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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四部 傾城第三十三章墓碣文

「干!」
終於暴走的易天行,向可憐兮兮的白衣普賢菩薩比了一個中指。

菩薩便是菩薩,那不是凡人,說幹就幹,直接一掌朝著易天行的腦門拍了下去,出手柔軟無力,未帶半點風聲,卻於彈指間輕輕拂上易天行的腦門。

易天行在這短短剎那辰光裡,至少想出來三種辦法可以破了這一掌,但他不敢,遇見這位仍然保留著第一肉身的大菩薩,面對著無上神通,他若想避過這一掌,必然要全力出手,而全力出手的結果是什麼,他此時無法預估清楚,普賢菩薩自然不會對自己有太大惡意,若自己全力以抗,說不定普賢菩薩稍一恚怒,用了真本事,那自己可就慘了。

所以他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生生挨了這一掌。

普賢菩薩的枯手輕輕按上他的腦上,那種涼沁沁、枯硬的觸感,讓易天行的頭皮一陣發麻。

發麻之後,是一道清涼的光流,沿著那只枯槁廢手緩緩灌入易天行的身體。

光流從他的頭頂貫入,沿脖頸而下,在他的胸腹間嗡的一聲炸開。

炸成了萬千碎片,每一碎片熒熒發光,在他的體內緩緩流淌。

就如同漫天的熒火蟲,被紗幔裡的稚女巧手所攝,緩緩地在紗幔中飛舞著。

易天行的身體,就是這道紗幔。

他腹內那輪已經煉成紅日般的玉盤,似乎有了某種引力,吸引著這些熒火蟲柔柔地附了上來,就像縵紗帳中的巧少稚女。

熒色漸聚,紅日著色,漸趨柔和。

……

……

易天行自初識道術後,便練的是歸元寺的方便法門,和自己無師自通的坐禪三味經,那時他體內是一道真火命輪,熊熊燃燒,雖勢猛卻不能持久。日後又從秦梓兒處學得無上道訣,三台七星斗法,召真朱雀於頭頂似飛未飛,體內應感而生一枚道心。

道心如青蓮,火輪如紅玉盤。

在六處山谷後,受朱雀戾氣所激,他又有所得,青蓮暴綻,包裹住了紅玉盤,然後絲絲寸裂,終於成就了如今體內的紅日輪。

每一次變化,便是一次修為的精進。

此時得普賢菩薩灌頂,不知體內又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

……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緩緩從冥思中醒來。

他靜靜運心經自觀,發現自己體內的那輪紅日已經消失無蹤,出現在原地的,是一枚淡淡的事物。

那物事渾身散著淡淡光毫,卻讓人形容不出它的形狀。

只覺無比清靜雅寧。

是為菩提心?

易天行雙眼中光芒暴漲,站起身來,略一沉思,出左拳攬雀尾。

他在每次機緣之後,便會找機會重打一次小時候在高陽縣城學會的太極拳,省城大學操場上的枯草便曾經見識過他道心初成後的威力。

在小小的密室中,他靜心定意,緩緩打了一套拳。

收拳而立,他微微皺眉,納悶道:「為什麼沒什麼變化?威力似乎還略小了些。」

但是那枚菩提心隱隱散發的氣息,讓他知道一定不大尋常,雖然似乎對於功法沒什麼幫助,但先前灌頂一刻,他已經完全地收納了普賢菩薩傳遞過來的信息,很清晰地知道了這位賢毅的真理菩薩在這藏原上數百年的辰光是如何渡過的。

經驗、知識,這都是增加修為的必需品,易天行知道今天收穫的東西,一定對自己的將來有極大的幫助。

他復拜於地上,恭謹地對普賢菩薩拜了下去。

「古有一字師,菩薩乃我一日師。

普賢菩薩面上的深深傷痕微微顫動,隱隱有些膿液滲了出來,縱是如此,仍然是佛光繚繞,以夜叉像布慈悲念。

———————————————

「是時候了。」

普賢菩薩微微笑著,向葉相僧合什一禮。

葉相僧回禮,面上也帶著某種欣喜。

隨著這一句話,密室又發生了變化。房梁輕微作響,緩緩分開,似乎在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拆著,露著上方那湛藍的天空來。

「很久未曾見這天。」普賢菩薩雙眼注視著頭頂的天空,輕聲說道。

房梁緩緩分開,在淡淡光芒中,變回了樹葉的模樣,樑上壁上的漆彩畫兒的顏色也緩緩剝離開,化作了無數雜色野草。

不過數刻,密室已經不見,盡數化成樹枝青草。

而他們三人,正好端端地坐在草地之間。

普賢菩薩輕輕撫摩著身邊的草地,微笑道:「佛祖當年說我太過執著,所以福緣不如文殊。也對,這草近在我身旁,數百年卻未親手撫摸過,此等執念,確實著跡。」

易天行知道他為了躲避大勢至菩薩的追殺,一直幽居於此,縱然幻草木為居,卻是不得見過草木真容,不由黯然。

普賢菩薩伸手枯槁的雙手,輕輕一合什,對著草地旁邊輕聲道:「居此五百年,勞苦你們數十輩人,心事難安,請受一禮。」

他輕輕低頭。

草地外面跪倒著十幾位喇嘛,還有些僕役婦人,領頭的喇嘛是那位只有半截舌頭的九世噶瑪仁波切,廟中法力精深的喇嘛都隨這一世的班禪活佛進京了,留下的來的除了他之外,都是些小喇嘛和些年老體衰之人。

聽見普賢菩薩如此說,草地外的這些人叩頭不止。

從扎什倫布寺建成的那一日起,這些人便侍奉著普賢菩薩,害怕不經意流露菩薩在此的消息,引來大難,這些喇嘛們斷舌明志,修閉口禪,直到菩薩準備了此迷局,喚來易天行,九噶瑪仁波切才在六處後的山谷內開口說了話。

「不能言雖不為苦,身體殘破卻非必要苦行。」

普賢菩薩望著這些一直默默守護的人們,面上一陣悲憫:「今後你們不用再受此誓制約。」

菩薩面上大放光芒,那具殘破的肉身漸漸滲出新鮮的血來,染著那件白色的衣裳。

草地被一片慈悲佛光籠罩著。

草地旁的十幾個人呵呵叫著,發現自己唇裡的舌頭竟然重新長好了!

驚訝之餘,這些人自然想到菩薩此時顯出神通,顯然已經不再懼怕某些人的威脅。

換而言之,菩薩準備……去了?

那十數人悲容大作,對著草地正中的普賢菩薩叩頭不止。

普賢菩薩輕輕搖頭,微笑道:「這是樂事,何必悲傷?只是時間到了而已。」

他輕輕伸出左手,平攤向天。

手中忽然出現如意,微放毫光。

場中一陣風起。

……

……

普賢菩薩與易天行葉相三人,頓時失去了蹤影,不知去了何處。

喇嘛們叩頭於地,誦經不止。

——————————————

易天行只感覺身體一輕,不是輕功的那種輕,而似是在剎那間失去了全部的物質感覺,輕飄飄的隨風而去,不知飄向何方。

待他定住身形後,睜眼望去,只見一片白色。

寒風撲面而來,中間夾著雪粒。

遠處是一片群山,山上全部覆著白雪,偶有崢獰處,露出下面如鬼神利齒般的黑色岩石。

而他此時,便是坐在群山間最高的那個雪峰之上,身旁落雪,身下積雪,到處是雪,萬年不化的雪。

回頭望去,普賢菩薩正在閉著眼睛輕聲吟誦什麼,葉相僧坐在他的身旁,雙眼略帶不捨地望著菩薩,面色泛著微微青色。

葉相僧穿的不多,此處又不知是何處雪峰,寒風勁吹,竟比藏原上要冷上數倍。

易天行知道葉相此時肉身抗不住如此低溫,趕緊挪過去,輕輕伸手吐出一道熱芒,輕柔地裹住他的全身。

普賢菩薩緩緩睜開眼,輕聲問道:

「易天行,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此時的菩薩不再稱呼他為善知識,也不曾稱呼他為善財,只是喚著他的本名。

易天行不是旁的什麼,只是易天行。

這是菩薩一直念念不忘提醒他的一點。

易天行知道菩薩準備捨此肉身,重墮輪迴,一時間想到剛與這位菩薩見面傾偈,馬上便要分別,此一別,菩薩不知要修多少世才能重拾記憶,才能重修菩薩位,更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與他見面。

便如生離死別一般。

想到此處,易天行微感悲哀,但知道此時不是悲哀的時候,微微皺眉想了想:「若大勢至菩薩找上葉相怎麼辦?」

若普賢菩薩去了,大勢至菩薩針對的目標自然是身邊這位正緩緩從千年之夢裡醒過來的文殊菩薩。

普賢菩薩眼光柔潤望著葉相僧,道:「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劫數,菩薩雖然號稱脫了六輪循環,其實不然,有些劫數,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葉相僧微一合什,表示明白。

易天行又想了想道:「我呢?想來大勢至菩薩總有一天會找上我的。」

普賢菩薩呵呵笑道:「君為螻蟻,他為大象。」

易天行也極快意地笑了:「看來目前的俺還不足以讓他們警惕,這是好事,這是好事。」縱使風雪撲面而來灌入他的口裡,也不能阻止他快樂的笑聲在雪峰之頂迴盪。

確實是好事,看來自己的前世沒啥名氣,也不見得全然是壞事。

他又問道:「二位菩薩下凡尋找佛祖,一位被打散後重墮輪迴,一位重傷後幽居藏原,想來還有些其他的菩薩羅漢曾經下界,道門那邊也做了些類似大勢至菩薩的事情。」他知道時間不多,所以抓緊問道:「我曾經想過要借此找出事情根源,但是周遊中原諸大寺廟,卻未發現一絲佛性殘留,此事太過怪異,請菩薩指點,那些羅漢們又是去了何處?即便肉身被毀,但佛性不死不息,總不能帶入地府。」

普賢菩薩下界的早,又不曾用神識探過世間,所以還是頭一次聽說此事,不由戚容漸起:「想不到還有這多位也受了苦厄。」

他緩緩抬起枯樹般的右手,很困難地勉強屈起食指。

一會兒之後,他緩緩說道:「原來人間還另有人物,想不到肉身也能成佛。」綻即唇角扯動一下,表示微笑:「只是這法子未免有些……」

忽然住了嘴。

菩薩不肯明說,易天行自然也不好追問。

「待我回省城之後,我會去問師傅他老人家,他和佛祖在果園裡到底說了些什麼。」易天行知道分離的時刻即將到了,誠懇說著,意圖讓普賢菩薩有些安慰。

普賢菩薩嘎聲一笑道:「那老猴渾天而生,縱使大勢至菩薩見著他,只怕也會頭痛,真是有些期盼,看看大聖脫得樊籠,重入天界,那西天淨土又會鬧成什麼模樣,可還會依舊清淨。」

到此時,被迫幽居五百年的普賢菩薩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怨意。

怨意一出,峰頂雪勢驟然一大,寒氣更甚,陰寒至極宛若鬼界冷淵。

普賢菩薩微微閉目,歎道:「心生戾氣,漸墮。」又搖搖頭:「果然是該去了。」

菩薩緩緩解開自己的白衣,露出裡瘦弱的身子--枯瘦可怕的雙手,扭曲如斷木般的下體,再加了胸腹間那個猙獰可怕的大洞,再配上身上遍佈的見骨傷痕,看上去確實十分恐怖。

「放在旁邊。」普賢菩薩用自己的枯手很不靈活地將自己的白衣疊整齊,輕輕撫了兩下,然後遞給易天行。

易天行接過他的白衣,默然不語。

普薩赤裸的身體在寒冷的積雪上盤腿坐著,滿是缺損的身子與雪粒接觸著,發著輕微的響聲。

雪沒有一絲融化,似乎菩薩的身體比這雪更加寒冷。

「易天行,謝謝。」

普賢菩薩滿含深意地看了易天行一眼,雙手合什。

枯瘦焦灼的雙手合什在胸前,很是難看。

但易天行卻覺得這合什的雙手像是冬日裡的臘梅枝,迎風微顫,十分美麗,有一種蘊含著堅強的美麗。

……

……

他咬咬牙,雙膝跪在雪地裡,對著菩薩磕了個頭,喃喃道:「這是大罪業啊。」坐禪三味經疾去,體內的菩提子大發光明,驟然化為火輪,噴出無限天火。

普賢菩薩滿是傷痕的臉漸顯安樂之色,那雙枯唇微微翕動,輕聲道:「不是大罪業,是大功德。」

天火能融一應世間物,自易天行的雙掌間疾奔而出,紅極卻無赤艷之媚,反自漸趨白熾,顏色融融純正。

兩道極高溫的熾白天火苗,如同兩道火龍捲向普賢菩薩瘦弱變形的肉身。

葉相僧輕聲唸經,低頭不語。

易天行閉眼,不忍目睹。

火苗與菩薩的肉身一觸,卻沒有絲毫焦灼的味道傳出——天火的溫度太高,驟然間將與火苗接觸的肉身部分化為一道青煙。

青煙之中,驟發光芒。

光芒一片,令人心生安樂,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只見雪峰之頂,籠著一層佛光。

佛光之中,隱有菩薩寶像現出。

普賢菩薩渙滅之際現出寶像,左蓮右劍,身後白象跟隨,縹緲虛影,似乎隨時便會隨風而去。

———————————

菩薩寶像一臉莊嚴,柔唇微啟,對著葉相僧說道:

「那年你問我: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如何處之乎?」

葉相坐於雪地之上,柔聲道:「菩薩當時說道,只要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這是唐貞觀年間,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化身寒山、拾得大師,在中台州相鄰而居,此段對話,在人間流傳甚廣。

普賢菩薩朗聲大笑道:「度人易,度己難,我能忍能讓能避能由能耐,卻不能敬,如今過去數百年,卻看不到他如何,你代我看下去。」

話音落處,菩薩寶像無由而散。

在這落英漸寒的雪峰頂上,在這冷酷的蒼穹之下,化作無數光點,輕輕揚揚地灑向這片土地。

空中峰頂一片寂寥。

菩薩不在這個人間了。

只留下易天行身旁那件疊的整整齊齊的白衣。

易天行對著空曠的雪峰下叩了一個頭。

「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

於天上看見深淵,

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

於無所希望中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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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幾句是魯迅墓碣文裡的,當年林語堂曾稱魯迅為白象。

寫到這兒,忽然想到了。
第四部 傾城第三十四章白象吼

高峰之上,落雪仍疾,片刻間淹沒了菩薩留在人間唯一的事物,那件白色的衣裳。
易天行與葉相僧呆呆地望著雪谷黑石間,普賢菩薩散去的佛性化作萬千光點,灑在谷間雪中,漸漸淡去,若淡至肉眼不能見,那便是真正的湮滅了,只待遙遠後的某時某刻才重入某軀。

忽然間,感覺到了一些問題,易天行和葉相僧霍然轉頭,雙眼冷冷望向東南方向的天空。

……

……

那處遙遙傳來一股渾沌莫名的力量,一股極其強大的精神力量。

那股精神力量遙遙自遠天而來,並不顯得如何囂張跋扈,但讓易天行感到很不安。

因為在他於六處山谷中飛昇之時,曾在虛空之上感應到過這股力量,當時便曾讓他隱隱恐懼。

那道來自梅嶺的力量。

那股精神力來到了雪峰之上,似乎是受到了普賢菩薩殘留佛性的召引,緩緩地鋪灑在雪谷間,佛性殘留的淡淡光點,被這股精神力量緩緩包融著,便要往東南方向移去。

「操!」

易天行終於明白了是什麼事情,看來梅嶺之上不知道住著何方神聖,竟然有能力將菩薩羅漢死後殘留的佛性收攏過去——這五百年來,下凡的菩薩羅漢不知凡幾,均被西方極樂淨土那方以及道門打散真身,散去佛性。由此看來那梅嶺上的人物不知道吸納了多少,怪不得如此強大,能讓自己也隱隱感覺恐懼。

怪不得除了普賢和文殊之外,其他的下界羅漢現在都沓無所蹤!

想到普賢菩薩離去說的那話,看來他當時已經算出來是梅嶺方向的問題,那他為什麼不說?

易天行皺眉想著,咪眼用心經觀察著雪谷間的異象,發現那股精神力竟然也是極為純正的佛宗法門,卻多了一絲吞噬的屬性,所以菩薩殘留的佛性與它的性質並不衝突,反而有些親近,緩緩被包融移動著。

易天行不知道梅嶺那上面的大人物是在想什麼,為什麼要把佛性收攏過去,雖然直到現在,他還不敢全然相信有世間人物能夠集佛性為己所用,也不知道那人是敵是友——但他不敢冒這個險。

畢竟現在世間的佛性應該是被那梅嶺上的人物收集去了,而且再也沒有重現人間。

如果普賢菩薩也遭此結局?

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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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我。」

易天行緩緩坐倒在雪地之中,默訟心經以寧神,雙手如蘭花展開,尾指微微翹起,接著輕屈食指,緩緩壓上大拇指,用大拇指尖輕掐丑紋。

然後順序輕屈中指、無名指、小指,如蘭花漸攏。

上清雷訣中的雲雷訣漸成。

葉相僧坐在他的身後,輕宣佛號,一切諸外念勿近。

雪峰之上,寒谷之間,大雪漸成粉雪,再緩緩化作滿天冷霧,如同從地底生起的雲一般,遮蓋了整座山谷。

易天行閉目靜心,緩緩催動著自己新成的菩提心,細膩地感受著雪谷裡那道從東南方向傳來的精神力量。

在這般用心的觀察下,那道精神力量的萬千異彩均現於他的眼前,只見一道黃色光芒覆於其間,雖柔潤,卻很堅定地包融著純白色的佛性點點。

黃光若土,緩緩流淌。

易天行眉角微抖,查探著黃光流來的方向。

忽然間,他雙眼暴睜,雙目中寒芒突漲,望著東南方向,口中喝道:

「出來!」

葉相僧恰到好處地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送了一道至純至正的念力過去。

得此一助,易天行雙眼中的寒光更盛,輾轉學自清靜天長老的上清雷訣終於派上了用場,兩道無形無色的光束從他的眼中疾射而出,直衝天穹。

雪天頓時變色,一道深黑幽靜的空洞出現在了天空之中。

易天行的雙眼沉靜地望著那個黝黑的空間裂縫。

裂縫裡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那是一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大樹,是中國南方的植物,大樹約摸有十數人圍抱粗細,在離地面數十米處有一個極大的樹洞,樹洞大小將將能容下一個人。

那樹洞裡盤膝坐著一個容貌枯杭的僧人,僧人顴骨突出,身材極瘦,雙眼深凹,並未睜開。

易天行在雪峰之上深吸一口寒風,運起上清雷法變神訣,便是當年在文殊院講法堂中清靜天三位長老用來對付自己的那招,柔聲道:

「人間疾苦,何時歸去?」

他猜忖那位老僧能有如此大神通,一定是天上的哪位人物,所以意欲用這句話亂其心神。

亂神,然後趁勢……拘神!

枯瘦的老僧緩緩睜開深凹的雙眼,目光清澈從那道空間裂縫裡望了過來。

直接望到萬里之外的雪峰之頂。

望向易天行的雙眼之中。

易天行微喜,菩提心微微輕搖,將自身修為提到頂處,便要強行拘那老僧精神過來!

不料那老僧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張,輕聲說了一句話:

「人間疾苦,所以不去。」

風停雪消鬥法始。

老僧雙目與易天行的雙目一觸而不能再分,就像被奇異的力量粘住了一般。

易天行一驚,想不到那老僧竟然強到可以逆轉變神法門,反而要拘自己前往梅嶺。

兩道極深沉的目光對衝著,代表著兩人的精神力量正進行著艱險的較量,弱的那方自然便會被對方拖了過去。

生死關頭。

老僧目光清澈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易天行頗感吃力,不由生起一絲悔意,心想先前貿然出手確實有些冒險,想到自己有可能會輸,便不由想到了自己在人世間的親朋好友,良師美眷,心神一旦鬆懈,又是一陣恍惚。

恍惚之中,曾在文殊院裡見過的異象又再次復現眼前,道道清溪,野花,夾竹桃,如今又多了高原殘雪,經幡殘布……直覺那老僧目光中有諸多自己窮盡一生,都無法擺脫的羈絆。

狠咬舌尖,生痛之中,易天行醒了過來,知道自己的心志終究不及那位老僧堅定,信心稍去,卻又是一障,身子晃了一晃,胸口一陣煩悶。

好在葉相僧此時搭在他肩上的右手緩緩送過一道真元,護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菩提心,葉相僧雖未全然復醒,但天生佛息,卻最能助人清心寧神。

在他的幫助下,隔著一道空間裂縫比拚著精神力量的雙方漸成僵局,相隔萬里,亦不能分。

……

……

縱使在葉相僧的幫助下,易天行也仍然只能與那老僧扯成平手,可見那位老僧的修為已經到了如何驚世駭俗的地步。

易天行漸覺有些吃力,眉尖微蹙,下意識裡想起了當年戰勝清靜天三長老的手段,便準備用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前來,憑恃它的靈體貫通這道空間裂縫,去焚那梅嶺上的老僧。

只是稍一動念,他又黯然放棄——渾體通紅的小朱雀已經變成小胖子易朱了,且不說他現在能不能飛過那道深淵裂縫,只是這種危險,便讓易天行死也不肯喚他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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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時,峰頂異象又起。

積雪中漸漸響起一陣簌簌碎響,易天行和葉相此時全副精神全放在與梅嶺老僧的對訣之中,全然顧不得身後。

碎響之後,積雪漸漸被某樣事物拱開,一個渾身瑩白的蛇從雪裡鑽了出來。

雪動的更厲害了,雪峰都似乎有些微微搖晃。

那事物繼續往雪地上鑽出,慢慢顯出了全部身形,原來是只渾身瑩白,看著莊嚴莫名的大象!

先前那蛇便是它的象鼻!

白象從雪地裡鑽出之後,緩緩走到易葉二人身後,縱是緩緩的走,每一腳步仍然震攝著二人的心。

輕輕搖晃著腦袋,甩脫碩大頭顱上的積雪屑,白象忽然伸出長鼻曲而向天,張開巨口,一對尖銳如劍的潔白象牙向天空直刺,狂嗷了一聲!

「吼!……吼!」

象吼一聲,狂風大作,峰頂的冰雪都被這聲吼帶起,快速地在雪峰上激盪著。

雪礫利風之中,一股龐大而精湛的精神力量向著天空那個空間縫隙裡衝去!

易天行與葉相僧被這一吼之威震地摔在雪地中,玩了招狗啃泥。

精神力量蠻橫而強悍地直接衝過那道黑黑的空間縫隙,剎那間來到千里之外的梅嶺。

只見梅嶺上的那株大樹猛然搖晃,樹葉如雨墮下,樹洞中的枯瘦老僧一聲悶哼,左手單掌一什,勉強化解這突如其來的精神力。

老僧隱隱感覺到這精神力量的屬性並非凡間所有,卻也來不及收手。

他先前與易天行精神力量正在做著精密的絞殺,卻忽然被這天界異獸精神力直衝,縱在萬里之外,也是受傷不輕。

枯瘦老僧身子又是一搖,終是不支放棄,本是蠟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只得緩緩收功閉目。

……

……

天空中那個黑黑的破洞消失了,就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易天行能感受到剛才那股精神力量的強大,知道那個老僧受傷極重,估計半月之內再無法有大的動作,菩薩留下的佛性應該能順利消失在塵世中,不由微微笑容浮上面龐。

正笑著,他忽然想到先前的異象,疑惑的轉過身來,卻赫然看著一個白色的龐然大物杵在自己眼前,不由駭了一大跳。

「啊呀,媽咧!」

葉相僧卻沒有那麼驚慌,輕步走向前去,撫摩著那只白象的長鼻。

白象輕輕甩著長鼻,輕輕繞著葉相僧的手腕玩耍,似乎十分親熱。

易天行終於醒過神來,瞠目道:「這難道是普賢菩薩座下的那頭白象?」

葉相僧輕輕頜首。

易天行疑惑道:「先前在密室裡沒有看見,菩薩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白象怎麼又生了出來。」他忽然啊了一聲,明白了是什麼事情——原來這白象就是菩薩身上的那件白衣!——那件白衣先前被雪掩埋,直到此時才顯出真身來。

此時想起,先前菩薩離開這個人間前將白衣疊好交予易天行,果然有其深意,想來那時,菩薩便早知自己離去後,留下的佛性將會引來那梅嶺老僧的覬覦,所以埋伏了這個後手。

「菩薩果然算無遺策。」

易天行面帶驚佩地走上前去,仔細端詳那只白象,只見它渾體瑩白,貴氣十足,唯獨是在象鼻上染著些許殷紅。

想來是菩薩以大神通在拉什倫布寺為那些喇嘛「續舌」時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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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怎麼辦?」

易天行看著白象龐大的身軀,輕聲問著葉相僧。

他倒是不反對把這只白象運回省城,雖然肯定挺麻煩,因為自己不知道怎麼把它變回衣裳,不過……先前那一吼已經讓易天行知道,這傢伙的戰力可真是可怕的狠,只怕恢復了全部修為的陳叫獸都不是它的對手——易天行美滋滋地想著,如果養這麼一隻寵物,那似乎真是帥的可以。

但好像那只白象並沒有追隨他這位老大的興趣。

它只是輕輕蹭了蹭葉相僧,便緩緩向雪峰邊緣走去。

邊緣處乃是懸崖。

「小心!」易天行驚呼道,這高的懸崖,白象又沒有練過自己的跳台本事,這摔下去可還得了?

白象彷彿通人性,停住有些笨拙的腳步,回頭看了易天行一眼,眼中略多了絲溫暖。

「讓它去吧。」

葉相僧雙手合什,面上十分平靜。

龐大莊嚴的白象緩步走到雪峰懸崖邊,然後一腳踏下。

過了許久,雪峰下面傳來一聲巨響。

葉相僧輕輕合什道:「靈獸有德。」

白象選擇跳崖殉主,另有深意,不過這與易天行無關了。

易天行歎息道:「可惜了,留下來幫我打架該多好。」

無賴的話是如此說著,他的眼眶卻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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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峰之頂站了不過數秒鐘的時間,易天行面色一靜,牽住葉相僧微微冰涼的右手,悶哼一聲,兩道火流從他的腳下噴射而出,頓時融了山頂積雪,而他的人也被這反震之力,震的向天穹之上飛去。

上天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修成菩提心之後,體內天火入外後隱隱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稍一作念,腳底下噴出的赤金紅流竟然漸漸變淡,消失在空中,但是那股熾熱與威勢猶存。

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有什麼作用,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沒心思管這些有的沒的。

葉相僧這是第二次上天,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吹的咪眼皺眉,瑟瑟發抖。

易天行卻來不及管他,只顧得拉著他的右手往日喀則方向飛去,好在他腦子裡各式地圖多,倒也不怕迷路。

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所以臉色鐵青,顯得十分恐懼,在心中碎碎念著:

「普賢菩薩先前離開之時散體,肯定驚動了西天淨土,呆會兒大勢至菩薩就要來了。」

「大勢至菩薩有多厲害?」

「老子打不贏梅嶺的瘦和尚,梅嶺的瘦和尚打不贏普賢菩薩留下的白象,白象只是普賢菩薩的一件衣裳,而……普賢菩薩被大勢至菩薩打成那種慘樣!生生被逼著在西藏呆了五百年!」

「自己與大勢至之間的差距,大概比藏獒與京叭兒之間的差距還要大很多。」

……

……

高空之中,寒風撲面,易天行的心思更寒,飛行更速,二人的身影化為一道輕煙,極快速而決然地……逃離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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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日喀則城中,易天行接了蕾蕾姑娘與面色有些古怪的小易朱,四人高價租了一車,決定下午就開往拉薩。

之所以不飛,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若大勢至菩薩來了,自己在天上飛也逃不了,不如乾脆裝成凡人。

所以易天行賭了一鋪,他緩緩將自己的火元送入蕾蕾體內,再自她的眉心散發出來,再緩緩包裹住葉相僧的身體。

果然,那層淡淡離火被鄒蕾蕾的清靜之體過濾後,變得再無傷害之力,只是覆蓋著葉相僧的身體,易天行用心經細細查看,確認應該不會被人感應到他的異常,這才放了心。

葉相僧靜靜地任它折騰,不言不語,還微有欠意。

大勢至菩薩不見得會對易天行如何,畢竟不是誰都想得罪老猴,老猴被囚于歸元寺是佛祖的旨意,與西天淨土無關。

但對於結下如海般深怨恨的佛祖身旁兩脅侍,想來大勢至菩薩不會輕易放過。

第一目標的普賢菩薩第一肉身已毀,接下來,大勢至自然要親自對付轉世後的文殊——葉相僧了。

所以易天行的首要任務,便是確保葉相僧能安全回到省城歸元寺中。

歸元寺有老猴鎮寺,有天袈裟內壓魔猴,外御強人,正是保命第一妙所。

忙碌完後,這「一家四口」上了汽車,便往城外開去。

城外一處忽然很熱鬧,汽車被人群擋在了外面。

易天行皺眉道:「出什麼事兒了?」

司機是藏胞,他下去問了兩句,回來之後神情有些異常,無比虔誠卻又有些驚恐說道:「扎什倫布寺裡的上師還有幾位喇嘛都西渡極樂了。」

……

……

易天行與葉相僧對視一眼,無比震撼,心情沉重起來。

此為殉佛,也是為了保住秘密,更準確地說,這是為了讓自己沒有機會洩露易天行與葉相僧曾經進過密室,曾經與普賢菩薩交談過。

一切的一切,只是建立在一種可能上,大勢至菩薩可能會通過他們而知道普賢菩薩解體的真相,知道那個秘密已經被其他的人知道了。

就為了這種可能,所以那位九世噶瑪仁波切,還有那些世代供奉菩薩的喇嘛僕役們,選擇了最保險的那種方法。

死亡。

縱是大威能菩薩,也無法從冥間找到已經消失的記憶。

只是那些人剛剛恢復說話的能力,卻毅然選擇了自殺,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

……

汽車緩緩開動,易葉二人不言不語,陷入沉默。

「唉,真不知道上師是如何想的,這是罪業啊。」藏胞司機不知道為什麼汽車裡的氣氛有些怪異,隨口說道。

不論是佛教的何宗何派,都認為自殺是罪。

「不,這是捨身。」易天行淡淡說道。

葉相僧合什,輕輕念著往生淨土咒。

「南元阿彌多波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

易天行冷笑一聲道:「無量壽佛的淨土,他們倒不見得歡喜去,不要念了。」

葉相僧搖搖頭不理他,仍然在不停超渡著。

易天行與他坐在後排,鄒蕾蕾抱著易朱坐在副駕駛座上,她一直沉默著。

易朱忽然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難受說道:「娘,我很難過。」

鄒蕾蕾輕聲安慰道:「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易朱搖搖頭,他與易天行一樣,與生病無緣,他指著自己的心窩處,細聲細氣道:「這裡空空的,又酸酸的。」

「那叫做傷心。」

「什麼叫傷心?」

「就是你喜歡的人離開你時候的感受。」

「嗯,就是這種……我感覺好像有個兄弟正在離開我。」

易朱扭頭望向南邊滿是積雪的山脈。

汽車路過拐過某處山路,路旁一丘經幡,幡上五彩布條迎風飛舞。
第四部 傾城第三十五章明月照人間

汽車離開日喀則,向拉薩開去,天色已經漸漸暗了,隱見高原一角有銀月如勾。
在日喀則南方山脈那無窮無盡的雪嶺中,有著人間最高的幾座山峰,連綿自地面崛起,都超過了八千米,十分駭人。

普賢菩薩圓滿之地,便在其中的馬卡魯峰上。

月色肅殺,伴隨著一陣空氣的紋動,一個身影忽然由天而落,震盪著落在了雪原之上。

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在馬卡魯一峰與二峰間的雪谷中。

那人落於雪谷之中,身旁異象相隨,只見谷內積雪漸動,如潮水堆積湧起,直到雪峰之腰,身畔空氣中又隱有雷震之聲傳來,又有佛吼之怒響起,間聞擊打之聲變。

此為六動。

菩薩每移一步,大千世界六動不安。

兩個非凡的力量在雪谷中相遇了。

山谷裡驟然響起一陣極淒厲的象吼,如風雷卷雲,久而不絕,又有無數夾雜著恐怖氣息對沖的聲音傳出。

似乎裡面正在進行著某種非人間意義的搏殺!

冰雪倒飛上天,地面黑洞驟生,威猛無儔的氣息在雪谷內絞殺著,衝撞著!

兩個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默然而絕決的進行著神通的互搏,幸好此間乃是人間僻谷,才沒有人發現這種只在神話裡見過的搏鬥。

象吼再起,磅礡的精神力量充斥天地。

那人無語,只是默然地與靈獸爭鬥。

連綿五座八千米以上的高峰,似乎都被這可怕的廝殺驚動了,有如五個驚恐看著神人廝殺的可憐藏族小女生,看見兩位天神的搏鬥,不安地顫抖著身子,滿山的萬年積雪簌簌而下,

……

……

不知過了多久,驟然響起一聲寶象怒嚎!

雪谷裡終於安靜了下來。

雪谷的出口,已經被剛才那次戰鬥震下來的積雪封住了,厚達數百米的雪層,足夠埋葬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類。

雪層微微一動,一位喇嘛模樣的人,緩緩地從雪中「走」了出來。

抬步,收步,面前厚雪無火自化,縱然萬年積雪壓身,但他仍然是這樣輕輕鬆鬆地走了出來。

那位喇嘛一身袍子,頭上是一層淺淺的黑髮,鼻尖頗高,面部曲線柔潤,雙眼瞳子泛著純純淡藍,看上去美麗異常,不似凡人。

他隨意往前踏了一步,山谷間又是一陣輕搖,積雪又開始隆起扭曲。

只到踏出七步,這位大神通才學會了收斂自己的力量,學會了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便是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他的每一步仍然隱有龍虎之象,莊嚴肅殺,令人不敢直視,正如《大日經》中關於他的記載那樣。

「如世國王大臣,威勢自在,名為大勢。」

「以智慧光普照一切,令離三塗,得無上力。」

是故號此菩薩名大勢至!

……

……

大勢至菩薩化身的喇嘛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是略略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

肉身的胸膛上赫然現著兩個白色的骨根!

他緩緩伸出雙手,輕輕按在這兩截骨根上,然後輕輕向外提出,骨根從他的胸腑間往外拔出,露出裡面帶血的肉洞,那兩截骨根也漸漸現出全部的模樣來。

原來是兩枝潔白如瑩玉,殺鋒如天兵的象牙!

將象牙拿到身前細細端詳,他輕聲自言自語道:「你躲了五百年,為什麼終於肯銷去記憶了?」環顧雪谷四周,閉目感受著此間的淡淡佛息,微笑浮上他的面龐:「如此解脫,也是樂事。」

說話間他忽然咳嗽了兩聲,唇角震出血絲來。

「只是,這是為什麼呢?」

雪谷內除了普賢殘留的佛息,再無一物,白象先前也去了。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撫摸著潔白光滑的象牙,淡淡道:「五百年我都找不到你,臨去之時,還不忘留下你的靈獸埋伏,讓我傷上一傷,普賢,你的執著令我敬佩。」

大勢至菩薩代表智性行門,一應事由只按道理分析,決然施行,不施多餘情感,他想不出,普賢菩薩為什麼甘願受了五百年重傷之苦而不死,卻忽然於今日放手歸去。

這個問題,令他有些困惑。

如果他此時去到峰頂,說不定可以感受到葉相與易天行的氣息。

但白象刻意墮崖,在雪谷中等他,普賢菩薩遺留的佛性也在雪谷中,所以他認為這事情就是發生在雪谷中。

大勢至菩薩至威至勢,但在人間傳說裡,卻是一個有些認死理的可愛可怖人物。

如果白象不在此地,或許他還會想著是誰帶走了靈獸,從而循著這條線索追查到省城。

但靈獸先前死於他的手下。

所以,一切線索,就斷在這個萬年無人跡的雪谷中。

一切真相,似乎都埋在了這數百米厚的積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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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的數天,世間多出了一位名為世芝,不屬各派的苦行喇嘛,開始在藏原之上行走。

世芝喇嘛拜訪各處大廟,想要找到普賢離去的原因。他首先去了扎什倫布寺,因為當天曾經在西天淨土中感覺到了某位大德的佛息上衝,不料今天來到寺中,發現原先的上師喇嘛們都已經不在這個人間了。

當初之所以沒有親至,是因為對人間的班禪喇嘛保持必要的尊重,今日發現異狀,世芝喇嘛自然明白普賢菩當初一定是躲在這裡。他輕輕走到經院後的小草地,對著那處密室曾經存在的地方輕輕一什,然後離去,並未打開。

他又去了甘丹寺,尋找那些格魯派的信徒,前些日子,他曾經通過某種手法傳遞給這些信徒一些消息,讓他們去看看拉什倫布寺裡究竟有什麼,既然如今的拉什倫布寺裡找不到什麼了,所以想看看格魯派的信徒有什麼收穫沒有。

但是那些喇嘛們不知為何,竟齊齊奔趕藏邊窮寒之地傳道去了。

世芝喇嘛微微一笑,緊了緊自己的腰帶,也往西南方走去。

渴飲天湖水,饑食雪中英,路上遇見窮困人便伸把手,遇見虔誠人便講遍經,幫著小孩揀揀牛糞,閒時看看天,瞥瞥雲。

沒多久,牧民間便開始流傳起他的事跡,傳說他是一位苦修的大德。

路過某些城鎮的時候,常常有牧民們跪於面前,奉上財富,要為他修寺。

世芝喇嘛面無表情離開。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有一日在羊羊卓雍措,世芝喇嘛在湖邊遇見了正在為牧民祈福的扎西喇嘛。

扎西喇嘛就是甘丹寺的那位上師,曾經去扎什倫布寺想接宗喀巴大師回甘丹寺供奉。當時的他用心有些險惡,但一旦感應到了文殊菩薩真身,信仰復堅,領著佛諭,便趕緊往牧區來了,本是墮了貪嗔之道的人間修行者,如今卻成了救苦救難的苦行僧。

如此算是造化,對於他日後的修行不知有多大好處。

扎西喇嘛雖然這些天一直在苦荒之地傳道,但也從牧民口中知道世芝喇嘛這些日子裡的大名,今時的他已經磨去了些驕蠻之氣,顯得隨和隨性,於是二人分別見禮。

「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師可曾真的在甘丹寺中?」

世芝喇嘛合什一禮,問的十分禮貌,卻是開門見山。

扎西喇嘛一愣,不知道面前這位是誰,怎麼知道黃教中至為隱秘之事?心中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說,雖然廣傳佛跡是大善之事,但扎西喇嘛畢竟以往是油滑之人,所以多想了一想。

世芝喇嘛只是一味誠懇請教。

誠懇地態度,最能讓人放鬆心神,扎西喇嘛沉聲道:「宗喀巴大師未在扎什倫布寺中。」

「莫非天啟有誤。」

「不!」扎西喇嘛激動辯解道:「我們去了班禪駐錫地,真遇見宗喀巴大師,並得授精義。」

世芝喇嘛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明白了很多事情,歎道:「原來是這樣。」接著說道:「扎西喇嘛為何不在甘丹寺,卻來了牧區。」

扎西喇嘛微笑道:「祖師有諭,令格魯弟子為牧民解難。」

世芝喇嘛合什讚道:「阿彌陀佛,真慈悲也。」

扎西喇嘛正覺得面前這位同門說話有些古怪,忽然間世芝嘛喇右手輕輕一招,兩枝潔白如玉的象牙出現在了手上。

世芝喇嘛微笑望著他:「既然以慈悲度人,這法器你有資格保管。」

扎西喇嘛隱隱察覺到這兩枝象牙上透出來的至貴氣息,不由顫抖著手臂接過。

「好好按宗喀巴大師的旨意行事。」世芝喇嘛輕聲道,後一句話更加輕:「師徒倒轉,我來成就一椿緣份。」

話語落處,他的人影倏然消失不見。

扎西喇嘛這才知道自己遇見了一位大人物,趕緊在湖邊草上跪下,對著空中虔誠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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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芝喇嘛又回到了那片雪谷中。

他上次只是查探了雪谷,卻沒有想到峰頂,得了扎西喇嘛無心透露的信息,他下意識裡,抬頭望了望高聳入雲的山峰,然後輕輕抬起右腳,踩在空中。

他踩在空氣中,卻沒有踏空,而是踩著宛如不見的台階,就這樣在空氣裡一階一階地走了上去!

走而不飛,是為尊敬。

上了峰頂,他輕輕轉頭,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氣息,深吸一口氣,面色平靜歎道。

「原來文殊果然來了,噫……」

忽然間,喜色湧上他的面龐,歡喜發於內。

「竟然還有童子的氣息。」

他緩緩坐倒在雪地之中,雙手合什,輕宣佛號。

雪谷裡的淡淡佛息已經湮滅,卻在他的大神通下復又現出白色光芒。

大勢至菩薩端坐峰頂,看著四周的佛息,感受著佛息裡的無上堅忍那熟悉的味道,感受著那僅有的一絲絲戾氣,不由一時失神,緩緩禱道:

「五百年來多少事,一應業火燎我身,歸去吧。」

風雪驟大,戾氣化寒冰由天而降。

大勢至菩薩紋絲不動,輕聲念道:「你若再生,我便再殺,此等罪孽,我歡喜承擔。只是普賢……你幽居五百年,善行傳承事,此等忍耐,此等用心,實乃三界最美事物……佛亦動容。」

天空驟然放晴,淡淡的陽光灑在雪山黑石之上,耀成一幅黑白的山水畫。與山峰靠的極近的碧天染著鮮美的顏色,就像一隻如椽巨筆,在這黑白山水畫上方隨意塗滿大片瓷藍。

傾城般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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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勢至菩薩在藏原上尋找真相的時候,易天行也在歸元寺裡尋找真相。

後園裡的青石板時常被這兩師徒打壞、震壞、磕頭壞。此時已經不知道是換的第多少批,嶄新嶄新的,將那茅舍的古舊襯的愈發明顯。

易天行咪著眼睛,在茅舍前,小湖邊來回走著,似乎心裡在想著什麼極為難之事。

終於他開口問道: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善財童子的?」

他第一句問的不是佛祖在果園裡說過什麼話,因為在這小子看來,佛祖遠沒有自己重要。

老祖宗的聲音從茅舍裡嗡嗡響起。

「很久了吧,自從菩薩把你從天上扔下來就知道了。」

「喲。」易天行眉頭一聳,陰陽怪氣說道:「你這師傅待徒兒倒也算是實誠。」

話語間很是譏諷,因為他自認對老猴一片赤心,不料卻被他瞞了這久,不免很是惱火。

老祖宗嘿嘿笑了兩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靠,你這銅臉皮居然也會不好意思?」易天行憤憤然道:「咋就沒聽說過像你這麼可惡的師傅?」

老祖宗臉上有些掛不住,準備發飆。

易天行卻是把他的脾氣摸了一個准,知道他快忍不住了,話語輕輕一轉道:「這次去西藏見著普賢菩薩了,他說我不是老牛的兒子,這事兒你得給我一個准,總不能說活了二十年,連自己爹媽是誰都弄不明白,做人也太失敗了。」

老祖宗正準備發飆的情緒被這句話一擾,險些沒憋死,只得悶聲吼道:「沒爹沒媽算什麼,俺不是一樣沒爹沒媽!」

易天行噗哧一笑道:「可是那老牛不是你傳說中的結拜兄弟?」

「扯蛋,就是吃了幾回酒,礙不過小雀兒的面子,勉強認了一下。」老祖宗罵咧咧道:「不過你別信普賢那老和尚的。」

似乎在回憶什麼,老祖宗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葉相應該是還沒睡醒,普賢一定是在蒙你,你那一世倒確實是老牛養的乾兒子。」

「啊?」易天行覺得自己快變成弱智的藍貓三千問,口齒不清說道:「老牛真是我爹?」

他覺得有些奇怪,皺眉道:「為什麼普賢菩薩會騙我?」見著普賢菩薩之後,他是萬萬不肯相信菩薩會騙自己的,相較而言,在老猴師傅與菩薩之間,自己似乎更傾向於相信菩薩的說法。

老祖宗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佛道兩家爭你又不是第一次。」

易天行聳聳肩:「佛道兩家爭師傅你當打手,這我是知道的,道門給你的待遇太差,所以你叛變投佛嘛……但,我可沒你的神通,所以還是不大相信。」

「以後就知道了。」

「所有不明白的事情,都推到以後,以後能不能再找一個比較聰明一點的借口?」

「如果不推到以後,就以你這潑賴性子,愚蠢腦子,現在能想明白不?」

……

……

「師傅,有正經事兒問你,說不定可以找到救你出去的法子。」

「說。」

「聽普賢菩薩說,你下界之後,佛祖也就不見,應該是緣於你們在須彌山果園裡的一次對話,你還記得對話的內容嗎?」

「扯臊,俺家天天去須彌山找羅漢喝酒,哪記得清楚說過的每一句話。」

「那可是佛祖耶,和他老人家說話,可是難得的尊榮,難道師傅也記不住?」

「佛祖如何?橫橫,俺老孫和他說話,那是給他面子。」

見著這老猴還在回顧光榮歷史,全不顧大局,易天行怒了,罵道:「再不想起來,我就帶著蕾蕾和鳥兒子移民挪威,悶不死你!」

茅舍裡安靜了許久,老祖宗受了威脅,慢慢回憶道:

「須彌山的果園雖然沒有王母的桃園種的好,但勝在果子種類多,所以我那天端著一壺兒酒,就去果園裡揀果子吃,正巧碰著佛祖正在一棵果樹下發呆。」

「雖然那廝將俺關了五百年,但怎麼說名義上他也是俺師祖啊,所以俺假意請他吃酒吃果子……本來以為他不會貪這些口舌之欲,不料佛祖也接過來吃了,浪費了俺不少仙酒咧。」

老猴憶苦思甜起了勁兒,一味感歎著,有些偏題。

易天行趕緊幫他轉回來:「然後他說了什麼?」

茅舍裡的聲音有些古怪:「佛祖先前一直沒說話,只是啃果子吃酒,後來他忽然問俺:『悟空啊,這果子吃完了,果核怎麼辦呢?』」

「俺就說,扔了唄。」

「佛祖又說,果核扔到土裡,又會長成果樹,果樹又結果子,那又如何?」

「又結果子,就吃唄!俺心想這胖傢伙是不是患了失心瘋,盡問些胡話。」

「不料他接著又問:吃了之後,這果核又怎麼辦呢?」

易天行這時也聽傻了眼,全然不知佛祖與老猴這段對話是啥意思。

當年在須彌山果園裡與佛祖對話的老猴更煩,心想吃個果子也吃出麻煩來了,把心一橫,嚷嚷道:「捏碎俅!」兩個指頭輕輕一捏,把一個被啃的光溜乾淨的果核,捏碎在了空中。

……

……

「完了?」易天行問道。

「完了。」老祖宗傻乎乎地回答道。

易天行哀歎一聲,坐在了青石板上,這對話聽了等於沒聽,儘是廢話,可能哲學家還能從中整出點兒啥來,自己這種現實主義者還是算了吧,他忽然靈機一動,問道:「那天佛祖吃的什麼果子?」

老祖宗的聲音從茅舍裡傳了出來,似乎在偷笑:「嘻嘻……俺給他的是酸野果兒,最難吃的那種。」

「你就笑吧你。」易天行爬起來往前殿走去,逗老猴道:「據我分析,之所以你被打下凡間五百年,就是因為你自己吃鮮果,讓佛祖吃酸果,把他給得罪了。」

後園裡一片安靜。

半晌後,老祖宗恚怒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廝怎生的如此小氣!」

……

……

在後園通往前殿的石拱門處,易天行忽然回頭道:「師傅,你收我為徒弟,一定是觀音大士說我可以把你救出來吧?」

茅舍裡靜了靜,老猴緩緩說道:「最初自然是這樣。」

易天行搖搖頭,開顏笑道:「算了,這種事情怪你也沒什麼意思。」

「不好意思。」老猴難得表達了一下歉意。

「沒事兒,雖然你的動機十分的不純粹。」

易天行很喜愛這個師傅,雖然知道師傅用古老太爺誘自己入局,肯定是出於脫身的考慮,而沒有想過自己——但這幾年的相處,那種疼愛的感覺是假不得了,所以他揮揮手,表現著自己的大度。

「想當年,俺曾經把你燒的滿地亂爬,這事兒就算扯平了。」

—————————————————————

回到小書店,易朱正在補旅遊時落下的書法,蕾蕾正在準備上學時的東西,葉相僧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葉相不應該離歸元寺太遠。」

在飛機上他把這次旅行中的故事挑重要的,給蕾蕾講了一遍,當然,關於自己前世是善財童子的事情暫時沒說,那傢伙,這種身世似乎對於浪漫的愛情故事沒啥幫助。

蕾蕾聽他說起葉相,幽幽歎道:「由他去吧,他最近心情不大好。」

「他去了哪裡?」

「松堂臨終關懷醫院。」

易天行雙手輕輕合什,想了想道:「也是,該來的劫數終歸要來,還不如抓緊時間做些善事。」

蕾蕾收拾好了,拉著他的手走到了天井裡。

天井裡的那棵樹生的極好,已經有些翠綠的小葉子倔強的從枯枝丫裡鑽了出來。

二人在樹旁圍著的石欄上坐下。

天上的明月照拂著他們的身體。

「我很後悔去一趟西藏。」易天行靜靜道:「如果不去,普賢菩薩不見得會離開這個人間,不去,關於佛祖那檔子事兒始終離我很遙遠,我並不用操心,更不用像現在一樣,時刻擔心著那個大勢至什麼時候來。」

「你去了,所以普賢菩薩將那事情講與你聽,他才能安心離開,這是功德。佛祖的事情終歸是要賴在你頭上的,至於大勢至菩薩,只要你留在省城裡面,自然有師傅幫忙。」

「這些事情是挺煩,不過……」鄒蕾蕾調皮地吐吐了舌頭:「誰叫我的意中人天生是個蓋世英雄呢?」

易天行臉有些紅,嘿嘿一笑道:「我可不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你。」

「噢。」蕾蕾表現的毫不在意。

易天行把她摟進懷裡,狠狠地啜了一口:「我會踩著七色自行車來娶你。」

鄒蕾蕾半倚在他懷裡,掙起身來,指著天上訝道:「看,有人在往月亮上飛。」

易天行瞥了一眼,夜空之中缺月如意,一片孤寂,哪有人影,嘻嘻笑道:「不准打岔,來,再香一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讚歎道:「我若是金童,你應該就是玉女,天生一對。」

蕾蕾羞紅了臉,嗔道:「別肉麻。」

易天行一愣,心想自己只是闡述可能的事實,怎麼變成肉麻了?

……

……

月下有二人,形影相依偎。高樹之上,月光之中,有一個肉眼根本無法看到的人影正緩緩向月亮上飄去,每移一分,月光六動。

第四卷《傾城》終
第五部 焚城第一章開學首日

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
省城大學附屬小學就在省城大學的校園內,從大馬路上進了校門,然後沿著那條直直的馬路一路走到底,少說也得兩三公里,鑽進數間龐大的教學樓,在女生宿舍晾曬的誘人小內褲下穿過,再沿著體育場邊散發著大糞臭味的植物園往裡走,便來到了一個小院子。

那便是附屬小學的院子。

這一天,省城大學附屬小學裡人山人海,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那場面是相當的壯觀。

壯觀的主體不是新入學的孩子們,是這些孩子們的爹媽。送孩子上學的二十四孝父母們踮腳翹首往校園內望去,面上擔心焦慮之色掩之不去,想來都在擔心著自己的孩子能不能適應上學的生活,上課坐的直不直,諸如此類的事情,。

張小白,姓張名小白,是附屬小學剛招聘一年的老師,女性,未婚,二十二歲,長的漂亮卻不惹眼,臉蛋乾淨的那種。

如今學校裡沒有人願意當班主任了——每月的補貼只有四十元錢,卻要給五十幾個小孩子當「媽」,確實是件投入產出相差太多的苦差使,所以她這個新招來的老師,本來只是教美術勞動的邊緣人物,被硬塞了一個班主任的工作。

她帶的班級是二年二班,很普通的一個班級,但校長卻專門把她喊到辦公室裡好生囑咐了一通,說班裡有個孩子一定要特加注意。張小白納悶道:「不過小學一年級,就算是再有來頭,也沒必要吧?」校長苦著臉道:「是新轉來的,這和來頭無關,只是有些古怪,而且……」校長忽然住了嘴,歎道:「反正是個麻煩孩子,你是年青同志,有活力,有想法,我希望你能處理好。」

張小白聳聳眉頭,女青年的潑辣勁兒上來了,哼道:「校長你就交給我吧。」

校長正準備老懷安慰,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趕緊道:「那孩子家裡不是什麼高官貴戚,你別誤會了。」他笑道:「就怕你這年青同志,因為痛恨這種以權謀私的事情,所以刻意針對那孩子。」

張小白笑道:「怎麼可能,就算他的父母都是貪官,這和孩子也沒關係。」

校長笑道:「我保證不是貪官。不過他家確實挺有錢……不過,這和咱們也沒關係對不對?」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鏡說道:「雖然他家確實給了一筆贊助,但我們搞教育的,自然不會在乎這些。」

張小白皺眉道:「校長,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怎麼有些糊塗了,我到底應該怎樣對那個小孩兒?」

校長生怕面前的年青姑娘生出反權威的無聊心思,趕緊解釋道:「什麼都不做,反正你別管那小傢伙就行了……聽說在前個學校,那個小孩兒惹了不少事情出來。」

張小白歎了一口氣道:「不惹事兒的孩子,現在還挺少見。」

話是如此說,但等到她去了自己的班上,才發現惹事兒也分很多種,而那個小孩兒就屬於異類麻煩的那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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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二班在二樓,張小白老師夾著厚厚的名冊,右手拿了根教鞭,挺著胸膛,走路帶風地推開教室門。

沒有水桶下來,也沒有粉筆盒的逆襲,她很安全地站在了講台之上。

畢竟是小學二年級,小學生們都還屬於無比畏懼老師的年代,所以沒有什麼問題。

但張小白站在講台上,仍然感覺到教室裡的氣氛有些怪異,她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眼鏡盒,取出近視眼鏡戴上,在教室裡的五十個小人頭上掃了一眼,教師的直覺讓她馬上找到了怪異氣氛的源頭。

源頭是今天新轉來的那個學生,那個胖胖的小男生。

那個小男生坐在課桌前,臉上面情冰涼冰涼的,完全不像是個小孩子,反像一個仇大怨深的老佃農。

最大的問題是……那個小男生紮著一頭劉歡式的長髮,在這稚樸的教室內顯得格外不協調。

張小白愣了愣,翻出那個胖胖男生的名字,確認是個男生之後,清清嗓子,脆生生說道:「同學們好。」

「老師好。」

「同學們,今天是我們這個學期的第一天,一年過去了,大家也都長大了一歲,今年我們要面臨的學習任務也比去年也要多一些。當然,我們也要結識新的朋友,認識新的事物。」

她看著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小胖子,微笑道:「今天我們班上轉來了一位新同學,讓我們先認識一下吧。」

「這位同學,請你自我介紹一下。」她示意那個小男生站起來。

胖胖的小男生癟癟嘴,張小白如果沒有眼花,那麼一定能瞧見小胖子唇角的那一絲譏諷之色。

「大家鼓掌歡迎。」張小白指揮全班的學生鼓掌,臉上浮出溫和的笑容,對那個男生表示鼓勵。

那個小男生似乎想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打了個哆嗦,很勉強地站了起來,胖乎乎的身子帶的課桌一陣響。

教室裡傳出一陣哄笑。

小男生皺皺眉頭,回頭掃了教室裡的學生們一眼。

目光裡有一種他這個年齡段絕對不應該有的冰冷,教室裡一下安靜了下來。

張小白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知道是發現找到了麻煩,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小男生輕輕揉揉自己肉乎乎的下巴,漫不在乎說道:

「我叫易朱,今年七歲,兩年前我隨便說了一句想上學,所以我父親就逼著我上學,從來不考慮我的個人看法,非常可惡!被動的人生總是很悲哀的,我只是想在學校裡找個安靜的地方睡覺,所以你們不要來煩我……」

說完這句很彪悍的話,小胖子頓了頓,黑黑的眼眸散發出堅定而可怕的目光。

「因為我對普通的人類沒有興趣。你們之中要是有陳三星那種檔次的修行人,天宮的神仙,西天的菩薩,西洋的紅衣道士,就儘管來找我吧!以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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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之後,校門外的父母爺奶們一湧而上,將自家的寶貝兒給拾回家去,只有胖乎乎的易朱背著雙肩米奇小書包,有些茫然地跟在這一大堆人群後面,雖然身周熱鬧,卻似乎感染不到他。

他的班主任,那位張小白老師看著他在校門口與週遭小孩子們格格不入的孤獨感,不由歎了口氣。

好像沒有人來接他。

易朱在校門口左顧右盼,終於失望地搖了搖頭。他的老爹自從西藏一行回來後,似乎變了個人,成日精神萎靡不振,沒想到居然自己轉學的第一天也不來接了,這一點讓易朱的小心肝兒很受傷。

小傢伙低頭腦袋,垂頭喪氣,小馬尾辮在腦袋後面頹然無力地搖動著,踢著路上的石頭,他往學校外面走去。

出了小學,便是大學,走過菜園子,再行得幾步,便來到省城大學的二教。

易朱歎了一口氣,眼光穿過行廊,看向荷花池裡的青青荷葉拱繞著秋蓮子,哼道:「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哼完這句,小傢伙眼睛一亮,然後屁顛屁顛地往二教學樓的樓上跑去,樓中來來往往的大學生們看見這樣一個小胖墩在穿行,不由感到有些納悶。

易朱對這些目光卻是視而不見,直接來到三樓的一間大教室外面——他把某人的課程表是背的清清楚楚,大三的課本來就不多。

大學裡時常上大課,幾個班的人聚在一起上。今天恰好就是一堂大課,齊刷刷百來個人頭正在大教室裡聽那個花白頭髮教授侃大山。

那教授脾氣不好,門下弟子及格不易,所以大教室裡非常安靜。

易朱跑到大教室門口,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下,然後盯著階梯座位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運足全身力氣喊了聲:

「媽,我放學了!」

……

……

坐滿了人的大教室一下安靜了下來,滿頭花白頭髮的教授手上的粉筆卡登一聲斷在了黑板上。

那個角落裡,鄒蕾蕾悉悉索索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尷尬,把書包收拾好,滿是不安地看了教授一眼。

「鄒同學,看來你的兒子轉學之後,來的次數會更多了。」教授歎了口氣,向鄒蕾蕾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後開始準備繼續上課。

看來,易朱小同學擅闖省城大學教室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問題,連嚴肅的教授都習慣了這種突然襲擊。

教室裡直到此時才終於崩不住弦,哄然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傳來一干大學生們玩鬧的話語。

「蕾大姑娘,記得少帶你的兒子吃麥記,當媽的人,要注意小孩子的膳食。」

「喂,小朋友,要不然一起上完課再走吧。」

哄笑連連中,鄒蕾蕾低著頭,羞羞地小步跑到教室門口,將易朱胖乎乎的小手一拉,逃也似地離開二教學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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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人呢?」

蕾蕾和易朱牽著手在七眼橋上走著,一人手裡拿著一根蛋筒冰淇淋在舔,說到底,蕾蕾媽也不過是個剛滿二十的大姑娘,帶著小易朱一起走,不像母子,倒更像姐弟多一些。

易朱埋怨道:「爹今天沒來接我。」

蕾蕾大怒道:「今天是第一天,我又要上課,不是說好了他來接的嗎?」

易朱舔了口草莓味兒的冰淇淋,不在乎說道:「他不來更好,免得看他那張臭臉。」

鄒蕾蕾掏出手絹,把小傢伙臉上糊著的奶油擦掉,說道:「他是你爹,哪能這麼說他。」

易朱癟癟嘴,委屈道:「這一年裡他哪點兒像爹?就顧著自己玩,根本都不管我。」

七眼橋上人來人往,賣盜版的小販與賣虎骨的藏胞拼著嗓門,沒錢的學生情侶與進城打工的年青夫妻們一起散步,人群中,鄒蕾蕾卻要拖著「兒子」回家。

想到此節,她不禁有些氣,哼道:「咱們先別回家了,讓他急一急。」

易朱伸出紅紅的舌頭,嘻嘻笑道:「媽,那咱們去哪兒玩?」頓了頓又道皺眉道:「不過依爹現在的臭脾氣,估計他也不會急到哪兒去。」

這一對大咧咧的母子,決定去府北河新修的遊樂場去玩。

這兩年府北河改造,臭水變清,河邊修路,清爽了不少,市政府還在河邊修了一個遊樂場,場中有兩架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大轉盤。

鄒蕾蕾和易朱在遊樂場裡找著項目玩著,反正兩人身上都是易天行的錢,用起來也不心疼。

坐在高高的大轉盤上,緩緩向天上升去,鄒蕾蕾緊張地抓著欄杆,看著越來越遠的地面,有些害怕。

易朱大咧咧地說道:「媽,別怕,這沒多高。」

鄒蕾蕾呸道:「你們爺倆當然不怕。」

易朱眨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問道:「媽,爹沒有帶你上天飛過嗎?」

蕾蕾哼了一聲,氣鼓鼓道:「連葉相他都帶過,就是沒帶過我!」

……

……

離開遊樂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十點鐘,夜深沉黑暗,蕾蕾媽和鳥兒子卻還是意猶未盡,在街邊買了些零食邊吃邊走著,但走著走著,一大一小兩個糊塗人發現了一個問題。

沒有易天行這個活地圖帶路,母子倆似乎就在這省城內迷路了。

鄒蕾蕾咬咬牙道:「我看應該從那邊繞過去就能到歸元寺,到了歸元寺再到墨水湖,我記得是哪趟公汽。」

小易朱沒好氣道:「媽,我們隨便找條大路,然後坐的士吧。」頓了頓又道:「我不想去歸元寺。」

鄒蕾蕾摸摸小傢伙的腦袋,笑著說道:「你這孩子也真奇怪,每次說要去寺裡,你都難過的不行。」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逼問道:「你怕什麼呢?」

易朱苦著臉道:「我怕師公,不知道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怕,他每次見我總喜歡欺負我。」

……

……

從遊樂場出來後,是一大片的老宅子,小巷如蛛網,一時還不知從哪個方向走,更能容易到大路。

「要不然轉回遊樂場去?」蕾蕾媽問著自己的小崽兒,徵詢他的意見。

易朱這方面比較像他爹,把手一揮道:「就從那個巷子穿。」

「但那巷子挺黑,看著挺嚇人的。」姑娘家比較注意安全。

「媽,你是和我在一起,還怕什麼呢?」易朱細聲細氣說道,提醒她,自己這個兒子保鏢不是白給的。

「那倒也是。」鄒蕾蕾輕輕掐了掐他胖嘟嘟的臉蛋,眉開眼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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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小巷子,黑黑的道路確實有些嚇人。

無巧不成書,打巷子口裡蹦出幾個攔路剪徑的小賊來。

之所以第一眼便看出是小賊,是因為他們閃爍的目光,當然,最能證明他們身份還是他們的開場白。

「江湖救急,給點兒鈔票花花。」

隨著這句話走上前來的是兩個大漢,手都伸在上衣口袋裡面,看著有些緊張,有些興奮,大概是很難找到一個少女外帶一個小孩兒的最佳被搶組合。

……

……

鄒蕾蕾有些緊張地說道:「不要吧。」

這句話她其實是說給易朱聽的,是要他不要胡亂殺人,因為她發現小胖子的眉宇間已經開始凝結煞氣了。

而那兩名搶匪卻以為面前這美麗女生的不要二字是說給自己聽的,不由有些神情蕩蕩,開始淫笑起來。

蕾蕾歎了口氣說道:「別把人打死了。」

易朱皺皺眉。

蕾蕾加重語氣道:「別忘了你爹給你定的三大紀律。」

搶匪這時候才發現事情似乎有些蹊蹺。

易朱冷冷地看了搶匪眾一眼,然後搖著圓滾滾的屁股走上前去,揮舞著肉乎乎的食指點著這些人的鼻子罵道:「我覺得,某人應該為省城治安的敗壞感到恥辱。」

今天放學沒有人接的挫敗感,讓他無時無刻不忘打擊易天行的聲望。

搶匪們揮舞著武器,走了上來,好笑地看著眼前這個學大人事氣說知的小胖子,匕首在他們的手上耀著滲人的寒光。

小易朱細聲細氣說道:「媽,把眼睛閉上。」
第五部 焚城第二章豬樣年華

小巷陰沉。
易朱現在說話有點兒偽成熟的感覺,但身子仍然是一個六七歲的小胖墩模樣,所以當他在黑夜裡向著兩名持刀歹徒衝過去的時候,看著就像一個被人一腳踢飛的圓皮球。

——圓皮球的速度很快,聲勢很可怕。

持刀歹徒還在發愣,就發現那小胖墩的腦袋已經狠狠頂在了自己的胸腹上。

當先挨頂的那人,哎喲喲一聲慘叫,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

另外那個人驚呆了,本來還有點兒憐惜小孩兒的心思全部拋諸腦後,罵咧咧地朝小易朱逼了過去。

易朱愣愣地站在地上,忽然啐了一口,把頭一低,又往前拱了去。

就像……某個電子遊戲裡的角色喜歡玩頭技一樣。

他和易天行一樣,有金剛不壞之身,五龍五象之力,然而在易天行的嚴壓下,從來沒有機會學習打架的本事。不算拳腳功夫,他還有個放火的本事,而且肯定是天下前二名的有力競爭者,奈何蕾蕾媽叮囑不得殺人,這自然也沒了施展的機會。

於是乎,易天行在縣城裡還能擺出黃飛鴻的經典造型,這可憐的孩子卻只能以頭頂人,腳下蹬蹬踩著地板,一往無前地又往一個歹徒的胸腹處頂了過去。

登登登登登!

他的速度很快,像兒童公園裡的小火車一樣往前衝著。

歹徒同志根本來不及反應和躲避,便被那鐵腦袋,狠狠頂了一下。

噗噗幾聲脆響,這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啊」的一聲,那名搶匪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不停。

寒光一閃!

頭先那個淚流滿面的歹徒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惡念一起,拿起匕首狠狠地朝易朱的臉上揮了下去!

蕾蕾縱使膽大,但畢竟是頭一次見著易朱打架,仍然還是很擔心,見著這樣危險的局面,忍不住叫了起來。

易朱此時剛把那個人撞翻,用手摸著自己的小腦袋,忽然感覺頭頂有道寒光,下意識地揮手一擋。

卡登一聲脆響。

耀著寒光,鋒利無比的匕首與他胖乎乎的手掌一觸即裂!伴著脆響,碎成兩片。

手握半截殘刀的搶匪傻了眼,傻呼呼地看著自己的手上,再低頭看看那胖小孩兒一絲血漬都沒有的手掌,喉嚨有些發乾,呵呵乾咳了兩聲,

易朱望著發傻的搶匪,天真一笑,細聲細氣說道:「叔叔是不是有些暈?」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曲起食指,在那名搶匪的額頭上敲了一下,嗡的一聲響,那人真的暈了過去。

「爹在海邊教過我,垃圾是不會自動走進垃圾箱的,所以需要我們打掃。」易朱朝著地面上的那位「叔叔」解釋道。

一個暈了,還有一個。

被「鐵錘」撞的直想吐血的那位勉強支撐起身體,看著躺在地上的同伴,眼睛裡露出恐怖的神情——他怎樣也沒想到面前這個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小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恐怖!

易朱慢慢朝他走了過去,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那名劫匪卻被這小胖子身上的氣息嚇得渾身發起抖來,唇角抽搐著,害怕的顫抖著,下意識裡,他伸手往上衣口袋裡伸去。

……

……

砰!

一聲清脆的巨響在小巷裡響起。

搶匪伸向上衣口袋的右手被某種武器瞬間擊成了一蓬血花!

一聲極淒厲的慘叫之後,搶匪昏厥了過去。

便在同一時間,小巷外警笛之聲大作,呼嘯而至,高音喇叭裡傳出有些惶急的喊話聲。

「裡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馬上放下武器!」

小巷外警笛淒厲,警燈閃耀,不知道有多少警察圍住了這裡。

看著躲在地上兩個人事不醒的搶匪,鄒蕾蕾愣了,心想外面的警察難道是來抓自己的?但看著那人的斷手還在不停留血,蕾蕾忍著害怕,走上前去,取出手絹,伸勁兒地扎到那人流血的手腕上。

四周的黑暗裡有人影包圍了過來。

鄒蕾蕾卻根本不管那些人,只是專心包紮,其實她這時候很想施展出自己「清靜之體」的能力,奈何她的那種能力似乎與段公子比較相似,時靈時不靈。

看著那名搶匪手腕上的血還在流著,姑娘家有些急了。

……

……

「四號報告,人質安全,匪徒喪失行動能力,請示近距離觀察。」

「同意。」

一大群穿著制服的特警衝入小巷中,只是從制服上看不出來是屬於哪個部門。

其中一位年青的警察,動手便要去拉蹲在歹徒旁邊的鄒蕾蕾,鄒蕾蕾挺強的,掙了兩下,這下易朱不樂意了,一掌推了過去。

他個子小,這一掌恰好推在那年青警察的小腹上。

年青警察哎喲一聲,化為一道灰龍,摔在小巷的牆上,轟的一聲,震碎半片磚牆,露出裡面的居家人們來。

四周的警察全然想不到自己解救的人質竟然會驟然發難,馬上圍了起來,看著那個小胖子十分緊張,卡卡上膛的聲音響徹小巷。

易朱冷冷地看著這些警察,雖然知道對方應該是來救自己的,但這些找死的制服居然敢對蕾蕾媽動手動腳,那便很討人嫌了。

蕾蕾發現小傢伙的眉宇間開始慢慢堆積一股戾氣,隱隱感覺這股戾氣一旦迸發出來,只怕場上留不下幾個活人,嚇得趕緊伸手把他摟進懷裡。

小巷裡一道紅光閃過。

正滿臉不爽盯著這母子二人的警察們忽然叫了起來,剎那間,眾人感覺自己手裡握著的槍變成了滾燙的紅鐵,燙的生痛,趕緊慌不迭地把手中的槍支扔到地上。

伴隨著槍枝落地的響聲,一陣答答的響聲傳了入小巷。

是高跟鞋優雅落在石板上的響聲。

隨著足音,一位滿頭柔順紅髮,生的魅麗清雅的白領女子款款走入巷中。

正是莫殺,她右手一招,一道如弧光般的天火收入掌間,潔白如玉的手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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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誤會。」

一個男子滿頭是汗地跑了進來:「莫小姐,你怎麼也來了。」

「許瑾?」莫殺冷冷地看著他,「怎麼回事?」

原來是六處裡那位經常隨秦琪兒去小書店混飯吃的許瑾。

許瑾擦擦頭上的汗,對著鄒蕾蕾和小易朱歉意一笑,說道:「我們奉命保護鄒小姐與小易同學的生命安全,這一點莫殺小姐應該是清楚的。」

自從九六年初六處山谷會議之後,易天行一家在省城裡就成了國家重點保護的對象。

某些方面生怕易天行身邊的人出點兒什麼事,把那個「易半仙」給惹怒了,那可麻煩了。所以省城六處現在新成立了一個部門,一直暗中保護(或者監視?)著鄒蕾蕾和易朱。以往一年間,只見易朱欺負人,沒見他被人欺負,所以大家都有些放鬆,斷然料不到今天這母子二人突然「離家遊玩」,在這小巷裡偏又不湊巧碰見了兩個不長眼的小賊。

負責監視的六處職員本來可以很輕鬆地解決那兩個小賊。

但官場中人……總是怕負責任的,所以他還是第一時間上報了六處相關職能部門。

這才有了剛才那出特警殺氣騰騰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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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警退出去後,搶匪也被救護車接走了,直到那時,警察才發現那名搶匪似乎只是想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錢包來。

也許在搶匪的眼中,這個小胖子被地獄裡的小鬼還要可怕一些,所以動了雙手獻寶山大王的想法。

不去理會那些可憐的凡人,單說事情結束後,易家三口人外加一個六處的小官員站在小巷裡,場面有些尷尬安靜。

打破這個安靜的還是性情好的鄒蕾蕾。

「許科長,你跟了我們一年,累不累?」

許瑾嘿嘿笑著說:「我也是為了您的安全。」

小易朱閃著大大的眼睛,疑惑道:「你保護我們?」

「是啊。」

許瑾表面平靜說著,心裡卻是萬分激動。他本是渤海派弟子,師門令他加入六處,受秦童兒調派,周逸文事件後,為了補充省城六處人手和秦琪兒身邊空白,他才來到這個城市。

他在省城裡的主要工作,便是負責面前這個小胖男生的安全——似乎是很乏味的工作,但許瑾無比快樂。試想入世修行期滿後,回到渤海派,與師兄弟們吹吹,自己和「朱雀陵光神君」大人一起過了一年——額的親娘咧,這是何等樣的榮樂啊!

他在美滋滋地想著,易朱下一句話便傷了他的自尊。

小傢伙學著老爹的范兒,搖頭聳肩揮手:「那還是別跟了,你境界太低,我怕還要我來保護你,很煩的。」

鄒蕾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許瑾訥訥告退。

坐上了莫殺開來的那輛紅色跑車,鄒蕾蕾替易朱把有些散的辮子解了,重新梳了一個,好奇問著在開車的莫殺:「你怎麼這麼巧來這兒?」

莫殺乾淨利落答道:「師傅。」

蕾蕾喜滋滋說道:「見我和易朱沒回家,他有些擔心,所以麻煩你來找?」莫殺能感覺到易朱體內的天火元,所以用她來找人是最方便的。

鄒蕾蕾本來因為易天行的關心有些竊喜,忽然想到,若論找人感應,易天行應該是最方便的那個……他卻不肯親自來,看來這即便擔心,只怕也擔心不到哪去,想到此節,她不由微怒挑眉。

莫殺餘光從倒視鏡裡瞧著「小師娘」面上神情,微微笑了笑。

「哎喲!」小易朱忽然痛呼了一聲。

「怎麼了?」鄒蕾蕾著急問道,莫殺也凝重起來。

「屁股痛。」

「剛才打架摔了?」

「不是。」

「那是怎麼會痛的?」

「今天上課……被老師罰站,我不肯站……所以……所以被老師打了屁股。」易朱囁嚅道。

「為什麼要罰站?」鄒蕾蕾氣呼呼說道,心想現在的老師怎麼還體罰,「你們班主任叫什麼?我去找她領導去。」

事涉孩兒,一向表現的無比疏朗大方可愛的蕾蕾同學,也表現出了當媽的世俗一面。

「班主任叫張小白。」易朱有些畏懼地看了她一眼,小聲說道:「罰站啊……因為我睡覺,她來吵我……我就……我就……說她年紀輕輕,不談戀愛,卻喜歡管閒事兒……像個火星人。」

汽車一陣扭動,在夜色下的街面上走著之字。

往常一臉肅然的莫殺憋不住低頭笑了起來,握住方向盤的雙手一陣抖動。

「你這小子又撒謊!」鄒蕾蕾忽然醒過神來,「就你這身肉,誰能打痛你?你和你爹一樣,全身上下除了耳朵怕擰之外,什麼都不怕……」

她甜甜一笑續道:「想蒙我,裝可憐討疼,那是沒門兒的。」

易朱癟癟嘴,心想:「早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了。」

「易天行在哪兒?在幹什麼?」

一打岔,鄒蕾蕾險些忘了興師問罪,趕緊把話題轉了過來。

莫殺手握方向盤,並未回頭,淡淡說了兩個字:「打架。」

易朱搖搖頭,細聲細氣說道:「師姐,現在扮酷不流行了,麻煩你成熟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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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去吧。」

「不去不去。」

「護法去吧。」

「小爺不去。」

……

……

歸元寺後園的一間廂房裡面,一個老和尚,一個小賴皮正在做著世界上最沒有營養的對話,不過似乎九四年的時候,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時,說話就是這種調調兒,那時候好像在爭論什麼「老衲不知」的問題。

易天行如以往那般趴在蒲團之上,卻沒有如以往那般耍蛙泳的姿式,因為他這時候實在是有些忙。

他左手拿著一個雞腿在啃,右手在翻一本武俠小說,身上戴著一個自動按摩帶,嘴裡叼著一根燃著的香煙,腦袋前面是一杯紅酒。

看著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今天之所以來了歸元寺,就是因為他一直害怕的那件事情——斌苦大師為趙大居士帶話,這香港也回歸了,寶島那邊演習也停了,佛祖舍利的出巡也應該開始了。

斌苦大師斷沒想到這位護法當年答應的斬釘截鐵,今天卻開始玩起無賴,不由氣的吹銀鬍子瞪佛眼,怒氣沖沖。

任他如何說著,易天行還是保持著那個憊賴至極的姿式,死也不肯答應往香港一行。

於是乎,一老一少二人便不停地用乏味言語相互攻擊,劍拔弩張,緊張局勢一觸即發。

鄒蕾蕾抱著已經快睡著的易朱走進廂房時,看見的便是這種古怪場景,她靠在門口感受著禪房裡的那兩股殺氣,歎了口氣,心想莫殺說易天行在打架……倒也不為錯。

「我來和他說吧。」她略帶歉意地對斌苦大師說道。

斌苦大師見她來了,微一合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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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墨水湖畔的小書店,將易朱抱進屋睡了,二人走到天井裡的那棵大樹下坐著。

一樣的月光,不一樣的心境。

「這一年裡,你到底是怎麼了?」鄒蕾蕾拔掉他的耳機,裡面傳來彭佳慧挺嚇人的大嗓門。

易天行忽然說道:「蕾蕾啊,我們去意大利玩吧。」

「啊?」

他興高采烈地繼續說道:「我們去威尼斯坐坐剛朵拉,去羅馬伸手喂石頭嘴巴,應該很有意思,啊……多浪漫的旅程!」

刻意的轉話題被鄒蕾蕾打斷,她盯著他的雙眼輕聲說道:「你已經瞎整了一年了!」

平時不發威的女生,偶爾嚴寒一下下,效果是異常的好。

易天行愣了一愣,不離手的紅酒擱在了地上,苦笑了一笑。

自從從西藏那次回來之後,蕾蕾便發現,易天行整個人的性情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嬉笑怒罵著,但總感覺他眸子裡雜著許多憂心不安,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恐懼。

這一年裡,他基本上什麼事情都沒做,易朱也沒怎麼管,老祖宗的後園也去的少了。葉相僧每天忙著照看書店,去醫院說佛,去扶老婆婆過馬路,他卻什麼忙也不幫,鵬飛工貿?六處?那更是他絕對懶得接觸的地方。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基本上只做四件事情。

吃飯睡覺玩耍加談戀愛。

吃飯吃遍了省城所有的大飯店,各式名菜從頭到尾吃了一轉,天目湖的魚頭,南邊運來的天九翅泡稀飯,東邊送來的台灣果子,吃了一個夠,反正他有錢;

也喝酒,白的只喝五糧液,紅的只喝蒙塔榭,啤的像泔水,不喝,反正他的舌面上的味蕾仍然不夠名貴,感覺不出什麼細微的分別,所以只挑貴的喝;

睡覺他買了張特舒適的水床,雙人的,鋪了幾層鴨絨墊子,絕對比秦可卿的香閨還要柔軟;

玩的更是幼稚,反正他膽子大,本事大,算是人間一仙,蹦極這類的事情顯不出刺激,驢行這種事情顯不出辛苦,羽毛球這種事情顯不出難度,所以他玩樂的主要項目就是窩在家裡打電子遊戲。

或者看看電視,當然,他是不看足球的,總覺著自己上場,肯定比金州那拔兒人要踢的強許多。

談戀愛的事情就更簡單了,上述項目,往往都是蕾蕾同學陪他一起玩,這就是談戀愛的過程。

這就是一九九六年到一九九七年之間,易天行如豬一般的花樣年華。

因為從來沒喝醉過,所以這種生活談不上醉生夢死,卻也是過的十分頹廢。

……

……

之所以會這樣,全是因為扎什倫布寺所見所聞的後遺症。

西藏之行,看上去對他似乎沒什麼影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很是苦惱茫然,還有很嚴重的恐懼。

自己該做什麼?直接跑到天界去找那位菩薩單挑?還是說去傳說中的那美剋星找師公要歸元寺後園的鑰匙?

更重要的問題是,葉相僧正在一天一天的醒過來,這似乎意味著大難之期也一天一天臨近了,道門雖然眼下似乎收了手,但大勢一至,世界六動,叫自己如何面對?

強大的壓力就像這省城永亙不變灰色的天空,壓在他的心頭。

以往的歲月中,縱使面對秦梓兒和陳叔平這樣的厲害角色,他也不曾怕過,但在扎什倫布寺裡聽了普賢菩薩的一段話後,他真的怕了。

不論他前世是誰,但他這一世姓易名天行,是承天之僥倖才存活下來的一個拾荒少年郎。

一想到那位可怖至極的大勢至菩薩,害怕,也是份內之義。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有多少天,這種安靜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

所以……他開始用很弊腳的方式,他所以為正確的方式……享受人生,只不過他享受人生的方法在旁人看來,是很老土且沒有品味的。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刻意地少管易朱和蕾蕾,是因為他很擔心,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身邊最親近的幾個人該怎麼辦?他想讓他們提前適應這種生活。

今日斌苦大師終於提到佛指舍利將要出巡,兩年前那不祥的預感,又強烈地湧上心頭。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豬樣年華」即將結束,前路必將十分熱鬧艱險。
第五部 焚城第三章風蕭蕭兮耳朵疼

易天行苦笑著歎了一口氣,手掌輕輕撫摸著天井大樹粗糙的樹皮,輕聲說道。
「是不是覺得我這一年等於在熬日子?」

鄒蕾蕾點點頭。

易天行笑道:「沒辦法,除了熬日子,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蕾蕾輕輕將他的腦袋攬入懷裡。

易天行很舒服地學那賊小子蹭了蹭柔軟處。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壓力這麼大。」蕾蕾拉開距離,認真看著他的雙眼。

易天行搖搖頭,強笑道:「還真信?我這人只是懶,你是知道的。」接著卻低聲咒罵道:「操那些龜兒子菩薩,比老子厲害太多,隨便來個我都吃不消,害得老子不敢出門!」

省城是安全的,因為老猴在這裡,葉相僧有很多次要去梅嶺一探究竟,都被他生生攔了下來,這一年裡,他過的確實十分窩囊。

想著這口窩囊氣,他鬱悶到了頂點。

啪的一聲響,他一掌重重拍在天井的大樹上,心神激盪,忘了控制,體內天火化為細細火元,竄入樹幹,一瞬之間,天井內燥氣大作,樹葉漸黃,青枝漸萎。

鄒蕾蕾歎了口氣道:「其實有很多事情,我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是怕我擔心。」她沒有察覺身周異象,輕輕靠在大樹上,微笑道:「可是如果老像你這一年裡這樣過,即便安全,可是也沒意思。」

香肩一觸樹幹,本來已經快要枯死的天井大樹驟然重現生機,清清揚揚,綠葉翠枝在夜風中輕搖著,好不美麗。

大樹何辜,成了這二人舒洩情緒的沙袋。

……

……

「易英雄,別怕,這世界上能打倒你的人還沒有出現!」

蕾蕾比劃著秀氣的拳頭,給他打氣。

易天行險些笑出聲來,心想這種打氣法子聽著怎麼這麼熱血?笑著說道:「放心吧,如果有能夠打倒我的人,我會第一時間逃回省城來。」

他一年未出省城,便是靠著老祖宗這棵大樹。

鄒蕾蕾笑道:「上次和秦琪兒去逛街的時候,聽她無意中說過,聽說你現在是咱們中國最能打的人,你還怕什麼?」

易天行搖搖頭:「愛因斯坦說過畫圓的事兒,我現在就在不停地畫圓,自己越強,越發知道這個宇宙間真正厲害的角色有多恐怖。」他歎了口氣:「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有一絲畏懼。」

鄒蕾蕾看著他的雙眼,柔聲道:「面對注定到來卻未知的敵人,我們有兩種方法面對,一種是迎上,一種是退縮,其實哪種選擇都是正確的,只是看你自己怎麼想了。」

易天行笑了笑:「你最近似乎很有當政治教師的潛質。」

「學校是準備讓我留校當輔導員呢。」蕾蕾撒著嬌。

易天行沒有接這個話,認真回答道:「我會選擇迎上,其實那年在鄱陽湖的時候,我就有這個覺悟了……若始終呆在省城,我也不過是個在大點兒的監獄裡放風的囚犯而已,而且……師傅也被關的太久了。」

蕾蕾輕輕抱住他,大樹下一片溫暖恬靜。

很久之後,女生輕輕問道:「什麼時候的飛機?」

「兩天後。」

很久之後,回答才響起,似乎他考慮了很久,但一旦出口,那聲音卻顯得異常堅定。

「過了一年享清福的日子,該來的東西總是要來的。」

一年多的荒唐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如今將要離開,易天行心內鬥志勃然而起——他不曾想過逃避,只是在參詳著很多事情,既然如今主意已定,那麼自然會努力的做好——這是他天生的性情,管他神仙佛祖,把他惹急了,也是要啄人的。

易天行深吸一口夜空中的秋風,輕聲說道:「蕾蕾,大學畢業了就嫁給我。」

鄒蕾蕾很乾脆的點點頭。

……

……

蕾蕾去睡了,易天行正準備把耳機塞進耳朵裡,再聽一遍彭大嗓門的歌,不料門簾一動玉僧來,嚇得他趕緊直擺手。

「剛走了一位政治老師,你不要又來整一通。」

葉相僧微微一笑,雙手合什,清俊的容顏在夜色中散著明朗的光毫,眼如秋水眉如遠峰,就連那個大光頭都顯得那麼俊俏。

「路上多小心。」

「玩了一年多,早玩膩了。」易天行不知怎的有點兒感動,走上前去重重和他擁抱了一下。

葉相僧不大適應這種肢體上的親密接觸,脫身說道:「你去香港台灣一行,路上切忌與人爭鬥,畢竟你如今菩提心已成,若全力施為,只怕神浮上虛,真的要往天界去了,即便你憑道心收攏,強自壓伏自己力量留在人間,但若驚動了西天諸人,也是不妙。」

易天行點點頭,認真說道:「你也一樣,我不在省城,你千萬不要到處亂跑,最好把這小書店關了,去歸元寺住些時日。」

葉相僧搖搖頭:「我準備去梅嶺一趟。」

易天行很生氣吼道:「你雖然長的嫩,但畢竟不是小孩子,你是個中年男人!怎麼一點兒事兒都不懂?我又不在你身邊,你冒冒失失跑到梅嶺去,如果被那個瘦和尚吃進肚子怎麼辦?」

葉相僧面色平靜:「那位大德意欲肉身成佛,收納諸多須彌山師兄弟的佛性,我總要想辦法把那些佛性解救出來才是。」

易天行盯著他的雙眼,半天沒有說話,幽幽道:「你是不是在怨我?」

葉相僧微笑道:「何怨之有?」

易天行苦笑道:「看來在省城荒廢了一年的日子,大家都快受不了我了。」歎了口氣道:「我知道,其實我應該陪你去梅嶺,但你知道的,首先我們兩個人不見得幹得過那個瘦和尚,當年在藏上高峰我們又不是沒試過。再說回來,萬一我們干贏了,佛性散遍中土大地,雖然我無法猜測那是怎樣的場景,但肯定聲勢很驚人,我想一定會驚動西天那位大勢至菩薩。」

他愁苦看著和尚的雙眼道:「天袈裟大陣太邪乎,去年我又試了兩次,一點輒都沒有,袈裟覆頂,真言其中,外加那道佛祖留下的佛光,太厲害了。師傅他老人家沒辦法出省城……如果我們在梅嶺鬧出大動靜,大勢至菩薩下來怎麼辦?如果他把我幹掉了怎麼辦?就像幹掉普賢菩薩那樣。」

「你還沒有全醒,而且你是個智慧菩薩,打架一向是不在行的。」易天行擺擺手道:「所以我不敢冒這個險,這一年裡一直阻止你去梅嶺,希望你能諒解。」

葉相僧又是一笑道:「我只是小智慧,沒有大明悟。」

「謙虛了。」易天行道:「如果你真的只有小聰明,明哲保身我倒安心。」又歎了口氣:「就怕你這慈悲和尚太有大智慧,寧肯捨了自己的肉身,也要救那些佛性出來。」

他猜的很正確,菩薩的大智慧,在世人看來往往都是很愚笨的熱血,雖然菩薩是很冷靜地做著慈悲的選擇。

葉相僧看著他擔憂的雙眼,沒有說話。

「我走後,幫我照顧蕾蕾和小傢伙。」易天行鄭重說道:「梅嶺的事情不要緊,我這次出去,一路上會慢慢打算的。」

葉相僧低首一什,月光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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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

丁丑年,戊申月,戊申日,午時,不宜出行,大凶。

慵懶了整整一年半的易天行,坐上了前往香港的飛機,葉相僧被他扔進了歸元寺後園,此時他的身邊坐著一位滿頭紅髮,眉眼髮梢裡都帶著隱隱殺意的美麗女子。

飛機場外,來送行的眾人揮手致意。易天行現在的身份很複雜,所以來送行的人也很複雜。有宗教事務局的人,有秦琪兒領著六處的人,有市政府的人。

鵬飛工貿的一干兄弟不知道怎麼也知道了消息,趕來送行。肖勁松率領公司的一群大漢舉著一個橫幅,橫幅上寫著那位愛拍馬屁的魏子的手書:

「歡送易董事長並莫大小姐回台灣省親!」

很噁心的話語,很熱鬧的場景,挺像歡送奧運代表團出行的陣勢。

飛機起飛了。

小易朱牽著蕾蕾媽的手,看著頭頂天穹中漸漸沒入雲端飛機,用他細嫩的聲音緩緩「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哎喲,媽,別擰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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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舒適的座位上,看著舷窗外機身下快速後掠的白雲,易天行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套個鐵鳥飛,總是沒有自己飛來得快活。

不過他心情挺輕鬆的,既然捨棄了省城的安穩日子,那便好好過吧。

從空姐手裡接過飲料,滋滋喝了兩口,湊到旁邊去看莫殺,莫殺這姑娘家家成天都在忙碌著,縱使這時候坐在飛機上,還在認真看著文件。

易天行玩的這一年半中,莫殺便為他掙了一年半的錢,鵬飛工貿在得勝街改造工程之後,又接了幾個大生意,運氣好的沒辦法,那鈔票是如長江之水滾滾而來,這當然得首推莫殺的能力與眼光,易天行有時候都懷疑,自己與莫殺相比,好像她才更應該是善財童子才是。

不過難得出行,他自然不願意身邊這漂亮姑娘變身埋頭工作的眼鏡OL老處女,啪的一聲把文件搶過來,嘻嘻笑道:「你現在是公司的頭兒,能休息就休息吧。」

莫殺卻不管他,冷冷盯著他的雙眼道:「給我。」

易天行被她冷冷的目光嚇著了,咕噥著:「對師傅也這麼冷冰冰的。」百般不情願地把文件夾遞了回去。

莫殺工作效率極高,一會兒便做完了事情,收好文件,站起來將文件夾塞進公文包裡,坐下之後,煞有意趣地盯了易天行幾眼。

「女徒兒,盯為師做甚?」易天行正咪著眼看前排的美女,渾然忘了自己身邊的紅髮少女也是美的驚人。

「為什麼不幫?」

「啊?」

「行李。」

「倒,你又不是弱不經風的小姑娘。」易天行有些頭暈。

莫殺搖了搖頭,歎息道:「小師娘命不好。」

易天行佯怒道:「說什麼呢?」他自然是知道這女徒兒是指自己挺不會照顧人,蕾蕾跟了自己,那算是白瞎了這個人啦。

「對小師娘好些。」

莫殺語重心長。

易天行聳聳肩,又滋了一口飲料:「我自然省得。」忽然問道:「昨天讓你發給臥牛山的信發出去沒有?」

「嗯。」

「你說,我把老爺子拖進來是不是有點兒不厚道?」

「是。」

「看來我真是個壞人。」易天行長太息。

「如果你真是壞人,事情會簡單許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這些簡單的對話,裡面隱著許多別的意思。

「莫殺,一直沒有問過你,你到底殺過多少人?」

莫殺有些疑惑,心想這位年青的師傅怎麼忽然想到問這個了,皺眉想了想,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易天行歎道:「算了,不用數了,看你想這麼久,就知道以前你至少殺了一個加強連。」

莫殺笑了笑,沒有說話,卻想起了一年半以前,師傅從西藏回來之後,和自己的一次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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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春光初至,明媚初顯的早晨,易天行神秘兮兮地跑到得勝街改造工地上,把正在當鐵面監工的她揪了出來。莫殺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有些愕然,在那時便聽見自己的師傅面色平靜地提出一個要求。

「教我殺人,要有效的那種。」

「殺誰?」

「誰想殺我,我就殺誰。」

莫殺當時很冷靜問道:「師傅,你如今的境界還需要我教你殺人嗎?」

易天行踩著工地裡的磚礫,認真說道:「不一樣,我要向你學習,怎樣不鬧出大動靜來就把人給殺死了。」

原來他學習的目的在這裡,他為了防止打鬥時自己境界提的太高,驚動了西天淨土或者某些方面。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在旁人眼中荒廢了一年的易天行,開始跟隨自己的徒弟學習無聲殺人技,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不知道他現在學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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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萬英尺之上,飛機的頭等艙裡。

莫殺微微歪著腦袋看了他兩眼,問道:「為什麼關心?」

易天行哀聲歎氣道:「學了一年殺人的本事,但實際上現在想起初到省城後殺人的場景,自己還是有些放不開。」

莫殺笑了笑,說道:「師傅你要先學會殺人的時候不把對方當人。」

「好像很可怕。」易天行愁眉苦臉。

「嗯,不過殺人和做廚師一樣,就是熟練工種,習慣就好了。」莫殺今天難得說了這麼多話,就為了安慰他。

「這是在飛機上,而且是頭等艙,但我們的對話讓別的人聽見也是很恐怖的事情。」

易天行右手輕輕一收,將無形無色的視聽結界收了回去。

莫殺笑了笑,接著說道:「後面六處?」

易天行聳聳肩:「既然他們願意跟著,那就跟著吧,可憐的政府官員,坐頭等艙不給報銷,那只好在後面呆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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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緩緩停在停機坪上,一出機艙,沒有易天行預料中的略腥海風撲面而來,舉目望去,不遠處竟然都是些民居。他睜大了嘴巴驚歎道:「不是說香港機場是填海修的咩?」說完後,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遊客手冊。

莫殺提著行李跟在他的身邊,搖頭無奈道:「這裡是啟德,你說的那個還沒修好。」

易天行納悶了:「前兩年吵了那麼久,怎麼還沒修好?」

「不是得勝街改造,吵的人太多,修的自然也慢些。」

此時的香港已經回歸中國,機場外面紫荊旗高處還懸著一面五星紅旗。

易天行咪著眼感歎道:「這事兒讓俺想起了某家大學湖邊的雕塑,傳說一個是D,一個是S,S上面頂著個石球,D上面嘛都沒頂。」

莫殺納悶道:「什麼?」

易天行嘿嘿一笑:「科學頂個球,民主球都不頂。」

莫殺搖搖頭。

易天行趕緊分說道:「我對德先生賽先生一般尊敬,絕無二樣。」

一路閒聊著,出了機場,一直跟在他們二人身後的六處職員終於衝上前來,恭恭敬敬說道:「易先生,我們安排的住處在南洋酒店,車子已經要到了。」

正說著,一輛看著挺名貴,但易天行叫不出名兒來的車子停在了數人的面前。

緊接著,又是一列更名貴,但易天行依然叫不出名來的車……隊停在了數人面前,夾塞似地把頭前那輛車包圍了起來。

易天行身後的六處工作人員,面上一冷,已經和他們會合的特區相關接待人員也是臉上露出了不解之色,這車隊來的好霸道。

莫殺臉上仍然是冷冰冰的,卻率先走進那列車隊的第二輛車子裡。

易天行摸摸腦袋,苦笑著對那位六處的職員說道:「我必須聽她的,好像是要住在什麼半島,到時候你給我電話吧。」

六處職員這才知道眼前這列豪華的有些變態的車隊,居然是來接易天行與莫殺二人的,忽然想起來,身邊這位佛宗護法可不是窮的沒袈裟穿的和尚,而是著名的「青年實業家」,不由面露為難之色。

他們此行來香港,是為了暗中保護佛指舍利的安全,可看易天行這架勢,似乎是來銷金旅遊的。

易天行看見他面上的為難神色,笑了笑道:「秦童兒和法門寺的送聖團什麼時候到?」

「五號。」

「成,我會去機場接的,你放心吧。」

說完這句話,他鑽進了莫殺坐的那輛轎車,屁股一觸真皮坐墊,再看著身周的桃木板子,他挑挑眉頭:「莫殺啊,沒想到你還真的挺有錢的。」

莫殺冷冷道:「義父的,也是你的。」

易天行擺擺手:「我的錢夠花了,老林子的錢他還是留著養老吧,給我也沒啥用。」說完這話,他笑咪咪地和前排的司機打了聲招呼。

戴著帽子的司機趕緊應了聲,他不知道身後這人是誰,但既然能夠讓林家出名難纏的姑娘如此慎重,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在六處職員無奈的目光中,那行車隊緩緩駛離啟德機場。

「接兩個人用得著擺這麼大的譜?」

一位職員氣哼哼說道。

另外一位職員解釋著對方的用意:「這是要警告我們,易天行如今也算是港台名流了,有些手段讓我們不方便用。」

「拜託。」頭前那位好笑道:「就依他易天行出了名的厲害,再依他和趙理事長的關係,還有和秦家的關係,誰還敢把他怎麼嘀。」

特區的接待人員長的有些瘦,黑黑的臉看著很精神,他不知道易天行是何許人也,好奇問道:「剛才那個年青人是誰?」

「佛宗護法,小書店老闆,六處編外客卿,宗教事務局掛名易副局長,鵬飛工貿董事長。」六處職員望著他解釋道:「他身上的名頭最多,不過好像他什麼都沒做過。」
第五部焚城 第四章 過江佛1/3(朱雀記)

幾百年前,這裡是小漁村,是農舍,幾百年後,這裡是亞洲最繁華的城市之一,走在路上,兩旁的高樓像漆著同顏色的水泥柱子向天刺著,在陽光下耀著刺眼的光。街上車水馬流,熱鬧無比,只是在街上行走的人們總是腳步匆匆,面上極少表情。

香港的服務業很好,半島酒店雖然很有名氣,但客房的面積並不大。易天行二人住的是一個套間,比內地的賓館反而顯得格局小些,但是各式服務非常到位,讓易天行覺得很舒服,又沒有受太大的打擾。

在窗邊,看著這座城市在陽光下抖摟著精神,易天行下意識地咪了咪眼,目光在這個城市裡的每一個角落掃了一圈。

「義父明天到。」

莫殺沖了個涼,圍著一個浴巾就出來了,酥胸半露,香肩誘人,明眸秀眉相襯,加上頭上微濕的紅髮,看上去十分性感。

易天行苦著臉道:「我才二十歲,正值青春年少。」

莫殺愣了愣,顯然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在莫殺的心裡,易天行是值得尊敬的師傅,是擺在頭頂供著的那種老頭子般的存在,確實沒想到自己的這身打扮會給他造成什麼困擾。

易天行咳了咳,眼角餘光狀似不經地意在她清涼身體上掃了一道,大吃兩口冰淇淋,咪眼笑著說:「呆會兒給老林子打個電話,喊他不用來了。反正下個星期要去台北的。」

莫殺點了點頭,雙臂抬將自己地濕紅髮攏作一處,這一伸臂,胸前曲線畢露。

「很好看。」易天行德高望重地評論道:「只是你快點兒把衣服穿著。我們出去吃飯,順便走走。」

莫殺去裡面的房間,換了一身休閒打扮,蹬了雙輕便鞋,將自己的紅髮紮了一個馬尾,看著很清爽。她問易天行:「晚上有人請吃飯。」

「誰?」易天行略有些吃驚,他相信在香港沒有人會注意自己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角色。

「中央駐港辦事處。」

「去。」易天行揮揮手,「我們這次來只保證佛指舍利能安全回法門就行,不用和這些人打太多交道。」

「是。」

讓司機找了一個停車場,易天行和莫殺隨意走在香港地大街上。兩旁的店舖裡面的模特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引誘著易天行的購物慾。

「得給你小師娘買幾件衣裳了。」飛機上受了教訓後,易天行開始注意這些小事情。

進了衣店。女店員很熱情地迎了上來,易天行會說白話,而女店員的普通話也確實夠嗆,還是莫殺出面講出易天行的要求,然後很生猛地買了很多套衣服。

甚至還給老猴也買了一套阿瑪尼。

「應該是假貨吧?」

易天行雖然當了一年的花花公子,可對於這價格還是覺著有些吃不消。

莫殺看了他一眼,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易天行手指如劍。做發兵狀:「蘭桂坊!」但凡內地出來的遊客,總是對小時候看的電影裡面常聽到地這個地名兒非常感興趣。

「俗。」莫殺說道。

這時候是下午,喝酒的歡樂時光還沒有開始,所以他二人在蘇豪區隨便找了家餐廳,邊吃邊聊邊等。

費力地切著牛排,易天行總覺得順手,趁著餐廳裡地人沒注意,右手輕輕一彈,一道極微弱的金光閃過。他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就不見了,化作了手中的一柄餐刀。

這刀果然鋒利的多,五成熟的牛排遇刀鋒即開。切的輕鬆無比。

莫殺正優雅地啜著杯中酒,忽然看見師傅玩了這麼一手,險些把酒噴了出來。

用金箍捧切牛排,比殺雞用牛刀,還要過分,想來易天行一定是千古以來第一人。

金棍變成餐刀,將牛排切成小塊,然後又變成金叉穿起送入唇中,變化不停,倒是極考驗易天行地操控能力。他玩的是不亦樂乎,吃的是不亦快哉。

大塊朵頤之後,扯過餐巾狠狠地抹抹油乎乎的嘴唇,咕咕灌了兩口酒,皺眉道:「沒蒙塔榭好喝啊。」

莫殺白了他一眼,心想就算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人,也不會天天捧著蒙塔榭喝,也只有自己這位師傅和那位師公才會有這種惡癖。

小易和老猴都屬於沒有品味的人,所以喝酒只喝貴的,不喝好的。

「來來來。」易天行靠在椅子上,極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女徒兒,給為師講講這香港帝國主義勢力殘餘的情況。」

別看他像是來香港旅遊地,心裡卻沒有放下佛指舍利的安全問題。

莫殺輕輕放下刀叉,輕聲道:「教會,還有一些四九年之後過來的門派。」

「實力怎麼樣?」這是易天行比較關心地。

莫殺搖搖頭,表示這些人的實力不咋嘀。

易天行微微皺眉:「我一直在省城呆著,真的不知道這天下之大,既然中國能有這麼多奇人異士,想來外國應該也是挺多才對。過說到這次的具體問題,我真不認為有誰會笨到來搶佛指舍利,舍利本是象徵物,又沒有什麼用處,事涉宗教,教徒這種狂熱的群體有誰敢撩動?就算有人能搶走佛指舍利,他也賣不出去。」

莫殺點點頭道:「不錯。」

接下來,她又給易天行詳細解釋了一些人間修行門類之間的潛規則。其中比較重要地一條就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勢力範圍,嚴禁進入對方境內,如果進來了。被殺者無怨。

易天行咪眼問道:「那國內的那些教堂算是哪邊的?和梵蒂崗是什麼關係?」,,

莫殺搖頭道:「不清楚,不過台灣那邊算是分支,也是些一般地宗教機構,沒有發現有異常的現象。」

易天行又問道:「你幫我分析一下,有沒有可能香港回歸以後,英國國教惱羞成怒,所以派人手來搶佛指舍利?」

莫殺回答的很乾脆:「不要以為洋人都會蠢成這樣。」

易天行挑挑眉頭道:「我也這樣認為。」頓了頓,臉上浮上笑容道:「既然如此,看來這一路應該是安全的。」

「可惜師傅少了熟悉殺人的機會。」

莫殺用叉子刺入一塊微微滲著血絲的牛排送入唇裡,粉唇輕輕抿著。看著十分純潔動人。

入夜後的香港,展示出她迷人的另一面。街上女子鬢角輕絲飛揚,衣袂如花亂人眼,霓虹燈幻著各種形狀,散發著曖昧的氣氛。

易天行雙手插在褲兜裡,和莫殺並排走在那個TVB劇集中常出現的小斜坡上。

看著身旁那些微醺地人們,他笑了笑:「我經常幻想自己能喝醉。」

莫殺微微抬頭,看著他的臉。輕聲道:「我也一樣。」

他們兩個人,知道易朱是不是這種,總之是酒精如白水,一切免疫,看似很幸福,實際上卻很可憐,有些平凡人地真趣,他們永遠感知不到。

在街角處,二人走過一間酒吧。酒吧裡散著微紅的燈光,從窗上的古怪線條紋飾裡透了出來,與別處的熱鬧不一樣。顯得有幾分清靜和神秘。

易天行忽然停住了腳步,神識微散,看著那窗的古怪線條,皺眉道:「東歐那邊的風格。」

莫殺微笑道:「師傅果然感覺到了,裡面是吸血鬼們聚會的地方。」

易天行打了個寒顫,是害怕,是覺得噁心。

「師傅想進去看看嗎?」

「不用了。」易天行抬步離去,丟下一句話:「中土地事情我都沒看明白,再去招惹西邊的傢伙幹嘛?再說了,那些什麼親王伯爵之類的稱號,我都記清楚,還是不要打擾他們進食的好。」

第二天,他們去海洋公圓玩了一天,又給易朱買了些小玩意兒,便回了半島酒店,一宿無話,只是莫殺習慣性的出浴美圖讓易天行的良知受了些譴責。

然後,佛指舍利終於到香港了。

啟德機場籠罩在淡淡的雨霧之中,微雨清人心,令人心生安樂之感。飛機緩緩在停機坪上停住,佛指舍利迎送團從飛機上下來,特區的迎接人員趕緊迎了上去。

佛指舍利便是佛祖釋迦牟尼的指骨舍利,八十年代末才在陝西省扶風縣法門寺唐代地宮中被發現,當時同時出土一枚釋迦牟尼佛真身舍利靈骨,還有三枚影骨,應該是後唐時被皇家密封珍藏於法門寺塔下地宮。

佛指舍利地發現,是宗教界的極大盛事,而此次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十天,更是件盛事,從某些方面講,也是香港回歸後一件帶有某種宣傳意味的事情,所以從兩地佛界與政界來講,意義非常重大不容有失。

隨同佛指舍利赴港地還有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八重寶函、捧真身菩薩、十二環銀錫杖,唐皇室供奉的20件國寶級文物。所以此次的迎送團規格相當的高,團長乃是某位大師,不便具名,總顧問是宗教局局長,也就是易天行名義上的直屬領尋,還有一些政界高官已經前期抵達。

機場在微雨中,前來迎接的善男信女們卻是滿臉虔誠。

「75的恭送團、 30人的護法團和40人地佛樂團。」

站在機場外的莫殺輕聲對易天行說道:「資料上是這麼說的,護法團應該是六處方面的人手。」

易天行搖搖頭道:「六處不會出現在飛機上。護法團應該都是些有大修為地僧人。」

機場外側早就佈滿了荷槍實彈的特警,易天行神識緩緩鋪灑開去,感應到了很多六處的人手,還感應到了一些沒有修為力。但精神力量十分堅韌的凡人。

他微微笑道:「這些人就應該是傳說中的G4吧?」

機場上的迎送儀式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佛樂聲聲響起,罩場間,數千名善男信女雙手合什,在香港各大寺的大德帶領下,口宣佛號。

場上淡淡佛息無由而起,鋪鋪灑灑地籠在啟德機場上空,與滿天粉雨輕輕交織在一起,令場上所有的人都心生異感,無比安寧。

易天行忽然皺眉道:「這陣勢太大。只怕會引來很多不相干的人。」

他霍然轉首,冷冷地盯著離機場約數公里外的一處樓上。那幢樓並不顯眼,有些古舊。

莫殺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低頭請示道:「我去殺了他。」

易天行搖頭道:「不知道佛指舍利有什麼古怪,那人地氣息我也不明白是哪家的,暫時不要動手。」

莫殺隔著鐵絲網看著機場上熱鬧無比地迎送儀式,皺眉道:「看來還是有人愚蠢的超出我們想像。」

「利令智昏,肯定佛指舍利對那些人有什麼好處。」易天行微微笑道:「我們本來準備暗中保護。但如今看來這法子要盯太多人。」

莫殺側臉問道:「怎麼?」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那個小樓,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和佛指舍利在一起好了,看誰還敢來搶。」

這是實力帶來的信心,如今的人間,除了陳叔平和梅嶺那個老和尚之外,易天行誰也不怕。

當然,大勢至那種變態恐怖的存在不算在人間的範疇之內。

「握著。」易天行輕輕將莫殺柔軟的小手拉住。  

莫殺反手握緊。

易天行微微閉目,默運三台七星斗法。上臨朱雀下出龍,體內那枚淡素色地菩提心緩緩搖動,漸趨虛無。

啟德機場佛樂聲聲。一直盯著鐵絲網外那兩個奇怪男女的G4特工忽然覺得自己眼花了。

鐵絲網外的空氣驟然一陣扭曲,光線在那處彎折變形著,下一刻,本來站在那裡的男女忽然消失不見!

……

……

「緊急報告,第三號第四號目標消失不見!」

「馬上搜索。」

……

……

「找到了,他出現在了機場裡!」

「就地制服!」

「停!」

「有問題。」

……

……

「好像是迎送團的成員,剛才那些僧人都在向那對男女行禮。」

「丟你老母!給我接六處,要他們以後少帶這些奇怪的修行人過來!」

停機坪上的佛指舍利迎送儀式還在進行著,佛樂聲聲中,雙方的人員滿臉微笑正在說話,忽然間空間一陣扭動。

護法團的三十僧眾,是全國各大寺廟裡精選出來地大修行者,第一時間感應到了問題,紛紛暗宣佛號,準備出手。

香港的善男信女們也看見了那處光線曲折,卻以為是那黃布匣子裡的佛指舍利受己等虔心感應,散發佛光,由口宣佛號,面露狂喜,頌佛不已。

光線扭曲一停,存放佛指舍利地那個黃布包著的匣子旁邊出現了一對年青的男女。

「阿彌陀佛。」

護法團三十名大德齊宣佛號,各式念珠繞腕,手印微按,便將法力往那處運去。

「不是阿彌陀佛,是我。」

平空出現在佛指舍利旁的人,自然是易天行和莫殺。

他輕輕一合什,將這三十道神通各異的氣息輕輕消彌,禮敬道:「來的魯莽了。」

香港各大寺選出的僧侶代表見著三十名大德齊齊出手,竟被這年青人輕鬆化解,大感驚嚇,心想這是何方神聖?

不料那三十位護法團僧侶一見易天行的面容,卻是恭敬一禮道:「原來是護法。」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感覺有人窺視,所以我現身壓一壓他。」

內地來的眾多僧侶齊宣佛號:「護法辛苦。」

特區政府接待人員傻了眼,心想這位是誰?

易天行前年曾經隨斌苦大師周遊全國各大寺廟,這些和尚倒大半認得,也不客氣,笑道:「嚇了你們一跳,還跟我這麼客氣幹啥?」

如此莊重嚴肅場合,也只有他才這麼無聊。

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得不輕的宗教局局長湊了過來,黑著臉道:「易同志……」

不等他說話,易天行擺手道:「葉局長,你甭理我,我就是一保鏢的。」說完後,拉著莫殺去與護法團裡相熟的和尚聊天起來。

葉局長官高位重,但拿這位確實沒什麼辦法,只好苦笑著和特區的官員們解釋了一下。

特區官員隱隱知道內地有這麼一位人物,這才恍然大悟。

儀式終於結束,國寶都被押送上車,一行車隊浩浩蕩蕩地往會展中心開去。

易天行坐在車子上,經過先前注意到的那幢小樓時,靜靜往小樓裡看了一眼。

小樓裡有人也正在往車隊裡面看,與易天行的眼光輕輕一解,低聲咒罵道:「看來你很囂張。」

易天行發現他在窺視著,所以乾脆亮出行蹤,表明了,佛指舍利老子在看著,有種你就來搶……確實挺囂張。

易天行微笑看著小樓裡那若隱若現的目光,手指輕輕一掐午紋,結了個上清雷訣中的雨訣。

滿天微雨驟然一疾,念力大作。

小樓裡的那人胸口一痛,悶哼一聲,吐了一口血。

……

……

車隊在香港的大行上緩緩行駛著,前有警車開道,後有僧團相送,街道兩旁時有信徒對著車隊合什躬身行禮。

車隊中的某一輛車,存放著一個黃布小匣。

易天行自然也在這車上,正在和僧人們說話,當年全國大寺的遊歷中,他與這幾名僧侶都見過,法門寺的住持肯定是在這車上,另一位在五台山顯通寺精修,一位是福建臨清寺的大德,還有一位看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名字來。

那位老僧一合什道:「老衲乃玉泉寺僧人,曾與護法在省城大學見過一面。」

易天行笑了笑:「原來是玉泉寺的長老,這兩年過的如何?」

玉泉寺長老歎了口氣道:「峨嵋死,嶗山瘋,那一夜就我運氣好。」

易天行知道他說的是那一夜,是陳叔平遁入省城的那一夜,也怪峨嵋老尼和嶗山道士命不好,碰見下凡的那只瘋狗了。

玉泉寺長老誠懇道:「聽聞護法在鄱陽湖斬殺那妖人,老衲讚佩。」

其餘幾位僧人也都紛紛合什行禮,僧人們對他敬重,倒是全為了他護法和世俗裡的一些虛名,而是實實在在覺得佛宗在趙大居士之後終於又出了位厲害人物,僧人亦覺欣慰——誰說和尚沒有嗔念的?

易天行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法門寺的住持忽然皺眉道:「易護法,先前與你交手的妖……高人是誰?」

果然是好和尚,對敵人也不肯說壞話。

易天行咪眼微笑:「管他是誰,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小車內眾多慈悲和尚齊宣佛號,意欲衝去這戾氣,被黃布緊緊包裹的佛指舍利似乎緩緩釋放著某種神秘的光澤。
第五部焚城 第五章 白案1/4(朱雀記)

關於八七年出土的佛指舍利,與易天行有過一面之緣的趙大居士曾經寫聲兩句詩:「影骨非一亦非異,了如一月映三江。」這說的便是一枚靈骨與三枚影骨之間的關聯,話說的很玄奧,易天行也大明白是什麼意思,過這次恭送至香港供奉的是佛指真身指骨舍利,算得上是「了如一月映香江。」

車隊開往香港會展中心,那裡早就隆重盛大的儀式準備著,而今後的十天裡,佛指舍利與相關的國寶都會在這龐大的建築物裡向香港市展覽開放,相信到時候的場景一定非常熱鬧。

下車後,易天行理所當然地從法門寺住持手中接過黃布包裹的匣子,四周的佛宗僧侶也不覺得奇怪,在場的這麼多人,就屬易護法水平最高,名份最高,打架最厲害,自然最寶貴的佛指舍利是要他拿著才安全。

香港方面的保衛人員雖然對於一名俗家人捧著寶物略感奇怪,但想到易天行的身份,也沒有什麼異議。

那匣子其實很普通,長方型,看出有什麼機關,黃布也是青常的明黃緞子,看著尊貴卻沒有什麼禁制。易天行手捧黃匣,在眾人的擁拱下往會展中心走去,一路走著,一路抑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將自己的神識微微往匣子裡探去。

不料一探卻出了古怪,匣子裡似乎有一種渾融純正的氣息,阻礙著他進一步地探索。

心思放在匣子裡。他便沒有注意到自己手捧黃匣,位於隊伍正中,儼然成了萬眾囑目的焦點。

「嗯?」

他看著面前幾千眾的熱切目光,感受著這些目光照在自己身上所產生的壓力。免傻了。「卡嚓!」閃光燈四處響起,攝像機鏡頭不停對著。

易天行也享受了一回超級明星地待遇。

他苦著臉,心想出風頭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數十名僧侶袈裟飄飄,拱衛著雙手捧匣的他在紅地毯上緩緩前行,看上去倒真有些氣勢。

紅地毯的那端,有內地和香港的高官們正安靜等待著。

站在紅毯那一端的如果是蕾蕾,這還比較如易天行的意。

走在紅毯上,享受著萬眾囑目的感覺,易天行不禁有些飄飄然,刻意緩下腳步。很無恥地多享受了幾十秒鐘。他看著會展中心前方迎著海風飄揚的國旗區旗,又看了一下這座龐大的建造物。不由微微咪眼,若有所思。

「剛易在想什麼?」

葉局長一直走在旁邊,看見特區的幾位署長等有似乎有些著急,小聲問易天行。

易天行看了看會展中心,搖搖頭歎道:「好大一個海龜。」

他和小易朱地性情果然很相似。

一應儀式結束後,眾人進了會展中心保安嚴密的密室,直待密室外沉重地全金屬外門緩緩合上。送舍利的,迎舍利的這一干人等才放下心來,齊齊吐了口濁氣。

從機場到會展中心,雖然一直在舉行儀式,眾在參拜的時候也很克制,但護法團和特區的保安人員都很緊張,上次佛指舍利往泰國供奉雖然是第一次佛指舍利出巡,但畢竟是出巡異國,出了國境。全程由泰王室負責安全,大家的責任要小一些。

但這次往香港台灣一行,名義上是出了國。但怎麼說也算是自家的事兒,如果出了變故,大家誰也跑了。

易天行進了密室,自然不會再傻傻地抱著黃匣子,把匣子在供台上放好,然後撐著下頜看著發呆。

諸位高僧準備開始為供奉佛指舍利誦經讚歎供養,一應世俗人等準備退出密室,易天行卻忽然問道:「明天就要展出了,我能不能先看看?」

高僧們地「佛寶贊」剛開了一個頭,就聽見這個要求,由愣了。

縱使他身份高,本事大,但……這個要求好像還是有點兒難。

送迎團的團長是葉局長,他微笑望著易天行說道:「還是明天看吧。」

易天行盯著那盒子,搖搖頭。

葉局長微微生氣,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易同志,你我代表政府,處事小心為上。」示意他,這密室裡還有特區的幾位高官正候著。

易天行笑了笑,露出滿口白牙:「看看又不會掉塊肉。」

眾僧齊頌佛號。

易天行揮揮手,嚷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佛祖他老人家最不喜歡被人供拜,你們佛經讀了這麼多,難道不知道?」

這話倒實在,佛宗講究偶像崇拜,這枚佛指舍利若按經義來講,確實也算不了什麼。

僧人都愣了愣,心想護法果然是護法,比自己這干和尚要看的透徹許多。

但這句話一出,隆重其事恭迎的兩地官員臉上就不大好看了。

「當然。」易天行滿臉嚴肅地把話題一轉,「為蒼生大眾祈福,此乃我佛本願,慈慧智慧普灑世間,自然是要緊之事。」

官員們連連點頭。

……

……

匣子還是被慎重地打開了。

密室裡的眾人緊張地盯著法門寺住持的雙手,那雙手緩緩解開匣子上的黃布,長方形地匣子穩穩地擺在軟布台上,把薄薄的木片卸下後,便露出裡面的事物來。,當 

那是一個橢圓形地玻理罩子,罩子裡好像是真空。

罩中有一枚乳白色的空管,上面隱隱有幾絲朱色。空管上方有一缺口。

正是佛祖釋迦牟尼地指骨舍利!

這枚指骨上的幾絲朱色恰恰成了三道極細的線,在純白的指骨上由上而下分成三片區域,其色純正,質感莫名。

眾高僧齊宣佛號。盤坐於地,開始頌起佛寶贊和心經,為指骨舍利護持供養。

易天行咪眼看著玻玻罩中地舍利,沒有感覺出異常,在法門寺住持的幫助下,恭敬地將玻玻罩放入寶塔之中。

寶塔乃是香港各大寺廟集寶而築,上面鑲嵌著諸多粒翡翠、瑪瑙、珊瑚、琥珀、藍寶石、綠寶石、琉理這七種寶物,象徵佛指舍利之尊貴。

縱被如此多的寶石拱繞著,看上去平常無奇的佛指舍利仍然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全然將寶石的光彩蓋了下去。知道這是觀者的心理作用,還是舍利天然的魅惑力。

乳白舍利。光耀寶塔。

身後隱隱傳來極遙遠處高僧們的頌經之聲,身前是一些虔誠的香港市正對著會展中心祈福,易天行沉默站在會展中心正門口地台階之上,他拒絕了相關隨行人員的跟從,孤獨地站在那裡。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考慮信仰究竟是什麼東西?人類所信仰地神或佛,或許就像佛祖一樣。並沒有期望著自己的一截肉身殘骨,一段凝灰,被萬供養著。

人類修成神佛之後,他的下一步在哪裡?

輕輕搖搖腦袋,他將這些有些深奧的問題拋諸腦後,深吸一口氣,目光注視著香港市區內某個方向。

他站了很久,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為莫殺還沒有出現先前他護送佛指舍利入會展中心之時,莫殺離開了他。應該是去查探那個小樓裡的動靜。

易天行開始並不擔心,莫殺乃火妖靈體,這世界上除了自己。還真的很難找出能對付她的人。

但……她還沒有回來。

易天行眼光一掃,發現會展中心幾十米外停著一輛內地牌照地軍車,輕掐食指,喚了個道訣,他的人下一刻,便出現在軍車的副駕駛座上。

軍車的司機是六處的成員,忽然看見他出現在自己身邊,嚇了一大跳。

「麻煩你送我去一個地方。」

易天行略略有些不安,如果不是他現在的瞬移之術只能夠維持百米之距,如果不是想到這是香港,不方便展露飛天本事,他寧肯這時候馬上飛到那個小樓去。

軍車的油門轟鳴著,響徹灣仔。

離小樓約有一兩公里的地方,坐在軍車副駕駛座上的易天行眉尖微蹙,面色一寒道:「滅跡隊有沒有人過來。」

六處職員側頭疑惑道:「來了,但人多。」

「馬上通知他們做好工作準備。」

冷冷說完這句話,易天行身影一輕,便從軍車上飛了下去,片刻間消失在這繁華城市地人海中。

……

……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現在那幢小樓之前。

顧不得多想,他推門而入,老舊的鐵門發著咯吱地響聲。

一道寒風挾著勁意向他的太陽穴襲來!

此時易天行的右腳剛剛踏入,腦袋微低,正好看見右方的情形,而這道襲來的風聲,也被鐵門發出的咯吱聲掩去,偷襲者選擇的時機實在是很陰險。

偷襲者感到自己手中的加持血光的兵器快要戳入這個年輕人的太陽穴了,微微一喜。

喜悅中,卻愕然發現易天行冷冷地轉頭,冷冷地看著自己。

易天行一抬手,啪的一聲,生生抓住了那個像鉤子一樣的奇怪兵器,兵器全身黝黑,上面泛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光澤。

易天行又看了偷襲者一眼,發現這人臉色有些發白,身上的肌肉卻很發達,揮動兵刃的力量也很強大。

在這樣緊急關頭。他之所以要再看一眼,是為了記住對方地特徵。既然記住了,他也不會再多耽擱,右手沿著那奇怪的兵器如附身之蛆迅疾向上。一纏一繞,他的鐵臂瞬間鎖住偷襲者的咽喉。

虎口一用力,咯登一聲。

偷襲者咽喉軟骨片片碎裂,呵呵慘叫著,倒地身亡。

乾淨,簡單,這是莫殺教給他地第一個原則。

砰的一聲槍響,黑暗陰沉的小樓內,有人對易天行開了黑槍。

如今的易天行再不是觀河公圓裡被人打黑槍的少年人。

他的身體在黑暗的空氣中驟然消失,又驟然出現。那枚子彈不知打到哪裡去,而他的人也來到了那名槍手的身前。

舉手。落手。

手掌輕輕拍在槍手的腦袋上。

一聲極淒厲地慘叫,卻沒有完全叫出來,已經被鐵掌拍斷。

槍手的腦袋如同西瓜般脆生,與易天行手掌一觸便生生碎裂,紅汁四濺!

……

……

易天行看都沒看自己身上地血水一眼,雙眼毫無表情地看著頭頂的水泥天花板,神識緩緩探了出去

下一刻。他雙膝微曲,然後用力。

水泥地面頓時出現了兩個深坑,正是他雙腳站立的地方。

而他的身體也被這反震之力沖成一條灰龍,直接向著天上的水泥天花板衝去,灰龍前端有隱隱金光閃爍。

轟隆巨響不停傳來,他的人已經衝破了第二層樓的地板,第三層樓地地板,蠻橫地直接衝破水泥地板,向著樓頂衝去!

水泥塊四處濺飛。打的樓內牆壁啪啪作響。

……

……

小樓有五層。

第五層樓上有幾個面色怪異的人正緊張盯著一個房間,臉上微有抽搐,似乎極為害怕。

不料樓下傳來連續不斷的轟隆聲。

最後一道巨響響起。就在他們的身邊,就在他們的腳下。

五層樓上赫然青空出現了一個巨洞,而易天行的人就從這個洞中飛了出來。

他冷冷地掃了樓間眾人一眼,根本懶得用心經查看對方境界如何,面露微微急色——因為他感應到莫殺正被某種強悍的力量困在那個小房間裡。

易天行抬步往那小房間走去,根本視旁邊的人不存在。

旁邊一個人衝了過來,易天行頭也不回,凌空一拳擊中,暗中挾了三台七星斗法地道訣,凌厲勁力與那人的衝勢一個對沖,那人頓時胸口爆出一蓬血花,趴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其餘地數人愣了愣,易天行卻不在乎他們死活,直接進入了那個小房間,他沒有開門,沒有踹門,只是直接飛了進去,所以在房門處留下一個人形空洞,和滿地木渣。

進了小房間,看見場中情形,易天行忽然很生氣!

小房間裡滿地的死人,血水瀰漫著,在地板上卻古怪地匯成一道道奇妙的曲線,似乎是某種中土不常見的陣法,隱隱散發著可怖的威力,似乎有某種吞噬的特質。

血水畫成的線條畫著圓弧,形成古怪的文字,而在這些線條的正中間……

莫殺正盤膝坐著,臉色蒼白,一頭妖艷火發的顏色也漸漸淡了,她口中不停念著坐禪三味經,似乎在與某種力量的對抗中受了重傷!

易天行腳尖一點,便往她那處掠去,莫殺抬起頭來,微微搖了搖,似乎是示意他這陣法很古怪,要他不要輕身犯險。

易天行卻懶得查看這陣法的古怪,心急莫殺安危,直接就衝了進去,或許是有些魯莽,不過他就是這種性格。

不料一進那個古怪的法陣,腳尖落在血水之中,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大陣中間有一道極寒的力量源泉,雖然比不上天袈裟裡的冰雪衲,卻也是火妖的大敵。

一股由內心升起的惡寒瞬息間佔據了他地全身,似乎這些滿地血水構築的線條是某種奇怪的吞噬魔法。正停地從他的身體內吸取著真元。

他地腳尖似乎都能感覺得真元從腳趾處往血水中滲去的流失感!

「操你媽的!」

易天行低聲咒罵了一下,開始逆運坐禪三味經,雖然如今修練成菩提心,但菩提心依然如以往的天火命輪般緩緩逆行。便是如此一來,真元外洩的趨勢馬上停了。

看來這是一般的法陣,比較邪門。

易天行單手扶起正打坐的莫殺,冷冷看著腳下的滿地血線,忽然笑了笑,眼中妖異金光一閃即逝。<
他悶哼一聲,天火自腳底疾出,熊熊火焰與地面一觸迅疾鋪灑開去,天火理論上能融世間一切物,倏然之間。便將地面上的滿地血泊燒灼的一乾二淨,甚至連那些刻在石地板上地線條也被融毀了大半。

滿室血水化作的青煙升起。散發著一股焦灼惡臭。

只有陣眼中地那個冰晶般的冰寒物,仍然在天火的灼燒中頑強散著寒意。

不過這個邪門的法陣沒有了血水為引,威力頓時小了許多。

莫殺虛弱說道:「西方魔法陣,陣眼裡,崑崙冰魄,我殺十七人,血水引發此陣。這陣針對我。」

言簡意賅,短短二十字,火妖少女便講清楚了情況和受伏原因。

易天行冷冷點點頭,卻根本不管什麼破陣的法門,口中怪叫一聲:「破!」

厚內金光大作,一根金棍青空而生,被他一手掣著胡亂橫打!

轟隆數響,滿室皆被捧成水泥碎塊,任他是何等陣法。自然復存在。

那顆崑崙冰魄,也被敲成了粉末,再怎樣的寶。也變成了泥。

如果換作別的修道高人遇見這種邪門陣法,一定會從精巧地方面嘗試著解除此陣,但易天行不一樣。就像亞歷山大大帝遇見戈底烏斯繩結那樣,既然解不開,那便用劍斬開。

易天行是一個信奉蠻力的人。

被金棒這麼一胡打,整幢樓房都劇震起來,岌岌生危,似乎隨時都要倒塌。

莫殺綿軟無力地靠在易天行背,易天行面色平靜地飛到一樓,然後站在那裡,站在隨時有可能倒塌的樓房中。

他她知道這個樓房裡還有很多活著的「人」。,當 

「我數三聲,如果出來見面的話,那就……都死吧。」

易天行冰冷的聲音在大樓裡迴盪著。

他微微低頭,感覺身後柔軟的少女身軀漸漸熱了起來,有意識地將自己體內的火元往莫殺身體裡送去。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空中滑了過來。

易天行的神識已經籠罩了全場,任何細微地變動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感覺到有人襲來,唇角露出一絲冷笑,輕輕伸出右臂。

一道金芒驟然暴漲!

只聽得「咄」的一聲悶響,一個瘦弱地人被一根金刺狠狠地穿過,死死地釘在了牆上!

那瘦弱的人右手很恐怖,如同老樹一般的枯手暴烈張開著,指甲細長鋒利,完全不像是人類!

長長的金刺另一端連在易天行右手的尾指上,他微微側頭,很感興趣地看著被自己釘在牆上的那個「人」

「吸血鬼?」

金刺從那枯手的前端刺入,然後直直穿透那傢伙的小臂上臂,然後從他的肩頭穿了出來,深深地紮在牆上,十分恐怖。

那傢伙痛苦的嘶嚎著,卻無法擺脫這惡夢。

聽見易天行發問,那傢伙忽然愣了愣,然後一咬牙,狂叫一聲,左手化刀劈下,生生將自己的右肩斬碎,然後身形一輕,化為一道黑影,準備凌空遁走!

「珵!」的一聲清脆響聲。

易天行收回金刺,凌空一拳擊出,道道真元如同波濤一樣洶湧而出,瞬間包裹住那道黑影,在瞬息間將那黑影撕成碎片。

某處角落裡發出吱吱令人牙酸的聲音,易天行眉心微皺,感覺到有人正在用一種精神力量攻擊著自己的神識。

他有心經護體,自然不懼,卻有些擔心莫殺的情況。

左手搭了個意橋,拇指輕掐午紋,指如蘭花一綻。

上清雷法疾運,他望著那角落裡,遙遙輕喝一聲:「疾!」

角落裡不知是什麼樣的存在瑟瑟縮縮著癱在地上,神識被破,已成死物。

……

……

一面倒的戰鬥仍在繼續,又殺了幾個偷襲者之後,仍然沒有辦法抓住一個活口,易天行略有些惱怒。

正這時,一個大漢手裡拿著狼牙棒大步走了過來,憨頭憨腦地當頭一棒捶下!

那大漢渾身肌肉強橫,看上去精力似乎用之不完。

易天行大喜,心想這總算找到一個不是那麼脆弱的,看上去自己不會再一不留神就把他打死了。

就這麼想著,狼牙棒敲了下來。

易天行隨意地用手一格。

「轟!」的一聲巨響。

樓間風息震盪,灰塵大作。

「哎喲!」

易天行捂著手腕,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大漢——拚力氣自己居然拼輸了?——雖然他敢用空手去擋那大漢的狼牙棒,如果這事兒傳到歐洲,絕對可以列入本年度歐洲十大不可思議現象,但在易天行看來,自己居然被震退了一步,這才是真的不可思議。

他的金剛之身,龍象之力,什麼時候吃過虧?

莫殺伏在他的頸後,淡淡道:「快些,人要來了。」

易天行點點頭,雙眼望向大漢的雙眼,上清雷訣一探即收,瞬息間將對方的神識查探了個清清楚。

他皺了皺眉,似乎查探到的信息不怎麼對路。

大漢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又上來,狼牙棒當頭砸下。

既然易天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會客氣,金光一閃,金棒當頭迎上。

狼牙棒對金箍棒!

「嗥!」的一聲狼嚎……那名大漢被猛然震飛,全身上下的衣服全部被震碎,那根狼牙棒更被震成了碎塊。

易天行也不移步,當頭又是一棒敲下。

金棒在敲下的一瞬間驟然變長。

長端便生生地打在了那名大漢的胸膛。

「迸」的一聲悶響,那名大漢的保命功夫顯了出來,瞬息間自己的身體外膚石化,硬生生抗了一棒,雖然上半身已經被打的稀爛,但還勉強留了一命。

易天行雖然這一棒沒有用全力,但還是有些意外。

他把莫殺柔軟的身子往顛了顛,輕輕拍拍她彈性十足的屁股,問道:「殺不殺?」

莫殺伏在他的身,頭髮漸漸轉紅,哼道:「殺。」

這是莫殺教給他的第二條原則,不要有多餘的同情心。

易天行聳聳肩,菩提心輕振,一彈指尖,一粒被壓縮至極至的天火粒飄飄渺渺地飛向那個大漢石化後的僵硬身軀。

天火粒觸體暴燃,瞬息間將那座石雕般的身子化作了一灘泥。

易天行背著莫殺走出這幢樓房,裡面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生物。

天火苗從他的身體裡冒了出來,燃燒著他身上的穢物血污,伏在他背上的莫殺在火中異常舒服。

樓房大開著的黑黑門口,像怪獸陰森恐怖的嘴,而在這張嘴前,熊熊燃燒的金火裡,易天行搖搖頭,說了一句來香港後新學會的白話。

「做咩要挑釁我……女徒?」
第五部焚城 第六章 吸血記1/3(朱雀記)

樓房之外,早有六處的滅跡隊準備著,易天行輕聲對那領頭的說道:「注意保密,好像是些西洋人。」

那人愣了愣,然後點頭進去,身後的各個小組也神情凝重地進入小樓。

香港回歸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六處在這裡就有了這麼大的能量,易天行也覺著有些意外,想了一想,拿過一個電話,給護法團的僧侶們通知了一下這裡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小心一些。對方雖然是針對莫殺下的殺手,但不見得不會對佛指舍利動心。

回到半島酒店。

浴室裡的水聲不停響著,易天行靠在浴室門外問道:「好些了沒有?」莫殺嗯了一聲,聲音顯得有些虛弱。

易天行歎了口氣,喊她把浴巾裹好,然後推門進去,搬了個東西墊在屁股下,便把手伸進浴缸,輕輕搭在她滑若無骨的手上。

他的眼沒有轉過去。

火元安靜地從易天行的體內往莫殺的身體裡灌送著,不過一會兒,整個浴室便被水霧罩著,別添一分朦朧的感覺,莫殺的感覺也好些了。感覺到她移動不會有大礙,易天行用大浴巾把她整個身子包了起來,濕漉漉地走到臥房,給她蓋上被子,繼續療傷。

莫殺沒有穿衣服,玉體裸陳於薄被之下,二人略有些尷尬。易天行為了解脫這分尷尬,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先前用上清雷訣探查那個狼人的腦袋。有些發現。」

莫殺地紅髮亂亂地地在雪白的枕頭鋪灑著,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傷後體乏,格外慵懶。

易天行搖搖頭:「那人腦子太簡單。所以得到的信息比較少,只是知道他們是歐洲的一個僱傭團,這次是受人所雇前來對付你。」他看著莫殺雪白地臉蛋兒,問道:「你有什麼仇家?」

「根多。」莫殺以前是林家的少主事者,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自然是仇家滿天下。

易天行略思忖了下,又道:「對方故意窺探佛指舍利,那肯定是知道你是隨在我身邊的人,才好布這個局誘你去。看來對方對於你的行蹤很瞭解,對於你我的關係也很明白。」

他從懷裡摸出一塊小冰屑。小冰屑熒熒泛著幽光,一出他的懷抱。便開始大散寒氣,整個房間頓時冷了下來。

莫殺打了個冷噤。

易天行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繼續往裡灌送著火元。另一隻手輕輕拈著那塊小冰屑,皺眉道:「這就是崑崙冰魄?對方知道你是火妖靈體,所以用那個陣法和這寶貝,看來很有意思,一定是個熟人。」其實他的心裡還有大疑惑。為什麼針對的是莫殺而不是自己?

莫殺整個身子縮在被子裡,看著十分可憐,她似乎想到了某件事情,神情黯淡了一下。

這個神情的變化沒有逃脫易天行地眼睛,他皺皺眉問道:「泰梓兒以前為了對付你,曾經想過用天袈裟裡面的冰雪衲,這崑崙冰魄看來雖然不如天袈裟這麼厲害,但同屬於寒性地法寶,看來對方很清楚你的事情。如果你想到什麼,告訴我。」

莫殺咬咬嘴唇,火艷的唇上閃過一絲白印。終究,她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易天行笑了笑,也沒有追問,看到莫殺為難的表情,他已經猜到敵人當中的一個方面是誰。

樓中有崑崙冰魄,有西方吞噬魔法陣,還有那個非人類僱傭兵團,很明顯,是幾方勢力的合作。

問題在於那個吞噬魔法陣,雖然從線條各方面看,都應該是屬於西洋的玩意兒,但易天行心裡總有強烈地不安,覺得那種感覺很熟悉……他猛然抬頭,記起來那個感覺……正是普賢菩薩在格魯峰中散體後,梅嶺那個老和尚吸取佛性時所展示出的強大吞噬感!

可是,中土梅嶺的老和尚,怎麼可能和西洋的魔法陣有關係?

嗤的一聲,那粒被他揀回來的崑崙冰魄在他的掌上被天火煉成一道青煙,消散在房間的空氣中。

「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晚上我去給你出氣。」

易天行隱約抓到事情的重點,望著莫殺微微一笑,也往床上躺下。

莫殺略略一驚,但她心裡對這個青年師傅起不了什麼懷疑之心,在易天行地懷抱中略掙了一下,也就安靜了下來……只是年景男子的身體氣息讓她心頭略有些亂。

火紅的髮絲鑽進易天行地卓孔,他有些癢,輕聲打了個噴嚏,把莫殺緊緊地抱在懷裡。

淡淡微紅的火元從他的身散發出來,溫柔地包圍著莫殺傷後的身體,從她肌膚上的每一個毛孔裡滲進去。莫殺感覺渾身暖洋洋的,非常舒服,知道師傅正在耗著真元為自己療傷,不由更感心安,便在這暖洋洋,溫柔的感覺中沉沉睡去。

入夜,十二時,天空的月亮被雲朵緩緩遮住,整個香港城在黑暗中耀著燈火,只是那燈火也顯得特別黯淡。

半島酒店大堂仍然是那樣的華麗莊重,噴泉仍然在夜空裡灑著水花,燈光下仍然有些紅男綠女在行走交談。

在噴泉的正前方,有兩個穿著休閒運動服的西方男子正在欣賞水花的變幻,而實際上他們的目光正注視著十幾層樓上的某個房間,嘴裡也輕聲的對話著。,當 

這兩名西方男子身上穿著休閒服,踩著運動鞋。但臉色有些蒼白瘦削,並不像是熱愛運動的夜遊者,在深夜裡看著不大協調。

「弗拉德,我們今晚要去擁抱地對象是什麼樣的人?」

「萊斯。」一位男子微微側頭。語氣嚴肅說道:「一位東方神秘的修行者,一位有著純淨能量的女性,請保持一定地尊敬心。」

叫做萊斯的男子身材修長高大,面貌英俊,他微笑著說道:「既然應該尊敬,為什麼你,智慧的弗拉德也願意和我一起來品嚐?」

弗拉德誇張地笑了笑,露出裡面白白的牙齒:「活的越久,對於人生中的秘密,總是越感興趣。」接著面色一冷說道:「更何況。我的孩子被那個東方修行者殺死了。」

萊斯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那孩子居然自作主張,與姓林的合作。胡亂使用親王傳下來的魔法陣,觸怒了那個東方修行者,死了也是活該。」

很奇異地,弗拉德見他這樣說自己的孩子,居然沒有生氣,反而靜靜說道:「你說地有道理,我很奇怪。那位東方修行者究竟有怎樣強大的實力,讓親王殿下如此看重。」

萊斯拉了拉自己運動衫的下擺,搖頭說道:「就算強大,也不應該是我們的對手,在這座城市,我們又不是沒有和那些修行人交過手……不過,他的那個兵器很可怕,我們要小心一些。」

「吸食實力強大人類的血液,不正是我們追求的目標嗎?」

「嗯。不能讓親王殿知道。」

兩位血族地上位者尖聲笑了起來。

……

……

弗拉德抬頭看了一眼黃樸色的半島酒店,輕聲道:「他們已經睡了,我們上去吧。」

萊斯點點頭。忽然皺眉道:「為什麼現在要穿這麼醜的衣服?」
 弗拉德歎口氣道:「七月之後,六處正式開始在香港活動,如果我們還要穿黑禮服扎黑斗蓬,你覺得我們還有生存的空間?」

「那也不能穿耐克。」萊斯罵道:「我們應該穿阿迪達斯,那是我們自家的產業。」

弗拉德擺擺手:「耐克的假貨便宜一些。」

萊斯歎道:「香港居,大不易,辦完這件事情,我們還是回布拉格老家吧。」

久居香港,這西洋血族的說話,倒也多了幾分中國古意。

酒店走廊裡的燈光忽然黯淡了一下,好在又馬上回復了正常的昏黃,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有兩個黑影已經像鬼魅一下滑進了某間客房。

客房是套間,兩個血族全沒有人類地氣息,輕輕滑進了臥房,然後盯著床上。

床上有一對青年男女正抱著躺著,只是那個美麗的女孩兒全身赤裸卻被薄被包裹著,那個年青的男人很規矩地抱著,沒有什麼香艷地鏡頭。

萊斯與弗拉德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卻沒敢移動一絲。

親王殿早就交待過眼前這個年青男人的厲害,他們雖然是香港血族裡的強者,但卻依然不敢大意。

好在血族身輕體盈,最適合作暗殺的工作。

弗拉德白白的眼瞳忽然翻了幾下,雙手緩緩向上舉起,口中無聲默念著奇怪的咒文。

萊斯身上籠著一層恐怖的黑霧,黑霧之中,他的牙緩緩從唇間伸展出來,看著很是醜陋,全神貫注盯著床的二人,時刻準備迎接對方的反攻。

咒文不停地無聲念著,臥室內的氣息沒有一點變化,下一刻,弗拉德的手掌心裡忽然吐出兩道淡淡的霧氣,霧氣殷紅,裡面耀著血腥的感覺,血霧緩緩向床上灑去。

弗拉德的臉上顯得十分緊張,這是血族秘法中的迷血技。

終於,血霧落在了床上,床的易天行與莫殺二人身體微微一鬆,繼續睡著。

弗拉德與萊斯互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似乎他們都沒有想到得手的如此容易。

「迷血」一中人體,人體便會馬上麻醉。吸血鬼在吸血時,被吸的人往往感覺不到痛苦,正是因為吸血鬼地牙齒在插入人類頸肉時,會同時分泌一種血素。有極強的迷幻麻醉作用。

能將這種血素散出人體,當作武器,那是高級血族才能擁有的本領。

血族很有耐心,穿著運動服的兩個人安靜地站在床邊,一直等了很久很久。

弗拉德才輕輕地向床邊移去。

弗拉德在香港血族中,以智慧著稱,他既然判斷床上地兩個人已經迷暈了,那萊斯也不再猶豫,臉上掛著優雅的微笑跟了上去。

就像兩個準備品用大餐的貴族一樣。

他們緩緩地俯身,準備給那對大意的男女一個死亡的親吻!

「咯登!」一聲。萊斯覺得自己像是啃在了磚頭上。

「嗤嗤!」一聲,弗拉德覺得自己好像啃在了燒紅的鋼鐵上。

隨著兩聲慘叫在臥室裡響起。兩個血族再也保持不住自己優雅的姿式,狠狽地從床邊跳了起來——卻無法跳的太遠,因為他們發現了很恐怖的事情。

萊斯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的左胸,發現有一隻手正堅定地插在自己地胸膛裡,異常恐怖地捏著自己的心臟,自己體內地陳血正緩緩順著那隻手往地下淌著,嘀嗒作響。

那隻手的主人是易天行。他微笑看著被自己單手舉在空中的吸血鬼,很有禮貌地說道:「我的脖子挺硬的,一般人咬不動。」

萊斯這才覺得嘴裡一陣巨痛,噗的一聲,吐出幾截斷牙來,忽然想到眼前這個修行者正捏著自己的心臟,本來就很白地臉頰越來的慘白了。

易天行手掌插在他的胸膛裡,捏著那個滑溜溜粘乎乎的心臟,也覺得很噁心。轉頭看著那邊。

莫殺經過他這一夜的灌送,靈體已經完全復原了,這時候正冷冷看著床邊的吸血鬼弗拉德。她的右手平伸,一道天火苗極巧妙地繞過弗拉德的脖頸,緊緊貼著他的肌膚。只要她願意,她手指隨便一動,便能用這道天火苗割斷弗拉德地腦袋——弗拉德時刻感受著死亡隨時到來的威脅,眼珠子不停地轉著,在想著辦法。

他的眼珠轉地極快,他的嘴卻在剛才的吸血一吻中與莫殺的火妖靈體一觸,被燒糊了,看著就像煎糊的兩條大香腸一樣。

異常滑稽……卻又可怕!

……

……

易天行摸了摸自己有脖子,發現沒有咬痕,過好像有些口水,不由異常惱火,手頭緊了一緊。

他的手還插在萊斯的胸膛裡,這一緊,萊斯便感覺自己的小心肝兒快要碎了,不由一聲慘嚎出喉,拚命點頭求饒。

弗拉德眼睛往自己頸下瞧著,若是能出汗,一定早已嚇得大汗淋漓,那道火圈雖然感覺不到溫度,但裡面透露出來的純正力量讓他知道,自己隨時有可能掉腦袋,這個認識終於讓他明白,為什麼親王殿如此可怕,也對這兩個東方的修行者異常緊張。

自己果然是惹著不該惹的人了。

易天行微微偏著腦袋,煞有興趣地看著這兩個可憐的吸血鬼,好奇問道:「你們就是傳說中的吸血鬼?」

可憐這兩個吸血鬼不敢點頭,生怕自己隨便一動,心便爆了,頭便掉了,只好拚命地眨著眼睛,表示承認。

易天行笑了起來:「下午殺了一個,可憐打碎了,沒看清楚是什麼模樣。」想了想說道:「誰派你們來的。」

「親王,我們自己。」兩個可憐的吸血鬼搶著回答。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偉大的佛學之易。」兩鬼拍馬屁。

易天行搖搖頭,忽然笑著說道:「你們變個小蝙蝠來給我看看。」

弗拉德聽他說起自己的兒子死無全屍,臉色黯淡起來,聽見這句話卻是暗自一喜,連忙說道:「偉大的……」

話還沒有說完,易天行那道幽芒一樣的目光已經盯住了他地雙眼。瞬息之間,弗拉德感覺到一股強大無比的精神力量往自己腦中襲來,他悶哼一聲,提起滿身修為對抗著。

繞是如此。易天行仍然偵探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只是這吸血鬼腦子裡的照西太過反人類,而且血族地精神力也十分強大,易天行忽然覺得一陣噁心煩悶,知道這個雷訣不能使用的太頻繁,趕緊停下。

「誰派你們來的?」

「沒有人派。」

「放了他。」

易天行對莫殺說道。

莫殺輕輕眨眼,那道可怕的殺人火圈瞬息間從弗拉德的脖頸上消失,收回她的體內。

弗拉德內心一喜,面上卻扮成害怕模樣:「變回本體,需要時間。您請稍微等一回。」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緩緩地坍縮起來!緩緩變小。運動衫落在了地上,而他的人也緩緩飄浮在了空中。

臥室裡一陣極奇異的能量波動。

……

……

平空而生,一個渾體灰黑毛茸的大蝙蝠出現在了臥室的空中!

大蝙蝠露著血一般地大口,眼珠子往易天行看了一眼,骨碌碌轉了一轉,似乎在判斷著場上的形勢。

「你們是色盲嗎?有什麼好看地。」

易天行看著大蝙蝠在空中飛舞著,右手還死死地捏著萊斯的心臟。

萊斯看著弗拉德變身的蝙蝠。忽然大聲咒罵道:「它要跑!」

隨著這句話出口,弗拉德雙翼一拍,便畫出一道滑美的弧線,往窗子邊飛了過去!

易天行好奇地看了自己手上穿著的萊斯一眼,心想這人怎麼出賣自己的夥伴?他哪裡知道吸血鬼是一種自私到了極點的種族。

易天行隨手往窗邊一抓,數道勁力破風而出,迅即殺至窗邊,在空中織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穿不過去地無形力網。

嗤嗤數響。弗林德變身的大蝙蝠帶著身上的無數條血絲,迸的一聲摔在窗台下面。

他迅即化為人形,咯了幾口血。很淒慘地扶著窗台站起身來,指著萊斯痛罵道:「丟你老母!你系咪有病啊你!」

確實,眼看著他能逃出去了,沒料到被自己的夥伴一口喊破。

萊斯被易天行的手掌穿透胸膛,懸在半空中,看著十分詭異,他嘿嘿笑道: 叫你你又扔下我跑,這次可不行。」他一笑,胸膛處的傷口被扯動,心臟在易天行的手掌裡變形,生痛的感覺讓他又慘叫了起來。

易天行和莫殺傻了眼,心想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

易天行厭惡地把手從萊斯地胸膛裡收了回來,扯下他的運動衫,擦了一下手上的惡血污液。

忽然間,剛才還在賣友求榮地萊斯,悶嚎兩聲,忍著胸口的劇痛,整個人化作一道黑影,以自己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疾速消失在窗台邊,就這樣逃走了。

果然很卑劣。

……

……

「為什麼不留下他來,我知道你們兩個人有這樣的能力。」

弗拉德靠在窗台邊上,眼睛冷漠看著易天行。

易天行去洗手間打香皂洗了洗手,對他一伸手道:「坐。」接著微笑說道:「讓他走,是為了讓他帶路。」

弗拉德恍然大悟道:「你在他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易天行搖搖頭,指著自己的腦袋:「我用神識盯著。」

弗拉德忽然沉默了下來:「你的實力高出我們太多,讓我們誰走誰留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他抬起頭,盯著易天行的雙眼:「你讓萊斯走,是為了找到我們的聚居地,那你讓我留下,是為了什麼?」

血族的膽怯終於戰勝了勇猛,他遲疑說道:「自然不會是讓我死,我死不死對於你,應該沒什麼影響。」

「還是先坐。」易天行示意他坐在茶几旁,給自己點了根煙說道:「我必須告訴你,今天下午你們對我的女徒兒出手,我很生氣,而且還有你們族內的人出手,所以我必須給你們一定的懲戒。」

「怎樣的懲戒。」弗拉德忽然感覺面前這個面相平常的年青人很可怕。

易天行聳聳肩:「按照江湖規矩,自然是要把你們趕出香港去。」

「那你留我下來是做什麼?」

「我會一種……嗯,按你們的說法是魔法,這種魔法可以窺探對方的思想,我雖然練的不是很純熟,但也可以用用。過有些事情需要邏輯判斷的,就不能光靠窺探思想。」易天行抽了口煙,在面前吐出煙圈:「我留你下來,就是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如果是家族的秘密,恕我不能從命。」弗拉德想到親王的可怕,畏縮應道。

易天行笑了:「別苦惱,我只是想你出賣與你家族有關聯的人,出賣,由剛才你們的表現來看,你們應該做的比較純熟。」

「你給我什麼承諾。」

「我不殺你。」易天行很誠懇地說道。

……

……

「問吧。」

「下午在那幢樓裡除了你們血族,還有誰?」

「一個歐洲來的雇團,與我們關係不錯……」

「僱主是誰?」易天行餘光瞥了莫殺一眼,莫殺的神情略有些緊張。

「我不清楚,我們血族沒有直接插手。」

「說,你兒子也在那個雇團裡,你不要告訴我,你兒子動手之前,沒有告訴過你。」

弗拉德沉默少許,緩緩說道:「僱主姓林,是台灣人。」

易天行挑挑眉毛,輕輕拈熄煙頭。

「最後一個問題,那個魔法陣是誰設計的?」這是盤在他心頭最大的疑問,那個魔法陣的味道與梅嶺老僧太像了。

弗林德本想隱瞞……但看見易天行很強悍的目光,目光裡有惜一切代價的意味,嚇得他一陣哆嗦,他是個很聰明的吸血鬼,判斷實力更不會出錯,他知道面前這個年青人比自己家族的親王殿更加可怕。

「親王殿下。」

「OK,你可以走了。」

易天行擺擺手。

弗拉德舔舔手背上的血,默然穿好落在地上的運動衣,沉默著往門外走去。

易天行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香港你呆不下去了,回歐洲老家躲躲風頭吧。」

……

……

房間裡沉默很久,莫殺輕聲說道:「不是義父。」

「自然是老林子。」易天行笑了笑,「去年你說過,老林子家裡箐遺產箐的頭破血流,看來是你那幾個乾哥哥見不得你這外姓女兒得寵。」

莫殺臉色有些黯然。

易天行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我們去出氣。」

凌晨時分,蘭桂坊拐角癖靜處,一個安靜的酒吧正往外泛著慘紅的燈光,東歐的紋飾線條有種異樣的美感。

咯吱一聲輕響,一對青年男女推門而入。
第五部焚城 第七章 撈過界1/3(朱雀記)

易天行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很黯淡的紅光隱隱像是血色,籠罩在這間酒吧的每個角落裡。酒吧裡很安靜,面色平靜的人們或坐在小木桌旁,或輕倚在吧檯旁,手中輕輕拈著杯血般的美酒,側耳聽著,約瑟夫蘇克咿咿呀呀的小提琴曲像是流水一樣的流淌。

唯一與場間的氣氛不協調的人,是躲在一個角落裡灌悶酒的萊斯,臉色慘白,酒水從他的唇角灑了下來,打濕了他新換的衣裳前襟。

上半夜,他從半島酒店逃出來後,沒有足夠的膽量將自己膽大妄為擅行之事稟告給親王殿下,而是躲回了香港吸血鬼的聚居地,喝酒解悶——在他看來,那位照方的修行者雖然實力十分強大,但總不可能找上門來的。

但易天行來上門做客了,莫殺微低著頭,一頭紅髮像黑夜裡的異草般輕輕飄浮著。

酒吧裡的眾人注意到了這位陌生的來客,有人開始皺起了眉頭。

一位侍者恭謹地上前說道:「先生,本店已經打烊,這是內部聚會。」

「那我應該去哪裡喝酒?」易天行微笑問道,這聲音頓時驚醒了在酒鄉中自我安慰的萊斯,他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似乎自己胸前那個深洞又開始痛了起來,似乎自己的心臟又被這個年青人捉在了手中。

侍者輕聲說道:「本街酒坊一般都會營業到凌晨,往右轉。就是一間很著名的酒坊。」

易天行搖搖頭,輕輕牽著莫殺地手,走到了酒吧的正中央,他眼光輕輕掃過酒吧裡的每一個人。輕輕將天火苗從指甲下吐出來,緩緩揉在自己柔軟的眼瞳上。

他地眼前景像一陣輕搖,頓時看到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事情。

酒吧裡或坐或倚的這麼多人,身上竟沒有什麼溫度,在他的金瞳之下,泛著淡淡的冰冷之意。易天行把目光掃了一圈,微微皺眉,因為他發現了居然酒吧裡還有幾個有溫度的「人」。

「是人的,請馬上離開這裡。」他很有禮貌地說著話。

看見他指尖吐出的天火,聽見他這句話。酒吧裡的血族們自然知道來的人不是平常人,由面露凝重之色。紛紛從椅上站了起來,有幾個面露醉意地傢伙,也勉強支撐著扶著吧檯歪歪扭扭站了起來,只有膽小的萊斯把自己地身體縮到了酒桌之下,乞求著這個姓易的年青人沒有發現自己。

有幾個真正的人,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見酒吧裡的氣氛有些怪異。趕緊逃了出去。

「血族的內部聚會也會有正常人類參加嗎?」

易天行微笑望著吧檯裡面的酒吧老闆。

老闆取了一塊濕毛巾,輕輕擦拭著自己有很多皺紋的臉,回答道:「今天是我們地聚會日,剛才那些客人,是我們今天的食物。」

老闆接著說道:「年青的修行者,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什麼前來打擾我們的安寧?」

以血族高傲的性格,若不是他看不出面前易天行的境界深淺,他絕對不會如此溫柔的說話。

易天行皺眉。目光盯著躲在酒桌下的萊斯,喊道:「出來吧,還躲著有什麼勁呢?難道以為你遮住自己的眼睛。我就看不見你?」

酒吧老闆生氣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地問題。」

易天行根本不理他,看著滿臉恐懼從酒桌底下鑽出來的萊斯淡淡道:「你們的親王,在不在這個酒吧裡?」

萊斯拚命地搖頭。

易天行略感失望。

酒吧老闆終於被他地屑一顧激怒了,臉色慘白,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冷冷道:「不管你是誰,既然你打擾了我們的進食,那就請留下來,與我們一同進餐吧。」

就在他說話的過程中,一名血族悄悄地上了酒吧的天花板,倒立著輕身行走著,一身黑風衣在酒吧的血光裡,血族緩緩地來到了易天行與莫殺的頭頂,那場景看著十分詭異。

……

……易天行咪眼一笑道:「你們好像對某樣我正在保護的東西很感興趣,為了安全,我只好請你們離開這座城市。」

黑色衣袂輕振,那名血族指尖暴懲,挾著淒厲的風聲,向著易天行的頭頂撲了下來。

萊斯站在酒桌旁,腳有些發抖,都快站不穩了,看見自己的同類對易天行偷襲,瞳孔微縮,十分恐懼尖聲說道:「不要!」

他的話來的晚了些,那句血族已經很鬼魅地飛到了易天行的頭頂。

易天行頭也不抬,一手指天,食指的指頭微微一點,一道白熾的光芒從他的指頭上暴懲開來,瞬間吞噬了那名滑行下來的血族身軀。

「蓬」的一聲悶響,那名血族被白色光芒住,在短暫的一刻間,被這道提煉至極高溫度的天火瞬息煉化,沒有一絲血花散出,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有。

易天行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緩緩向吧檯走去,輕聲問著那個面容隱藏不安的血族老闆:「我想見你們的親王。」

……

……

酒吧裡依然是那麼的安靜,小提琴曲依然是那麼的悠揚。

十幾名血族此時看著易天行,發現這名年青的修行者秒殺自己的同類後,卻似乎沒有什麼高興的表情——血族們感受到了恐懼,也明白了什麼萊斯為什麼如此害怕對方。

酒吧老闆很誠摯地鞠了一躬,說道:「能知道強大的您地名字嗎?」

萊斯趕緊說道:「他就是偉大的佛學的易。」

酒吧老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痛罵道:「又是你和弗拉德惹出來的事情!」接著轉身恭謹對易天行說道:「偉大地佛學的易,親王殿下這個月回歐洲了,可能要下個月才回來……」他看見易天行臉色似乎不太好,趕緊說道:「如果有哪位血族冒犯了您的尊嚴。我可以代表親王殿下發話,可以由您自行處置。」

說完這話,他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萊斯。

血族,真是一個很奇妙的種族,他們的 氣往往是表現在自己比對方強大的時候,而當發現對方遠遠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力量存在時,他們會第一時間選擇最有效,最能保護族群利益的方案。

比如:放棄某些個體成員,比如:此時的萊斯。

萊斯惡狠狠看著他:「老傑克,你會後悔你今天說地話。」

酒吧老闆老傑克無所謂地聳聳肩:「除非你能活過今天。」

酒吧裡其餘的血族也紛紛坐了下來。心想既然是萊斯惹出地禍事,既然老傑克已經做出了決定。那自然與自己沒有什麼關係了,剛才已經死了一位同族,自己可不能再死了。

似乎呆會兒發生的事情與自己再無相干,這些血族又姿式優雅地品起了杯中的紅酒。

……

……

「杯子裡是血?」易天行問老傑克。

老傑克恭敬道:「現在的同胞覺得純血的味道有些腥,所以一般都兌著威士忌喝。」

易天行搖搖頭,對身邊一直沉默的莫殺說道:「這些人似乎不大瞭解你的性格。」

莫殺輕輕撩起自己火紅地髮絲,秀麗的雙唇微微一緊。低頭請示。

易天行點點頭。

莫殺緩緩在酒吧裡的木地板中飄了起來,腳尖與地板恰好有兩寸左右的距離,接著一道紅光閃過,她的人已經瞬間移動到一個小酒桌邊,指尖耀著淡淡的金紅赤芒,向著那桌上的血族刺了過去!

那名血族正在專心致志切著血淋淋的牛排,手邊放著一杯血酒,看上去全副心神都放在美味上,似乎根本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但當莫殺指尖的金紅赤芒刺到他面前地時候。

他右手腕一翻!

便這麼輕輕鬆鬆地一翻。杯中的血酒頓時灑了出來,在他的身前構成一道淡淡血水鋪成地血幕。

哧哧數響,莫殺指尖的赤芒黯淡了些。卻依然刺他他的面前,高溫的天火苗,縱使這些血族存活了上百年的肉體也無抗低擋。

那句血族尖聲一叫,整個人的身體縮成一小團黑影,快速向後掠去,貼在了紋著曲線的櫥窗上。

他的反應很快,應對很正確,似乎對莫殺的出手早有預備,但莫殺的臉上仍然無比平靜,似乎早就猜到了對方是在故作姿態。

便是那血幕擋了一擋,其餘的血族們也都衝了上去,一時間,酒吧裡黑影亂舞,偶有金芒閃出,各式力量撕裂著小小空間裡的空氣,艱險無比。

……

……

易天行似乎不大關心莫殺的安危,走到吧檯邊上,對著老傑克示意來杯真正的酒,輕輕啜了一口,問道:「你們親王真的不在香港。」

老傑克冷著臉看著這個奇怪的年青人:「不在。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難道準備挑起我們之間的戰爭?」

易天行靜靜道:「離開這座城市,我會阻攔你。」

老傑克搖搖頭,笑道:「我們一直共同生存在這個城市裡面,你這個要求太過荒誕了,是童話故事。」他看著場間正在拚命廝殺的同族,皺眉道:「你對那個女孩兒這麼有信心?」

回答他這句話的,是場中的幾聲慘叫。

……

……

嘶嘶幾聲厲聲響起,酒吧的木地板上,正在拚命廝殺的眾人分開,還能站著地血族。看著被他們圍在正中央的那個滿頭紅髮的女孩,一臉恐懼。

莫殺的臉仍然沒有一絲表情,一絲秀麗紅髮被她輕輕咬在唇裡,模樣分外魅麗。

她地左手穿入一個血族的身體。正在用天火焚燒著,那名血族被她掛在空中,身體承受著高溫的折磨,慘叫不停。

她的右腳,正踩在一個血族的胸膛上,那名血族的胸骨已經全部碎了,血水,不知道是他還是他吸食的人的血水,正緩緩從那個破洞裡淌了出來。

她的身後,還躲著兩個血族。已經是屍首分離,卻一時無法進入死神的懷抱。孤獨地頭顱睜著恐懼的雙眼,在地上滾動著,無頭地腔體躺在地板上,不停抽搐。

莫殺秀氣的右手,輕輕握著一柄秀氣的兵刃,這柄武器十分細長,手柄處紋著複雜的螺旋紋飾。前端是沒有側鋒的細長金屬刺,刺尖耀著刺眼的寒光,十分鋒利,整把武器都耀著某種銀色質感——很明顯,倒在她身後的屍首分離地兩名血族,便是傷在這柄武器上。

……

「我們是殺不死的。」老傑克手上還拿著那塊濕毛巾,緊緊盯著易天行的雙眼。

「我的女徒兒是殺手,但認真來說,她也算是佛門子弟。」易天行認真解釋道。

……

……

莫殺手中那柄耀著寒光的銀刃。在使用的過程中,明顯是被她加持過純正的佛性,她的坐禪三味經沒有白學。躺在地上的那兩句屍首分離地血族緩緩不再抽搐。腔體的斷口處,隱隱散著發淡淡的金光,下一刻,兩具屍首看似緩緩卻又迅速地風乾枯萎,往地板上坍縮,漸漸萎成兩團枯肉,白光一閃,化作無數飛灰黑礫,灑在地板上。

莫殺面無表情舉著手中地血族屍體,緩緩向後踏了兩步,踏碎了血族殘留在地板上的兩個醜陋頭顱。

老傑克尖聲叫道:「這是什麼兵器!」

圍著莫殺的血族們越發的害怕,齊齊退了一步,黑色風衣唰的一聲揚起,卻沒有什麼氣勢。

銀製的兵器本來就能給吸血鬼以傷害,更何況是被加持過無上正道佛經的銀製兵器。

看著那兩個血族的可悲下場,易天行終於肯定了,佛光與西洋教派的聖光應該是屬性很接近的東西。

他看著老傑克的雙眼說道:「告訴我親王在哪裡,我知道他沒有去歐洲。」

老傑克終於定下神來,用自己手中的濕毛巾擦了擦面前吧檯的木面,輕聲道:「你殺了我吧。」

「好。」

既然對方已經這麼誠懇地提出了要求,易天行自然很願意隨人之願,助人為樂。

老傑克忽然又說道:「你這樣踩上我們門來,不覺得很無恥嗎?」

易天行微微笑道:「是你們先來踩我的。」

「可你要我們退出香港,這個要求太過分。」老傑克冷冷道。

易天行聳聳肩:「大家各有各的地盤,你們在歐洲吃飯,我吃多了才會去管你。」

「可我們在香港和你們中國人已經共同生活了一百多年!按規矩,你不能趕我們走!」

易天行也聽莫殺說過這個規矩,可惜這個世界上的規矩對於他來說不是很好用,尤其是血族在香港的存在,讓他感到很大的隱憂。

血族雖然卑劣,但當面臨必死的境地,它們終於將自己體內殘存著的血性全部湧了出來,尖叫著,嘶吼著,向莫殺湧了過去。酒吧裡的燈光在一瞬間熄了,一切遁入黑暗之中。

沉默的戰鬥,只有銀刃刺入肉體的噗哧聲,風衣掠動的嘩嘩聲,間或,莫殺手中的天火一燃即逝,在那瞬間,耀出她的滿頭紅髮,格外美麗。

易天行閉目,雙手停如蘭花般輕掐著午紋,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籠罩著他的全身。

他正坐在吧檯邊的高腳椅上,這道氣息彷彿也是有形有質般。沿著他的人和椅子灑向地面,將他全部罩在氣息裡,在黑夜之中,展示著強大地力量。

因為。他面對的敵人也很強大。

酒吧的燈熄滅之後,易天行便感覺自己身前的吧檯裡有了某種變化,一股強大地精神力量從吧檯裡升了起來。

是老傑克,那個不起眼的老傑克。

老傑克的力量很明顯比萊斯和弗拉德都要強悍許多,就連易天行都感覺自己的神識微微有些輕搖,所以他掐著午紋,結了一個上清雷訣,穩住自己的心神。

老傑克的精神力量無隙無間地向著他噴湧了過來,黑夜彷彿也變得更深了。易天行的右手輕輕搭在吧檯上,感覺自己的識海中漸漸被對方撕開了一道縫隙。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精神修為還是太差。至少在直接地對拼中,佔不了多少便宜。

莫殺與血族們的戰鬥仍然在血腥地繼續。

易天行與老傑克地精神戰鬥仍然在安靜地繼續。

幾絲絲不易察覺地低聲尖嘶,易天行微微咪眼,發現吧檯內老傑克的身體正在發生著變化!原本滿是皺紋地臉忽然間變得光潔無比,而他的衣領也漸漸豎立了起來,他的人的身軀也漸漸挺立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直接衝向了自己!

老傑克一聲尖叫。身子緩緩從吧檯裡飄了起來,就像一個鬼一樣,而他的雙手如刺,尖尖的指甲透出可以斬金斷鐵地鋒利力量,往易天行的眼中刺去!

易天行此時被他的精神力量所縛,一時不能動彈。

莫殺的紅髮,在黑暗中的酒吧內一閃,一隻秀氣的帶著銀色鋸齒的小巧迴旋雙刃飛刀出現在她的手上。

呼嘯破風聲響起,那柄迴旋雙刃飛刀破空而遁。在黑暗中畫了一道銀色的軌跡,向著老傑克地頸處斬去!

老傑克的身體修長高大,動作卻是如鬼如魅。在銀飛刀臨體之前,他的人倏地從刀前消失,後一刻卻出現在易天行地身旁,臉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線狀傷口,接著便是朝著易天行的腦袋一掌拍下!

嗤嗤響聲在黑暗中分明刺而,雙旋飛刀畫了一道弧線,穩定地飛回莫殺的手裡。她右手一揮,嘶的一聲,斬開了一個趁著黑暗撲上來的血族,嘩啦聲中,不知是內臟還是什麼,灑了一地,,當 

易天行微微苦笑,歎了口氣。

老傑克先前暴起精神力量,牽制住了這個可怕的年素人,知道自己的本事絕對不如對方,只是對方似乎大明白如何與血族戰鬥,好不容易偷巧找到一個機會……卻聽見他歎了一口氣!

……

……

易天行輕輕歎了口氣,一聲聲佛偈緩緩響了起來,被黑暗籠罩的酒吧緩緩亮了起來。

「是時,當更念佛初降神時震動天地,有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種小相……虛空佛身及佛功德,更無異念,心得自在。」

此乃念佛法門,專治多等分人,意指兼有淫慾、嗔恚、愚癡、思覺各病。

佛經仿若四面八方響起,實際上卻是他的雙唇輕輕開合念出。

佛光仿若四面八方亮起,實際上卻是他的身體緩緩發亮送出。

酒吧裡一下亮了起來,光明大作,易天行合什於椅上端坐,身上隱有人形光圈擴散,一震一蕩,威勢異人。

佛光至處。

慘叫之聲此起彼伏,血族們捂著眼睛,癱倒在地板上,渾身抽搐,身上開始冒起素煙來。

在易天行身邊舉爪欲殺的老傑克最慘,一隻右臂離易天行的頭頂不過數寸距離,卻在佛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嗤嗤一聲響,盡化作青煙,露出一截慘慘的枯骨。

老傑克狂嚎一聲,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眼角滲著一些說不出顏色的液體,竟似是瞎了。

「佛說慈悲,我以慈悲渡爾等往淨土一觀。」

易天行雙手合什,身上佛光陣陣,漸漸擴散開來,鋪灑在這吸血鬼酒吧的每一個角落裡。

青煙不停升起,每一絡青煙,便是每一名血族的生命。

老傑克境界最為強悍,他倒在地上,嘴裡咕噥不停嚷著,一道道尖聲厲嘯撲向佛光之中的易天行。

易天行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接著唇角一綻,微微一笑。

他輕輕伸出一隻手指,隔空朝著老傑克的眼間那處,遙遙一按。

老傑克頓時安靜了下來,修長強悍的身體緩緩變白,接著泛出亮光……最後化為片片亮片,消失在地板之。

「珵!」的一聲,莫殺將自己的寒光武器收了進去,看著雙手合什的師傅,亦是一合什行禮。

凌晨四五點,易天行與莫殺一前一後,在香港安靜的街道上飛掠著,偶見有警察巡街,他們也不驚動,遁身過去,終於在天光漸至之前,趕到了會展中心。

嗅著撲面而來的微腥海風,易天行默然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殺人,不能自責。」

莫殺坐在他的身邊,看著腳下緩緩擊打著石面的海浪。

易天行搖搖頭:「我是那種酸人……只是先前嘗試了一下上清雷訣,發現精神力量確實是我的弱點,有些擔心。」

莫殺看了他的側臉一眼,沒有說話,直到現在她也不明白,自己這位肉體力量厲害到了極點的年青師傅,剛才為什麼會傻到和血族拼精神力。

她自然知道,易天行是在為以後注定要發生的梅嶺一行在做準備,在練兵。坐禪三味經是修行法門,佛光與聖光相似,是血族最害怕的東西,他可以輕鬆地消滅那些血族,但如果碰見活了幾千年的血族,或者說……碰見某些也會修行法門的血族,那他該怎麼辦?

梅嶺那個枯瘦和尚顯然精修佛學,如果易天行想用坐禪三味經與他對敵,那是找癟,而且那個和尚的精神力量十分恐怖,易天行沒有把握能夠進入物理攻擊的範圍。

這是他最擔心的。

「那個……叫萊斯的逃走了沒有?」

「嗯。」

「那就好。」

兩個人看著面前的海,又隱入了沉默之中。

他望著身後的會展中心,今天佛指舍利就要在這裡展出了,不知道想搶這骨灰的傢伙,什麼時候會來。正是為了佛指舍利的安全,也因為他自己某種猜測,他才會執意要把血族的勢力從香港驅逐出去。

「把那刀子給我玩玩。」易天行向莫殺伸過手去。

莫手取下那柄耀著寒光的秀氣細刺遞了過去。

「這就是吸血鬼獵人的武器?」易天行很感興趣地端詳著,忽然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莫殺:「看來老林子的那個兒子,已經不是第一次想請血族殺你了。」

莫殺微微轉臉,沒有說話。

「等我們去了台灣,我讓老林子去打他兒子屁股,給你出氣。」易天行哈哈大笑道。

莫殺看了他一眼,說道:「多樹敵,不智。」

易天行沉默了下來,知道她說的是今天晚上對吸血鬼酒吧的殺傷,他想了想,微笑說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他們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裡。」

晨光已至,身後的廣場上開始熱鬧起來,會展中心的升旗儀式要開始了,易天行伸了個懶腰,看著海平線那頭浮沉的紅日呵呵笑道:「我知道規矩,大家各有各的地盤,別撈過界……不過,現在已經是九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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