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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四部 傾城第十三章一戰

易天行斂去了自己的氣息,手掌握住了那塊耀著藍光的銀白色金屬,體內道心微震,便釋出一道法力將這塊金屬包裹住,自然也在六處的偵訊網絡中消失。
停住呼吸,用皮膚吸取著雨夜裡的氧氣,他悄無聲息地進入九江市區,略判斷了一下方向,便藉著狂暴雨點的掩護,往第四中學的方向遁去。

來到離第四中學約有兩公里遠的地方,他停住了身形,看了一下四周,微微咪眼,腳尖一點,便躲進了一個常人想像不到的隱藏空間裡。

是一個廢棄的垃圾車後廂。

殘留著的臭味和雨水混著,包圍著他的全身。

他並不在意這味道,畢竟前十八年倒有十六七年是在和這味道打交道,他只是想找一個安全點兒地方,來旁觀接下來九江市將要發生的戰爭:俗世修行者與仙人的戰爭。

——仙人高潔,想來不會想到自己這個殺手會自甘墮落到與垃圾為伍。

他自以為已經拿定了主意,如果六處的實力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大,足以殺掉重傷後的陳叔平,那他會一直安靜地呆在這個垃圾車後廂裡,等戰爭結束後,悄無聲息地離去。如果陳叔平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在自己面前上演秒殺千人的可怖景象,那他再出手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也只好躲在這惡臭堆裡,作一個小人。

可惜這只是理想化的設想,他沒有把握看到陳叔平屠殺修行者的時候,還能不能忍得住不出手。

他身為妖,心卻是人,十八年來世間游,讓他不可避免地在感情上全盤傾向於人間。

輕輕散去滿身凝結的真元,他緩緩運著心經,調理著身體和精神狀態。三台七星斗法與坐禪三味經奇妙地同時在他體內發生著作用,如玉盤般柔美的天火命輪漸漸停止了轉動,斂了氣息,而那枚已如青蓮將綻的道心卻緩緩張開,將那有如綠葉般的葉子緩緩蓋在了天火命輪之上。

淡淡自然氣息從他的腹內散出,倏然間便與這街角的諸多樹木隱隱相應,隱隱相融,再也沒有修行者能發現他的存在。

易天行用金戒指悄無聲息地在垃圾車廂的後壁上割開兩個小洞,雙眼湊上前去,冷冷看著第四中學的方向。

想到自己呆會兒可能要對陳叔平進行最致命的一擊,他心頭不禁一陣惘然,想起了薩拉熱窩開槍的莽撞青年——察布裡諾維奇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阿彌陀佛,無量壽佛,後園師傅佛……保佑秦大處長的判斷是真的。希望今天的自己不會引發人類與仙人之間的鬥爭。

雨點敲打在垃圾車後廂的鐵皮上,咚咚作響,似是戰鼓,又似心跳。

——————————————

六處的行動,就像毒蛇探首,決然而毫無先兆,動作隱秘姿態卻又堂堂正正。

深夜四點正,九江市區響起了防空警報,而這次警報已經在兩天前由市電視台作了預報,所以被驚醒的市民們只是罵了幾句媽媽和市政府,復又沉沉睡去。

今天晚上有演習。

但這次演習是真的。

六處今天行動的一共有一千四百餘人,共分成六個小組,其中一個小組負責主攻圓環建築方向,人數最少,只有四十人;一個小組負責善後處理,下轄心理建設學家、催眠能手、建築業以及環境保護、空氣清潔方面的各類好手,一共有二百來人。

負責九江第四中學方向的有三個小組:滅跡隊、突擊隊、強攻隊。

三隊的人數剛剛一千人。千人對一仙,不知道戰果會如何。

還有一個小組沒有名字,直屬處長,但在六處裡一般沒有人願意和這些打交道,因為這些人道術高深,尤為可怖的是,這個小組每名組員身上重重的殺意和血腥味道。

這是六處的標準配置,每一次大型作業便是這六小組集體配合。但這二十年來,六小組最大的一次行動,是八七年在新疆的喀納斯湖捉拿湖怪,也只出動了五十人。

今天卻是一共有一千四百人,這樣龐大的規模,不見得是絕後,但肯定是空前的。

除了這六個小組之外,戰局之中還有兩個人,而這兩上孤零零的人說不定可以影響這次戰局的成敗。

一人是全身穿著黑色中山裝的中國六處處長秦童兒,六處的人只知道這位處長法力驚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出手。

另一個是此時不知消失在雨下九江城中哪一處的易天行,這位還沒有得到國家承認的佛宗護法,此次行動的「六處客卿」。

六處有的職員看著今天這陣勢,心裡便開始發慌,想到呆會估計這兩個人都會出手吧?這般想著,眼神便不自覺地望向亭子裡的秦處長。

秦童兒此時站在夕照亭裡。

思賢橋將九江的一大片水泊劃成了兩個湖,西面是甘棠湖,東面是南湖。而夕照亭就在這兩個湖的中間。

九江第四中學在甘棠湖邊,圓環建築在南湖邊上。

亭子在經歷著雨水的洗涮,秦童兒樸實的臉沒有半絲表情,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塊上海牌手錶,看著那個細細的金屬絲指向了右下角的格子,輕輕說了聲:

「滅跡隊準備,NPT行動開始。」

接著對身邊的文務官冷冷吩咐道:「記下今天這一戰的所有細節,縱使我們失敗了,這一戰的經驗也必須傳下去,對於國家而言,這種經驗異常難得,甚至比你我的性命還要珍貴。」

一個極大的視聽結界不知何時結成了,籠罩在九江市第四中學周圍,宛如一個數公里大的罩子,將這天與地生生隔開。

——————————————

今天是星期六,第四中學住校的學生們都回了家,學校裡只有些單身老師還住在宿舍裡。

操場上面空空蕩蕩的,暴雨狂瀉。

雨中有數十個黑色身影與雨絲競速般往筒子樓方向疾奔,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如鬼似魅。

來到樓前迅速散開成了扇形,卸下背後的設備,開始悄悄地往樓內灌入某種氣體。

氣體發著淡淡的天竺癸葉汁氣味,縱使在大雨中也沒有減弱。

……

……

「記,A類對像由於自信,所以在明知有人潛入的情況下,也沒有搶先出手。」秦童兒冷冷說道。

「用路易氏氣,不如硫芥,路易氏氣有味道。」一直在夕照亭裡做記錄的文務官看了秦童兒一眼。

秦童兒道:「我們這次的目標不是有高智商和豐富犯罪經驗的犯罪分子,而是很強大,強大到不屑於學習人類武器的存在,所以在化學武器的選擇上,我們應該選用見效最快的那一種,而不用在乎隱匿性。」

「對手精神力量毫無疑問強大,所以估計神經毒劑作用比較小,故而採用糜爛性毒劑。」

似乎要為他的這句話作註腳,遠處第四中學的筒子樓裡傳來幾聲慘呼。

路易氏氣,就是氯乙烯基二氯胂,糜爛性毒劑的一種,難溶於水,中毒後沒有潛伏症狀,若是水霧狀的路易氏氣滴露,接觸到皮膚後會出現人類難以忍受的刺痛。

這種毒氣在體內能與□的巰基結合,使其失去活性。在體內有20多種巰基□,例如琥珀酸脫氫□,尿素□,羧□,組織蛋白□等都可被其抑制。如與丙酮酸氧化□體系中的巰基結合時,丙酮酸的氧化即受到抑制。神經系統(特別是大腦)以及其他組織中都有這種□存在。此□受抑制後,產生糖代謝障礙,固而影響神經系統和其他組織的正常功能。

此外,對毛細血管有強烈的毒性。中毒時,毛細血管極度擴張,特別是內臟。隨後小動脈也發生損害,所以除皮膚損傷發生嚴重水腫和出血外,內臟器官和神經組織也有廣泛性出血,水腫或積液,並易發生循環衰竭和肺水腫。

現在被武器專家們認為不利於爆炸釋放而被漸漸淘汰,但在小規模的戰鬥中,往往會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當然,這個世界上本來不可能發生針對單個對象的化學戰爭。

今天是特例。

秦童兒雙眼靜靜望著遠方的筒子樓,低聲說道:「對像未出手,沒有任何反應,作戰效果有待檢驗。」

文務官的筆尖在紙上停頓了:「剛才慘叫的是……」

「必要的犧牲。」秦童兒冷靜說道。

……

……

施放完氣體後的那數十名突擊隊員正藉著雨夜的掩護向後疾撤,數十個黑色的身影就像數十個離弦的箭頭。

箭頭忽然折了。

那數十名突擊隊員正要掠離筒子樓四週五十米處齊齊轟然倒下,摔在雨水之中,發出一聲齊刷刷的聲響。接著他們的臉上露出震駭的神情,防毒面具下的五官漸漸扭曲。

噗噗噗噗一連串震人心魄的輕響,躺在雨水中的突擊隊員們胸口猛然一跳,口中噴出鮮血,溢滿了防毒面具的呼吸口,而他們的胸骨似乎都被這一跳震碎,胸口處不住往外湧著血,就這樣慘慘死去!

筒子樓的一樓被人推開,一個人慢慢從樓裡走了出來。

九江四中的數學老師陳叔平推了推自己鼻樑上的眼鏡,平靜的外表下是一顆被挑釁而狂怒的心,沒有控制住力量,將眼鏡捏的寸寸碎裂。

看見自己手指皮膚上緩緩現出的紅斑,感受著絲絲刺痛,發現眼中也漸漸有些流質在阻礙著自己的視線,知道自己被某種自己不清楚的氣體武器傷害,他喉頭低聲可怕地咆哮著,走到操場中,淋著滿天的大雨,低聲寒寒道:

「卑微而可惡的人類!」

陳叔平這幾個月一直在九江養傷,本來還覺得有點意思的教小孩子數學的事業,也暫時停止了。他能清晰地知道崑崙山上的那些清靜天的領諭者已經全部死去的事實,本以為是地面上人類常見的門內傾扎,所以根本沒有怎麼放在心上,更加想不到這些凡間的人類……竟然、居然、膽敢向自己主動出手!

就算梅嶺上的那個老和尚都不敢來九江招惹自己,這些凡人居然膽大妄為到想來殺自己!

當第一批施發路易氏氣的人類進行四中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但並沒有太過在意,十八年的覺醒歲月中,他並沒有太多機會見識人類現代武器的厲害,也不認為這些卑微的凡人能對自己造成什麼傷害。

因為自負,所以自傷。

……

……

他在雨下的操場上靜靜站著,等著漫天而下的雨水將自己身上的玩意兒沖刷乾淨。

這些玩意兒很煩很討厭,一粘著自己的皮膚便有些刺痛……好像眼睛也有些不舒服,呼吸也有些不順暢了,這具身體看來確實不大好用……眼睛裡開始充血了,似乎體內的器官開始受著某種不知名毒素的侵襲。

幾千年前這些人類還只會用些草藥毒人,自己喝兩大罐子也沒問題,現在的毒藥果然厲害許多。

黑夜中不知有多少敵人,不知道他們手上有多少自己不大明白的武器,陳叔平微微有些緊張——內心卻因為這絲緊張而狂怒起來!

「就算我受了重傷,就算我此時的力量只有真正實力的兩成不到,但……除了歸元寺後園那人,這世界上誰能殺我!」

他狂喝一聲,操場上的雨絲竟被生生震變了方向,右掌往前側一推,絲絲雨箭直直穿過,瞬息間,隱藏在樹林裡的數名六處突擊隊員,全身被穿了無數血洞,頹然摔倒在泥水之中!

血腥似乎刺激了他的殺意,不待對方有任何反應的時間,陳叔平又獰然笑著隨意五指揮出,指尖隨便點出,四周黑夜雨中便會有人身體爆裂死去。

——但這些人死的時候,卻沒有發出什麼哀嚎和痛呼,只是安靜地迎接痛苦的死亡。

很強悍的隊伍,甚至有可能是凡間最強悍的隊伍。

「開火。」黑暗中有人命令道。

陳叔平低吼一聲,一拳破空擊出,拳風落處,發出聲音的那處林子被震的片片碎裂,枝幹都被震成了粉茸似的存在,縱使夜深,也能看見那些粉茸竟是血紅血紅的。

雨夜裡火舌狂吐,四面八方不知道多少個金屬槍口開始狂瀉著恐懼和殺意。

彈雨密集,甚至要比從天而降的雨絲更加密集。

而在彈雨之中的陳叔平卻是悶吼一聲,整個人的身體開始奇異而快速地扭曲起來,在方圓不到五平方米的小區域內快速移動著,肉眼漸漸看不清他動作的方向,成了一團模糊的人影。

漫天高速飛行的金屬彈頭,一入那團模糊的人影,卻像是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直地穿過,然後擊在極遠處的牆壁上。

嗒嗒嗒嗒,一陣急驟的麻麻脆響。

學校操場上的籃球場兩邊的籃框被打成了木頭碎屑,一樓的門窗全部被密集的子彈擊碎擊爛,就連白灰漆的牆面也被擊下了最表面的那層石灰,露出裡面的水泥塊來。

叮叮噹噹,不知道有多少枚彈殼散佈在這殺人的雨夜學校裡!

由此可見這一輪槍火攻擊是多麼的密集恐怖。

槍聲停歇,那團模糊的人影也停了下來,空氣中似乎還有他高速轉動帶來的餘震,帶著雨絲扭曲著舞蹈。

陳叔平沒有受傷,在這樣密集的子彈雨中毫髮無傷,毫無疑問,他的肢體在小範圍內的瞬間速度比子彈更快。

這是另一種境界了,不同時間感覺的境界——這便是仙與人的差別。

……

……

「全員後撤。」

先前發佈命令的突擊隊員已經被震死成了血茸,此時發佈命令的自然另有其人。

陳叔平喉嚨裡異常難受,就像是有無數濃痰堵在那裡,知道先前太過自負中的毒氣開始發揮作用,不由憤怒地狂吼一聲。

隨著這聲狂吼,雨點驟然一疾,發佈命令的那聲音嘎然而止,顯然又是死了。

他被路易氏氣灼傷的臉部皮膚泛著慘慘的紅色麻點,白色的眼仁也充滿了血絲,紅紅的血絲竟似漸漸拱起,看著恐怖無比!

子彈的攻擊,只是試探。

便在陳叔平準備殺入對方的埋伏圈時——

隨著無數道煙尾,結界下的操場上空驟然間大放光明,一直安靜放置在甘棠湖畔叢林裡的幾個金屬裝置也開始嗡嗡震動了起來。

這種武器是新研發出來的,從來沒有投入過使用,用於產生高頻聲波,造成強大的空氣壓力,使人產生視覺模糊、噁心等生理反應,使對方戰鬥力減弱或完全喪失。

而那照明彈也是格外的明亮。

如此種種,全部是針對陳叔平比凡人要敏銳無數倍的五識。

超聲波武器只能讓人減弱戰鬥力,但對聽覺無比驚人的陳叔平來講,這卻是極大的折磨。

數個鐵傢伙在甘棠湖沿線排開,對著操場的方向進行著無聲的攻擊。

操場上安靜如常,埋伏在暗處的數百名突擊隊員齊齊感到一陣噁心眩暈,但畢竟都有修行力,勉強支撐著自己想嘔吐的身體。

而操場正中心的陳叔平卻生生止住了即將血殺的腳步,哀嚎一聲,捂著耳朵,碰的一聲跪倒在了雨水中!

雙膝觸地,硬生生在水泥地上砸出了兩個洞來!
第四部 傾城第十四章二戰

陳叔平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水花無數。
便是這一頓,黑夜中消失不到片刻的命令聲又響了起來,只是聲音的主人明顯又是另一人,前面兩個發佈命令的幹部一出聲便死在了陳叔平的手下,但這聲命令仍然顯得那樣的堅決明瞭。

「換彈!」

空氣中出現了恐怖的嘶嘶響聲。

先是十幾張道家符紙悄無聲息地飄到了陳叔平的身周,極大幅度地加強了陳叔平的五識敏銳度,以增強超聲波武器的攻擊效果。

接著,不知道有多少枚威力巨大的榴彈往操場上飛去,而此時的陳叔平腦中一陣巨痛,只是下意識地把那些可惡的道符隨意抓下來揉成亂紙團,根本想不到躲避。

轟隆隆的巨響,操場上驟然巨烈爆炸,爆炸的響聲直直衝到視聽結界的四周,竟震得無形的結界也抖了兩下,由此可見這爆炸的威力。

爆炸的中心點處,陳叔平的肉身被震的高高飛起,帶出一道潑墨般的血花。

漫天雨水也被這次連環爆炸的高溫瞬間蒸發,白色的霧氣猛然間籠罩在了操場上。

不知道六處的滅跡隊使用了什麼樣的手段,白霧不過出現了零點幾秒的時間,便驟然間消失無蹤,沒有給陳叔平趁霧遁去的機會。

六處的強攻隊出手了。

數十名黑衣人踏著奇怪的方位,瞬息間進入操場範圍,手中拿著一個怪模怪樣的槍。

無數道幽藍的電光從這些槍口裡噴出,在空氣中硬生生扭曲著前行,形成了一道可怕的電網。

嗤嗤一陣灼聲響起。

電網的正中間——數學老師陳叔平狼狽地倒在操場上,滿身污水血水的混合物,一隻手臂軟軟地癱在身側,與肩膀的連接處只剩下了幾絡淒慘的筋肉,渾身上下耀著淡藍的電光,不停地發著抖,雙眼翻著白仁,唇角流涎,看著十分可憐。

吉祥天專為六處突擊隊修煉的法寶也出手了,一些形狀怪異,耀著光芒的仙劍拂塵,就像不要錢般往電網中央那人身上招呼著。

……

……

雨一直下。

氣氛不算融洽。

秦童兒站在亭簷下,注視著場中每一細微的變化,輕聲道:「高壓電奏效,道術效果基本為零。」

一旁的文務官疾筆記下。

……

……

六處的攻擊始終沒有停歇過,針對著陳叔平最脆弱的肉體進行絞殺,各式奇怪的子彈混著偷襲的道術,宛如滿天大雨般籠罩在地上的他的身上。

高壓電槍的攻勢終於停止了一瞬間。

便是在這一瞬間。

陳叔平癱倒在地的身體動了一下,他抬起頭來,兩隻眼中耀著淡淡的綠光,瑩瑩的,在夜色中慘慘掃視,全無一絲靈類應有的神智,儘是絕殺無情之意。

他下巴一抬,整個頭顱向天,隨著一道雨水從下頜處成圓形向前灑去……他張嘴!狂哮!

「嗷!」

轟隆隆……遠處的地平線上似乎傳來幾聲悶雷,但這雷聲卻也掩不住陳叔平的這一哮之威。

繞著他身體四周呼嘯著的吉祥天法器頓時被這聲音震成齏粉。

金色的粉末灑了他的一身,顯得格外威嚴。

九江四中上方的大結界內每一個空間都充斥著這一聲極尖極利極威猛的聲音,這聲音彷彿響在每一個潛伏者的耳旁,又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威逾猛雷,轟然響起。

原本無形無質般的視聽結界也被這一聲哮震的微微抖起來。

哮聲長長久久,沒有停歇……

縱使是遠在夕照亭中的秦童兒也感受到這股威力。看著不停抖動的亭角,知道這亭子也隨時可能傾塌,他的臉色也開始泛白,而他身邊的文務官更是唇角微抖,便往地上倒去。

幸虧秦童兒扶住,給他遞了一道真元入體,接他出亭,才救了他一命。

一出亭外,便聽著一聲悶響,二人身後的夕照亭頓成頹垣。

……

……

遠處的夕照亭已是如此,近處操場周圍更是遭到了可怕的打擊。

哮聲一起,操場上的數十名手持高壓電槍的強攻隊員便像化石一般停在了原地,而數秒之後,這數十條生命便被聲波正面掃過,伴隨著輕輕的咯登聲,碎成了無數塊碎片,就此消失。

哮聲未曾停歇,聲音裡充滿了暴怒和殺意,隨著聲波的擴展,樹林中,水池裡,筒子樓後,依次爆出一蓬血雨。

聲音傳至哪裡,便有一名潛伏的六處成員胸口心臟巨跳而爆,渾身的血液在極短的時間內從心臟處迸出,在胸前的創口處壓縮成一道腥紅的血雨,就像是聲波控制的噴泉一樣。

無比血腥恐怖的噴泉。

秦童兒遠遠看著,知道仙人終於發威了,額角的青筋隱隱現了兩下,發佈命令的語氣卻一如平常般冷靜。

「你們該準備了。」

「是。」

隨著這一聲應,一直在他的四周等候命令的第六小組,也就是最神秘的那個小組沿著甘棠湖一線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而此時的四中操場周圍,已經沒有幾個活人,到處是胸口有個血洞的屍體躺在污血之中。

操場中央已經看不到陳叔平的身影。

一哮之後,似乎仍發發洩出他的狂怒,在雨點中俯地而沖,就像是一隻恐怖的異空間獸類般悄無聲息地遁入了夜色之中。

片刻之後,陳叫獸就就突破了操場四周殘餘的六處力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殺入了遠程包圍圈,倚仗著非人的力量,在極近距離內殘忍收割著凡人的性命。

夜色如墨,令人不能呼吸,時不時有一聲慘叫響起,令埋伏圈中還活著的人們心驚肉跳,縱使這些人都是神經堅毅的紀律部隊,縱使這些人也都曾接觸修行,見過諸多不可思議之異狀。

但今天這場行動的效果仍然讓他們不寒而慄。

化學武器,重火力,高壓電,道家符咒,人間仙劍……人類在小範圍內能使用的史上最強攻擊手段都實實在在落在了那人的身上——但那人仍然有如此可怕的力量,這樣都打不死的人,究竟……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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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雨漸漸的停了,但黑夜裡的慘叫聲始終沒有停止。

本來就有些搖搖欲墜的視聽結界終於在最頂處露出了一絲縫隙,一道月光打了進來。

雨後初霽的月光顯得那樣的柔美。

垃圾車的廢棄後廂的臭氣仍然沒有被雨水洗涮掉。

易天行五指冰涼地摳在車壁上,聽著四周響起的慘叫,知道又有無數條生命死在了陳叔平的手上。

長街兩側的樹叢中不時有血水噴出。

最近的,離垃圾箱不過數米的距離。

他甚至還親眼看見了街角處一個六處隊員的死狀,那名死者胸口裡的心臟被震成了一團血漿糊,粉粉的顏色讓他有些作嘔,極為不安,用心經控制著的神識漸漸開始跳躍起來。

易天行明白,陳叔平是被迫的還擊,但這種仙人對凡人的屠殺仍然讓少年感到異常的不安。

這種不安深植於他的心中,因為他畢竟一直把自己歸在凡人的類別裡。

此時他的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場外星人屠殺地球人的電影,無來由的悲涼——原來面對著天上的人,這些地面上最強的隊伍也顯得像待宰羔羊般無助,這種事實讓他有些茫然和恐懼——因為他將來總有一天也是要面對這樣的對手。

基於一種很奇怪的邏輯——因為恐懼,他決定出手——只是要等待一個完美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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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平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和六處的監控設備中時,他的落腳點在第四中學的校門口。

校門口的大鐵門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扭曲成了幾根歪歪扭扭的麻花。

他就這樣站在鋼鐵鑄成的麻花中央,雙手提著七八個血糊糊的人頭,唇角也在流著鮮血,尤為可怖的是,他的嘴唇裡似乎是一塊人類的喉節。

一些細細的茸毛佈滿了他的臉頰,作淺黑色,提著人頭的手指漸漸變得尖銳,指甲約有五六厘米長,讓他看上去更像一隻凶獰的野獸。

毒氣仍然在堅定而緩慢地發揮著作用,他的雙眼已經快要被血絲佔滿,而快要斷了的左臂關節處,深可見骨的傷處中有些微小的、淡黃色的氣泡正在往肉外冒著。

清淡的月光從大結界頂處那絲破漏中灑了下來,剛好照在他的身上。

渾身的人血漸漸變作烏黑,與皎潔的銀色月光相映,格外妖異。

他的唇角微微一翹,吐出一塊帶著血肉的人類某處軟骨,雙眼中幽幽的熒熒綠色也漸漸褪去,而臉頰上的淡淡黑色茸毛也重新進入了皮膚。

月屬太陰,最能清心正意,被人類武器惹得殺意大燎,智識漸去的陳叔平終於醒了過來,神識一探,便知道四周還有許多人類當中的強者正在暗中窺伏著,這些凡人都斂去了自己的氣息,死死地貼在濕濕的地面上,所以自己的狂亂殺法,似乎並不是最有效的那種。

於是他微微低首,放下手中提著的七八個人頭。

人頭落地,像西瓜一樣漸漸滾遠。

隨著這人頭滾動的聲音,陳叔平嘴唇微翕,緩緩念著一道含糊不清的咒語。

咒語輕輕地敲打在仍然存活著的人類心頭。

……

……

此時無雨,地上淌積著的雨水在街面和校園裡緩緩向低處流去,卻在這一聲含糊的咒語響起後不久,驟然間停止了下流的趨勢,宛若突然凝結一樣,妖異地停住在了先前的那一刻辰光裡。

靜止的流水,十分詭異的景象。

下一刻,流水迅疾而動……卻不是向下流淌,而是被一種莫名的天地之威震的在地面猛然一震,然後化作無數圓潤的水珠,齊齊往天上激飛!

九江又雨,卻是從地往天升騰的雨。

陳叔平低聲咆哮一聲,不知喚出了什麼樣的仙術,只見天上那道縫隙裡的月兒,竟在層雲間中漸漸有一部分黯淡下去。

飛雨如箭,消失在夜空之上,不知最終去了哪裡。

違背物理法則向天疾飛的雨水掃過月亮所在的那片天空,銀色的月盤,一處漸漸成墨,最後消失在遙遠的夜空之上。

而地面上的結界內卻出現一股強大的、令凡人生起無法抵抗情緒的威壓。

……

……

站在倒塌夕照亭外的秦童兒第一個感覺到了不妥,對身邊的文務官冷冷說道:「如果我死了,全員撤離,第一時間將此次作戰檢討交予我父親及趙理事長,NPT計劃正式開始。」然後身子陡然往前一傾,整個便化作一道輕煙,踩著甘棠湖的蕩蕩水面,消失在黑夜之中。

腳尖踩在水上,他冷靜地分析著先前遣出的第六小隊應該已經到了指定地點,佈置好了相關安排,只是這對頭不知道是天上哪位人物,竟有如此神通,也不知道單靠六處的能力能不能對付得了。想到此節時,他的人已經離九江第四中學被絞成鐵麻花的校門只有三百米遠了。

他已經能看見那個渾身是血的目標,不由在心底默默念道:「易天行,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而一直隱藏在垃圾車後廂裡的易天行感受著街道四周的氣息威勢,手指更加涼了,雙眼寒芒漸起:「天狗食月?」他雖然不明白陳叔平這招有什麼厲害,但看見這種已經化入了中國傳說和成語裡的仙人手段,不自禁地凝神戒備著。

陳叔平感覺到有一個人類正在接近自己,這個人類比他剛才殺的那上百名強者還要更強,而且強的不是一點點,那種磅礡的道力似乎已經快要到達人類身體所能容納的極限。

於是他微微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秦童兒,卻沒停止自己的施法。

便在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秦童兒冷靜地站在他的面前時,他的法術啟動了。

……

……

一場小型的地震毫無徵兆地降在人間。

如同一塊石子扔進了平靜無波的湖裡,以觸及水面的那一點為圓心,逐漸蕩起波浪均勻地向外擴展,形成了一道道渾圓的弧線。

此時的九江四中周圍數平方公里的地面,便經受了這樣的一次波動。

以校門口的鐵麻花為中心,地面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水泥地面寸寸碎裂,露出地下的新鮮泥土,每一寸的地面都在猛烈地跳動著,廝絞著,絞殺著在地面上潛伏著的第一個生靈。

下水道口的一隻蟑螂正探出一個須角,然後便被這地面的一震活生生震成了青漿。

一塊孤單的石頭正迎接著「逆水」的衝擊,地面一震,它便歡快地跳了起來,然後在空中碎成了細礫。

各個黑夜的角落裡傳來人類瀕死時的慘呼。

地震一直持續了五分鐘,當震動終於結束時,街道兩邊的汽車都被震的東倒西歪,險些傾覆,一個角落裡,垃圾車的廢棄車廂無聲無息地橫倒在牆上。

往天疾飛的雨水也停了,水流又開始往低窪處流去,只是如今的水流帶上了殷紅色,隱在暗處,伏在地面上的六處隊員,不知道死了多少。

……

……

「為什麼不試著阻止我?」陳叔平鼻孔猛張,極愜意地深吸一口氣,似乎夜風中殘留的血腥味令他無比快意。

離他約有五十米遠,秦童兒飄浮在空中,他的腳尖怪異地離地面半米左右,面色略略有些發白,似乎也在先前的法術攻擊下受了點傷。

「為什麼要阻止你?」秦童兒遠遠看著今天行動的目標人物,淡淡說道:「如此範圍的法術,一旦施放,想來你也會損耗不少,我自然願意和受損後的你交手。」

「縱使你死了無數手下,也要等我完整地施放完?」陳叔平佈滿粗粗血絲的雙眼,毫無一絲情緒波動地看著他:「心狠手辣,道力豐沛,可成大事,難怪我前面那幾位都選擇你們崑崙一脈作為代言人。」

「仙人不同途,我們不會再為你們之間的爭鬥流血,如果你堅持,我願意為了對抗你而流血。」

秦童兒微微垂頭,黑色的頭髮順順地迎風輕飄著,雙手手指奇異地糾纏在一起,屈握食、中、無名指,大指壓上指尖掐亥紋,再屈握小指,將指甲遮入指後。如此繁複的手勢,不知道這是什麼道訣。

陳叔平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無知的人類,終日忙碌的螞蟻,水雷訣?」

三個並沒有什麼聯繫的單詞從他猶有血漬的唇裡迸了出來,帶著一絲輕蔑和無視。
第四部 傾城第十五章夜空中的流星

秦童兒抬頭,睜眼,很挑釁地望著陳叔平。
很奇怪又囂張地負手於後。

負手,便是要將手背在身後,他手指微張,千辛萬苦結成的水雷訣未曾施出,便隨隨便便散在掌間。

如此嚴陣以待,下一刻沒有道訣施出,這個現實讓所有人都有些意料未及。

秦童兒淡淡的目光向著陳叔平身後望去。

他的眼光落在了校門口被扭成鐵麻花的門上,咯吱聲中,四五根鐵麻花不知被什麼樣無形的力量生生從橫鐵中撥起!破開空氣,向著陳叔平的後背刺去。

凌空攝物,竟然能將粗重的鐵桿移動的如此迅速,秦童兒的道力果然驚人。

陳叔平面無表情,身體在地面上上輕輕鬆鬆地扭動了一下,帶出幾片殘影,那幾條鐵麻花便緊緊貼著他的身體射了個空,深深地扎進了被掀翻的水泥地面中,只留下了幾個黑黑的鐵棍頭子!

他目光一獰,正準備出手,卻忽然感覺大腦中有些悶暈,肺部似乎有極強烈的燒灼感。知道是毒氣已經進入了自己的體內,自己必須找地方療傷。所以他決定速戰速決,低聲咆哮一聲,伸出手掌,遙遙對著落在街面上的秦童兒,虎口相對,輕輕合攏。

五十米外秦童兒的面前的空氣中一陣怪異紋動,倏然間有兩排極恐怖的森森白牙平空出現,對著他一口咬下!

這口森森白牙出現的毫無聲息,待秦童兒發現的時候,滴涎鋒利的牙尖離他已經只有數掌之遠。

畢竟是中國修行者的總頭目,擁有凡人中最極致的力量。秦童兒暴喝一聲,雙手化出一道殘影,上下一分,宛若古時希臘馴獅勇士,狂悍無比地將那兩排白牙撐住!

迸的一聲悶響,地面上一陣震動。

遠處陳叔平滿臉凝重地想要將自己的虎口併攏,隨著他的細微動作,秦童兒雙掌感受到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了,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確實不是人間能有。

只聽得咯咯吱吱艱澀的聲音響起,白牙漸漸閉攏,而秦童兒雙臂的衣裳也已經被肌肉崩成碎布,露出裡面勁氣十足的肌肉來。

白牙不知是何種材料做成,竟在寒夜裡耀著寒光。而秦童兒的雙手更是奇怪,牢牢抵在這些白色的牙上,沒有一點滑動,甚至也沒有一絲破損。

如果躲在垃圾車後廂裡的易天行還能看見,一定能想到武當山上秦梓兒曾經戴的那雙手套,想來這時候秦童兒也是戴著的。

街道上安靜無比,中國六處處長秦童兒和仙人的對抗仍在繼續,一雙凡人的手臂與仙人的白牙在夜空中較著勁,漸漸,手與白牙的接觸處咯吱抗力聲響了起來,令聞者耳酸。

秦童兒的上臂漸漸有些抖動,似乎快要抵抗不住。

……

……

陳叔平忽然伸出被毒氣腐蝕成腥黃色的舌頭喘了兩口氣,滿臉獰色地低聲嗚哮一聲,用力將右手虎口一併。

啪登一聲脆響。

五十米外那兩排白牙也生生湧起巨大的力量,脆生生地一口咬下!

沒有任何阻力,似乎能咬斷這天下所有的硬物兩排白牙,重重地碰撞在了一起,激得空氣中一陣風息繚繞。

而牙間卻沒有出現峨嵋老尼那般的血肉模糊的半屍。

秦童兒在那一瞬間化體為虛,用了秦梓兒當年對付易天行的那招,禱上清以化的禱告聲並未出口,他的人卻已經化為淡淡虛影,從白牙間緩緩飄出。

待虛影漸為實體,他已經站在了學校的圍牆之上,迎風而立,看著很是瀟灑——但撲面而來的夜風從他的鼻腔灌入,腥腥涼涼,激得他吐了一口鮮血。

雖然逃得一命,卻終究還是受了傷。

受傷後的秦童兒反而微微笑了,站在學校院牆上,在夜風中對著陳叔平極輕蔑地笑了一聲:「仙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陳叔平沉著臉道:「不用激怒我,我會試著殺掉你的。」

兩個人關於生死的對話,顯得是那樣的淡然無味。

陳叔平口中唸唸有詞,右手微張,成一八之式,掐午夜之風,橫生生對準數十米外牆頭的秦童兒狠狠掐下。

那兩排看著極為血腥的白牙倏然間出現在院牆的上方,對著秦童兒狠狠咬下。

秦童兒先前險些被震成內傷,哪裡還會傻到用自己本身的力量去與仙人對抗,唇角綻出一絲笑意,整個人的身體便像柳絮一樣,隨著夜風輕輕一擺,恰好從那兩排白牙的間隙中滑了出去,身影漸漸一談,便要消失在虛空之中。

「死!」

一直靜靜站在四中校門口的陳叔平暴喝一聲,眼中的粗血絲也被這一聲震破,迸出血來。隨著他的這一聲喝,他隱在身後的右手以極快的速度在空中畫了一個道訣。

這一瞬不過十分之一秒左右的時間,他就已經完成了一個極複雜的道訣,這種速度已經超過了人類修行者所能想像的極限。

隨著這個仙訣的完成,本來已經消失在夜空之中的秦童兒,忽而在稍遠一些的牆頭顯出了身形,搖搖欲墜,噗地一聲吐出口鮮血來。

不知為何,他竟然被陳叔平生生從虛無裡抓了出來。

縱是如此,秦童兒面色仍然沒有顯出一絲慌張,反自冷冷一笑,眼光一掃,一株大樹帶著泥根橫空而來,砸向陳叔平的面門。

陳叔平身子化為虛影從樹枝中穿了過來,而秦童兒早已腳尖一點牆頭,身子再次遁入虛空。

陳叔平滿臉凝重,右手在自己的身前疾疾召著,手指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成一片霧影,不知如何,秦童兒本來隱在虛空裡的身影便被生生逼了出來。

秦童兒意念力果然強橫,眼光一招,一堵院牆直接倒下,便要壓在陳叔平的身上。

陳叔平倏然間似乎消失在牆下,下一刻卻又出現在磚礫之上,便往牆頭撲去。

……

……

秦童兒險之又險地與他在牆頭進行著追逐戰,準確來說,是仗著自己淡入淡出的上清道術,每每在仙力即將臨身之體,便遁入空中——只是轉眼間又被陳叔平從虛空裡逼了出來。

這一仙一人一前一後在夜空裡快速追逐著,陳叔平眼中的血紅之色愈來愈濃了,毒氣漸漸快要侵入他的心脈,而秦童兒也是不停被從虛空裡逼出,加上用意念召來事物阻擋陳叔平的前進方向,用力過甚,胸腑受了極大的損害,一路吐血不止。

但他仍然強悍地、穩定地安排著自己行走的方向,沒有一絲紊亂。

不知道他想把陳叔平引向哪裡。

陳叔平明明知道眼前這位人類的強者另有埋伏,但強大的實力讓他暫時沒有作過多的考慮,今夜被人類埋伏險些喪命的事實讓他異常憤怒,狂暴的情緒已經逐漸遮蔽了他的理智判斷。

而且秦童兒身上的浩然道力讓他隱隱有些恐懼,人類的成長可能實在是很難預期,既然今日他要捨命引自己,那自己便趁機奪了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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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梓兒曾經在武當山和歸元寺裡都使用過上清道術,只是每次用完後便會道力大損,周逸文也曾經在省城外的小山丘上使用過一次,但這兩名上三天裡的年輕高手都對使用這種極高明的道術慎之又慎,因為一旦不能瞬間逃離,損耗的道力無從彌補,那便極可能被敵人給予雷霆一擊。

而秦童兒卻似乎根本沒有這種顧慮,縱使自己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頹喪,卻仍然不停地引著陳叔平在這片數平方公里的土裡上兜著圈子。

禱上清以化。

幾分鐘的時間裡,他不知道使了多少次上清道術,整個人的道力已經被壓搾到了極點,也虧得如此,他才能在陳叔平玄之又玄的仙術攻擊下堅持下來。

陳叔平宛若有第三隻眼睛,能看見虛空裡他的身影,然後用仙術將他逼出。

仙人的追逐戰漸漸進入了尾聲。

陳叔平的毒漸漸要發了,而秦童兒的道力也漸漸枯竭了。

便在這時,秦童兒忽然自己從虛空裡遁了出來,雙腳穩穩地站在地上的水泊中,冷冷看著追來的陳叔平。

陳叔平的速度極快,漸成一道虛影,看見這古怪卻是根本不作停留,面無表情地一掌輕輕當頭拍下。

忽然間。

場中一片氣息流動,空氣似乎都顯得粘滯了起來,便在這片場子的六個方位,同時傳來一陣古怪的力量,纏纏綿綿捆住了陳叔平的身體,讓他的那致命一掌也停留在了空中。

就宛如場中的時間忽然停止了一樣。

陳叔平保持著身體前傾,一掌前伸的姿式,紋絲不動,看著格外怪異。

四面八方傳來隱隱的道家真言。

「寂滅真言?」

陳叔平眼瞳裡忽然閃過一絲異光,死死地盯著正用手摀住嘴唇的秦童兒,秦童兒唇中不停往外噴著鮮血,顯然已經快要油盡燈枯。

雨停風起夜黑暗,地面上一片狼籍,死屍處處,一個籃球的鐵框頹然傾倒在場側。

追逐半日,竟是重新回到了九江第四中學的操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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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秦童兒手下最神秘的那個小隊領命遁入黑夜,便是趁著陳叔平大肆屠殺六處成員的時候,潛進了四中操場周邊的下水道,然後在這裡佈置了一個崑崙派秘藏的道陣。

寂滅道陣。

這道陣乃是上三天首任門主當年專為對付下凡仙人,漚心瀝血數載所成,只是當年這位驚才絕艷的門主還沒有來得及將這道陣傳於後人,便在與下凡仙人的戰爭中兵解而亡。如今上三天的門主,六處處長秦童兒的父親秦臨川,在與易天行合作除去清靜天之後,自然便會想到將來可能會與仙人正面衝突。

於是他從門中的秘室中取出這套陣法,交給了秦童兒,而秦童兒則傳給了自己最忠心的那個小隊,便在今天派上了用場。

為了引陳叔平入陣,他不惜被動挨打,豁出命去拋灑自己的道力,終於成功了一小半。

之所以說是一小半,便是因為他不知道個寂滅陣,究竟能不能對付仙人。

……

……

操場上連風也停了,氣息十分詭秘。

艮巽二位是分別是小隊中的年紀極輕的兩位,都戴著頭罩和防毒面具,在其它方位上站著的小隊成員似乎有某種方法不停吸取著天地間的氣息,然後通過艮巽二位上的男女,向場中一刻不停地釋放著。

這陣勢的力量並不顯得如何可怕,但那氣息非常怪異,竟與陳叔平體內的正宗仙氣隱隱有些相互糾結,讓他心血翻騰,身體無法動彈。

無法動彈的陳叔平,冷冷掃了一眼四周的人類,瞳子裡熒熒綠光漸起,喉間嗚嗚低吼著:「這也能困住我嗎?」

寂滅大陣,先縛後殺,用的是天地間的初始氣息干擾仙人體內的真元流動,相生相剋,然後以極精妙的角度,沿著八個方位聚於極細小的一點,凝聚元氣而爆。

那個點如果壓縮的越小,那爆炸的威力就會越大,如果施陣的人道力足夠強大,能將那個點壓縮成能量聚集的極限,那縱使是千古不化的強悍存在,也不可能抵擋的住。

操場上宛似生出一個空洞,裡面黑黑幽幽,竟比這黎明前的黑暗更加濃重。

這個洞在場中眾人的合力壓縮下,越來越小,漸漸成了一個指頭般大小。

而陳叔平不能動彈的身體,恰恰就在這個點上,他的身體竟被那個小空洞生生掏出一個血洞來!

血洞一現,他卻忽然嘿嘿笑了兩聲。

秦童兒面色一變,整個化作一道輕煙撲向陳叔平的身體,出拳擊額角,抬腿踩腳尖,張口便咬他的耳朵!

縱使在狼狽地逃逸中仍然顯得很優雅的他,此時顯得比野獸更要狂野,因為陳叔平笑了——既然能笑,那說明唇能動,唇能動,那身體馬上也就會復甦。

如果讓陳叔平逃離寂滅大陣的控制,那個聚集著天地元氣的小點縱使威力再大,也沒有辦法。

……

……

「晚了,施陣的人類修行太差。」

陳叔平閃著熒熒綠的眼芒,在電光火石間,輕輕一低頭,一退腳尖,一偏臉頰,躲過秦童兒的一擊一踩一咬!

「未必。」

秦童兒冷冷說道,拳化為掌,臉色倏地一白,在自己道力枯竭的時刻,不顧生死地施出了道家秘法。

貼的極近的這一仙一人的身體間,驟然出現了一株蘭草,一枝弱柳,一朵虛梅。

真蘭弦,弱柳弦,虛梅弦,三弦齊發,就如同千絲萬縷的無形絲條,向陳叔平的身上纏去。

陳叔平縱使強橫,但他的肉體力量其實還不如易天行,此時只覺身體一緊,不由冷哼一聲,指間輕彈,剎那間道術已成,將秦童兒拉近自己身前,咆哮著一口咬下。

秦童兒悶哼一聲,勉強地側了側頭,手上的道弦卻絲毫沒有渙散。

血花一濺,他的肩頭被生生咬下一大塊肉。

而陳叔平的身體也被三道重複疊加的道弦控制在了原地,但在定身之前,他已經伸出了雙手……陳叔平面無表情地雙手抓著他的肩膀,淡淡道:「我動不得,你也動不得,你若動,我便能動。」

話說的很囉嗦,意思卻很明白。秦童兒此時雙肩受制,若要逃離,那需要在極近距離內施展的道弦便會一朝幻散,陳叔平便可瀟瀟灑灑地離開。

如果秦童兒不動,那寂滅大陣的那個元氣小點爆發,如此近距離內的二人,誰也別想生離。

肩膀被捏的咯吱作響,秦童兒的臉色慘白如陳雪,緩緩說道:「我們一起死吧。」

一直面無表情地陳叔平,眼睛中終於顯出了一絲迷惘:「為什麼?」

在仙人的認知中,凡人是一種既貪生怕死,又喜歡從利益角度考慮問題的生物。這個叫秦童兒的修行者,雖然道力驚人,但看他先前冷血地用自己手下的死亡來消耗自己的仙力,也應該是個卑鄙的人類。

他為什麼要和自己同歸於盡?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陳叔平此時指間深深地陷進秦童兒的肩膀裡,血流成河,但他卻做不出多餘的動作,眼睛裡的那些疑惑卻顯現了出來。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

秦童兒感受到道家三弦下陳叔平強大的反擊力量,知道自己控不住他多久,慘慘應道:「我不喜歡人類的頭頂上有某些自以為高貴的東西在指手劃腳。」

「縱使死?」陳叔平發現自己越發不能理解人類的思維了。

秦童兒全力控著自己掌心的道家三弦,不理會這個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仙人,低聲吩咐道:

「放毒。」

……

……

毒氣漸漸瀰漫在場中,白色霧氣致命而又辛辣。

六處對今天的準備十分充分,雖然超聲波武器已經在陳叔平先前的屠殺中被毀壞殆盡,但那個神秘的小組仍然找到機會,利用秦童兒用性命誘來的時機,將陳叔平困在了陣眼中。

這套陣法,小隊的成員不知道已經練習過多少次,十二個人面無表情地按步驟進行著。

秦童兒是很小心的人,一共安排了十四個佈陣者,先前在陳叔平仙術喚來的小地震中死了兩人,但在每個方位上仍然有足夠的替補者。

這十二個人每一個人都不見得是多麼出色的修行者,但一合在一起後,團體的力量卻漸漸顯現出來,妙到毫巔的配合,純熟的施法,讓陣眼中那個天地元氣所集的小黑洞漸漸變得渾圓,漸漸變小。

越小,越恐怖。

濃縮的才是精華。

陳叔平和秦童兒,下凡的仙者,人類修行界的頭目,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

人類的手上結著道家三弦,仙者的手上深深插入他的肩肉。

誰都無法動彈,只等待著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二人身體間那個黑色的小洞漸漸縮小,變成了黃豆般大小。

先前停住的夜風忽然間狂燥起來,呼嘯著沿著二人的身體奔行著,帶起地面上碎裂的水泥塊,帶起那些新鮮的泥土,以二人的身體為圓心,不停旋轉著,就像是一個大漩渦!

一陣吸氣般的聲音。

秦童兒和陳叔平的身體被那個黃豆大小的黑洞強大的吸力擠在了一起。

姿式看著很曖昧,曖昧之中卻隱著極大的凶險。

黑洞的吸力很可怕,兩個人的身體就像是被一個極細小的真空吸氣機一樣,血肉漸漸離骨,往黑洞裡去。

佈陣的那十二人,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猶豫,雖然手下沒有減緩速度。

秦處長也在那裡,如果啟動陣法,秦處長也會死。

長期以來在六處的工作,讓大家知道秦處長是一位真正的「勇者」,這不是拍馬屁,至少今天晚上的這場戰役已經證明了這點,所以大家知道此時不可能罷手。

必須將陣法完成,然後……死亡,才是對勇者最好的尊敬。

處在巽位上的那個六處成員望著場中,眼中有些淡淡的光,不知道是眼淚還是什麼。

那人戴的頭罩後面微微隆起,應該是辮子,難道這人是個女人?

……

……

陳叔平忽然眨了眨眼,眼中粗粗的血絲漸漸迸開,獰然的熒綠旺盛無比:「我脫身以後,會殺死所有的人。」

秦童兒的五指微微顫抖著,似乎已經快要拿捏不住那三枚道弦,忽而臉色極怪異地潮紅一顯,一口鮮血直接噴在了陳叔平的臉上,血的顏色有些奇怪,是毒氣的後遺症。

這不是對仙人的羞辱,只是人類的力量已經用完了。

好在秦童兒手下的人都不是吃乾飯不幹事的蠢貨,小分隊長第一個發現了陳叔平有了脫離秦處長控制的跡像。

被常年血火磨厲到麻木的神經,此時也忍不住抖了下,因為他的下一聲命令不知道能不能殺死秦處長死死縛住的那怪物,但一定會殺死秦處長。

「疾!」

開動寂滅大陣的道訣終於出口。

黑色的幽幽小洞吸力停止。

操場上像大漩渦一樣狂奔飛行的水泥塊和泥土在那一聲之後,就像是電影鏡頭停止般停頓在了空氣中,一應時間彷彿都停止在那一刻。

站在六個方位上的六名成員盤膝坐在陣邊,胸前掛著類似增幅器之類的儀器,道息連綿不絕沿著六個方位傳遞著,越來越渾厚。

陣法凝結的天地元氣被極大幅的增強後被傳送到了艮巽方位上。

感受著身周的濃重氣息,陳叔平在今天的戰爭中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他用流著血的雙眼緊緊盯著自己面前貼在一起的秦童兒——明明這個人已經油盡燈枯了,為什麼他手掌心裡的那三枚道弦還是沒渙散?

這個認知讓他異常憤怒不安。

他不能動彈,但有的仙訣是不需要用手勢輔助的,他在心頭默默念著,下一刻,他面前的秦童兒如遭重擊,整個人便要往地上癱軟。

但秦童兒卻沒有倒下去,因為僵硬的陳叔平的雙手深深插在他的肩肉之中,就這樣吊在了那裡,手上還死死捏著道家三弦不放,頹然無力地吊著,看著淒慘無比。

陳叔平的雙眼綠光閃閃,合著不停流著的膿血,看著十分妖異,縱是如此,也能看清那眼神裡的不解和不安。

寂滅大陣終於啟動了。

無數道渾厚的力量以各方位為引,以那個黑色小洞為中心,爆發了出來!

……

……

秦童兒勉強睜開雙眼,眼中卻沒有得殉大道的快感,反而是極憤怒地呻吟道:「巽位!」

他對這個陣法最為熟悉,黑色小洞一爆,便感覺到力量雖然仍然強悍,但方位卻有了一絲漏洞,不可能將這些千絲萬縷的力量集中在那個點上,合力的最終出現了一絲偏差。

便是這點偏差,以陳叔平的強大實力,一定能找到最弱的那一絲空隙,然後借力消遁!

籌劃數年,卻攻虧一簣,滿腔絕望的秦童兒慘慘扭頭向陣外望去。

只見巽位上的那個女人雙眼含淚望著他,手上的道術已經鬆開。

秦童兒在心底黯然歎道:「倪堯……我的愛人啊,你錯了。」

然後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一陣劇烈的爆炸在九江四中的操場上響起。

龐大的視聽結界被生生漲大了一圈,操場上出現了一個深達十米的大洞,洞中全是被熔成流線型的石質,操場外是東倒西歪的六處隊員。

秦童兒全身骨頭碎裂,躺在洞底,深身是血,不知道死了沒有,雙眼無神地望著天上。

「哈哈哈哈!」

天上有一個黑色的身影被這次陣法的爆炸震的向天飛去,去勢奇快,轉眼間已經到了天穹頂端,快要穿過視聽結界的範圍,一陣極囂張地獰笑從那個身影處傳至地面。

這黑色的身影是陳叔平,場中除了秦童兒和故意散去道訣的巽位倪堯,他這個仙人最早敏銳察覺到陣法那絲空隙,道心一動,便瞬息間找到了應對的方法。

他在剎那間消去自己的全部氣息,消去了與天地元氣的感應,然後趁著秦童兒力竭之時,就像是一片柳絮般往那處空隙飄去,然後憑仗著寂滅大陣中天地元氣爆炸的巨大威力,加速而遁,從而避免了被這些力量壓搾絞殺成了碎片的結果。

說來簡單,但要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找到空隙,並且判斷出逃離的方向和速度,以及自己本身應對方法,仙人果然有高出凡人幾個層次的精神力量。

終於活下來了。

身在高空之上飄浮的陳叔平第一次感到後怕,大陣的威力雖然沒有直接壓在他的身上,但仍然讓他受了極大的傷害,這具肉身已經殘破到了極點,各處關節似乎都快要碎掉,而他的仙力也有了絲倦意。

逃出來就好,等自己養好傷,自己一定要把這些凡人殺個痛快!

天罰?陳叔平一邊飄浮著一邊獰聲笑道:「我要你們知道冒犯我的下場!」

不知道他逃生以後,這人間會遭受怎樣的劫難。

被震飛的他終於到了極高的天空,化成了一個小小的黑影,在遠處當背景的黃色月亮裡穿行。

……

……

大陣的餘威漸消,陳叔平迎風向地面滑去,快要下降到視聽結界的縫隙處時,他重傷後的身體微微一轉,便極巧妙地借風一飄,改了方向。

他必須馬上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養傷……然後回來殺人!

極遙遠處的地面,那個深深的岩漿洞中,秦童兒雙眼冷冷地看著極高處陳叔平的身影,知道這一走,將來人間不知又要多上多少血腥,不由在心底深處微微歎息一聲。

在四中操場外一公里的街角,寂滅大陣控制的極為微妙,陣法的威力被牢牢地控制在四中操場的範圍中,所以並沒有波及此地,但先前陳叔平的仙術已經將這裡的地面整個犁過一道,無數片碎水泥在地面上鋪灑著。

碎水泥包圍中,一個微微翻覆的垃圾車廢棄後廂裡,也傳來了一聲歎息。

然後這鋼鐵作成的車廂片片碎裂,一團烈火,一團宛若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烈火從車廂裡迸射出來!

碎裂的車廂擊打在街角的牆壁上,啪啪作響。

那個帶著無數天火繚繞的人影,腳底噴火,在剎那間加速到異常恐怖的速度,生生將空氣割裂開來,帶著嗚嗚的淒鳴聲,化作一道筆直的火線往天空上飛去。

火線直衝天際!

天際的那頭是陳叔平緩緩飄落的身體。

不知如何計算的那樣清晰,那道火線將將攔在了陳叔平下降的地方。火線與陳叔平一觸,便猛然暴裂,滿天火苗從天而降。

只到此時,所有地面上的人才隱約看見,天火之中是一個少年。

高空之中,少年拳頭挾著淡金色的天火,一拳擊打在陳叔平的小腹上!

轟的一聲巨響。

陳叔平狂嚎一聲,被這暗算的拳頭復又擊的向天空之上飄去。

天火少年腳底一踩,整個人在極高而遠的天空上畫了一道完美至極的弧線,趕到了在空中疾飛的陳叔平上空。他尖嘯一聲,化拳為掌刀,狠狠劈在陳叔平的喉結上。

咯登一聲響。

似乎遙遠的地面上的人們也聽見了這聲恐怖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少年的五官在天火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卻能看得出來那絲冷漠之意,他看著向下慘慘摔去的陳叔平,猛然身子往下一墜,一腳復又踩在了陳叔平的胸骨之上。

又是一陣骨裂之聲。

……

……

今天的觀戰,讓少年打心底裡對仙人的實力感到害怕。

對付實力恐怖到極點的仙人,如果有半點留手,那就是自己找死。

少年不想死,所以他比自己以往任何一次戰鬥都顯得凶悍無情許多。

陳叔平連遭三處重擊,整個人都頹然在天空中墜落著,強大的精神力量還沒有醒悟過來。

少年不想給這恐怖的仙人醒過來的機會。

所以他腳底噴火,在高高的天空中一個漂亮的轉身,疾衝而下,右臂如刀,死死扼住陳叔平的咽喉,逐漸加速,往地面衝去。

他死死地抓住陳叔平往地面衝去,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面上的景象都有些變形!

不過彈指間的時間,這連在一處的兩個人便衝進了六處設的視聽結界縫隙,往地面快速墜落。

地面越來越近,漸能看清大樹和房屋,少年死死扼住陳叔平的咽喉,將他的頭顱對準堅實的地面——浩翰的大地,應該能殺死仙人吧?

快速下降的黑影,已經超出了人們能夠想像到的速度,黑影的身後拖曳著長長的火尾,耀得夜空一片艷麗。

就像是鳳凰的朱羽在燃燒。

更像流星。
第四部 傾城第十六章順流逆流

從高空急速下墜,渾身籠在天火苗裡的易天行面無表情地盯著地面。
大地越來越近了,漸漸,夜空中的冬日枯樹現出了清晰的身影,先前大戰留下的龜裂水泥地面也成了肉眼可以看得清楚的醜陋線條。

夜風像刀子一樣刮著他的臉。

他胳膊肘裡扼緊的陳叔平連遭三次重擊後,便一直頹然被他抓著往地面轟去,一直沒有動靜,卻終於在頭顱快要觸到地面前,醒了過來。

陳叔平眨眨自己熒熒綠夾著腥腥紅的眼睛,眼神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在念著某種咒語。他全身都被易天行身上噴發的天火包裹著,毛髮漸焦,眼睫毛已被灼光,看著就是個光禿禿的可憐人兒。但不知為何,天火在他身上的燃燒顯得很緩慢,他暫時還沒有變成紅燒香肉的危險。

聲音雖輕,卻清清楚楚傳進了易天行的耳裡。

易天行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胳膊,挾著的陳叔平的喉嚨又發出一陣骨肉扭曲的可怖聲音。

大地驟然放大,成為一大片黑色的無情的冰冷的水泥塊,向他們二人衝來。

……

……

地上殘存的六處人員都有著常人所不具備的強悍神經和組織紀律,在易天行偷襲陳叔平得手,於夜空之上大放天火之時,便有條不紊地開始做著地面的撤離工作。

眾人裡平日早已練熟了相應程序,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全身無一完好處的秦童兒便被人從大坑底部搶了上來,奄奄一息的躺在擔架上,接受著木門子弟的培元救養。

滅跡隊也開始準備,還活著的突擊隊員也占好了方位。

所有人都像機器一樣完美地開展著手上的工作,但實際上,全副心神都放在天上。

那顆如同流星一般燦爛的火人。

七月流火,此時卻是寒冬。

流星入地。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響起,易天行挾著陳叔平橫生生地衝向了大坑底部堅硬的岩石。

大坑外沿的所有人都被這一震震的生生從地面上跳了起來,修為稍淺一些的人都被震的耳角流血,受傷不淺。

咯喇聲音連續響起,九江四中操場邊上的筒子樓在大戰之後再也經不起這般的巨震,緩緩地傾倒向地面,灰塵滿天,頓時化為殘壁。

六處突擊隊員們的修為最為強大,勉強穩住心神,拿著手中的武器衝到了大坑旁邊,焦急地往坑下望去。

坑裡沒有人,只有一個約人半大小的小黑洞。

黑洞極深,不知道通向哪裡。

躺在擔架上的秦童兒用極微弱的聲音發佈著命令:「地下水道。」

眾人疑惑看著他。

隨著他的這聲話,操場外面約百米處傳來一聲巨響,那處的地面也被這一聲響震的微微隆起,比旁邊的地面都顯得高了些,就像是一個饅頭一樣。

不知道地下正發生著怎樣激烈地搏鬥,竟將地面也拱起來了。

接著,不斷地有鐵做的地下道的蓋子被強大的氣息噴向了空中,噗噗聲裡,從操場往西面去的地下道的鐵蓋子全部被震的高高飛起,變作夜空裡漫天飛舞的黑色圓片。

鐵蓋子落在地面,砸起無數泥土,鐺鐺作響。

可以從地下水道的鐵蓋飛起的路線,清楚地看出,易天行和陳叔平兩個人正沿著九江市的下水道一面激烈戰鬥著,一面往江邊方向遁去。

「蓬!」

遠處又有鐵蓋被激飛,從下水道中噴出一道極驚艷的赤朱火焰。

下一刻火焰又從另一處噴發出來。

如此連綿不絕,就像是煙火表演,隱藏著無數凶險的煙火表演。

———————————————————

在易天行挾著陳叔平的腦袋衝向地面的最後那段時間裡,在陳叔平遠沒有他強橫的肉體快要和堅硬的地面作親密接觸的那剎那間。

陳叔平醒了過來,他念了一道咒語。

然後易天行發現被自己死死抱住的他,有了一些很奇妙的變化。

陳叔平的頭顱漸漸化作虛影,似乎在疾速地擺動,就像是狗兒出水後,要甩干自己的皮毛一樣。

但他的擺動卻是要比人間的狗兒的擺頭不知道要快多少千倍,根本已經看不清擺動的方向。

易天行只感覺自己的胳膊處微微麻木,就像是被無數個啄木鳥不停啄著那般。

如同金屬疲勞一般,縱使易天行神力驚人,但卻也仍然被這似乎同時間出現的千萬次微力震的胳膊微微一鬆。

這一鬆之後,陳叔平頭下腳上倒衝著的身體,就像滑滑的豆腐一樣,從他的肘間微微向上溜了出來。

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面,易天行有些失望地在心底歎了口氣,卻來不及作什麼了,只好將自己的雙手護住自己的面門。

「為什麼在剛才的一瞬間之內,他要逃離自己的胳膊,自己只能用一次力,而陳叔平可以同時用許多次力。」當自己的雙手與堅硬而粗糙的水泥地面接觸時,易天行終於悟明白了這個道理,「這與秦童兒最終慘敗給陳叔平是一個道理:大家對於時間的感覺不一樣。」

常人眼裡的一秒鐘,對於陳叔平而言,或許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常人只夠眨眼的時間內,陳叔平或許就有足夠的餘暇思考,並且連番用力。

在高空中的斷骨三連擊後,陳叔平被打的有些糊塗,才給了易天行控制局勢的機會。

一旦他醒過神來,瞬息間便在這方面重新擁有了絕對的優勢。

二人一前一後砸進了大坑中,那一片段的畫面一閃即過,世界上沒有人能發現其間的蹊蹺。

在那彈指的一刻,陳叔平輕輕用手掌按在易天行的胸膛上,整個人也放鬆了全部肌肉,就像是一片樹葉似的溫溫柔柔貼在了易天行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

「操,拿老子當沙包!」

易天行只來得及在心頭痛罵了一聲,整個人眼前便一黑,腦子如同被千萬噸級的香香大錘擊中,一陣極強的眩暈傳入大腦,倒在濕漉漉的地底下水道裡。

不知過了多久,其實不過是數秒鐘的時間,他有些踉蹌地站起身來。地下水道沒有多高,他這一站,腦袋頓時將水道頂部的磚頭頂成了片片碎屑。

易天行摸摸腦袋,搖了搖,金瞳裡火芒一閃,便發現了離自己約七八步遠的陳叔平,很不甘地發現那個仙人並沒有死,在心底呻吟道:「難道馬上要和仙人單挑?」

「太可怕了。」先前落地前最後一剎陳叔平的高速擺動,讓少年知道對方至少在對時間的掌控上比自己要高上幾個層級——滿心不甘和隱隱一絲恐懼,定住了他的身子,讓他動不得分毫。

陳叔平正半躺在地上,不停地咳著血,他的左臂已經快要全斷了,咽喉處也露著慘慘的骨節,胸口處深深地陷了下去,看著無比淒慘。

雖然他剛才在最後的生死關頭,避免了頭顱直接著地的厄運,還藉著易天行這個高彈性金剛不壞沙包作了極其有效的緩衝,但這高空墮下的速度仍然震的他內腑開始滲血。

陳叔平看著那個少年搖搖晃晃站起身來,不由呆了:「這小子至少承擔了百分之九十幾的衝力,居然這麼快就站了起來?他到底是什麼材料做的?」

仙人下凡,自然會挑選非常優秀的肉體,而且在日後的覺醒修煉過程中仍然會不斷強化這肉體的強度,所謂煉器,這樣才能容納仙人強大的修為而不外洩,而不自暴。

但陳叔平怎樣也不明白,這個人間的少年,這個自己注定要追殺的目標,怎麼會擁有如此可怕的肉體強度,這個認知讓他也呆了,就這樣愣愣地坐在地上。

……

……

摸著腦袋的易天行和癱坐在地上的陳叔平就這樣傻傻對望著。

地下水道極深極暗極濕,空氣中散發著那種粘粘答答的臭氣。

而這兩個生死相搏,注定不死不休的命中冤家就這樣傻傻對望著,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

最先醒過神來的,還是陳叔平。

他的額角青筋畢露,眼中血絲虯然,顯然正在忍受著毒氣的後遺煎熬。

青筋再跳,陳叔平動了,手掌在地上輕輕一拍,臉頰上淡淡黑茸再生,整個人化為一道虛影……往下水道黑黝黝的深處疾遁!

陳叔平一動,易天行也動了。

貪生怕死的易天行下意識地往後撤了一步,第一個念頭便是轉身,然後狂奔著逃走。

不料……陳叔平先逃了。

兩強相遇勇者勝,而在陳叔平和易天行的第一次戰鬥中,沒有這個成語的生存空間,這兩位似乎是在比誰的膽子更小一些。

力量越強大的存在,越謹慎,因為他們輸不起,一旦輸了,便很難再翻身,弱者或許會甘於當別人腳底的渣一世,但強者不會做這種賭搏,除非他們覺得有賭的必要。

陳叔平與易天行在這一瞬間,都沒有賭博的勇氣。

只是陳叔平年紀大些,臉皮厚些,所以下決心快些,逃的快些。

於是也準備拔腿逃跑的易天行很淒涼地被迫成為了勇士。

他愣了愣,然後狂叫一聲,腳底踩著天火,作為一道火光,跟著化作虛影遁往下水道深處的陳叔平處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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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的地下水道系統遭受了建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破壞。不知道有多少鐵蓋子在下水道裡兩大強者的爭鬥激得消失不見,不時的磚屑倒塌,堵在下水道中。

陳叔平已經半伏著身子,整個人變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跳躍著往下水道的深處逃去,姿式非常協調,就像是一個獸類一般。地面上還有許多修行人在佈防,所以他不敢貿然出去,畢竟他此時受傷不淺,只希望身後那個追著自己的少年能夠知難而退。

野獸般的黑影在下水道中倏而消失,倏而出現,奇速無比。

身後不遠處,易天行仗著自己超強的力量和對肌肉的控制能力,如同開山猛士般隨著他前進步伐粗魯破磚而追。

神識虛虛然灑向前方,牢牢鎖住陳叔平的身形。

……

……

陳叔平感到一道遒勁的力量從自己的側面襲了過來,悶哼一聲,右掌一擋,不由顫抖了幾下,手腕間也有些脫力的跡像。

易天行破牆而出,一拳向陳叔平的額角砸去。

陳叔平發現那噴火少年的力量實在是大的可怕。身形微顫,又消失在空中。

易天行知道他不是真的消失,只是自己的眼力不足以抓住陳叔平運行的全部軌跡,所以映入眼中的只是一些片斷而已。

他早已習慣了這種視覺異象,腳尖在磚牆上一點,一掌也橫橫向一片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砍去。

掌緣挾著天火,呼呼作響。

本來掌刀落處是虛無一物的空氣,但就在掌尖將將砍到的時候,陳叔平的身影從空氣裡顯了出來。

於是這一刀落在了陳叔平的肩頭。

陳叔平肩頭微顫,易天行只覺掌緣下有塊鋼板正以極高的頻率抖動著,一滑手,便劈了個空。

陳叔平也不與他纏鬥,仍然是四肢著地,在低矮的下水道裡埋首狂奔,剎那間又將易天行甩開數丈距離。

易天行先前並不敢追,但見陳叔平拚命逃,無來由地生出些勇氣,再想到陳叔平逃跑後的後果,這外面的人類不知道要死多少,余勇漸滿,蠻勁兒復生,所以一直追著。

轉眼間,地下水道已經到了盡頭。

盡處是一堵石壁,旁邊有些抽水之類的閥門和設備。

「不要!」易天行在後面一面急追,一面試圖阻止陳叔平。他很惶急,因為知道那處有可能連著長江,如果將那處毀壞……

江水入城,那又要死多少人?

陳叔平的身影已經到了石壁處,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只見他在半空中回轉腦袋,看著心急的易天行微微一笑,接著嗚的一聲厲嘯,陣陣聲波向那石壁處傳去,石壁頓時片片碎裂。

石壁一碎,無數黃渾的水從裡面湧了出來,其勢激不可擋。縱使是陳叔平也被這水頭打的一個趔趄,整個人仆倒在了水裡,轉眼間消失無蹤。

這水不知道有多少萬噸,猛然間便灌滿了整個下水道,黃濁的水挾著聲勢驚人的浪頭向著後面追來的易天行撲去。

易天行此時已經追出了真火,把牙一咬,整個人便衝進了水裡。

浪花四濺,下水道裡傳出可怕的轟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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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負責治療的修士不停將淡淡綠光灑在秦童兒的身上,那些毀壞的關節和骨肉開始緩緩復原。秦童兒躺在一個擔架上,左手吊著一個血袋,臉色煞白,旁邊另有醫生不停往他的靜脈裡注射著不知名的藥物。

如此霸道的治療肯定會留下許多後遺症,但他顧不得那麼多。

西醫注射的藥物似乎開始作效,他的臉上顯出了不大正常的潮紅。

看著眼前的那個大豁口,看著那處不停湧入的江水,秦童兒雙眼微閉,輕輕說道:「還好是冬天。」

雖然今年很奇異地出現了冬汛,但冬天的江水水位畢竟不會太高,所以江水倒灌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危害。

而六處追擊的人員全部被秦童兒冷冷召了回來。

土門殘留的人手正在負責用修行力運沙捏土,看樣子過不了多久,這塊豁口就應該能被堵住。

滿臉煞白的文務官這時候才找到他,半蹲在他的擔架邊上,小心翼翼,哭喪著臉問道:「處長,任務目標消失,要記嗎?」

「記……咳咳!」秦童兒忽然咳了一口血,打濕了衣襟:「易天行正在負責追擊,結果未知。」

「嗯,如果按照今夜的情況記錄……可能會有些麻煩。」文務官小聲提醒道:「處長,任務失敗,理事長和委會員那裡……馬上理事會就要進行財務審核了,再說……」他回過頭,看著某一個角落。

角落裡有一個全身黑衣的女子臉色黯淡,低頭無語,身邊有兩個六處的憲兵一左一右,冷冰冰地看管著。

秦童兒眼光掃了那個女子一眼,沉默了會兒又道:「按真實情況記。」

接著發佈命令:「滅跡隊開始作業,天馬上就要亮了,十五分鐘之內,消除所有痕跡,清衛組開始處理空氣質量,四中區域內設為禁區,通知本地六處人員與相關部門協商使用何種應對方案。」

一口氣交待完這些,他便緊張地盯著江堤的堵決口工程。

……

……

土門人員不負重望,終於成口堵住決口,江水不再灌入,而抽水機也開始作業。整個事端沒有對九江的市政設施造成根本的影響。

重傷後的秦童兒心頭一鬆,整個人便倒在了擔架之上。

昏倒前的最後一刻,他想著易天行那邊——

天邊顯出一絲極微弱的淡光,緩緩顯出魚肚兒白來。

六處的人員開始默默撤離,除了監控人員開始乘船沿江搜索之外,整個城區內除了偽裝成建築工人的滅跡隊,再也看不到什麼異常的人。

汽車開始鳴叫,遠處的街上傳來環衛工人掃地的沙沙響聲,冬日枯樹開始張開光禿禿的樹椏,迎接清晨上學的孩子們,這城市開始從睡夢中醒來。

除了極少數對夜間巨響憂疑不定的夜貓子,沒有人知道這個夜晚,在九江市曾經發生過什麼。沒有人知道,這個夜晚曾經死了很多人,曾經有一場史上首次仙人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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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流而下,黃水濁浪。

易天行的金瞳在渾濁的江水裡閃著妖異的光芒,透過層層阻礙,牢牢地盯著前方一個小黑點。江水似乎對神識地傳播有極大的影響,所以用神識鎖形不大管用,反而不及他的眼神好使。

冬日的江水冰涼,易天行卻根本感覺不到,他只是冷冷盯著,然後腳丫子像螺旋槳一樣快速拍打著江水,把自己的人快速地推向前去。

他的肉體力量強大,所以腳尖地彈水動作漸漸化作影子,看不清,速度自然也是極快,就像箭魚一樣破開江水,成了一道泛著白氣泡的直線。

而前方那個小黑點游的居然一點不比他慢。

陳叔平在水下的姿式很怪異,兩隻手不停在前方以極小的動作劃弄著,下半身卻動得極少,只是間或用腳蹬一下。但縱是如此,他卻似乎能清晰感受到江水下方各處暗流,順應著江水複雜的小水流,他身形微微動著,順流而下,極大地提高了速度,竟讓易天行一時也追不上。

泡在渾濁的江水中,陳叔平的那頭黑髮像水草一樣跳躍著,他左肩的重傷不知如何沒有影響他的游動,而他眼中的粗血絲漸漸淡了。

看著陳叔平游的越來越順暢。

易天行的眼睛微微咪了起來,心中寒意漸起,難道這江水對陳叔平中的毒氣有解除作用?想到此節,他卻沒有半絲退縮,反而腳底天火一噴,燒的腳底處的江水一陣沸騰,加速向前游去。

少年郎就是這種怪異性情,欺軟怕硬,但有時候卻顯得有些孩子氣般執拗,先前在下水道裡還準備逃跑,此時看著對方傷勢在逐漸轉好,卻是毫無表情地衝了過去。

與前方黑影的距離越來越近。

陳叔平卻藉著一道暗流,整個身形極怪異地一扭,便往右方游去,速度十分驚人。

難道準備上岸?

易天行加速衝了過去,才發現右方是一處隱藏著的水道,而陳叔平就在那個水道裡拚命前游。

水道裡的水不停往長江處流去,水流湍急,所以沿這水道前進,是一件極辛苦的事情。

逆流而上。

水輕輕柔柔地打在少年的臉上,讓他在這一瞬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這世界,終究有些事情你不能逃避,在某些關口,總是需要你有些逆流而上的勇氣。

……

……

天光漸漸從水面上滲了進來,耀得水底漸有光明,有殘留著的孤單水草在水中漂浮著。

易天行追著游進那片水域,發現這片水要比江水乾淨許多,透光度相當好,心頭一動,便知道——

鄱陽湖到了。
第四部 傾城第十七章鄱陽湖上

水道漸寬,是一片湖泊,天光打下,宛如清玉。
陳叔平扭曲著身子,順著極難察覺的水流,極快向前游去,然後上了湖中心的一塊實地。

易天行猛然自後加速,身子破水而出,帶出一大片水花,碰的一聲,雙腳實實站在了土地之上,死死盯著正微微低著頭的陳叔平。

這是鄱陽湖中的一個孤島,地方不大,沒有人煙,此時尚是清晨,安靜無比。

一片安靜的晨光裡,只穿著一件土布織成褲子的易天行,和身上衣衫都被燒爛,只剩一條牛仔褲蔽身的陳叔平,冷冷相對著。

陳叔平被灼的枯黃的頭髮在往地上滴著水,顏色漸漸又變回黝黑,他左肩一直冒著黃色小氣泡的爛肉也漸漸現出了新鮮的顏色,身上處處傷口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著。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知道對方正以人類不可能的速度恢復,雙眼中寒芒一閃,三台七星道訣疾運。

上臨朱雀下臨龍,他體內的道心青蓮驟然間片片綻放。

一道氣息從他的身上迸發,直直向著島中心的陳叔平處殺去。

氣息過處,地上細沙翻滾,露出下面的鵝卵石,光潔無比的鵝卵石證明著這道氣息的強大力量。

小島上空的空氣忽然呼嘯了起來。

陳叔平抬頭,毫無表情地盯著他,雙眼中被毒氣腐蝕而成的曲曲紅絲也漸漸淡了。他左腳輕輕一踩沙地,整個人的身子便驟然間在原地消失,片刻之後,又出現在了自己左側約一步遠的地方。

這極快的殘影移動,將好躲過了易天行醞釀已久的這一記道訣。

氣息直線從陳叔平的身邊擦過,直直擊在他身後的一塊約一人高的石頭上。

轟的一聲,大石從中間生出一道白白的細線,白線漸深,露出裡面的石屑……這塊大石咯喇一聲,緩緩變成兩片,頹然倒下。

陳叔平雙手在身前輕輕召著指法,毫無表情說道:「沒想到你的道訣也如此強大了。」

易天行雙腳不丁不八,微微咪眼,坐禪三味經在體內緩緩佈滿,將自己的天火命輪催動了起來,雙手退至腰腹間其快無比地結了個手式,中指與拇指微觸,雙手反向而置,結了一個蓮花童子手印,接著念了聲偈:「遲加日阿嘎納」給自己加了個吹腳加持咒。

不怪他謹慎,畢竟這是他有生以來獨自面對的最大的力量。

陳叔平微感詫異:「這好像是密宗的咒文,你怎麼亂用?」

「瞎學的。」易天行撓撓頭無奈笑道。

——————————————

一問一答,是這兩位從九江城中打到鄱陽湖裡的第一次對話,看來還頗為溫柔。

只是這溫柔裡藏著殺機——面對敵人的時候,這兩位都顯得非常卑鄙。

似這般詫異的問話中,陳叔平的右手伸在背後,輕輕地虎口一合——易天行的身前頓時出現了兩排白牙,惡狠狠地向他腦袋上咬去!

易天行一面微笑應著那聲:「瞎學的。」一面就像伸懶腰一樣伸出了右拳,拳頭卻驟然大放光明,生生以大手印的手勢逼出了十幾個火拳,四面八方,漫天漫野地向陳叔平砸去!

偷襲!兩個人同時偷襲!

……

……

漫天火拳裡,陳叔平遊走自如,雙目平靜,根本沒有一點火星可以挨著他。

兩排白牙也已經咬下,狠狠咬在易天行的右臂上,易天行一出右拳,正在控制漫天火拳,便沒來得及收回。

右臂上頓時現出兩排極深的血印。

兩排白牙裡忽然金芒大作,一根渾圓泛金,充滿魔力的金棍豎著出現在那兩排白牙裡!

兩聲慘叫似乎同時響起。

易天行捂著右臂倒在沙灘上,右手還死死握著那根金棍,看著自己上臂那隱隱可見白骨的血肉,十分震驚。自己子彈也打不透的身體,居然這麼輕鬆地被咬傷了!

陳叔平比他更慘,雖然以極高明的對時間的領悟力,輕輕鬆鬆避過了少年逼出來的漫天真火拳,但沒料到……自己咬住的上臂竟然平空生出那件東西來!

他這時候倒在那片碎石邊,雙眼惡狠狠地盯著易天行,一手捂著自己的下巴。金棒穿透那兩排白牙,也重創了他的肉身,他下巴處被生生戳出一個血洞,鮮血嘩嘩向下淌著,他的鼻樑上也出現了一個黑黑的洞口,看著驚怖無比。

兩個人同時發動偷襲,也同時受了重創。

易天行的復原能力和這位陳仙人有得一比,只過得一會兒,他右臂上的傷口便漸漸結疤,看來過不了多久,便會轉為灰色的印跡。

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舉棍燎天。

陳叔平左手在自己下頜輕輕一撫,鮮血也漸漸止了,他站起身來,死死地盯著易天行手中的金棒,帶著隱隱的一絲恐懼,一字一句說道:「大聖爺真的很疼你,居然把這法寶也交給你了。」

「來吧!」他忽然閉上了雙眼,渾身仙氣隱隱,深深吸了口氣,島外湖面上的淡淡霧氣似乎都被他這一吸引到了島上。

白霧漫漫,氣息縱橫。

金光大作!

小島之上頓時現出了片片棍影,島上的空氣似乎都被這朝天一棍攪動了起來,一時間飛沙走石,鳥獸齊奔。

鳥是易火鳥,獸是陳叫獸。

棍影重重,一開始只是在空中揮舞,掃的島上氣息大亂,島旁湖水輕紋。

最後棍影漸現亂跡,棍尖便會擦到沙地或是石上,這便帶來了極可怕的後果,荒島之上千萬年來沒有變過形狀的石頭巖形全被這不講理的棍子砸成了碎末,激舞起來,沙塵滿天,就像是一個大工地一樣。

……

……

一個小時零十三分鐘以後。

棍影驟然一停。

鐺的一聲脆響,易天行將金棍插入土中,雙手扶著,半佝著腰,氣喘吁吁道:「狗日的,真能躲。」

島上那個不停在各個位面出現的殘影也終於停了下來,陳叔平雙腿微微顫抖著,口舌發乾,下頜處的傷口又已經崩出血來,咳了數聲,像哮喘病人一樣嘶聲道:「打不著老子,你就罵人?」

「你本來就是狗日的。」易天行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喘個不停,「真他娘的能躲,居然打不著你。」

縱使他天生神力,但舞著這將近七噸的神器一個多小時,也快讓他虛脫了。

試著想像一下,如果一個人舉著個解放牌大卡車滿大街的追打一隻蒼蠅,沿著北京四環跑了一圈,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陳叔平總是能在棍影及身之前,化作一片殘影,險險避過,就像是那只蒼蠅一樣。

而七噸重的金箍棒,雖然比大卡車好拿,但重量是一點不少,而且用來打蒼蠅,似乎面積更小。

陳叔平知道這棒子挨著自己,那便是損骨折筋之災,記憶中約兩千年裡的恐懼,讓他不敢坐下,死死盯著易天行身旁正在慢慢陷進土中的金棒,習慣性地吐出腥紅的舌頭,一喘一喘說道:「你這鳥人,誰會像你這樣死纏濫打?」

易天行喉嚨異常發乾,很困難地嚥了口唾沫,誠心誠意請教道:「仙狗大人,我這寶貝應該厲害,為什麼總打不著你?」

陳叔平當了快二十年的數學老師,骨子裡似乎愛上了人間的傳道授業解惑之事,下意識回答道:「你速度太慢。這寶貝本來挺有用,但落在你這個沒用的人手裡,拖累了。」

拖累了,意思就是說,易天行耍金棒,有如大S開法拉利,不但發揮不出工具原有的作用,反而會讓這些寶貝顯得格外無能。

這種認知讓易天行有些自窘的惱火,他忽然暴吼一聲:「老子懂了!」

他右掌平平一攤,體內真火命輪疾轉,一道天火輕輕燎上金棒,金棒認主,頓時輕輕顫抖著從土裡震了出來,緩緩浮在半空中。

陳叔平瞳孔一縮,現出一絲悔意。

「去!」易天行雙眼中金芒一翻,古怪笑著一指陳叔平。

金棍應聲破空而去,朝著陳叔平又是一棍擊下!

陳叔平滿懷悵悔地怪叫一聲,身體又化作了片片殘影,開始繞著小島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此時的金棒揮舞速度確實比易天行掌在手上要快上許多,戰局內再見不到那些多餘的棍影,只見著一根金棍宛若有靈性般追著時而消失在空中,時而出現在岩石間的陳叔平殘影猛打不停。

易天行鬆了口氣,喃喃道:「看樣子我可以先睡一覺?」

……

……

荒島那側傳來一聲慘叫,陳叔平耷拉著腦袋衝了過來,他的右手似乎被砸斷了,慘慘地在身側一甩一甩著。

易天行自然沒有真的睡覺,體內道心佛輪相偎,將自己的精氣神都調整到最佳,時刻準備發出最後一擊,他準備等著金箍棒再趕狗三圈後再出手。

但陳叔平不會給他這種機會,仙犬眼中獰獰綠光一閃,他整個人便往易天行懷裡衝了過來。

身後是那根重達七噸的金光大棒。

易天行大驚,左手佛印,右手火劍,向陳叔平的胸口拍去。

陳叔平的身子在他的身前微微一晃,殘影一現,便躲了過去,直接像片浮雲般掠過他的肩頭,躲在他的身後。他知道易天行的身體材料異常,自己不見得能一擊殺敵,於是選擇了暫避。

易天行悶哼一聲,右手一召將金棒握入手中,反手自腋下刺出。

陳叔平腳尖一點,順著棍風便飄了起來,身子極瀟灑地向後輕掠著,飄到了湖面之上。

易天行身子在空中疾速一滾,棍尖在沙地上一撩,整個人也像只大鳥般飛往湖面之上,向著陳叔平一棍擊下。

兩人這一連串的動作漂亮至極,均是在最驚險的剎那選擇了最妥當的出手,實在是乾淨俐落,毫無冗贅!

水花大作,湖水如同沸騰一般,兩個人在水下激烈戰著。

……

……

又不知道多少分鐘之後。

湖水一震,奇異地形成兩道曲面,似乎有什麼正加速駛來。

陳叔平和易天行從水下先後破水而出,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

碧波柔順,二人卻都是身受重傷。陳叔平被金棍擊中一下,而也趁隙用無上仙訣近易天行的身,震傷了他的心脈。

濕漉漉的易天行半跪在沙地上,嗓聲異常冷靜:「我的心快碎了。」

陳叔平面無表情地站著,雙手一震,水點離體而去,砸入沙地之中:「如果你是一般的修行人,你的心臟早就爆了。」

他接著閉目,然後輕聲說道:「還打嗎?人類已經來了。」

「我知道。」易天行冷冷望著他,「可是你還沒有死,我怎麼能住手?」

陳叔平咯了一口血,慘慘撫著左肩道:「你很有毅力,居然能堅持這麼久。」接著冷冷道:「如果不是我現在只有兩成的力量,昨天夜裡我就會把你們所有人殺死。」

他的胸口有一處極古怪的創痕,淡淡的,與皮膚漸成一色。

「師傅給我兩年時間。」易天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狠煞勁兒,「但我想試試,今天能不能殺死你。」

「你若還要纏著我打,我願意奉陪。」

「這本來就是一次牛皮糖行動,我就是那個負責粘人的牛皮糖。」

「你現在還太弱,不可能的。」陳叔平歎了口氣,「難道我們非要打的兩敗俱傷,然後讓那些卑微的人類來看笑話,然後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替我們收屍。」

易天行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應該知道我與那些人是一夥的。」

「是嗎?」陳叔平微微笑著,一字一句說道:「你不是人,又怎麼能和那些下界的生物混為一談?」

……

……

「有可能你馬上就要死了,能不能告訴我一些事情。」易天行嗤的一聲將金棒收回手指上,淡淡問道:「天界在哪裡?」

「我的任務便是阻止你重返天界,最好是能夠殺死你,你說我會告訴你嗎?」陳叔平冷冷看著他。

「看來今天不是談論八卦的好時間。」易天行微微笑道。

「再不走,我們就都要死了。」陳叔平面無表情地說道。

空氣中有一陣極輕微的顫動,就算最先進的儀器也察覺不到,但這小島上的那個「非人」卻清晰地感覺到了。

他們同時看往西邊的天際。

「無恥的人類啊……」

兩位無恥的「非人類」互視一眼,然後同時感歎,眼神裡不知蘊含了多少內容。

「人間多幸福,我不一定非要找到上天界的路。」易天行望著他,眼神裡看不出什麼意思。

「教書的日子,其實我也很喜歡。」陳叔平回望一眼,似乎在試探什麼。

神識一渡。

「以三聖母發誓。」

一陣沉默。

「好。」

……

……

易天行平攤雙掌,一根金棒唰的一聲出現在虎口之中,遙遙相對:「請!」

陳叔平面色肅穆,全無一絲獰意,正氣清心一拱手,身周仙氣繚繞:「請!」

遠處傳來導彈破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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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陽湖心那個不知名的小荒島在這一天被炸成了粉末,全部沉入了湖底,本來無名,以後永世無名。

湖水上全部是死魚,翻著白肚兒淒涼地望著天穹。

死魚之中,易天行雙眼無神望著天空,身上處處可見破肉見骨的傷口,湖水輕蕩,蕩去血絲,血肉漸漸合攏,然後化作深灰色的印跡。

有一隻掛鐵鉤的竹竿從船上伸了過來,蠻橫無力地勾住他的肩膀,往船上拖去。

「找到了!」

發出聲音的人刻意壓抑著激動,但仍然能聽出聲音裡的喜悅。

「強心針!……嗎啡……先生,打不進去!」醫護人員看著在傷者身體上彎成魚鉤的針頭,十分焦慮。

「用木門心法。」

淡淡青光輕輕灑在易天行的身上。

半晌之後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艘船上,船上各式儀器密佈。

他苦笑了一聲,嘴唇微動。

擔架邊上一位文務官焦急地低下頭來問道:「目標死亡沒有?請確認。」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寒光嚇得那文務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樣子你精神恢復的不錯了。」房間角落裡有一位中年人,身上沒有穿六處的制服,「你們出去吧。」

六處的職員似乎對這位中年人頗為敬畏,依言退出去。

中年人走到易天行的身前,輕聲問道:「那位仙人在哪裡?」

「到處都是,化為飛灰……」易天行背了一句台詞,然後閉目準備睡覺。

中年人微微一笑,笑容卻隱藏著其它的意味:「可你還活著。」

「你應該知道,我比他結實。」易天行霍然睜眼,冷冷盯著這位中年人,一字一句道:「秦大門主,下次再在湖心撈人的時候,不要用那種鐵鉤子,畢竟我不想被人當作浮屍。」

「就這樣結束了?」

「就這樣結束了。」

易天行閉眼睡去,放在擔架邊上的食指卻輕輕搖動了起來,像是在和什麼人告別。
第四部 傾城第十八章後園裡的總結會

汽車開到南昌的時候,易天行還滿臉蒼白的躺在擔架上。
斌苦大師和隨行的人員面無表情從六處手中接過了擔架,六處本來還準備安排專門的人員送易天行一程,卻被斌苦大師婉拒。不論怎麼講,易天行現在的「組織歸屬」是在歸元寺中,六處方面也不好強來。

待清靜之後,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不去梅嶺,直接回省城,好嗎?」

「好。」斌苦大師慈眉善目看著這個滿臉倦怠的少年。

上了火車,進了軟臥車廂,易天行神識淡淡從床上往四面八方拂去,確認沒有人盯梢之後,從擔架上爬了起來。

本來應該是傷重靜臥的他,旁若無人地打開行李,取出一條翡翠牌香煙,開封,用手指一捏,便點燃開始吸著。

煙霧散在軟臥車廂裡。

省城佛教協會來的陪行人員退了出去。

……

……

「在南昌等你的時候,我很擔心。」

易天行微微笑了笑,黑色的眼瞳裡沒有一絲雜質,看著是那般的純良無害:「秦臨川知道我在裝。我確實受了很重的傷,但我裝的太過分,他反而有些疑慮,所以這一路還算安全。」

斌苦大師合什阿彌陀佛:「護法似乎太過小心,想來上三天也不會樂意與佛宗為敵。」

「安全第一。」易天行將煙卷遞到唇中狠狠吸了一口,半晌後才靜靜道:「如果以為這天底下無人正直,當然愚蠢,但如果認為人人正直,尤為愚蠢。在九江見過六處的手段後,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斌苦大師銀眉微皺,合什問道:「那處如何?」

「陳叔平死了。」易天行將煙頭扔到地上,用力碾壓了幾下。

斌苦大師又宣了一聲佛偈。

「行動之初,我出手慢了些……六處肯定會認為我是陰了他們一道。」易天行微微一笑坐在床上,眼睛裡卻有些少年人暫時沒有學會遮去的怒氣,「不過到最後,他們陰了我一道更狠的。」

斌苦大師表示不解。

「導彈啊!」易天行誇張地將雙手拉開,比劃了一個大小粗細,撒嬌般嚷道:「住持!這麼大幾枚導彈就往我們打架那地兒轟啊,我這次可是真地險些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護法莫非事先不知?」

「糊里糊塗地去,糊里糊塗地打,六處什麼都沒告訴我。」

斌苦大師雙眼中生起一股金剛怒,但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自然不會說髒話,只是悠悠道:「無恥之尤。」

易天行搖頭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料定我不好和他們翻臉,這口氣也只好慢慢嚥了。」

「不然。」斌苦大師一合什:「護法莫怒,再過幾月看看。」

「嗯?」

「再過些日子,就是六處每年一度的財務審核,到時候老衲請趙理事長出面——既然六處這些年來也沒有做什麼事情,有些預算也應該減一減了。」

「趙……趙理事長?」

「是啊,護法那日在寶通禪寺外曾經讚過趙理事長的書法,不知他老人家怎麼知道了,一直說著什麼時候來省城見見你。」

「寶通禪院?」易天行摸摸腦袋,憑他的記憶力也想了半晌才想了起來,原來是省教育廳的唐廳代潘局請他吃素齋的那日,自己看著寶通禪院的招牌,純下意識地讚了一聲。

他猶自有些迷糊:「這位趙理事長是?」

「趙老是我國佛教協會名譽會長,一手好書法舉世皆知。」

易天行險些往後倒下:「原來是那位老人家!……沒想到順手一個馬屁,竟吹到北京去了,運氣不錯,運氣不錯。」嘿嘿笑著接著問道:「理事長是什麼?」

「六處之上,還有個理事會負責管理,當然,不是常設機構。」

「啊,用居士管道門,政府英明啊。」易天行心悅誠服。

年高德劭的斌苦大師微微笑道:「那是那是。」

雖是玩笑著,少年的眼角仍然透出一絲疲乏之意。

斌苦大師望了望他,緩緩道:「其實,護法應該去梅嶺看看。」

他有些倦累地搖搖頭:「什麼神仙妖怪活佛教皇,我暫時都不想見了,打架果然是個力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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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火車緩緩駛進省城。

汽車送易天行回了墨水湖畔的小書店,斌苦大師還準備下車,被易天行笑嘻嘻地鬧了回去。一進小書店的門,便看見葉相僧正在一群鶯鶯燕燕之中推銷著簡裝本《金剛經》和盜版的《佛說觀無量壽佛經》。

俊俏的和尚一抬頭看見易天行笑咪咪地站在店門口,不由也微微笑了起來,向身周諸位女施主告了聲歉,便送這些小女客們出店,準備關門。

「你們回寺吧。」葉相僧對一左一右扶著易天行的僧人說到。

僧人恭謹應道:「是,大師兄。」轉身便退了,乾淨利落。

「唉,不過幾天沒見,怎麼好像如隔三秋了?」

易天行負手於後,笑咪咪看著葉相僧,然後張開了雙臂,準備給他一個同志般的熊抱。

「叭」的一聲。

葉相僧先前臉上的微笑在一秒之間全然褪去,滿臉嚴肅地狠狠一掌拍在他的左胸口,掌下淡淡光芒從合攏的指尖透了出來,佛息繚繚,在易天行的胸膛不住攻入。

易天行一愣,卻根本沒有攔阻的想法,噗地一聲,吐出一口烏血來,烏血落在地上,燒蝕的地面嗤嗤作響。

葉相僧靜靜收回手掌,說道:「你這時候需要睡一覺,心都快碎了的人,居然還笑得出來。」

易天行微微笑道:「知道有位救苦救難的大菩薩在書店裡,我自然不怎麼擔心。」

葉相僧搖搖頭,似乎覺得這位很有些不知輕重,走到店門口將木門板落下。

正說著,一團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後院裡衝了過來。一場惡戰之後有些神經過敏的易天行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了身法如鬼如魅的陳叔平狗大人,唬了一跳,正準備腳踏天火,拳出金刺……哎喲一聲慘叫,葉相僧一伸手便把那個黑影提了起來。

葉相僧出手如電,一伸手便揪住了一個耳朵,小易朱那嫩生生的耳朵。

「爹。」耳朵變成拉麵的易朱可憐兮兮地望著易天行。

葉相僧似乎並不覺得自己下手有多狠,靜靜說道:「回屋做功課去,再過幾個月就要上學了,至少要把拼音學會,然後趕緊陪你爹睡覺。」提著小傢伙便往後院走,小傢伙哎喲喲慘叫個不停。

易天行背著雙手,搖著頭也跟著往後院去,心中歎道:「諸佛師,看來真有當老師的派頭……只是陪著睡覺是啥意思?」

……

……

夜深人靜睡覺時,易天行躺在床上,感受著自己體內的火元與身邊小易朱體內的火元微微感應,想起了以往在省城邊上小池塘裡療傷的那次,才明白葉相僧剛才說的是啥意思。

他體內火元加速流轉,好生舒服,不由得下意識將易朱摟進懷裡,只覺胸口處一片溫燙。

酣睡中的易朱下意識拱拱頭,嘴邊流的口水全糊在了老爹的胸口上。

清晨醒來,易天行極為惱火地發現自己胸前是一大攤將干的粘粘口水,不由皺眉咧嘴,然後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心傷似乎好了不少,用手指搓搓鼻子,想道:「莫非這口水也是療傷聖藥?」

暫且不提這些,只說大清早吃完豆漿油條豆皮熱乾麵外加一海碗稀飯後,神滿意足的易天行攔了輛出租車便去了歸元寺。

入了後園,過了小湖,近了茅舍。

易天行將從前殿找的一個椅子放在了茅舍門口不遠處,大喇喇地坐了下來,

老祖宗的聲音在第一時間內於他的腦中響起。

「還活著啊?」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徒兒自作主張,師傅莫怪。」

「嗯,打架這種事情,多多益善,俺自然不會怪你。」老祖宗這話很彪悍,「說吧。」

易天行乾咳了兩聲,眼睛珠子一轉,道:「總結了三條經驗。」

「一,既然明知打不過他,那我這次就不該去打,勇氣這種事情,需要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

「嗯。」

「二,既然打了,就不該瞻前顧後,首尾兩端,如果一開始就和六處好生配合,那麼也不見得沒有成功的希望。似徒兒那般,先前不想打,後來也憑著熱血去猛打,最後看著要兩敗俱傷了又不打……這挺像個反覆的小人,沒什麼出息。」

「放屁。」老祖宗似乎頗為輕蔑他這種想法,「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打架憑的是興趣愛好,又不是甚道理人情,如果打不過還要強打,那是傻子。」

易天行苦著臉道:「可感覺上,怎麼自己好像挺卑鄙的。」

「爺爺生在天地間,除非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如果只是自己那點破事,當然得依俺們性子來。」老祖宗的聲音停了停,「你答應了那些小道士什麼沒?」

「沒有。」易天行微笑著應道:「從秦琪兒到小書店來找我,一直到九江外面的那個小鎮,我什麼都沒有答應。」他的確沒有給任何明確的言語承諾,但也沒有拒絕過……這說來似乎很勉強。

「你不是好像卑鄙,你本來就卑鄙。」老祖宗罵了一句。

……

……

「第三點問題就是,我發現在和仙人的戰鬥中,我的肉體似乎很佔便宜,但是在速度方面非常吃虧。對方對於時間的領悟力在我之上許多,這一點還要請師傅多多指教。」

「時間就是速度,我明白,唯快不破我也明白,只是不知道怎樣將自己的速度提上去,單純力量帶來的速度似乎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茅舍裡沉默了一會兒:「什麼事情都是相對的,如果速度不夠,那就用力量吧。」

「可沒趁手的傢伙。」易天行告著屈,「我的動作在那條狗的眼裡肯定比老太婆還要慢,所以他要躲很容易,徒兒想過,似乎只有人類那種大面積殺傷性武器才能對他有作用,畢竟滿天的殺傷力,他再能找縫隙躲,也是很困難的事情。」

「傢伙?」老祖宗的聲音尖了起來,似乎極為恚怒,也難怪,自己用了一千多年的吃飯傢伙都給你小子了,你居然還不滿足。

易天行嘿嘿笑道:「那棒子雖然硬實,但能罩著的範圍太小了。」

「蠢貨啊。」老祖宗發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歎息聲。

接著易天行忽然感覺右手尾指一個顫抖,後園裡金光一閃,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倏而脫指而出,虛虛浮浮飄在半空之中。

叭的一聲,金戒指落在後園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而落地的一剎那,金戒指驟然鋪開,就像麵團一樣沿著青石板疾速鋪開,變成了一層極薄的金餅。

易天行唬了一跳,屁股粘著椅子便蹦到了半空中,落下時便坐在了這層金餅之上,登的一聲響。

「範圍?明白了嗎?」

易天行伸出手指摸著腳下的那層金餅,愣了半晌,忽然極懊喪地怪叫一聲:「我真是個豬頭!」

細棒子如果打不中如同殘影般流動的陳叔平,那如果在小島上自己把金箍棒變成小島一樣粗細的棒子……他怎麼躲?

……

……

「看來那癩皮狗還活著。」

易天行苦著臉摸著尾指上的金戒指:「嗯,雖然不知道那身狗肉還保不保得住。」接著說道:「不過想來他也應該不會再在國內呆了,看他的樣子,在人間這幾十年似乎過的也蠻舒心,不大想馬上回去,就是不知道他會躲在哪裡。」

「我和他約好兩年後再打一場,在這之間,他別來理我,我也別去理他。當然,本著革命人道主義的精神,我讓他發了個誓,兩年內不准對這次九江的事情進行報復。」

「那狗這麼聽話?」

「嘿,瞎賭唄,反正徒兒讓它以三聖母的名義起的誓。」

「喔?」好熱鬧的老猴來了興趣。

易天行極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師傅啊,那誓挺色情挺毒的,還是別說了。」

不知道那誓言是什麼,竟讓厚臉皮如易天行也說不出口。

「只是……不知道那狗會不會守誓哩,我對仙人的信用可沒什麼信心。」

「嘁!」老祖宗的聲音傳來,「世間惡人不信鬼神誓約,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鬼神,像癩皮狗那廝給三聖母看家的東西,怎麼敢違誓。」

易天行眉開眼笑:「徒兒也這般想,心想滿天神佛或許事務繁忙,不見得能管人間每一個發誓的人,但管一下自己的狗應該還是有時間吧?」

一陣冬風吹來,傷勢未曾痊癒的易天行打了個冷噤。

渾身天火的他居然也有些畏冷,看來鄱陽湖上,他受的傷著實不輕。

他微微笑了笑,收起了臉上的無賴神情,緩緩道:「師傅啊,請傳徒兒打架的法子。」

茅舍裡又是一片安靜,半晌之後:「看來這次讓你很有感觸。」

「是。」少年沉著應道:「六處展示的實力讓我心驚,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就險些誅仙成功。陳叔平和我又是永世的對手,如今兩成功力的他已經不是我能對付的,兩年之後我與他那戰更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外物皆是虛妄,若你足夠強大,又何須在意這些事情。」

「所以我想變強。」

「這七個月裡,你修煉的很辛苦,也變強了許多。」

「還是太慢。」易天行緩緩站起身來,「每一種存在都有自己存在的目的——秦氏滿門,除了那個扎馬尾的小姑娘,剩下的三個,看樣子都是那種一心想要守護人間的鐵面人妖,雖然秦臨川似乎有些更深的想法,但秦童兒的表現增強了我的這種判斷,既然如此,像我這種超乎人間控制能力的傢伙,將來總有一天會讓他們感到不安。而陳叔平下凡,顯然不是為了過家家,是為了某種原因來殺我。」

「這些都是向著自己目標,拚命前進的人物。」他緩緩跪在地上,「徒兒生活的目的就是想讓自己和身邊的人能過的舒服,所以我也要拚命才是。」

一隻手掌,遠古巨人般的手掌,耀著淡淡的金光的手掌,從茅舍裡無由而出,向著易天行當頭拍下。

易天行體內真火命輪疾轉,道心青蓮綻放……「星斗燦爛如真」……出朱雀!

……

……

正在墨水湖畔小書店裡吸麵條的易朱忽然身子一僵!眼瞳裡金光大作!

歸元寺後園中。

一股巨大的壓力壓的易天行半跪於地,他悶哼一聲,雙臂一振,在身體旁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體內天火疾出,沿著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一道耀著赤光的火苗在他有肩頭一線熊熊燃起。

似火鳥,似朱雀振翅,欲飛未飛。

嗡的一聲悶響,那個耀著淡淡光芒的巨掌被易天行背上的天火生生抵住了!

良久之後。

「是時候了。」

老祖宗如是說。

後園裡重複一片寧靜。
第四部 傾城第十九章談戀愛

易天行的腦袋很痛,就像是有千萬條細鋼針正在自己的頭顱上不停地進出,這種感覺他不是第一次體會到,一年多前在後園裡,老祖宗種妖毛到自己後頸上時,也曾經有過這樣一絲刺痛。但那畢竟是轉瞬即逝的感受,而不像此時——刺痛連綿不絕,永無絕期。
一陣心悸,一陣迷惘,隱隱中似乎有許多帶著光亮的細細綵帶從一處光明所在往自己的大腦裡鑽著,每入一條,他的腦中便嗡的一聲響,無數的片段在自己的識海裡閃躍著。

不停有此般片段閃著,不停有大量的信息湧入著,他根本來不及看明白是些什麼畫面,便又被迫著去欣賞下一幅圖畫,在模糊裡隱約看見是一個渾身長毛的猿猴正扛著根鐵棒子在天上廝鬥,在雲間廝鬥,在海中廝鬥,在佛光處處裡廝鬥,在鬼氣森森裡廝鬥,斗佛鬥神斗妖斗人斗天斗地,那猴兒斗的是精神百倍,意氣風發,其樂無比。

少年一面劇痛著,一面被迫看著。

在那一瞬間,他便想到了庫布裡克鏡頭前那個叫亞歷克斯的年輕人,滿頭金屬絲,佈滿血絲的雙眼被機械撐住,看著色情暴力電影。

貝九響了起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那沒啥勁,咱要和厲害的傢伙鬥!

此乃鬥戰勝佛。

……

……

易天行雙手抱著腦袋,痛苦地呻吟著,在後園的青石地板上翻滾著,終於忍受不住這種頭顱裡的巨痛,啾的一聲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天還是那片天,園還是那處園,看看自己身上,沒有長出紅色的羽毛來,摸摸自己的嘴,也沒有突出一個鳥喙來。

「菩薩保佑。」

他後怕地摸摸腦袋,發現腦中還是有些暈,不過既然沒有變成鳥人,那就是意外之喜。當然,他也有些意外,本來已經做好了美少男變身的準備,做好了如果變不回去,就把歸元寺燒了給蕾蕾消氣的準備。

身體沒有什麼變化,但腦子裡有了很多變化,無數的畫面充斥著他的腦海,一片一片地閃著,似乎在教著他一些什麼,只是如今的他還沒有足夠的境界來體會這些事情。

「慢慢來。」老祖宗的聲音傳入他的腦海裡。

「是什麼?」他半坐在地上,發現身下一片濕,才知道自己流了一身熱汗。

老祖宗似乎在想怎樣措辭,半晌後才應道:「俺這麼些年打架的經驗。」

「噢。」易天行很自然地應了聲,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畫面中那猴兒掣棒橫打,姿勢帥斃。他心頭一動,體內氣息無由一顫,整個身體以奇妙的曲線升到半空中,右手一招,金棒入手。

他在空中舉棒橫打。

翻身入空。

收棒靜立。

行雲流水,好生舒暢。

他復跪於地:「謝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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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五點時分,易天行出了歸元寺。

街上的冬樹光禿禿地令人心煩,他面無表情地在人群間行走。轉眼又是一年,頭年的冬天,自己還在和省城的邢林幾位玩著不對等的遊戲,還在觀河公園裡和城東彪子的手下賭著麻將,一年之後,自己就開始接觸到真正的仙人,開始和人間最強大的力量進行著勾心鬥角。這歲月走的不快,事情的進度卻似乎太快了一些。

從歸元寺後園出來後,一直在他腦中翻滾的畫面漸漸平息,他的情緒也稍稍平靜了些,知道自己腦中已經有了一套極有效的打架法子,就看日後自己如何領悟了。老猴兒不見得是滿天神佛裡招式最好、威力最大的那個,但肯定是下手最乾淨利落的那個,想當年在佛祖面前一棒子敲死彌猴,那狠辣勁兒,自己是得多學學。

就這般想著,他人已經走到了鹽市口那塊兒,最近這街上又新開了一家電腦城,到處都是來淘盜版遊戲碟的學生,自然,有些男學生的主要目標是衝著某些光碟裡附帶的幾百本色情小說全集。

電腦城的街對面是一家電影院,電影院門口情侶們恩恩愛愛。今天是在重播姜文的那部《陽光燦爛的日子》,年前易天行已經和蕾蕾在高陽縣城看過了。

想到蕾蕾看著裡面大橋下兩方人馬對沖的場景緊急擔憂的皺眉,易天行此時縱在大街上,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到了省大門口,一些學生圍在郵箱那裡收著自己班上的信件,小書攤上擺著一大疊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的白殼子書。

易天行掏出錢,買了一本文心雕龍。

荷花池裡全是敗枝破葉陳水,但奇怪的是,卻沒有對這片風景帶來任何黯淡的感覺。

生活真是美好啊。

易天行在心裡歎著,往校園裡走去,他這時才真正體會到了陳叔平的感受,在小島上的神識一渡,雙方毫無保留地放開自己的一部分意識,不知道陳叔平看到了他想的什麼,但他看到了陳叔平對這個人間的眷戀。

陳叔平不願意回天界,至少,他是想在人間多呆兩年,所以他不肯破體而出,因為那樣的話,他的力量再也無法抑止,只好飛昇虛空了。

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易天行一直存疑,而且陳叔平常掛在唇邊的:「那卑微的人類……」讓少年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還如此貪戀卑微的人間。

此時心有所觸,他才明瞭。人間縱使卑微,也總是充滿著這種真實的氣息,由不得人不珍惜。

天界,難道是冷冰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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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一捨就在學生活動中心過去不遠,沿著荷花池過了三教,穿過大場,便是一捨的後門。

後門車棚裡有個修車師傅,有個洗衣服的鋪子。

易天行在省大讀書的時候沒修過車,也沒捨得花錢洗衣服,所以和這兩個鋪子的老闆都不大熟悉。

這帶來的後果便是:

他進不去。

如果想從女宿舍的正面上去,那難度更大,門口那位大媽號稱千手觀音,連雄性蚊子都不會漏放一個進樓。

如果易天行施展自己的神通,想爬上五樓偷香,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這畢竟是大白天,又到了飯點,學生們拿著飯盒從他的身邊絡驛不絕地走過,如果這時候變身蜘蛛俠,他害怕自己明天又要上報紙的新聞版,自己又得去麻煩六處幫自己善後。

有些大二的學生認出他來,嘻嘻笑著和他打著招呼:「東方不敗回學校了?怎麼呆在這後門?是不是準備上去偷哪家妹妹啊?」

易天行苦笑著擺擺手。

正說著,從一捨樓裡下來了一個剪著短髮的女生,那女生看見易天行,愣了愣。

易天行眼睛一亮:「鍾大團支書,咋的把頭髮剪了?這模樣,可俊的俺快認不出來了。」

姓鍾的女生是易天行原來班上的團支書,看見易天行站在後門本來就愣了,然後聽著這輕薄話兒,臉上不由一紅,啐道:「還是這麼油嘴滑舌!」

易天行嘿嘿笑了,兩個人說了一下別後各自的生活情況,團支書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是來接你女朋友的,我可不攔你,我打飯去了。」

說完便準備走。

易天行趕緊攔著:「幫個忙,幫我上去喊一下吧。」

團支書沒好氣道:「拜託,這是五樓好不好?」

易天行嘻嘻笑著,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略有些豐滿的身材。女生看著他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先是一窘,接著暴怒吼道:「我不用減肥!」

「行行好啦,我自己喊也成,但我家那口子臉皮薄,我怕她呆會兒下來扭我耳朵。」易天行顯得可憐兮兮的。

團支書噗哧一笑:「你也有今天。」

「彼此彼此。」易天行笑道:「上次來學校,聽班長說你現在和財院的一個傢伙在談戀愛?那人咋樣?」

團支書臉一紅,啐了一口:「你等我。」轉身便上了樓,眉間卻不自禁有些失神。

易天行大喜,唱了一個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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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在盤間輕輕一劃,一道香噴噴的魚腹便被劃了下來,再小心翼翼地挾起,緩緩送入一個小碟裡。

易天行傻笑著看著小碟的主人

鄒蕾蕾夾起來送入唇中,歎了口氣:「至於這麼緊張?說吧,到哪兒去了?」

「能不緊張嗎?難道告訴你我差點兒嗝屁?」易天行這般想著,說道:「陪斌苦大師去江西參加了一個佛學研究會……」

「裝,繼續裝。」

鄒蕾蕾好笑地看著他,指指他的胸口:「這傷是怎麼回事?」

易天行愣了,問道:「你能看得見?」

鄒蕾蕾醒過神來,呀的一聲輕叫:「對啊,你穿著衣服,我怎麼能看見你裡面的傷口?」

「你是有神通的嘛,早跟你說過了。」易天行開始刨碗裡的大米飯。

蕾蕾丫頭開始蹙眉抖唇,十分可憐:「我不要當妖怪。」

「肯定是仙女,哪有這麼可愛的妖怪。」易天行打起十分精神安慰道:「再試試能不能看見?」

飯館裡人聲鼎沸,熱鬧喧天,靠店角一張小桌上,小姑娘緊張兮兮地用力看著對面那個少年郎的胸口。

不知道看了多久。

蕾蕾揉揉自己的眼睛,道:「怎麼這時候看不到了?」

「你那是在瞪眼,潑婦自然是沒神通的。」易天行哈哈大笑。

……

……

吃完晚飯,兩個人開始壓馬路,走著走著,易天行忽然說道:「我帶你去看個地方。」鄒蕾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應了聲。

上了公汽,坐不了幾站,兩個人便下了車,來到一大片正在改造的城區。

「這條街就是得勝街。」易天行指著腳下的這條馬路,「這一大片城區就是鵬飛工貿拍下來準備做改造的地方。」

蕾蕾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片工地,工地正中,已經有幾幢樓房將要建成,遠處還有幾處舊宅子沒有拆,宅子上寫著某某工程力公室的字樣。滿地磚礫裡,各式建築機器正在進行著吊裝,戴著安全帽的工人們正在其間忙碌著,此時已要入夜,卻沒有收工的跡像,好一片火紅場景。

易天行雙眼看著這片工地,緩緩說道:「還記得以前我們在高陽縣城時,我說的話嗎?」

「嗯。」鄒蕾蕾用力點點頭,拉住了他的手,「咱們要住大房子。」

「不錯。」易天行微微一笑,「這一片將來會改成住宅小區,一定能有我們的大房子。那時候我想辦廢品回收公司,準備讓所有揀垃圾的同行都有得住……」

「還有洗澡的地方。」鄒蕾蕾笑著插了一句。

「……是啊,來省城了,莫名其妙地有了錢,這才想到,雖然不能辦廢品回收公司,但能讓那些撈偏門的傢伙有點兒正經事情做,也算是積德的事情。這事情還得謝謝葉相一直鼓勵我。」

「葉相現在還經常去夜總會說法嗎?」鄒蕾蕾捂著嘴偷笑。

易天行也呵呵笑了:「沒,他現在天天被那胖小子煩著,沒那麼多時間,不過還是經常去醫院的病房和那些癌症患者聊天。」

「宗教是什麼?宗教就是了生脫死的方法,葉相這小子……」他嘖嘖歎道:「反正現在錢多,看來是得去辦個臨終醫院什麼的。」

鄒蕾蕾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雖然不知道你在江西看見了什麼,但你真的變了。」

易天行好奇道:「什麼變了?」

「雖然還是那麼浮佻模樣,但總感覺你像是成熟了些。」鄒蕾蕾笑咪咪望著他。

「那是。」易天行將手一揮,暮色之下的工地,在他的掌下,頗有些揮斥方遒的感覺,「俺可不是凡淫啊!」

鄒蕾蕾見他刻意表現出來的荒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拿這傢伙沒轍。

正說著,莫殺帶著幾個人從工地裡走了出來,她看見這兩位站在工地旁邊,不由愣了,趕緊跑了過來,鞠了一躬。

「師傅,師母來了。」

一對小青年,一個紅臉,一個大方接受。

跟著莫殺的幾個人也走到了跟前:「董事長好。」

易天行終於覺得了不自在,乾咳了兩聲。莫殺笑了笑,對那幾個人吩咐道:「剛才說的事情去做吧,二院那邊催緊一些。」

待眾人走後,這三個人才可以清閒一些說話。

「莫殺,你最近說話似乎比往常多了些,不再是兩三個字兩三個字的往外蹦。」三人一面沿著工地隨意行走,一邊聊著天。

莫殺搖搖頭:「沒辦法。」

易天行苦笑,心想怎麼又回來了?但也知道這火妖麗人說的意思是,要與這些建築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沒辦法言簡意賅。

「你戴這安全帽有必要嗎?」易天行拍拍莫殺的腦袋,像個首長似的,有些好奇於火靈之體戴這玩意兒幹嘛。

「有。」

易天行險些吐血,趕緊說道:「雖然知道這才是你的正常方式,但還是請用非正常講話方式吧,那樣聽著要順耳許多。」

鄒蕾蕾不知道他這麼著急是幹啥,傻呵呵地跟著笑了笑。

……

……

莫殺笑道:「我不用戴安全帽,但身為總監,規矩總是要守的。」

「有道理。」易天行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多感觸:「如果大家都守規矩,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望著天上一角漸漸露出曼妙身影來的月牙兒。

「一期工程再過些時間就要結束了,雖然只是配套工程,但到時候可能有個儀式,市府方面應該會有些領導來,也給義父下了貼子……」

「林伯要來嗎?是有大半年沒見他人了。」易天行好奇道。

莫殺苦笑著搖搖頭:「來不了,台灣那邊正麻煩。」

「什麼麻煩?」鄒蕾蕾問道。

易天行歎了口氣:「像林伯這種閉著眼睛也會賺錢的人,還能有什麼麻煩?不外乎就是家裡的麻煩,估計又有什麼爭家產的狗屁倒灶事。」

莫殺眼睛一亮:「師傅,您真是料事如神。」

易天行微微有些不自在,呵呵一笑,心裡想著,如果多看幾本小言,自然就能猜出來套路。

「你呢?名義上你是他的乾女兒,難道分家產沒有你的份?」

莫殺將安全帽取了下來,火紅的披肩長髮一散,嫣然一笑,明媚無比:「義父養我十八年,我不想讓他再心煩。」

「果然不愧是俺的好徒兒。」

「這位莫姐姐心真好。」

小師傅小師母心裡想的詞全不是一個味兒。

又說了會兒話,莫殺便先離開了,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的小手也離了工地,送她回學校。

走在府北河畔,鄒蕾蕾忽然安靜下來。

「怎麼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些不安。」

蕾蕾的性格最好的一點,就是不會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到海底針的針眼裡,讓人無從捉摸。

易天行停下腳步,安靜地望著她清麗的容顏:「告訴我。」

「如果我不是凡人,你也不是凡人,那麼我們能夠相遇相知,會不會是上天安排注定的?」蕾蕾看著他,十分認真地問道。

「如果是上天注定,那不是很好嗎?」易天行撓撓腦袋。

「不好。」鄒蕾蕾搖搖頭,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喜歡你便是喜歡你,不願意有任何命運的暗示攙雜其間,我不喜歡那樣的不純粹。」

易天行輕輕握住自己臉畔姑娘的手,輕聲說道:「明白你的意思。」然後將那只軟玉小手拉下來貼在自己的胸口:「不管那些天上的破事,你摸摸,便知道這東西是真的,這和什麼命運無關,只是喜歡,滿腔的喜歡。」

「肉麻又來了。」鄒蕾蕾在心底深處呻吟著。

易天行忽然臉色一陣惘然:「噫,為什麼心上的傷好了?」

「啊?」蕾蕾可愛地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掌縮了回去。

「明白了,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少年喜滋滋地說道。

蕾蕾給了不分場合瞎酸的傢伙一個白眼:「拜託,你是被人生生把心打裂開了,這是一回事嗎?」

……

……

「易天行,前兩天秦琪兒去學校找過我。」

「什麼事?」

「請我參加什麼六處的新年遊園會。」

「這死丫頭,上次在小書店我沒答應,居然來打你的主意,你答應了沒有?」

「沒有啊,我等你回來……」

「實乃賢妻也……」易天行志得意滿,十分高興。

「上次逛街,我的錢都給易朱買玩具了,你答應這個月還我錢,結果拖了這麼多天,還跑到江西去……你不回來,我找誰要錢去?沒錢就沒新衣服,沒新衣服,我怎麼去參加遊園會?」

鄒蕾蕾見他那麼高興,不由莫名所以,直是搖頭。

清風明月輕拂這對年輕的情侶,兩人在府北河畔緩緩向著東區的大門走去,倒影成雙,漸漸合在一處。
第四部 傾城第二十章再見秦梓

「我始終鬧不明白,其他的傢伙到哪兒去了?難道就你一個人還活著?」易天行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書架旁邊,看著正在打著算盤的葉相僧。
葉相僧的眉眼如今愈發地清俊了,眉如柳葉,唇泛淡朱,看著就像畫兒裡的人物一樣。

易天行眼珠子一動不動盯著他——發現不論男女,只要生的好看,那便是極賞眼的事情。

葉相僧搖搖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易天行皺皺眉,「陳三星當年曾經來過省城殺你,那時候你應該是才幾歲的小孩子,他說你手下留情沒有殺他,可我實在感覺不出來,你一個小孩子有什麼本事能夠殺他。」

葉相僧還是搖搖頭。

「斌苦大師應該也和陳三星交過手,所以才把你抱回歸元寺養大……嗯,這老和尚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但能從陳三星手底下搶人,看來實力也挺霸道。」

葉相僧終於開口說話:「小時候的事情我記不得了,只記得生了一場大病,險些沒了性命。」

「這我知道。」易天行回道:「陳三星一直以為你重傷死了,所以上次在省城看見你,才會那般驚訝。」

他接著問道:「我只是覺得這事情不合邏輯,如果真按你上次托夢給我說的,滿天神佛有蠻多被打下凡塵,打散了佛性,那為什麼我在中國這些大廟裡找了一圈,卻是一點兒發現也沒有?為什麼就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不是我托夢,是菩薩托夢。」葉相僧固執地糾正道。

易天行也如往常那般反糾正:「你就是菩薩。」

葉相僧搖搖頭,歎了口氣。

「我得把師傅從那破草房裡撈出來。」易天行眼裡閃過一絲迷惘之意,「不管怎麼做,咱也得把這件事情先做了。問題是要撈他,我必須先把師公找著,師公應該在天上,我又不知道上天的路——而且以我現在這點兒能力,上天之後隨便來個神仙就可以打的我魂飛魄散,所以這事兒有點兒麻煩。」

「所以你得趕快睡醒啊。」易天行作勢虎撲,抓住葉相僧柔若無骨的手掌,不停摸著:「師兄啊,這事兒就全看你了。」

葉相僧打了個寒噤,趕緊甩開手,從書櫃上抽出本書砸到他的頭上。

「平日裡沒見你這般以天下為己任,也沒見你孝心氾濫到這般地步,怎麼今天如此大義凜然?」

「真好,葉相又開始鬥嘴了。」易天行呵呵笑道,「當年第一次進歸元寺,看見的第一個僧人便是你,當時你身著白衣,飄然欲仙,被我好生臭了一通——如今才明白,文殊菩薩本來就是最喜歡打扮的,難怪你會那樣。」

葉相僧聽他提到二人相識的那場景,也不由心頭微潤,微微笑了起來。

二人對視一笑,諸多感覺盡在其中。過了會兒易天行才回答他先前那個問題:「我就是好奇,將來會發生嘛事兒。」

「過去現在將來,雙眼當看著現世。」葉相僧合什微微一禮。

易天行拿那本書敲敲自己的腦袋,砰砰作響:「這些事情想不大明白。」

「你今天是怎麼了?」葉相僧歎了口氣:「我懷疑你是不是這兩天沒事兒做,所以閒的有些發慌。」

易天行癟癟嘴:「也許吧。」

「所以丟你一本書看看,免得你無聊的太厲害。」

易天行這才翻開手上的書,發現是一本人間詞話,不由嗤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如此華美詞章辯析,與你修佛大有阻礙啊。」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由輕啊了一聲,與葉相僧說了句,便出了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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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輕雨,如同萬重煙嶂般柔柔潤潤籠在省城的大街上,街兩旁的店家招牌微濕,反透出絲大冷天裡的清爽味道。

福記酒樓,是省城東南角的一處飯館,門臉不闊,內裡佈置卻還精巧,加上從萬州請來的燒魚師傅,很是吸引了不少食客。此時是上午九十點鐘,飯點未到,又有寒雨阻途,所以酒樓裡倒沒有幾個客人,只是在一處角落的木桌上有位戴著帽子的少年正啜著茶,看著書。

易天行前兒和蕾蕾就是在這家酒樓吃的晚飯,哪料得吃飯之後,竟將在省城大學買的那本白殼文心雕龍遺失在了此處。他今日被葉相僧的一本人間詞話砸醒,才想起了這碼子事兒,趕緊過來,看看這書還在不在酒樓裡。當然,他也沒有存太大的指望,畢竟人來人往,不定被哪位雅賊順手揀走了,只是最近蕾蕾忙著考試,他一個人在小書店裡著實呆的無聊,所以走這一趟,縱使沒什麼所獲,也算打發了時間。

進得酒樓,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乾毛巾,將自己身上細微水珠撣了去,走到前台處,對裡面的小妹妹灑了個極溫和的微笑:「請問一下,前幾天是不是有客人忘了本書在這裡。」

那小妹妹想了想,噢了一聲,甜甜笑著說道:「是不是一個白殼子的?」

「是啊。」易天行沒想到會這麼順利,笑了起來。

「我給您找找。」小妹妹低下身子,開始在儲物的櫃檯裡找著,找了半天,卻是滿臉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昨天晚上還看見的,不知道這時候到哪兒去了。」

易天行也沒什麼失望,本來就是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便準備和這還有幾分可愛的小妹妹聊聊天。

旁邊來了位年紀大些的嫂子,聽見二人的對話,想了想,忽然說道:「那本書啊,我記得,剛才有位客人借去看了。」

「客人?」易天行微微一驚,忽然間感覺酒樓裡的某一處傳來自己極為熟悉的氣息,那氣息淡而不散,凝而不重,境界頗高。

他微微一笑:「想來那客人還在吧。」

「是啊。」大嫂說道:「就是那邊坐著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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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的角落裡坐著一位少年,戴著一頂有簷的帽子,帽子式樣不怎麼特別,但戴在他的頭上卻顯得分外合適,隱隱透出一絲貴氣。少年背影看著瘦削,黑黑的衣衫配上他的身材,顯出幾分蕭索來。

易天行緩緩走到那木桌的旁邊,坐在了少年的對面,看了一眼少年手上拿的那本白殼子文心雕龍。

「不問而取是為偷。」易天行微笑望著那帽簷下潔如白玉的下頜。

少年緩緩抬起頭來,如畫清顏,秋水之瞳耀的樓間一片光線驟然一亮:「很久不見了。」

「是啊,很久不見了。」易天行看著這張自己很難忘記的佳人臉龐,緩緩道:「一年了。」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麗容顏直讓人一睹生憐:「這一年你在做什麼?」

「嗯……」易天行想了想,笑著回答道:「吃飯睡覺打架學習。」

「學習什麼呢?」

「學習打架的本事。」易天行呵呵一笑,取了桌上的杯子,從秦梓兒面前的茶壺裡給自己倒了杯菊花茶,動作好不隨意自然。

秦梓兒微微一笑,將白殼子的書放在桌上,推到了他的面前:「立德何隱?含道必授。」

這是文心雕龍諸子裡的一句話,意思是說立德立功立言何必藏隱?掌握了學問就應該傳授他人。秦梓兒這句話自然是輕責易天行不肯詳細說一下別後情景。

「條流殊述,若有區囿。」易天行反應的極快,馬上把後兩句背了出來,這兩句是說諸子各有流派,百家學術殊異,各有區域範疇……隱著的意思自然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說,那自然不能說。

他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或者,你先說說這一年間你領會到了什麼?」

秦梓兒搖搖頭,歎道:「開始在山中閉關,四月時你與門中合作,除去了清靜天——其後數月,我單身一人,在崑崙絕頂靜思半年,隱約有所悟,卻難見諸文字。」

易天行不以為他在敷衍自己,因為他也是修行人,明白太多的感受只能自己親身體會,而很難用文字形容的。一想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漫天風雪,寒峭峰頂獨自向著天道攀登,心中無由升起了一絲敬意。

耐得寂寞,百事可為,而這世上億萬生靈,又有誰能真耐得住寂寞?

「陪我走走吧。」秦梓兒微微低頭,輕聲說道。

「好。」易天行直視著她的雙眼,沒有發現自己隱隱期盼又懼怕的那種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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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的一聲響,一柄黑傘在福記酒樓門外像片烏色花朵般綻開,震的傘上雨珠紛紛向著天上逃逸,然後頹然墮下。

大黑傘下,易天行握著黃木傘柄,雙眼平視前方:秦梓兒雙手輕輕交集在身前,眼光柔柔看著腳下濕潤的街面。

街上細雨迷離,傘下氣氛也不尋常,兩個人緩緩而沒有方向的走著。

本來應該是很浪漫的雨下散步,卻變作了尷尬的黑白默片。

這一對年青男女,毫無疑問是當今中土修行界裡修為最高的兩個年輕人,各自神通驚人——雖然在街邊躲雨的行人眼中,這一對情侶般的人兒行走的並不怎麼迅速,但不過十數分鐘之後,兩個人已經走出了城區。

來到了一片冬日懶田旁。

細雨輕輕拍打著田旁掙扎著的稗草,草兒的葉子淒涼的被迫低頭,復又昂頭。

傘下的兩個人停住了腳步。

一直低著頭的秦梓兒昂起了頭來:「你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修行人。」

易天行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怎麼說?」

秦梓兒微微一笑:「文心雕龍我估計你都能背下來,卻還要去買書看。」

「在自己的腦子裡翻記憶,和捧著一本有著油墨香氣的紙書,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我說你是一個很注重現世感受的人,這一點我很羨慕你的心態。」秦梓兒微微側身,清麗的容顏煥著淡淡的明光,「剛才你從外面淋雨進來,完全可以用體內火元將身上的濕氣蒸乾,卻還由得那些服務生遞你毛巾撣干。」

易天行聳聳肩,傘面微動,幾絡流水從傘面上嘩地流了下來:「大雨天進來一個渾身乾燥的人,被人瞧出來了怎麼辦?」他頓了頓,忽然皺眉道:「當然,我想最主要的是,我不大喜歡處處提醒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明白了。」秦梓兒微微笑道:「你今後準備做些什麼?」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想來九江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我和你哥合手殺了陳叔平,萬一將來天上再派個更厲害的神仙下來怎麼辦?」雖然少年心底深處隱隱將身邊這清麗女子當作了自己的朋友,但有些事情,說不得便是說不得,比如陳叔平的生死。

「憂心忡忡可不像你的性格。」秦梓兒輕聲說著,淡唇微啟:「我在崑崙山上感悟到了一點東西,其實,仙人之間的區別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大。」

易天行微微一窒,半晌後緩緩說道:「你是沒有和陳叔平動過手,所以不知道神仙究竟有多厲害。」接著歎道:「我算見過你那大哥的厲害,可就連他,對上陳叔平也只有敗退的份。」

「不說這些了。」秦梓兒微笑著轉了話題:「聽琪兒說,你和蕾蕾姑娘要去參加省城六處的新春遊園會。」

「嗯。」易天行點了點頭,忽然皺眉問道:「有什麼問題?」

「最好不要去。」秦梓兒看著他的雙眼,淡淡說道,話語間卻透露出一絲真摯。

易天行眉梢一挑:「卸磨殺驢?」

秦梓兒噗哧一笑,無比明媚:「你又不是蠢驢。」發現自己似乎表現的過於親切,女子低頭,靜下表情道:「沒有什麼凶險,只是以你的性格,最好不要去。」

「去之後會出什麼問題。」

「我能隱約猜到你為什麼這次會和六處合作。」秦梓兒道:「我想,你一定是想對六處示好,爭取進入這天下已經確定了的體制,然後為自己爭取一些幸福生活的空間。」

「體制這兩個字說的好。」易天行點點頭:「我確實是這樣想的,不然總是會有些恐懼,我自己一人倒無所謂,但我身邊有親朋有好友,我必須為他們打算。」

秦梓兒望著他:「這次遊園會,可能會有領導要接見你。」

「嗯?」易天行有些詫異。

秦梓兒淡淡歎道:「或許你會面臨著選擇,要不要加入六處。」

「啊?」易天行愈發詫異。

秦梓兒微笑道:「你總以為幫些忙,就能與六處保持友好關係,但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不入六處,國家又怎麼會對你真正放心?」

「操。」易天行吐了個髒字,然後對身邊的清麗女子道了個歉,憤然道:「他們要的也太多了吧?」

「所以你最好別去那個遊園會。」秦梓兒認真說道:「雖然肯定沒有危險,而且以你的實力,六處也不會貿然向你動手……但如果一位世俗裡的大人物主動向你示好,難道你準備撕下臉皮,當他不存在?……中國人一向是吃軟不吃硬,我不敢保證在那樣一個其樂融融的情況下,你有拒絕國家召喚的厚臉皮。」

不待易天行說話,她接著說道:「但我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內心深處肯定會拒絕這樣的提議,所以來提前和你說一聲,只要不和那位領導見面,那就無所謂了。」

易天行皺皺眉:「難怪你那個妹妹一直要我參加這麼子遊園會。」

「琪兒並不見得知道內情。」秦梓兒微微笑道:「那小丫頭還太天真,哪裡知道這人間事的複雜。」

……

……

「為什麼會告訴我這些?」易天行微笑側頭望著她,「說句老實話,在看見你哥你爸的手段手,我如今越發相信,六處其實就是你們秦家的家族生意啊。」

秦梓兒也笑了:「是不是覺得我們這家姓秦的都有些不近人情,都有些為了目標不擇手段的感覺?」

易天行聳聳肩,表示默認。

「所以我才要提醒你。」秦梓兒望著他:「我願意如你般強大的人,是在體制外遙遙看著,我想,這樣才是比較健康的局面,對這天下普通的民眾來說,如此這般才是最好的結果。」

易天行在心底抓狂地怒吼一聲!心想這家人是不是腦子都有問題,居然一家之親都要互相動著腦筋,狂暈說道:「拜託!六處的大處長是你哥,背後的那是你爹……難道你連自己的家人都信不過?」

「父親會理解我的用意。」秦梓兒靜靜道:「事涉天下,不能感情用事,信任不能完全代替理性的考慮。」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看你在崑崙山上呆了幾個月,難道是修了仙術?似乎比以往更要……」忽然住口不言。

「更沒有人類應有的感情?」秦梓兒的唇角一彎,譏嘲道:「若要至天道,便要滅人道?這便是你想像中的仙術?」

「不然怎麼解釋你胳膊肘往俺這邊拐的事實?」易天行見她生氣,不知為何很是高興,用言語不停刺激著。

秦梓兒眉尖微蹙,看樣子是真要怒了。

「清靜天散了,你們上三天如今是怎麼安排的?」易天行可不想和這位道心通明的女子再大戰一場,看見對方情緒漸至峰頂,一句話便輕輕巧巧地渡過此劫。

秦梓兒怒氣未消,冷冰冰道:「吉祥天全在山中,卻也併入了六處,算作是六處的編外後勤部門。」

「六處是你哥領頭,上面還有理事會,那你老爹豈不是沒實權了。」

「父親現在是理事會的名譽會長。」

「喔,明白了,就像是政協主席一樣的閒職,可憐見的。」易天行見她怒氣消了,又開始刺激她。

相反,秦梓兒此時倒沒什麼反應,淡淡道:「閒便是福。」

「那你呢?既然出關了,自然不會再去爬雪山過草地了吧?」易天行好奇問道。

「我已經與上三天沒有關係了。」秦梓兒淡淡說道:「出關之時,與父親說好,從此不理人間是與非。」

「啊?」易天行大感驚訝。

「而後乃今將圖南。」秦梓兒幽幽道。

易天行下意識替她續完前面那句南華經:「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知道這位女子如今已經到了另一個境界。他側臉偷看秦梓兒微微顫動的長長秀睫,不由聳肩無語。

這已經是他今天的第三次聳肩,對著身邊傘下的這位清麗女子,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

「我一直有個疑問。」易天行望著她說道:「秦童兒雖然道力驚人,甚至隱隱與我相近,但看他與陳叔平一戰所表現出來的戰力,似乎還不如閉關之前的你。」

秦梓兒被易天行不停撩拔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微微一笑應道:「一年前就和你說過,我是修行門中的天才。」

「啊,我們打了那麼多次,你都沒能治了我,看來我也是天才啊,哇哈哈哈。」易天行狂笑著,有意識地化解傘下的凝重氣氛。

化解不成功。

秦梓兒望著他凝重且認真嚴肅說道:「你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

……

「閉關有何得?」

「千仞峰頂,只是又向上走了一步,卻不知盡頭在何處。」

「離那層天幕越來越近了?」易天行神目如電,眺望著雨霧中遙遠的地平線,地平線那線的灰暗天際。

秦梓兒的眼中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惘然:「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隱隱有些恐懼,對於即將達到的境界有些恐懼,似乎那並不是我們人類所應該接觸的事物。」

雨漸漸停了,天光漸明。

秦梓兒從易天行的手中接過大黑傘,唰的一聲收攏骨柄,就像將一朵花兒收在了手掌中。

看著眼前的田地,易天行忽然一愣,訥訥說道:「怎麼覺得這塊地有些眼熟。」

秦梓兒看了看四周,笑了笑,說道:「這是前年我們往武當山賽跑時的起點。」

「原來如此。」

兩個人安靜地站在田壟上。

……

……

「還要比比嗎?」易天行打趣著問道。

「不用了。」秦梓兒取下帽子,黑色秀髮直直地瀉在了她的肩頭,她從黑衣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一方白手帕,隨意將頭後的黑髮攏在一起,看著隨性自然,美麗無比。

「那是,當時你的速度其實就不如我,如今一年之後,俺家修為突飛猛進,境界大漲,你這小女子更不是我對手了。」忽然想到年前被身邊這女子欺負瞞騙的悲哀境遇,易天行下意識地在語言上打擊著對方。

秦梓兒微微一笑,也不反駁:「易兄,我先走了。」

接著身形一淡,倏然間消失在空中,片刻之後,殘影出現在數十丈之外的土地上!

「陳叔平!」易天行在心底喊了一聲,額頭汗一下就滴了出來。

秦梓兒的這一遁,讓他第一時間想到了鄱陽湖上陳叔平的身法——全憑著對時間的感悟能力,殘影之中,宛如拉長的時光,代表的是絕非人間所能擁有的境界!

看來秦梓兒閉關一年,果然大有進展,而這進展更是令易天行瞠目結舌,這不是法術,而是……仙術!

便是腦中想了一想。

秦梓兒的淡淡身影已經遠在數百米之外。

「何時再見?」易天行在她的身後喊道。

秦梓兒的身影停了下來。

若有人在她的近旁,當能看見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表明使用這等仙術,其實是讓她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

——這清麗女子臉上留著一絲得意的神情,這絲世間小女兒神態……出現在這位踏在天路邊緣的修道女子臉上,顯得難以想像,卻也是份外的可愛。

「會再見的。」秦梓兒微微回身,笑著說了一聲,然後輕身離去。

「嘁!」先前仙術的驚鴻一現,讓易天行知道自己的境界距秦梓兒還有些微差距,不由感覺自尊心大受打擊,苦著臉揮揮手與那淡淡身影告別,就像是在趕蚊子一樣,嘴裡憤憤道:「爭強好勝的女人。」
第四部 傾城第二十一章赴宴

皮鞋踩著稀泥,衣衫裹著濕氣,頭頂冬雲,易天行垂頭喪氣地往省城市區裡慢慢走著。
他面上垂頭喪氣,腦子裡卻快速轉個不停,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黯然——關於新春遊園會的事情,秦梓兒已經明確說了,到時候會有一場針對自己的懷柔說教,但算來算去,只怕自己終還是得去一趟——自己雖然怕說教,但該來的終歸要來,依秦梓兒的逃避法子,終究不是個了局。

回到書店裡,揪著葉相僧,與他將秦梓兒提到的事情說了說,葉相僧也陷入了沉默裡,半晌後應道:「要不然我陪師兄去。」

「不行。」易天行毅然決然地否決,「不要忘了,當年上三天可是奉著道諭到處撲殺你這種人物,雖然如今他們已經和道仙們翻了臉,但畢竟你們曾經是生死之敵,如果讓秦臨川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我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葉相僧微笑著一合什:「我那時只有幾歲大,而且那次是陳老爺子來的,記憶中秦門主沒有現過身……何況如果要知道些什麼,秦琪兒最近時常來小書店吃飯,難道你以為她什麼都沒有察覺。」

易天行不容分說地擺擺手,堅定道:「不用說了,我又不是去打仗,帶你這個一身慈悲的紅十字會員有什麼用?何況與那些人,能少見便少見些。」

「紅十字會員是什麼?是不是西邊的那個宗教?」有個細聲細氣地小孩子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易天行聽見這聲音,才發現小易朱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裡屋裡爬了出來,圓屁股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撐著下頜,忽忽閃著的大眼睛盯著自己兩個人。

他不由唬了一跳,吼道:「怎麼出來啦!今天的功課做了沒有?」

易朱癟癟嘴,滿臉地鄙夷,小小孩子露出這種大人般的神情,看著十分怪異:「爹,三字經字很少,早抄完了。」這小傢伙神智開的極快,不過月餘時間,說話什麼的都顯得順溜至極。

「那抄道德經!」被憋出一肚子邪火的易天行寒滲滲欺負著小孩子。

易朱得過他的嚴令,不准哭,所以只好委屈地抖動著嘴唇,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和傷心。

一向扮演嚴師的葉相僧沉著臉說道:「既然抄完了,就在這兒坐好聽著,不要多說話。」

易朱初變人形之時,見著葉相便罵禿驢,可如今這些時日過去,早已被這「禿驢」管教的服服帖帖,一聽著「師傅」發話,趕緊應了聲,然後乖巧可愛地把屁股底下的小板凳挪了挪,像個小大人一樣「正襟危坐」。

易天行看了看葉相僧一眼,不知怎的,心裡竟有些酸溜溜的。

葉相僧卻不管這少年父親的感受,淡然問道:「師兄,六處那邊可能會怎麼辦?」

「強逼是不可能的。問題是你知道我這人,最架不住別人央求,如果人家好言好語地說怎麼辦?我當年就是被古老太爺好言好語騙上賊船……」

「你想去嗎?」

「傻子才想去。」易天行冷笑一聲,「習得好武藝,賣與帝王家?趕明兒被趕著去打方臘,這事情又怎生想的通暢。」

……

……

想來想去,易天行決定這事情還得從世俗方面著手,決定呆會兒去找斌苦大師商量商量,這位大師不顯山露水,但總讓人感覺德高望重的皮囊之下,隱著些大智慧。

葉相微微一歎息,秀眉柔唇都帶上一絲苦惱意:「師傅也不見得有好辦法。」

正說著,小易朱實在是忍不住了,可憐兮兮地舉起了胖乎乎的小手臂,請求發言。

「說。」易天行不知道這小傢伙準備說什麼,很感興趣。

「不知道爹你煩什麼。」易朱的嘴唇紅彤彤的,一張一合,讓人忍不住想去狠狠嘬一口,「不去就不去,那些歹娃有甚辦法?」

「這社會啊,總是人與人的關係,這種人情來往,你個小傢伙懂什麼?」易天行苦著臉教育著。

「……你又不是人。」易朱輕聲咕噥著。

「對啊。」易天行大徹大悟,「反正老子又不是人,任他們說的天花亂墜,好聲好語相求,我不管就得了。」接著卻又皺眉道:「畢竟現在和秦家關係不錯,這樣會不會顯得太不給面子了?」

小易朱像私塾先生一樣搖著圓滾滾的腦袋,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虛偽。」

「既然確定不會答應他們,那我們得想一下這樣會有什麼後果。」易天行拿定了主意後,面上的表情也平靜下來,「九江一役後,估計他們暫時提不起什麼精神來對付我,我就擔心我身邊的人。」

葉相僧輕聲道:「得想個法子,讓對方主動不想招你入戶,這樣才是上佳之策。」

「怎麼說?」

「能不能給你設計個身份,讓他們覺得招你入戶會比較不妥當,主動放棄這個想法?」

「小書店老闆?這算是個體戶的身份?」易天行撓撓腦袋,「可現在資本家都能入黨了,誰還在乎你是不是根正苗紅。」

「你有什麼看法?」葉相僧忽然轉過頭去,問坐在小板凳上咬手指頭的易朱,神色認真。易天行一愣,心想葉相師兄似乎倒蠻瞧得起這孩子。

小傢伙一愣,嘻嘻笑道:「爹啊,現在是不是商人挺吃香的?」

易天行愣了一愣,看了看葉相僧,見葉相僧點點頭,始正色應道:「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商人當然開始吃香了。」

「外資是不是特吃香?」

「是。」

「台灣算不算外資。」

「……暫時算吧。」

「那個姓林的老頭子是不是台灣商人?」

「是啊。」

「爹。」易朱看著自己不通世務的老爹歎口氣:「那您現在的公司也就算合資企業了。」

易天行一拍大腿,拍的太過用力,褲子被生生拍出了一塊大洞,布條化成破絮。

「爹,你得讓林老頭子在台灣那邊開個什麼記者招待會什麼的,說要大力投資內地,什麼與年青俊彥易天行攜手如何……」小易朱滔滔不絕說著,易天行卻是越聽越心驚——這小子上個月連話都還說不利落,如今就能開講座了。

「這種情況又有個問題,萬一被國家認為咱幾個裡通外敵咋辦?修行人和台灣商人走的太近,由不得別人不往那處想。」

「那更好,如果爹是個潛在的間諜,誰還會招你進六處。」

「險棋……將來說不定會因為這事兒惹出麻煩來。」

「如果麻煩是指打架,爹不應該怕啊。」易朱天真地眨著眼睛。

易天行一窒:「我不怕,可我身邊……」

「爹,你……一直想錯了一件事情。」易朱天真的笑著,但眉宇間卻有一處隱隱泛著青色,顯得戾氣十足:「咱們這家人,根本就不該怕誰,而且也根本不用怕誰!」

「咱們家,有一位菩薩,有老爹你這種天生就該打架的人才,歸元寺後園那位爛師公更是打架的第一好手……最關鍵的,是咱家還有我!」

胖乎乎的小孩子站起身來,肥軀一震,霸氣初顯。

然後一個沒站穩,叭地又坐回板凳上。

……

……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你打哪兒學的這些東西。」

易朱從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厚厚的小說,小說的封面是黃封皮——盜版的黃易全集。

易天行冷著臉翻了翻書,然後盯著葉相僧冷哼了哼,那一哼裡的寒意,縱使葉相僧也有些頂不住:「這就是你當師傅傳的功課?」

葉相僧訥訥道:「這套黃施主的小說,都是你進回來的貨。」

易天行哀嚎一聲:「星際浪子看看也就罷了,他今年才多大一點兒?你就讓他看覆雨翻雲和時空浪族……」

「那上面破碎虛空寫的挺假,爹,我沒細看。」小易朱看見父親發怒,怯生生解釋道。

易天行拍拍他的腦袋,半晌無語,瞧見他眉宇間的煞氣,不由伸出手指輕輕揉了揉,心底湧起強烈的不安來。

「易朱說的有道理。」葉相僧說道:「我佛安居歸元寺中,秦臨川當初便是不想被仙人逼著與我佛為敵,才叛了道諭,所以他沒道理會來招惹你,除非他有了癡症。」

易天行點點頭,又道:「只是擔心蕾蕾。」

葉相僧微笑說道:「蕾蕾姑娘深不可測,又有金戒護身,何須你我擔心。」

「深不可測?」易天行眉頭一皺。

一席談話,解決了一些問題,又生出了一些問題。身為一家之主,易天行決定通過遊戲,把這壓在心頭的煩悶消除些,所以關了小書店的木門。

反正也不指望這書店掙錢,所以這家書店的老闆總是在大白天關門,讓那些專程來HC葉相僧的小女生們痛恨不已。

……

……

五朵天火,泛著金赤光芒,在一隻修長的手掌上凌空飄浮著,指尖如同花枝,每一枝上一花骨朵,天火之蓮。

指尖輕彈,五朵火蓮嗤嗤響著在空中穿行。

手掌虛托,掌心向天,此時指尖彈速更快,似乎有五道柔順的力量牽著那五朵火蓮,火蓮跳躍的更加快了,從拇指跳到食指,而食指上的那株火蓮又躍到中指,依次類推。如同彈鋼琴般的手指巧妙操控下,火蓮就像是琴鍵一般,如流水般高低伏走,看著滑美異常。

這火蓮乃是天火凝成,能融世間物,所以這看似簡單的遊戲,卻是艱險異常,稍不如意,火蓮一逝,只怕這小書店便會立馬被燒成灰燼。

手指漸漸穩定下來,就像在撫摸情人的臉頰般柔柔微顫。

五朵火蓮也漸漸靜止下來,在指尖微微綻放。

易天行微微一笑,輕輕移著右臂,將這五朵火蓮移至葉相僧面前:「師兄,該你了。」

葉相僧面色微微一白,歎道:「我認輸。」

控火的本事,縱使他是個沒睡醒的菩薩,也沒辦法和易天行比。

「試試,試試。」易天行攛掇著。

葉相僧苦著臉,用手掌托住那五朵火蓮,一道淡淡的佛息平平覆在他的掌上,耀著宛若不似凡間能有的光芒。

托是托住了,但他卻不敢動,萬一將這火蓮傾倒在地上,這地面又得請裝修工人來重新鋪磚。

易天行見他窘迫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在一旁的易朱看見自己老爹小人得志的樣子,不由皺著眉搖搖頭。

小傢伙的小動作沒有瞞過易天行的眼睛,他笑著說道:「兒耶,你現在還只能玩兩朵,要勝過為父,還需好生鍛煉才是。」

葉相僧知道易天行最近時常玩這遊戲,為的就是鍛煉自己精細的控制力,不由苦著臉道:「你去江西之前,我就輸了你十幾次了,何必老玩這個。」皺眉試探道:「我們來講經好不好?」

「不好。」易天行道:「那玩意兒誰是你對手。」

「這個月的碗已經是我洗了,今天賭的是什麼?是不是做飯?」

「不要!你做的飯都沒油水,誰吃?今天你要輸了,下個月的碗就你洗。」

「啊?」

兩個大小孩,和一個怪小孩正興致勃勃地玩著,忽然木門外傳來敲門聲,和一個女孩子憤怒的聲音。

「大白天的關門,你們又在偷懶。」

……

……

「呃……」易朱緊張地打了個嗝,怯懦道:「……好像是……媽。」

易天行眉梢一跳,緊張無比去抓葉相僧手掌上的火蓮,「快收起來。」

「這麼緊張幹嘛?」

「那姑娘家現在不喜歡看見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那日在府北河畔鄒蕾蕾說過那幾句話後,便很反感諸如命運神通之類的東東,此時易天行來不及解釋,只顧著手忙腳亂地收著天火,不料葉相僧手掌一抖,佛息微亂,一株火蓮便嗤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青石磚驟然間變紅變軟,呼的一聲燃起了淡淡的火苗。

「撲火。」易天行跑去開門,對身後的小孩子說了聲。

「哎。」易朱應了聲,額頭一點,滿頭秀髮裡的那絲銀髮驟然間一緊,一道至寒的氣息從髮絲裡滲了出來,與地下那道火苗一觸即熄。

看來這滅火工作做了很多次了,所以才顯得這般熟練。

—————————————————

鄒蕾蕾的期末考試已經考完了,今天是她們班上同學聚餐,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強逼著她要帶著自己的那位一起過來,所以她才會來墨水湖畔的小書店。

「剛才關著門在幹嘛?」

「玩哩。」

「有什麼好玩的。」

「打撲克,跑得快。」

「易朱年紀還小,別教它這些。」

「哎。」易天行應了聲,心想教他這些,總比香港黃大師教的東西要好些。

「嗯,呆會兒見著我同學了,你怎麼說?」鄒蕾蕾笑咪咪看著他,挽著他的手臂。

「我是中國的比爾蓋茨,所以大學沒畢業就自己出來開小書店,準備為我國的文化事業做一些微薄的貢獻。」易天行打趣道。

鄒蕾蕾啐了他一口道:「誰要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是呆會兒可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頓了頓,「呆會兒可能有些男生會……那個……你知道的……你不要生氣噢。」

易天行微微笑了笑,摸摸她的頭髮:「怎麼最近一直不剪短頭髮?」

「長頭髮漂亮,我還想著扎個馬尾呢。」鄒蕾蕾對馬尾似乎很有意見。

「放心吧,我至於和那些小男孩置氣嗎?」易天行笑著說道,眼睛裡卻有了一絲戲謔的神情,似乎有些期盼。

省城大學左側是一溜小館子,館子裡的菜價便宜,味道上佳,當年易天行在省城大學讀書的時候,仗著自己卡裡的十萬大元,也是請過不少同學來打牙祭,也算是識途老馬。

鄒蕾蕾班上聚會的地方在同春飯館,在南園那邊。

「喲,姐妹們,蕾大姑娘終於將那位深閨少年帶來了!」

小飯館裡的女生們一下子圍了上來。群雌粥粥,飛紅掠綠,環太肥燕太瘦,但那些清脆的嗓音,依然讓易天行感覺有三百隻小鳥在自己耳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他很困難地保持著自認為儒雅的笑容,然後入了座。

旁邊那兩桌是男生,正舉著酒杯拼著酒,酒是雙溝,杯是小杯。

身邊的女生們正嘰嘰喳喳問著易天行的情況,易天行也只好含笑訕然應著。正此時,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走了過來,一手提著酒瓶子,一手夾著兩個杯子。

「來了。」易天行沒有看他,臉上微微笑著,心裡開始興奮起來。
第四部 傾城第二十二章小拜山

南園邊上的同春飯館裡。
「這位姓易吧?聽說過,沒見過,今天見著了,得喝一杯。」那個男生語帶挑釁的說著。

易天行站起身子來,接過杯子,滿臉帶笑看著那男生將杯子斟滿,然後一口飲盡。

他也一口乾了,然後很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這位男生是賀大人的好友,賀大人苦戀鄒蕾蕾早已是省大中文系眾人皆知的秘密,只是聽聞鄒蕾蕾被一個開除出校的高年級男生騙走了,這干小男生便開始有了往兩肋插刀的衝動。

今天是第一學期的告別宴,聽說鄒蕾蕾的男朋友要來,眾人早就起了灌醉他的念頭。

……

……

一人去了一人來,易天行的酒杯空著的時候沒有超過五秒鐘。

他始終笑臉相迎,一杯而盡。

終於,席上的女生們看不過眼了,紛紛嚷道:「你們這麼多人和人一個人喝,算什麼啊?」

「是啊,欺負人不是?」

……

……

「沒事兒,沒事兒。」易天行笑咪咪說著,這周邊都是自己老婆的同學——男人嘛,就得對自己的女人好點兒。

酒水酒水,於他而言,酒便如水,自然願意落個大方豪邁,給自己媳婦兒長臉。

這時候班長賀大人走了過來,滿臉通紅,不知是被酒氣逼的,還是心情鬧的。

「你好,我叫賀之章。」賀大人像個成年人一樣伸出手來。

易天行趕緊放下筷子,伸手與他握著,有些心疼盤子裡最後那撮配著青白誘人大蔥絲兒的京醬肉絲。

「好名字。」他微笑著說道:「四明狂客的性情我喜歡。」

「是恨之入骨的之,不是知情識趣的知。」賀之章雙眼直直盯著他。

「原來如此。」易天行笑的益發溫柔,「難怪賀同學身上沒有狂放之氣,但多了幾分書卷氣。」

言辭交鋒,他不屑玩。

舉起酒杯,微笑祝道:「初次見面。」然後一翻手腕,飲盡杯中酒。

「第二次了。」賀之章苦笑了一下,「你在省大是名人,記不得我也是正常的。」

易天行笑了笑:「我的名氣似乎不怎麼好,想來不外乎是賭錢打架開除這些事情。」

沒想到他會自己承認這些,賀之章有些意外,酒意上湧,鼓足勇氣道:「能和我出來一下嗎?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不用了。」在易天行身旁坐著的鄒蕾蕾冷聲道,一把將易天行拉回了凳子上。

「我和你男朋友說說話,你緊張什麼?」賀之章神經質般吃吃笑著。

鄒蕾蕾一聲冷笑,將自己碗裡的京醬肉絲撥到易天行的碗裡,說道:「有什麼事情就在這兒說。」

飯館裡此時已經冷了場,安靜地似乎能聽清楚落在地上的針是針尖先著地還是針尾先著地。

易天行悄悄搓了搓鼻子,微微一笑。

賀之章縱使酒蒙了心,也不敢對鄒蕾蕾惡言惡語,拿著酒瓶呆在原地半晌,忽然對易天行說道:「你準備一直躲在女人身後?」

易天行好笑地看著他,搖搖頭道:「你在這件事情的認識上似乎有一點點偏差。」

他覺得今天的小宴很有意思,淡淡掃了一眼集體站起身來的大學男生們:「少年熱血啊……今天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賀之章手中一輕,便發現自己握著的酒瓶子不知怎麼到了他的手上。

易天行輕輕一掌劈下,玻璃瓶子頓時被劈掉了瓶頸,撣去自己手掌上的玻璃渣子,他微笑看著那些目瞪口呆的男生:「機會只給一次,我的規矩是,你們先把我喝倒,才有嘗試打倒我的機會。」

他拿出了蕭峰少室山上倒酒囊的勁兒,鯨吸虎嚥,嘩啦啦地把瓶中的高度白酒全抽進了自己的喉嚨,還刻意潑灑少許,濕了自己的衣襟。

酒瓶傾口向地,一滴未下。

一斤白酒下肚,易天行面不改色,還咂巴咂巴嘴,伸出舌尖掃去自己唇角的那滴酒,似乎有些意猶未盡。

「你可以去演戲。」鄒蕾蕾遞上手帕幫他擦拭酒漬,一面偷笑著。

易天行臉上笑咪咪的,體內的道蓮卻悄悄舒展著枝葉,暗自運著秦梓兒留給他的上清雷訣,一道氣息淡淡籠罩全場。

鄒蕾蕾皺皺眉。

……

……

小男生們都已經呆在了原地,掌劈酒瓶,白虹貫日飲酒法,此乃正宗大俠風範也。

賀大人不過區區一儒生,豈能與大俠爭輝?難怪蕾大姑娘會傾心於此人,果然其間自有道理。

不知是易天行這一手鎮住當場,還是受了他上清雷法之擾,場間終於又活泛起來。

酒過三十巡,桌旁開始男女混坐,而蕾蕾自然不會挪窩,像浣熊般坐易天行的邊上。

此時眾人再看這對情侶,也沒了先前審視挑剔的目光。

酒意漸上,男生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紛紛走到易天行身邊敬酒,打聽著學校裡流傳著關於他的那些奇聞逸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有面色頹然的賀之章坐回自己桌上,一杯接一杯地灌著悶酒。

易天行最擅長什麼?不是天火絕技,不是道心如蓮,不是佛印重重,而是……背書。

所以一旦談到文史哲這些東西,他的嘴頓時有些停不住,從魯迅的寂寞感到胡適研究禪宗的方法論,從楊明照師是劉勰轉世的江湖謠傳,說到本校黃老校長在保路運動中的檄文為啥如此憤怒青年,旁徵博引,史料野史信手拈來……直說的這干大一男生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本來還有幾個賀班長的死黨準備在這方面打擊一下他的,這時候也訥訥然知難而退。

「夠了夠了,再演就過了。」鄒蕾蕾苦著臉小聲在他耳邊提醒著。

易天行終於從那種亢奮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畢竟離開學校已經一年了,這種臥談會的氣氛實在讓他很爽。

賀之章搖搖晃晃從這群熱鬧人的身旁走過。

幾個相熟的同學要去扶他,被他粗魯地甩開手。

看著那男生孤單的背影,易天行不易察覺地挑了挑眉梢。

不多時,飯館裡的男生們都開始不勝酒力,往地上滑行。

易天行笑著對蕾蕾說道:「咱們走吧。」

送二人出了飯館,喝上勁兒的男生們去廁所裡清空了幾道,又湊到一處開始拼酒,說著先前的那個叫易天行的師兄。

有人口齒不清搖頭道:「如今才知道……為什麼大二的師兄們提起易……天行就唾沫星子四濺。」

「難怪……鄒蕾蕾會對賀……賀大人如此絕決。」

「賀大人……唉。」

「不過說實話,先前覺得易天行貌不驚人,這時候才感覺他和鄒蕾蕾在一起挺般配的。」旁邊沒有喝酒的女生們開始嘰嘰喳喳。

「何止般配,神仙眷侶也。」

「我看啊,鄒蕾蕾還有些……哼,那位師兄今天穿的褲子上還有個破洞,她也不知道幫他縫縫。」一女生如此說道。

一個花癡的女生癡癡道:「真像胡一刀和他老婆。」

———————————————————

「剛才在飯館裡……」鄒蕾蕾眨著黑黑的大眼睛疑惑問著他。

「沒事兒,上清雷訣,只是調劑一下眾人心情。」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我總不能真和你的同學們大打出手。」

「那個上清雷訣應該對我同學沒什麼損害吧。」姑娘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沒有。」易天行呵呵笑道:「只是稍微影響一下他們的觀感罷了,如果真能操控人心,那還得了。」

其實上清雷訣修到最後,自然有此功效,想當初他在文殊院講法堂裡就險些被萬里之外的清靜天長老拘了神,神尚可拘,何況人心。只是易天行下意識裡沒有說出來。

夜風下,二人在校園裡行走,鄒蕾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英眉如劍挑,命令道:「以後不准對我用這個道術,不然你小心點兒!」

易天行嘿嘿一聲笑:「用得著嘛?反正你愛我都愛的要死了,再用也是白費道力。」

鄒蕾蕾白了他一眼。

易天行忽然正色道:「知道你現在不喜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我以後少用。」

「嗯?」鄒蕾蕾反而有些詫異,「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

易天行撓撓頭:「那天在府北河畔,你說覺得你我的相逢是上天之力,不是發自本心,所以……」

「府北河畔?」鄒蕾蕾將髮絲夾到耳後,皺著眉回憶著,終於放棄,極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豪邁地拍拍他的胸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向來糊塗,嘿嘿,有些話是說過就忘的。」

易天行再一次被蕾蕾姑娘異於常人的神經徹底打敗,這丫頭隨意一句話,便惹得自己小意多日,不料她居然自己給忘了!

「啊,你褲子上破了個大洞,脫下來,我給你補補。」鄒蕾蕾看他的神情有些憤憤然,難得小意討好道。

易天行認真地看著她:「如果你不介意我穿著一條小內褲與你在這校園裡散步,那我此時脫了又何妨?」

……

……

「說正經的,我剛才演的如何?」他笑咪咪地等待著表揚。

「有些過。」鄒蕾蕾緊閉著雙唇,忍著笑:「不過……還是很成功。」

「耶!」二人像老頭老太太一樣擊掌相慶。

走了一截,易天行忽然說道:「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說完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蕾蕾姑娘早習慣了這些,也不吃驚,輕輕絡了絡夜風中的髮絲,安靜地站在人行道等著。

由南園回校門的路邊是一大片荒場,據說是學校當年準備改作球場的,但由於資金問題一直停在那兒,每逢深夜,荒草深處,總有些異動傳來。

此時是冬日,冬草早萎,卻也沒有多少人敢踏足其間。

黑黑的荒地裡,有一個人正蹲在地上哭泣。

易天行停在了他身旁,輕聲說道:「大男人,哭什麼哭?」

哭泣的,正是那位賀之章賀大人。

賀之章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子哭也要你管?」猛地站起身來,往易天行撲去,嘶吼道:「有本事你打死我,別來羞辱我!」

易天行眉間一擰,手指輕輕一合,搭了個意橋,體內道意微吐。

酒醉後的賀之章宛若被空中幾隻無形的手握住了手腕腳踝,以十分怪異的姿式停頓在了空中,然後慘慘摔到地上,吃了一嘴黃泥。

易天行唇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淡淡笑道:「我只是來說句話。」

「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他微微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就是這樣了。」

「勝利的人對於情敵都這麼寬容嗎?」在他身後,賀之章勉強地爬了起來,唇角流著血,低聲吼道。

「情敵?」

易天行皺皺眉頭,露出冥思苦想表情,半晌後才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什麼,喔了一聲,露出「誠懇」的歉意:「實在對不起,我剛才一時沒想到你嘴裡說的情敵就是你自己。」

……

……

一顆脆弱的少男水晶心,在遭受了對方無意,卻又是最致命的「無視羞辱」後,終於清脆一聲響,破碎在了這塊荒地上。

身後男兒的哭聲嗚咽不停傳來,易天行沒有回頭,沒有停步,只是聳聳肩,臉上沒有一絲同情憐憫的表情。

「這小孩兒哭的真傷心,可憐。」

他搖搖頭,往荒地外走去,嘴裡哼著輕快的小調。

———————————————————————

小宴之後,便是大宴。

又過了數日,六處的轎車停在了小書店的門外,易天行抱著易朱牽著蕾蕾上了車,他搖下車玻璃,對櫃檯裡面的葉相僧喊道:「今天大概會晚些回來,你如果一個人悶就早些關門睡覺,不要又跑到清心會所那邊去。」

葉相僧雙手合什道:「南無我佛,那些姑娘還等著我去說法,師兄。」

「說個屁。」易天行在心裡罵道,如果不是你模樣俊,那些小姐們會耐煩聽你背佛經,開口喊道:「周小美已經向我告了幾次狀了,說你影響她門下的生意,你一出家人,可那些凡夫俗子得賺錢吃飯!」

鄒蕾蕾從他懷裡接過孩子,噗哧笑了出來。

轎車開動,向著省城外面駛去,一路沿著府北河畔行走,不一時便出了城,進了一處山谷,然後便是一長段蜿蜒不絕的山路。

易天行微微咪眼,迎著車窗外撲面而來的山風,神清氣足,他初得金戒時,曾經夜探六處,當時走的是山上,不是這條路,不過知道進了賀家灣之後,離六處那幢大樓也不會太遠了。看著窗外掠過的荒山巨石,他放鬆著自己的心神,偶爾瞄著一條標語,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山邊一條標語白底紅字寫著:「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當夜他曾經用天火融過六處背後那座大山,融出一條地道來,不知道這算不算燒山?

山路似乎永無止處,不知道開了多久,易朱開始覺得無聊犯困。

「爹,到了沒?」小傢伙用腦袋蹭蹭鄒蕾蕾的胸脯。

「快了。」

「爹,真有好吃的嗎?」

「嗯。」

……

……

山路盡頭,是鐵絲網圍成的禁區,入了大門,還開了十幾分鐘,才來到六處省城總部大樓之前,轎車緩緩平穩停住。

六處大樓四四方方,樓層不高,卻佔地極廣,像個龐大的火柴盒子一樣安靜地俯臥在山谷之中,毫無建築的美感可言,但無來由的一股森嚴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生凝重。

早有人上前打開車門,一手扶在車上,防著車內的人出來時撞到腦袋。

易天行從後排鑽出來,眉頭皺了皺——「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歡迎來到六處。」

紮著馬尾辮的秦琪兒全沒有一絲主任架子地站在門口迎著他們一家三口,柔嫩的臉頰上微有紅暈。

易天行微微一笑:「居然要你在門口等著。」

「易哥哥要來,我當然要當好主人。」秦琪兒吐了吐舌頭:「經常到小書店蹭飯吃,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忽然斂眉靜氣,對著易天行身後行了一禮。

在他身後,鄒蕾蕾抱著易朱從汽車裡出來,秦琪兒這一禮自然是衝著易朱行的。

蕾蕾姑娘抱著小傢伙,看著眼前這幢灰樸樸,實實在在的大樓,不知道她那雙時靈時不靈的透視眼看見了什麼,讚歎道:「好堅固的大樓。」

她懷裡的易朱輕輕扭扭脖子,看著眼前這個火柴盒似的大樓,眼神裡忽然閃過一絲陰冷之意,從嘴裡吐了一句話出來:「好大一個棺材。」

——————————————————————

以下不算字數。

□快更新快更新,我最喜歡看倆男的為女主角爭風吃醋好勇鬥恨最後男主角把對手鬥得眼光發直口噴血柱四肢僵硬一塌糊塗.快點吧,作者大大快點滿足我這個這麼正常的愛好吧!冰天雪地中裸體體三周翻1080度後五體投地敬獻:推薦票2票!最終天使<5-2300:47

這個這個……對手太弱了,除了精神打擊,真不知道怎麼鬥,要知道,俺也是有這種相當……正常的愛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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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是朱雀記的分析機,我自己昨夜做著玩的,只求一樂。

馬上要去市圖書館為老爸借大唐雙龍傳,容我在此對於目前圖書館裡的破落景況鳴聲不平,政府對公眾文化事業的拔款太少了,目前我們市的圖書館的外借部,雖然也有清史稿宋史等等二十六史,還有很多文史方面的書,但那版本都很老,而且一股味道充斥其間。

除去這些,基本上都沒有什麼新書了,一些通俗讀物基本上都是九十年代初期的,就連絹子的言情現在都沒有全本,大唐也是翻爛的那種。

我不知道買幾本書又會需要多少錢,為什麼就不能進些新書,把圖書館打理一下。

小孩子將來總是需要看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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