的敵人有許多,但怎麼輪,也不應該輪到自己這個老實和尚身上……

張果老陰惻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與梅嶺馬生為友,卻停地掇使易天行上梅嶺殺他,害得他佛性全失,茫然喪命……我修仙數千年,見過無數無恥之徒,但像你這樣賣友還賣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和尚,還是頭一遭看見。」

張果老冷漠地說著。

「死吧,去陪那孩兒吧。」

張果老一揮手,一股夾雜著寒意的仙息向著斌苦的身體籠罩了過去。

仙息中隱著怨意,隱著悲傷,隱著許多情緒。

他要殺死斌苦,殺死這個無恥禿驢。
第四十四章 草芒殺1/3(朱雀記)

仙息臨體,斌苦和尚跌坐在地,雙掌合什,掌間清光微妙,散開一道屏障護住自己全身,十分艱難地抵抗著。

山間野地,片草枯黃,此時全部被張果老身體逼出來的寒寒仙息,碾成了約米粒大小的碎屑,這些碎草屑本應隨風飄起,奈何仙息壓力太大,那種可怕的壓迫感竟漫天草屑只是離地約半米高,便在空中停滯,不再飄拂,也不再落下。

只是很怪異地飄浮在空中。

漫天草屑就像是無數粒幽幽的暗器一般懸浮著,擠壓著氣場正中閉目安坐的斌苦和尚。

斌苦的唇不停抖動著,雙目閉的很緊,連串的佛經從他的唇中送出,帶著清心正意的神通,與身周的仙息相抗衡,漸漸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滲了出來。

「諸乘不可盡,有心如是生,心轉滅亦無,無乘及乘……者!」

歸元寺方便法門盡出,楞伽經文與他合什雙掌手印相證,在斌苦的心頭響著,最終卻是忍不住一口腥惡鮮血從嘴裡噴了出來,將那個「者」字說的含糊不清。

……

……

張果老穿著一身很尋常的衣裳,安靜地,幽靜地,平靜地站在遠處,冷眼看著斌苦和尚,看著斌苦和尚一口鮮血吐出,臉上浮現出一絲有些怪異的笑意。

仙息仍然源源絕地從他的身上散發,繞著正盤膝護心地斌苦。滿天的草屑被仙息掠壓,如米粒大小的劍芒,劍芒所向,是斌苦的脆弱肉身。

「去。」

張果老臉上回復了平靜。輕輕說了一個字,仙訣一發,漫天草屑隨著仙息地大動,猛地向著氣場正中的斌苦撲了過去,本來柔弱無比的草屑,此時卻像是精鋼所鑄的飛鏢,嗤嗤破空的聲音大作,無比淒厲地向斌苦紮了過去!

斌苦此時微低著頭,感受著死亡的味道,卻反而安靜了下來。嘴唇輕啟:「花開花落,皆有定時。月盈圓缺,因果相隨,觀音在心,菩提覺醒……」

道道無上慈悲清光從他的身體裡鑽了出來,無數道淡白色的光毫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有若籐甲一般的衣服,套在了他身體的表面上。

……

……

「篤!篤!篤!篤!……」

就像古時兩軍交戰一般。無數聲似極箭矢射在木盾上地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密密麻麻,震人心魄。

被張果老仙息逼射的草屑之劍,全數釘在了斌苦地身體表面!幸虧斌苦喚出了護身的白光神通,不然就這一下,便會斃命。

張果老微微一笑,額上的抬頭紋顯現出來:「果然是觀音門下,你想繼續遮掩了?」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斌苦仍是跌坐於地,滿臉慈悲。身上無數的草屑扎進了袈裟,看著就像是個「毛人」一般,他輕輕一抖袈。滿身被觀音法門隔在體外的草屑籟籟落地,「仙師慈悲,貧僧從未遮掩。」

張果老忽然瞳子裡現出一抹腥紅之色,獰然無比,猛地一聲清喝,一道仙力猛地擊了過去!

斌苦悶哼一聲,手撫著胸口,手掌似乎能感覺到體內那顆心臟的跳動之勢正在逐漸變緩。

張果老給他辯解的機會,冷著臉,又是淡淡地一揮手,滿山遍野地片草被盡數碾成了草屑,像被無形的手指引一般,召到了二人交手之所,化作萬千草屑之劍,再次向著斌苦的身上扎去。

斌苦此時心力交瘁,先前使出觀音門護身神通已是勉力而行,此時再見凶草,已無力頌出經文,只得滿面黯淡地一揮袍袖,修練了數十年的「袖中乾坤」停地往外揮著,想把那些要命的小草渣子從自己的身邊揮走。

想當初,斌苦大師一招袖中乾坤可以把易天行掀小半個跟頭,怎說也是厲害絕學。

看此時,他左一袖,右一袖地揮的好熱鬧,身邊沙石亂飛……草屑卻亂飛。

……

……

飛袖如花間舞,袖停之後,斌苦大師慘慘地坐在地上,臉上掛著一絲苦笑,身上又被紮成了毛人。

臉上也都是豎立著的草屑,草屑的根尖深深地扎進皮膚裡。

此次無觀音法門護身,萬千草屑都像小針一樣紮了進去,無數地細微血流從斌苦大師的身上眼眶旁鼻樑側邊流了下來,看著恐怖無比。

「不頂用啊。」

斌苦大師呵呵笑著說道,身體受傷極重,晃了一晃,險些仆倒於地。

張果老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身子一輕,化作一道輕煙飛了過來,手掌上淡淡金芒一現,便要按上斌苦大師的額頭。

斌苦悶哼一聲,手掌一翻,奇快無比地在額上與張果老地仙掌對了一掌。

如擊敗絮般的嗡嗡聲響起,緊接著是喀喇一聲,斌苦的右手掌毫無意外地被張果老的仙力震成了一束血肉亂絮,骨頭也被震碎成了渣子,嵌在了血肉小臂之中。

饒是斌苦這樣的高僧,也終於忍住輕哼了一聲,可以想見其間痛楚。

張果老仍然木著臉,欲待又是一掌拍下,不料與斌苦觸著的掌面竟是擺脫看似乎這和尚的手掌隱隱有什麼吸力,這個發現不禁讓他微微皺眉。,當 

他知道這和尚與觀世音菩薩有些關聯,所以如果對方有什麼保命的法寶,他一點也不奇怪。

斌苦的右手腕間有一串檀香念珠,當初易天行進歸元寺。秦梓兒入歸元寺之時,都曾經見識過這串念珠地厲害。

此時生死關頭,這串檀香念珠微微綻著柔和的光毫,光毫漸漸滲入模糊的血肉。竟在片刻間,將這些已經傷無可愈的碎骨亂肉盡數修復!

……

……

如同新生一般地小臂仍然舉在頭頂。

斌苦不停念頌著經文,雙目緊閉,兩道銀眉飄飄然在秋風中抖動著,顯得十分吃力。

他正用盡自己畢生修為抵擋著張果老的仙力。

張果老微微皺眉,似乎對於斌苦的實力有如此之強,感到一絲詫異,也不及細想,也沒有將右手掌收回,反而是體內仙力一送。向著斌苦的頭頂壓了下去。

一掌出。

斌苦頓時感到自己的身前突然間多出了一條大河。

多出了一條大江。

江河之水不論清濁,其勢濤濤。力出天地之間,劈山削石而行,凡人無法抵擋。

一陣碎響,斌苦大師手腕上的檀香念珠被震成了無數片碎木片,帶著隱隱的香氣,散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只好收掌,雙掌在電光火石間一合什。一道白光覆上身軀,本是落在地面的檀香念珠碎木片無由而起,就像被漿糊粘過一般,死死貼在他的身上。

而此時,張果老地仙掌已經拍到了他的頭頂。

萬千草屑也隨著仙息一動,復又殺至他地身前,他的面前,他的眼前。

……

……

「嗤嗤」響聲大作,斌苦大師面上就像突然升出無數白毫。但他閉眼以待,兩絡銀眉恰好覆在了雙眼之上。
絲絲鮮血從他的面上流了下來。

而另一邊,張果老忽然身形一虛。消失在空中,片刻後出現在十數丈外,看著自己的手掌,臉色變幻,似乎極為震驚。

斌苦紋絲不動,默念心經,護住自己全身,全然知身外出了何事。

他以佛法護身,視外敵為虛妄,將肉身化作金剛之質,卻掩不住雙眼柔弱。

雖有銀眉護目,卻依然有鮮血流出。

斌苦大師瞎了。

張果老卻是看都不看正盤膝坐著的斌苦大師,仙人之間的實力差別太大,這樣地結局是不會讓他吃驚的。

讓他吃驚的是他手掌上的那個小血洞。

先前他一掌拍上斌苦的額頭,卻是無法發力,便是因為在那剎那間感覺到自己掌心一痛,自己體內的仙力似乎被某位大神通之人破開一道口子,就從那個小口子裡急速向外流去。

這個認識讓張果老十分震驚,掌上仙光一現,封住那道血口,瞇著眼睛,盯著已經瞎了的斌苦大師,冷冷道:

「是誰,出來。」

……

……

隨著這句話,在斌苦大師的頭頂緩緩飄起一根毛髮,那根毛髮色澤微棕,看著像是獸類的皮毛,也沒有什麼讓人覺得恐怖地氣息,就這樣緩緩地逆著片風,飄到了張果老與斌苦大師的中間,懸空立著。

那根棕毛微微一飄,一個聲音卻從裡面響了起來,顯得十分詭異。

「不准殺他。」

這聲音很輕,有些尖,卻並不憤火,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家常的事情,但就是這樣地一句話,便是以命令的口吻讓仙家放人,不經意間,卻是透露了毛髮主人的天生霸道,這是老祖宗的聲音。

張果老微微低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半晌後方幽幽道:「大聖可知這禿驢與我的恩怨。」

「知,亦不想知。」那根棕毛在空中扭動著,像是在跳著弊腳的華爾茲。

張果老盯著那絲毛髮,面色十分凝重:「我今日必要殺他。」

「苦臉小和尚是觀音門下,張驢子。你膽子不小。」

張果老面上忽然露出一絲訣然:「自先師收我入門,我在天界嘻哈度日已有千年,一向安份守己。不多言不多事,也忍了許久,但今日卻是不想忍了。」

「為甚?」

張果老挑挑眉頭:「大聖爺,您是知道我的,咱倆都不是人,但我比您地大神通,所以不敢如何,只知安份度日。但又能如何?人善人不欺,奈何天欺,我一昧隱忍。卻讓那些天上的菩薩們拿我的子孫當作試驗品,你陰過來。我陰過去,只是苦了我的孩子們。」

他忽然望向盤坐地上,奄奄一息地斌苦,滿腔恨意說道:「便是這禿驢,掇使易天行上了梅嶺,毀了我孩兒性命。」

斌苦此時終於開口,兩道鮮血從他的眼眶裡流了出來。染紅了平日裡宛若仙人一般的白眉:「仙師……咳咳……貧僧不知何意。」

 「不知?」張果老忽然極淒苦地笑了起來,「我族本就人丁單薄,傳至馬麼時,便只剩下他一個。好在上天庇佑,讓他來了中土,讓他入了佛門,我本以為我在道家,他在佛宗,均可修成大道。誰知……」他厲聲吼道:「誰知,你這和尚好生歹毒,與那孩兒假意為友。卻是暗中織著毒網,一心想著殺他!」

斌苦抖動著嘴唇,半晌後,才艱難回道:「大勢至菩薩,假意傳他斂佛見佛法門,此法門陰毒異常,我與馬生為友,自然不忍見他行入歧途。」

張果老瞳中腥紅之色一現:「何為歧途?若他能修成佛位,我族始能擺脫這千萬年來的悲慘命運,可歎可歎……居然被你暗中阻了!」

「我族?」斌苦唇角抽搐,苦笑著,終於確認了這位張仙師的真正身份,輕聲歎息道:「馬生大師乃我摯友,如今他修成羅漢,前輩應喜悅才是。」

……

……

「羅漢?」張果老冷哼著,幽幽說道:「那孩兒明悟之心遠勝過我,機緣福澤也遠勝於我,本來大道可期,卻誤識你損友,羅漢位?如今這六道輪迴早就斷了,除非不墮輪迴,這與死有何異?」

「易天行上梅嶺殺他,乃是你在背後掇使,何況他在天界,我奈何不了他……」

聽到此處,老祖宗的聲音不期然發出一聲輕蔑笑聲。

「但你既然是馬生的朋友,卻害他滿門皆喪。」張果老寒寒盯著斌苦瞎了的雙眼,「我若不殺了你,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老祖宗的聲音在此時再次響了起來,聲音裡沒有太多的情緒:「俺家聽地不是很明白……」

那根毛在空中輕輕一扭,似乎在思考後才繼續說道:………但你既然不顧俺家的存在,敢來省城,說不得也是海深般仇怨,俺家也不怪你,只是如今苦臉小和尚已經瞎了,你罷手吧。」

張果老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苦臉小和尚服侍我數十年,老張你給我面子,饒他一命如何?」

張果老忽然有些癲狂地一笑,他附身地人類是一個面相尋常的傢伙,所以這笑容用這具肉身表現出來,看著無比陰惻:「想不到大聖爺在人間又呆了五百年,居然脾氣也好了許多。」

那根毛忽然在空中停頓了下來,半晌後忽然尖聲道:「張老驢,你莫讓俺家生氣。」

張果老輕輕撞撞袖上附著的灰塵,淡淡道:「大聖爺,我今日既然敢來,自然是知道些事情,此地離歸元寺尚有不少距離,您的大神通卻是蔽蔭不到此處。」

毛髮沉默著,似乎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你若殺了他,俺家出寺之後,必殺上天尊洞府。」

老祖宗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是陳述將要發生的事實,也是赤裸裸的威脅。

張果老沉默一陣之後,忽然開口道:「縱要賠上一命,我也要殺了這廝。」

語氣很淡漠,但可以看得出來他地決心。

老祖宗忽然尖聲笑道:「你可以試試,俺家也手癢很多年了。」

……

……

忽然間張果老陰惻一笑,一直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抬了起來,隨著這一抬,兩道與天界正宗仙息完全不一樣的氣息,在這處林地裡無由升起,氣息中夾雜著無比陰寒的味道,似乎想要吞噬這天地間的一切。

感覺著這奇怪的氣味,千萬年來,倚仗著無上蠻力而不肯多動腦筋的大聖爺輕噫一聲,納悶道:「你這驢子用的蝦米招數?」

正在待死的斌苦和尚睜開已經變成血洞地雙眼,一絲慘笑浮上唇角,暗中誦著經文,以赴來生。

他與梅嶺馬生大師之間的糾葛,又豈是幾句話能說清的,雖然他始終認為稟持菩薩意旨而行,斷無一點錯處,但夜深之時,偶於樹梢葉片隙間見那明月當空,也不免會想起那個叫做馬生地血族和尚朋友。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苦臉小和尚,這兒隔得太遠,這張破驢好像比他在天界表現的要厲害挺多,俺這根毛好像護住你性命……...待你死了俺家會讓人來收屍的,去陰間報俺名號,想那閻羅也敢難為你,等俺家出去了,會去告訴菩薩,讓她給你作主嘀。」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鮮血滿面,雙瞳已瞎,卻也是抑不住平和之意。

那根猴毛依然在空中飄著,忽然很納悶問道:「我說張死驢,你和那個馬生到底有啥親戚關係?」

……

……

張果老一振衣袖,強大的氣息充盈著他的身體,嘴唇微開,雙眼微紅,淡淡道:「好教大聖知曉,我本是天地鴻蒙初始一……白蝙蝠,當初因救人有功,才蒙元始天尊渡化為人形。」

場間的震驚還未開始,便被山林外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吹,你繼續吹。」一個老的成人樣的紅衣教士拄著一根模樣普通的塵杖走了進來,走的顫顫巍巍的,似乎隨時準備隨風而倒。

紅衣教士渾濁的雙眼在張果老的身上瞥了一瞥,譏諷道:「過就是一個被聖光重傷成白化病人的二代血族,在這兒冒充什麼天地初始的聖物。」
第六部梵城 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後1/3(朱雀記)

「你是誰?」

每一個反動分子在被識破身份後,都會發出這樣憤怒的吼叫。

張果老雖貴為仙師,卻也不能免俗,兩眼寒光大盛,盯著那個不停咳嗽的紅衣教士。

他分在身側的雙手上黑暗的氣息漸漸旋成兩團棉絮,裹在手上,顯得十分慎重——這個紅衣教士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山林,由此可見這個西洋人的境界極高。

紅衣教士用空著的手摸摸下頜,似乎想把自己臉上的皺紋撫青一些,蒼老的臉上雙唇沒有什麼顏色,微微動著說道:「我是誰?很多年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

張果老盯著他手上的那柄法杖,忽然間皺了皺眉,似乎有一種埋在心底深處很多年的厭惡突然迸發了出來。

「去死吧。」

張果老一揮雙手,手上黑暗的氣漩離體而飛,靜靜幽幽地向著紅衣教士的身上飛去。黑色氣漩飛行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在離手之後,卻似乎擺脫了時間的束縛,在剎那間擊在了紅衣教士的身上。

一道聖潔的白光閃過。

有著一張蒼老面容的紅衣教士昂然站在林邊,手中緊緊握著那柄法杖,法杖頂端不知是塊什麼材質做成的石頭,在猛然間大放光芒,純淨無比的聖光從那石頭裡迸發出來,由上而下。變作了一道防護膜。

聖光微彈,便輕輕鬆鬆將張果老的黑暗氣漩擋了出去。

緊接著,乳白色地聖光侵漫著向張果老的身體射去,張果老微微閉目。竟然躲不避,生受了這記聖光,嗤嗤微響起,竟沒有受傷。

一直守在斌苦和尚身前的那根猴毛,看見這道聖光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在空中微微一扭,便消失不見。

紅衣主教施了一手聖光後,臉上鬆弛的皮膚竟然緩緩變得有了彈性,蒼老地面容也在剎那間往青春路上在走。顯得無比神奇,他看著正皺眉苦思的張果老。微微笑道:「這麼多年了,你在東方大能門下修行,怎麼還只會用你們血族的那幾套?」

張果老緩緩睜眼,淡淡道:「我修道千年,教廷的聖光已經再能傷害到我。」

紅衣主教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是試一試。」

「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我的本身?」張果老微瞇著眼。卻看不出有什麼恐懼。

紅衣教士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下頜,似乎滿意於皮膚重現光滑,微微笑道:「我是誰?我是一千四百年前在恆山腳下追殺你的那個人,那次下界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去了。」

張果老的瞳子猛然一縮,似乎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手指微微抖了起來:「是你!」

「不錯。」

「我如今已皈東方道門,你不要多管閒事。」張果老的語氣如常,似乎並不十分害怕對方。

「我只是來中國看看老朋友。沒想到會碰見你。」

「教廷地話,從來都是狗屁。你們屠殺我們族眾,何時曾有過憐憫心?」

「對於異徒。何須憐憫?」紅衣教士微微皺眉:「那一年我在麥加殺死穆罕默德,結果被那些瀆神的彎刀使者下了毒,不得已往東遁去,然後恰好遇見了大聖,心想閒來無事,便隨它回東土玩耍,那時應該是唐貞觀年間,不料卻發現了你。」

他微微笑道:「你是二代血族,我是主地僕人,沒想到在東方,我居然能看見一個二代血族,真是很有意思。」

「果然是你。」張果老喘著粗氣,似乎在回憶一千多年前的場景。

紅衣教士皺眉道:「我當時本應殺你,但你師尊求情,所以留你一命,但你曾經答應過我,不再下界。」

張果老輕輕揮動著雙手,微微笑著,顯得十分詭異:「當年我就奇怪,你一個教廷的狗腿子,怎麼可能打贏我這個二代血族,如今才知道,原來你與大聖有舊,原來,是他在暗中幫你。」

紅衣教士眉頭皺的愈發厲害,搖頭道:「你錯了。」

「如果你依照我們之間的協議,隨那位天尊上天修行,理人間是非,我自然也不會難為你。」紅衣教士輕輕搓了搓手,手背上的殘留的皺紋馬上被抹成了少女肌膚,水澤滑潤,「既然你來世間殺人,我又碰巧遇見,那自然要將主地恩寵降臨在你的身上。」

張果老安靜地站著,似乎在想些什麼,那些事情年代已經過於久遠,所以他想的非常吃力,想的眉毛都豎了起來。

他本是西方二代血族,在遭受到一次降神術的打擊後,遠遁至了東土,然後一直隱居山間,途中經唐初數朝,奉詔數次而假死不往。

之所以假死不朝,便是因為他知道,在長安的周邊,一直有一個強大的西方教士盯著自己。

唐貞觀元年,公元六二七年,唐三藏私出國境,攜猴豬馬眾往天竺取經。,當 

唐貞觀十三年,公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死於麥加聖地,其後,一名西方教士被中照 刀使者追殺,遁於東方。

其後某年,該教士遇猴。

唐貞觀十九年,唐三藏回長安,隊伍後面多出一個洋人。

其後又過若干年,唐朝出了一個姓張的活神仙,自己號稱活了數百歲,有長生秘術。武周朝時,武則天遣使召見。張果老佯死不去。

又過若干年,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恆州刺史將其奇聞奏上皇上,玄宗稱奇。召之,張果再次佯死,氣絕數日。

……

……

山林中。

紅衣主教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當時的皇帝召你詢問長生之術,你為何去?」

張果老陰陰一笑道:「我族之長生術,需要初擁,你又不是知道。當時我明明知曉你就住在長安,我怎麼可能去長安,雖然不怕你,但如果被你揭穿了身份,我地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

……

玄宗時。有術士葉法善,精修奇門之術。帝嘗令其觀張果,詢其來歷。葉法善仆地顫言:「臣不敢說,一說立死。」帝逼問急,葉法善竊言:「張果是混沌初分時一蝙蝠精。」言畢,跌地而亡。

後經玄宗求情,張果始活之。

……

……

紅衣主教輕蔑笑道:「那個葉法善也是妄人,只知你本體一二。便妄言混沌初分,當時若不是我保他性命,只怕早已被你害死。料不得後世傳說,竟然成了你救活的。」

張果老淡淡道:「他揭穿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留他性命。」

紅衣主教靜靜地望著他:「貞觀之時,我要殺你,用聖光將你全身變白,結果你拜入道門躲命。東西兩方向來各自尊重,不相干涉。所以我也只有無奈返 ,但其時與令師有言在先,你不得再入凡間為禍。今日你又殺人,這該如何說?」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極囂張地笑聲從張果老地嘴裡響了起來:「當初長安之時,我懼你身後大聖手段,所以一昧退讓,如今大聖被囚寺中,莫非我堂堂仙人,還會怕你這個老不死的小教士?」

紅衣主教有些莫名的笑了起來,半晌後緩緩說道:「你低估我了。」

確實,能活一千多年的,就算不是老妖精,也得被時間熬成老妖精。

張果老身形一虛,就消失在了空中,挾著滿天的草屑往紅衣主教撲去。

紅衣主教卻是看都看他一眼,自顧著輕輕撫摩著自己的法杖,法杖的頂端小石又開始散發出乳白色的聖光。聖光如同無數道極薄的水簾,層層相迭加,覆蓋在他的身上。

身影一現即沒,嗤嗤響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只要有聖光覆蓋地區域,便會有響聲。

張果老滿身狼狽地出現在聖光區域外一米的地方,身上地衣服到處是破損,看來沒有討到什麼好處。

紅衣主教緩緩將眼光望向他,清澈的目光像是山間輕柔流轉的溪水一般。

「讓我來治癒你。」

張果老低聲吼道:「血族不是病!」

說完這句話,他雙手一捏仙訣,兩道仙氣從他的手腕上彈射而出,狠狠地擊打在紅衣主教的聖光罩上。

一陣地動山搖,山林裡滿樹秋葉盡落,飛於狂風之中。

坐在遠處的斌苦雙眼流血,再也支撐住,跌倒於地。

聖光罩裡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平靜地面容,只是唇角微微抖動了一下。

仙氣與西方教廷的聖光極其相似,本性衝突,反而讓這位教士有些不適應。

……

……

風勢驟然一頓,張果老的身體再次消失在空中,而紅衣主教也是歎了口氣,收起了聖光罩,口中很奇異地念的不是福音書,而是某些奇怪音節組成的長句子,幾乎在同時,也消失在了空中。

山林裡一片空寂,只是空氣裡夾雜著無數看不見的暗流衝突,隱含著的如雷霆般的威辦不時炸開,炸的樹木成灰,泥石成渣。

兩道人影猛地分開,遠遠的相對站立著。

紅衣教士拄著法杖,面色依然平靜。

張果老站在地上,瞳中閃過一絲恐懼。

勝負之分似乎十分鮮明。

但接下來張果老動了,他猛地將雙手伸到背後。抓住自己的身體——雙手狠狠地抓進他地後背裡,咆哮著,狂怒著,用力地撕扯著!

看著十分慘烈。

而紅衣主教依然是安靜的看著。

嘶!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並著一道撕下什麼東西的破裂之聲,張果老地後背被他當己活生生地撕開了!

後背的大傷口裡,隱隱可見兩團黑色的事物在不停蠕動著。

張果老的雙唇裡發出一聲極尖利的嘯聲,嘯聲極利極銳,漸至可聞,但實際上卻是聲音的頻率更加的高起來,已經超過了人類的耳朵所能聽到的範圍。

群山之間,無數禽類從山林裡奪命而出,只飛得數十米,便被這無聲的音波擊中。慘慘然從空中墮下,摔在地上。變成無數朵美麗地血花。

與張果老正面戰鬥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面色變,口中輕輕念頌著那奇怪地音節長句。

遠處重傷將斃的斌苦和尚卻是身體一震,本已漸漸乾涸的雙眼傷口復又留下鮮血來——歸元寺主持,猛地並起雙手食指,指上佛光一現,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耳朵裡。

「照見五蘊皆空。」

斌苦和尚輕輕念誦道,兩道鮮血從他的耳中流出。勉強保住了自己性命。

無聲的尖嘯倏然而止。

張果老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紅衣主教,眼瞳中染著數十道極細地腥紅血絲,看著十分恐怖,語氣裡面沒有一絲表情:「誰敢阻止我的復仇,我就要殺了誰。」

唰的一聲!

兩道黑色的影子,猛地從他的後背裡伸了出來,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只待風停之後。才能看清,原來他的後背裂口裡,竟然生生長出了兩對極大極薄的黑色肉翼!

黑翼極薄。中間似乎中空,但上面的黑色極深極暗,像是地獄中的痛苦之色。黑翼極大,左右兩邊展開,竟然有數十米長,看著十分恐怖,就像是惡魔地翅膀。

張果老的面上泛著淡淡的金光,巨大而恐怖地黑翼在他身後輕輕扇著。

這正是二代血族的本像。

紅衣主教此時長澀而艱難的咒語也已經念完了,他看著身前張果老背後的巨大黑翼,眼中並沒有什麼太奇怪的神情,很明顯,這絕對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二代血族的模樣。

「難道不應該是白的嗎?」

「要忘記我已經隨天尊修行了上千年。」張果老冷冷說道,當初貞觀十九年被面前這個強大的紅衣教士聖光所傷,這千年來早已治癒,「白翅膀,只有面目可憎的天使才喜歡。」

……

……

紅衣主教微微一笑,唰的一聲,紅色的教袍從後背齊整地分成兩片,而一對……潔白聖潔無比的白色羽翼從他的身後伸展出來,在空中上下,按著完美至極的弧線輕輕划動著!

「我要治癒你。」紅衣教士微笑看著張果老。

張果老也不吃驚,看來一千多年前的戰鬥,已經讓他知道這個實力強橫的紅衣教士的真正身份。

「區區一個低階的天使,也想挑戰二代血族真正的實力嗎?」

他獰笑著,扇動著身後的黑色羽翼,一千多年前,他投身道門,師尊一直盯著,所以在面對著這個紅衣教士的時候,只能使用仙訣,而不敢現出二代血族的本體,所以慘敗而歸。

而今時今日,他已經豁出去了一切,決定用自己真正的實力,將面前這個可憐的下階天使,一舉擊殺,以報千年之仇。

……

……

潔白柔順的羽翼輕柔地在紅衣主教的身後上下扇動著。

他微笑著說道:「我說過,你低估了我。」

林間聖潔的光芒再次出現,亮光一閃,無數臨死的飛禽走獸重又回復了一些生息,而垂死的斌苦和尚面上也漸漸現出紅潤,流血的眼眶裡漸漸閉上,似乎被這聖光照拂著非常舒服。

唰的一聲!

紅衣主教的身後驟然間又多出了一對潔白的羽翼!

張果老瞳中倏地一縮,現出一絲恐懼!

事情還沒有完,紅衣主教的臉上漸漸隱去一直保持著的靜靜笑意,露出了一種於九天之上視凡塵的神情,那是屬於神之榮光的驕傲,那是一種夾著雜輕屑的自負,是無比的自信。

唰的又一聲!

又是一對潔白羽翼出現在紅衣主教的身後!

三對白翼輕輕地扇動著,美麗的景象,似乎應該在人間出現。

紅衣主教輕輕吸了一口氣,似乎十分享受這種美麗的感覺:「我說過,我會治癒你。」

張果老身後的巨大黑翼扇動著,但在這三對雖然小巧但是無比聖潔的白翼襯托下,顯得格外的頹然。 他睜著驚恐的雙眼,抖動著金黃色的嘴唇,半晌之後才說出話來:「居然……居然……是六翼天使!」
第四十六章 三兒1/2(朱雀記)

歸元寺外,一列汽車安靜地待候著,梵蒂岡的使團已經在葉局長的帶領下去歇息,六處全副武裝的人員佔據了各處有利地形,緊張地注視著四周可疑的動靜。

沒有人知道,先前斌苦大師是怎樣忽然的消失,又是怎樣的忽然回來。

但他那血痕猶在的深凹雙眼,向眾人無言地介紹了先前的危險。

六處高等級戒備,將他送入了歸元寺,同時進入寺廟的,還有那個神秘的蒼老的紅衣主教。

那名紅衣主教的身後破開了一個大洞,露出裡面蒼白而沒有鮮活膚色的白人肌膚。

片天的風在歸元寺周圍的高樹梢頭輕輕吹拂著,微黃含綠的葉子一蕩一蕩。

雙眼已瞎的斌苦大師拒絕了闔寺子弟的照料,孤獨地走進了自己平日裡常呆的禪房,開始閉關,開始回想。

而那個背後破了一個大洞的紅衣主教在歸元寺中緩步行著,斌苦已經說了話,所以沒有人去攔阻他,反而是守在外圍的泰琪兒有些疑慮不安。

沒有人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樣的感覺相當不好。

沿著青青的石坪路,走過歸元寺前殿和後方的建築,紅衣主教立果斐來到了後圓外,眼中淡淡一道光線由上至下掃瞄了一番,很輕鬆地看出了其中異樣。他緩緩走到石拱門處。將手輕輕撫在石拱門的圓牆面上,向裡面望去。

後圓裡一片安靜,立果斐微微皺眉,喃喃道:「易天行不是說就在這裡嗎?為什麼一絲感應也沒有?」

想了少許。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踏入了後圓。

……

……

便只是一、二、三,往後圓地小湖方向踏入了三步,後圓裡的景色頓時為之一變。

立果斐的第三步輕輕落在石坪之上,便似是觸動了某處「經年之癢」。

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與他地那隻腳尖遙相呼應,散發出淡景色的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極緩慢的過程,發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

立果斐身上的紅衣一緊。頓時感覺到了充斥著後圓內空氣中強大力量,他悶哼一聲。手中握著法杖由上至下猛地一頓,一道潔淨無比的聖光頓時被法杖頂端的石頭放大無數倍,向著天上那道正緩緩飄著的大袈裟擊了過去。

「躲吧,你。」

老祖宗懶洋洋地聲音終於從茅舍裡響了起來。

立果斐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又有一絲驚訝,似乎是聽見老祖宗地聲音很喜悅,聽見他讓自己躲開很驚訝。縱是如此。他卻還是依言化作一道清光往自己身後不過三步遠的石拱門處疾遁。

天上的袈裟大陣上下翻飛著,猛然間一道如同手臂般粗細的閃電從陣間生成,往下擊去,輕鬆自如地穿破了聖光的屏障,狠狠地擊在了立果斐的身上。

立果斐一聲清嘯!

一道青煙升起,一陣焦臭散開,三對耀著聖潔光芒的白色羽翼從立果斐地身後生了出來,聖潔的天使像出現在中土的寺廟中!

三對潔白羽翼泛著聖光,無比莊嚴。一對護頭,一對護足,一對輕扇。在那強橫無比的電流裡護住立果斐的性命。

與此同時,茅舍裡陡然升出一隻巨掌,巨掌邊緣耀著淡青色光芒,狠狠地擊打在他的腰側。

借此一擊,紅衣主教遁速加疾,在刻不容緩之際,摔出了石拱門。

噗的一聲,立果斐頹然坐在石拱門外的土地上,身上的紅衣全被燒成了一片一片地殘黑布條,頭髮被全部燒光了,蒼老的面容上擠作一堆的皺紋裡,往外冒著青煙,看著淒慘無比。

……

……

「什麼法術,這般厲害。」他半僕在地上,三對高潔地白色羽翼輕柔地覆在自己身上,盯著天上那個袈裟,總覺得好生眼熟,下意識裡,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句子:

「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後,萬劫誰能敢斷僧?」

紅衣主教立果斐掙扎著站起身來,冒著素煙面上猶自保存著一絲微笑,看著有些古怪,咕噥道:「這袈裟怎麼跑這兒來了?」

「哈哈哈哈。」茅舍裡傳出十分快意的笑聲,老祖宗看見這廝皺紋褶子裡還在冒煙,覺得無比滑稽。

「不該這麼厲害啊。」立果斐被那道粗粗的閃電劈的有點兒愣。

「要不你再進來試試,呆會兒還有佛祖的萬丈佛光陪你玩。」

老祖宗的聲音裡有說出的促狹之意。

立果斐嚇了一跳,就算是個六翼熾天使,也沒那個膽子玩這種危險遊戲。

……

……

自歸元寺建寺以來,催動全身修為,僅憑自身氣息便能引動天袈裟大陣的,除了一直呆在茅舍裡的老猴,便只有這位西洋來客,來自西方的六翼熾天使。

由此可見,這位面容蒼老的紅衣主教究竟有怎樣恐怖的實力。

立果斐逃出了後圓,天袈裟大陣也緩緩平靜了下來。素光漸隱,依於殿宇之上,不再施法。

「咳……咳……」立果斐收去白色羽翼,整理「容顏」。將身上地碎焦布條撣麼下去,誠意正心地對著茅舍的方向行了一禮。,當 

「免了免了。」老祖宗的聲音嗡嗡的響了起來,語調有些不滿:「跟一禿雞似地,還窮講究什麼。」

立果斐臉上滿是深深皺紋,卻也掩不住皺紋裡的一絲窘色:「你也不提醒一下。」

「還指望你能來幫俺家破這陣,照這般看來,沒甚希望。」老祖宗有些失落,忽然轉而問道:「老張咋樣了?」

不待立果斐回答,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白問一出,你比他多四個翅膀。顏色又比他好看,自然是你贏。」

如此判斷實力強弱。老猴果然有一套。

……

……

「苦臉小和尚怎麼樣了?」

立果斐搖頭道:「瞎了。」

茅舍裡沉默少許,忽然清清淡淡說道:「瞎了好,瞎了好。」

立果斐微感吃驚。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這苦臉小和尚,俺家是看著長大的,心思太多,心思太多,雖然看著老實木訥。但心思著實太多……所以幾十年了,觀音門的法門還是無法精進,今日瞎了,遮去外面塵世紛擾,未免不是件好事。」

一陣沉默。

「多年見,兄可安好?」立果斐坐在石地上,也懶得起身,就這樣與茅舍裡的那位聊著。

「不好。」老祖宗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你小子怎麼沒上去?」

立果斐一怔。忽然覺得光光的屁股下面青石板有些硌人,咳了兩聲後說道:「我們那邊上頭也有點兒問題,成天鬧來鬧去。我上去呆了兩百多年,覺著有些煩,所以乾脆又下來了。」

「你命好啊。」老祖宗像村頭老漢一樣感慨著,「你那邊沒有佛祖這號講理的混俅。」

立果斐苦著臉,幽幽歎道:「也不咋嘀啊。」這話說地聲音極低,也不知道老祖宗聽見沒有。

家醜總是不好外揚的。

不幸地家庭總是相擬的。

家庭暴力是中外皆通的。

「幾年前感應到您的氣息,所以一直準備來看看,但怕你又回天上了,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過幾月前看見您徒兒,才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來看看您……」立果斐看了一眼歸元寺後圓如袈裟一般排列著的殿宇,苦笑了一下:「看來我也沒辦法,再過幾天我就走了。」

「這麼急幹什麼?」

「呆在此間土地上,總是感覺有些不自在,那些六處的小娃娃總盯著,走在別處城市,又常引來國人圍觀……想當初貞觀年間,那時的長安人氏倒不似如今排外。」

「噢?轉行研究政治了?」

……

……

「走是可以,有件事情讓你幫我查一下。」老祖宗嗡嗡地聲音說道。

「什麼事?」

「有個叫吳承恩的人,寫了些俺家當年的神勇事跡,只是……嗯嗯,咳咳……總之是詆毀居多,將俺家寫的孱弱不堪,但多有真事,應是熟人所作,卻是不知是哪位仙家閒來無事,寫書調侃俺家,你幫俺查查。」

立果斐愣了,癟著老年人特有的扁嘴,輕聲說道:「若有,也是東方系的仙人,我怎麼能查?」

「啊呸!這些事兒你最熟,你查誰來查?」

「不去不去。」

「不去俺家生拍了你。」

立果斐溫和笑道:「您哪捨得。」

老祖宗氣短,忽然嘻嘻尖聲笑道:「也罷也罷,那西遊記寫的約莫是放屁一般,臭不可聞,我倒罷了,老二也罷了,只是將你形容成那等傻憨迂腐木頭模樣,看著倒也有些趣味。」

立果斐臉上神色變幻,半晌後道:「那又如何?」

「無事無事,你去你去。」老祖宗嘻嘻笑道:「可憐你那杖兒此時還握在手上,偏在那故事裡卻變作了師傅行李下咯吱作響的可憐家什。」

立果斐終於忍不住火了,從身旁招過自己的隨身法杖吼道:「此乃聖物,豈容褻瀆!」

老祖宗地聲音像是單田芳在說評書:「話說那廝本是射陽之人,傳為進士及第的秀才,學有絕藝在身,手中筆墨如龍走,萬卷紙張似海鋪,然而史無記載,墓中空棺,行跡頗多可疑,書中將你我之事多加放肆點評,謂你白骨為鏈,食人為生,哎呀呀,此人又有一種絕藝,善打埋伏,於紙上字中,暗藏諸項譖諱語……」

還未說完,紅衣主教立果斐已是火不可遏:「哇呀呀,真是氣煞人也!」

……

……

茅舍之中,老猴正蹺著二郎腿,喝著龍井茶,手上捧著本《單田芳評書精萃 現學現賣,但有一句話尚未出口,只在心頭響著:「若讓你知曉那廝說你本是天庭一將,後又成了靈山一羅漢,不知你又要氣成何等模樣。」

一個物事飄飄然從茅舍裡飛了出來,落在立果斐的身前。

是一套看著很熨貼地西服。

「阿瑪尼的,將就穿吧。」

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冷了起來:「查出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他對俺們的事情知道的這麼清楚,為什麼那本書裡面隱著的暗語全部合在了俺那徒兒身上。」

「查出來,哼哼,居然說俺家打過那頭又蠢又肥的鳥,實在是太無恥了!」老祖宗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受了冤枉的小孩子,倔的很:「三兒,這事情很重要!」

立果斐瞪大了雙眼,心想您看了半天,原來是嚥不下這口氣啊,但向來知道這祖宗脾氣不大好,趕緊低頭行禮道:「知道了,大師兄。」
第四十七章 人才天地1/3(朱雀記)

 太熱了,我們趕緊回吧。」陳叔平拿著一塊被汗漬浸成黃色的手帕當不停地擦著汗,時不時張開雙唇,吐出舌頭哈著熱氣,對身旁的鄒蕾蕾說道。

鄒蕾蕾左手牽著莫殺,莫殺體內的精湛火元正灌入她的體中,再經她的清淨之體過濾,除去傷害之力,從眉間噴發出來,輕柔罩住身旁那個面相幼美的和尚。

葉相僧雙眉微凝,雙手合什,被這淡淡火息包圍著。

這是當初在藏原之上,為了防止大勢至菩薩發現葉相僧的蹤跡,易天行想出來的一個歪招,今時今日,鄒蕾蕾照搬了過來。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一行人,為什麼離開省城這麼遠,來到了這片杳無人煙的戈壁之上。

「真的很熱。」陳叔平再次抱怨道:「莫殺還在不停放火,想烤狗肉吃嗎?」

鄒蕾蕾也不理會他,只是笑著說道:「葉相,你堅持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葉相僧的五官眉須全被裹在淡淡的火息之中,遮去了自身的所有氣息,微微笑道:「你看身前這片土地。」

眾人依言看去,只見面前數百平方公里的戈壁之上,一望無垠的沙石之中,竟然是一片慘慘的黑色,那些本來應該是在熾熱陽光下泛著黃光的沙漠黑礫,全數被某種陰毒地氣息滲著。感覺十分詭異。

遠方,一隻搶先北歸的大鳥,耐住沙漠上空的陽光,疲憊著落在了地面。

鳥足一沾地面。便是頹然倒地而亡。

這地面上不知有多少毒素。

「好厲害的毒!」莫殺歎道。

鄒蕾蕾面色一黯道:「難道說這麼大一片土地,全部被染上了毒?以後怎麼活人啊。」

陳叔平在一旁小聲譏笑道:「這鳥不生蛋地荒地,本來也就沒有什麼活物。」

葉相僧搖了搖頭:「然,總有胡揚黃鼠,諸多生靈安居於此。昊天君自爆之後,若等天地自然排毒,只怕要耗上萬年之久。」

陳叔平唇角一翹,顯然是覺得這些人有些沒事兒找事兒做,寒寒道:「別的我不關心,只是您這大喇喇地出了省城。來這戈壁,就不怕那位王子菩薩殺下來?」

……

……

這句話一說。其餘三個人都怔了一怔,鄒蕾蕾回頭狠狠地瞪了陳叔平一眼,心想怎麼都不想些好事情?

眾人的身前是一片死地,昊天君自爆之後,留下的可怕毒素依然殘留在沙漠裡,以人類的生化力量,很難將這些毒素清洗乾淨。而且對於一片戈壁而言,也沒有哪個政府會捨得花那麼大的代價去洗沙子。

——除了葉相僧這種慈你慈到骨頭裡的異類和尚。

「我離開一下。」頭髮微紅的莫殺轉頭望著小師娘,請示道。

鄒蕾蕾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疑惑道:「要做什麼?」

「我要潛進沙地深處,看毒多深,如果污了下,很複雜。」

鄒蕾蕾把臉轉向葉相僧,葉相僧微微頜首,表示無礙。於是她微笑道:「去吧,早點兒回來,不然呆會兒大勢至菩薩來了。咱們這家人就嗝了……嘻嘻。」

陳叔平在一旁有些憤怒,憑什麼你們就說能拿大勢至菩薩開玩笑,我說一句卻要遭瞪?

莫殺微微凝神,手上捏了一個法訣,坐禪三昧經在她的體內緩緩運行著,瞬息間,她地身體漸漸地變淡,變得透明起來,而她頭上的微紅秀髮顏色變得越來越深,恰似一團燃燒地火焰。

將肉身轉為靈體之後,莫殺如同一個火仙子般,輕輕柔柔地向黑色劇毒的沙礫地上撲了過去,因為沒有實體,所以就像是一陣風般,滲入了沙地裡,轉眼間消失在黑色的地面上。

……

……

葉相僧雙膝盤著,坐在沙地旁,雙掌向天,雙目微閉,輕輕頌著佛經,收斂著身周的罩子,他發覺易天行這一派的火元果然是三千世界裡最奇妙的事物之一,經鄒蕾蕾眉心一度,竟然便能形成一道清光,將自己的氣息遮蔽其間,甚至比須彌山原初地那些佛法還要更好用些。

鄒蕾蕾見莫殺撲入了地上,微微皺眉想了想,便把背後的雙肩旅行包拿了下來,準備從裡面取出一些姑娘家要穿的衣服,給莫殺做了件火衲布的內衣,但先前沒穿,呆會兒莫沙從地下鑽出來的時候,一定是全身赤裸的。她身為小師娘,自然要考慮這個情況,所以準備這時候拿出來備用。

鄒蕾蕾去打開旅行包,便把後背亮給了陳叔平。

陳叔平負著雙手,手上死死攥著那方染成黃色的汗巾,十分用力,眼瞳裡盯著鄒蕾蕾的後背,忽爾閃過一絲獰色。

……

……

「這樣不好。」如果說聲音裡面也能夾雜著讓人心寧的微笑,那麼葉相僧地聲音肯定屬於這一種。

但當這個聲音在自己的腦海裡響了起來,而同時你自己在想一些很險惡的事情,那你地心情肯定很難寧靜下來。陳叔平心頭一驚,愕然轉首,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的葉相僧,不知道這位還沒睡醒的菩薩究竟對自己的心思知道多少。

「你說什麼?」陳叔平神識一渡,在腦中問著葉相僧。

葉相僧仍是盤腿坐著,潔瑩幼嫩的面容與身前污黑一片地沙地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微微一笑。清光大盛:「你做什麼?」

陳叔平微微低首,將自己面容上的表情掩去,先前那一剎那,看著鄒蕾蕾的後背毫無警惕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真地有一種衝突,去挾持她,然後讓小書店裡的力量,幫助自己對付天庭上的人物,幫助自己尋找少爺的下落。

關鍵是,他在小書店裡一直覺得遊走在邊緣,很不安寧,心中總是充滿了恐懼。

所以他想挾持鄒蕾蕾。

陳叔平低沉的聲音用神識渡入了葉相僧的腦中:「這個時候凶鵬不在,莫殺又沉入了沙底,如果我想做什麼。誰能攔我?」

「要試圖激怒易天行和後圓裡的那位。」葉相僧依然保持著微笑。

「只要我捉住了這個清靜女子,你口中說的那兩個人一定會聽我的話。」陳叔平固執地說著。

葉相僧搖搖頭。

陳叔平陰陰一笑:「當然。如果你睡醒了,我自然不敢放肆……親愛的菩薩。」

鄒蕾蕾這個時候已經收拾好了包包,轉過頭來,看著兩個人安靜地一立一坐,撓著腦袋說道:「在發什麼呆呢?」

……

……

陳叔平與葉相僧對視一眼,葉相僧微微一笑,陳叔平思琢少許後輕聲道:「沒什麼。」

說完這三個字。陳叔平緩緩轉過身來,雙腳一前一後站立著,負在身後的雙手也自然垂在了腰側,看著很輕鬆。

葉相僧眉頭一皺,很明顯這是一個搏殺地姿式——所以他單手合什,將右掌豎了起來,對著陳叔平行了一禮。

一道白光閃起。

那道白光來自葉相僧右手的中指,白光裡隱著渾厚至極的佛性光芒,其勢疾逾風雷。猛地擊打在陳叔平的右肩之。
...
 陳叔平悶哼一聲,迅疾被打成了一個小黑點,像箭一般疾速往後飛去。重重地摔在數公里之外的沙礫灘上,激起滿天黑塵。

「噢,到底怎麼了。」鄒蕾蕾叉著腰,沒好氣問道。

葉相僧雙掌合什,漂亮的五官像春風的柳絮一樣順貼:「給哮天犬加持一下佛光,以免呆會兒他被昊天君地遺毒害了。」

陳叔平歪歪扭扭地沿著戈壁灘地面,像道黑影般奇快無比地爬了回來,身上沒有受傷,反而由內至外滲出一些清妙光芒。他看著葉相僧,嘴唇抖了兩下,眼瞳急劇縮小,閃過極重的恐懼之色。

他一面喘著氣,一面小心翼翼問道:……自菩薩……醒了?」

葉相僧面色寧靜,沒有回答這很關鍵的問題,反而輕聲說道:「昊天君瘟毒可怕,犬仙君可有中毒?」

陳叔平這才想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沒有中毒。

……

……

又過了會兒,渾身耀動著半透明火芒的莫殺從黑色劇毒的沙地裡鑽了出來,葉相僧和陳叔平微微側過臉去,鄒蕾蕾等莫殺丫頭收斂火息後,趕緊把那件火烷布的衣裳給她從頭上套了下去,又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她微亂的紅髮,就像打扮自己的閨女一樣。

莫殺看著鄒蕾蕾在自己的身前忙活著,忽然皺眉說了一句話:「學師娘,我比你大三個月。」

鄒蕾蕾撲哧一笑,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誰管這些。」

莫殺向眾人匯報探入沙地深處地情況,原來昊天君呂岳自爆之後,殘留的毒素竟然一直深入到了沙漠深處約有一公里處,那裡已經再是沙礫,而是些堅實的土巖,地下流水雖然也被污染了不少,但好在此地乾旱,所以也沒有流出這片沙漠去。

莫殺忽然頓了頓,說道:「下面右下方很深地地方,有軍事基地,死很多人。」

眾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知道這肯定是六處拋棄的那處基地,鄒蕾蕾忽然歎道:「連秦臨川也死了,六處這一次真的是損失慘重。」

陳叔平在一旁甜甜笑著,那張木臉上夾著范曉萱似的笑容。看著很噁心,但他自己聽著這消息非常高興。

莫殺在一旁皺眉說道:「或許是好事。」

鄒蕾蕾一怔,旋即馬上明白了她說地是什麼意思,六處在國家機器裡的地位一向不明。依政府的力量很難進行全盤的制衡,更多靠地,乃是秦家這些人的所謂道德約束,既然如今六處實力大損,只怕反而會讓他們日後的存在,顯得更安全一些。

讓我們開始吧。」葉相僧俊美的容顏上顯出一絲戚容,看著面前的「死地」,看著沙礫中殘存的幹幹甲殼和黑灰一般的死鳥,還有遠處那些已經被毒幹成了無數殘渣的胡揚林。

……

……

在這幾個月裡,這片中國西部的沙漠戈壁遭受了兩次致命的打擊。第一次小型核爆雖然也很恐怖,但畢竟當量擺在那裡。後續影響不會太大。而第二次昊天君呂岳大人地無由自爆,卻是完全破壞了更大範圍內的生態系統,摻在沙子裡地毒素足以讓這片地區千年長一根雜草。

好在今天有幾個好心「人」開始幫助這片沒有生命的沙漠。

沙漠之上,素光乍現,生命的氣息緩緩鋪灑開去。

葉相僧坐在沙漠之中,身後數十丈隱有菩薩寶像現出,素光之中。菩薩幼顏清純,髮髻微聳,現寶器之光,右手一柄晶瑩能斬群魔的寶劍用作犁田,與黑色沙礫一觸,便消去毒素,回復沙漠戈壁原有的顏色。

菩薩寶像左手是一朵微微綻放的青色小花,此時的這朵小花,已經比當年在西藏扎什倫布寺口時。葉相僧所能展開地那朵清憐可人的小花骨朵要大上了許多。

數年之來,這位未睡醒的菩薩已經強大了許多。

素色小花緩緩綻放,每一花瓣打開。便有一道慈悲憐憫的氣息送出,輕輕吹拂著毫無生氣的沙漠,像是在撫慰著這些受苦受難的沙礫。

在另一邊,受到葉相僧佛息感染,鄒蕾蕾閉目側頭,微微靠在莫殺的懷裡,她修習過佛法,但此時佛法未動,她修行過心經,但此時經文未出。她只是有些疲憊地靠著,便有一股清新無比的氣息自然而然地從她的體內散發出來。

這股清新無比地氣息隨著菩薩寶像的一劍一花的去路,緩緩地在這片沙漠上行走著。

一劍犁死地,一花拂毒去,一息催生意。

漸漸地,沙漠裡緩緩降下雨來,雨水滋潤著這片土地,隱隱可見某些石礫之間,有些素翠無比的小椏開始冒出頭來。

……

……

遠處,陳叔平負著雙手,舉目向天,任由自天而降的雨水灑在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他放棄了挾持鄒蕾蕾的念頭,一方面是證實了自己已經不再是葉相僧的對手,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此時的心裡一片寧靜,對那個清靜女子再也生出什麼惡意。他只是小意地將神識探往天上某個精確的方位,擔心著那位可怕的大勢至菩薩會忽然飛了下來。

……

……

不知過了多久,鄒蕾蕾緩緩醒來,望著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葉相僧,微微一笑,卻掩不住笑容裡的疲憊之意:「你說,我到底是什麼人呢?」

葉相僧蒼白的嫩顏上閃過一絲惘然:「他是金童,你自然是玉女。但他這童子的身份本就大有文章,不知你這玉女的身份又是如何。」

「金童玉女?」鄒蕾蕾扁扁嘴,小模樣兒有些委屈,「真的很俗氣,而且……我不喜歡。」

她清純無比的雙眼望向天空,望穿頭頂那些猶自滴淚的厚厚烏雲,微微皺眉。

「我只是一個非著名神仙妖怪,區區一個發鈔票的童子,觀音菩薩的小弟,大帝,你別太把我當回事,把我當個屁一樣的放了吧。」易天行聳著肩嘻嘻笑道。

他此時在老烏龜的背上坐著,依然在喝龜肉湯,對著身前那個黑衣金甲,法力無邊,地位崇高的玄天真武大帝說道。

真武大帝站在巨大的龜殼之前,隨著老龜的走動上下起伏著,黑色的外衣套著那件貴氣十足的金甲,面上清潤,頜下長鬚若仙,看上去尊貴無比。

他微微皺眉說道:「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易天行沉默少許後說道:「如今你接掌了北極紫薇大帝的職位,卻暗中背著玉帝在幫我,下界的四位仙人也被你暗中透露消息,給消滅在了人間。先是二郎神叛,後是我上天殺了不少神仙,這玉帝直屬的力量是眼看著一天一天的削弱……我知道您肯定有想法,所以才會這麼做。但想請您明鑒,我能力不夠,也幫不了你什麼。」

易天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狠色,打定主意不摻合到這些天庭的可怕事情之中。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誤會我了?」

既然對方不想明說,自己也不會蠢到把事情挑明,易天行笑道:「我這人挺傻的,您也知道。」

真武大帝轉而笑道:「不過你也太過自謙了,單槍匹馬殺上天庭,生撕雷震子,棍挑崔英帝君,火燒摘星樓,生毀斬龍台……」他轉而望著易天行,黑黑的瞳子裡散發著幽幽的光芒,「你還殺了五公主。」

「心狠手辣,膽大包天,蠻橫無理,還會裝傻充愣,知情識趣……人才啊。」真武大帝笑道:「如今的天界什麼最重要?當然就是你這種人才。」
第四十八章 閒話江湖(上)1/2(朱雀記)

「那又如何?」易天行聳聳肩,像人間街頭的小痞子一樣,「我不中的。」

「中。」真武大帝微笑著,「你師傅是大聖,灌頂的是普賢菩薩,喝了一罐子甘露,玩的是金棍包誅仙……」話還未說完,繞著萬米高峰打轉的老烏龜已經轉回了原來的雪谷之旁。

真武大帝指著那邊漸漸冷卻的岩漿之口,淡淡道:「連老君爐裡的火都被你吞的差不多了,這麼多的造化,你很強。」

你很強,三個字,戳破了易天行的表面偽裝。

易天行呵呵笑道:「先別提這事兒,我只是覺著有些好玩,聽說玉帝他老人家最近在修佛,是不是這事兒把你給惹火了?」

真武大帝呵呵笑道:「他修佛也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最近這幾百年間,天庭的事務一般都是五公主在打理著,陛下一般都在凌霄寶殿的後宮裡清修。」

易天行皺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堂堂天庭,居然和佛門的淨土宗勾起在了一起,實在是很沒道理。」

……

……

沉默了很久,真武大帝才緩緩歎道:「張果老是血族,這件事情你奇怪嗎?」

「是太奇怪。」易天行搖搖頭,「梅嶺上面的那位馬生大師也是血族,還是大勢至菩薩親授法門,佛道兩家都有一個厲害的吸血鬼。似乎並不出奇。」

真武大帝微笑道:「正是因為每家都有一個,所以才有些意思。」

不等易天行發問,他豎起一根潔白如玉地手指,繼續輕聲說道:「千年以降。道佛兩家由最初的暗中對抗,到了如今的局勢,其間知隱藏著多少秘辛,比如那西方血族,一老一少,都是在蠻荒的大陸上呆不下去,所以逃到了中土,自然成了道佛兩家拉攏地對象。僅僅是血族,還有很多的人都是被拉攏的對象。」

易天行笑了:「這事兒我知道一點點,比如我那師傅。當初玉帝開出的籌碼太小,又及不上佛祖手段。所以最終好端端一個齊天大聖,變作了須彌山上到處玩耍的鬥戰勝佛。」

「西行取經,一為須彌山廣傳佛法,還有一椿事,便是與天庭爭奪那猴兒。」真武大帝笑道:「當初天庭諸仙,有多人上策要迎大聖上天,只是那猴兒太過潑辣。讓玉帝面子上過不大去,所以玉帝本意是想先讓猴兒吃些苦頭,才給些糖果……不料佛祖橫生生從中插了一手,一巴掌壓了大聖五百年,又借取經一事,悄無聲息,自然而然地將大聖吸納入了須彌山。」

易天行苦笑道:「兩大獵頭公司的爭奪,真夠寫一本書了。」

「一本書怎能寫盡其間玄妙?」真武大帝微笑道:「千年之前的那次西遊,一路之上諸天神佛都夾雜了進來。其中的秘密直至今天也沒有誰能完全明瞭,只是最後的結果卻是須彌山大獲全勝,至少你師傅的行政歸屬便從此歸了佛門。」

易天行無奈地搖著頭:「我該說些什麼?」

「與現在無關地舊事。聽聽便罷。」真武大帝微笑道:「這只是天庭爭奪失敗的一椿,還有很多次爭奪,天庭也始終處於下風,此消彼懲,天庭與須彌山地勢力對比,也漸漸失去了青衡。」

「還有誰呢?」易天行皺眉道。

「還有你。」真武大帝平靜看著易天行的雙眼,聲音很輕柔,但說的事情挺麻煩,「沒有人知道你的真正來歷是什麼,只知道佛祖某日出遊,把你帶了回來,然後請諸天菩薩羅漢善知識為你打開修行之路。」

易天行沉默稍許,沉聲應道:「是為五十三參。」

真武大帝輕聲道:「五十三參中,光大菩薩就出動了數位,普賢、觀音、文殊都成了你的老師。試想一下,如果不是佛祖對你另有期許,又怎會下這麼大的價錢?」

易天行眉梢一挑,旋即卻有些憨憨地撓撓後腦勺:「不明白哩,大帝說話的口氣,好像佛祖像個商人似地。」

真武大帝哈哈笑道:「商人逐利,牧人逐水草,像佛祖三清這樣的人物,他們追逐的是什麼,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擅自猜忖的事情了,但……」他語調一轉,「但不論如何,這就證明了你的重要性。」

「雖然我沒有前世記憶,但我知道,我只是觀音菩薩身邊捧瓶子的小廝。」易天行聳聳肩,「如果俺是啥重要人物,也不至於這樣藉藉無名才是。」

「捧瓶之前呢?你修成人形,經五十三參之前,是在人間歷劫。」真武大帝微笑道:「當時的玉帝猶自心存高遠,暗中派人下界網羅於你。大聖應該告訴過你,牛魔王夫婦乃是你的義父義母,而這位大妖,卻是我們道門中人,其中緣由你應該明白了。」

易天行皺眉道:「難道千年之前,玉帝就準備拉攏我?」

「雖然天庭的高層一直不大明白,你對於須彌山到底有什麼樣地重要性。」真武大帝將眼光投向遠山雪峰之間,「但當初在大聖身上吃過虧之後,天庭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暗規則——只要是須彌山重視的,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搶過來,我們再也承擔起失去一個強大無比地戰力的損失——所以玉帝派大妖下界,施出情之一字,意圖將你拖在下界,只待某日讓你理所當然地隨著義父義母回歸天庭。」

「好像沒成功。」易天行有些惘然。

「如果成功的話,你現在應該是天庭裡地仙君。」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還是沒有想到須彌山對你的重視程度。本來須彌山只是任你在人世歷劫。但當他們發現了玉帝對你的心思之後,便藉著大聖師徒西遊之機,讓觀音菩薩將你捉了回去。」

易天行想到吳承恩記錄下來的那個段子,忽然覺得自己地大腿好像被某個蓮花座上的尖刃穿了個透。無數道冰寒無比的疼痛感從他的身下傳入他的腦中,他深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是啊,我是被觀音大士親自抓回去的,雖然沒有前世記憶但但也知道當師傅到普陀去找她時,她是無比生氣,以前看書時,只是以為那童子幻成觀音,讓她覺得褻瀆了……,當 

真武大帝微笑著接過話頭:「觀音大士的憤怒。很明顯是因為發現了天庭在暗中接觸你。」

……

……

「我究竟是誰?」易天行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在西藏上。普賢菩薩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就是傳說中受了五十三參,在觀音大士身旁捧瓶兒的那位。但今天聽了真武大帝一席話,他的心中重又復起疑慮,如果自己是善財童子……那善財童子又是誰?

他深吸了一口氣,學陸小鳳起身在老烏龜厚厚的龜殼上翻了四百七十二個觔斗,然後盤腿坐下。唱了一首達明一派地《十個救火的少年 ,臉上重歸平靜,唇角一翹,嘻嘻笑道:「接著說玉帝地八卦吧。」

很明顯,他這套如癲似狂的舉動把真武大帝駭了一跳,大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笑著問道:「在你心中,玉帝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人?他不是人。」

「不要耍嘴皮子,仙人仙人。成仙之人,這天庭泯泯眾仙,又哪個不是人?」

這句解釋仙人的話。有點兒意思。

易天行輕輕用食指搓搓鼻樑,微微偏起腦袋:「玉帝啊,我沒見過,只見過他的姑娘……傳說裡面,應該是個老好人,但也應該有歷代昏君所具備的好色、暴戾特點?」

真武大帝搖搖頭:「玉帝,是千古以來,第一聰明人。」

易天行一怔,知道真武大帝還有後話。

「玉帝佈局深遠,謀劃心細,若不是第一聰明人,又怎能在這暗濤洶湧的天界始終安坐至尊之位?」

易天行皺眉,知道這是真話,皇帝……不是那麼好當地,何況是仙人的皇帝。

真武大帝淡淡道:「有仙人的地方,便有爭軋,天庭仙人門派眾多,各有心思。玉帝能讓天界始終勉強保持著安定,已是前所未見之能者。試想當初,他有足夠的心胸容納你師傅上天為官,雖然你師傅性情太過暴燥,他也一直忍了許久……」

「慢著慢著,好像俺家師傅和玉帝一直不大對路。」

「從哪兒知道的?」

「嗯……」易天行一窒,這些都是西遊記上面寫著的,但如今自然知道,這西遊記只怕做不得準了。

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發現須彌山對你的重視,便開始暗中安排,卻好親自出面,也不好安排天庭大仙,卻被他想出了一個拐彎抹角的法子,安排了一個法力驚人的大妖怪打親情牌,思慮如此縝密,自然是聰明之人。」

他接著歎口氣道:「只是未曾料到,須彌山一見天庭對你動手,卻是施了雷霆手段,以蠻力破計謀,毫講理地讓觀音大士親自出手,將你縛了回去,這下可是大出玉帝意料,觀音大士是何許人物?居然讓她親自動手,玉帝自然也不好撕破臉皮再去硬搶。」

易天行微微閉目,有些頭痛聽著這些陳年舊事,說道:「玉帝若真是聰明人,又怎會轉而與淨土連手?」他搖頭道:「這事兒做地真不聰明。」

真武大帝淡淡道:「玉帝固然聰明,但在天庭與須彌山連綿數百年的爭鬥中,天庭卻一直處於下風,你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易天行馬上變成了桃花島上為周伯通接下句的郭靖傻小子。

「因為他地對手更強。」真武大帝微笑道:「須彌山上有佛祖,佛祖安排身前身後事,前看五千年,後度無數劫,事事佔先,玉帝……不是他的對手。」

佛祖?

佛祖!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那個佛。

一股強大的壓力隨著這兩個字,壓上了易天行的胸口,使他艱於呼吸——「好在佛祖嗝了。」易天行如是想著,在心底深處,總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被那個大嬸安排著,異常悲哀和無力。

老猴也總被那大嬸欺負。

嗯,看來這個大嬸真是天上地下,最牛貝的大嬸。

「我不清楚玉帝為什麼在須彌山破落之後,會與西天淨土連手。」真武大帝英俊的面容裡忽然閃過一絲黯然,「我曾經在凌霄寶殿裡與玉帝長談一夜,卻是不得結果。」

「玉帝的聰明,乃是大智慧,是小聰明。」真武大帝皺眉道:「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天庭越來越寂清,而他這一生最大的對手,佛祖也已經寂滅了。」

他微笑望著易天行:「雖然這消息很震驚,但你我都知道,所以不用裝成這副神情。

易天行有些訥訥地將唇角青復,撤下驚恐無比的神情,嘻嘻笑道:「原來您知道我知道啊。」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續道:「當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忽然發現與自己爭鬥了上千年的對手,忽然之間寂滅無蹤之後,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易天行再次聳聳肩:「如果我是玉帝,會大開蟠桃會,慶祝個三天三夜,然後派二郎神當元帥,再請出在清妙微境裡閉關的三個老爺子押陣,以為佛祖報仇為名,浩浩蕩蕩殺向淨土,殺他個乾乾淨淨,落個一片清明,哎呀呀呀,道門一統天界,唯我獨尊。」

真武大帝呵呵一笑:「佛道之箐,在千年之前已經漸漸平息,其間觀音大士出了大力,兩派交融,再也不像當初那般水火不相融。你看托塔天王的三個兒子,大兒子在佛祖身旁侍奉,二兒子在大士身旁侍奉,由此可見一斑,雙方各自人員交融,哪裡還打得起架來。」

易天行痛苦地抱著腦袋:「那玉帝也不能幫著淨土去打須彌山的可憐和尚啊,佛祖得罪了他,葉相又沒得罪他。」

八卦偶爾聽聽可以幫助消化,但天天聽驚天八卦,就很容易消化不良。

第四十八章 閒話江湖(下)1/3(朱雀記)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真武大帝幽幽道:「有大智慧之人,往往眼光放在千年之後,萬年之後,對於眼前之事,卻少了幾分關心。」

「佛祖寂滅了,或者說失蹤了。」他繼續說道:「玉帝驟然間失去了搏弈的對手,他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真武大帝盯著易天行的雙眼:「我始終懷疑,玉帝肯定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佛祖都能寂滅,那他一定也有終結的那一日。不論是人是仙,如果活的久了,到末了都只會考慮一個問題……他的去路在哪裡?」

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

易天行險些噗哧笑出聲來,旋即臉色卻沉了下來,發現這位真武大帝說的有道理——論是誰,活成老妖精之後,用擔心生死,用擔心榮華富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變成狗屁哲學家。

泰始皇喜歡吃藥,那是因為他怕死。

漢武帝喜歡爬山,也是因為他怕死。

康熙小兒都想再活五百年。

玉帝沒有這個問題,誰叫他長生不死。

如果長生不死,那將來做些什麼?老當皇帝會不會膩?

……

……

真武大帝湊近了易天行,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陰惻:「玉帝為什麼修佛?因為他做皇帝做膩了,他想找到一個新的世界。他想有自己地一方淨土,他想找一條不在計劃中的去路。」

易天行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淨土?他願意去淨土玩,阿彌陀佛一定很歡迎。」

真武大帝搖搖頭:「你不明白,這是在參。他想參透的重點在於,去路究竟在何方,淨土?這只是他嘗試的一條道路而已,他心中地淨土,卻不是阿彌陀佛的西天淨土。」

易天行閉目良久,緩緩說道:「我學過佛法,也學過道術,在我看來,不論是哪種功法,其實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修練到了頂端,應該沒有太大區別。我明白玉帝為什麼捨了道門而不參。卻去參什麼淨土宗。」

真武大帝淡淡道:「因為他習道,卻能解決他的問題……那個最後的問題。」

他盯著易天行的雙眼:「你上天之後,沒有覺得天界很寂清嗎?」

易天行點點頭。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天界,究竟是什麼呢?」說完這句,他輕輕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他與易天行之間的空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只見一些白色的仙氣從他的指尖冒了出來。

白色如乳的醇正仙氣,離開真武大帝地指間,開始緩緩地以手指為軸,以逆時針的方向旋轉了起來。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雪峰幽谷地澗老龜……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是一道渾厚地白色仙息在幽幽旋轉著。

易天行也看不見自身,但他並不驚慌,知道是真武大帝以強大的神通開出一個空間,開始為自己講解。天界的由來。

他的心中一片寧靜,並不怎麼興奮,或許是因為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告訴自己。

……

……

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個發著亮的小氣團被壓縮到了極點,只是一個小點而已,飄浮在似乎沒有邊界的無垠虛空之中,顯得十分孤獨和渺小。

真武大帝地聲音配合著逐漸變暗,逐漸消失在黑色背景中的仙氣團,幽幽地響了起來。

「鴻蒙之初,天地元始,由無生有,有生一。」

隨著真武大帝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響起,本來已經是一片死寂黑暗的空間內,忽然大放光明。

在那隨意出現的一個點上,在那空間中的一個點上,驟然大放光明,無數的光線呈放射狀,由那個點處蓬髮,比煙火更加狂野,比太陽更加耀眼,似乎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被這樣一個簡單地過程釋放了出來。

一秒鐘的時間,由一個細微不可見的點,便驟然產生了無比強烈地能量釋放,以光與不可見光的形式,噴發著,湧動著,狂放地侵佔著本無一物的空間,甚至時間。

……

……

易天行神遊身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他馬上明白了,這是真武大帝在演示所謂世界產生的那一幕,雖然是虛擬的空間,但印在神識中,那白熾的高溫依然讓他下意識裡瞇起了眼睛。

……

……

能量的粒子噴發著,向四處侵佔,以一種近似均勻的方式鋪開,溫度在數十秒內急劇降低,卻依然維持著數十億的溫度,幻化成不同的光線濃淡,像極高溫的稀飯一樣吞噬著空間。

這樣的高溫,足以焚化神仙,焚化靈體,焚化核彈,焚化人間,焚化天界,焚化地府,焚化一切的一切。

只是……在此時此刻,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產生。

漸漸地,這個在虛似空間裡的宇宙模型平靜了下來,熾熱的粒子團成了一處,變作了高溫的雲煙,再變得更冷,原子開始產生,物質開始凝結,旋轉平衡的雲煙開始坍縮成星雲。

宇宙不停地擴張,溫度不停地降低,各種形狀的宇宙物質開始出現在易天行眼前。

他覺得有些感動,能夠親眼目睹這種從無至有。「創造」的過程。

……

……

就像任何一個初中電化教室裡都能看到地幻燈片一樣。

宇宙開始以一種可以預期的方式冷卻,開始變成現在這個世界的模樣,星系,星雲。恆星,行星……物質開始以不同的形式存在,開始按部就步地彼此吸引、纏繞、旋轉。

有一顆行星冷了下來,旁邊有一塊怪模怪樣地大石頭。

有雲霧,有電,有水。

有了藍色。

有了綠色。

有了生命。

霏了人。

 。然後有了仙人。仙人離開那個藍色的星球,破開了空間,尋找到一個奇異的區域,在這片區域裡,物質的構成形式與那個藍色星球所在的空間物質構成形式完全一樣。

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這些空間就應該是天界。它是怎麼存在的?」易天行雙手輕輕合在身前,輕聲問道。

面空虛幻的空間消失。二人回到龜背之上,真武大帝的食指周邊仍然是無數個淡淡的仙氣小球在高速旋轉著,看著很漂亮。

「就像是泡沫。」真武大帝微笑著,手指上地仙氣小球頓時變作了無數個互相依偎著,有如肥皂泡一樣的泡泡群,「這個世界產生地時候,便自然而然升成了無數的泡沫。每一個泡沫就是一個空間,它們彼此獨立著,甚至根本無法接觸。而人類修仙,便是擺脫了肉體物質的限制,找到了進入另一個空間的方法。」

易天行安靜地將十根手指疊在一起,擱在膝上,心道這種說法,和人類世界如今正流行的「反物質世界」倒有幾分相像。

「這些像泡沫一樣依偎在一起的空間,並不是按照人間那些物理規則依附在一起。而是有無數的通道貫穿其中,你要明白這個,必須完全扭轉你在人間學地那些內容。不要用空間的概念去思考。」真武大帝緩緩解釋道:「但五百年前,東方世界的大多數通道一朝盡毀,而你說的那些洋教之神,與我東方世界向來毫無瓜葛,故而不知那邊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嗯,我好像可以穿行於這些空間,而且似乎挺順利的。」易天行想起天界仙人下界需要散去肉身,只憑元神注體,納悶道:「為什麼我沒有這個問題。」

「知道。」真武大帝搖頭道:「你能從冰河裡過來,雖然險些身死,但已經太過驚駭,那冰河本來便是兩層天界之間的天然屏障,你竟然蠻橫闖了過來,肉身強度太可怕了。」

易天行此時回思,當初從下層天界入雲層時的想法,不免有些後怕,那條冰河裡的罡風,威辦實在驚人。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肉身成聖不是那麼容易的。天界這麼久,其實也就大聖、二郎神、和你算是正宗貨,李家父子是另走蹊徑,而雷震子和韋護純屬湊數,只是當初天庭不想讓大聖和二郎神顯得高出太多地宣傳伎倆。」

「噢噢。」易天行聳聳肩,半天沒有說話,「原來神仙果然是無所不能,如果他們要下界,要脫體重生,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難怪陳狗狗在九江當了那麼多年老師,才回復神通。」

他忽然問道:「那到什麼境界的仙人,才能夠在這些空間裡輕鬆來去自如?」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歎道:「佛家七位大菩薩,自然是有這本事地,天庭裡有這本事的仙人倒也不少,只是這些人都在清修。」

易天行第一時間想到那位每移一分,月光六動,天地大動的清俊殺手大菩薩,大勢至菩薩,臉色便漸漸的陰黯了下去。

……

……

「那這個世界又是由誰創造的呢?」

「你問我?我問誰?」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手指上的仙氣泡沫輕輕炸開,化作了無數的幽藍色的星點,籠罩在二人地身邊。就像是人間界永亙不變的宇宙星辰。

易天行挑挑眉頭:「也對,我總覺得耶和華這傢伙太敢吹。」

真武大帝抬頭看著這冰天雪地裡的風景,沉默半晌後忽然說道:「道門在意誰創造這個世界,無中生有。何能生無?強行猜忖,反而不合清靜無為之意。」

「佛家不一樣,他們一直相信有若干個並行存在著的世界,相信其間單一世界地起終只是一個大劫。」他轉首望向易天行,微笑著,「其實究到根處,我先前給你看的泡沫,說不定就是佛家所以為的三千世界。過劫也只是傳說,或許佛祖真的歷過劫,但他沒有和誰說過。那些佛家典籍,想來你也不會全信。」

「全信宣傳材料?我沒那麼蠢。」易天行冷冷道:「三清那三位老爺子當初怎麼教你的?」

真武大帝搖搖頭。歎息道:「或者,他們正在清靜妙境裡思考這個問題。」

「知從何處來,侈談往何處去?」易天行也搖搖頭,先前說到此處,由頭便是二人在探討玉帝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了「我往何處去」的究極亂問。

「從去處來,往去處去。」真武大帝歎息道:「話雖說的漂亮。卻是與不說一般。任何有智慧的生命,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都不免會思考到這一步。而像玉帝這樣有大智慧的人物,深陷於此,也不是什麼很出人意料地事情。你先前已經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產生的,生命是如何產生地,難道不想知道世界的盡頭是何處?」

「世界無盡頭。」易天行揪著頭髮應道,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要抓到什麼東西,但那東西表面總是蒙著一層灰。看的不甚清楚。

「如果世界無盡頭……」真武大帝幽幽看著他的雙眼:「那生命存在,是為了什麼?一草一木一楊柳,一禽一獸一道士。專心史歌,於今求德,不停地修煉,修煉的目的又是什麼?」

大帝微笑著,像一個剛舔食了桔子味水果硬糖的中年攝影師。

……

……

易天行哭了,心想哲學課上又不教這個,您老逼著問,自己答不出來,很丟面子地。

真武大帝癡了,似乎很陶醉於這個問題,又想去閉關清修。

易天行知道這些修了無數年的神仙,都有點兒科學家的偏執狂症,趕緊喊醒他:「別管這些破事兒,先說玉帝吧。好,我們就當他荒廢政事,只好清談,那你準備怎麼做?」

他面上嘻嘻笑著,其實心裡很疑慮,如果面前這位準備當曹操,那漢獻帝吸鴉片,應該遂他心願才是。

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唉,天界本無事,千年易磋砣,仙家們幽居一方,無事煩心,自然而然便會多想些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的癡了,那些道行高深的神仙們都躲在自己的洞府裡,數百年也不見得出來一次,清靜無為之下,仙人們更加淡泊,你不覺得這個天界,現在已經變得死氣沉沉了嗎?」

易天行瞳孔微縮,心想確實如此,自從自己上了天界,便發現這乾淨的染纖塵的世界,毫無一絲生氣,安靜地令人髮指。

「境界越高,越容易萬事羈心懷,也就越容易……,真武大帝咳了兩聲:「死氣沉沉。」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和自己沒關係,天界就算變成一潭死水,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一家人快快活活,就算這些神仙全自殺了,也是件幸福事兒。

真武大帝下句話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好在這只是一個趨勢,而不是現實,畢竟能修練到無喜無憎無憂境界的,沒兩個人。」

「那你在這說了半天廢話。」

真武大帝望著他,搖搖頭:「我就擔心玉帝修練到那種境界,他畢竟是天界帝王,統領著天庭諸仙,如果他還是像這些年一樣不視政事,只怕天庭會大亂。如今二郎神也叛了,五公主又破壞三界秩序,在人間私組上三天,還私開斬龍台,讓仙人下界斬殺凡人。」

他再次搖搖頭。輕輕摁了一下脖頸,似乎頭顱很沉重:「我能忍受這樣地趨勢繼續開展下去。」

「你準備怎麼做?」易天行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我準備打仗。我準備篡位,我準備給玉帝足夠地壓力,讓他從目前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

……

易天行很艱難地從這種震驚中擺脫出來,他不是震驚於真武大帝赤裸裸的謀反宣言,只是震驚於對方竟然會因為這樣一個在自己看來很荒謬的事情謀反。

是我瘋了,還是神仙瘋了?看來神仙當久了,都有點兒頭腦不清楚。

「戰爭,永遠都是推動世界進步地無二法寶,如果想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天界重新煥發活力,除了戰爭。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真武大帝的雙眼炯炯泛光,「玉帝是有大智慧之人。一旦他感覺到自己的權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那他一定能從目前這種渙散的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把那些淨土的和尚趕出宮殿。」

易天行吸了一口涼氣,無意識地搖著頭:「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忠,還是奸。」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從龜殼上的茅舍中召出那杯淡景色的水。微微啜了一口,沒有回答。

……

……

「啊,今天天氣不錯啊。」

易天行坐在緩緩行走地龜殼之上,雙手往後撐著身體,強顏笑著,打著哈哈。

真武大帝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沒有說話。

易天行被他的眼光看得心裡有點兒發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大帝。你與我那兒子是老相識,咱們也算是筆友,得虧你幫我治傷。我也感激,今兒地龍門陣擺的也是蠻盡性,聽了蠻多八卦的,噢,太陽也不錯……我只是奇怪,我上天也有很久了,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明知道我們家與他們有解不開的仇怨,怎麼就沒人來找我麻煩?」

真武大帝微笑解釋道:「玉帝與阿彌陀佛交好,這是在玉帝轄下,自然不會讓淨土放肆,大勢至菩薩雖然木然冷冽,卻也不會到此處要人。」緊接著他話風一轉,悠悠道:「不過你在天界這麼一鬧,殺了不少神將,甚至連五公主也殺了,玉帝只怕不會放你,你最好還是與我一處安全些。」

易天行眼珠一轉,嗅出一絲威脅和陰謀的味道。

與你一處?……當大忠臣忍辱負重用謀反來激勵玉帝發奮圖強?

這麼變態的事情,易天行是打死也不會做地,丫有病。

「再說吧。」易天行擺擺手,就像是在菜場買菜,胡蘿蔔家裡還有,明兒再說。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您給我講講西遊那事兒,我對師傅老人家的八卦比較感興趣。」易天行嘻嘻笑著。

「沒有了。」真武大帝淡淡道:「每一椿事情的背後總是隱藏著許多陰謀,這一點我並否認,包括當初的取經途中,發生的那麼多事情。但你要記住,並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有很多正在發生,有很多已經無聲無息的湮滅,一個構織巧妙的陰謀,甚至有可能根本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便因為一些極湊巧的事情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終結。」

「我看地書多,歷史上這種事兒常見。」易天行鄭重地點點頭。

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

一樣的道理。

西行之時,血族之箐,猴子……或許是當初佛祖靈機一動,手掌一翻,構織的宇宙大陰謀,但如今佛祖已經那樣,陰謀已經沒有了執行者,自然嘎然而止。

……

……

「告訴你一個八卦彌補一下損失。」真武大帝忽然笑了起來,「泰梓兒是玉帝地小公主。這些年玉帝雖然不理政事,但五公主還是稟持了她父親一向的作事方法,知道觀音大士扔你下界,所以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準備用哮天犬殺你,一手……仍然準備按千年之前一樣,打親情牌……」

他皺皺眉:「這應該算是美人計?只是可惜還是失敗了,難怪小五對你如此恨之入骨。」

易天行的嘴大張著,裡面的白白牙齒無聲地驚歎著,像是一個剛生嚥下壁虎的孩子,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第四十九章 一蓑煙雪任平生1/3(朱雀記)
易天行坐在微微起伏的龜殼上,臉上收斂了表情,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說道:「秦梓兒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這些年來與泰梓兒之間極為廖廖的一些交往鏡頭在他的腦海裡飛速掠過,景象都有些模糊了。縱是如此,他的心裡還是略微感到一絲失落,畢竟從他踏上修行之路開始,泰梓兒便像是跑道旁邊的鏡像一般,與他相隨著,兩人的神識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無法名之,卻淡然羈心的情絲。

「她不知道。」真武大帝靜靜道:「你境界成長的太快,攪局的太猛,清靜天的那些人類修士死的太快,所以五公主還沒有來得及通過這些人的嘴點破她的身份,只怕她現在還是認為自己只是人間一個普通的修行女子。不過她如今的境界也上來了,應該會感覺到一些異樣才對。」

「自己是誰,還需要別人來告訴,真是有趣。」

「你自己是誰,不也是需要普賢菩薩親口告訴你嗎?」

「也對。」易天行輕聲應道,有些恍惚,「她是玉帝的小女兒?那……等於說,我殺了她五姐?」

「莫非你覺得有些對不住她?」真武大帝微笑著,似乎在試探什麼。

易天行抬起臉來,真武大帝這才發現他薄薄的嘴唇裡含著笑意:「殺便殺了,我這一世。連人帶仙,少說也殺了上萬生靈,哪有時間去悔去悵去感慨,大帝莫當我是那類酸人。」

他忽然皺眉道:「只是不明白。如果按你說的,泰梓兒下界,是為了暗中拉攏我,那為什麼五公主那面會一直想著殺我?」

「道理很簡單。」真武大帝淡淡道:「不論是人界還是天界,只要是組織,就沒有鐵板一塊地存在,內部一定會有幾種不同的思潮流派。五公主代表著一方,而另有一方卻是想走懷柔的路線,玉帝修佛日久,懶怠管事。但畢竟是大智慧之人,稍動神思。便派了小公主下界,也算是對懷柔一派有個應承交待。」

「原來小五是鷹派。」易天行笑道:「只是就算佛祖菩薩看重我,她也不至於恨我成那副模樣。」

「因為你太不給面子了。」真武大帝微笑說道:「皇室中人,最在乎的是面子。這人間若干年,她地親妹妹與你常有交往,偏偏你視而不見,選擇了一個人間的平凡女子。僅這個事實,就足以激火小五,讓她對你下殺手。」

「那懷柔那派呢?」易天行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你算其中一員嗎?」

真武大帝沉吟少許:「算是。」

「觀音菩薩對這件事情知道多少?」

「我不方便說。」真武大帝說的是實話,雖然他與觀音大士交好,但事涉天界謀反大事,不可多言。

易天行微微一笑:「觀音大士是淨土脅侍大菩薩,你想在天庭裡驅逐淨土的勢力,真明白。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真武大帝淡淡道:「大士有大慈悲心。」

……

……

「想我加入天庭?」

「不錯。」

「噢,您知道須彌山怎麼走嗎?」

「知道。」

「您知道我師公在哪兒嗎?」

「須彌山上有座黑石壇,你看看就明白了。」

「那好。那我先走了,拜拜。」

易天行很自然地在龜殼上站起身來,對著真武大帝很誠心誠意地鞠了躬,謝謝他的救命之恩,然後右手空空一招,將金棍和誅仙劍招入右手,身子一輕,化成一道輕煙,跳下了巨大無比的老龜。

真武大帝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在巨龜下方,像個小黑點一樣的易天行,將雙手負在身後,雙眼中素光凝成一個小點,猛地一懲,神識一下子鋪灑過去,與易天行的識海一觸即分。

便是這電光火石地一觸,便已經將易天行想要的那些資料渡了過去。

「謝謝。」易天行穿著那身僧袍,回頭扛著棍兒對遙遙站在龜殼之上地真武大帝揮揮手,「別送了,將來再見吧。」

……

……

還是那三個字,很自然。

很自然地揮手告別,很自然地說話,就像是真武大帝和他講了這半天的天界秘辛全部沒有聽進耳裡,沒有對他的選擇產生絲毫的影響,換句話說,易天行的臉皮真的很厚。

正是因為前面兩個人很慎重地談著有關於陰謀的八卦,所以當易天行這樣很自然地隨意離開,才會產生一種不真實地荒謬感。

就像是本來準備越獄的兄弟倆,忽然間弟弟對哥哥說:我先走了,您自個兒玩吧。

……

……

不過真武大帝真是一個雅趣人,唇角浮起淡淡笑容,也不留他,揮揮手告別。

看著小和尚一般的易天行漸漸消失在冰天雪地中,看著那個光頭被滿天粉雪所掩蓋,真武大帝才將幽深的目光收了回來,歎了一口氣。

「白說了半天,白跑了半天。」一直繞著萬米雪峰打轉的老烏龜在真武大帝的腳下嗡嗡開口了,今天真武大帝與易天行講了半天話,它便爬了半天,累的善。

 他知道要到北極大殿了,所以他走了。」真武大帝微笑著說道,很聰明的年輕人。」 海 

老龜的聲音透出一份訝異:「大帝地幻術,就連菩薩也極難識破。我走的也很穩定,一定不會引起他地疑心,他怎麼知道,我們是在回大殿地路上。」

「境界增長如此之快。難怪佛祖與菩薩都這麼看重他。」真武大帝沒有回答老龜的問話,目光低垂,似乎在想什麼。

「噢,這個年輕人如果願意投入大帝陣下,可謂一大助力。」老龜拍著馬屁。

真武大帝沒有說話,微瞇著眼,雙手負在身後,迎著滿天風雪,任由老龜駝著緩緩前行。

其實如果他想把易天行留下來,除了威逼之外。還有諸多利誘,不過不外乎是說些:「你已經得罪了玉帝。不加入便有喪命之虞」或者是「將淨土的勢力趕出天庭,你們須彌山一宗可以從中得利不少,至少在人間地兩位大菩薩也有些喘息之機。」

但易天行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乾淨俐落地走了。

真武大帝也從年輕人絕決的表現中瞭解到,對方心志堅定,那再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

巨龜在風雪中依然繞雪峰而行。

沉默了許久,老龜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這份無言的壓力。巨大的頭顱微微張開前縫,露出裡面的牙齒,森森發寒:「他走的還不遠,要不要留下他?」

「為什麼?」真武大帝皺眉道:「不要學那些無聊的人類,以為不為我用的,便一定要殺死,不能讓別人用。」

大帝的目光微微垂下,冷冷地看著老龜滿是皺紋的臉皮:「易天行既然為我用,那這三千世界裡。還有誰敢用他?」

老龜沉默了下來,似乎並認同真武大帝地這個說法:「至少用告訴他須彌山的方向,如今這天界。能知道須彌山真正位置地人已經很少了。」

「我需要他去須彌山。」真武淡淡說道:「我和他須彌山的目的一樣,但至少在眼前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恰好可以形成互補,不論他在不在我的陣營之中,他此去西天,仍然可以幫助到我,至少可以把淨土宗的力量吸引在那邊。」

老龜猛地點頭,看著很噁心。

真武忽然歎了口氣道:「而且如果要殺了他,代價似乎太大了些,首先不說觀音大士那邊如何交待,只說那小子如今的境界,也不是說殺便能殺得了地。」

老龜微微擺動頭顱:「亞帝,讓蛇將去吧,他精通暗殺。」

「要稱呼我亞帝。」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雖然如今我任了北極中天紫薇大帝,但這只是虛銜,不要落人口實。至於蛇……」

他微微笑道:「不要讓蛇去送死了。」

老龜有些詫異:「易天行境界已經如此可怕了?」

「不錯。」真武大帝微笑道:「更可怕的是他體內藏著的那個小袋子,袋子裡隱藏著一些我也不知道的法寶,很厲害的法寶,他此去須彌山,定然要與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大戰一場,淨土今番有難也。」

老龜又開始出主意,小意問道:「亞……大帝何不將那袋子取來?前些日子,易天行曾經昏迷過半個時辰,若那時將他捉往北極大殿,再搶了他那袋子……嘿嘿嘿嘿。」

真武淡淡自嘲之意浮上唇角:「易天行性子外柔內剛,若捉去北極大殿,只怕會鬧得善,所以今日才想把他哄過去。至於那袋子,呵呵……我可打不開。」

老龜驚呆了,心想那是怎樣的袋子,竟連堂堂真武大帝,如今天庭的二號人物也自稱打不開?

再長的旅程,也有結束地那時,老龜緩緩在滿天風雪中停住了腳步,粗壯如山的龜腿猛地踩在了厚達數丈的雪地之中,轟然一聲巨響,緊接著老龜張開龜口,朝著前方猛地厲聲嘯了起來。

真武依然負手在身後,微微瞇著眼睛,感受著身前隨著勁風吹拂過來地風雪,沉默了少許,終於將雙手放到了身前,輕輕拍了一下。

很微弱的掌聲在萬米雪峰之下裊裊響起。

老龜先前似乎一直在圍著這座萬米雪峰行走。

但真武輕輕一掌,身旁這萬米雪峰卻倏然間消失去!

滿地風雪更疾。似乎那雪峰就這樣憑空化作了空氣裡地雪粒寒風。

無比強大的仙力仙訣。

……

……

在原本雪峰所在的位置,已經不再有白雪遮石的奇景,露出無上幻術下地一大片雪原。

「停。」

真武輕輕說了一個字,然後滿天的風雪就此停了下來。

雪原之上是一座佔地不知有多少米的大型宮殿群。簷角直稜,宅落方正,殿裡樹木參天細葉,隱有白雪覆於其間,好一片肅殺氣氛。

宮殿裡一片安靜,似乎沒有一個人。

「拜見亞帝。」

忽然間,一片安靜中,數萬,數十萬,數百萬個聲音似乎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從這片宮殿群的每一個角落裡響了起來!

宮殿正門上寫著四個大字「北極大殿」,而聲音最洪烈的地方。是宮殿正門前那一片完全看不到邊際的宏大廣場。 海 

廣場無邊無際,直直伸向天邊。

隨著這聲參見,廣場上厚厚的積雪被猛地掙開,這才發現,原來雪下有無數的黑甲兵士正伏拜在那處。

北極中天紫薇大帝,天庭亞帝,下轄三十二天司。各方戰神,乃北方之帝。

各方戰神,三十二天司黑甲兵士們一直等著這一代北極紫薇大帝的到來。

數百萬人同時起身,只見滿地雪花微濺,如同數百萬朵小雪花同時綻開,聲勢無比驚人。

……

……

真武大帝幽幽的目光緩緩從這些仙兵仙將地身上掃過,由近及遠,目光從那些兵士黑衣上的殘雪滑過,拂過宮殿裡看似孱弱地宮女。再往上掃過簷角上的異獸之吻,再向上,目光落在極遠處灰暗的天穹和那處不停降落的雪花之上。

「不知戰爭之後。這數百萬生靈,還能剩下幾個。」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心底默默念著。

老龜也安靜地在他腳下伏著,一片肅然。

滿地積雪之中,一道黑線如同閃電一般從宮殿裡滑了出來。

而這道黑線經過的地方,那些伏地而跪的兵士沒有什麼動作,過一剎那,黑線便來到了巨龜之前,巨龜微微頜首,很矜持地打了個招呼。

黑線飛上高高的龜背,迅即而化成人形,跪在真武大帝地面前。

「拜見主人。」

是一個全身穿著黑衣的妖媚女子,女子眉毛極陰極細,偏生五官極為清美,眸子裡隱著一絲不易察覺地煞氣。

「既然醒了就起來吧。」真武沒有低頭看她,依然將目光投視在遠方。

「是。」蛇女輕聲應了聲,站起身來,站在真武大帝身後一尺,用極低的聲音請示道:「何時出發?」

「現在。」

蛇女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一動,宮殿前廣場上的數百萬兵士便在三十二天司領命者的組織下,站起身來,殺氣騰騰,而各方戰神也浮上雪空,手執著仙家兵刃,面色烈烈,像是隨時準備出征一樣。

真武大帝在此時卻忽然皺起了眉頭,有些惘然說道:「我如今是天庭亞帝,數百萬大軍膜拜於我,談笑間,風雪消,天宮亂,為什麼我的心頭卻一絲激動也無?」

龜蛇二將不知如何回答。

「直到此時,我才有些明白玉帝為什麼這些年會如此昏亂。」真武歎息著,「修行到我們這種境界的人,不論是生靈屠炭,血流飄杵,還是天魔亂舞,又豈能稍搖心旌?一切皆是無趣。」

「那如果這場戰爭,仍然不能令玉帝振作起來,那……」老龜有些囁嚅著說道。

真武大帝微微皺起了眉頭,身上那件黑衣金甲在大雪天裡耀著寒光:「那我來做玉帝好了。」

……

……

天庭數千年來的第一場戰爭即將展開。

天庭裡地第一場戰爭即將延綿數千年。

易天行安靜地坐在雪地上,臀下柔軟微涼,不知這雪有多少米厚。

與真武大帝分手之後,他便沿著神識裡記下來的路線往西而去,直到離開了真武大帝的神識範圍,才小心翼翼地轉了個方向,來到了一個幽靜之處,打起坐來。

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此處打坐是為何。

淡淡佛光從他地身上滲了出來,光芒柔和,緩緩拂在四周的雪地之上。

他的身後,有淡淡佛影現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眼光一片清澈,再無一絲疑慮,然後從身後取過金棍,對準了自己的胸膛,很狠地戳了下去。

一聲悶哼,一聲如裂紙帛的聲音。

金棍猛地擊打在他的胸口,棍中一直包裹著的誅仙凶劍在他的神識操控下露出了一小截劍尖,刺入了胸口,劃開了一道小口子。

易天行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這種劇痛已經不足以打擊到他的心神。

他的左手化作一片虛影,白馬過隙間的一刻,探進了自己燃著血火的胸膛裂口,從裡面取出來那個青常無比的小空間袋,然後一口吞了下去。

胸膛上的傷口,馬上復原,連原本應有的淺灰色印跡都沒有留下。

一瓶子甘露,果然讓他的身體復原能力到了更可怕的境界,在三千世界之中,如今除了老猴,應該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了。

易天行接著悶哼一聲,催動體內菩提,淡淡氣息從掌中迸發,強行壓制在金棍之上,一直金光閃閃的金箍棒頓時從頭至尾變成了毫起眼的黑灰色。

……

……

他將黑鐵棒子變作了一個行腳杖,裡面的誅仙邪劍似乎也感應到了易天行境界的可怕提升,安靜了下來。

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戴上了一頂竹笠帽,拄著行腳杖,易天行面無表情地踏上了雪路,往西天去。

每一步下,雪化青草現。

這一世的傳經者,重新踏上了取經的路程。

一鐵杖,一芒鞋,一蓑煙雪,一徑青草。
第五十章拔劍茫然1/2(朱雀記)

一夜北風緊,雪花大如席,千山鳥飛絕,雪地上有一鳥僧。

這五百年裡來天界碰運氣的修行者不多,易天行肯定不是頭一個,但他肯定是運氣最好,靠山最大的那個。上得天界以後,頭頂那萬丈雲層裡總潛著張慈悲的菩薩面在溫柔注視著他。而如今這天界的亞帝開始造反了,這亞帝與他關係似乎也算是不錯。

所以在雪地裡孤單前行,他並不如何畏懼。

頂著風雪,他有些艱險的一步一步地踏著,腳下草鞋沾著和著雪水的濕泥,頭頂的蓑帽頂著厚厚的白雪,整個人已經成了雪人一般。

極北苦寒之地,這風雪果然不善,雖然比冰河裡的罡風要溫柔許多,但粉雪礙眼,讓易天行走的有些不爽利。他抹去眼睫毛上掛著的冰稜子,歎了口氣,這一歎氣,吐出口的熱氣也頓時被凍成了冰屑子,籟籟落在他的身前。

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虛空裡輕輕一點,一點微弱的火光升了起來,旋即分散而成無數金紅色的光點,在他的面前鋪成了無數條道路,地圖上的道路。

金光大道。

易天行在風雪中咪起眼睛,看著自己神通化出來的路徑,微微側頭,似乎在想些什麼,過了會兒,又踏上了行程。

不能飛,一飛能沖天,只能迷路。

去須彌山的路,只能走著去。心必須誠,不誠者,無法抵達彼岸。

或者……旅者有極大地智慧,是謂波若波羅蜜。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易天行身邊的風景變了又變,起始是雪漸小,風漸消,然後見秋意肅殺,再見夏氣蒸騰,再見春光明媚,沿著地圖一路行去,在這數十日裡,似乎經歷了人間的四季變化。

風景在變,環境在變。人心也在變。

數十日曾與人言語,他沉默著低首前行。整個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獨行,眉宇間都變得沉默了許多,似乎有無數座大山都壓在了那處。

他手中的金棍裹誅仙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貌不驚人地一根黑鐵棒,根本無人能夠看出這便是數千年裡殺的群仙怕怕的兩樣兇惡神器。

並未刻意而為,單憑自身氣息,便已經能夠壓服這兩個不聽話。喜歡金光閃閃裝富戶的傢伙,這也證明了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比初上天界上強悍了極多,而潛在他眉宇間的氣息,已經足以令諸鬼辟易,天地因循而動。

一個強大的易天行,一個沉默的易天行,想來做的事情會比較有意思些。

……

……

連遇奇遇,是武俠小說裡的俗套段子,但易天行很平靜地接受了。因為他知道這些奇遇並不是自己撞大運撞上地,而是觀音菩薩與真武兄弟安排的。

只是這安排中,易天行地煞勁兒多折騰出來了些事兒。比如殺了小五,比如毀了斬龍台,比如撕了雷震子,比如闖了冰河。

這種牛二的搞法,肯定大大出乎觀音菩薩與真武大帝的預料。

他的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眼前春光已盡,道路小山坳裡野棉花蒙塵而萎,花徑盡頭,有一個和尚正盤膝坐著,守著一條道路。

天界本沒有路,易天行只是走在山石間,野草間,走的人不多,就他一個,所以也踩不出路來。

但眼前確實有個和尚,和尚身後確實有條路。

那條路是石板路,石板上無纖塵,無積水,宛若景玉,直通向和尚身後無盡深處。

易天行抬起頭來,掀下頭頂的笠帽,唇角微微笑著望著那個和尚,眼瞳卻是寒寒地一縮。

「大和尚好?」

「童子好。」

……

……

易天行將右手的鐵杖隨意扔在一旁,開始捲袖子,微微笑著問道:「大和尚,這路是通往哪兒的?」

那和尚面容枯瘦,手腳極長,合什一禮道:「童子,一路兩向,此路可通須彌山,可通淨土界,就看童子想去何處了。」

易天行側頭想了想,歎氣道:「本以為第一個來的應該是大勢至菩薩,看來我的江湖地位還不夠啊,居然只來了一個大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生氣,輕聲道:「我只是來接你的。」

易天行還以柔弱一笑,輕聲道:「接我去淨土享福?還是接我去淨土呆上萬年。」這個時候他的袖子已經捲好了,露出一雙充滿力量的雙臂,臂上肌膚全無一絲雜痕,看上去倒是蠻乾淨,用了少香皂。

「阿彌陀佛。」和尚再合什,禮敬道:「我也是佛,善功德佛。」

易天行眉毛一挑:「佛?善功德佛?」

「這個世界上的佛要太多。」他冷笑道:「老子也是佛,無名火佛。」

易天行無名火起,面前這丫佛地,居然和自己師公的佛號如此相似,看來在淨土裡也是個重要人物,說不定殺佛祖,囚師公,都有這丫的一份——如今既然擋自己路,自己可要出出氣。

春意已盡,殺意復起,易天行雙眼一翻,身體在空中驟然消失,下一刻出現在無名佛地身前。

一個碗大似的拳頭,猛地向無名佛的面門砸去。

不知這佛是何方佛,有何神通。易天行如今境界大懲,神通大進,體內一顆菩提心青湛圓融,勃然而發。哪管他是何等人物。

便是一拳,碗大一拳,轟了過去!

……

……

善功德佛微笑,拈指,不退,便以面門迎著易天行的那一拳。

重重地一拳砸到那佛的面門上,便似砸入了無限深的沙河之中,柔軟不知深淺。

易天行卻是毫不慌張,面目平靜,早已料到蠻力不敵佛門神通。反是微微一笑,左手兩指一掐午紋。結了個道訣,將扔在地上的黑鐵棒子召了起來,化作一道噬魂地黑光,直殺那佛的後腦。

善功德佛,雙手合什,一道大紅袈裟覆在其身,口頌佛經。佛法大作,一樣法器不知從何處出現,將將敵住了易天行的黑鐵棒。

法器與黑鐵棒在高空之上化作兩道光線,各自因循著複雜而美麗的曲線猛然在一片天空衝撞到一起。 海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音響起,只是有無數光芒從那一點裡散了開來。

直到此時,易天行才瞇眼瞧清,善功德佛的那椿法器竟是一個純金的獨鈷杵,中間是流線型的握手。上下各有約兩尺長的金刺,看上去金光流溢,分外美麗。

不知道這金鈷杵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與易天行地金棍生碰一記後,竟然只露出了一絲裂口,而沒有裂體。

善功德佛經文再頌,慈眉善目道:「童子,往須彌山又有何益?何必強求?」

易天行微笑著不言不語,還深陷在善功德佛面目裡的拳頭猛然大放火焰,深紅色地三昧真火頓時蓬髮出去!

善功德佛的五官此時被拳頭擠在深處,看上去就像小丑一樣滑稽,但當三昧真火噴發之時,那已經瞇成兩道線的雙眼裡,驟然清光一現,...那瞳中彷彿出現了一左一右兩個佛影——佛影幼小渺然,卻不煥不滅。

只是剎那,善功德佛的寶身已經被易天行如今熊熊燃燒的三昧真火燒的一乾二淨。

而兩道清光閃過,佛眼中的兩個佛影於真火中脫體而出,一左一右各畫一道弧線,合於高天之上。

光融之後,現出功德佛另一寶身!

那佛……一探手,握住金鈷杵中間地握手,上下金刺一道威壓無比的佛光射了出來。

易天行召回黑鐵棒,面無表情地往後疾退數公里遠,一路激起沙石無數,恰恰避開了金鈷杵上射出的無上佛光。

只見地面前,被佛光耀過之處,不論花草蟻蟲,均安然仰躺,似乎無比暢意,卻再無一絲生氣。

……

……

易天行仰首,微瞇著眼,看著天上飄浮著的善功德佛的佛身,看著那團金光,幽幽道:「梅嶺之上,早見過偽佛,你又如何能攔得住我?,

這位善功德佛法力果然高強,竟然能在三昧真火襲身之時,遁於高天之上,重複佛身。

但饒是如此,這位無名之佛的雙眼之間依然流露出大恐懼。

他似乎根本沒有預料到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童子三昧真火已成,想來菩提心已經純熟,不日即將圓滿。」善功德佛愈發小意說道:「既然將成圓滿,何必困於一應情緒苦擾,而撕扯不開?」

「我沒有煩惱,我只是要去須彌山,你不要攔我。」易天行頓了頓又恥笑說道:「而且你也攔住我——連恐懼的情緒也擺脫不了,何敢稱佛?」

易天行的一生,還未曾見過佛,但他見過堅毅弘忍地大普賢菩薩,身邊還有一個逐漸醒過來的文殊菩薩,他知道,真正的佛,雖不是斷情絕性,卻肯定要比天上這位像模像樣地多。

「論是在人間還是在佛的世界上,都沒有那麼多佛。」易天行接著對高天之上飄浮著的善功德佛清聲說道:「你不過是個金身羅漢的修為,頂著佛的大帽子,不嫌累嗎?」

善功德佛黯然無語。

易天行搖頭譏笑道:「我也知道,西天之中,有諸多佛,但那不過是名譽稱號罷了。你要知道俺在人間時,俺那大學裡倒有幾個明星當著名譽教授,但有誰會認為他們會教書的?」

他伸出細長的食指,很無禮地指著天上的善功德佛:「你個破名譽佛,退吧,別攔著我。」

如何退得?身居佛位,卻沒有佛的實力,這位善功德佛若干年來,一直守在通往須彌山的道路上,並無一人來過。

如今易天行是第一人,善功德佛本想與人為善,勸其赴淨土,奈何遇著一位不講理的傢伙。

天上數道金光閃過,黑鐵棍復了本形,耀著講理的光芒,一次復一次重重擊打在善功德佛的金鈷杵上,一連串響聲響起,末了處響聲漸漸變得難聽起來,像打破鑼一樣。

金鈷杵裂開了。

善功德佛佛身不敗,沒有受傷,手上趁手的法器卻被易天行砸成了齏粉,紛紛灑灑從高中落下,宛如下了一場金雨。

易天行化作一道清光,剎到善功德佛的身前,右手從金棍裡拔出那柄凶氣十足的誅仙劍,狠狠地戮進了善功德佛的佛身之中。

誅仙不誅佛,佛身不敗,所以這一劍並沒有給善功德佛帶來實質性的損害。

善功德佛口中佛經不斷,靜神寧意,雙手夾著那柄凶劍,拖著易天行往雲海深處,淨土方向去。

雖是名譽職稱佛,那也是很恐怖的存在。

……

……

一佛一人,靠著仙劍為引,穿在一處,以可怕的速度穿雲而飛。

一根金棍正飄於二人上空,與善功德佛送出體外的佛言之力抗衡著。

易天行完全掌控了局勢,湊到善功德佛如白玉般的耳旁輕聲說道:「告訴我,我師公在哪兒?」他手中緊緊握著那把誅仙劍,青色的劍刃上,恐怖的三昧真火開始蔓延開來,焚灼著善功德佛的佛身。

劍穿在佛的肉身之中,火從劍中起,就像在烤祟肉串。

一陣焦糊味中,善功德佛的眼角微微顫抖,似乎十分痛苦。

善功德佛微閉雙眼,柔順的眼睫毛遮住了雙眼,遮住了這天。

漫天業火如紅蓮般綻放,將二人裹在花骨朵裡。

火盡之後,空中再無一物,善功德佛便這樣被易天行生生煉了。

落在地面,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召回天上亂飛的金棍,隨手將右手握著的誅仙劍合入金棍匣中,自神識裡調出地圖,便再次前行。

前路之上,不知又將遇著何佛何聖何羅漢,何足道也。

往前走了數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撓了撓腦袋,心想自己啥時候成這種酷哥哥了?居然殺佛都不眨下眼睛的,心態有點兒滄桑啊,唉唉……

茫然間,他有一種很熟的感覺,那是在人間六處後小山谷裡亂殺人時的感覺,不由得回頭向很遠很遠的後方望去。
第五十一章 須彌山上1/2(朱雀記)

肩很痛,人很累,天氣不好,心情怪異,病還沒好,天天寫這麼點兒已經是極限,所以便再多說話,諸君多體諒,謝謝。

在不同的傳說中,須彌山的模樣、大小、方位說法各異,甚至有大相逕庭處,有的流派說,須彌山位於宇宙最高層級的天中,山中異花金殿,清香輕拂,佛居其中。

還有一個說法是:須彌山乃三界之中心,其廣大無比,外有七座金山,名字就不抄了……與這七山相連有七海,是為內海。七山之外有鐵圍山為外限,這便是所謂外海,在外海之外,便是西遊記上曾見著的那四大州了。

易天行無法從多達幾十種的說法裡,找到哪種是真實的,他只是知道須彌山是一座山,山上有廟,廟裡曾經有個天上地下最厲害的和尚。

或許須彌山已經頹敗久了,所以淨土方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經過與善功德佛的一戰後,易天行踩上那宛若景玉般的石板路,沉默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是一片黑暗的空間,但他並不皺眉,只是遁著識海裡的地圖識記往前行著,心志堅定不二。

走過黑暗,便是金光,一片金光。

易天行搭著手蓬,踩著黃褐色的岩石上。舉目向前方望去,知從何處散來地光芒,映照在這個天地裡,七座黃褐色的小山在這空間中飄浮著。下來根本毫無著力處,也不知道這麼重的岩石山是怎樣停留在半空之中的。

光芒本來無色,但映照在這黃褐色地山巖上後,頓時被反射出類似於金光般的光線,瀰漫在這個空間裡,看上去不不無比。

七座金山飄浮在寧靜的空間中,緩緩移動著,與巨大的空間相比,顯得無比的渺小。

而在這七座金山的拱繞間,有一大片雲霧遮住的所在。那處白霧瀰漫,看不清楚裡面究竟是什麼。但隨著金山的移動。偶有金山遁入霧後,要許久才能出來,可以想見那片地方極為巨大。

金光漸盛,白霧漸散,霧後那極為龐大的所在,終於緩緩顯出了真容。

……

……

黑色的山巖,殘破地石階。雜亂的草木。

白霧之後,緩緩出現這些景象,但與整個比起來,這只是滄海一粟罷了。

緩緩地,全部景象出現在易天行的面前。

雖然此時易天行還在小金山上,離那處有數千公里之遙,但他依然止不住張大了嘴,看著那個從迷霧中緩緩顯出真容的龐大山峰,看著那山雍容而尊貴地俯視著空間裡的一切。感受著那股因為巨大而帶來的壓迫感,喃喃失神歎道:

「額的親娘咧,好大一個山包包。」

不知其方圓多少里。不知其上下多少米,懸崖陡峭,如巨鏡垂於天,高山厚土,浮於空間之中,緩緩移動,一股可怖的壓迫感油然而升,龐大地體積自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好一座巨山。

好一座須彌山。

易天行一腳向前,踩在山巔的黃石之上,撓了撓腦袋,看著面前這令人無比震撼的景象,半天說不出話來,著實被這個宇宙間難得一見的大石山給震了。

半晌之後,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海在哪兒呢?」

既然須彌山旁果真有七座金山,那山與山之間的內海又在何處?這個問題雖然有些費腦袋,但也不會讓易天行產生什麼根本性的苦惱,他皺皺眉頭,看著數千公里外的那個「大石疙瘩」,腳在黃褐色的山石上輕輕一踩,無數道雲絲無由而生,絲絲綿綿裹住了他地小腿。

將身形一看,手握鐵棍,便化作一道金光,直奔須彌山而去。

……

……

飛的愈近,須彌山便顯得愈加龐大,那股天生的壓迫感也更具威力,讓易天行地飛行姿式都變得扭曲怪異了起來,似乎那座佛家聖山有些什麼特殊的魔力。

離須彌山還有數十公里處,易天行的雲訣終於支撐不住,靈台一懈,便鬆了開去,整個人飄浮在山前的空間中。

他歎了口氣,旋又噴出天火,化身阿童木再次起飛,心裡暗暗可惜陪伴自己苦旅數月的那雙破草鞋。

草鞋遇火即融,化為青煙,而易天行也藉著天火反衝之力,衝破須彌山那無形的束縛,飛入山中,眼看著越來越清晰的山谷殘階敗樹,一股莫名的情緒迅疾佔據他的胸臆。

「噫?」易天行本來準備直接飛到須彌山的最高處,不料一入結界,便感覺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從腳下某處傳了過來,雖然他此時的神通境界應該足以應付這道力量,但他不知道這座巨山裡究竟有沒有什麼古怪,所以不敢造次,而是依順著那道巨力,緩緩降落到地面上。

山腳下的地面是綠草如茵,一大片鋪了開來,看著很是悅目,不知為何是平看的一塊,不遠處便是山腳,那處有些參天樹木,易天行叫不出來名字。

綠草之中,有些地面流水正緩緩流淌著。

抬頭望山,直到腦袋快要掉下來了,易天行才看見這巍然須彌山的全貌,龐然大物。青石為峰。

高山仰止,確實是很讓人震撼的感覺。

像一條灰龍,易天行咚咚踩著地面,飛掠過草坪。掠上看著有些殘破地石階,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上跑去,沿路不及看風景,只是覺得那些殘破的廟宇和石門讓人感覺有些淒清。

不時有些沾滿了灰塵的蓮花座在他地身旁向後掠飛。

須彌山確實敗落了,試想當年,佛祖在時,此山乃三界中心,八方羅漢來拜,法會一開經年,焚香頌經。異禽匯聚,善知識德長老無比歡欣而坐。

而五百年前佛祖去後。此山便也成了死山。,佛門的中心,如今已經轉到了西方的淨土。,當 

須彌山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榮光和崇高地位,只空留下這一大處青山無語。

……

……

易天行的臉色越來越靜,瞳子裡越來越清明,眉頭卻是漸漸皺了起來,佛經中曾言,欲界之中。六欲天有好幾位都住在這須彌山中,那些也都是很牛的人物,連帝釋天也在此處,想那淨土再猛,也沒辦法將須彌山掃乾淨吧?為什麼自己這一路上山,眼中所見,除卻青山還是素山,一個活人也不能看見?

他的心中本就有大疑惑,如果佛祖真是被淨土界的阿彌陀佛領著大勢至菩薩給暗中害了。那須彌山的反擊力量也太弱了些吧?

更何況,易天行自從在天袈裟大陣裡見識過佛祖留下的萬丈金光後,對於佛祖地本事有了真切的感受。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夠害得了佛祖。

那可是天上地下,唯他獨尊地牛人,怎麼能輕易被人害了?

任我行被東方不敗整到地牢裡,那是因為老任糊塗。花白老人家在塔裡吃苦,那是因為他不夠智慧。武靈王被餓死,那是他傻。

可仙佛的世界一樣,這是一個純粹靠拳頭講道理的地方,想造反,想奪位,就必須得有那個力量。

易天行認為有誰能比佛祖的力量更強大。但事實擺在眼前,淨土界一直在阻撓著須彌山的復興,一直在阻撓著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尋找著真相。

「唉……」易天行歎了口氣,頓住了身形,看著須彌山頂那一排矮矮的草房子,決定暫時不想這些,先去找找師公的下落。

這一排矮矮地草房子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本以為須彌山頂一定是金碧輝不,即便如今破落,但至少也能有些當初盛時的殘景,不料竟然就是這樣一排平凡的有些過分的草房。

山腰間還能看見許多宏偉的建築殘垣,這山頂竟然如此普通。

他撓撓腦袋,行走在這些草舍中間,忽然間眼睛一亮,發現這些草舍恰好圍成了一個有缺口的圓,而在缺口那處,正擺放著一個石塊砌成的法壇,法壇之上是一大塊黑色的石頭。

黑石平滑,半透明地,看出來是什麼材質,但總感覺裡面正隱隱透出某些極高明的氣息。

易天行靈識一動,知道這便是真武大帝所說的黑石壇,抬步便往那處去,料一抬步……便聽見一道雷聲!

……

……

「嘩!」一聲巨雷響起!

易天行捏起道訣護住心脈,念起經文遮住六識,體內金蓮青菩提猛然大懲,手舉黑鐵棍,傲然向天,準備迎接可怕地力量。

半晌之後,沒有雷電避下,須彌山頂什麼動靜也沒有。

易天行就保持著舉棍向天這樣英勇的姿式,臉色不免有些尷尬。

又一道巨雷響起,這次易天行沒有衝動,而是將神識灑開,去尋找雷聲的來路,不料發現雷聲居然是從須彌山頂這些殘破草舍裡的一間中發出的。

易天行愣了愣,心想這是什麼古怪,什麼樣的法器光發聲音打人?

正想著,雷聲又響了幾次,然後緩緩安靜了下來。

那間茅舍的門咯吱一聲,被緩緩推開。

易天行眉尖一皺,瞳孔微縮,將境界提至最高,剎那間移形換影,疾退數公里,將自己隱在山頂一方巨石之後。

不知道此時此地,依然停留在須彌山上的人,究竟是何方神佛,易天行居然直到此時才發現對方的存在,看來是個很恐怖的人物。

從茅舍裡出來的是一個和尚,當然,這須彌山上也只有和尚。

不過這個和尚一般,生的是肥頭大耳,光腦門子上油光珵亮,體形巨胖,一件破袈裟上全是油漬污痕,眉眼極闊,看著有些憨態可掬,偏生眼光偶爾一閃,卻是寒意大盛,充滿了狡黠之意。

這胖和尚走到黑石壇前,打了個呵欠,看來還沒有睡醒,這呵欠一打,只見山頂風起雲動,將稗草吹的四處亂舞。

須彌山久已破落,偏生山頂還顯得比較整潔,但黑石壇下依然生出少素草,看著有些荒蕪。

胖和尚嘟噥了幾句,看臉色似乎是在埋怨什麼東西,右手在空中一招,不知從何處空間裡招出一個釘鈀來,那釘鈀不多不少,正好是九個齒,寒鐵齒不知多少年沒做過農活了,所以看不出本身的色澤來。

胖和尚嘟噥完了,一屁股坐在黑石壇下,很隨意地用釘鈀鋤著壇下的草,好不容易弄完了,他又起身,撅著肥肥的大屁股,吭哧吭哧爬上黑石壇,將自己袈裟的袖口一卷,充作抹布,在黑石之上馬虎無比的抹了兩下。

做完了這個工作,似乎這胖和尚又沒有什麼事情做了,他看了看四周,面色有些呆滯,下意識裡揉了揉鼻子,抱著釘鈀,便在黑石之旁坐了下來。

微風從山頂拂過,胖和尚抱著釘鈀又準備睡覺,有些迷迷糊糊說道:「佛祖騙俺淨壇使者可以吃萬家,哪裡知道居然是個清潔工的買賣。」

過了會兒,胖和尚漸漸睡熟了,在睡夢裡打起鼾來,鼾聲如雷。

真如雷,先前易天行小心提防的天雷,便是這位仁兄的鼾聲。

偶有夢話一兩句:

「大師兄,你可得來早點兒接我才成,師父他不肯走,我可沒辦法。」

「你這潑猴……得罪了佛祖,害得俺的仕途也灰常黯淡……潑猴!……美人兒,廣寒宮裡可寂寞?……」接著是一陣吸口水的聲音,「美人兒……雞腿兒……」

……

……

易天行從藏身的巨石後走了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胖和尚的身邊,蹲了下來,以手撐頜,看著這和尚的眉眼,聽著這和尚的夢話,漸有微笑浮上臉頰。

見著傳說中的師叔了,他自然開心,但不知為何,心底深處有些酸酸的,如果不是看著師叔身上衣服油膩,或許他真有抱著對方大哭一場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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