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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五部焚城 第八章 小麻煩1/3(朱雀記)

著名保鏢易天行,現在天天的工作就是在會展中心對面那個長堤邊上釣魚。

佛指舍利還在他身後的會展中心裡展出著,雖然血族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但他仍然強烈的不安,所以敢離會展中心太遠,雖然不大明白佛祖的骨灰對那人有什麼用處,但他是個很執拗的人,既然憑藉著那絲荒唐的猜測,推算出那人會動手,那便要一直守著。

他天天蹲在會展中心門口,有誰敢來搶東西?

莫殺也沒有在半島酒店住了,為師傅撐了一把大大的太陽傘,逢著飯點,就給他送吃的來。迎送佛骨團的成員見著自家護法在太陽底下做苦工,很是過意不去,來喊了幾次,讓易天行去特區政府提供的住所休息,他只是搖頭拒絕。

可是他一個人在氣氛莊重的舍利供奉展外釣魚,大家的感覺總有些怪異,而且每到傍晚時,他都會支一個帳蓬,看著就像是在鬧市之中野營的傢伙。

「沒必要這麼小心吧?」

法門寺的主持小心翼翼對易天行說道。

易天行歎口氣道:「你們哪兒知道這事情的複雜。」

莫殺遞給他一盒叉燒飯。

他拾起白塑料小勺吃了幾口,皺眉道:「甜的。」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很訥悶自言自語道:「就算要搶,也應該在法門寺去搶。幹嘛非得到香港來搶?」

莫殺看著他腳下踩著的釣桿一上一下調戲著海面,好奇道:「魚呢?」

「沒系鉤子。」易天行嘻嘻笑著把釣魚桿拉了上來,線上果然沒系魚鉤,只是墜著個重物:「特區政府不准在這裡釣魚。」

……

……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信徒們絡繹不絕,有地是來過一次又來第二次,轉眼間,佛指舍利在香港的供奉已經到了第十天,也就是最後一天。

易天行終於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也開始想著,自己是是冤枉香港血族了。

今天是佛指舍利在香港的最後一天,明天早上飛機就要飛往東北地那個島,所以香港虔誠的信徒們抓緊這最後的機會前來拜謁祈福,人潮擁擠。竟比前幾天的人還要多一些。一些特區政府的高官們也過來了,開始與諸位大德籌劃最後的萬人恭送法會。

易天行揮揮手。十米外一直候命的六處職員趕緊過來。易天行向他討了個電話,拔了幾個號碼,電話是打到歸元寺的。

蕾蕾這幾天一直帶著小易朱在歸元寺住著,葉相僧也被易天行生生塞進了後園。

電話打到斌苦大師的禪房裡,先是隨便的問候了幾句,易天行認真問道:「最近沒什麼事情吧?」

斌苦大師在話筒地那頭想了想,說道:「應該沒什麼事情。」

「葉相僧有什麼動靜沒有?」這是易天行最關心的事情。

話筒那邊沒有說話。

「斌苦。梅嶺上面地老和尚到底是什麼來歷?你前兩次都要帶我去見他。」易天行問道。

斌苦大師一聽他發問,就知道他又在動花花腸子,慎重道:「護法,若非必要,最好不要與那位大德起衝突。」

易天行在心裡笑了笑,心想自己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殺了那麼多香港血族,應該和對方已經結了很大的仇,不過梅嶺老僧很王八蛋的到處吞噬佛性。自己身為佛宗護法,這仇……本來就是天生的。

斌苦大師接著說道:「那位大德法號馬生……」他的語氣凝重起來:「據傳乃是印光大師當年的師傅,一直默默守護人間地大師。所以老衲才會請護法前去拜見。」

「於光的師傅?」易天行頭皮發麻,印光是清末的大和尚,他的師傅得多少歲了……啊啊……看來這事情真的很好玩哩。

馬生?馬生!

……

……

祈福大會在會展中心裡隆重召開,上萬信徒拜伏於地,齊宣佛號,香港四周的海上萬里無雲,陽光普灑,佛息陣陣,安樂抵心,好一片人間樂土的模樣。

易天行與莫殺安靜地站在遠處,看著那邊。

莫殺低頭說道:「六處消息,萊斯已經回歐洲了,沒有見什麼人。」

易天行皺皺眉,這種等待著對方動手的時刻最為難熬,因為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出手,那個親王殿下,究竟躲在哪裡?他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如果飛機去了台灣,易天行就不會擔心什麼親王,在預計中,他會在那邊找個大幫手。可是在香港,他必須小心,所以他每時每刻都盯著佛指舍利,與舍利的氣息搭著遙遙地意橋,如果有人動了佛指舍利,那一定逃不過他的神識察探。

信徒們的頌經聲愈來愈響,罩在會展中心地醇正佛家氣息也愈來愈濃,緩緩直浮天穹,輕拂白雲,場中萬人無不心曠。

……

……

易天行微微咪眼,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面色一變,抬步往會展中心的大門口走去麼佛指舍利的寶塔就供奉在大門口處。 

護法團的僧人正雙手合什拱衛著那個黃匣子,因為已經要走了,所以佛指舍利一直藏在匣中的玻理樽裡,沒有取出。

他們看見易天行面上的古怪神情,不由愣了一愣,但看他易天行沒有動作,所以繼續唸經。

易天行雙眼死死盯著那個黃匣子,手指微微顫抖。

……

……

佛指舍利不在那個黃布包著的匣子裡!

……

……

今天萬人頌佛。氣息太盛,已經隱隱擾了他地神識,也把佛指舍利的淡淡佛息遮住。他剛才就是忽然想到這個問題,所以進前來看……不料。佛指舍利失蹤了!

就這麼在萬千人的目光前,就這麼在自己的看守下失蹤了!

真是不可思議地事情!

易天行嘴唇微動,臉上還是保持著平靜的神情,內心卻是無比震動——難道血族可以在白天出動?難道那個親王強大到可以在護聖團的三十高僧面前偷偷將佛指舍利偷走?——還是說,自己從一開始就把敵人猜錯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黃布匣子,知道裡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佛指舍利失蹤!這事情如果讓外界知道,絕對是本年度十大新聞。

易天行的心,瓦涼瓦涼的,十分挫敗。

密室之中,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

法門寺的住持顫抖著雙手將黃布匣子從七寶寶塔上端了下來。慢慢解著匣子上的明黃布帛,他解的極慢。似乎生怕易天行說的話成為了現實。

解的再慢,最終匣子還是打開了。

果然空無一物。

法門寺住持滿臉驚恐,回頭無助地看了一眼易天行,又看了看密室裡地諸位高僧,諸位官員,忽然一翻眼白,往後倒去。

易天行低著頭。把他扶住,輕輕遞了一道真元入他體內為他護住心神,交給他的弟子扶到後面休息。

密室裡地所有人,不論是光頭還是長著頭髮,這個時候臉上都只有一種顏色:土色。

許多位大師已經開始雙手合什懺悔起來。

此行將佛指舍利丟了,這該如何是好?

易天行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空匣子,心裡不停地在想著,那個高手趁著祈福大會的時候,萬念力上衝。遮掩了佛指舍利的氣息,這才能在不驚動自己的情況下將佛指舍利盜走。

可是佛指舍利一直在眾人的目光之中,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陳叔平或許可能做到。但不會是他。

梅嶺老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雖然還不能解釋為什麼他不在法門寺搶,偏要來香港搶,但在易天行地認知中,只有這個和尚嫌疑最大,既然他敢生吞普賢菩薩的佛性,那麼對於佛祖殘骨,想來也沒有多少尊敬心。

只是……易天行霍然轉首,喝道:「清點護法團的人數。」

眾人面面相覷,光頭在密室裡搖著,十分迷惑,最終還是依著他的話,開始清點起人數來。

……

……

數了三遍,仍然只有二十九個人,護法團的大師應該是三十人,還有一個到哪兒去了?

「我是豬。」

易天行誠懇地對大家說道:「我確實是豬,我完全沒有想過應該先弄清楚大家是哪裡來的。」因為看著這些大和尚臉熟,以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沒料到內部出了問題。

少的那個人,是雲台寺的貫能大師。

雲台寺在梅嶺之上。

雖然不知道貫能大師是怎樣把佛指舍利從眾人眼前盜走,但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大家不信。

葉局長皺眉道:「我這就去打電話。」

這個電話之後,恐怕梅嶺會被馬上掀青成無數噸地碎土。

易天行搖搖頭:「貫能已經死了。」

果然,一會兒之後,六處的職員在會展中心旁邊不遠處,發現了貫能大師的遺體。

……

……

「看來是有人想栽髒梅嶺雲台寺。」葉局長臉色凝重說道。

易天行看著貫能大師遺容唇角地微笑,也微微笑了,低聲說道:「看來你已經把佛指舍利交給那個親王了,能瞞過我和這麼多高僧。足見你的修為非常高明,只是為了這麼一截指骨,捨棄性命也在所不惜嗎?」

密室裡情緒各異,忽然有一群人湧了進來。中間是一位花白頭髮地長者,應該是某位領尋。

這位領尋大聲喝斥道:「你們怎麼搞的?」使勁兒拍著桌子:「你們怎麼如此馬虎?」

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他的花白頭髮,記起來這位原本是在省城裡種地的領尋,是小周周地後台,自己當時還曾經拿著周逸文的工作證去恐嚇過他,沒料到兩年之後,竟然調到南邊來了。

他搖搖頭也不去理他,自顧自地對六處職員發著話:「告訴秦童兒……」 海 

領導見他不理自己,高聲教訓道:「接下來怎麼辦?」

特區的官員見他發火,也不好說什麼。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隨口道:「還能怎麼辦?打道回府。」

「行。」領尋斬釘截鐵說道:「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那能怎麼辦?」易天行針鋒相對,「難道要我們捧個空盒子到台灣去?」

台灣島上無數信徒。正等著佛指舍利的駕臨,如果不去,肯定要造成十分嚴重的政治影響,如果去……難道再重新做一個?

膽大包天的易天行心頭一動:「噫,好像重新做一個也可以噢。」

想是這般想著,但佛指舍利上的淡淡佛性,無上尊貴。卻是任何人也冒充不來的,除非……普賢菩薩這個時候還活著。

「今天夜裡,必須把佛指舍利找回來!」那位領尋下了死命令。

六處的人急忙離開,開始佈置關防。

密室中地僧人官員歡而散,氣氛凝重,十分壓抑。

卻無人敢怪易天行,易天行這十天裡的辛苦,他們都看在眼裡地,只有怪自己修為太低。竟讓對方偷走了佛宗至寶。

如果一般人碰見這種事情,第一個念頭肯定就是衝到梅嶺雲台寺,去找那個老和尚討要東西。

但易天行是用猜的。雖然他現在的把握已經有了七成以上,但這樣貿然殺上門,卻拿不出證據來,出師無名,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氣張,很耗己方士氣。

更關鍵的是,即便去了,以目前他這方面的實力,他沒有一絲把握把那個老和尚收拾了。除非動用六處的力量,可是,一旦國家力量出動,梅嶺上下那些老百姓可就慘了。

所以易天行選擇,暫時什麼都管,反正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來思琢對策。佛指舍利,明天早上才會乘上飛機,往台灣去。

他洗了個澡,在出了這麼大一件事情後,他這次洗澡仍然花了半個多鐘頭,莫殺甚至還能聽見他在浴室裡哼小曲地聲音。

「緊張嗎?」

莫殺跪坐在軟軟的床上,看著頭髮濕漉漉的易天行。

「不緊張。」易天行把毛巾扔在椅子上,笑著說道:「只是有點兒惱怒。」

「為什麼?」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打賭,佛指舍利就算被他拿走,他也沒有辦法用。」

莫殺疑惑地望著他。

「梅嶺那個老和尚叫馬生,以前就靠吞噬佛性發家,須彌山上被打下凡塵的羅漢佛息知道被他吞了多少,所以他現在才這麼厲害……但佛指舍利不一樣,如果裡面蘊含著大能力,那這種能力也是附在佛骨上的,第一天,我就仔細觀察過佛指骨上的三絲紅線,應該是某種禁制,馬生和尚雖然厲害,但我想,打開這種禁制更多應該靠的是悟力……佛祖講究慈悲,那馬和尚一點兒慈悲也沒有,肯定拿佛指舍利沒轍。」

他瞎猜的,全憑直覺,但與事實相差的並不太遠——其實,為了對付大勢至菩薩,他甚至都動過將佛指舍利裡地佛性佔為己有的心思,但一來感覺那舍利裡蘊含的能量並不太強大,另一方面……易天行根本無法打開那個禁制——他很自信,既然自己都用不成地佛寶。別人一定也用不成。

……

……

莫殺皺眉道:「為什麼一定是他?」她指地意思是,易天行好像很確定偷取佛指舍利的,一定是梅嶺上的那人。

「因為就是他。」易天行望著她美麗的雙眼,輕輕揉揉她滿頭紅髮。輕聲道:「還記得剛到香港時,你遇襲地事情嗎?那個雇團雖然是你那乾哥哥請來的,但是樓上的那個魔法陣卻是西洋魔法,陣眼裡擱著崑崙冰魄,那股吞噬力我太熟悉了。」

莫殺疑惑聽著。
「那道吞噬力就和梅嶺的馬生和尚所使用的能力一模一樣,後來從弗拉德的嘴裡,才知道是香港血族親王傳授的秘法。」

「試想一下,一個常居香港的血族,怎麼有辦法找到崑崙冰魄?怎麼可能掌握馬生和尚的吞噬法門?」

易天行笑了笑:「以前一直以為梅嶺馬生就是一個有大修行的僧人,一心想著肉身成佛。知道從哪裡學了這些古怪吸噬本領。這次來香港,看見了真正地吸血鬼。卻讓我隱約猜到某種可能。」

「什麼可能?」

「梅嶺老僧最初不是和尚,而是血族,後來才入中土學的佛法,所以他地佛息平和之中,仍然帶著恐怖的吞噬之力。」

莫殺睜大了雙眼,難得地表現了一下可愛:「難道……吸血鬼修佛?!」

易天行也睜大了雙眼,扮可愛狀:「是啊是啊。好恐怖噢。」

……

……

「師傅瞎猜。」莫殺直是搖頭,根本不信。

 確實聽上去像瞎猜,吸血鬼只能夜行,最懼陽光之類聖潔能量,而佛宗乃是至純至正的修行法門,吸血鬼修佛?那比國足捧世界盃還要違背邏輯。

但易天行很堅定:「至少有很大的關係,香港血族在我們到香港後,便開始活動。」他微笑道:「我出手對付酒吧裡的血族,一方面是為你出氣。另外一方面,就是擔心這些血族的下層人員會在這個事情裡扮演很多角色,我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可惜還是沒有抓住那個親王。導致了今天地事情發生……唉!」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莫殺搖搖頭:「沒證據。」

易天行皺眉道:「像那個梅嶺老僧,生的又瘦又醜,不是吸血鬼還是什麼?」

以貌取人,真是一個極不好的人生態度。

莫殺撓撓紅髮,撓成一蓬亂草,快要抓狂。

易天行開玩笑了,認真說道:「佛宗講究慈悲渡化,就算遇著妖邪,也頂多用佛光煉化之技,幾千年來,從來曾聽說哪個佛宗法門能有吞噬之功,此等陰毒,與佛宗之旨大悖……如果我預料不差,那梅嶺老僧一定與西方的血族在許多年前有過交往。」

「梅嶺之上,雲台寺旁,有一株千年銀杏,在藏原上我與梅嶺老僧萬里神識搏殺,曾經看過他居住的地方。」他頓了頓,慎重說道:「那個老僧住在那株銀杏樹中間,外有樹葉遮蔽陽光,樹木中空,看上去……就像一個棺材。」

「今天從斌苦大師那裡瞭解到老僧的年齡。」易天行站起身來,看著玻理窗外的香港景色,冷笑道:「活了幾百年,不見諸仙界名冊,非道非佛,生的像殭屍一樣,他不是血族誰是血族?」

「當然,還有一個最明顯的證據。」

易天行轉過頭來靜靜說道:「那個老僧法號馬生,你想想這個諧音在血族裡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血族裡地那些稱謂。」

「Anarch,Ancilla,Elden?」莫殺皺眉輕輕吐著西洋單詞的音節,Elden是血族中的長老,能力強大……莫殺忽然抬起頭來,臉上帶著驚愕地神色。

「難道……馬生就是……Methuselahut?」

「不錯,就是Methuselahut。」易天行微笑著點點頭:「傳說中,活了上千年的可怕的血族。」

「瞎猜的。」莫殺提醒他。

易天行點頭表示承認:「我本來就是瞎猜的,不過瞎猜往往就會撞上正確的結果。」

莫殺搖頭:「問題是你只有一個晚的時間。」

佛指舍利明天就要往台灣供奉,就算易天行是易半仙,鐵口能算,梅嶺老僧馬生是一個貌美如花的精靈,這種真相對於這件事情也沒什麼幫助——除非他能在一夜之間,去梅嶺搶回佛指舍利,或者,重新生一個佛指舍利出來。

易天行歎了口氣道:「不知道對方有什麼辦法,可以遮去佛指舍利的氣息,我現在根本不知道佛指舍利在哪裡,怎麼去搶回來?」

「所以你就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莫殺生氣地看著自己的年素師傅,他此時正躺在沙發上抽雪茄,一點沒有著急的樣子。

「我負責保護佛指舍利的安全。」易天行將雪茄輕輕擱在旁邊,笑嘻嘻道:「我已經盡力了,可還是被人偷了,這不能怪我。」

莫殺很鄙視他。

易天行舉手投降道:「其實是這個樣子的,如果沒有猜錯,今天與貫能大師接頭的肯定就是那個親王,親王估計會傻到直接往深圳撲,要知道六處如今在南邊灑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所以這枚佛指舍利,一定會在外面周遊列國,然後在某一天,會送到梅嶺,與其我們到處去找,不如等到佛指舍利被送到梅嶺,然後……」他用力地揮了一下拳頭:「然後我們再去搶回來!」

莫殺恥笑道:「都建立在一個沙塔式的推理基礎之,風一吹就垮了……如果佛指舍利不是梅嶺老僧搶的,你就在省城等一輩子吧。」

「這句話很長啊。」易天行表揚道:「所以我們現在只能祈求,我所判斷的這些東西都是正確的。」

「賭運氣?」

「正是。」

「那明天去台灣怎麼辦?不能真捧個空盒子去吧。」

易天行雙手在自己身前劃了個圓,微笑道:「去年年初,一位大人物曾經對我說過,我們每個人只能影響自己能影響的區域……所以這件事情,該別的領尋操心,我就不操心了。」

夜色漸深。

一直語笑晏然的易天行,在莫殺熟睡後,走到了落地窗邊,窗外猛一道閃電掠過,耀亮了他的臉頰,白光照在他的雙眼中,他的眼瞳裡閃過一絲極重的煞氣。

雷聲至,暴雨降。

酒店的門被人推開了,一個滿身濕淋淋的和尚哆嗦著走了進來,雨水從他的光頭上往地毯上滴答著。

「葉相,你這混俅怎麼來了!」

易天行異常憤火。
第五部焚城 第九章 人人都愛葉相僧1/3(朱雀記)

「師兄啊,在省城呆著總覺得心緒不寧,好像你這邊出了什麼事情,師傅就喊我過來了。」

「斌苦是個老混俅。」

「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大事兒。」易天行笑咪咪地用毛巾給他擦光頭,「你明天就回省城去,我兒子老婆還等著你照顧。」

葉相僧秀氣的眉毛糾在了一處,被雨水打濕的光頭被易天行擦的珵亮。

「是不是舍利不見了?」

半島酒店的房裡沉默了許久,易天行歎了一口氣。

「你什麼時候學會算命的。」

葉相僧微笑著一合什,如玉石般秀氣潤美的手指耀人眼目。

客房裡忽然傳來易天行的一聲驚叫。

當天夜裡,這間客房中,佛光大盛,血光小現,間雜著易天行的咒罵聲直衝雲霄。

……

……

「瘋子,這個世界上都他媽的是一群瘋子。」

易天行咬著牙齒咒罵著,空姐們覺得這個人有些瘋癲,下意識地都離他比較遠,就算送飲料的時候,臉上掛著的微笑也有些尷尬。

坐在他身旁的葉相僧臉上微微有些發白,微笑道:「事情解決了,不是很好嗎?」

「好個屁!」易天行快速的咒罵著,「我昨天晚上肯定是發瘋了,才同意你這個瘋子出的主意。」

葉相僧下意識將自己地左手收入寬寬的僧袖。微笑道:「之所以你會答應,是因為你也知道這件事情很重要。」

「切!」易天行恨得掐死他,「有屁的重要?難道少根佛指舍利,兩岸就要開戰?」

「佛指舍利可以消除戰箐戾氣。可以同人心思,要忘了,那海峽之上,去年還有過一場演習的。」葉相僧輕輕頜首道。

「你是菩薩。」易天行滿臉凝重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捨指渡生算是功德,冒充佛指舍利,難道不是罪過?」

葉相僧俊美地面目罩在淡淡慈光之中。

「舍利出巡,只要能起到淡化戾氣,感悟世人的效果,真假又有何干?」

「回去吧,回去養傷。再者,知道什麼時候大勢至菩薩就會下凡。在外面跑,對於你來說太危險。」易天行望著他十分誠摯地說道。

葉相僧搖搖頭:「你最近殺人太多,我得來看著你。」

看著正前方,法門寺住持緊緊抱著的黃布匣子,易天行一絲痛湧上心頭,喃喃道:「慈悲和發瘋沒什麼區別。」

昨天夜裡,葉相僧趁他不注意毅然斷指。又逼著易天行用九天玄火細細煉化,折騰一夜,渡上佛性偽造紅線,才算是做了一個假的佛指舍利。

在易天行看來,為了佛祖的遺骨,而要斷自己師兄一根手指,這純屬發瘋,但在葉相僧看來,能夠完成舍利出巡。感化兩岸三地信徒,是為慈悲。

在信念上,易天行遠沒有葉相僧執著。也不認為捨身飼鷹是多麼高尚的事情,所以從昨天夜裡到現在,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除了知道這件事情的他、莫殺、葉相僧之外,其他的人心疼,不生氣,異常高興。

佛指舍利失蹤不過半天,便被大神通的佛宗護法易天行找了回來,百名大德齊頌佛號,葉局長及諸位領尋暗自在心裡拜佛,無比喜悅。

易天行黑著臉不告訴他們這舍利是怎麼找回來的,別人也沒有人敢問他,因為誰都能看出這位護法大人今天心情特別糟糕。

護法團地成員不知道他身邊的葉相僧是什麼時候出現地,一路上念心經誦佛之時,也沒見葉相僧合什為禮,略感訥悶,好在有些僧人也識得葉相僧的身份,知道易天行便是出身于歸元寺,以為是為了搶回佛指舍利易天行臨時請的幫手。

好在舍利回來了就行——沒有人能發現如今護法團保護的佛指舍利是假的。

菩薩肉指,被天火煉化,又豈是凡人所能識破。

只是有幾位修為精湛的老僧略覺有些奇怪,怎麼今日的佛指舍利上地佛性較失蹤之前……要「新鮮」許多?但他們一絲都沒有懷疑這是贗品,舍利不是古董,青銅器泡糞坑三個月能泡成周朝物事,舍利泡在糞坑裡三個月,也不可能泡出佛性來。

下午一時三十分,港龍航空的飛機緩緩降落在桃圓機場上。

台灣方面早已經準備好了車隊,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用來供奉佛指舍利的那輛花車,花車上佈滿了各式鮮花,鮮花正中,是一方八層寶塔,與香港那座寶塔相似,也是七種寶石鑲嵌其上,看著煌不寶氣,尊貴無比。

有了香港之失,法門寺住持暈倒一次之後,再也不敢讓佛指舍利離開自己身邊,顫巍巍地捧著黃布匣子上了花車,恭恭敬敬放入寶塔中,便強撐著身體,站在花車之上。護法團的僧人們也抽出十二名上了花車,前四後八,小心供衛著,誰也不敢再犯上一次的錯誤,把舍利的安全都交給易天行一個人管,護法神通再大,也過是一個人。,當 

花車之上,鮮花朵朵,光頭個個,相映成趣,美哉妙哉。

第一站供奉佛指舍利的地方,是台灣大學的巨蛋體育館,館外已有二十六名女信徒手持拈香古燈鮮花相迎,迎入館內。眾人才發現滿館都佈滿了桃紅蝴蝶蘭和粉白桃花。

看著裝著佛指舍利地黃布匣子被鄭重放在鮮花簇擁中地法塔之上,他讚歎道:「斷指能有紅粉熏染,又有佳人相伴,這待遇總算是絲許補償。」

能明白他這句話意思的。只有他身邊地葉相僧與莫殺兩個人。

黃布匣子被緩緩打開,露出裡面的真空透明罩。

罩中一截乳白指骨散發著淡淡地氣息,指骨中空,上面隱有三絲紅線。

易天行微微閉目,一道神識渡了過去,激發了那截指骨中的佛性,剎那間,只見寶光驟現驟隱,佛息繚繚。

信徒及僧人們喜悅現於面,齊拜於地。俯首叩拜。

「你的造假手藝不錯,將來可以試著往溫州方面發展發展。」

葉相僧唇角含笑望著罩中的那截指骨。輕聲說道,他在文殊院講法堂之變前,也是個愛開玩笑的和尚,那日之後,整個人才沉穩起來,今天知道易天行心疼自己捨指之舉,所以刻意講些輕佻話兒。安撫一下易天行滿肚子的怨氣。

易天行沒接他的話茬兒,將雙手往身後一負,便往巨蛋體育館外走去。

搶佛指舍利的人估計不會來了,體育館裡放著的是一個假貨,他自然不用再天天守在這裡,但這畢竟也是葉相僧的手指頭,再弄丟了,難道準備讓葉相僧演八指聖僧?所以他很認真地叮囑諸位大和尚要好生看管,這才離開。

本來佛指舍利地失蹤。只是讓他感到有些窩囊,但葉相僧斷指之舉,卻讓他感覺到了迫切的壓力。他必須得把佛指舍利找回來,這樣才能把假佛指給葉相僧重新安。

嗯,雖然已經變成乳白色地骨頭,不知道能不能安得上,安上了還有沒有用,還能不能豎中指罵人——不過有蕾蕾和老祖宗在,易天行還是很有信心嘀。

先前說溫州,這出了台灣大學門口,才發現真有一個溫州公圓。

公圓門口早已停著幾輛轎車在迎著。

「小姐回來了。」

車旁的人們低頭敬禮,莫殺點了點頭,領著易天行和葉相僧上了車子。

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台灣方面的接待人員,看見他們準備上車離開,趕緊上前準備說些什麼,但旁邊早有穿著西裝的人笑咪咪地應付了,接待人員似乎明白了什麼,也不再攔阻。

「可能是怕我們藉機偷渡,又會引起政治問題。」易天行坐在汽車的後座,伸了個懶腰,對葉相僧解釋道。

車隊開動了,一溜的好車子在陽光下反著光,吸引了台北街頭路人地眼光,以為是哪個企業的小開帶著女友來看佛指舍利。

初秋的台北街頭嗅到一絲片天的味道,樹葉仍然如蒲扇般張著綠綠的大葉子迎接著人們,微熾的陽光從樹葉間透下來,照在街上的行人頭上。

飛機降落在桃圓機場後,莫殺便沉默了起來。

易天行知道她在擔憂什麼,微笑著伸手到副駕駛座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道:「你算是地主,等閒下來,請我去吃你說了很多遍的魺仔煎,別忘記了噢!」

莫殺笑了笑,輕輕捋了一下紅媚地髮絲。

車隊沿新生南路向北,然後在一個街口往西轉,沿著忠孝東路忠孝南路一路向西,過了忠孝大橋……「忠孝不能兩全,該怎麼辦?」莫殺忽然問道。

易天行擺擺手:「你想多了。」

過了淡水河,車隊又開了很多,才在一處偏靜的莊圓外停了下來,莊圓佔地極大,裡面望去是極大極闊的草坪,草坪裡面隱有流水,水頭九曲,高樹參天,幾幢獨立地小樓錯落有致地分佈在莊圓裡。

鐵門緩緩打開,裡面傳來保鏢的聲音。

「歡迎小姐回家。」

莫殺冷冷的嗯了一聲,接著轉頭對易天行說:「這就是林家。」

「你這尋游比較弊腳。」易天行呵呵笑道:「任誰都知道。」

車子在一幢西式風格的建築面前停下,眾人走進這幢建築。才發現裡面十分地幽靜,四處可見佛像觀音像,檀香陣陣,佈置的宛如一個念堂一般。

上了三樓。進了一間臥室,易天行緩步走向床邊,床邊有一位僧人正在輕聲唸經,他沒打擾,只是將眼光投向床上。

床上雪白柔軟的大枕頭上,林棲衡不復兩年前的儒雅風采,雙眼微凹,臉色不是很好。

他掙扎著要爬起來,易天行搖搖頭。

「看樣子你這兩年過地不咋嘀啊,老林子。」

林棲衡苦笑道:「孩子們不爭氣。為竺阿堵物,天天在家吵架。吵的我也累了,今天沒去機場接先生,先生不要見怪。」

「怪怪,都是鈔票惹的禍,你以後還是少給些錢我花吧。」自從知道自己前世是善財童子之後,易天行便再也沒有想過賺錢的事情,似乎林棲衡與莫殺的存在。就是為了給自己送錢似的,他雖然厚臉皮用著,但畢竟心底很不好意思。

林棲衡笑道:「已經有一年沒有打過錢去鵬飛工貿了。」他看著莫殺微微低著的面頰,老懷安慰道:「這孩子沒讓我失望。」

莫殺直到這個時候才走前去,輕輕坐在床邊,緩緩握住林棲衡的手。

林棲衡望著她看似平靜,其實隱含激動的雙眼,柔聲道:「你那幾個哥哥不成器,總認為我將遺產留給你。這不公平。雖然你一直不說,但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他們針對你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忽然咳了幾聲說道:「孩子,但他們畢竟是我地親生骨肉,我也沒辦法。」

莫殺微微點頭。

易天行忽然說道:「我不會幫你管教小的。」

林棲衡見他一語道破,苦笑道:「先生真忍心看我家破人亡?」

易天行聳聳肩:「老林子你真是糊塗了,你現在手上地錢也算是多如牛毛,這遺產誰不眼紅?我看你還是把錢都分給自家崽吧,反正莫殺對你的遺產也沒有什麼興趣,而且她現在跟著我也挺好的……將來你如果在台灣呆不下去了,來省城,省城養老的地方多。」

林棲衡緩緩地搖搖頭:「把遺產給莫殺,正是想借她的手把錢給先生,先生這些年來雖然……花錢比較凶……咳咳……」

易天行難得的有些臉紅。

林棲衡繼續說道:「……但先生,總是將錢花在應該花的地方上,修橋鋪路這些事情還是做了不少……」

這話確實,易天行這兩年裡確實做了不少善事,只是不為人知,雖然在他看來,只是自己隨手幫幫別人地忙,又是自己的錢,怎麼這善行也算不到自己頭上,但在林棲衡看來,這位易先生,卻真正是佛緣福澤深厚,慈悲渡人之人。

「修橋鋪路無屍骸。」易天行眉尖一聳道:「我是善人,只是覺得你我的鈔票似乎來的太容易了一些,所以幫你花花。」

林棲衡掙著靠在枕頭上,莫殺趕緊扶著。

「先生說話有理,我正是想著,七七年之後,我的家產,全來自上天眷顧,若到死時,應該歸於上天才是,若留給子孫,只怕不是福澤,反是煩惱。」

「我最近事情比較多,今天是來看看你。」易天行說道:「至於你的那幾個兒子,我不會管,但是如果他們還有什麼動作,你知道我這人比較小氣,又很喜歡莫殺,說不定到時,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林棲衡無力地點點頭:「那些小兔崽子,根本不懂得敬畏之心,先生替我出手懲戒,也是美事。」

易天行搖頭道:「若我出手,只怕你要心痛了。」不等他回答,他看了一眼在床邊一直唸經的僧人,靜靜道:「你之所以想將遺產留給莫殺,是這位高人出的主意?」

易天行說著看了一眼床邊一直唸經的僧人。

「這位是我地好友,證嚴法師。」林棲衡聲音有些虛弱。

一直安靜跟在他們身後地葉相僧忽然皺皺眉。走上前來,輕輕搭上莫殺的肩膀,一道純正至極地佛息透過莫殺的火靈之體,緩緩灌入林棲衡地體內。

瞬時間。林棲衡只覺體內無比舒暢,一股清涼溫潤的氣息在自己的五腑六髒內行走著,頓時化去了一直鬱積於內的種種不適——他本來就只是因為林氏家族遺產之爭動了火氣,今天見著易天行,知道自己身世可憐的養女以後有個依靠,心中憂患已經去了一半,再被葉相僧治了一治,自然馬上就見好。

安坐於旁唸經的證嚴法師,忽然停了聲音,略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看了葉相僧一眼。

葉相僧輕聲道:「見過法師。」

易天行也對證嚴法師行了一禮,這位法師或許沒有多大的修為。但他的德行卻是舉世公認的。

證嚴法師知道這兩位都是大人物,趕緊站起身來回了一禮。

留下莫殺與林棲衡二人在房間裡父女談話,又喊管家給葉相僧找了一間安靜的房間靜養,易天行與證嚴法師緩步走上了草坪。

「法師,慈濟功德會應該也需要錢,為什麼不讓老林子把錢全捐給你們。」

慈濟功德會是證嚴法師辦地一個慈善組織,分國界民族。全力投入世間的救災行支,一向得世人信賴尊重。

證嚴法師微笑道:「林施主地錢太多,放不下,亦不敢放。」

這話明白,若一個慈善組織忽然變成了台灣最有錢的地方,很多麻煩事情會隨之而來。

易天行搖搖頭,苦笑道:「能用多少是多少。」忽然歎道:「別人是愁沒錢花,咱們這夥人是不愁錢該怎麼花。」,當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著證嚴法師如古井般平靜的雙眸。慎重問道:「聽老林子講過,法師曾經在台灣時便曾預言,他會在大陸找到我。」

證嚴法師微微頜首道:「此乃佛緣。卻不是預言之術,只是感悟之能。」

易天行皺眉道:「證嚴法師能幫我看看,我將來會遇見什麼嗎?」[手 機 電 子 書 : w w w . 5 1 7 z . c o m]

證嚴法師略一詫異,仔細觀看他的鼻根眉骨,看了許久之後,卻是一歎息道:「往前看,無窮無盡,往後看無窮無盡,小僧蒙昧,不得其中真義。」

草坪上的流水蜿蜒向著遠處流去,直抵天地之間,宛如無窮無盡。

……

……

晚飯的時候,林棲衡的三個兒子帶著自己地妻子和孩子都回來吃飯,難得的家族聚會卻被易天行破壞了氣氛。

因為吃飯前,莫殺孤苦伶仃地望著他,不肯說話,終於讓他投降了,答應代老林子出手整肅一下家風。

幾個小孩子正圍著莫殺喊姑姑,一向冷冰冰的莫殺,難得臉露出溫柔笑容,將自己帶來的事物分發給這些可愛的小傢伙。

她對自己年青的師傅有極大的信心,雖然不知道這種信心是從何而來,但她相信,易天行一定能把這出台灣家庭倫理苦情劇變成輕鬆愉快的我愛我家。

葉相僧與證嚴法師用了些素齋,便去休息了。

三個兒媳婦穿著極雅極貴,卻滿臉不安地看著自己的公公,神思全不在自己面前地美味佳餚上。

林棲衡自顧自吃著面前的飯菜,似乎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們會有什麼樣地下場。

就在吃飯的途中,林家的三個兒子被易天行叫進了一個房間。

……

……

過了很久之後,易天行拿著牙籤,挑著食屑,橫著步子,極台的走了出來。

林家三個兒子老老實實跟在他的身後,一臉恭敬。

林棲衡放下筷子,對易天行微微點頭示意,表示感謝。

直到很久以後,還是沒有人知道易天行在那個小房間裡對這三個林家兒子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但從這一天起,那三個敢對自己妹妹下毒手的小崽子算是安穩了下來,再也沒有對莫殺起過歪心思。莫殺是知道自己這三位哥哥當年下手的很毒,所以猜到易天行一定是用了某種非常可怕的手段,才壓住了他們的不軌之心。

「事情是老三做的,但老大老二也都默許了……過畢竟是老林子的兒子,你也是他們孩子的姑姑,所以我沒有殺他。」

易天行解釋道。

莫殺感激地朝他點點頭,她是火妖靈體,在人間最易感覺孤單,所以比一般的人更看重親情,縱使對方不義,但她仍然寧肯往好處想。

葉相僧合什頌佛,略感欣喜,覺得易天行終於不再胡亂殺人了。

只是這一合什,卻只有九根指頭,缺的那根上綁著白白的繃帶。

莫殺輕聲道:「師叔慈悲。」

易天行看見他的殘缺手指便是一腦門子恨,冷聲道:「你就看他慈悲吧,總有一天要慈出禍事來的。」

沒辦法,葉相僧就是這樣的一個慈悲人,一個沒有睡醒的菩薩,一個人人都喜愛的傢伙。

……

……

夜已經深了,莫殺去和林棲衡說話,她最近幾年很少回台灣,難得回家一次,自然要在榻前盡盡孝。

其實在易天行的心裡,之所以今天會攬上這個家務事兒,而不是扛著金棍砸死了事,一部分是看在莫殺的面子上,一部分是打心裡覺得林棲衡這個人不錯。

錢財是極易令人智昏的一種存在,林棲衡卻能知天順命,不把錢財看的重要,而且這些年來,將莫殺從一個小女嬰慢慢養大,也算是個善人。

葉相僧微笑著望著他:「是不是很羨慕這種家庭的感覺?」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說來也奇怪,哪怕是這種涉及爭遺產的爭鬥,你死我活,也算家庭內部矛盾,我連這種矛盾都有些羨慕……畢竟我從小是一個人,連演家庭倫理劇的機會都沒有。」

葉相僧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易天行安靜說道:「師傅說過,老牛是我乾爹,將來去天上,我得去找這乾爹敘敘舊。」

說到天上,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天,台北的夜空和省城差不多,都不怎麼透亮,星星閃爍的光芒被城市上空的煙塵阻攔反射,渙散成微弱的光,但依然能讓觀星者感覺到,這頭頂的蒼穹極幽極遠,深邃不知盡頭。

「我出去一下。」易天行說道。

「去哪裡?」葉相僧略有些詫異,沒聽說過除了林家,他在台灣還認識什麼人。

易天行笑了笑,輕聲道:「這是我和某人之間的一個秘密。」
第五部焚城 第十章 狗狗1/3(朱雀記)

 夜色已深,但台北市南陽街的一幢建築上,安靜的室內燈光仍然未滅,辛苦的學子們還在上課,書香遍地。

建如補習班是台北一家著名的補習班,尤其是化學補習班更出名,報名的學生非常之多,排課往往要排到很晚的時候,所以這是常景。

化學補習班的鋪尋老師是一個姓陳的中年人。這位陳老師是九六年初應聘來的,開始的時候,學生還覺得他教的化學課比較生澀,但後來誰知道越教越好,幾次考試之後,強悍的成績讓建如補習班化學好的名聲一下子打了出去。

陳老師在補習的圈子裡出了大名,很多家長慕名而來,也有旁的補習班來挖這位陳老師的牆角,像什麼台北儒林,台中東化,甚至還有宜蘭的一所學校也來遞高薪誘惑。

但他總只是淡淡地推推自己的黑色塑料眼鏡,不予理會,因為這樣,建如補習班的發起人劉衡廣對他更加看重,月資和補貼也是越懲越高。

合上文件夾,陳老師推推自己的黑邊眼鏡,看著講台下黑壓壓的一室學生,清咳了兩聲,說道:「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了。」

他站在講台上,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課程一結束就當先走出去,反而這樣安靜地站著,似乎在等什麼人。

來補習的學生們略感詫異,從講台前走過。恭敬地對他行禮告別。

……

……

「是先說話再打,還是先打再說話?」

學生們已經走完了,教室裡的燈光照拂著無人地教室,略顯寂廖。陳叔平微微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正懶洋洋斜倚在教室門口的年青人。

易天行聳聳肩:「先吃飯吧,肚子空著打架不是什麼好主意。」

陳叔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走下講台,順手將自己腋下的文件夾遞給易天行,讓他幫著拿著。

易天行似乎是隨手接過。

一遞一接,似乎平常,但教室裡隱隱有氣息流動。

嗤的一聲,易天行地手指一觸著文件夾,文件夾迅即在高溫下被燒融成一道青煙。

陳叔平看了他一眼。靜靜道:「不錯,進步的很快。」

易天行無所謂地彈彈手指道:「得防著點兒。」

……

……

確實得防著。這兩個人雖然可以閒嘮家常,但如果真的有機會將對方一招擊斃,想來他們誰也不忍心錯過那種機會。

所以他們兩個人在台北的街上行走,仍然保持著一米五左右的距離,時刻保持著警惕,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對方便會突然搶先出手。

尋到一個小吃攤。陳叔平熟門熟路地坐了下來,用有些弊腳的台語呦喝道:「來一碗魺仔麵線。」

易天行見他沒有給自己要,只好苦笑著撓撓頭,要了一杯奶茶慢慢啜著。

陳叔平埋頭吃麵,過半分鐘時間,碗已見底,湯汁亦無,他抬起頭來,扯了餐巾紙胡亂擦了兩下嘴巴。望著易天行說道:「兩年之期倒是挺快。」

易天行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赴約?」

陳叔平道:「佛指舍利往台灣來,雖然我一向不怎麼看時政新聞版,但也是知道的。想來你也會跟著來……」他望著易天行鄙夷說道:「好一身本事。卻給這些凡人當保鏢,真是下作。」

易天行反唇相譏:「你也一身好本事,卻給這些凡人教書賺錢,能高到何處?」

陳叔平聽他說到教書,一直沒有一絲表情波動的臉終於露出笑意:「教書的快樂,又豈是你能懂得的?」

易天行皺皺眉,心想自己光教一個鳥兒子就累得夠嗆,確實沒瞧出教書有什麼快樂。

不見陳叔平怎麼動作,一道極渾厚地結界罩在他們二人坐的小桌上,阻了旁人偷聽地可能。

「上次鄱陽湖一戰,老陳你的心思我也算瞭解一些。」易天行啜了一口奶茶,「人間真這麼好?你居然不願意回天界。」

「哼!」陳叔平冷哼一聲,「我的事情沒做完,怎麼能上天覆命?」

「什麼事?殺我?」易天行笑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兩年前,陳叔平只有兩成本事殘餘,仍然和他斗的難分難解,如今陳叔平已經全部復原,易天行卻有信心與其一戰,這便是兩年間自身修為增加帶來的信心膨脹。

他好奇看著陳叔平沒有一絲傷痕的臉,問道:「你地肉體也算強悍,那麼重的傷,居然沒留下什麼疤來。」

這句話刺痛了陳叔平,身為仙班一……「犬」,卻被那些自己以為卑賤的凡人用武器偷襲,打成重傷,這事兒始終讓他耿耿於懷,他冷哼道:「總有一日……

易天行趕緊吐出吸管,揮手阻止道:「別,你答應過我沒那一天的,你不要忘了,當天你是用三聖母起的誓。」

在鄱陽湖的小島上,他曾經逼陳叔平發過誓,不會因為九江一役,而對世間進行報復。

陳叔平火火上衝,吼道:「你個王八犢子!」

「罵吧。」易天行沒所謂地攤手表示歡迎,反正言語攻擊對於厚臉皮的他沒有什麼殺傷力。 海 

……

……

「陳狗狗,聽說你在台灣過的不錯,錢賺了不少啊。」易天行此行對人有所求,所以言語上比較溫柔。

「嗯。」陳叔平隨口應道:「台灣的學生和江西地學生一樣比較辛苦。所以補習班很有市場……我也沒想到當補習老師會這麼賺錢。」

「你現在教什麼?」

「化學。」

「嗯?」難怪易天行會吃驚,因為陳叔平以前在九江四中是教數學的。

陳叔平冷冷道:「那夜在九江被那群小兔崽子用化學武器暗算,所以老子我想把化學弈明白一點。」

易天行噗哧一笑,險些將嘴裡的奶茶噴了出來。笑罵道:「那我勸你還是趕緊改行學核物理吧,那東西可比化學武器厲害。」

「閒話少提,我知道東北方向海中有個無人小島,我們去那裡動手。」

陳叔平雙手平放在食桌,十分穩定。

易天行揮揮手:「別慌,不要動不動一見面就打架。」他壓低聲音說道:「我說狗狗,天庭派你來追殺我,總得有個原因,你得讓我死明白啊。」

陳叔平忽然歎了一口氣。

「你只是目標之一,我上次去省城被大聖爺教訓了一下。其實不是衝著你去地。」

易天行眉頭皺了起來:「難道你地目標是葉相僧?」

「我不是傻子,玉帝也不是傻子。」陳叔平恥笑道:「須彌山與西天淨土的爭鬥。天庭眼下只是一個幫閒的角色,組了上三天,四處撲殺佛性,只是天庭的一個表態……畢竟須彌山現在已經山中無佛了,但是……」他加重語氣道:「天庭暗中培植道門,可以殺羅漢,卻不會真的滅菩薩。」
...

不等易天行說話。他接著冷笑道:「萬一將來佛祖找到了怎麼辦?如果天庭暗中把普賢文殊都給滅了,玉帝難道不怕佛祖動火?所以大家都各自留著退路,像普賢文殊這種至貴菩薩,我們是不會動的……這樣一來,將來劫後也好再見面。」

「天庭就算牆頭草,這擺動的姿式似乎也不大漂亮。」易天行雙眼盯著他,譏諷道:「為什麼天庭要幫著西天淨土,來撲殺須彌山留在人間的力量?」

陳叔平確實有些好為人師的惡癖,詳細解釋道:「就好比。一條街上住著三個鄰居,守著一大堆金礦,鄰居甲偷襲鄰居乙。那鄰居丙目前就有兩種選擇,一種是見義勇為,為鄰居乙報仇,一種是幫鄰居甲作惡,將鄰居乙斬草除根,如果換作你,你會怎麼做?」

「報警。」易天行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問題是這三個鄰居上面,沒有警察敢管,而鄰居丙身處甲乙之間,一定要做出某種表態,不然鄰居甲這麼凶悍,說不定會動了順手滅掉鄰居丙的心思。」

陳叔平講地深入淺出,循循善誘,頗有名師風采。

易天行聳聳肩:「可是看不出來天庭須彌山西天淨土之間能有什麼金礦。」他接著問道:「西天淨土對須彌山動手,總得有個理由不是?天庭也不可能啥都不明白就來幫西天淨土吧?」

「誰知道?也許是玉帝一直覺著佛祖當年搶了他太多風頭?」陳叔青學他一般聳聳肩:「我們只不過是小的,如果真知道這麼多內幕,就不用來人間下鄉了。」

……

……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說道:「你說天庭在留後路,對菩薩動手,可是你們仍然命上三天去殺過幼年葉相僧。」

陳叔平攤手道:「殺死了沒有?很明顯沒有嘛。」

原來葉相能活到今天,另有原因。

易天行冷冷道:「可幾百年裡,葉相明顯已經投了很多次胎了。」

「這關我們什麼事。」陳叔平嗤道:「去年普賢菩薩於雪峰坐化,難道也準備栽在天庭身上?」

「不要急著洗白,就衝著天庭撲殺別地羅漢佛性,估計將來佛祖找到了,你仍然逃不了干係。」易天行笑道。

陳叔平譏誚道:「我過就是一打手,就算將來找到佛祖,他也自去找玉帝麻煩,和我有甚相干?」

易天行忽然問道:「普賢菩薩坐化之後,你有沒有察覺什麼異象?」

「異象倒沒有。」陳叔平回答道。接著舔了舔嘴巴,撤了結界一瞬,喊老闆拿了一個油乎乎的雞腿。

易天行心頭一鬆,卻聽著他地下一句話。險些一屁股摔到地上。

陳叔平把結界重新設好,一面撕咬著雞腿一面隨意說道:「不過大勢至菩薩下來了一趟。」

……

……

「大……大大……大……勢至?」易天行抖著聲音說道:「他下來過?」

陳叔平覺得很莫名其妙,問道:「普賢菩薩坐化,須彌山最強大的殘留力量消失了,他肯定要下來看看,這有什麼古怪?」

「沒什麼。」易天行忽然涎著臉說道:「狗狗哥,怎麼說,我倆也是尋彈轟出來的生死之交,你告訴我,這下凡不是得十八年嗎?怎麼大勢至菩薩說下來就下來?」他很擔心大勢至菩薩。看陳叫獸先前說的,似乎葉相唯一應該擔心地。就是大勢至出乎。

「誰告訴你要十八年?」

「嗯……」易天行想了想,還是沒有說泰童兒地名字,免得又激怒了陳叔平,說道:「是我在歸元寺裡結識的高僧。」

「愚夫。」陳叔平一揮手。

易天行追問道:「可是上三天記載裡面,天庭下來的仙人,都是十八年來一次。」

陳叔平再揮手:「市場需要決定供給,之所以天庭十八年派人下來一次。是因為十八年剛剛好地面上的那些須彌山眾又可以成長成人,需要我們再來殺一次。」

「十八年來一人,一人便呆十八年,這是一個任務週期。」

「就像割韭菜,一茬兒接一茬兒。」易天行的聲音有些惱火。

陳叔平望著他,睥睨道:「怎麼?想打抱不平?」

易天行洩了氣,說道:「以後再打,今天先聊。」

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紅豆包,揣在懷裡。易天行和陳狗狗兩個人又保持著一米五的標準距離,開始在台北的街頭壓馬路,兩個大男「人」壓馬路。感覺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樹葉攜風卻吹不來暖昧,夜星隱耀卻帶不來浪漫,有的只是互相猜忌和提防。

「你剛才說,你來人間是下鄉,不過看你過地挺高興的,人間比天上好在哪裡?」易天行問道。

「百般好處,一而足,人間亦有錦玉繁華,仙人若能下凡,以他們地力量,可以活地很自在,只是三界自有秩序,下凡又哪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如果不依天門而出,而是偷偷下凡,極有可能爆體而亡,除非像大聖爺,菩薩這種強悍的存在,才能來去自如。正因為其他的人要下界一次很容易,所以下來後,沒幾個人願意回去。」

「不能偷偷下來玩?」

陳叔平鄙夷道:「偷偷來凡玩的仙人也有,比如什麼三公主啦,七仙女啦,干,那都是玉帝的親戚,把門地南天王也不敢怎麼嘀。」他頓了頓又道:「過五百年前,須彌山出事之後,天庭害怕三界秩序大亂,所以對於下凡嚴加控制,能來一趟,算是美差。」

「喔喔。」易天行嘲諷道:「原來是難得的美差,難怪你神識裡面滿是對人間的眷戀,寧肯與我罷手鬥,發誓報復,也不肯現出仙體離去。」

「你不明白。」陳叔平靜靜應道:「對於我而言,最享受的,就是當老師的時候,被學生們尊敬著。」

易天行稍一思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陳叔平冷笑道:「在天庭之中,即便我戰力驚人,在近身肉戰將領裡應該排得進前十,但因為我出身卑微,所以一直不招人待見,雖然眾人怕我家少爺,表面上不敢表現什麼,但背地裡的冷眼,我算是瞧得多了。」

也對,一隻狗,就算成了仙,在那些白眉飄飄,酸腐滿身的仙官眼中,只怕仍然是一個畜生。

聽他稱呼二郎神為自家少爺,易天行忽然心頭一動。微笑浮上面龐,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袁野那幫子人了,不知道他們現在過的好不好。

忽然間,他覺得陳叔平其實也挺可憐。在天庭遭人白眼,難得來人間做任務享次福,卻青白無故地被自己和六處地人狠狠陰了一道——雖然這狗下凡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殺自己——但畢竟九江一役是自己先動手的。

想到此節,他不由呵呵笑了起來,下意識裡伸手去拍陳叔平地肩膀,想表示一下安慰。

兩個一直隔著有一米五遠近,易天行一伸手,卻很玄妙地輕輕拍到了陳叔平地肩膀上。

指緣與陳叔平肩上的衣料輕輕一觸.
……

……

「蓬!」的一聲悶響,台北一個僻靜的街頭像是平空一個炸雷響起,街頭的空氣驟然收縮到一個點上。然後急劇地暴帳,風箭如刀。空氣劇震,滿街的樹葉被震的離枝疾飛,嗤嗤破空,漫天射出,嗒嗒密密麻麻的響聲中,滿街只見水泥牆上嵌入的綠色樹葉,和一地磚礫。

轟的數聲巨響。街旁地數幢建築物終於承受不住這巨大的非人間所能有地力量衝擊,頹然倒塌,一塌糊塗。

火苗四起,水管破裂激起滿天白箭,四處是人類痛苦哀鳴之聲,宛如一場地震一般。

數息之後,處於爆炸中心的那兩個人影卻是奇怪一扭,便在暴帳絞動的空氣紋路中消失不見。

十數分鐘之後。

在台灣東北方向的一個無人小島上,夜空下的海浪扑打著礁石。轟隆隆的聲音如同雷鳴,即便這樣大的天地自然聲響,也沒有掩蓋住島上某處傳來地怒罵聲。

海島一處礁石上。滿身衣服破爛,唇角流血的陳叔平氣急敗壞地指著易天行罵道:「你又偷襲我!」

易天行也傷得不輕,捂著胸口在那裡咳著,有氣沒力應道:「我操,到底是誰偷襲誰?」

這兩個奸滑之人,在小吃攤子上面語笑晏然,其樂融融,其實卻都各自在體內調理著,都已經將自己體內的修為提至了頂端 就凱等著對方出手的一剎那,給對方出其不意的雷霆一擊。

不知道易天行伸掌去拍他肩頭到底是存著什麼樣的心思,反正估計他是會承認自己偷襲在前,但總之是當他滿是真元充盈的手指頭觸到陳叔平的肩頭一瞬,陳叔平體內已經是飽滿到了極點的仙氣頓時被這一指引發了出來。

說不清是誰先出手,總之是兩個人等於用全身地修為,在台北的街頭硬拚了一記。雖然沒有用什麼法門,只是單純的真元仙氣相撞,卻也造成了極恐怖地後果。

海浪撲了上來,打濕了易天行的衣裳,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鹹水,咒罵道:「你個狗日的,這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陳叔平雙眼中瞳孔急劇一縮,全無一絲人類應有的表情,低聲咆哮道:「你這鳥人又先告狀!」

他身處的礁石忽然間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生生震碎,他的身影也倏地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兩年前在鄱陽湖上,易天行對於時間的感悟,遠遠不如陳叔平,所以根本看不清對方的移動軌跡,只好扛著金棍蠻打橫衝,但如今他菩提心已成,修為境界大有突破,雙手合什於前,瞬息間也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其實兩人並未消失,只是人類的肉眼根本看到他們移動的軌跡,他們的速度太快了。

而此時在搏鬥中的二人眼中,他們身周的一切卻都變得極其緩慢。

夜空上有點點疏星,星光下的海浪波濤洶湧,本來像極了一個怪獸,但此時海浪撲向礁石的速度卻慢了許多,像粘稠的流動晶體一樣緩緩向著無人海島推了過來。

海浪與礁石輕輕接觸,白色的浪花,以一種極怪異的曲線被反蕩向天空,只是這上升的過程變的極其緩慢,甚至能看清每一朵浪花的形狀。

怪獸般的海洋,變成了緩慢爬行的安靜之湖。

……

……

戰爭剛剛打響,無人的海島上空呼嘯破風之聲大作,卻看不到有人飛行,只能聽見極尖極利的嘯聲,間有碰撞的聲音傳出。

很鬼魅的感覺,一個沒有人的島上,似乎正有兩個幽魂在搏殺著,看不到他們的動作,卻能看到他們動作帶來的後果。

每一塊礁石就像豆腐一樣被他們打碎,碎成粉末,拋灑向海中,「砰砰」巨響連綿不絕,海島受損嚴重,本來就不怎麼高的小海峰被瀰漫在空中的巨大力量絞碎了,緩緩下降著高度。

……

……

「老子砸死你!」

「老子咬死你!」

隨著兩句狠話響徹海島上空,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在空氣中暴射出來,兩股力量的對沖瞬息間震動了天地,本已撲至殘餘礁石旁的海浪被生生震的倒退而回,白色的浪尖疾速向後退去,似乎也對這海島上的兩個強人感到了畏懼。

一聲巨響之後,無人海島終於被震塌了,緩緩地降入海青面以下。

海水之中,還有些殘留的礁石藏在水下,一處礁石上面有兩個人正惡狠狠地互相瞪著。

易天行和陳叔平都已經沒有了立身之地,只好站在海水中,看著狼狽不堪,也很恐怖。易天行的腦袋正被兩排巨大的白牙咬著,而陳叔平的脖頸正被一根金刺穿入肌膚。

……

……

易天行的右手狠狠地扼著陳叔青的脖頸,手指用力,陳叔平的臉被憋的通紅。

而易天行也不好過,陳叔平的右手伸出二指,正惡狠狠地戳進他的眼窩裡,縱使他的金剛之體,也能感覺陳叔平的指尖如鋒利犬牙般正緩緩地往自己柔軟的眼珠子裡刺進去!

「服不服?」陳叔青張著滿嘴白牙,牙間有血,惡狠狠吼道。

易天行眼珠子生痛,卻是吐了口唾沫,扼著陳叔平脖子的右手尾指上金光一閃,罵道:「有種你力氣再大些,這點兒女人勁兒,只當給我揉眼珠子,預防近視。」

他知道陳叔平不敢動,因為自己尾指上的金戒隨時能刺入他的頸子裡。

但他也不敢動,因為陳叔平召來的鋒利白牙,這個時候正在半空之中,極其恐怖地咬著自己的頭顱,隨時可能一口咬下,雖然不見得能一下子咬死自己,但他不敢冒這個險。

不知為何,剛才到了最後,兩個人最強的金棒白牙,都只是出了手,卻沒有下絕手。

……

……

易天行緩緩將自己的手掌從陳叔平的脖子下鬆開,他在賭博。

陳叔平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兩個人沉默地站在海水中對望許久。

「你想要我做什麼?」

大家都是聰明人,陳叔平面無表情地問道。

易天行看著他的雙眼說道:「你殺我,是因為你殺我了,任務也差不多完成,那就要回天庭去了,你不想回天庭去。」

陳叔平很乾脆地點點頭。

「想不想,你的任務永遠完不成,可以永遠在人間玩?」

易天行揉了揉自己發酸的眼珠子,笑咪咪地開始了自己台灣之行的真正任務。
第五部焚城 第十一章 第二次勾結1/3(朱雀記)

海風濕漉漉地裹著他們兩個人的身體,二人的腰部以下已經全部浸在了海水中,腳面勉強踩著水面之下的殘礁。

「梅嶺的馬生和尚你知道吧?」

陳叔平皺皺眉頭,說道:「老鄰居了,不過沒見過面。」

「對他有什麼認識?」易天行靜靜問道。

陳叔平搖搖頭:「談不上認識,我在九江水旁,他在梅嶺山上,相隔不過百來公里,他不來惹我,我自然不會去惹他。」

易天行想了想,試探著說道:「你應該知道,如今人間殘留的佛性已經不多了……或者明確一點說,基本上已經光了。」

陳叔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易天行嘿嘿笑了兩聲:「全都在梅嶺那個和尚那裡。」

「我幫你忙,我有什麼好處?」陳叔平譏嘲說道。

易天行撓撓頭,說道:「道理很簡單,天庭派你下來做任務,可是你任務的對象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你現在要殺我好像也不太容易……退一萬步講,就算你把我殺了,那你的任務也完成了,你也就失去了仍然停留在人間的理由或者說是借口。」

「繼續。」陳叔平很明顯來了興趣,他一直想的就是如何能在人間多玩上幾年。

「你的問題就是,須彌山下界的那些人全都在了,你停留在人間屬於典型地沒事兒做閒人。天庭自然會召你回去。」易天行看著他一字一字說道:「明說,我不希望你回天庭,萬一將來天庭再派個更厲害的神仙下來,我可受不了。所以,你我兩個人其實是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那就是想個法子能讓你留在人間。」

狗狗雖然很凶殘,但畢竟打過兩次,知根知底,如果天庭再派人來,易天行肯定不願意。

「那我們該怎麼做?」陳叔平問著,話語裡卻透出一絲不信任的味道。

易天行抖抖眉梢,清聲道:「如果想保留一個部門,那就得給這個部門找些事情來做,哪怕是倒垃圾洗咖啡杯……對於你而言。我們現在就必須在人間給你找幾個須彌山地後人才成。」

「都死光了。」陳叔平一攤手,似乎對於須彌山沒留幾個羅漢幼體給自己殺感到萬分遺憾。

「不要緊。」易天行笑著。那笑容卻看著有些猥瑣,「佛性是死不滅的,羅漢肉身毀了,可佛性還在,你的前幾任不都是這麼做的嗎?只要我們能讓那些佛性重新散佈人間,那些羅漢自然會投胎為人,重入輪迴。重新修練,等他們再修個多少年,你……不就多了幾個獵殺的目標了。」

「怎麼投胎轉世?」陳叔平開始裝糊塗。

易天行卻不玩這些虛的,直接了當說道:「幫我把梅嶺上的那個馬生和尚幹掉,他吸噬的佛性自然就會重臨大地,再等幾年,須彌山的那幾十位就會重新投胎人間,你也有事兒做了,給上級打報告的時候。也好說說自己在人間做了些什麼。」

「還得又等十八年,上頭肯定會派人來替我。」

「所以啊,你必須從一開始就加入這件事情。從頭至尾由你掌握,這樣天庭地領導同志們才會被你說服,這件事情還必須得你跟下去,換人,那是不行嘀。」易天行似乎隨意說著,卻暗自散發著誘惑的味道。

「扯,繼續扯。」陳叔平冷笑道:「梅嶺那個和尚又沒惹我,他把須彌山地佛性全吃了,天庭和西天淨土怕只會更高興。」

易天行打斷他的話:「你要弄明白,天庭高興,與你自己高興,這是兩碼子事兒。」

「佛性死,走狗烹。」易天行笑咪咪說著,忽然看見陳叔平臉色不好,趕緊道:「當然,你是天庭得力戰將,殺你是不可能的,不過把你召回天庭去看門,您也不自在是不?」

陳叔平看著他的臉,看了許久許久,忽然鄙夷說道:「你應該是須彌一派,等我把梅嶺和尚殺了,那些佛性散出來,你不得在我背後給一棒子?」

易天行誠懇道:「那還真是說不准的事兒。不過一碼歸一碼,殺梅嶺老僧,對於你我而言都是有好處的,至於以後你要殺羅漢,我要保羅漢,那咱們再議也不遲。」

……

……

陳叔平想了想,唇角綻出一絲笑容:「梅嶺是吧?我會看著辦的。」

易天行微微笑了起來,笑容裡刻意透著絲險惡,他伸出手去:「合作愉快。」

陳叔平卻不握他的手,搖頭歎罵道:「你丫裝什麼陰險,明著你就是一個心軟的愣頭青,看不得佛性被梅嶺和尚吸噬受苦,才來找老子幫忙……卻偏要裝什麼陰謀家,什麼做派!」

易天行從懷裡掏出在南陽街上買的兩個紅豆包,紅豆包已經被震的扁成紅豆餅了,紅豆餅被海水泡過,看著稀里嘩啦,看相極差,他苦著臉遞了一個紅豆包過去,本來準備簽協議之後,用這玩意兒當香檳用的。」 

陳叔平沒有接這麵糊糊,看了他兩眼,硬是看不出來這個年青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情,簡直是莫名其妙,不由歎口氣道:「遇見你,也不知是我倒霉,還是我走運。」

將沒人吃的紅豆包扔進海裡,易天行笑嘻嘻說道:「不管是倒霉還是走運,反正啊,將來如果你不在人間呆了。回天庭去,萬一哪天我也上去了,還要請你多照顧照顧。」

在武當山上,他給真武大帝留過一張紙,是討照顧,這時候這般說,也是討照顧。

對於未來可能的天界之行,易天行確實十分害怕,但仍然有條不紊地做著各項準備。

……

……

「你上次來省城既然不全是為了我,那肯定是為了她。」易天行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

陳叔平皺皺眉頭,說道:「倒也不全是,這事情有些複雜,你還是以後上天庭了去弄個清楚吧。」

易天行聳聳肩,很隨意地說道:「話說在頭前。你不要碰她一根手指頭,不然你就趁早請你家少爺來把我們全家殺了。」他看向陳叔平地雙眼:「否則。你會很慘地。」

陳叔平譏誚道:「憑你現在的實力也可以威脅人?」

「不能,但我有決心。」易天行靜靜說道,話語裡卻夾著強大的決心:「而且,你要知道,我師傅最疼我媳婦兒——如果讓他知道了,將來他老人家脫困之後,就算你家少爺統轄天庭五營將兵大元帥。把你藏在凌霄金城寶殿,也保不住你一條命。」

陳叔平微微低頭,伸出長長紅紅地舌頭舔了舔自己臉頰旁邊的海水,沉默許久,算是認可了這個威脅。

「走吧,有人要來了。」

陳叔平側臉往西方望去,臉色平靜,半晌之後說道:「來的居然是半仙之體?嗯,在人間能修煉到這種地步也算是厲害。」詫異道:「不過,你這兩年進階極快,難道還怕這半仙?」

易天行眨眨眼睛:「不是怕她,是怕你看見她了,想殺她。」

「誰?」陳叔平瞳孔微縮。

「泰童兒的妹妹。泰童兒就是上次在九江和我一起伏擊你的那位人間高手。」

陳叔平厲聲笑道:「來得好!」

易天行堵住了他的下半句話,沒好氣道:「好不好也與你無關,如果你不想我和她合夥斗地主,就快走吧。」

陳叔平看了他兩眼,忽然說道:「看來你守了承諾,對於我的行蹤一直瞞著。」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所以如果她看見你我呆在一起,我沒辦法解釋。」

「告辭。」陳叔平也不拱手,也不行禮,屁股一撅,便準備踏水而行。

「別慌。」易天行忽然動了個古怪心思,「別在水面上走,被她看見了,我可麻煩了。」

陳叔平怒道:「難道要我游回台北!」

「你沒有死的消息,我瞞得很辛苦的,你就幫我個忙嘛,再說了……」易天行攤手道:「你本來就應該是游泳健將。」

……

……

夜色之下,洶湧波濤之中,隱隱有一個人影在海浪裡破浪而前,那人地身體大半隱在水下,一般人沒辦法發現。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閃,讚歎道:「狗刨式也能游這麼快,果然不愧是神仙。」

片刻之後。

一個小光點自西面飛來,在繁星黑夜的幕布上畫了一道圓弧,速度極快,不多時便來到了易天行所在地海水之中。

光點倏然而止,似乎具有某種違背物理定律的魔力。

易天行咪著眼往上看著,嚷道:「這玩意兒飛的挺快的。」

一柄古意盎然的劍,正在他頭頂上方的夜空懸空停頓著,發著嗡嗡的輕響,劍刃上輕輕踩著一雙秀氣地腳。

腳的主人,便是那個眉目如畫,清麗絕美,渾身脫浴氣息的泰梓兒。

「珵!」的一聲,泰梓兒收了仙劍,那柄古劍遁入她的袖中間。

她輕輕飄了下來,站在了波濤輕伏的海面之上,看著身前半身浸在海水中的易天行,好奇問道:「感應到波動,所以過來看看,你怎麼會在這裡?」

易天行攤攤手:「在台北街頭,發現一個西洋教士,有古怪,所以追到這裡打了一架,結果讓他給溜走了。」

秦梓兒輕輕在海面上踏著步。明眸微轉,看了看四周海水中混著的碎礁濕泥,歎道:「你們這一架,打地也算是驚天動地。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能從你地手下逃了出去。」

「正常。」易天行經文一運,腳底真元微出,整個人便從海水裡浮了起來,離海面略有幾寸的距離,就這樣站著,「天下之大,又豈是你我二人所能盡知。」

秦梓兒皺皺眉:「你要老見著別人有古怪就胡亂打,萬一惹得西方人來了,又起干戈。」

「打便打嘛。」易天行無賴道:「反正咱中國如今也有了你這半仙了。還怕誰不成?」

他接著嚴肅問道:「前兒拜託你的事情,查到了沒有?」

泰梓兒微微一笑。麗光四射。

易天行喊了一聲噎死,問道:「看來挺順利地,舍利在哪兒?」

「不知道。」秦梓兒在海面上緩緩向南走去,其行渺渺若仙。

易天行也隨著上前,嚷道:「還沒搶回來,那你笑那麼開心。」

「你都不知道在哪裡,我怎麼知道?」

「您是半仙啊。」易天行諷刺道。

「您還是謫仙呢。」秦梓兒冷哼道:「我在南方一線攔著。相信他們不會那麼容易把佛指舍利運入梅嶺。」

易天行沉默了半晌:「看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既然搶不回來,你就不要攔他們。」

泰梓兒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等佛指舍利運入梅嶺,你再動手搶?」

易天行點點頭。

泰梓兒搖頭道:「梅嶺那位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搶佛指舍利,肯定這舍利對於他的修為有極大的幫助,如果佛指舍利運到梅嶺你再去搶,只怕對方的實力會提高的太過恐怖。」

易天行想了想說道:「不然怎麼辦?你一天在南線攔著,佛指舍利就不敢進國境。這世界如此之大,我們到哪裡找?」

「你是想借這個名義,去梅嶺鬧事?可梅嶺上下居住著幾萬凡人。」秦梓兒皺眉望著他。

「你已經不是上三天的小公子了。六處的事情和你也沒關係,我是私人請你幫忙,你能不能別老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表情?」易天行揶揄道。

秦梓兒冷冷道:「我只是擔心,梅嶺那方面,也未嘗不是和你一樣地心思,或許他們也是想用佛指舍利誘你上梅嶺。」

易天行想借佛指舍利上梅嶺找馬生麻煩,馬生也可能借此事誘易天行上梅嶺。

說不定雙方真存著一樣的想法。

易天行愣了愣,看著夜海遠處地那輪月兒,下意識道:「那除非馬生和尚對自己的境界有足夠的信心。」

如果真像秦梓兒說的那樣,梅嶺馬生是存著誘惑自己和葉相去的念頭,那他要對馬生和尚的實力進行新的評估。

……

……

「這事兒得保密。」

「你已經說過了。」

「沒告訴秦童兒吧?」

「放心。」泰梓兒微恚道:「是不是騙過你幾次,你就認定我是個言行不一之人?」

「哪能啊?」易天行微笑道,心裡卻想著:「當年被你騙成那樣,懷疑一下下也是正常地。」

「飼梟常啄目,玩火必自焚。」秦梓兒望著他認真說道:「有些事情,往往和你我的預期反道而馳,謀慮多,錯漏便多,多加小心。」

「知道啦。」易天行無所謂地揮揮手。

二人在海面上告別,其時,海上生明月,銀光耀墨水。

佛指舍利在台灣的出巡造成了轟動,尤其是往佛光山金光明寺,與佛牙舍利的會面,更是讓信徒們欲癡欲狂。

易天行手撐下頜,看著玻玻罩子裡的那截指管,心裡就納悶了,這罩子號稱防火防盜防震防彈,當初在香港會展中心前,那個梅嶺雲台寺的高僧,到底是怎麼把它給弄走的?

眼光一轉,他又看見了佛光山的鎮山之寶,那枚佛牙舍利,易天行心裡愈發不爽:梅嶺那老賊和尚,你要偷,就來偷這顆牙呀,怎麼非要衝著自己保護的佛指來?

初修佛法之時,他便隱約感知,自己兩年後地佛指出巡會出問題,料不得如今真出問題了。

他輕輕握著拳頭,盯著那截乳白的指管,眉頭微緊,若有所思。

後幾日,佛指舍利又往台南去,所到之處,萬人拜參,場面十分宏大。

終有告別的那日,在台灣呆了十九天之後,葉相僧地那根中指,終於被寶寶貝貝地運上飛機,經香港而返西安。

 ...
易天行這些天一直很沉默,臨上飛機的那天,車上的電台正在放著,是一家叫台北之音的電台。

莫殺問易天行:「回去後就上梅嶺?」

易天行愁容滿面:「基本上……是這麼安排的。」

……

……

電台中,那個姓張的客串主持人問來賓:「佛指舍利就要離開台灣了,您認為此次出巡算是成功的嗎?」

來賓想了會兒回答道:「基本上……算是成功吧。」

張主持人沒好氣的聲音從電台裡傳了出來:「又是基本上,那基本下呢?」

易天行失笑,心想反正得去梅嶺打架,就不要管基本上基本下的問題了。
第五部焚城 第十二章 請約伯休息


        回到西安,又是萬民迎接的大儀式,易天行就奇了怪,為什麼這趟佛指舍利出巡,都得和萬字搭上界,似乎非此不足以烘托莊重熱鬧的氣氛。

    坐車去了法門寺,淚眼婆娑地看著葉相僧的中指被鄭而重之的關進地宮,易天行掬了幾滴淚,便和莫殺拖著葉相回了省城。

    下午時刻,車至省城北站。

    離開不過一個月,省城自然沒有什麼大變化,七眼橋還是只有七個眼,府北河還是那麼小家子氣地流淌著。

    墨水湖畔小書店卻關了老久,葉相僧打開書店的木門,轟的一下,便有一大群青春可愛、萌氣逼人的小女生們湧了進來,把易天行嚇了一跳,心想這些小女生難道天天就在這裡守株待僧?

    葉相手上有傷,易天行自然不會這時候開店營業,知道那俊俏和尚不會當壞人,於是他黑著臉,凶神惡煞地把那些小姑娘們請了出去。

    小易朱這時候應該還在省城附小上學,蕾蕾也應該在省大受他騷擾,易天行暫不去接他們,在小書店裡洗了個澡後,便和葉相僧相攜去了歸元寺。

    ……

    ……

    「梅嶺有古怪啊。」

    易天行一屁股坐在斌苦和尚的禪房裡,情真意切說著︰「前幾次你讓我上梅嶺,都因為旁的原因沒去成。如今想起來,當時要是上去了,這日子只怕也就到頭了。」他看著斌苦微微皺著的銀眉,搖頭道︰「若不是你是葉相的師傅,我真該懷疑你是不是在設計害我。」

    斌苦早接著他們打回來的電話,對梅嶺的事兒有所瞭解,也不接易天行的話,反是慈眉善目看著葉相僧,輕聲道︰「你的手是怎麼回事兒?」

    製造假冒偽劣佛指舍利的事情,他們兩個人沒敢和斌苦說,誰知道這個老和尚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萬一認為他們是在褻瀆佛祖,那怎麼辦?雖然斌苦應該打不贏易天行,可易天行也沒那個臉和一老同志以命相搏。

    葉相僧愣了愣,到底是不大會撒謊的僧人,憋的滿臉通紅,半晌之後憋了一句話出來︰「被門夾了。」

    「喔?」斌苦似乎真信了,但在易天行的感覺裡,這老和尚應該什麼都知道,只不過是懶得挑明而已。

    「梅嶺馬生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你說他與香港血族有關聯,這是從何說起?」斌苦和尚轉向易天行,一面問著,一面將易天行手裡拋著玩的念珠搶了回來。

    易天行癟癟嘴道︰「只是猜想和感覺,這事兒又沒證據。」

    「南無我佛。」斌苦大師一合什,德高望重道︰「護法身份尊貴,切不可隨意以言定人罪名。」

    「誰定了?誰定了?」易天行嚷嚷著︰「思想是無罪嘀!」

    他轉過身子,屁股在蒲團上滑了個圈,嘀咕道︰「自然會抓到罪證。」

    斌苦年紀大了,耳朵還挺好使,銀眉一聳道︰「護法這話又錯了,即便梅嶺的馬生大師與香港血族有什麼聯繫,被護法知道,這也談不上是罪證。」

    易天行睜大了眼楮道︰「大師,您知道血族是幹嘛的嗎?」

    斌苦大師愣了愣,說道︰「好像是某種怕陽光的非人族群……不過在我佛眼中,眾生平等,慈航度萬品,是什麼樣的又有何關?」

    易天行攤手道︰「吸人血過日子,這種人也要渡化?」

    斌苦大師想了想,看了看窗外青天,皺眉道︰「若馬生大師真是有心渡化那些戾惡吸血之徒,此真乃一件大善之事。」合什頌佛不已。

    易天行沒好氣地搖搖頭,去了後園,心想這個代溝確實大了點。

    ……

    ……

    在後園裡,他和自己的老猴師傅只說了兩句話。

    「如果大勢至菩薩追我們進了歸元寺,師傅,你打不打得贏他?」

    老猴氣宇軒昂道︰「小菜!」……他接著乾咳了兩聲,準備回憶當初自己在須彌山上的光輝戰跡以及橫行狂戾之行。

    易天行很乾脆地揮揮手道︰「那就成,我去接媳婦兒了。」

    老猴被噎的不善。

    ———————————————————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去省大附小接孩子。

    雖然不識得路,但看著那麼多行色匆匆的家長們往一個小路裡趕,他也隨著人們去了。看著身邊那些三十好幾,滿臉沉重的中年人,再摸摸自己「青春年少」的臉,他不由苦著臉,心想自己這爸爸似乎當的也太早了些。

    學校不允許家長進去,大家只能在大鐵門外等著。

    一個中年男人,戴著眼鏡,夾著公文包,看來是在機關上班的人。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邊打著呵欠的易天行,笑道︰「你也是來接學生的?」

    易天行點點頭。

    「噢?」那個中年男人來了興趣,「是你弟弟吧?」

    易天行嘆了口氣,沒有搭話,點頭示意一下,就擠到前面去了,感覺有些失敗。

    學校放學了,就像監獄一樣森嚴的鐵門終於被緩緩打開,一大群孩子們嗷嗷叫著衝了出來,害得外面的家長們是好一通老鷹捉小雞。

    易天行捏著拳頭,滿臉緊張地盯著鐵門處,心想如果把孩子給接漏了,在蕾蕾那裡可交待不過去。

    ……

    ……

    時光如水,生命如歌,啊,又過一個小時。

    可是小易朱胖乎乎的身影還是沒有在校門外出現,已經等成老蔫黃瓜的易天行有氣無力地靠在鐵門外,孤單地等候著,身邊一個別的家長也沒有了。

    他忽然醒過神來,淡淡一道神識往學校裡遞了進去……神識如同微風,剎那間鋪滿了學校裡的每一個角落。

    易天行忽然皺眉,發現自己竟然感應不到兒子的氣息!

    他腳尖一點,道訣輕捏,便準備遁入學校查個究竟。

    「您是易朱的家長?」

    一個年青的女老師很疑惑地看著他的面容。

    易天行愣愣地答道︰「是啊。」

    女老師就是小易朱的班主任張小白,她嘻嘻笑著︰「真想不到易朱的爸爸竟然……」

    易天行知道她的意思,是說自己長的太年青了,不大像是能有一個七歲大孩子的爹,他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張小白穿著一身白色套裙,衣料上印著枝枝青柳,在下午的陽光下,青枝透白紗,再配上她的面容,顯得格外清柔美麗。

    易天行略一失神,趕緊問道︰「請問您是?」

    張小白伸手往身後一揪。

    「哎喲!」

    易朱一聲慘叫,捂著自己的耳朵被揪到了班主任老師的身前。

    張小白呵呵笑著說︰「剛才易朱上課又睡覺,所以我留了堂,雖然這和現在學校的規定不大相符,但希望家長同志能夠理解。」

    易天行瞪了易朱一眼,趕緊涎著臉道︰「理解理解,一定理解。」

    得罪誰都不怕,可不敢得罪自己兒子的老師。

    張小白拍拍易朱的腦袋,推到易天行的面前,忽然朗聲說道︰「過幾天要家訪,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好安排一下。」

    易天行愣了,心想自己馬上就要去梅嶺參加那個貫什麼和尚的葬禮,想了想說道︰「我馬上要出差,這孩子有個叔叔,從小就是他叔叔管著的。」他試探著問道︰「他叔叔能成嗎?」

    張小白有些為難,說道︰「那易朱的媽媽呢?」

    易天行指尖輕輕掐著掌心,語氣十分溫柔道︰「他媽媽最近比較忙。」他確實覺得蕾蕾將將二十歲,卻要承擔一個當媽的責任,實在是有些可憐。

    ……

    ……

    鄒蕾蕾自己不覺得可憐。

    她是個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就算如今成了黃花閨媽,但也堅持著過自己的生活,該讀書的時候讀書,該看球的時候看球,該回墨水湖帶孩子的時候帶孩子,將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周密而活力十足,並不因為自己身邊發生的諸多神鬼莫測之事,而稍減自己享受人生之趣。

    但她對易天行有些怨言,因為一家三口剛剛看了場電影,易天行便說自己又要走了。

    「這次又去哪兒?」

    「梅嶺。」

    「去幹嘛?」

    「參加一個和尚的葬禮。」

    「去多久?」

    「快則一周,慢則一月。」

    「葬禮拖到一個月,大和尚漸腐的金身,會痛恨你的。」蕾蕾輕而易舉地戳破某人的謊言。

    易天行手掌放在易朱的胖腦袋上,享受著兒子頭髮的絲質感覺,嘿嘿一笑沒有回答。

    小易朱厭惡地扭扭腦袋,對蕾蕾說道︰「媽,易天行肯定又是要去打架,他又不帶我。」

    易天行怒斥道︰「一個月不見,現在居然敢喊老子的名字了!」

    鄒蕾蕾怒喝道︰「吼什麼吼,名字不過就是個代號,是我讓他喊你名字的。」

    易天行心頭一陣酸楚︰「得,如今你們是共同陣線的,我是孤家寡人。」反唇相譏道︰「估計某人不是這個念頭,只是怕天天被人喊媽,把自己喊老了,所以先從我的稱呼下手。」

    蕾蕾生氣了,拉著易朱就走。

    易天行看著她母子二人漸行漸遠,嘆了口氣,追了上去。

    氣氛不是很好,因為大家都很厭惡被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造成別離。

    易朱搖搖腦袋,心想自己爹媽都不是凡人,怎麼盡玩這些凡人夫妻的小吵小鬧?恁沒水準了。

    —————————————————

    十月初秋,天高氣爽,葉綠尚存,清風已至,秋意漸彌,離人不惆悵。

    省城一處僻靜處,數人正在告別。

    「保重。」葉相僧合什低首道︰「若事情難了,我便來。」

    易天行靜靜道︰「一切都在掌控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你千萬別來,你要是來了,這事情只怕會更複雜了。」

    易朱有些累了,蕾蕾把他抱入懷中,看著易天行,輕輕說道︰「打不贏了就逃回來。」

    易天行笑了,從她肩上取下易朱的書包,說道︰「嗯,知道了,就像珍妮對阿呆說的那樣。」

    鄒蕾蕾輕輕拍拍易朱的背,笑道︰「run,forrest,run!」

    ……

    ……

    她接著抱怨道︰「易朱還是這麼沉,吃的不多啊,怎麼就是減不下來體重。」

    易天行也是很惱火,卻沒什麼辦法。

    「對了,五號的時候,他們的班主任老師要去墨水湖家訪,是晚上,你記住了。」易天行想到這件事情叮囑道。

    鄒蕾蕾點了點頭。

    「OK,我去參加葬禮去了,諸位拜拜。」

    易天行一揮手,身邊卻沒有轟鳴欲行的火車,也不是飛機場。

    他腳尖輕輕在地上一點,整個便化作一道淡如清煙的身影,剎那間消失在省城中。

    鄒蕾蕾看著他的身影,忽然說了一句話︰「以前很討厭自己不是平常人,現在卻很厭煩自己太過平常。」

    葉相僧微笑不語,知道這妮子想的什麼事情。

    蕾蕾嘆道︰「如果我也會打架,估計他會輕鬆許多吧?」

    葉相僧一合什道︰「無礙,您懷裡這位很會打架。「

    鄒蕾蕾懷裡那個睡意十足的小傢伙似乎聽見這句話了,下意識地扭著腦袋,臉上透著十分驕傲的可愛神情。

    ——————————————————

    中國地貌多樣,名山大川數之不盡,任一省份也有幾座拿得出手,能夠印在旅遊手冊上的山頭。江西的名山自然是廬山,而隔著浩浩蕩蕩鄱陽湖,與之對望的梅嶺,名氣上卻是差了許多。

    而梅嶺亦是處佳景,此間山勢峻奇,林木茂盛,間有溪流蜿蜒於其間,山谷幽靜處其中,上有突兀之巖,下有地生之雲。一處嶺有上百座山峰,各具秀貌,古樹翠竹點綴著四時的景色,無論何時來此,都能飽嘗一眼美景,絕不致空手而歸。

    與中國別的名山大川相似,梅嶺也是佛道共尊之所,佛寺道廟各處皆是,道書有雲十二洞天,只是如今卻及不上武當等地的香火盛景,但佛寺的來頭也不小,唐時名僧貫體曾居雲堂寺,還有翟巖寺,都是名剎。

    易天行的做事方法有可取之處,當他拾石階而上梅嶺某峰之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本五塊錢買來的旅遊手冊,那株千年銀杏樹的所在很輕易地便找到了。

    「太平觀?」年青人撓撓腦袋,心想這馬生和尚怎麼住在太平觀的旁邊?聽梅嶺下的導遊們說過,千年銀杏早已封閉,為了保護,一直沒有開放參觀,易天行卻明白,這銀杏樹上住著一位法力驚天動地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拉出來給人參觀收鈔票。

    易天行此時去的是雲台寺,與馬生和尚隱居的太平觀有很長一段距離,他雖然小心提防著,但沒有感覺到那位梅嶺老僧的氣息,於是心下稍安。

    此行雲台寺,是為了參加一位僧人的葬禮。

    在省城裡這般說著,旁人或許還以為這是句狠話,是說他要來送梅嶺老僧馬生和尚往西天極樂,誰知他是真的來參加葬禮的。

    西歸的那位僧人,就是在香港「因公殉職」的雲台寺貫能大師,在佛指舍利失蹤之後,這位大師也被人發現圓寂於某處角落。

    旁邊不知他的死因,易天行卻從他遺容上的笑顏上確定,佛指舍利的被竊,絕對與他有關,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竊取,又是怎麼通過香港方面的人運了出去。

    秦梓兒眼下沒有在南方一線攔著了,佛指舍利應該已經運入了內地,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梅嶺。

    易天行此行來,便是等著那一刻。在台灣北邊海面之上,秦梓兒的話對他有所觸動,為安全計,佛指舍利,還是不要落入馬生和尚的手中為好。

    ……

    ……

    在雲台寺外出示了第一次使用的木牌,僧人們確認了他佛宗護法的身份,趕緊恭敬將他迎了進去。

    寺院中,貫能大師圓寂追思法會正要召開。

    旁人都不知道這位仁心大德是如何在香港突然暴斃,只是逕行追思之舉,開法會以應西天。忽然間,聽說易天行來了,雲台寺的眾僧又是意外,又是感動。

    以易天行如今的身份,前來參加貫能的圓寂法會,確實是給足了面子,在眾僧心中想,貫能大師若有神思,定對易護法亦感佩然。

    法會的進行依足規矩,易天行低頭誠意在旁持禮。

    老少僧人們合念誦金剛薩心咒,經文反覆誦讀,寺廟間無地不有佛語聲,聲聲潤厚入天穹,令睹者心中莫名寧靜。

    易天行忽而抬頭,雙眼靜靜望向某處。

    一道強大無比的神識從遠處某株樹木裡渡了過來,純正柔和,乃正宗佛家氣息,偏偏這氣息裡卻夾著極微弱的古怪味道,讓易天行心頭一凜。

    「你來了。」

    「我來了。」

    「來了必死君莫悔。」

    「你丫有種就生吸了我!」

    易天行神識微動,送了這句話出去,唇角綻出微笑,信心十足。

    ————————————————————

    約伯是親王,不是英國王室荷蘭王室裡那種混吃等死的親王。

    他是香港血族的頭領,吸血鬼在遠東一帶唯一據點的至高存在,是地地道道有家譜的,可以從第五代吸血鬼往下數出來的血族親王。

    雖然有家譜,但他向來是住在歐洲血族所以為的蠻荒之地,所以一向不大得歐洲方面的尊重,但他也並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在冥冥中保佑著自己。

    上個月,香港的血族遭受到了一百五十年來最沉重的一次打擊,約伯手下最得力的老傑克和一些實力強悍的血族都死在了那間小酒吧裡,而一向為他辦事的智慧弗拉德也偷偷回了布拉格。

    這種背叛讓他異常憤怒,但他卻沒有時間來懲治叛徒,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雖然不大明白,自己家族身後那位尊敬的存在,為什麼一定要那截不起眼的指骨,但當他接到這個命令之後,仍然沒有一絲猶豫。

    只可恨那個叫易天行的中國人,一到香港便蠻不講理地摧毀了自己的手下,害得原先安排的計劃全部推翻。

    好在雲台寺的貫能大師是自己人,當約伯親王在香港一處茶餐廳的後面接過對方鄭重遞過來的一個事物時,略有些詫異,接著便明白了,自己家族與東方的佛一向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貫能大師就死在他的眼前,自殺的,這一點讓約伯明白,自己手上拿的東西是何等的重要。

    當時他在茶餐廳的後街上小心翼翼地端詳著手中的事物,是一個銅製品,約摸一指長短,像酒瓶細樽頸般粗細。

    銅黃的光澤隱住了裡面真正寶物的氣息,約伯心生警惕,生生壓住了好奇心,沒有打開。

    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如何將這東西運入中國內地,送到梅嶺之上,那位可敬又可怕的人手裡。

    ……

    ……

    親王這個級別,已經是血族當中實力異常強橫的人物,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他並不認為偷運進中國內地是件多麼難的事情,中國的神秘六處,在廣東一線設置了攔截線,但他倚仗著自己強橫的力量,輕鬆地殺死了幾個六處職員,然後潛入了粵北某處。

    六處的防衛忽然間停止了。約伯親王不知道這是易天行做了個假佛指的後果,反而天性裡的多疑讓他在山區裡多停留了兩天。

    便是這兩天後,他再要出去就很困難了,因為每到晚上,繁星隱耀之時,他便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不似凡間所能擁有的力量正在高空之上巡查著,那是一個小光點,呼嘯著破空而飛,守護著中國南方在這一大片的區域。

    約伯不知道那是秦梓兒正踏著仙劍,幫易天行在抓他。

    但直覺告訴他,與那個力量正面對抗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悄悄地化裝,扮成一個凡人,徒步行走著,緩緩向著北面行去。

    西人的面容極難遮掩,所以他用了許多污泥蓋住了自己的臉頰,用血族的秘術,在自己的臉上營造出許多恐怖的爛肉,恐嚇著別的行人不敢接近他,他還扛了個破爛袋子,扮起了收破爛的聾啞老人。

    身為血族親王,講究的就是優雅貴氣,什麼時候這樣污濁過,但約伯沒有一絲怨言,因為他知道,如果將自己懷裡的寶貝送到了梅嶺上,那麼自己這個家族一定會在血族的歷史上寫下最光輝燦爛的一頁。

    吸血鬼是被上帝拋棄的種族?

    約伯擦了擦自己額上的汗,冷笑著心想︰「我們血族馬上就會產生一位和上帝同樣等級的存在,以後是誰拋棄誰呢?」

    想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梅嶺之下,數千公里的長途跋涉,他沒有動用任何秘術,只是老老實實地一步一步行走著,所以走到這裡的時候,他已經很疲憊了,但一想到馬上就會親眼看到家族中最偉大的那位,親王的驕傲迅即被一股由心底產生的敬畏快樂所佔據,讓他重新抬起酸酸的腿,往梅嶺上走去。

    這個時候,易天行正在梅嶺上,他不知道一位力量強大的親王,正偽裝成自己的拾破爛同行往山上來了。

    如果約伯親王將佛指舍利送到馬生大師的手中,這世界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

    ……

    「咳咳。」山下一處農田,一個老漢正叭答叭答吸著煙桿,他看見一個拾荒的老頭正無比艱辛地扛著袋子往山上走,似乎動了憐憫心,走上前去好言勸道︰「天已經這麼暗了,這時候上山也揀不到多少礦泉水瓶子,還是明天再去吧。」

    拾荒的老頭就是約伯親王,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漢,笑著張張嘴,表示自己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那個老漢是個熱心腸的人,見他不會說話,便主動牽著他的手,讓他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還給他遞了一杯水。約伯親王喝了一口水,剛才老漢牽他的時候,他發現對方手上很多老繭,確實是鄉間窮苦老人,這才放下心來。

    ……

    ……

    老漢比劃著,意思是說你累了,就要伸手幫他背上的麻袋拿下來。

    約伯親王雙眼中血色一現!

    他不允許任何人觸踫自己的麻袋,這一路上,就因為這個,他已經殺了很多人!

    就算是路邊遇見的這個熱心腸的老漢,他殺起來也不會心軟一下,人類,本來就是食物。

    黑暗的氣息漸起。
黑暗第五部焚城 第十三章 破青山1/3(朱雀記)


   梅嶺有很多座山峰,約伯入山選擇的路徑是最偏僻的一個,夜深人靜,月穿雲行,週遭無蟲鳴擾擾之聲,正是打架殺人滅口的最佳地點。

    約伯左手提著麻袋,面部毫無一絲表情,右手直接去握那個老農伸過來的手腕。

    ……

    ……

    「啪啪啪啪。」數聲輕響。

    地面上方輕響似乎只有數聲,非常輕弱,就像是誰隨便拍打了一下膝上沾灰的褲子……但不停流動的空氣,卻預示著先前肢體的接觸絕對不是那麼溫柔。

    約伯一掌拍下,滿以為會將那個老農腕骨拍碎,不料那老農手腕一翻,極巧妙地擋了一下。

    約伯不是尋常人,立刻感到了古怪,像鬼魅一樣地撲了上去,將自己的能力瞬間提到頂點,在極短的時間內,人凌於半空之中,向那老農連續出手五記!

    這五次出手,如同淡影一樣湮沒在了空氣裡。

    老農卻像是能猜到他每一次出手的方向一樣,在刻不容緩間微轉、輕踢、扭腕……以最小的動作,將約伯的每一次出手封在了勁力未發之時。

    數響之後,老農靜立於地,似乎先前的戰鬥與他無關,他一絲都沒有動過。

    輕描淡寫的一觸即分,只有兩個人知道剛才的那一瞬間交手,是多麼的凶險。

    約伯像沒有重量一樣輕輕滑開數米,他瞇眼盯著那個老農民,沉聲道︰「請教。」

    一陣風吹過,老農民身上的衣衫被拂下數片碎布,可以想見約伯的出手蘊含著怎樣陰毒的力量。老農咳了兩聲,輕聲應道︰「我叫陳三星,閣下便是香港血族親王?」

    約伯親王瞳孔微縮,寒聲道︰「在中國的修行者中,我沒有聽說過你的名字。」

    大家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無名的修道高手,在血族親王的眼中,更加可怕。約伯微微低頭,忽然在麻袋上拍了兩下,然後將麻袋丟在地上。

    「請留下寶物,再請退回香港。」

    陳三星很客氣地和約伯親王商量著,已經被約伯血族暗勁撕成碎片的衣裳下,露出來他有些老瘦的身體。

    約伯親王微笑看著他︰「我走了幾千公里才走到這裡,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能攔住我,但眼看著馬上就要走到旅程的終點,我怎麼可能答應你的請求。」

    陳三星皺皺眉,將自己的煙鍋子放到了旁邊,拱手道︰「逆天行事,這是何必?」

    約伯親王深吸一口氣,用血族秘法變幻的面部回復了平常,露出下面英俊蒼白的臉龐,一股若有若無挾著黑暗氣息的力量籠罩在了場間。

    二人身後傳來幾聲極沉重地腳步聲。

    一個頭髮蒼白,身材卻依然魁梧有力的漢子赤足從農田後方走了出來。漢子就是梁四牛,他看了看面前那個腳尖微微離地的西洋異族,好奇問道︰「師兄,這就是小易叫我們找的真洋鬼子?」

    約伯親王明顯感覺到了梁四牛的威脅,優雅一笑,比劃了一個手勢,問道︰「二打一?」

    陳三星將手背到身後,對梁四牛揮揮手,輕聲道︰「一對一。」

    說完這三個字,陳三星枯瘦蒼老的手指在自己的胸間畫了一個很古怪的符號,一道泛著暗土色光芒的符文,在他胸前的空中平白而生。

    約伯厲嘯一聲,右手一揮,一道霸道至極的力量直接衝向了陳三星的身體。

    在這道力量殺到陳三星身前約一米處,陳三星微微低頭,口中唸唸有辭,先前畫出的那道暗土黃色符文驟然一暴!

    ……

    ……

    「噗!」

    約伯親王的身體本是緩緩飄離在空中,此時卻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巨手生生擊中!一聲悶哼,從半空裡慘慘墮了下來,一道血箭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

    抹去唇角的血水,他冷冷看著陳三星︰「陰險的中國人。」

    不知為何,陳三星捏爆符咒,約伯親王的體內似乎有一粒被暗藏的力量種子隨之而爆,從約伯的身體深處,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陳三星嘆了口氣,看著他︰「先前那刻,你渡陰勁入我體內,被我擋著,只是毀了我的衣裳,若我不反其道而行之,渡幾道道元入你體內,豈不是很沒禮貌?」

    約伯知道這是先前幾聲輕響時,面前這位老農民不知用了什麼法門,竟將一縷力量送入自己體內,只到剛才自己進攻之時,對方才引發這記暗力。

    他站起身來,鮮血在他蒼白的唇上顯得十分可怖,他哈哈大笑,旋即平靜說道︰「血族的親王約伯願意領教您的本事?」

    隨著這句話,他身上的黑暗氣息高漲起來,天上的明月似乎也受到了感應,銀色的月光被烏雲遮蓋著,山下一片黑暗。

    「我們是夜的崇拜者。」

    約伯親王緩緩站立,一股濃密的黑色霧氣包圍了他的全身,在黑霧之中,隱隱可以看到他唇內的牙漸漸變細變長,閃著噬人的寒光!

    他的偽裝已經全部去除,一身彷彿帶著濃烈雨霧之意的黑色風衣和斗蓬遮住了他的全身。

    陳三星活了很多年,卻是第一次與外國的「殭屍」交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眉頭一皺,體內道元一震,一記道家符咒無形從他的右手中射出!

    陳三星屬土門,修力最為純正深厚,隨著那記暗黃色的符咒向半空中的約伯射去,大地似乎也有了感應,地面上的黃土緩緩起伏著。

    黃土如龍,殺向約伯的身體。

    約伯的眼楮已經變作了紅色,頭上的髮結高高聳起,看上去十分古怪可怕……嗤的一聲,他的身體消失在原地,以極快的速度避開了陳三星的符咒。

    好快的動作!

    陳三星也沒有料到這個洋鬼子居然速度這麼快,微感詫異,右手指甲輕掐午紋,召了個紫薇訣護住自己全身,尾指極古拙的一指!

    遠處的土門符咒似乎受到了本主召喚,加疾而歸,在夜空中不停地來回穿梭著。

    嗤嗤破風之聲大作,約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體被風衣裹著,在空氣中時隱時現,與那道奪命的符咒進行著游擊戰,能以肉身與符咒比拚速度,血族驚人的速度果然不只是傳說!

    ……

    ……

    「嘶!」

    約伯一聲極淒厲的尖叫,身形驟然加速!便在剎那之間,來到了陳三星的身前,當頭便是一爪向著陳三星的頭顱拍去,這一爪看似尋常,卻是由空凌下,力量恐怖。

    陳三星悶哼一聲,雙掌一翻,結了個翻雲掌,與這恐怖的一爪硬生生踫了一記!

    「轟」的一聲巨響,巨響聲中夾雜著許多嘶嘶裂響……便在這瞬間的踫撞中,約伯如同金鐵般堅硬的爪子生生撕開了陳三星的肉掌,爪尖所挾的黑暗力量化作絲絲尖刃刺傷著陳三星的胸膛。

    肉眼不能看清的速度,語言無法形容的速度……陳三星低頭,張唇,抬腳。

    他一低頭避開約伯尖利修手的食指尖,張唇便吐了記淡黃色渾融的光團,下面卻是悄無聲息的一腳踢出。

    約伯的速度實在是太過可怕,縱使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此時像親密愛人一樣,但當陳三星的那團黃光從唇中噴出後,約伯仍然來得及在他的頭頂極詭秘地一轉,以不可能的速度避了開去!

    那團不知是什麼門路的土黃光團從他的身邊擦過,將他的風衣灼出一道黃慘慘的口子,卻沒有傷害到他的肉身。

    而陳三星的腳卻沒有梁四牛的威力巨大,雖然十分出其不意,但在約伯如鬼如魅的速度面前,卻起不了作用。

    約伯的下半身像是沒有重量一般,整個人被這一腳踢的飄了起來。

    在飄離的過程中,他的臉上重又露出了優雅的微笑,指尖驟然變長,泛著寒寒的黑光,刺向陳三星的胸膛!

    ……

    ……

    陳三星面無表情,只是額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只聽他暴喝一聲,原本佝僂無力的身體猛地暴漲,一道培元固本的土門真元剎那間充盈全身。

    約伯親王刺過來的血族指刺,噗哧一聲刺入了陳三星的胸膛!

    血花一綻!約伯卻愕然發現對方的身體十分堅硬,刺入十公分左右再也刺不進去了。

    為了躲陳三星的那一腿,約伯的身體這個時候在往後飄,他無奈縮回指刺,準備借對方受傷的良機迅疾遁入山中……敵人那面還有一個看著傻傻的老壯漢,雖然不知道實力怎麼樣,但約伯這麼陰險狡猾的人,不會冒這種險。

    可惜他沒有機會遁走了。

    他被陳三星一腳逼的往後飄去,飄的軌跡之上,正是陳三星最開始施出的那道符咒,這道符咒宛如有靈性,在約伯與陳三星電光火石間的快速戰鬥中,仍然不離不棄地跟著約伯的後背。

    約伯知道這枚符咒會對自己造成傷害,但感應到符咒威力比陳三星別的法術要小很多——他剛才在空中與符咒游擊,只是為了讓陳三星大意,好衝上前來——目的已經達到了,雖然沒有殺死陳三星,但已經重傷了陳三星,所以他不準備耗時間在這枚符咒上,準備硬挨一記,然後遁入山中。

    優雅地微笑浮上約伯的臉頰,只要脫離開陳三星的糾纏,他就一定能衝上梅嶺,只是如果他能看清楚身後的景象,不知道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在簡單卻隱含凶險的戰局中,一向心思縝密的他忘了一點,很重要的一點。

    那個黃色光點。

    ————————————————

    陳三星在先前曾經用口唇噴出一道土黃色的光團,如果約伯知道這是中土道門的本命真元,他一定會更慎重一些,不會用如今這種凶險的應對方法。

    先前那道土黃色的光團似乎沒什麼用,擦過約伯的風衣,只在風衣上留下幾道黃沙痕跡,便似乎落空而飛……但這光團就飛在這個路上,與陳三星最開始施出的符咒在相對飛在同一道軌跡上!

    而約伯如魅靈般的身體也在這個軌跡上!

    光團與符咒一觸即融為一體。

    接著約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體也遁著這個軌跡投入到這一點中。

    土黃色的光芒大作,照亮了這黑夜下的農田,宛如是第二個月亮。

    ……

    ……

    約伯慘叫一聲!

    好死不死與那符咒硬拚一記,瞬即便被這道土黃色光芒包裹住……縱使他有天底下最快的速度,卻是無法脫離,因為光芒裡隱隱有非常奇怪的吸引力,從每一細微處牽扯著他。

    陳三星站在遠處,低頭輕輕呤誦著什麼,鮮血從他的胸口緩緩流下,隨著他的呤誦,大地緩緩震動,黃土地翻滾著,露出裡面的植物鬚根來。

    土黃色光團的力量似乎更加巨大了。

    光團裡的約伯親王白牙厲嘯,強大的精神力量全數暴發,與這力量對抗著,他身上的黑色風衣已經被全部絞碎了,露出了蒼白可怖的身體來,身體上已經現出了道道血絲!

    約伯不知道這土黃色光團是什麼,怎麼會有如此雄渾的力量……竟像大地一樣,源源不絕!

    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害怕會讓血族的力量打折扣,但看著身周充盈著四面八方的土黃色,他從心底深處感覺到恐懼……這個中國的老農民實力太可怕了,居然從戰鬥之初便算到了最後的三道軌跡交合的一點!

    約伯的眼楮漸漸全部變成了血紅色,他像咒罵一樣疾速說著什麼咒語。

    陳三星雖然聽不明白這個「洋鬼子」說的是什麼,但臉上露出了慎重之色,先前血族一刺十分可怕,雖然他用土門秘技保了一命,但胸口的鮮血仍然在不停地流著,他也感到有些虛弱了。

    梁四牛向前踏了一步,地上出現一個腳印。

    陳三星十分堅決地搖搖頭。

    ……

    ……

    明月出雲,圓融如盤,銀光照遍了大地。

    陳三星雙眼靜靜注視著身前不停翻滾的大地,忽然停止了呤誦……他微微張唇,輕聲道︰「山!」

    裹著約伯親王的土黃色光團漸漸地黯淡了下來,開始隱隱現出如山石般的堅硬青灰之色。

    約伯還在裡面不停掙扎著,似乎他的咒語也已經唸完了。

    「破!」

    陳三星抬起頭來,看著光團裡掙扎著的洋鬼子,又輕輕說了個字。

    隨著這個字出口,已經變成青灰色的光團驟然一頓,裡面約伯親王的身形也僵住了,不知過了一秒還是很久之後……喀喇喇無數聲細響。

    光團,青灰色的光團,似乎在此時變作了有形有質的存在,就像是一大團形狀莫名的青色岩石。

    而那些喀喇喇細響,就是這一大團青色岩石破裂的聲音!

    岩石一片片地坍裂,變成無數碎塊,踫踫摔在地上。

    那被岩石包裹著的約伯親王也會變成碎塊?

    天地間驟然響起約伯極不甘極不忿地厲嚎之聲……青石岩石轟的一聲碎成無數碎片,而約伯的身體也在瞬間被裂破成無數碎片,嘩嘩如石雨般落在地上,只是這些石上猶有血漬和內臟的形狀,看著恐怖不堪!

    ……

    ……

    這個洋鬼子就這麼死了嗎?心眼兒直的梁四牛不大相信,他準備走上前去,把那些已經像石頭一樣的殘肉內臟全部踩成粉末。

    奇變突生。

    一地亂血紅石間,有一塊較大一點的石頭是黝黑之色,忽然間抖了一抖。

    不知道是月光耀在上面讓觀者產生的錯覺,還是真的抖了一抖。

    下一刻,那顆石頭飛了起來!

    飛了起來。

    黑石飛至夜空之中,深體光澤黯淡,破風而飛……飛到半空中,唰的一聲!兩道極大極黑的羽翼驟然從石頭的兩側伸展開來!

    夜風一蕩,黑石轉眼間變作了一個宛如來自冥間的黑色蝙蝠,畫著歪歪扭扭的曲線,向梅嶺之上飛去,顯得十分無力,似是受了重傷……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一隻奇大無比的黑蝙蝠在山林梢滑行,這個畫面顯得是那樣的詭異!

    梁四牛暴喝一聲,抬腿便要往地面上踩去!

    「算了!」

    陳三星咳了兩聲,摀住自己胸膛上的傷口,鮮血從他的指間汩汩流出︰「將死之鬼,何必非要親手殺他。」

    梁四牛憨頭憨腦地應了一聲,從被震翻的新鮮泥土中刨出來約伯親王一直守著的那個麻袋。

    麻袋離開土壤的一瞬間,陳三星的面色大變。

    「佛指舍利不在裡面!」

    二位老農民同時轉頭,望向仍然在梅嶺上空慘慘飛行,似乎時刻都要墮地身亡的那個黑色蝙蝠。

    陳三星微微咪眼,眼光裡有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敬佩之色。

    此時的他已經瞭解了這名血族親王的實力,如果對方一開始就想與自己性命相拼,那自己一定不會勝的如此之快,對方也不見得會受這樣重的不治之傷,只是那樣一來,自己師兄弟二人就比較容易將他留下來。

    對方似乎就是為了一個目的,為了把佛指舍利運到梅嶺上去,所以和自己快打快殺,寧肯受傷,也要脫困而去。

    ……

    ……

    縱使受傷死亡,也在所不惜,看來洋鬼子也不都是膽小怕死之人。

    正在陳老爺子感嘆人生的時候,梅嶺山下的林畔又有異變迭生。

    一道火紅火紅的光團無聲無息地從山林間噴了出來,剎那間將重傷將亡的約伯親王身體包裹在了一處,火光大作,慘叫連連。

    縱使隔著很遠很遠,陳三星似乎也能感覺到約伯被灼燒的痛苦,似乎能夠嗅到那絲焦灼的糊味。

    陳三星瞇眼看著,嘴唇微微抖動,不知道是想說什麼。

    赤紅如魅的火團漸漸地熄了。

    火團中卻暴出約伯親王在人間的最後一聲厲嘯。

    一個光點從火團中暴射而出,隱隱能見泛著黃銅的光芒,直刺天穹,不知飛了多高多遠,竟是不見落下!

    ……

    ……

    一團火靈疾速掠來,來勢一頓,才發現是個美麗的紅髮女子,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經燃光了,正全身赤裸著,紅髮女子靜靜開口,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陳老爺子,人已經死了,但佛指沒有留下來。」

    梁四牛脫下自己的外衣扔給她。

    陳三星眼中微微有些渾濁,他看著這紅髮女子兩眼,沉默許久,忽然說道︰「我幫不上什麼忙了,我們回臥牛。」

    梁四牛納悶,悶聲悶氣道︰「師哥,咧啷個要得?易娃兒喊我們來幫忙打架嘀,那個山高頭還住到個大惡人咧。」

    陳三星將地上的煙鍋揀了起來,在自己的腳面上磕了兩下。

    他有些迷惑說道︰「善人惡人,要分清白太難咯,梅嶺高頭那個攫取佛性,令諸天羅漢被生生禁錮,確實是大惡之人……但……如果要對付惡人就要用惡行,我們這些自以為的好人,又和惡人有什麼區別咧?」

    他望向一直靜立於旁的莫殺,沉默半晌後說道︰「你師傅應該有能力把那個約伯攔在南邊,他放他進來,肯定是想最方便的奪回佛指,你幫我問他一句,他知不知道,方便是方便咯,但他放約伯進來,這一路上那個約伯又殺噠好多人咧?」

    莫殺仍然安靜站立著,她不會為自己的年青師傅分辯一個字,她也不會認為這麼做是錯的,在她看來,只要為了達到目的,死幾個不相干的人又算什麼?

    但她尊重陳老爺子,所以她選擇閉嘴。

    「跟易娃兒說,來臥牛吃臘肉我歡迎,打架這種事情以後還是莫要找我噠。」

    陳老爺子笑了笑,把約伯親王遺留下的破爛麻袋提著走了,梁四牛摸摸腦袋,不大明白怎麼好不容易出了次川,糊里糊塗和洋鬼子打了一架,這又要走了。

    農民伯伯們回家,留下梅嶺千萬年永亙不變的夜色。

    ——————————————————

    易天行不知道他們走了,也不知道陳老爺子的古風又在氾濫,大好的三打一局面,最後變成頗有騎士精神的單挑,所以約伯親王帶來的佛指舍利被他最後的精神力震到了天上,不知道飛到了哪裡。

    他也不知道陳老爺子對自己的埋怨,如果知道,他一定要抱著老爺子的大腿喊撞天屈。

    放約伯進了中國腹地,其實與易天行沒有什麼太大的干係,約伯的實力如此恐怖,就算秦梓兒天天踏著仙劍在天上看門,也沒辦法阻止他的進入,只不過能多拖幾天而已。

    約伯殺人,那是他的問題,這一點如果怪到易天行身上,確實有些冤屈。

    至於梅嶺這檔子事兒,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從頭至尾全數安排妥貼,他在離開省城的時候,去信請臥牛二老出來,只是為了一直冥冥中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港台佛指出巡之行一定會出問題。

    那時的他不知道這事兒和血族有關係,更不知道梅嶺的馬生大和尚和血族有關係。

    一切的安排,除了湊巧和運氣,沒有別的解釋。

    易天行是個運氣好,愛留後手的人,但他不是陰謀家,他沒有陰謀家的耐心和籌劃欲。

    他只是下意識地要把自己能請到的幫手都請到梅嶺來,說到底,還是怕死罷了。

    梅嶺馬生最擅長的就是精神力量,而陳三星當年在省城沙場一戰,一個人瀟灑抵抗兩位清靜天長老元神的精神雷訣攻擊,太酷太帥太強,讓易天行實在是不捨得……有如此強的精神力而不用啊……

    不過兩位農民伯伯走了也好,易天行其實一直不想把在山中養老的二位拖進這趟渾水裡來,萬一兩位老爺子有個長短,這臥牛山的黃小鴨肥年豬誰來照顧?

    ……

    ……

    雲台寺的月光輕輕拂在青年人的臉頰上,他已經冥坐了一夜,將自己的身心全部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然後走出寺門,在梅嶺上隨意行走著。

    走在馬生和尚的老家,要說隨意,那是假話。

    易天行已經將自己的神識緩緩鋪開五百米左右的範圍,十分小心翼翼,但他不敢查探的太遠,因為怕馬生直接用精神攻擊。

    千年銀杏在夜色中輕輕搖晃,萬千樹葉如同佛掌,在迎接來客。
第五部焚城 第十四章 不瘋魔不成佛(朱雀記)


    梅嶺老僧聲音有些嘶啞,聽著讓人有些不寒而慄︰「若只是你一人,或許你我此時已經接觸,只是另有旁人藏著,貴客不現,我便出手,豈不失禮?」

    易天行低首無語,陳叔平的行蹤自己還沒有發現,不料卻被這老和尚知道了,看來對方神識運用確實和自己不是一個檔次的。

    「散了諸天羅漢佛性,我與你就此別過。」他抬起頭來,雙眼堅毅望著那個樹洞,可惜看不到樹洞裡馬生和尚的模樣。

    樹洞裡一陣沉默。

    很久之後。

    「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易天行眼中寒意更盛,他從兩年的那個大年初一開始,便經常做夢,夢中常見著無數不知名的存在,隱在金色佛光之後喊著嚷著,讓自己找到佛祖,只是如今卻沒有了文殊菩薩的寶像——文殊的佛性已經附在葉相體內了,而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就是被樹上這個和尚攫去佛性,空留記識的諸天羅漢。

    羅漢們太慘,不能湮滅,被生生禁錮……易天行沒與旁人說,卻一直被此夢所擾,對於這株銀杏樹上的傢伙煩到了骨頭裡。

    ————————————————

    「貧僧需要諸位羅漢佛性護體,才能長存世間,保佑一方水土。」

    樹洞上那個老僧輕聲說道。

    易天行啐了一口道︰「你他媽的又不是救世主,早死早投胎吧你!」他忽然想到件事情,冷笑罵道︰「想起來了,你是個老吸血鬼,想死也不容易。」

    梅嶺老僧微微笑道︰「這世上,萬千生靈,誰不想變得更強呢?」他接著說道︰「佛為何物?佛乃大自在,大自在憑何而行?憑實力智慧領悟而行,以實力法門護法,以智慧領悟識法,如此方能周遊六道,歷劫渡塵,我欲成佛,便須……」

    易天行精修佛法,不需要聽一個老吸血鬼給自己上課,搖了搖頭問道︰「你是血族,你應該避世,何必與我們這些人類爭鬥?你已經在梅嶺躲了幾百年了,何必冒險搶佛指。」

    「這是誘惑。」梅嶺老僧的聲音從樹洞裡傳了出來,「人類對於血族是個誘惑,名利對於人類是個誘惑,實力對於強者是個誘惑。我的存在對於你那可憐的正義感是個誘惑,佛指的存在對於我的心念是個誘惑……有人用佛指舍利誘惑我出手搶奪,再用此事誘惑你上梅嶺與我為敵……哈哈哈哈。」

    老僧陰戾的笑聲在太平觀裡反覆響起︰「許久以前,我有一良友,以肉身成佛法門誘惑我吸噬諸天羅漢佛性,如今我卻是身陷其中,無法自拔,好在一枚佛指裡蘊含的智慧,足夠我參透很多事情,至那時,我便要脫此樊牢……」

    易天行冷冷打斷他的話︰「你離此地,必將成為人類公敵,你留在梅嶺,還可以維持你德高望重佛宗高人的身份。」

    「那又如何?」梅嶺老僧笑道︰「善惡只是面具,只要能有好的結果,我戴上何種面具,自己並不在乎。」

    易天行閉目少許,然後道︰「秘黨第一條戒律,便是避世,你難道想成為血族的公敵。」

    梅嶺老僧咳咳乾笑兩聲,傲然道︰「秘黨啊……那應該是我離開歐洲之後,那些晚輩組的組織吧?」

    易天行心頭略感震驚,看來眼前這位血族僧人,輩份真是高的可怕。

    「你不能離開這侏銀杏樹?」他試探著問道,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猜測,不然不能解釋,為什麼非要得佛指舍利去了香港,梅嶺老僧才出手搶奪,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殺進法門寺的地庫。

    「不錯。如今這東方的人間,對待西方的血族頗為忌憚,我在香港的後人無法進行法門寺,所以才會選擇香港。」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易天行在拖時間,他已經感覺到山腳下陳三星與約伯親王之間的戰鬥已經快要結束了,想來以梅嶺老僧的恐怖修為,他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

    對話即將結束,戰鬥即將打開。

    「我在梅嶺幾百年,在人間還是有幾個朋友的。」梅嶺老僧說到朋友二字,不期然有些溫暖的感覺。

    這個朋友是誰?這個疑問要到幾天以後,易天行才能震驚地發現。

    「想知道我的過往嗎?」

    梅嶺老僧悠悠說道,似乎根本不在意山腳下正圍繞佛指舍利而展開的生死廝殺。

    「想。」

    易天行暗誦心經,左右兩手結陰陽二弦,平心靜氣,護住心脈。

    ……

    ……

    千年銀杏樹在夜風中輕搖,將由天穹而降的銀漫月光搖成了無數光點,樹洞中的梅嶺老僧不知使了何等樣神通,只見那些銀色光點飄飄搖搖,竟似化作了實質,從銀杏樹的枝丫樹葉間滲了下來,緩緩落到易天行身前數丈處。

    銀光點點,漸凝漸聚,而成一幅平整的圖畫,畫緣銀光流淌,畫中海浪滔天!

    易天行將神識聚於眉心,正待發難,不料……那圖畫竟真的只是圖畫,卻不是梅嶺老僧的精神攻擊。

    他小心翼翼地往圖畫上看去,圖畫漸漸轉化著內容,先是一艘船在海中艱難前行,後來又看見一個陰鬱的青年在中土某處山嶺裡被農家們舉著火把追殺,又看見那青年去了一處大寺,俯拜於地,叩首不已,額頭流了很多血………

    易天行明白了,這是梅嶺老僧上千年人間歲月的過往,寂寞的血族和尚似乎很有興趣將自己的一生講與易天行聽。

    「你以前是哪國人?」

    「住在歐洲一個平原上。」

    —————————————————

    公元一四四零年,法國某處城鎮。

    德‧萊斯(Gillesde Rais)男爵,在當年的英法戰爭中,是聖女貞德的戰友。戰爭結束後,他回到了自己的領地,為了研究煉金術,迷戀上了巫術,希望能夠在鮮血之中發現點金石,於是他仗著自己的權勢,在四處收集了三百名兒童,然後將這些兒童放血至死。

    就在一天夜裡,這位男爵的家中遭到了某種不明物體的攻擊。

    是吸血鬼的攻擊,男爵家中所有人都被吸血而死,而這名男爵也被吸血鬼變成最低劣,最卑微,最沒有智慧的殭屍。

    教庭震怒,出動了大量的紅衣主教和苦修士,將男爵全家殺死,並且開始追蹤襲擊男爵家的血族首領。

    那名血族首領是一個年青的,英俊的血族,是歷史上最年輕的第五代血族,因為這件震驚歐洲的慘案,而成為了教廷的眼中釘。

    而他對於男爵一家的懲罰,也在血族內部引發了強烈的爭議,因為男爵一直是血族的崇拜者,一直暗中給予大量的金錢支持,而他,這位年青英俊的五代血族,卻將這位男爵變作了血族眼中豬狗不如的低等殭屍。

    所以一個可恥的陰謀產生了。

    嗯嗯,陰謀這東西,總是強大勢力妥協的產物。

    年青的五代血族首領被血族出賣,然後遭到教廷的追殺,他忠心的手下死傷殆盡,只和一個命大的手下,坐上了一艘破爛的輪船。

    ————————————————

    「噢,您為什麼要去對付那個男爵?」易天行咪眼看著眼前銀框中的圖畫,問道。

    樹洞裡的梅嶺老僧嘎嘎笑道︰「血族可笑的尊嚴,我當時認為,人類可以有作為食物的榮光,卻不能被用來提取什麼可笑的點金石,我認為那位男爵對於食物缺乏必要的尊重,所以我選擇把他變成豬狗不如的殭屍。」

    「你的心裡充滿了恨意啊。」易天行看著畫面中那艘破船上滿臉陰鶩的年青血族首領,下意識說道。

    梅嶺老僧幽幽道︰「恨,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情緒。」

    「後來你來了哪裡?」

    「我來到了中國,當時是……明?」

    「扯蛋!」易天行笑罵道︰「那時候哥倫布的媽還在熱那亞城裡等著生兒子!」

    「迂腐啊。」梅嶺老僧嘆道︰「作為比人類強大無數倍的我們,難道還需要承受大航海時代來臨的恩澤?」

    易天行想了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大蝙蝠能飛,自己也能飛,周遊全球,不需要全部靠船的。

    「你來中國後就一直住在梅嶺?」

    「不錯,我將那個孩子留在了南方,自己往北部而來。」梅嶺老僧陷入回憶之中,語意有些寒冷︰「東方有很多奇怪的巫師,我是外地人,所以受了不少的苦,沒有人願意接納我。」

    這是先前易天行在銀邊畫框裡看見的那幾幅圖,年青人被一群農民舉火把追趕著。

    想到讓自己頭痛不已,害怕不已的梅嶺老僧五百年前也是一個被泥腿子趕的角色,易天行忽然覺得很爽,不由傻傻笑出聲來。

    「怎麼想到當和尚了?」

    「在艱難存活的歲月裡,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梅嶺老僧的聲音忽然顯得純正柔和起來,「任何事物如果都有始終,那麼我們的存在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血族與人類就是天然的敵人呢?」

    「這問題得問佛祖。」易天行下意識地回答。

    梅嶺老僧幽幽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與所有別的生靈平等地活下去,血族的信仰,其實是依附於耶和華的存在,如果沒有上帝,自然也就沒有血族……我經歷千辛萬苦才來到遙遠的東方,所以想尋找一個與耶和華完全割裂開的信仰。」

    「所以你選擇了信佛?」易天行睜大了雙眼。

    「是佛選擇了我。」梅嶺老僧虔誠道︰「世上所有的神都會對自己的信徒進行挑選,只有信我之人,才予賜福,只有某一類人,才能有權利擁有這種信仰,而只有佛不一樣,佛是寬容的,佛是偉大的,佛不會因為他的信徒是高貴還是卑微,是男身還是女身,是老弱還是青壯,是心地善良還是滿腦污穢而做出不一樣的應答。」

    「在佛的眼中,眾生平等……即便我是血族,在佛光的面前,仍然是一個信徒而已。」

    「接觸到佛的真諦後,我震驚了。」梅嶺老僧想到數百年前自己投身佛門的情景,仍然止不住有些激動,「我是血族,我的食物就是人類,可是在佛祖看來,這不是我們的原罪……血族吸人血,和人類吃豬肉,這不是一樣嗎?如果這是罪,我們血族和人類的罪是一樣的輕重……入門行戒,人類戒葷食,我戒人血……佛不會認為我是天生惡物。」

    易天行聽的瞠目結舌,但細細一想,似乎還真有點兒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佛宗看來,血族是不需要救贖的,只需要自贖。

    「然後呢?」

    他小心翼翼地問著,時刻警惕著,因為他發現梅嶺和尚竟然不是一個陰謀家,反而更像宗教狂熱者。

    世俗的經驗告訴易天行,陰謀家可以與之談判,宗教狂熱者……到最後不免一戰。

    ———————————————————

    自然沒有哪門願意收一個「殭屍」作弟子,梅嶺雲台寺的一位高僧見著於寺門前叩首不止的馬生,卻是嘆了口氣,道了一謁︰「念佛見佛,入門來吧。」

    從此,年青的血族首領馬生,變成了梅嶺的一代高僧,馬生大師,世代居於梅嶺之上,不曾下山一步。

    ……

    ……

    「修佛修佛,普賢菩薩離開這個人間的時候,曾經看著梅嶺的方向,說你想肉身成佛……」易天行雙眼冷冷看著銀杏樹之上,「若你精修佛法,以血族之身得成大道,即便我,也只會銘感敬佩,絕無不敬之念,但你不該生生攫取諸天羅漢佛性,此等作為,外魔之道,太過陰戾。」

    「得成大道?」梅嶺老僧冷笑道︰「大道又在何處?須彌山上?」

    易天行盤膝坐著,默然不語,如今的他自然知道,如果上了須彌山,只怕比在人間要慘更多。

    「佛祖打救於我,我便要打救這世間。」

    梅嶺老僧萬般恭敬說道。

    「打救?便是生攫佛性,令諸天羅漢受萬世之苦?」

    梅嶺老僧微笑道︰「天上已無淨土,我便要這人間成淨土。」

    這兩人不用說,自然明白天上發生的事情,佛祖不見了的事情。

    「若要人間為淨土,便須人守護。」梅嶺老僧的面容從銀杏樹的樹洞裡現了出來,看著悲天憫人︰「我欲守護此間,便要成佛。」

    梅嶺老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容莊嚴慈悲莫名︰「天上無佛,我便成佛!」

    ……

    ……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失神嘆息道︰「真是不瘋魔,不成佛啊!」

    但他隱隱還有一層恐懼,因為斌苦大師曾經說過,這梅嶺老僧曾經是印光大師的師傅,而印光大師……

    「這吸噬佛性的法子,是您何時悟得的?」

    「印光當年尊我為師,其實此子佛法精湛,堪為我師。」梅嶺老僧追思過往︰「數百年間,我在梅嶺之上,看著須彌山的眾位被紛紛打落凡塵,心憂淨土,心憂人間,心中有大憂患不能解脫。光緒年間,印光上梅嶺,我請教於他,他道出四字。」

    「斂佛見佛!」

    「錯啦!」易天行焦急喊道︰「是念佛見佛!」

    梅嶺老僧陰笑道︰「五百年前,我入雲台之時,門師說過念佛見佛,我修了三百多年,卻無所得,只看著須彌山諸羅漢宛若流星一般往人間墜落,只待印光與我互證,我才明白門師當年說的是什麼意思。」

    「斂佛見佛!」

    易天行的心此時已經涼了半截,印光大師當年圓寂之時,曾經說過八個字︰「念佛見佛,決定生西!」

    ……

    ……

    看來印光大師,就是先前梅嶺老僧說過的,以吞噬佛性法門誘惑他的良友,而這位印光大師在教中傳說中,就是易天行最害怕的那個人。

    ——能令天地六動的大勢至菩薩!
第十五章   老子也能成佛


     一輪明月照在梅嶺道觀中的千年銀杏樹上,樹葉如佛掌,溫柔輕拂塵世間的氣息,樹梢如利劍,肅然直刺黑夜中的蒼穹。

    銀杏樹上對話的二人沉默了許久,易天行緩緩抬起頭來,他決定嘗試一下,面容堅毅︰「印光乃大勢至,須彌山與西天淨土之爭,你我並不清楚,但他身為阿彌陀佛身旁脅侍,既然誘你吞噬須彌山諸天羅漢的佛性,一定另有想法,馬生大師何不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誘惑是什麼?」梅嶺老僧的聲音從樹洞裡緩緩地飄了出來,帶著幾絲寧靜的氣息,「我們所作的每一個選擇,其實只是你我內心的慾望種子,誘惑只是旁人澆上的一掬水罷了。」

    不待易天行反駁,他又接著說道︰「我未至通明徹悟之境,總有些放不下拋不低之事,所以殘留在這銀杏樹上,吸噬諸天佛性,妄圖成佛,以佑世間……而你,也有放不下之事,所以才會來到梅嶺。菩薩心中有菩薩的種子,你我有你我的種子,我們自行澆灌便好,何須理他人之事,何須怨在他人?」

    「執念很害人的。」易天行一直篤信著這一點,他望著樹洞皺眉道︰「你要保佑世間,就必須有意想中的敵人,那你的敵人是誰?」

    梅嶺老僧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應道︰「我祈蒼生得所願,我願世間復平和。」

    易天行微微合什道︰「願力佳美,行之無方,佛祖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到?人類是慾望支配的存在,而且我也不認為這種支配有什麼不好。」他皺眉問道︰「你要佛指舍利作甚?」

    梅嶺老僧沉靜的聲音響起︰「羅漢念力堅毅,我奪他們佛性,滅其識記,未競全功,所以需要佛指舍利助我一力。」

    「如果被你全部吞噬消化了,你就能成佛?!」易天行感覺頭皮有些發麻,有些寒冷,痛斥道。

    梅嶺老僧似乎在述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斂佛見佛,自然如此。」

    ……

    ……

    易天行沉默許久,有些失望地搖搖頭︰「儘是虛無縹渺之念,你要打救世人,用的法子卻是在害人,這又是如何說法?」

    「苦了少許人,大眾享安寧。」

    「錯!且不說你肉身成佛後能否與西天淨土達成均勢,單說……」易天行靜靜道︰「用非正確手段達到可能正確目的,始終會有所偏差。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樣,打救世人……那些被貶下凡塵的諸天羅漢難道不是眾生之一?」

    「捨身而見佛,這是侍奉佛祖的羅漢們應行的事情。」

    易天行面色越來越平靜︰「說過想法不一樣,世間不是一個空虛的概念,他是由眾生組合而成,一草一木,一鳥一獸,一人一仙,菩薩羅漢,世間不是一個集體意識,是一個個具體的存在。眾生平等,羅漢也是其間一屬。」

    他盯著銀杏樹洞冷冷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人不救,何以救眾生?縱使萬億人求一羅漢死,他不願死,他便不能死。」

    「佛祖捨身飼鷹,羅漢何惜此身。」梅嶺老僧冷笑道︰「若換作我,定當歡喜承擔。」

    易天行靜靜看著那個樹洞,看著樹洞口那張蒼老枯瘦卻萬分執著的老僧臉頰,沉默半晌後說道︰「你要成佛,我要尋佛,大家南轅北轍,我對你的做法有所理解,卻決不接受。」

    「佛祖已經不在了。」梅嶺老僧嘆息道,話語裡的信息傳達卻是無比堅定。

    易天行皺皺眉,他沒理由不相信這位大神通之人的感覺。

    如果佛祖真的再也找不到了,那自己該怎麼辦?……或者……真的再塑一個佛祖?

    梅嶺老僧數百年前是吸血鬼,卻已然感悟到了眾生平等之念,入山門之後,數百年來身體力行,著實是一位有大佛緣,有根骨的佛子。

    縱使易天行此行前來滅他,也自有些敬佩之念。

    只是……

    一個血族和尚立地成佛?

    ……

    ……

    夜風襲來,從不懼冷的易天行打了個寒噤,由心底深處升起的惡寒佔據了全身。

    他不是認為自己先前的想法太過背祖離德,也不是認為血族就是天生穢惡之物,不能繼承佛統,只是他的手中金棒驟然一震,讓他靈台閃過一念——這對話繼續下去,自己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戰意,竟慢慢地弱了下去。

    他全神防備,卻依然被梅嶺老僧的精神力量漸漸侵噬著!

    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位德行仁厚的羅漢佛性,如今還被樹洞中的這位生生禁錮吞噬受苦,又一想對方既然已經動手,那定是說服不了,易天行咬咬牙,雙眼金瞳一閃,喝道︰「人人皆是佛!成佛之路萬千條,你卻選了歧路!」

    銀杏樹洞裡的梅嶺老僧吃吃笑道︰「成佛之路何止千萬,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若兩條路交織一處,就看那青灰黑磚覆在誰身!」

    隨著這聲喝,一股磅礡無比的精神力量從那株千年銀杏樹上猛然釋放出來!

    ……

    ……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為眾惱,空為無患,是故心樂虛空。若心在色,攝令在空,心轉柔軟。令身內虛空漸漸廣大,自見色身如藕根孔。習之轉利,見身盡空,無得有色。外色亦爾,內外虛空同為一空。是時心緣虛空,無量無力,便離色想,安隱快樂;如鳥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虛空,無所觸礙。是名初無色定……」

    兩年前,在歸元寺後園天袈裟大陣發動的時候,曾經幻出無數苦處。

    當時老祖宗口傳經文,易天行微笑得悟,以此得遮蔽五識,逃了厲害。

    今日要來梅嶺,懼梅嶺老僧精神攻擊厲害,易天行早有所備。

    輕輕將金棍橫在膝上,他左手輕散尾三指,右手單掌合什於前,眼觀鼻,鼻觀心,經文輕誦,淡淡然守住靈台。

    老僧龐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暴雨一般,似有圓融之形,似有厲殺之意,噴湧向於銀杏樹外安坐的易天行。

    易天行安坐於樹丫之上,金棍橫於前,宛如入定,將自己的神識全數收入靈台,便像一葉扁舟似的,在狂風暴雨的海浪上一上一下,似乎隨時隨地都將覆滅。

    但他不動,身不動心亦不動,就如微燭受風,雖黯淡卻無熄滅之兆。

    他在支持,在等待。

    ……

    ……

    山下驟然燃起一片淒艷的紅光,莫殺動手了,易天行卻毫無所知,他更加不知道,約伯親王臨死之前,將隨身攜帶的佛指舍利拋向了高空之上。

    便是一彈指,易天行微感神識壓力一鬆,身周頓感輕快,他皺眉向上望去,便見打山腳下一道黃銅光芒的事物往沉沉的夜空上疾射而去!

    他雖然不知這銅指中裝著的是佛指舍利,但靈台隱有感應,眉尖一皺,尖嘯一聲,身形便破空而起,要去抓那枚往夜空飛去的佛指。

    佛指是眾人搶奪的焦點。

    易天行沿著銀杏樹疾速上掠,眼前的景色變形往地下疾墮,彈指間,他的身形已經飄過梅嶺老僧居住的樹洞。

    眼前飄過一張滿是皺紋,枯瘦,寂寞,慈悲,堅毅,諸般情緒交雜的臉。

    梅嶺老僧的臉。

    ……

    ……

    梅嶺老僧枯唇微啟,有經文緩緩頌出。

    梅嶺老僧一合什,雙眼目波柔潤,望著易天行輕聲道︰「一禪一月,一動一定一如來。」他右掌食指輕輕指天,直對那輪明月,一手微微向裡,食指輕輕指向自己。

    經文一出,易天行忽感身形一頓,鋪灑下來的月光似乎蘊含著某種法力,竟密密粘住了自己的去勢!他眼前下墮的景色驟然一停,自己就這麼飄在了樹洞前方,再難往天上飛去。

    他悶哼一聲,天火自腳底無色無形噴湧而出,嗤嗤出響,以強大的衝力對抗著梅嶺老僧精神的束縛力!

    夜空中傳來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音,似乎兩道極霸道的力量正在撕扯著。

    易天行的天火衝力,與梅嶺老僧的禪定精神力此時正好平衡,於是他正飄在那個樹洞的正前方的夜空中,可以清清楚楚看見老僧的模樣。

    老舊的袈裟,滿臉的皺紋,與老祖宗在後園裡的打扮有些相似,但兩個人的氣息卻完全不同,老祖宗身上是一股睥天睨地的囂張勁兒,梅嶺老僧身上卻是一股圓融純正的佛家氣息。

    梅嶺老僧一動禪念,月光如水,便困住了易天行。

    ……

    ……

    須彌山羅漢們的佛性還沒有被這個血族和尚消化,那他去搶佛指舍利一定是和此事有關。

    易天行想到那些羅漢們的悲慘命運,狠心下來,把牙一咬,暴喝一聲,手中金棍倏然變長變粗,他右手一翻,舉棒豎打,直直向那個樹洞裡的梅嶺老僧頭上劈去!

    金棍一舉,明月失色,天地間的力量似乎都被凝聚到了棍尖處。

    「一條直氣,海內無雙。」

    梅嶺老僧雙目湛湛有光,直視著迎面而來的金棍,口念貫休大師詩句,贊嘆不已。他右手輕輕一翻,一隻肉掌輕輕覆在自己的面前。

    肉掌一推,便有若佛掌迎面而來!

    易天行只覺一道罡風疾吹面門,竟吹的自己生生作痛,怪叫一聲,頭上腳下地便沿著銀杏樹摔了下去!

    ……

    ……

    摔了數十米,他腰身一擰,金棍在他的手中沿著他的腰轉了一圈,金光閃閃,狠狠地斬進了銀杏樹中!

    嗤啦一聲極光滑極清脆的響聲。

    無比粗大的銀杏樹從中而斷!

    好可怕的金刀!

    易天行腳尖一點,身子疾速飄向後方……然後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本來正在喀喀倒塌的銀杏樹,已經倒成了一個極大的傾角,在易天行的眼裡已經壓斷了下方數株生長的比較高的樹木……但易天行一眨眼,卻發現自己眼前赫然還是那株千年銀杏。

    筆直聳立著,直衝雲霄!

    看著這株巍然不動的銀杏樹,易天行傻了眼,又想到剛才梅嶺老僧的佛掌,趕緊摸摸自己的臉,發現一無異常。

    原來……一切都是幻覺啊。

    ——————————————————

    佛掌如刀是假的,銀杏樹是假的,那樹洞自然也是假的,那老僧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那他住在哪裡?

    易天行沉下心來,雙瞳中金光一閃,下意識裡指尖兩粒天火燃起,往自己柔軟的眼瞳抹去。

    眼瞳微溫,眼皮再睜後,他隱隱感覺到有些不一樣了。

    那株千年銀杏雖然還是青青枝葉,但每一片葉子,每一道枝丫,每一塊樹片的邊緣都透著某種說不出顏色的光澤來。

    這是梅嶺老僧的精神力空然幻出的銀杏樹……好可怕的精神力量。

    卻來不及考慮太多。

    夜空上方那道銅黃色的光跡正緩緩的下降。

    易天行負金棍於身後,面色一寒,腳掌下噴出氣流,震起滿地樹葉,而他的人也在這滿天飛舞的樹葉中疾射而上。

    一切外象可作偽,梅嶺老僧的身體作不得偽。

    又至樹洞,又見老僧慈悲容顏色,老僧又是平平淡淡一掌伸了過來。

    仍然是一股沛然莫御的勁風直襲易天行。

    易天行暗誦心經,以行者文定心神,全當這勁風是假,尖叫一聲,舉棍豎打……

    「砰!」的一聲悶響。

    先前梅嶺老僧那掌是假的,這一掌卻是……真的。

    易天行面門被狠狠擊中,只覺鼻子一酸,唇角一痛,便欲流下淚來。

    這架打的太可憐了。

    但他在歸元寺後園向老祖宗學的打架本事也不是白學的,他的身子還搖搖墜墜地向後方飄去,手中的金棍已然是棍尖一翻,在夜空之中,驟然變長,極巧妙無比地刺入樹洞之中!

    噗哧一聲。

    金芒一刺即收。

    梅嶺老僧胸口血花一綻。

    他輕輕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鮮血,緩緩伸到自己唇邊,遲疑少許,然後舔了舔,再抬起頭來時,臉上慈悲更盛。

    易天行全不看他,悶頭悶腦重又衝了過來,整個人在夜空中像只大鳥般滑了一個優美無比的曲線,金棍猛地變長變粗,變成一隻底端細,頂端粗的怪棒子,惡狠狠地向梅嶺老僧敲了過去!

    梅嶺老僧見著撲面而來的巨型大棒,眉頭微皺,即便是五百年修行的他,也不敢用肉身來接這千古名凶器。

    他原本湛湛有光的眼中,忽然間蒙上了一層血紅之色。

    老僧嘴唇一張,噴出一字︰「咄!」

    他整個人微微抖了起來,似乎這一個字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神力。

    下一刻,易天行身處局中,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字的威力。

    他以天生神力擊出的巨棒,在夜空中猛地頓了下來,似乎擊入了某處粘稠之極的泥沼之中,面前明明是空氣,這棒尖卻是如何也揮動不下!

    巨棒的棒頭離那個樹洞只有半米遠了。

    這半米卻像是天涯海角一般遙遠,易天行雙眼微紅,將全身修為提到了頂點,卻也無法往前一寸。

    「啊!」易天行一聲暴吼,雙肩的衣服被掙的碎裂成絲!巨棒的棒頭終於往前挪了一些。

    梅嶺老僧忽然抬頭望了他一眼,這眼中蘊含著太多的東西,易天行哪敢看他的雙眼,縱使自己有上清雷訣,只怕也會被精神力噴死。

    他趕緊低頭,腳下噴著天火,借力把金棒棒頭往樹洞裡塞去!

    之所以用塞字,是因為金棒此時變得過於巨大,棒頭與那銀杏樹的樹身差不多粗細了,就像是一隻龐大的金色樹木一樣。

    金色樹木與銀杏樹在夜空下作著要命的搏鬥。

    ……

    ……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的背部漸漸有些力乏了,慢慢地抖了起來。

    樹洞中,梅嶺老僧盤坐的姿式也漸漸顯得有些無力。

    那根粗大的金棒與直聳入天的銀杏樹間,仍然保持著半米左右的距離。

    「狗日的陳叔平!」

    感覺到頭頂上,那枚黃銅裝著的佛指舍利正往銀杏樹這方面墜了下來,若佛指舍利落在梅嶺老僧手上,他若在片刻間參透,那一直被他禁錮著的須彌山羅漢們就玩完了……想到此節,易天行大感害怕,在心底裡咒罵著那個天庭的膽小幫手。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梅嶺老僧微微笑了一笑。

    ……

    ……

    便在此時,一道極淒厲的破風聲無由想起,銀杏樹下道觀裡一個黑影以人間不可能看到的速度,疾衝而上,渾身上挾著蠻橫無比的強大氣息!

    那黑影須臾間便衝到了金棒棒頭與銀杏樹洞間狹小的縫隙中,厲嗷聲中,雙手結了無數複雜的仙訣,一排恐怖至極的白牙平空而生,向著梅嶺老僧枯瘦的身體橫咬而下!

    正是裝作一個熟睡道僮的陳叔平,他選擇此時出手,梅嶺老僧的精神力全部用在對抗金箍棒的神性中,根本沒辦法防備。

    糟糕……易天行雙肩微抖,十分吃力,心裡卻是涼了半截,雖然不明白梅嶺老僧此時還能作什麼,但既然對方早就知道陳叔平埋伏在側,一定會留下後手。

    只是不知道這後手是什麼。

    陰險的陳叔平選擇這個似乎是最恰當的時機偷襲,其實,卻應該是最不好的時機。

    令易天行震驚的是,梅嶺老僧與自己交手根本沒留後手,他只是在……留力!

    在金棒天威之下,他還能留力,太可怕了!

    梅嶺老僧抬頭看了撲過來的陳叔平一眼,眼中寒意漸盛。

    ……

    ……

    純正的佛光從樹洞裡繚然升起,柔光一片,卻隱含至高威力。

    陳叔平的喉頭忽然響起一陣極怪異的響聲,像是吞口水,又像是燒烤攤子上被炸著的剝皮魚。

    梅嶺老僧猛喝道︰「金身不壞!」

    苦修了五百年的血族肉身,以佛法加持過的殘破身軀,在樹洞裡驟然鍍上了一層金光,看上去煌然莫名。

    陳叔平的仙訣已發,白齒如刀,狠狠地咬進梅嶺老僧的身體。

    樹洞中,那兩排鋒利的犬牙,被梅嶺老僧的金身震的片片碎裂!陳叔平的身體滯在半空之中,「啊!」一聲極恚怒的慘嚎,唇角鮮血噴湧而出。

    梅嶺老僧的身體也被咬破了很深的血洞,卻沒有斷體之虞,他冷冷看著身前的陳叔平,一掌輕描淡寫地拍在他的胸口上。

    噗的一聲悶響。

    半空之中,陳叔平的身體被震的像子彈一樣疾速向後彈去,嘴角的血花噴的滿天都是!

    以陳叔平強悍的實力,就算與梅嶺老僧正面相搏,也不至於輸的如此之慘,偏生這小子愛好陰詭一道,結果偷襲者慘被反偷襲,敗的是唏哩嘩啦,好不痛快。

    易天行心涼了半截,心想這個幫手真他媽蠢到了極點,心裡這樣想著,手上卻不敢放鬆,他悶哼一聲,棒頭使命壓下,右手一招,一道能融世間一切物的天火苗終於向樹洞裡噴了出去。

    樹洞中佛息不散,仍然繚繞不止。

    梅嶺老僧閉目,雙掌合什,唇中唸唸有辭︰「咄!」

    他以精神力幻出的千年銀杏樹,無由而退,生生與易天行的金棒天火拉開了數十米的距離。

    而易天行的識海也如遭重錘,一陣刺痛在大腦裡來復回轉著,他的身體在夜空中不停上下翻滾,顯得痛苦不堪,他險些扔了金棍,去抱自己的腦袋。

    不知道翻滾了多久,他終於在空氣中穩住了身形,擦掉自己鼻孔裡滲出的血水,衣袖驟然燃起……易天行咬著嘴唇,身子飄飄搖搖浮在夜空之中,雙眼悍意十足,看著數十米外的銀杏樹,忽然間怪叫一聲平伸金棍,棍尖驟然變長,就像是一道金色激光一般往樹洞裡砸去。

    梅嶺老僧輕輕一合什,雙掌柔柔一觸,樹洞裡充盈的佛息猛地漲開,就像是一個充氣的氣囊一樣。

    金棒棒頭與佛息氣囊一觸,嗡的一聲悶響,就像戳破了一個空氣口袋。

    噗的一聲,梅嶺老僧吐出一口血來,噴在他合什的雙掌上。

    然後他面露恭敬攤出右掌。

    「啪」的一聲輕響。

    老僧的血掌緩緩接住由天而降的一枚物事。

    那枚黃銅包著的佛指舍利在他的血掌之上閃著微微流動的佛光。

    ————————————————————————

    黃銅漸漸化去,露出裡面那截附著三根血線的乳白指骨來。

    樹洞裡的充盈佛息,似乎都感應到了這截指骨的氣息,爭先搶後向指骨管中湧入,樹洞裡一片佛光繚然,跳躍不停。

    梅嶺老僧面色平靜注視著自己掌中的指管,口中輕輕頌著經文。

    驟然間,佛指舍利上的那三根血線竟漸漸淡了去!

    梅嶺老僧的氣勢為之一變,原本醇正柔和的氣息依然純正柔和,只是此時卻彷彿有了天地之威,上壓明月,下壓大地,一股沉重之極的壓力充斥著道觀四周,梅嶺上下!

    ……

    ……

    被梅嶺老僧無上威勢所壓不敢上前的易天行陳叔平二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傻了。

    易天行醒過神來,怒罵道︰「狗!快給我上!」

    陳叔平張大了嘴,嘴裡還在流血涎,暴跳如雷道︰「瘋子才上!」

    易天行的心涼了半截,先前大家還有點兒希望,這個時候,對方已經把佛指舍利拿到手了,而且看樣子,對方對於如何使用佛指舍利早有計較,不過片刻間,便能感覺到佛祖殘留在指骨裡的無上法力。

    對上這樣一個梅嶺老僧,或者說是梅嶺血佛……自己還要上嗎?

    ———————————————————

    佛光從指骨裡,從梅嶺老僧身上,從銀杏樹洞中緩緩地流淌出來。

    其色純正,其意純和,其形純美,其光耀於夜空羞皎月,其質威壓大地懾萬物。

    佛光融融,漸沖天穹,金黃色的光點漸漸凝聚成形,緩緩構成一個模糊的形狀,那個形狀像是不同的圓構成的,大圓套著小圓,看上去柔美無比。

    易天行緊張地拄著金棍注視著夜幕中的異象,汗水漸漸地流了下來,打濕了金棍。

    大圓小圓,生生不窮,漸漸分明,上面那圓似乎是一頭顱,下面那圓是一身體。

    佛光陣陣從那龐大無比,直抵天穹的寶像身上噴射而出,照耀著梅嶺上下。

    寶像漸現真容,慈眉善目,難以語言形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威勢無比。

    易天行在心底哀鳴一聲,再聽著佛光深處隱隱傳來須彌山諸天羅漢化體前的頌經之聲,他的心頭一陣迷惘悲傷。

    ……

    ……

    「佛祖!」

    陳叔平張著嘴巴恐懼說道,血水沿著他的唇邊流了下來,然後一扭屁股像道黑煙一般往東南方向逃去……

    「人人都能成佛,他媽的!老子也能!」

    易天行眉角抖動了兩下,猛一咬牙,金棍一砸地面,激起無數泥土,將棍往身後一擺,身形騰空而起,便向那萬丈佛光深處的佛像裡衝了進去!
第五部焚城 第十六章 焚心以火1/3(朱雀記)

千年銀杏樹已經消失無蹤,躲在樹洞裡幾百年的梅嶺老僧也消失無蹤,在太平觀這山頭上,一大片林子都不見了,只留下了一座散著金黃毫光、光華燦爛、充斥天地間的一尊大佛。

金光大佛面容安詳,雙目輕合,髮髻點點曲,高鼻圓耳柔頜。

大佛的頭頂在夜空雲中,坐於林木之間,無比高大,身周罩在金黃的佛光之中。

一股充斥天地間的悲天憫人氣息從大佛裡散了出來。

易天行微微咪眼,面上沒有一絲表情,逆風而飛,向著大佛面前飛去。大佛散出的金色佛光耀在他的眉毛上,給他鍍了一層淡淡金光,就像是在燃燒一般。

大佛氣息純正慈悲,力量卻是沖天壓地,無比強大。

易天行飛的離大佛每近一步,便感覺身周壓力頓時大了無數倍……渾身上下像是被無比重的風壓搾著,他的金剛之身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這種威壓。

他咬著牙,橫棍於後,往佛光裡闖,萬千佛光內裡,一定是梅嶺老僧。

但他無由感到萬分恐懼……他修的是佛法,平日讀的是佛經,一應心神念識全在「佛」字之上,如今眼見得佛祖寶像,嗅著空間裡的芝蘭之氣,感受著天地間的佛威,從他的心底深處浮出一絲恐懼來。

佛門子弟,看著佛祖真容了。如何懼不敬?

易天行體內敬畏之心起,拜服之意起,靈台一迷,感覺自己的每一個關節似乎都欲縮在一處。恨不得朝著那個充斥天地間地大佛像俯首叩拜下去。

他猛地一咬嘴唇,雙眼裡掙出紅色來,口中輕輕念著當年葉相僧在文殊院講法堂裡喝的偈子。

「凡所有相,畢是虛妄!」

舉著金棍,便往佛光裡闖!

明知道眼前的佛是假的,佛光是假地,明知道這都是外相……但易天行的眼卻仍然被萬道佛光耀的有些迷了,感受著身邊佛息的浩蕩之威,純正之意,他不由有些迷惑。

莫非這真的是佛祖?

下意識裡。他的速度緩了下來,整個人緩緩在佛光裡飄浮著。

佛像極高大。易天行此時正在離地面數千米的高空中,雙眼正對著佛像的眉間。

大佛極大,易天行的身體,就像一個小黑點一樣懸空浮在大佛的雙眉之間。

他看著這尊大佛慈悲地雙眉,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宏大之覺,心頭一陣迷惘,口中喃喃道:「佛祖啊……」

正當他地心神漸漸被佛光所攝之時。幾千米下的地面上傳來一個女子冷冰冰的聲音。

「師傅!那是假的!」

……

……

「逐水而清!」易天行終於醒了過來,捨了一應佛法不用,用上清道訣護住心神,怪叫一聲,手中金棒攜著開天闢地的巨大力量,朝著……金光大佛的眉間砸了過去!

夜風忽然停了,佛光微斂,似乎都被這金棒奪去了光彩!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飄浮在大佛雙眉間的易天行驟然身子一頓,然後一身慘叫。整個人慘慘地被一道巨大地力量生生劈地向後急馳,他的身體在空中翻滾著,片刻間便被震離大佛幾公里遠!

他的五官被生生震出血來。火血如流螢,在夜空之中緩緩飄下。

轟的一聲巨響,易天行的身體狠狠地砸進一個山崖之中,激起無數亂石新土!

嗤的一聲,他猛然從山崖裡飛了出來,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全部震碎了,露出裸露的上身,身上到處都是傷痕,鮮血緩緩流下來,片刻間將他的褲子燒光,露出裡面地火烷布內褲。

他平舉金棒,看著幾公里外佛氣沖天的金光大佛,雙眼裡滿是駭異。

好可怕的力量!

似乎要解開他心中地疑惑,金光大佛的眉宇間漸漸有聲音傳了出來,正是梅嶺老僧清清揚揚的聲音。

「你捨佛法,而用道訣,但卻未曾真地捨了佛。你心中有佛,卻揮棍向佛,豈不是砸向自己的心。」

易天行的那驚天一棍,等於盡數砸在了自己心上!

他心中有佛,縱使用道訣,卻只是使用法門的差異。他心中的佛能捨去,面對著佛,等於面對著自己的心,他又能做什麼?

……

……

夜空中的雲朵緩緩從金光大佛的胸下飄過。

金光大佛右手掌微屈二指,易天行所處的梅嶺山峰轟然一折,慘慘倒下。

易天行沉默著飛到夜空之上,隔著數公里遠,遙遙看著那尊佛,那尊充斥天地間的巨佛。

佛光微作,光芒裡漸有佛偈傳來。

「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磐而滅度之。」

易天行依然沉默著,靜靜聽著這段金剛經,梅嶺老僧出身血族,念這段經文,實在是很合適。

金光大佛眉宇間漸漸顯出一個小光點,微白,上面有淡淡紅線,紅線漸褪。

正是佛指舍利。

舍利四周佛息燎繞。

大佛身下,梅嶺太平觀裡無數安靜的廂房裡,漸漸有了些動靜。

那些一直沉睡的人們。忽然從廂房裡走了出來,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眼睛甚至也是閉著地,一步一步。非常怪異地漸行漸走,往那金光大佛處走去。

他們的眉頭忽然扭曲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某種痛楚,接著他們的身體開始緩緩拱動起來,似乎想要往天上飛去。

像是他們體內有什麼事物想破開他們的身體逃出去。

佛光裡,須彌山羅漢們頌經地聲音,緩緩傳入易天行的識海裡,那是告別,那是湮滅。

縱使將要消亡於佛光之中,羅漢們心內情緒仍然沒有暴戾。有的只是微微悵然及對未知的惘然。,當 

……

……

易天行看著遠處的金光大佛,忽然嘴唇邊上綻出一絲微笑。然後他將自己手中握著的金棍,像扔垃圾一樣扔了出去。

金棍從天而墮,狠狠地砸進地面裡,被埋入土中不見。

易天行對著那金光大佛悲天憫人的面容合什行了一禮,然後說了一句話。

「我心中有佛,你卻是偽佛,真金不怕火煉。咱們來試一試。」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夜空之中,片刻之後,他的人已經來到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間,直直面對著那個正緩緩旋轉著地白色佛指。

面前的佛威,讓易天行無法動彈。

他輕輕頌起經來,頌地是坐禪三味經,他此時忽然明白了在小池塘邊自己看到的那些梵文是什麼意思。

經文乃佛經,他每念一句。便感覺面前的金光大佛更加高大,更加威嚴,更加慈悲。令自己根本生不起冒犯之意。

但他仍然緩緩念著,縱使自己的渺小的身體開始漸漸顫抖。

一段經文念完,他睜開雙眼,看著面前不不巨大的佛。

然後……他撲了進去,無數赤熱的,紅媚地,耀著金白之色的天火從他的身體每個毛孔裡噴了出來。

整個人就像一個熊熊燃燒的火團。

火團撲進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間。

……

……

天火能融世間一切物,卻融不了佛性,若是真佛。

易天行心中有佛,此時用天火灼佛,便似灼心。

天火猛然綻放,把梅嶺上空的夜穹耀得比白晝還要光明。

易天行只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從來沒有感覺過的燒痛之感,驟然從他的心底深處傳至他的四肢,那種清晰地,如同絲絲撕裂的痛楚,迅速佔據了他的全身。

「啊!」地一聲慘叫。

易天行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間翻滾著,燃燒著,痛苦著,厲叫著,他的五官已經痛的扭曲,他的指尖已經痛的抖了起來。

天火陣陣,燒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間,也燒在他的心間。

這種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能感覺到。

他的雙手伸在空中,時而平攤,時而緊握,顯得痛苦至極,但他卻肯收回天火,他要燒!他要燒盡這世間的一切!

若自己心中有佛,所以對著梅嶺老僧幻出的金光大佛而毫無辦法,那待他將佛指舍利煉化後,那些須彌山的羅漢們,那些被禁錮了很久的羅漢們,便會永遠的消失了。

他燒!若自己心中有佛不能棄……那他便要將自己心中的佛也燒了去!

天火熊熊燃燒著,金光大佛微微搖晃,易天行是大佛眉宇間的小黑點,在痛苦地翻滾著。

……

……

「何必呢?」

感應著他的痛楚,梅嶺老僧悲天憫人的容顏從金光大佛裡漸漸透了出來,他注視著面前紅線漸淡的佛指舍利,看著在夜空中痛苦焚心的易天行。

「你心中有佛,縱使焚著,也只可能先將自己焚成飛灰。」

易天行感覺著自己胸腹間痛楚的灼痛,眉毛痛地抖了起來,他厲聲道:「我心中乃是真佛,你乃是偽佛!天火融金。且看誰先被化!」

他疾運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臨於其上。

此時易朱在省城,他的道力不足以召他過來。

只聽得嗤地一聲,一個紅色的火團從地面上疾衝而上。撲地穿過易天行的肉身,飄飄渺渺臨於他的頭頂,一頭紅髮像火苗一樣在夜空裡飄浮著。

莫殺火靈,被易天行召了上來。

易天行動了真火。

他狂嘯一聲,忍住自己內心被焚地痛苦,指間道訣數幻,莫殺頓時身形一淡,回作火靈之體,懸在他的腦袋上方。

這師徒二人,便在瞬間變成了夜空裡的兩個火團。

易天行浮於金光大佛面前。忽然雙目一睜,黑黑的雙瞳平靜異常。雙臂如疾鳥投林般向後一展,整個人的身子便用兩隻腳尖踮著,而胸膛一挺,整個人反弓向著黑黑夜穹,便在霎那間,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發般從他的胸上噴薄而出。如同朝日躍過地平線的那瞬間般,美艷不可方物。

正默然飄浮於他之上的莫殺,也是面色驟然一道紅艷,清聲一嘯,一道火流從她的唇中噴了出來。

兩道天火驟然於金光大佛面前相遇,撲的一聲悶響,火流相沖,迅即爆炸開來,炸地滿天火流!

天火流直衝上天。直抵下地,充斥著梅嶺上空的每一個角落,片刻間。便將那尊極高極大極尊極貴地金光大佛包了起來!

大佛屹然不動,淡金色的佛光微微抵著天火的融噬。

天火已經將大佛的每一片佛光都包在了裡面,不停地燃燒著……梅嶺老僧也不能再依佛光遮掩,容顏肅然,不停頌經相抗。

天火能融世間一切物,但燒了許久許久,只聽得嗤的一聲,終於有一片佛光被燒成了一道青煙。

一片約有指甲片大小的佛光。

……

……

金光大佛被燒,易天行的內心被焚,直覺痛楚到達自己地每一個神經末梢,他的臉色煞白,卻有著火元疾噴之後留下的殘餘血點,看著十分恐怖。

他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忍受著無比的痛楚,深吸一口氣道:「焚心以火,真他媽的痛啊。」

倏的一聲,他鑽進佛光之中,此時的佛光已經不像先前那般威勢無法阻擋。

他要去搶那枚佛指!

但一進佛光便迷眼,四處均是金黃之色,分不清下西東方向。

他悶哼一聲,感應著莫殺的方向,疾疾退了出去。

天火仍然在灼融著金光大佛,也仍然在灼融著他地心。

已經有淡金色的怪異血液從易天行的唇邊流了出來,不知道他還能忍受焚心之苦多久。, 

好在此時地梅嶺老僧躲在萬丈佛光之中,只顧著抵抗天火的燒融,也來及煉化佛指。

雙方似乎達成均勢,但易天行能熬多久的苦?縱使他性子堅毅執拗,但焚心之苦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的,天火燒了半天,居然只燒掉了指甲大小一片佛光,若要將這金光大佛全融了去,豈不是得燒上幾千年?

「我操!」

易天行雙目緊閉,純是下意識裡搾取著自己體內的每一片天火苗,往身前的金光大佛噴去,渾身抖著,忍受著自己心處那最大的痛苦。

莫殺修佛殺人,心中無佛,對面前的金光大佛,卻不像自己青年師傅那般敬畏。

她雙眉間煞色一現。

她已經看不下去自己的師傅受苦。所以她斬斷了自己與易天行的神識聯繫,一臉殺氣地衝到了地面。

易天行第一時間感覺到,暗自叫苦——果然,金光大佛佛光大作,生生將易天行噴湧而出的天火逼開了些。

不知道莫殺想做什麼。

……

……

「馬生,你想守護這個人間,那我就毀了這個人間。」

莫殺望著極高極大的金光大佛,對著佛光裡地梅嶺老僧冷冷說道。

她左手一翻。太平道觀裡血花一現!一個像殭屍一樣站著的道士被她生生抓破頭顱而亡。

佛光微微搖動了一下。

梅嶺馬生幾百年來全是這些人侍奉著,雖然修的是肉身成佛之道,但佛孰能無情?佛有大情,憐天下人……直到此時。梅嶺老僧才體悟到了易天行說的那句話。
憐憫天下人,總是要從身邊地人開始憐憫起。

老僧準備借佛指煉化須彌山羅漢佛性,然後灌入這些門徒的體中,生造一方羅漢……誰知道,莫殺如此冷血的,揮手便毀了一個!

不見金光大佛變化,莫殺赤裸的身體在道觀裡輕輕一飄,片刻間,又有數人死在她的手下!

「交出舍利。」

莫殺臉沒有一絲表情,秀氣的手掌撫在一個道僮打扮的人頭頂。

沒有回答。

「啪」的一聲。腦漿四迸。

梅嶺道觀之中,充斥著血腥恐怖的氣息。

飄浮在金光大佛身前的易天行呻吟了一聲。一方面是因為心臟處地無比痛苦,一方面是不願意莫殺行此戾事,天火在夜空裡燃燒著,像是妖火一般,包裹著無比巨大的金光大佛。

大佛深處,忽然傳出了一聲歎息。

梅嶺老僧滿是皺紋地臉,從金光大佛裡現了出來。滿面悲容。

「小姑娘,你殺得了多少人?這人間又有多少人?」

忽然間老僧面色一肅,露金剛相,張嘴喝道:「佛怒!」

隨這聲喝,原本一直閉目寧靜的金光大佛猛地睜開了雙眼!

眼中金剛威怒,湛湛有光!

易天行悶哼一聲,內痛外壓,再也支持不住,被佛威生生震地畫了一道拋物線。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莫殺也是痛哼一聲,火靈之體驟然變淡,被無佛威逼的遁入黑暗之中。

梅嶺老僧的面容也起了變化。似乎驟然間蒼老了許多,他尚未成佛,卻用佛怒,此一言知消耗了他多少精神力。有兩道鮮血緩緩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他嘴唇邊漸漸有所突起,似乎有某樣尖尖的事物要鑽出來。

他的袈裟也漸漸變成黑色。

他眼角地鮮血漸漸流了下來,一滴血,落入佛光………金光大佛驟然一變,佛眼怒極,佛身被迅疾染作了血紅之色,與尚殘存的天火一觸,便嗤嗤響起。

一尊血佛,現於人間。

「佛言: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

橫貫天地,無比巨大的血佛輕輕張開雙唇,道出一句經文。

隨著這句經文,梅嶺上下陡然大放光芒,將那尊血佛包在其間,一股威勢壓的易天行勉力單腿跪於地上,無法動彈!

易天行一聲怒吼,手在泥中一抓,金棍復握於手,他奮起全身力,將金棍向那金佛面門擲去。

這一擲之力無比巨大,金棍去勢疾逾子彈!

血佛緩緩舉掌,掌緣血光佛光相交織,斑駁之跡,看著十分恐怖。

「轟!」

金棍與佛掌一觸,天上烏雲被迅疾吹散,露出慘淡的月兒來。

一道震盪波從天上傳到地面,太平道觀的房子被吹的瓦破牆傾,大樹被連根拔起,露出樹根,易天行半跪於地,承受著罡風怒吼。

「佛言: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即為消滅。」

血佛目光湛然,隱有怒意,目光照在梅嶺之上,壓的易天行無法動彈,渾身上下咯吱作響。

從梅嶺上下傳來一個極清極淡的聲音。

「佛言: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

這也是金剛經裡地一句,意思很明白。

「您欲成佛,當知,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

梅嶺上方的戾氣一掃而光,淡淡明月復又皎然,夜雲輕柔飄拂,那尊血佛也漸漸斂了血光,重複純然之意。

易天行霍然轉首,捂胸痛苦道:「你不是他對手,快退!」

在他的身後,梅嶺下漸漸行來一人。

梅嶺之上,菩薩寶像再現,菩薩左手一朵青蓮花,花上置金剛般若經至寶,右手執金剛寶劍,劍芒雖鋒卻無戾氣。

文殊菩薩寶像前,那年青僧人誠心誠意說:

「人人是佛,何必成佛?」
第五部 焚城 第十七章 菩薩蠻


    ……

    ……

    看見葉相僧滿面虔誠地走上梅嶺,倚金棍而慘立的易天行心中猛然一沉,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間在這一刻想通了。

    但此時,不是去開辯論會,尋找事情真相的時候。

    那尊血光腥然,威力無邊的大佛還在梅嶺上方杵著,滿地的不動之人,等著被梅嶺馬生灌頂,築羅漢位。而那枚乳白佛指捨上的三道紅線已經快淡至不可見了。

    梅嶺老僧隱於佛中,易天行暫時想不到辦法揪他出來。

    葉相僧走到他的身邊,微微抬頭,看著天上那尊血色大佛,目光柔潤,輕聲說道︰「這位大師,成佛的目的是什麼?」

    血佛深處,隱有聲音傳來。

    「成獨尊之存在,救萬苦之蒼生,造一方之淨土。」

    葉相僧眉頭一皺,苦著臉仰頭說道︰「不度己身,如何度人?」

    ……

    ……

    血佛佛光一綻,萬千紅色光毫渺渺然往梅嶺上灑了過來。

    易天行感覺著身前無比強勁的罡風,悶哼一聲,將金棍插入土中,穩住自己身形,伸手到自己身後,便去抓葉相這個不怕死的傢伙。

    他一伸手卻沒有抓住葉相僧的手。

    葉相僧緩緩跌坐於地,左手五指緩緩散開,指間柔柔青光潤心,似一朵將開的青蓮,右手並指微微斜上,只剩四個手指頭的右手收起兩指後,似一柄鋒芒十足的利劍。

    隨青蓮寶劍與雙手中漸出,他身後的菩薩寶像漸漸清晰起來,微微一搖,寶像騰然升空,身形變得無比巨大,靜坐在梅嶺上方的夜空中。

    菩薩寶像散著光毫,看著柔美無比,正面對著的,便是那個煞氣十足,血光四射的血佛!

    兩尊極為巨大的寶像在對峙著。

    梅嶺諸峰,此時似乎都變得矮小了起來,變作了佛與菩薩身下的小土丘。

    ……

    ……

    血佛佛光裡,不停有佛偈傳來,聲音宏大,激盪在天地之間,敲打在二人的心上。

    葉相僧盤膝坐在土上,雙目緊閉,眼角不停抽搐,似乎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他的唇中唸唸有辭,易天行捂著胸口,默然低頭聽著,能勉強分辯出來是金剛經裡的幾段。

    他身後的菩薩寶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左手青蓮,時而怒放,時而趨萎。

    而他們對面的血佛卻是光芒萬丈,血氣沖天,戾氣直貫四處空間裡,強大的壓力壓的他們二人臉上的皮膚都有些發皺。

    易天行微微咪眼,看著高天之上的那尊血佛,知道葉相僧與梅嶺老僧正在精神層面上做著對抗,他此時再加一手,似乎也沒有什麼用處。

    金棍輕打地面,借力反退,他輕飄飄地飄到葉相僧身邊,口中念著自己感悟最多的坐禪三味經,將自己體內火元盡數清成真元,往葉相僧的體內灌進去。

    葉相僧的肉體比梅嶺老僧的肉體更脆弱,精神力的比拚,傷害的卻是肉身。

    葉相僧的耳朵裡本來已經漸漸流出血來了,易天行啪地在他肩頭擊了一掌,他的身體才穩了下來。

    他微微一笑,口中念道︰「看來對方很強啊。」

    易天行面無表情,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對方很強,你還來送死,小樣你如果睡醒了,我隨時歡迎你幫我打架,但你現在不過是個半調子貨……」忽然醒過神來罵道︰「這時節你還有閒情和老子聊天!」

    ……

    ……

    葉相僧燦爛一笑,卻根本沒有看血佛,耳朵裡震出來的血流到他的下頜便漸漸凝了……他一合什,九指並在一處,口中頌著佛經,雙眼往血佛處望去。

    他身後的菩薩寶像為之又是一變!

    只見夜風吹來,葉相僧袈裟微拂,脫塵欲去,他身後的菩薩寶像頭頂漸有金黃圓點攏來,須臾之後,漸成五髻金冠,而菩薩的面頰也漸漸圓潤,寶像漸漸變小……成一童子形!

    「五髻為五智,這末一智乃成所作智!」

    葉相僧天真說道︰「菩薩乃童子形,童子心,般若之智一塵不染,又何處染血光?」

    隨著這句話,菩薩寶像左手執的青蓮花瓣瓣綻放,青光大作,花上現出般若經梵篋!青光瀰漫山頂,與血佛強橫的血光一觸即融,血色青色交雜而沒,歸於平淡。

    接著,葉相僧微微低頭,舌尖一彈,綻出數字︰「斷一切無明煩惱!」

    身後的菩薩寶像隨這一字,緩緩升空,童子面上露出堅毅之色,右手所執金剛寶劍大放光明,在夜空之中猶若一道閃電,電光由天而降,重重地劈在那個龐大至極的血佛頂上!

     嚓一聲巨響!

    血佛頂上黑霧驟現,裊裊升起,血佛眉心裡的佛指舍利本來平靜懸空,此時也被這道閃電劈地搖搖欲墜,而血佛的光體也漸漸黯淡了起來。

    ……

    ……

    「金剛寶劍,能斬群魔。」

    易天行沒有睜眼,神識卻將這景象看的清清楚楚,正自歡喜,卻發現自己掌下葉相僧的肩頭急劇顫抖起來,這和尚體內的真元在一瞬之間竟被抽光了!

    「操!」

    易天行知道葉相僧這一下是出了全力,竟至了油盡燈枯之地,悶哼一聲,把手掌離開他的肩頭,腳尖一蹬地面,整個人便化為一道紅龍,往漸漸黯淡下來的血佛處撲去!他必須把梅嶺老僧拖上一段時間,好讓葉相僧有時間回復神通。

    他右手一挽,金棍驟然變扁,成了一道鋒利無比的金刀!片刻間殺到血佛身前,感覺到血佛的威壓較諸先前要弱上許多,卻來不及欣喜,橫刀於身旁,唰唰數響,便生生斬起那血色的佛光來。

    佛光有若人之衣,樹之皮,竟被他蠻橫無比的刀法一片一片的削了下去,飄落在了夜幕之中。

    金刀削佛衣,宛如厲嘯之中的金龍,在血佛身周遊走著。

    不知道斬了多久,刀面之上竟也被染上了一層紅色,純正之意稍去,戾意漸生。

    易天行稍感心頭煩悶,暴喝一聲,金刀迅而暴漲,化作一道足可分開天地的刀芒,狠狠向血佛的頭頂劈去!

    ……

    ……

    這一仗,易天行是最倒霉的那個,每當他出手的時候,總是梅嶺老僧最強大的時候。

    葉相僧一劍如電,劈中了血佛的頭顱,他這金刀如龍,卻被剛剛恢復過來的梅嶺老僧橫橫攔著了。

    梅嶺老僧未動指,未動身,只是雙目如電,看了一眼那記金刀。

    血佛此時的雙眼復又睜開,佛目如獄,瞬間凝住了那記金刀!

    強大的反震力再次湧上易天行心頭,他這一刀又等若劈在了自己心上!

    易天行悶哼一聲,像塊石頭一樣咕碌碌地從天上被震了下來,慘慘地摔在葉相僧的身旁,玩了一招狗吃泥。

    葉相僧受餘勁波及,噗的一聲噴出口血來。

    易天行身子瓷實,倒沒什麼問題,反而扶著葉相僧,氣喘吁吁道︰「還能打不?」

    葉相僧無力氣地擺擺手道︰「容我再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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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師兄弟著實是人間一對妙人,當此危局,還能語笑晏然,倒不是刻意為此,只是心中著實有些小懼意,反而要裝做不在意些。

    不過梅嶺老僧不會給這兩個人歇歇的時間。

    血佛重放血光,佛之眉心裡,梅嶺老僧幽幽道︰「原來菩薩不過如此,大失望。」

    易天行鐺的一聲將金刀敲了敲地面,像個無賴一樣痛罵道︰「失望你個屁!」

    他很著急,佛指舍利眼看著要化了,羅漢們要玩完了……

    葉相僧感應到血佛裡面的變化,面上憂色更重,他與須彌山諸羅漢的關係,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心中的焦急更厲害。

    勉強盤坐於地,他雙手合什,不停唸經,一道道純正無比的佛息緩緩向血佛處遞送去。

    葉相僧前世為菩薩,今世乃自幼出家的佛子,對佛的虔誠,較諸易天行更加堅定,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不會像易天行那樣,容易被血佛外像所攝。

    葉相僧心中的佛,不應該是梅嶺上的這樣。

    所以他不信,所以他能出手。

    他雙手合什,身後的菩薩寶像出手,右手的金剛寶劍若有若無,以雷霆之勢迅猛劈出。劍柄是在道觀之中,劍尖卻突兀出現在高空之上的血佛頭頂。

    唰唰幾道厲響,閃電連綿不絕,擊打在血佛的頭頂。

    血佛之色漸淡,梅嶺老僧戾氣十足的笑聲卻從血佛眉心裡傳了出來︰「時辰已到。」

    ……

    ……

    話音落處,血佛眉心裡的那枚佛指舍利,大放光芒,剎那間便將整尊血佛包裹其間。這光芒非金非赤非黃非白,說不出是什麼顏色,只是醇正柔和,包容之力隱現。

    血佛經此柔光一鍍,瞬息間褪去戾氣。

    一尊煌煌然的大佛出現在梅嶺上空。

    大佛檀口輕開,對著地面上的二人輕聲說道︰「禮拜於我。」

    很輕柔的四個字,卻像重錘一樣敲打在易天行與葉相僧的心頭。

    葉相僧身後的菩薩寶像本是湛湛青色,此時在佛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發白,本來是天真無邪的菩薩孩兒臉,此時顯出幾分悲傷之色。

    易天行只覺威壓一至,身子一軟,便欲衝著那大佛拜倒,但先天的蠻橫勁兒讓他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一聲怒喝,勉強扶著金刀站立在佛光之中。

    葉相僧面上慈悲之色大作,但五官裡卻赫然流下血來,血水之中,他的雙眼忽然閃過一絲明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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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指舍利的三道血線禁制已褪,梅嶺老僧感受著身體的每一處角落裡傳來的大自在感覺,忽覺飄飄然,渺渺然,似乎欲乘風而去,又欲輕輕擁抱這個多災多難的人間。

    「這就是佛的感覺?」

    梅嶺老僧忽然有些迷惘,大自在的感覺,讓他驟然有些不知所已,讓他有些疲倦,他忽然覺得自己枯守梅嶺五百年,等來了這一刻,是否有必要。看著地面上像兩個小黑點似的易天行與葉相僧,他忽然不想理這兩個人了。

    他不想帶這兩個「人」玩了,而且他隱隱感覺事情有什麼蹊蹺。所以他輕宣佛號,然後將自己枯瘦的手掌緩緩向地面上按去,佛指舍利隨著他這輕微舉動也大放光芒。

    身外佛像也隨這舉動而動,大佛的手掌散著光毫,堅定而執著地向地面上按了下來。

    佛掌將至之處,雲散氣遁,撕裂之聲大作。

    大風起兮,大樹倒,房屋塌,小山崩,溪水散,鳥獸奔。

    ……

    ……

    看著那只巨大的佛掌向自己頭頂壓了過來,易天行餘光瞥了一下陷於沉思之中的葉相僧,唇角微微一笑,下定了決心。體內坐禪三味經疾運,右手輕輕一攬雀尾,擺了個太極拳的姿式,身周頓然出現了一個虛無漸大的人影。

    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他以佛法強催,實在是有些不講道理。

    他生生逼出的人影右手輕擺,雀尾一現後,卻迅疾五指併攏,化為一掌。

    「上!」

    易天行身體微抖,一掌迎天而上,掌緣散著淡淡佛息,正是從葉相僧處學來的大手印。

    他這一掌弱小之極,與梅嶺老僧由天而降的佛掌相比,就像是燭火之於太陽,蚊蠅之於蒼鷹。

    但他仍然選擇出掌,此時此地,他便是想逃,葉相僧似乎也跑不動了。

    易天行出掌,他身周那個虛無漸大的人影也隨之出掌。

    一道泛著金光的「小掌掌」輕輕拍在由天而降的佛掌掌面之上,就像是一個蚊子撞死在獨立日中外星人的母艦表面上。

    連火花都沒有激起來一個。

    還有第二掌。

    易天行身周那個虛影約有十幾米高,這虛影一掌倒還有些威勢。

    但與緩緩降下的佛掌一觸,仍然是無聲無息地被摧毀。

    易天行……還有最後一掌。

    一直懸空靜立在他右手掌緣的金刀, 地一聲,變回最原始的圓棒之形,隨著易天行的出掌,嗤嗤破風,向著將要壓到二人頭頂的佛掌飛去!

    飛行的距離極短,而就在這極短的距離裡,金棍前端驟然變粗,變扁,變成了一團融金,倏然間生出一隻金光閃閃地巨掌來,猛然與佛掌對上。

    轟的一聲巨響。

    佛掌下壓之勢稍阻。

    而執著金棍另一細長端的易天行卻是眼瞳一翻白,險些被震昏了過去,整個人的身體都被埋在了土裡。

    他猛地搖搖頭醒醒神,心念一動,金光一閃,將金棍的這端也變作一大「坨」,深深埋在泥土裡。

    他不再受力了,金箍捧變成了兩頭極粗,中間極細的「金啞鈴」。

    威力無邊的佛掌壓著那頭,深厚無底的大地撐著這頭。

    中間是金棒細細的棍身。

    棍身抖動著,吱呀響著,似乎隨時都可能斷掉。

    但不愧是遠古神器,竟然在佛威與后土之間,依然勉強支撐著。

    易天行一邊抹著鼻血,一邊狂喊道︰「葉相,快逃!」

    他一把去抱葉相僧,便準備逃跑,就算把這根金棍丟在梅嶺,那也沒辦法了。

    ……

    ……

    轟的一聲,金棍……自然不會斷,卻被佛掌壓進了土裡。

    大地震動,準備去抱葉相僧跑路的易天行一摔,便一手摟著葉相僧的腰,跌坐於地,葉相僧滿臉是血地半躺在他懷裡。

    二人看著離頭頂越來越近的佛掌,一時呆了,卻忘了他們此時的姿式是多麼的暖昧。

    易天行只來得及開解了一句︰「沒事兒,這地挺軟的,我護著你,壓不死咱們。」

    葉相僧黑黑的瞳中卻是異色一閃,雙掌合什,掌中似乎有什麼奇異的力量正在阻止他的雙掌接觸。

    便是這個動作,離他們的頭頂只有一米左右的巨大佛掌就這樣停著了,一寸也難遞進。

    就這樣,宛如時光停止,佛掌遮天蓋地的掌面,凝止在二人的頭頂上方。

    不知過了多久。

    易天行傻乎乎地直起身來,下意識裡伸手去摸自己頭頂那記佛掌。

    佛掌無實質,只是軟軟的光點。

    易天行的手一接觸佛掌,佛掌嗤的一聲就化為滿天光點,散之無蹤。

    易天行更傻了。

    ……

    ……

    高天之上,那尊大佛深處,傳來梅嶺老僧有些癲狂的聲音︰「這是如何?」

    沒有人能解答他。

    葉相僧閉目盤坐於地,不停念著經文,一道道純正無比的佛息從他的身上散出,原本已經變白的菩薩寶像重振精神,蓮花又綻,寶劍愈鋒。

    「動靜不二謂之如來。」

    葉相僧說道,緩緩睜開雙眼,黑黑的瞳子裡沒有一絲負面的情緒,全是讚歎之意。

    他的雙手終於破除了那股力量的束縛,合什在了一處。

    他的五官還在不停地淌著血,在香港受傷的右手中指處也被威壓滲出血來。

    雙掌合什,僅有九指,指間有血。

    似乎空缺了一塊,似乎是少了一樣什麼東西。

    --------------------

    「這是不可能的!」大佛眉心裡的梅嶺老僧雙眼注視著不停急速旋轉的佛指舍利,雙眼血紅,低聲咆哮道。

    易天行沉默,沒有像文殊院裡那次玩兩句洋文,只是滿臉擔憂地看著不停唸經的葉相僧。

    夜風漸停,大樹安寧,被翻出來的樹根下的螞蟻們不再急惶逃跑,開始尋找新家。

    ……

    ……

    「您要我禮拜於你,我便禮拜。」

    葉相僧對著梅嶺老僧化出的佛像恭敬合什一禮。

    拜的是梅嶺老僧佛像,受這一拜的卻是佛眉之中的那枚舍利。

    舍利似乎受到什麼感應,旋轉之勢更急。

    梅嶺老僧隱隱察覺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苦修期待,便要隨著這枚指骨的旋轉,轉的離自己越來越遠,一顆不動佛心終於支持不住,伸手便要去抓那枚指骨。

    佛心一動,指骨便有感應。

    嗤的一聲。

    大佛眉心裡的佛指舍利驟然間消失無蹤!

    ……

    ……

    易天行悶哼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又吃了一嘴泥。

    那道勁風不知由何而來,當他爬起來時,只見葉相僧正盯著自己的手掌細細端詳,那神態,像極了對鏡貼花黃的新嫁娘。

    葉相僧的右手沒有什麼異狀,仍然與常人一樣,是五根手指。

    ……

    ……

    五根手指?易天行瞪大了雙眼去看葉相的右手,赫然發現,原本缺了一根手指的他,此時竟又重新生出來一根手指,原本是個缺口的中指處,赫然有一根潔白修長的手指,正與其餘數指親密依偎著!

    佛指?

    佛指!

    夜空之中的那尊佛頓時黯淡了下來,露出裡面梅嶺老僧虛弱的面容。

    「戳他!」

    易天行喜出望外,張大了嘴,露出裡面滿口白牙,對葉相僧狂吼道。

    葉相僧神色有些莫名,似乎不是特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戳?」

    易天行一陣狂笑,有所悟於心,極囂張無比地豎起一根中指,遙遙對著飄浮在夜空中的梅嶺老僧比了一個極惡劣的手勢。

    葉相僧苦臉一笑,依言照作。

    他曲起四指,留著那根中指傲然向天,傲然向佛。

    中指驟然放光,如同黑夜裡的一輪太陽,將整個梅嶺照的纖毫畢現。

    ……

    ……

    嗡嗡嗡嗡……天地間響徹無數連綿不絕的力量揉撞之音。

    夜空之中,那尊佛在這光芒的照拂下,剎那間消失不見,似乎本來就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個人間一樣。

    只留下滿面陰容的梅嶺老僧飄浮在夜幕中。

    「南無我佛。」

    葉相僧合什微笑,右手的中指柔柔發光。

    說時遲,那時快,梅嶺老僧的真身從佛像裡顯出來後,梅嶺山前山後,頓時衝起兩道身影,這兩道身影都挾著無上之威,猛然往天衝去,片刻間,便來到了梅嶺老僧身前。

    一人挾金棍橫打,一人以仙訣硬劈。

    噗噗……一連串巨響在夜空上方響起,勁氣衝到地面上,多災多難的梅嶺夜景又遭一劫,大樹又被罡風刮倒無數,巨響之後,三個人影同時悶哼,頹然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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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爬起來的是那個傢伙,陳叔平。他陰陰笑著望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梅嶺老僧,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罵道︰「叫你陰老子!」

    第二個爬起來的是易天行,他白了陳叔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梅嶺老僧身邊。

    梅嶺老僧已經不行了,些許發烏的血從他的身體四處裡溢了出來。

    易天行瞇著眼睛看著他,手中緊緊握著金箍棒,不知該說些什麼。

    葉相僧也拖著傷重的身體來到了此處,他看著梅嶺老僧,合什一禮道︰「去吧。」

    梅嶺老僧忽然面色一靜,溫和笑道︰「為什麼血族不能?」

    葉相僧思索少許後說道︰「血族能,梅嶺老僧不能。」

    梅嶺老僧一合什,面色慘白,蒼老的臉頰此時終於能看出幾絲五百年前英俊血族親王的痕跡,他微笑道︰「菩薩的意思是說,血族吸血之罪可贖,是因為吸血是他們生存的需要,梅嶺老僧吞噬佛性是為罪不能贖,因為這是他的慾望,縱使這慾望是基於一個美好的願望。」

    他低頭,抬頭,輕聲道︰「或許菩薩你是對的。」

    忽然間他身後唰的一聲,展出兩道極大極黑的羽翼,翼上黑絨叢生,看著無比華貴,在月光之下像緞子一樣光滑。

    一道黑暗中夾雜著光明,血腥裡夾雜著慈悲的氣息充斥著梅嶺峰上。

    陳叔平面色一變,退後一步。

    易天行眼光一寒,將葉相僧拉到自己身後護著。

    葉相僧從他的身後閃了出來,看著盤坐於地的梅嶺老僧,面帶慈悲輕聲說道︰「善哉,來世從頭修,由歧路而皈正途,如何能不成佛?」

    梅嶺老僧盤坐於地,那雙黑色的宛自地獄中來的羽翼輕輕搖晃著,似乎正在享受梅嶺最後的夜風。

    他忽然開口,一道血從他的唇裡噴了出來,讓他的言語顯得有些含糊,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他接著對葉相僧微微一禮道︰「菩薩乃諸佛師,臨去之時,得菩薩點化,也算福緣。」

    話音一落,梅嶺老僧眼中血紅之色大作,忽然沖天嚎叫起來,厲嚎之聲久久不絕,令諸人只欲捂耳。

    ……

    ……

    嚎聲沖天,直刺明月,似乎不甘,似乎解脫,似乎有怨意。

    嚎聲漸弱,漸至不可聞。

    ----------------

    佛偈聲聲,自葉相僧唇裡念出,自梅嶺上方四面八方念出。

    佛光大作,光影裡隱隱無數佛性騰空而起,懸於夜空之中,或慈悲,或堅毅,或佻脫,諸般情緒與那些佛性光點相雜,將那滿天繁星的光采盡數奪了去。

    羅漢們在夜空中對葉相及易天行低首行禮,這些羅漢面相殊異,或瘦或豐,或俊朗或老弱,均只一拜,便化作流星奔天涯海角而去,不知將會投生於人間何家,日後又為何人。

    佛性散於夜空,空留一片寂靜,葉相僧與易天行誠摯揮送。

    縱使戾如陳叔平也微微低首表示尊敬,雖然這些羅漢的佛性將來投胎之後,可能是他的捕獵目標。

    又有一個光點漸漸升騰起來,似乎不知將去向何處,在梅嶺的上方輕輕搖擺著光尾,看著有些眷戀不捨。

    光點漸凝,梅嶺上三人看清這羅漢佛性與先前那些不同,身後竟然生成一雙淡金色的羽翼,看著華美異常。

    葉相僧讚歎一聲,對那佛性持禮。

    那羅漢似乎明白了什麼,也回一禮,化流星而遁,自投胎去了。

    「人間少一佛,天上卻多一羅漢,應該……是好事吧。」

    易天行手搭涼蓬,看著那光點漸行漸遠,下意識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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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人蘇哥哥有詞菩薩蠻︰

    嶠南江淺紅梅小。小梅紅淺江南嶠。窺我向疏籬。籬疏向我窺。老人行即到。到即行人老。離別惜殘枝。枝殘惜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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