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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十章 無垢(下)1/2(朱雀記)

五月裡,無來由一場小雨浙浙落了下來,濕了小巷。,當 

鄒蕾蕾就這樣渾身無力地倒了下來,當她的身體與身畔的雨絲同時墜落,離地只有數寸之時,陳叔平終於醒了過來,右手一抬,一道氣息遞了過去,柔柔托住姑娘家柔弱的身體,沒有讓她沾到地上的塵埃。

陳叔平的眼角跳了跳,不知道鄒蕾蕾出了什麼事情,右手送過去的氣息卻是更覺古怪,好像她的身體此時有了些很奇妙的變化,就像是一塊冰潤如玉的容器,裡面充滿了寂清的感覺,正在緩緩地吸收著自己的仙力。

就像是一塊冰,又像是一潭水,正緩慢而無法逆轉地吸納著四周的熱量與氣息。

陳叔平的眼角又跳了一下,悶哼一聲,仙力疾出,將鄒蕾蕾全身裹住,再柔柔托起,準備近前查看一下她的狀況。正往前踏了幾步,忽然發現歸元寺側巷四周有些氣息,稍一品咂,便知道是何方人物,不由火上心頭,回頭狠狠一瞪雙眼。

兩道寒光從他的眼中射了出去,迅疾擴成兩片冰冷的氣息,只聽牆頭樹後一片哎喲慘叫,有好幾個黑影捂著自己喉嚨摔到地面。

雨絲之中,泰琪兒如臨大敵般走了近來,雙手掐著真蘭、霧柳、虛梅三弦,正宗的道家氣息罩在這個小姑娘的四周。

她望著陳叔平,自然想到當初在九江城中那一場恐怖的大戰。心中不由惴惴,卻仍是寒聲問道:「你把易夫人怎麼了?」

陳叔平苦笑,心想在外人看來,這鄒蕾蕾地忽然暈倒。倒確實和自己脫開干係,但他怎會放下自己的身段與這些凡人分解,面上毫無表情,理也不理這省城六處的小主任,自往鄒蕾蕾處走去。

鄒蕾蕾此時被陳叔平的仙人輕輕托著,就這樣漂浮在半空之中,看著就像是一個沉睡著地麗人,長長的睫毛輕輕搭著,十分安詳。

泰琪兒見他離鄒蕾蕾漸漸近了,輕吒一聲。右手食指一勾,將凝結了許久的三弦放了出去。三道氣息各異,法門不同的道家真弦化作了三道氣息之箭,扎向陳叔平那並寬厚結實的後背。

這三道真弦本是仙人所授道訣,確實厲害,但秦琪兒與陳叔平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

陳叔平理也不理,一隻手隨意向後一揮。只見一陣狂風大作,三道真弦被龐大的仙力瞬息間壓成粉末,消失在雨巷之中。泰琪兒只覺得胸口一悶,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在自己胸前的衣裳上,感覺體內的道力被全數逼空,再也無法動彈,只得眼睜睜著看著陳叔平往鄒蕾蕾處走去,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陳叔平走到平躺在空氣中的鄒蕾蕾身邊,皺著眉,說道:「怎麼忽然就暈了?」他感覺到眼前這女子體內地吸附力越來越強了。托著她的仙力正在不停地流失,需要自己不停補充,再過了幾秒鐘,發現連自己身體周圍地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了起來。

「是粘稠。」陳叔平皺眉,伸出手掌在巷子裡的空氣裡輕輕翻轉著,細細體味著這一切微妙的變化,「是冷起來了,仙力的運轉開始變慢了。」

他的判斷沒有出錯,此時的鄒蕾蕾就像是一塊寒玉,慢慢將小巷裡的空氣溫度降了下來,更令人震驚地是,這塊寒玉似乎有種吸噬的作用,正不停地從陳叔平的身體裡吸取著仙力——雖然陳叔平仙力強橫,能夠保證自己的仙力不會流失太快,但依然止不住仙力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停地滲出。

陳叔平並不害怕,因為以這個速度,再流失幾千萬年,自己也會有什麼問題。

但問題是:為什麼鄒蕾蕾會忽然變成了一塊寒玉似的東西?

現在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只是滿天的雨絲似乎已經感應到了鄒蕾蕾體內的異常,開始微微顫動了起來。陳叔平瞇眼望去,一雙神目馬上很清楚地發現,那些雨絲都往鄒蕾蕾的方向偏移了零點幾度,這不是風地影響,因為在陳叔平的仙力施展之下,四周的風早已停了。

雨絲如泣如訴,緩慢地偏移著,向著那個懸浮在空中,如沉睡一般地鄒蕾蕾身體偏移。

「淋病了誰負責?」一個並不響亮的聲音在側巷裡響了起來,此時六處的那些人早就已經昏倒在地上,所以這聲音並不怕人聽見。

陳叔平聽見這聲音裡夾雜著的凶戾氣息,唬了一跳,雙腿一軟,險些倒了下去,對著旁邊的青色牆壁說道:「我知道該怎麼辦,不敢動她。」

他不敢動鄒蕾蕾,有人敢動。

一道雄渾至極的氣息從牆內傳了過來,那道褚紅色的歸元寺牆就像是豆腐一樣,被削出了一個大洞,磚頭石灰很安靜地均勻散開,堆積在地上。

受那道氣息牽引,平躺在空中的鄒蕾蕾開始緩緩轉動了起來,腳前頭後,往寺院牆上的那個洞裡移動。

場面看著很詭異,很像那些老外魔術師在玩把戲。

……

……

院內一片青色,正是歸元寺後圓,老祖宗早就已經從茅舍裡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之上,身上的毛衣早已經因為體內氣勢境界的提升而變成了無數團毛線胡亂披在身上,一股強悍的、足以驚動天地的氣勢,從他的身上滲了出來。

陳叔平默然無語跟著鄒蕾蕾無風自動的身體到了茅舍之前。

老祖宗眼中金瞳一閃,盯著鄒蕾蕾那張熟睡似地臉龐。沉默半晌後輕聲說道:「怎麼回事?」

陳叔平心頭一緊,暗自罵娘,心想你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難道我還知道怎麼回事?心裡罵著。面上卻是恭謹無比道:「在寺外就暈了,說了句什麼要打架。」頓了頓又道:「易夫人身上好像有些古怪,似乎在不停吸納著四周的氣息。」

「廢話,難道俺家連這個都看出來?」老祖宗瞪了他一眼,右手一招,鄒蕾蕾的身體,便隨著他毛毛的手,穿過了金剛伏魔圈,進入了茅舍之中。

當鄒蕾蕾地身體穿過金剛伏魔圈時,從來對於她的氣息都沒有感應的金剛伏魔圈忽然嗡嗡一響。露出了素色的本體,卻也沒有什麼阻礙。只是很明顯能看見那個青色的光圈上面,因為她的身體穿過,而略有粘滯,往裡面陷了一些些,就像是打雞蛋時,第一筷子下去時對那蛋清表面造成的困擾。

茅舍的門關了,陳叔平直直地站在外面。就站在那個湖的旁邊,仰頭看著由天而降的雨絲,下意識裡伸出長長地舌頭,將自己臉上的雨水舔舐乾淨,陰陰道:「這是什麼事兒?」

他體內地仙力還是緩慢地向外散著,向著茅舍裡面散著,而老祖宗先前的火意,也自瀰漫在後圓當中,兩股氣息相加。自然驚動了罩在歸元寺上空已經很多年了的那道袈裟。

那道該死的袈裟。

……

……

素色的天袈裟從歸元寺無數簷角瓦脊上」了出來,飄飄搖搖地,在高空之上迎雨沐風。瞬即變大,透出莊嚴氣息,莫大威勢,往地面壓去。

老猴不怕這天袈裟,老狗卻怕。陳叔平被唬的化作一道清煙,往外直竄,但哪能比佛家至寶的速度快,馬上被壓在了袈裟之下,滿嘴啃著泥巴,摔倒在地。

正在心驚膽顫,等著老猴發發慈悲來救自己地時候,陳叔平忽然感覺到一絲怪異,似乎茅舍裡面傳出來了一股隱隱約約,卻又無比堅純的吸力,那股吸力直上天際,將那面青色的大袈裟吸住了。

陳叔平猜到一定是鄒蕾蕾的古怪狀況,尋致的這個結果,鄒蕾蕾此時就像一個極低溫,極安寧的玉石,不停地吸附著身周的一應氣息。而天袈裟內蘊著無窮佛光,感應更強,相應的,吸附的力量也就越大。

慢慢地,天袈裟飄了下來,很自在地歸位于歸元寺中。

陳叔平趴在地上,張大了嘴,心想這鄒蕾蕾到底是蝦米人物?易天行這童子,今世如此牛逼,已經讓陳叔平百思得其解,這童子的老婆,就算她前世乃是觀音菩薩身邊玉女,又怎麼能有如此霸道的神通?

想那天袈裟,就算老猴也撕扯脫,鄒蕾蕾憑什麼能讓它安寧下來?降落下來?

……

……

打茅舍裡有本書被扔了出來,不偏不倚正中陳叔平地屁股,陳叔平知道是誰扔的,自然不會生氣,從雨水裡揀起來一看,發現是本科普的書籍,書已經被翻的有些爛了,不知道老猴是從哪兒弄來的。

陳叔平扶了扶眼鏡,有些心悸地看了一眼平息下來的天袈裟,往兩邊攤開手,表示不解。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熵。」

陳叔平依然不解,他是數學老師,後來惡補化學,也都只在「實用」的範疇裡兜圈,物理和哲學是一塌糊塗。

老祖宗罵道:「熵表示能量在空間裡分佈的均勻程度,能量分佈的越均勻,熵值就越大,在一個自成體系的空間裡,熵值只可能越來越大,熱力學第二定律,你都沒看過?」

陳叔平窘然道:「有點兒印象,不過搞忘記了。」他蠻是好奇問道:「這和鄒家姑娘現在的狀況有什麼關係?」

茅舍裡沉默許久,然後回答道:「蕾蕾的身體如果是個系統的話,那她的熵值已經大到一個無法想像的程度。」

陳叔平皺眉道:「也就是說,她身體裡面能量的均勻程度高到無法想像?」

「不錯。」老祖宗冷哼道:「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俺家以前只以為是清靜之體,所以能使人親近,現在才知道,這丫頭竟然天生就是純淨之玉般,對身外的一應生靈能量都有極細微的引力。」

陳叔平撓撓頭,不是很明白:「如果她體內熵值大,那也只是她自己體內的能量均勻。」他的手指唰唰響著將那本科普書翻開,對著上面的一個章節說道:「熵值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大,所以我們這個宇宙如果不出意外,會歸於一片死寂,但是……那是一個大系統,鄒姑娘只是這樣嬌滴滴的一個人,她身處在我們這個世界當中,應該局部熵值可以降低,不至於對四周的能量產生這麼大的影響才對。」

陳叔平皺眉不知在想著什麼:「要能影響到她身體外的大千世界,除非……除非,她本身就很……很……?」

老祖宗沉默著:「自然不是能量均勻這般簡單。她體內的氣息確實十分純淨寧和,能量十分地柔順,如果僅僅這樣,也只不過是個比佛爺還純淨的清淨之體罷了……問題是,她的體內無比寂清,就像是一塊絕對零度的寒玉石一樣,源源不斷地吸取著四周的能量……那感覺,寧靜,空曠,荒蕪,無趣啊……扯臊!怎麼像佛陀那廝以前說過的劫末感覺!」

「劫末?」

「這個人類生活的宇宙最後那冷清的景象,溫度極低,空間極大,嗯,冷火片煙一般,哈哈哈哈,冷火秋煙這四個字好。」老祖宗是牛橫人物,並覺得鄒蕾蕾如今的狀況有什麼太可怕,反是為自己找到四個合適的字眼來形容徒弟媳婦兒,感到無比高興。

「很拗口。」陳叔平覺得唇角有些發苦。
第十一章 落花(上)1/2(朱雀記)

陳叔平嘴裡有些苦。

想當初一九九五年的時候,他在九江城裡潛伏,手下學生開著建築公司,他在四中教著數學,挺幸福的生活。他本不打算那麼早對易天行動手,但是感應到鄒蕾蕾在歸元寺中習心經有得,這才礙於上命,迫不得已搶先發動,沒有算到歸元寺的天袈裟已經被易朱叼走了寒冰一袂,所以慘被老祖宗一聲喝,打的吐血噴髒,直飛三十里地之外。

陳叔平重傷之後,一直有些憤憤然,明白為什麼上頭那些人對鄒蕾蕾也如此重視,直到今天老祖宗金瞳看穿,才明白其中原由——如果易天行是一團火,一旦甦醒後,可能焚化這世上的一切。那這妮子看來就像是一團冰,一團奇怪而純淨的冰,停地吸附著外界那些強大的能量波動,可以令世上的一切安靜,冷靜,平靜下來。

「我真傻,真的。」陳叔平抬起他沒有神采的眼睛來,輕聲道:「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

「啊呸!」老猴怒罵。

陳叔平從祥林嫂的境界中掙脫,苦臉道:「我早就應該明白,童子既然僅僅是童子,那他老婆肯定也不僅僅是玉女。」

他喟然歎道:「我常常看見一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為未必不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了所料起來,這樣的世間……」

為什麼每個人在某些失魂落魄的時候,都會魯迅附體?

……

……

「那易夫人究竟前世是何方大神?」陳叔平好奇道。

老祖宗地聲音像大鐘一樣嗡嗡地響了起來。聲音裡夾著不屑和輕蔑:「為何你這狗與那萬千俗輩一樣,總以為每個看不透徹的人物都要有一個前世的嘈雜大背景?」

陳叔平撓頭道:「不如此,不能解釋易夫人這古怪的神通。」

老祖宗冷哼道:「童子不僅僅是童子,蕾蕾或許也不僅僅是蕾蕾。但……那又如何?不是所有地強者,都是由前一世的強者承襲而來。照這般說法,當初俺家大鬧天宮之時,你們這些無用的貨色,豈不是天天在猜俺家前世是哪尊佛是哪路神?要知道俺家乃石中天生一猴,不一樣可以呵佛弒神,咋沒人猜俺是啥洪鈞老祖來著?」

頓了頓後,他又冷聲說道:「你若硬要猜她是何方菩薩,何處大佛,那便落了俗套了。鄒家丫頭便是鄒家丫頭,就算她是佛祖從劫末宇宙裡擷取的那縷冰息。又和這現世有甚關聯?」

……

……

「為什麼她今天醒了?」許久之後,陳叔平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祖宗冷哼一聲,尖聲道:「還不是那兩個臭屁的白臉菩薩在天上打架,能量波動這般強橫,蕾蕾此時醒,難道要等到佛祖出世那等動靜才醒?」

陳叔平見他發火,哪敢多說旁的。小意陪笑道:「大家都看不穿鄒姑娘神通,大聖爺金瞳視人,再加一身好學識,著實令小的佩服。」

茅舍裡安靜許久,老祖宗才哼哼道:「那肥鳥還嘲笑俺家是文盲?……不過,這丫頭這麼睡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天上那兩禿驢啥時候才能打完?」

五台山上,兩尊大菩薩還在打架。

漫天青蓮花瓣密密匝匝地往葉相僧的身體上割去。在空氣中撕裂開的空間裂縫看著黑幽幽的十分可怕。崖頂地巨石看似堅實,卻在這些小花瓣的侵擾下,像豆腐塊一般籟籟裂開。空留光滑無比地切割印子,多時,山頂知有多少噸的巨石,便被這些小花瓣撕開的空間裂縫全數吞入肚子,崖頂一片光溜,看著潔淨無垢,卻十分可怕。

葉相僧雙手合什於胸前,盤坐於地,目不視鼻,鼻不異動,手指似觸未觸,身上別無異彩煥出,只是青凡普通模樣,卻佔了個無垢文殊的至高境界——身上的袈裟早已經被侵蝕乾淨,露出下面那白荔枝肉一般鮮嫩的肉身來,看著不免有些讓人心頭生膩——無垢無塵,不惹一絲塵埃,那些青蓮花瓣每每與他的肉身一觸,便無力地滑開,無法施上一絲力量,就連螞蟻打哈欠那麼細微地力量,也無法施加在他的肉身之上。

花瓣舞,倩僧坐,落花之下,巨石折損湮滅,而這和尚身上面上卻是一絲傷痕都沒有。

……

……

一道智慧金光閃過,大勢至菩薩雙腳輕移,下了蓮台,身形極高極大,就這般安靜地站在葉相僧的身前,將葉相僧的身軀顯得格外的渺小。

大勢至菩薩身前的瓔珞閃了幾道靈光,他幽藍的眸子驟然間如寒冰遇水,化了少許,多了幾分流波之意。菩薩右手如玉石般的無名指輕輕一屈……

漫天青蓮花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大勢至菩薩手上地青蓮獨枝上面也沒有重新幻出花瓣來,連花骨朵也沒有一個,只是那麼光禿禿、直稜稜的一根青枝。

青枝在菩薩的手指間捏著,威勢相倚,由曲趨直,漸成直俏怒尖之勢。

形如一劍。

……

……

大勢至菩薩踏前一步,右腳還在抬起地緩慢過程之中,寶像卻來到了葉相僧的身前,葉相僧此時依然是安坐於地,勉力保持著無垢文殊的境界。

大勢至菩薩微微欠身,十分溫柔地遞出素枝,就像是想用這青枝上殘存的那滴露水,去蘸洗葉相僧眉宇間地那一絲憂愁。

青枝脫離了空間的束縛。在那宛如停滯了的時間片段裡,輕輕點上了葉相僧的眉心。

葉相僧雖持文殊三境界,無垢無塵,但畢竟還不是當年那個須彌山上脅侍佛祖地文殊真身。一應境界較諸真正的大菩薩還有稍許距離。

便是這半寸,抑或是半絲距離,讓他心中靈識稍一失守,感覺到了青枝在自己眉心的溫柔意。,當 

五覺未褪,不能真正心上無垢。

溫柔意出現了,緊接著,卻變作了厲殺意。

一道強大的殺意,從青枝的前端猛然爆發了出來,嗤的一聲尖嘯,狠狠地插進了葉相僧的頭顱中!

青枝沒有插進去。只是全數消失,所以看著像是插進了葉相僧的眉心。很是恐怖。

青枝籟籟作響,微微一帳,迅疾化成一道筆直的青煙,散成極微小的粉末,消散在空中。

雖然大勢至菩薩以極大威勢保證了青枝地柔嫩枝頭,沒有在葉相僧的無垢面上滑開,但獅子文殊地金剛護體。起了第二層的保護作用。

而葉相僧的眉尖……緩緩滴下了一滴殷紅無比的血滴。

無垢文殊境界,終於被破。

……

……

葉相僧歎了一口氣,雙掌依然堅定地合什著,唇中輕聲念道:「如是我聞,汝已供養大神通佛乃至般涅特例,當得大福廣大功德,猶如甘露第一甘露,最後甘露究竟涅盤。」

這是佛祖當年在拘屍那城娑羅雙樹間,對眾弟子說的話。

佛言一出。葉相僧眉心滴落的那滴鮮血,漸漸褪去紅色,成一甘露清純模樣。嘀嗒一聲落在地上,沒有濺起水花,反是激起一片清光。

清光現於葉相僧身下,卻盛於葉相僧身後,清光中,文殊菩薩寶像莊嚴浮現,一手青蓮,一手金剛寶劍。

葉相僧睜眼,雙瞳清光湛湛,喝道:「斬!」

隨著這聲喝,身後的文殊菩薩寶像面露戚容,眉夾怒意,左手青蓮收到身後,右手金剛寶劍倏地一聲染成紅色,猛地朝著身前地大勢至菩薩寶像斬了下去!

大勢至菩薩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單手一禮,身上裙擺飄飄,身後蓮台微搖,面上白了一白。

文殊菩薩金剛劍一斬,卻是斬入虛空之中,無上佛性依劍而出,卻是穿過了大勢至菩薩的寶像,沒有任何的效果。

片刻之後,遙遙對著月桂峰的另一處山峰上傳來一聲巨響,喀喇聲中,那處山峰頹然從中折斷,挾著無數的巖土猛地向千米之下的山腹處襲去!

菩薩一劍傷不了菩薩,卻生生將一座高峰從中斬斷!

……

……

葉相僧忽然抬頭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

大勢至菩薩眼簾微垂,口頌道:「如是我聞,世尊右脅臥時,三千大千世界於中所有須彌山王、鐵圍山、大鐵圍山、目真鄰陀山、香山、雪山、及諸黑山、大地、大海一切皆悉六種震動,所謂動踴起震吼覺……勢至六動,弟子於正法中深得正信。」

葉相佛言一出,文殊真身現,劍斷山峰。

大勢至菩薩佛言一出,天地震動,音波交織,空中隱有雲雷吼聲,遠處那座正在急速垮塌的山峰受此大動干擾,於可能間,岩石頓住向下的傾勢,將折的山峰緩慢地回復原位,就像是葉相僧剛才未曾斬出那一劍般。

葉相僧輕輕抬起頭,看了一眼山腹中那些無知無覺,滿臉惘然地千萬僧眾,回頭對大勢至菩薩一禮。

山峰若是墮下,下面那些僧人們一定都會死亡,葉相僧先前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菩薩便知道他心中所憂,所以施出六動大神通,救了那些僧人一命。

而葉相僧只是一禮,未曾言謝。

菩薩當稟慈悲心,此乃分內事爾。

經歷了這個小插曲,兩尊大菩薩之間的戰鬥似乎留下了一個空白處來,葉相僧忽然開口輕聲道:「既知我,何殺我?」

「知師兄甚深,故不得不殺之。」大勢至菩薩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開口了。

「解其意。」葉相僧坦言自己的疑惑。

大勢至菩薩沉默少許後道:「師兄為何不復智慧文殊境界?」

葉相僧在五台山周遊半日,卻遇智慧文殊像而不悟,這確實是一個很值得深究地問題。葉相僧一雙清目看著大勢至,忽然說道:「我有聰明境界,何需智慧?」

大勢至菩薩一笑不語。

葉相僧微笑道:「若我回復智慧文殊境界,只怕世尊所思所往,便盡數明白了。只是聰明文殊講與我聽,這事由,若真明白了,倒不見得是好事。」

大勢至菩薩微笑應道:「師兄真有大智慧。」

「若真有智慧,當靜居以待寂滅,何苦多事?」葉相僧歎道:「此為小聰明,屬大智慧,世尊所思太過……弟子實難明白。」

這句話透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看來葉相僧已經隱隱猜到佛祖為什麼會失蹤這麼多年。

……

……

「我來問師兄。」大勢至菩薩忽然肅然道:「師兄可會追循佛祖遺旨?」

葉相僧皺眉道:「佛祖精義,自當傳播天下。」

大勢至菩薩難得露出一絲人類表情,歎息道:「便知如此,所以不得不殺之。」

葉相僧面色逐漸冷了起來:「大勢至,當年佛祖由於你發願攝取廣大殊勝清淨莊嚴的世界的緣故,因此命名你為『得大勢』,你可記得?」

「喏。」大勢至菩薩金光閃閃的菩像在峰頂清風中欠身一禮,表示對那位不知死活的佛祖的敬意。

「既然如此,為何要逆佛祖?意,妄興血光?」葉相僧雙瞳漸漸寒冷。
第十二章 落花(下)1/2(朱雀記)

 桂峰上,大勢至菩薩面容柔和,輕聲解釋道:「佛祖或許……錯了,修行不能那樣,所以我立下宏願,要阻止佛祖所悟傳入人間,師兄體鑒。」

明知道這位大菩薩是佛宗隱藏的最深,實力最為恐怖的一大「殺手」,但當他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卻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氣息,就連身後的智慧金光的顏色也變淺了,像柔軟無害的清色水波一樣在菩薩寶像後蕩漾著,由不得人信。

但一聯想到大勢至菩薩,在雪原之上,將普賢菩薩傷的那般淒慘,將文殊殺的那般可憐,將須彌山羅漢們殺死不算,還暗中誘梅嶺血僧修個斂佛見佛的行門,準備將須彌山眾羅漢趕盡殺絕,永世不得超度,這般狠辣,與他此時臉上的慈悲柔光一襯,顯得格外的令人心驚膽顫。

……

……

「傻子啊傻子。」葉相僧滿臉憐惜地看著大勢至,「就算佛祖是錯的,但他所悟如何,莫非真的能對俗世的信仰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一應世眾,能體悟到佛祖境界的又有幾人?」

他滿臉悲容繼續說道:「難道就因為這樣一個莫須有的事情,你就願意擔上這五百年來的罪業?」

大勢至菩薩的藍瞳之中漸漸潤澤,輕聲應道:「普賢師兄也傻嗎?」

葉相僧搖頭微笑:「我與普賢,又能影響幾個人?況且你信我智慧。又怎麼判定我的選擇?阿彌陀佛難道這樣害怕我們師兄弟?」

大勢至菩薩輕吐一口氣,白霧在他面前散作蓮花,清淨異常:「有些事情,說不得便是說不得。」

「罷罷。你殺我,自然有你地道理,普賢不想被你殺,也有他的道理,這幾十世裡,我讓你殺,自然也有我的道理。」葉相僧寧氣靜神,斂去面上寒意,柔聲道:「人人皆有自己的道理,這是勉強不來地。」

大勢至菩薩木然道:「現在天上形勢很艱險很複雜。師兄再等上數百年再回。」

這句話說的意思明白,您再死個幾十世再說吧。

葉相僧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今世之文殊,願被你殺……因為今世童子已出,須彌山眼看便要重立,所以文殊不願繼續墮那無知障中。」

白衣童子出,此乃佛土一大事。

大勢至菩薩的表情紋絲不動,說道:「童子今世參錯老師,性情戾橫……況且。彌勒降世又豈是你我這世能看見,應看見?」

葉相僧看向他的頭頂,微微一笑道:「性情戾橫自然,那猴兒教出來的徒弟能如此溫柔已是異數,只是大勢至你這頭頂寶瓶兒也破了,衣裳也爛了,怕是在他手下吃了少苦頭。」

大勢至菩薩的頭頂寶瓶此時已經缺了一個大口,上面隱有火燎煙薰之跡,好端端一佛家至寶。此時卻變成了垃圾佬手中的物事一般。

不用說,這定是那個揀垃圾的小子做的好事。

葉相僧淡淡問道:「只是明白,阿彌陀佛與你。為何一定要追殺童子。」

他心憂易天行在天界生死,所以才不惜現出真身,在五台山上大開法會,引動大勢至菩薩下界來殺自己,但在他的心頭,一直有椿大疑惑——若佛祖真地如自己隱隱猜到那般,踏上了不歸的旅程,那白衣童子出,也不可能再找回佛祖。

既然如此,西方淨土為何在四處撲殺須彌山眾之餘,對易天行也是不肯放過?撲殺須彌山眾,還有可能是因為那個屎橛般地理由,殺易天行?青白豎了老猴這樣一個恐怖敵人,還要鬧得淨土最大的那個菩薩反目,實在是很沒道理。

大勢至菩薩面上忽然露出寒意,說道:「若童子今世仍只是童子,你我自然當小心護持,助其佛法精進,然而有些人另有心思,只怕她想讓末法時代提前來臨。」

葉相僧一驚。

佛經曾言,當佛祖圓寂之後若干年,三千大千世界進入末法時代,其時經義盡毀,寺廟盡焚,天地間濁氣橫流,一片大亂,於眾生中忽有百千者稱佛,一片嘈雜……然後白衣彌勒於兜率陀天降於世間,再渡眾生。

葉相僧皺眉:「還有五十多億年了,大勢至,你擔心的早了些。」

大勢至菩薩面無表情道:「若真彌勒降世,自然無需擔心,我只擔心與之相應的末法時代,若有人強行將這時代提前,來助彌勒降世,師兄,你可心安?」

末法時代,對於這一世的佛教來說,確實是致命性地打擊。

「末法時代?」葉相僧微微笑道:「我上五台半日才發現佛法早已日衰,佛祖若真已離開,即便是末法時代來臨,那又如何?」

「然則,你我佛宗弟子,怎忍目睹末法時代到來?」大勢至菩薩應道:「如今這世間,梅嶺有人稱佛,雪原有人稱佛,東洋小島有人稱佛,佛土之中,佛號更多。」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清冽之意,悠悠道:「眾佛皆偽,今日之彌勒也偽。」

葉相僧斟酌少許後道:「這定是阿彌陀佛想法。」

大勢至菩薩合什道:「正是。」

葉相僧搖頭道:「無怪乎,這五百年來,阿彌陀佛令你下界傳道,在中土廣灑福塵,講述淨土之法,勸居士口頌阿彌陀佛而不言它佛。」

片刻之後,他誠懇道:「放過童子吧,依他的心性。斷不會淪為他人地工具。」

大勢至菩薩不動頜首,身後清光微盛:「童子如今已入地府,阿彌陀佛已去那處,工具?每個生靈都可能在下意識裡成為別人。或者自己的工具。」

葉相僧見他執著,由苦笑道:「看來阿彌陀佛真的認為自己才是未來佛了。」五百年來,淨土宗大盛於中土,其中內門秘傳,阿彌陀佛今世護淨土,來世為未來佛,這套法辭雖然傳播不廣,卻也隱隱透著阿彌陀佛的野心。,當 

大勢至菩薩面上隱現金剛怒容,喝道:「佛祖令到六界大亂,誰會知道他親自點化地童子將來成佛之後。又會給這三千大千世界帶來何等禍患!阿彌陀佛畏惡名,便是要令這世界安穩。此乃無上功德。」

葉相僧搖頭道:「我說普賢太執著,原來執著另有人。」

大勢至菩薩背了五百年殺手的惡名,做了無數人神共憤的醜陋之事,全是為了心中那絲執著——他以為阿彌陀佛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大勢至菩薩寶像莊嚴,智慧淡光罩峰頂,忽然沉默了下來。終於還是開口說道:「好教師兄得知,阿彌陀佛並無世俗爭權之心。」

葉相僧合什道:「自然如此。」又誠懇求教道:「那是為何?」

「佛曰:不可說。」大勢至菩薩冷冷說了句最俗地答案。

「即便是我,也不可說?即便是將死之我,也不可說?」葉相僧微笑問道。

「既然師兄還要在人間沉浮數十世,說與不說又有何坊?」大勢至菩薩半點沒有猶豫,很顯然這個秘密十分重要,雖然他今天一定要將葉相僧殺死,也不願意在對方臨死之前透露半點口風。

葉相僧忽然問道:「大勢至,阿彌陀佛可好?」

「好。」

「觀音大士可好?」

「好。」

「藥師佛可好?」

「好。」...「月光菩薩可好?」

「好。」

……

……

一連問了數十個名字。葉相僧才極安慰的一笑,說道:「若眾人都好,那還罷了。」

他忽然又問:「地藏王菩薩可好?」

地藏乃七大菩薩中願力第一菩薩。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故名地藏,這位大菩薩在釋迦牟尼佛滅度之後,在末法時代到來之前,當彌勒佛還沒有降臨人世的時候,是他,勇敢地捏負起救度眾生地重任,曾發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葉相僧乃第一智慧菩薩,此時忽然問地藏王菩薩安好,自然別有深意。

果然,大勢至菩薩眉毛微微一聳,似墨劍一般,引動著那雙幽藍的眸子散出寒意,他盯著葉相看了片刻,幽幽道:「師兄終是猜到了些許?」

葉相僧見他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心頭一陣悲哀,說道:「五百年前,下界尋找佛祖之時,便察覺各界之間通道有些問題,料到,果然……」

大勢至菩薩往後退了一步,站在蓮花座下,冷聲道:「勢已成,無須喟歎,只需解決。」

葉相僧合什持禮,表示認同雙方沒有和平解決地可能,微笑說道:「我想看看,究竟佛祖留下的這爛攤子,用你們這堵地法子能能治好,我想看看,童子究竟能不能成佛,我想看看,六道輪迴究竟開不開得,看看究竟是你對,還是我對。我想教阿彌陀佛知曉,他若想當未來佛,卻還要看我們這些須彌山的餘孽承不承認。」

話語溫柔,「餘孽,二字,卻是說的不期然有些怨恨之意,說到最後,菩薩依然擺脫不開執著心,普賢如此,大勢至如此,就連這一向溫柔可人,大智若愚的葉相和尚也是如此。

話語畢,他身後文殊菩薩寶像重現,清光之中,寶劍如風而斬,斬向大勢至菩薩的面頰。

……

……

大勢至菩薩右手空空,那朵青蓮蓓蕾早已在先前的神通比拚中化為烏有,頭頂的寶瓶也缺了口,被融了些污漬,顯然不復本身絕世神通,如今地大勢至菩薩,似乎沒有什麼趁手的法器了。

但他有手。

一雙潔白如玉,潔淨無塵的手,五百年前,他就是靠著這雙堅毅的手,以極大的執著心,在雪原上偷襲了執著的普賢菩薩,將普賢菩薩傷的淒慘如斯。

此時這一雙手,又穿過了智慧光芒,輕輕拈著葉相僧的寶劍,滑落下來,向上伸展,輕柔撫著葉相僧的頭頂。

葉相僧根本無法躲開這破開空間,穿雲破霧,彷彿自另一個世界裡伸出來地一雙手!

他頭頂被按之後,如遭雷劈,無垢文殊境界,先前已被青枝所破,孺童文殊至柔境界,卻也無法化解這菩薩手掌中的溫柔,獅子文殊護體,卻也止不住那無上的神通往自己地頭頂猛烈地貫入著帶著鐵銹味的死寂之意。

葉相僧的雙眼開始流血,肉身劇烈地震動著,一雙清目此時極為難看地突了出來,撕裂了眼眶周圍的肌膚。

耳中開始流血,淌下圓潤的耳垂,滴在他的肩上。

他似乎無法動彈了,面容也扭曲了,卻依然能隱隱看見那一絲笑容,慈悲的笑容。

鼻子裡也開始流血了,緊接著胸腹中被一股大力絞動,五臟俱碎,雙唇再也緊閉不住,唇角流出血來。

五處血水從他的臉上滲出,愈來愈急,愈來愈紅,愈來愈艷,菩薩血如流淌的紅寶石,滴滴嗒嗒,打濕了胸前肌膚。

倘使菩薩血滿襟,無襟的胸口像是一塊素潔的白布,那些血滴在那處,恐怖地散開,就像是紋上了一大朵艷麗至極,盛極將荼的花朵。

花朵漸漸落下,是為落花。

……

……

葉相僧渾身劇烈顫抖著,承受著這足以令天地六動的法威,然後緩緩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前的血花上輕輕一沾,然後向身前伸了出去。

平凡無奇的中指,指尖一點紅,柔柔戳在大勢至菩薩的寶像腰間。
第十三章 中指終止1/2(朱雀記)

五台山上驟然響起一聲清喝!

這清亮至極,如龍如鳳的聲音裡夾雜著滿天梵響,玄天絲竹,怎麼也不像是從一個人的口中發出來的。

確實不是人發出來的,是大勢至菩薩吼出來的。

……

……

清光之中,大勢至菩薩低頭,看著自己的腰間,喉嚨裡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

葉相僧的中指頭已經狠狠地扎進了自己的腰腹裡,自己寶身的血肉神經清晰無比地感應到那根手指上肌紋的觸覺。

大勢至菩薩在發出一聲清喝之後,面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正用自己的六動大神通抵擋著腰腹裡那根手指上傳過來的無上佛威,實際上他的靈台深處,卻隱隱有了一絲畏懼。

因為那根手指上的氣息很熟悉。

雖然已經有五百年曾在那個人的座前聽經,雖然這五百年裡自己一直在觸犯著那個人的遺旨,雖然這五百年裡自己一直在誅殺著那個人的親信菩薩們。

縱使隔著遙遠的五百年,大勢至菩薩依然一陣顫慄。

佛祖的手指!

……

……

葉相僧頹然箕坐於地,渾身骨肉早已盡碎,只憑著一顆精純至極的菩提心,強行撐著自己的心神,將自己的中指戳進大勢至菩薩的腰腹中。

大勢至菩薩覆在他額頭上地那隻手掌正在源源不斷地往裡灌入著威勢,那股威勢令葉相麻、癢、痛、懼、驚、怖……正在毀滅著他的肉身。拷打著他的心神,扭曲著他的意志,隨時可能將葉相僧再次打入那死不見底,幽黑無比地死亡空間裡。徒留一身無知無識無覺的佛性在人間飄蕩。

幸虧,每個人都有一根不雅的中指,幸虧葉相僧這根不雅的中指很有來頭。

幸虧易天行在梅嶺上教過葉相僧怎樣使用那個不雅的姿式,來發揮那個很有來頭的指頭。

……

……

中指上佛祖殘留的氣息,無限度地加速了葉相僧體內佛性地侵伐速度,將他體內麻癢痛懼驚怖的六種可怕感受全然轉成了純正的佛息,然後以中指為橋,源源不絕地灌入大勢至菩薩的體內。

大勢至菩薩地寶像愈來愈亮了,藍藍的雙眸卻愈見幽深。大勢至菩薩面上地驚徨只是驚鴻一瞥,他馬上回復了肅然。幽藍的瞳子裡面顯出無上堅毅之色,低頭望著滿身是血的葉相僧。他輕聲說道:「這畢竟是佛祖的手指,不是你的手指。」

話語畢,又是一陣清喝從他的唇裡喝了出來,整座五台山的生靈受此菩薩喝聲相擾,跪倒於地,不敢動彈,滿山青樹黃花一陣飄搖。葉碎花瓣碎,終現厲殺之意!

月桂崖上轟地一聲輕響,青石全數被威勢壓成粉末!

葉相僧只覺那股威勢更加巨大,面上的五處血水噴流的更加疾速,眼前一紅,緊接著一黑,便再難視物,只得勉強將殘存的神識放了出去,將這月桂崖四周的景象攝入識海之中。

聲波雖輕。卻足以壓碎巨石,聲波裊裊散開,震的滿山殘樹再遭重創。樹根拔起,樹皮絞成絲束,草屑大飛,以月桂崖為中心,繞著一大一小、一坐一立的兩尊菩薩打著漩,連綿數十里長,在山腰裡疾速轉成,構成一道宏偉的素色圓圈,蔚為壯觀。

素色樹皮草絲之圈疾速旋轉著,驟然間卻在五台山腰的空氣中,猛地停頓了下來,卻沒有四處散開,反是朝著月桂峰地方向快速合攏,看上去就像是一場大爆炸的逆向放映過程一般。

聚攏的速度很快,過剎那,那個圓圈已經縮小到只有幾公里地直徑大小。

而天空中的聲波震盪卻隨著這個圓圈的縮小,而變得越來越激烈,大勢至菩薩那聲吼猶在山谷裡迴盪著,如萬條巨龍起伏欲飛,如鳳凰於火中引吭而歌,清亮無比。

天地間,忽然安靜了下來,已經無法承受兩尊大菩薩神通境界的天地,以安靜表示著卑微。

小小五台山,已經不足以容納菩薩造成的元氣干擾。

……

……

素色的圓圈,猛地再次一收,剛安靜不過片刻的雷鳴清聲驟然一爆!

迸的一聲巨響,在月桂峰頂響起,聲波只傳出數十米外,便旋又被兩尊大菩薩本麼的強大佛息吸附而回,前一層聲波擠壓著後一層聲波,如江水相迭,起伏不停! 

滿天樹皮草絲如金剛刺般扎入山體之中!

峰頂綻起一道秀氣至極的塵埃,噗的一聲,塵埃形成了一條渾圓至極,無比完美的圓圈。

圓圈之中,地上空無一人。

五台山下萬千僧眾惘然抬首,只見今日佛光大盛的素山之上,極遙遠的天空中,有一道白煙,正向著高天之上飛去,倏然間便消失了蹤影,由此可以想見那道白煙的恐怖速度。

離開地球約有數萬公里外的一個安靜宇宙空間裡,遠處的太陽像是一個白色的光球,而地球正好擋住了一片陽光,將龐大陰影,投射到了這片空間裡。

黑暗寂清的空間裡,兩團火正在燃燒著,明明這裡沒有一絲空氣,但那火依然燃燒著。

是青獅怒火,是淨土業火。

血花像柳絮一樣,在無重力的空間裡四處飄浮,速度很慢。所以構成了一幅極為詭魅地畫面,有點兒像一蓬四處散開的油畫上的花朵。

在這紅色中夾著黑幽的血色花朵裡面,是那兩位知死活地菩薩。

大勢至菩薩面上已經結了一道寒霜,長長的睫毛似乎被那些白色的冰霜粘住了。所以緊緊地閉在一起,他的臉上慘白慘白的,寶像上的瓔珞如意,一應法器的表面全部都出現了一些不潔的裂痕。

所有佛子,皆為佛陀的弟子。

當葉相僧手上的中指帶著佛祖殘留地尊嚴度入大勢至菩薩的體內後,佛已經放棄了這個弟子,所以才會讓大勢至菩薩地所有法器都在同一瞬間蒙上了一層鐵銹暗光,同時佛息在大勢至菩薩的體內來回柔巡,四處飄灑著寂滅之意。

若不是大勢至菩薩菩提心無上精純,或許此時早已經歸於寂滅去也。

……

……

但大勢至菩薩說的對。用這根指頭的,是葉相僧。是文殊菩薩,卻不是佛祖本人。

葉相僧雖然已復三重文殊境界,今時今日的他,早已不是梅嶺上那個憨秀的小和尚,所以這一記佛指,也比那個夜晚要厲害上無數倍——但他畢竟不是佛祖。

所以大勢至菩薩沒有死。

而葉相僧要死了。

血從他的臉上散開,成無數絲條漸漸行遠。脫離這具肉身。葉相僧感覺自己地中指還停留在一個冰冷的身軀裡,不由微笑,這一笑,他的唇角卻是慘慘地撕扯開來,露出裡面已經碎成小米粒般的牙齒碎末來。

在大勢至菩薩的威勢雙手下,他的五臟已碎,肌肉已碎,皮膚已碎,骨骼已碎。全身都碎了,只是那顆纖淨無垢的菩提力勉力吸附著這些血肉骨渣。

然後,佛指的力量已經用完了。

葉相僧已經變成血洞的雙眼裡。透露出絲絲清光,身體碎肉包裹著地那顆菩提心也泛出清光,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近,心頭卻是一片清明,仍然露出淒慘的微笑,默然想著,倒是可惜,還是差了少許。

大勢至菩薩滿面冰霜漸漸融化,他的眼角微微一抖,然後醒來。

寂清地宇宙空間裡,在地球陰影的罩下,溫度只有零下兩百來度,極低的溫度,似乎要凍潔一切事物,卻是凍不住那些緩慢的血花伸展。

葉相僧的神識卻不再探他,反而帶著幾絲眷戀,投向遠方那個藍色的星球,感受著自己面上碎肉裡的血液正呈射線狀往外淌去,笑著想道:「如果讓易天行看見了,他肯定會笑我臉上怎麼長出朵菊花來。」

釘的一聲,一粒晶瑩透徹的冰花從大勢至菩薩眼簾上第三根長長的睫毛上飄落。

淡淡佛息從他的身上傳來,他輕輕轉動手掌,在葉相僧已有肉泥般的肉身上輕輕一拂。

然而卻沒有拂下去。

遙遠的藍色星球上忽然傳來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動,那股力量無比純正,無比靜柔,無比寒冷……竟似比這宇宙裡零下二百度的溫度還要低上許多。

那股波動倏忽間破開時間空間的距離,來襲到這團黑暗中的幽火旁。

滿天血花佛息一寧,馬上被凍結成無數冰屑,隨著宇宙間的無處不在的引力場,緩緩移動著。

大勢至的掌,在葉相僧的頭頂。 

葉相僧的指,在大勢至的腹中。

兩尊大菩薩在油盡燈枯之際,就這樣被那道冰寒寧柔的末劫之意,生生凝在了宇宙空間之中,就像是宏大宇宙裡青空多出了兩尊精美卻血腥無比的雕像。

……

……

地球,中國,省城,歸元寺,後圓,茅舍。

茅舍已經不在了,被一股靜柔的力量化成了無數碎粉,平鋪在地上。

老祖宗打了個哈啾,看著身邊光禿禿的後圓,看著那個被吸的有些變形的金剛伏魔圈,看著自己藏了許多年的書散在地上,苦著臉回頭。

圓外,陳叔平正露出一個腦袋,哆嗦著看著這裡。

老祖宗咧嘴嗤了一聲,回頭望向原本是茅舍,如今卻是光禿禿的地面。

鄒蕾蕾正躺在那裡,安詳無比,臉蛋微紅,看不出任何異常,就像是在熟睡一般。

老猴撓撓腦袋,低聲咕噥道:「安得廣廈千萬間?給俺一屋也不嫌。」

陳叔平用手掌附在嘴邊,用極輕的聲音喊道:「大聖爺,要要我去天上把那個菩薩給殺了?」

老祖宗渾身的深褐猴毛同時一時間舒展開來,瞇眼深吸氣,似乎這個提議讓他老人家十分愉悅,哼道:「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如果你想送死,兼害死葉相和鄒家丫頭的話。」

此時萬里之外的大勢至菩薩、文殊菩薩,與鄒蕾蕾之間形成了一種極巧妙的平衡,如果有人誅大勢至菩薩,菩薩散體之威,只怕會瞬息間將葉相與鄒蕾蕾震死。

老祖宗皺眉:「文殊……要死了。」

……

……

一個看著怯生生的柔弱身影,出現在了院牆的上頭,有些迷惘的目光看著後圓地上,那個在滿天雨絲裡不停酣睡著的鄒蕾蕾。

來人是泰梓兒。

今日菩薩大戰,如此大的元氣波動,清楚地傳到了她的心中,如今的她已經隱隱成仙——但神識裡,卻隱隱察覺到歸元寺的後圓和這件事情隱隱有些若隱若現的關聯,雖然自年前那場大禍發生後,她的一顆道心無來由地迷癡了起來,也不想與易家再有太多瓜葛,可知為何,她還是來了——來了也不能做什麼,只是帶著一絲迷惘,看著那個女生,易天行的那個女生。

……

……

陳叔平半邊身子躲在牆後,只露出一個腦袋,往斜上方一抬頭,便看見了她。

犬仙君並不知道這女子乃是天庭的小公主,當他下凡寄生於九江四中時,泰梓兒還沒有在這個人間出生。

但陳叔平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寺廟院牆上那個有些癡呆的麗人,眉宇間隱著絲自己十分熟悉,又十分厭惡的神情。不過他在台灣東北面的那個小島外,曾經遠遠見過泰梓兒,知道她與易天行之間的關係有些暖昧,自然不敢胡亂出手。

老祖宗卻是理都不理悄然來到的泰梓兒,一雙金瞳,全是小心翼翼地盯在鄒蕾蕾的身上,半晌後說道:「狗,別去理天上,小心守著這裡。」

淡青色的金剛伏魔一閃一閃,似乎隨時可能崩塌。陳叔平有些擔心問道:「如果天袈裟大陣起來了怎麼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易天行回來不生燉了我?」

老祖宗金瞳一翻,嗤笑道:「俺家何時落魄到需要你們這些傢伙來理我生死?」

「這姑娘怎麼辦?」陳叔平指著院牆上的秦梓兒,請示道。

老祖宗聳聳肩,肩膀上的毛衣絨團落到微濕的地面上:「家務事兒,誰能理的清楚?」
第十四章 法會(上)1/2(朱雀記)

自從歸元寺修起後,老猴就一直住在茅舍裡,已經有幾百年沒有淋過雨了,今天茅舍塌,滿天雨絲落下,打濕了他的長毛,微涼著他的身體。

他搖搖頭,濕了的褐毛灑開一蓬水花,倒有些性感兒。

「等那小子回來再說。」老祖宗最後這樣想道:「當初收他當徒弟,只是為了出去,如今……如今只求著大家都快快活活的,別出什麼事兒便好……出去?嗯,今天淋了場雨,濕匝匝的倒怪舒服,也許?也許……就這麼住在這廟裡也不錯?」

老祖宗的身邊是一大堆碎報紙,報紙下隆起一個小團兒,不知道裡面是什麼,籟籟響著,一個毛茸茸的青腦袋從裡面鑽了出來,正是青獅。

小青獅趴在老祖宗的身邊,雙只前爪平疊著,腦袋有氣無力地擱在毛爪之上,雙眼無比哀傷,看著天上某個方向。

老祖宗伸出手,略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放在了它的頭上,揉了兩下,歎了口氣。

人間的菩薩大戰,確實帶來了很恐怖的後果,五台山已經狼籍一片,本來還籠罩在佛光裡的眾弟子們免有些心神悸蕩,不知所以。

離五台山約摸有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扎西喇嘛感應到後方山上的那場佛法大戰,沉著臉。強抑著自己地心神沒有回頭,只是加快著腳步,拖著手邊的小喇嘛快速向西邊去,向藏原去。

難怪宗喀巴大師先前喊自己師徒趕快離開五台山。

……

……

先前的五台山上。還是佛法大會,清光湛湛,寧心靜神,好一場煌不法會,如今,卻成了大神通的戰場,空留滿山傷痕,淒愴無比。

人間是這樣地。

天上呢?

當葉相僧在五台山上開法會的時候,在天界,也同時有兩個法會在開。

一個是在西天淨土。黃湖之畔,青山之前。滿天菩薩禮敬,天女散花,阿彌陀佛座前,法會氣象森然。

而令天界眾生震撼的,是另一處的法會。

那處法會在普陀靈山之上,觀音菩薩道場。

這天普陀山很熱鬧,滿山的青樹都在清風中微微抖著。似乎是笑的肚子痛了,捧腹顫抖,滿山的青光比往日裡更加興盛,似乎預見了自己這處道場終於迎來了某種大時刻——觀音菩薩準備開五百年來的第一場法會。

觀音菩薩自從脅侍阿彌陀佛,後來又常年跟隨佛祖身邊開始,便沒有獨自開過法會,相傳天尊曾經偶爾問過菩薩,為何開法會?菩薩這樣回答道:「佛祖為我師,阿彌陀佛為我父。法會這種事情,我站在一邊多聽聽就好了,哪有能力自己開法會。」

眾仙眾神眾菩薩。都知道觀音菩薩謙虛。

天界眾人都敬愛菩薩,都敬畏菩薩,就是因為他謙虛,從他開始在天界嶄露頭角開始,一直到後來,他成為了橫亙佛道兩家的大人物,他還是保持著最初的謙虛模樣。但大家都知道,這位菩薩不簡單,而又發現這位菩薩一直謙虛著,所以大家在心底都有很深地迷惑——觀音菩薩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觀音菩薩地身上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神秘色彩,就因為這一絲神秘,讓大家……很害怕。

是真的害怕。

雖然他的身世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慈悲之名早已傳遍三界眾生,他的交遊肯定是天界眾人中最廣的那位,但依然很神秘,因為他是佛祖地弟子,在門內卻沒有排名,他是阿彌陀佛俗世的兒子,身旁的脅侍,卻一直跟隨在佛祖的身邊,卻沒有人知道他要做什麼。

按照如今人世的說法,觀音菩薩就是佛祖的私人秘書。天界有很多聰明人,在這些聰明人的眼裡,一個永遠恬淡慈悲,什麼人也不得罪的私人秘書,是很可怕的存在。

尤其是佛祖地私人秘書。

……

……

佛祖不見了,須彌山垮了,觀音菩薩又回到了西方淨土,回到了阿彌陀佛的身邊。阿彌陀佛沒有像對付須彌山文殊普賢一樣對付他,天界的眾神都在暗自猜忖著,一方面是因為阿彌陀佛與觀音菩薩之間地傳承關係,另一方面,只怕阿彌陀佛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來對付這個神秘的觀音菩薩。

道家的仙人們都在猜測,觀音菩薩看來是與阿彌陀佛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才會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阿彌陀佛的身邊,而沒有對於須彌山的覆滅發表一點帶有傾向性的看法。

如果觀音菩薩發表了看法,說不定如今的佛土已經分裂了,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人們已經認可了,他的看法,就是代表著佛祖的看法。

可是等了五百年,觀音菩薩還是安安靜靜地捧著瓶兒,站在阿彌陀佛的身邊,充作那個不起眼的脅侍背景。

所以天界的人們開始疑惑起來,莫非觀音菩薩就是準備這樣下去,再等幾千幾萬世後,順利地接任阿彌陀佛的佛位?

可是這種情形與大家對於觀音菩薩的認知有極大的差距。

不應該這樣簡單,真的,觀音菩薩不應該這樣簡單。

……

……

這種情形就像是人們看小說時的感覺一樣,看到小說裡地主角算無遺策。攻城掠地,那便要拍案稱快,若看到最後,卻發現主角安順於某主之側。平穩等到故事的大結局,這便大大不樂,男主角變成了男配角,梁朝偉也要不高興,更何況這些看小說的人。

觀音菩薩在天界眾人的心目中,就有點兒像一個帶點兒神秘,帶點兒不可知意味地男主角。

人人都在等待著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他卻一直安靜著,退居到男配角的位置。由得眾人失望,看客惱火。唇角生瘡。

孔明老在讀書,那看三國有什麼意思? 前幾日從西方淨土傳來了一件令三界震動的大消息,消息很簡單,北方多聞天王又是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當日在南天門外的值班小房裡,他掩低了聲音。對身邊幾個人說道:「知道嗎?觀音菩薩有動作了。」

於是,天界的所有人都知道觀音菩薩有動作了。

先且不論觀音菩薩的動作具體是什麼,但只要是一直安靜雌伏在阿彌陀佛身邊的觀音菩薩,忽然間有了動作這個事實,便足已經調動所有人的興趣,震駭所有人的心神。

五百年動,動則已,一動必將驚人。

又過了幾日,事情漸漸清楚。聽說那日阿彌陀佛正在淨土開法會,黃鶴亂飛,佛偈四聞之際。觀音菩薩忽然走到湖邊,灌了一瓶子淨水,然後毫不持禮地 背身微笑離開,將自己充滿嘲弄意味地背影留給了淨土的菩薩羅漢,還有那尊佛。

事情地每一個側面,都通過不同的觀察者,傳到了不同的傾聽者耳中,有的人對於菩薩離開時的那一絲微笑產生了極大疑惑,努力想從那絲微笑唇角翹起的弧度,來判定菩薩內心深處的情緒,也有人在通過第日手資料,計算當時菩薩走到湖邊時蹲下地姿式,以確定他當時思考的方向,還有人在四處打聽,大勢至菩薩當時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還好沒有人找人臨纂阿彌陀佛當時的神情,對於一方大佛,這點尊敬心還是有的。

事情還是沒有弄明白,為什麼觀音菩薩當時會忽然從法會上離開,阿彌陀佛為什麼會歎氣。

但所有人都知道,菩薩與佛爺,就是用這兩個動作,表示了決裂。

……

……

道界諸天中,真正有大智慧的大神通們,卻從旁人描述的景象裡察覺到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疑點——觀音菩薩離開之前,曾經去湖裡灌了一瓶淨水,這個動作,引起了他們地懷疑——那些大神通,甚至不屑於參加到凌霄寶殿與北極大殿的天界大戰之中,卻是對於觀音菩薩的那個瓶子十分感興趣。

就在此時,觀音菩薩廣發法帖,定於四月十五日於普陀山開法會宏佛。

法會地消息馬上傳遍天界諸地,而就在此時,北極紫薇大帝忽然宣佈暫時休兵,天庭裡的戰爭,便因為這場法會戛然而止,那浴血奮戰的千萬天兵們,也因為這場法會,得到了暫時休息的機會。

所有人都在等著四月十五日。

四月十五日,普陀山上,陸陸續續有些人駕著彩雲,騎著靈獸,從四面八方,來到了普陀山下,然後為了表示尊敬下雲捨騎,拾階而上,恭恭敬敬地在普陀山清淨玉坊下,按照事先排列好的蒲團坐下,等著法會的開始。

在玉坊前面,一座蓮花台正在盛開,台畔粉色蓮花瓣在風中輕搖,就如同處在不停地開放過程中一般。

一隻渾身長滿黑毛的和尚正在為四面八方到來的仙人們安排著座位,那些仙人們見他親自招呼,卻不敢坐著,先行見禮。

黑毛和尚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頭上戴著個有點兒舊了的金箍兒,請眾人坐下,便走回了蓮花台旁。

蓮花台邊,木吒行者正雙手合什,面色平靜,他早看見這些清淨玉坊下,坐著的,儘是些仙力普通的仙人,真正有身份,有神通的,卻是根本沒有來。

黑毛和尚走到他身邊,嗡聲嗡氣道:「菩薩算的很對。」

正說著,木吒的眼睛亮了一亮,看見遠方一朵紅雲飄了過來,紅雲緩緩落在普陀山下,走下來了兩個人,一人黑面肅然,手托寶塔,一人面相英俊,長槍於後,紅綾為帶。

二人從仙人位列中走過,仙人們齊齊站起行禮:「見過大元帥,見過海會大神。」

木吒迎上前去,微笑道:「父親,弟弟。」

李靖面色肅然,忽然說道:「菩薩既然開法會,我們家自然是要來的,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皺眉道:「看來菩薩此次算錯了些。」

……

……

西方淨土的法會還在開,雖然沒有邀請佛宗之外的人馬,但此時觀音菩薩也開法會,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在與阿彌陀佛唱對台戲一般。

等於說,這兩場法會,就像是兩方面的實力宣告,也像是天界所有人的一次表態。

究竟是站在阿彌陀佛一方,還是站在觀音菩薩一方。

本來這是佛土內部的爭鬥,但是這五百年來,玉帝與西方淨土交好,而觀音菩薩向來又是在天庭極有地位的大尊貴者,所以兩相互擾,倒讓這天界不論道佛,都有些揎攘起來,所有人都在觀看,究竟有誰會來到普陀山參加觀音菩薩的法會。

只要是來了的,不異於是向西方淨土表態。

李家乃是天庭重要人物,但李靖大兒子在佛祖離開之後,便隨著須彌山的覆滅,慘被打亡在人間,所以他家與西方淨土有不世之仇,加入觀音菩薩的陣營,是理所當然之事,而其它的那些厲害人物,不免卻要考慮許久,看看這個態應該怎麼表,怎樣才能又不得罪觀音菩薩,又不會讓玉帝和阿彌陀佛不高興。

人事這種事情,總是最複雜的。

「菩薩早料到了。」木吒引著父親與弟弟去了處安靜地所在,微笑說道:「再等會兒。」

三壇海會大神忽然回頭,雙目一寒,緊緊盯著清靜玉坊前的那座蓮台。

普陀山中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將眼光投向那座蓮台。

蓮台上緩緩升起一個瓶兒,正是觀音菩薩向來不離手的淨瓶。

哪吒忽然微笑問道:「今天這法會,只怕就是看這瓶兒吧。
第十五章 法會(下)1/2(朱雀記)

眾仙的目光,都落在那個淨瓶之上,淨瓶青釉十稜,稜線卻是隱在起伏之中,並不明顯,反而更加突顯了瓶腹的柔美,淨瓶本身的材質就很特殊,發出淡淡的光芒,那些光芒宛若實質般,並四向散開,而是滯留在瓶外約十指左右的距離內,迷迷濛朦,將整個瓶兒襯的更外美麗。

細細的瓶頸上面是並寬豁的瓶口,那處瓷胎均勻,無漆卻有美色,微微斜向插著一枝楊柳,楊柳顏色頗淡,內中卻隱著無數絲極青的絲絡,本來如此繁複的枝皮紋色,極易產生一種不真實的觀感,但這楊柳偏偏相反,反而透著股生生向榮,播灑慈悲之意的生機。

隔多時,那枝楊柳便輕輕動一下,眾仙微微一驚,然後細細看著,又過了些時候,那枝楊柳又輕輕動了一下……就像是瓶子裡面有個什麼東西,飄在甘露裡面,正隨著甘露的波動,溫柔地撞擊著那枝楊柳。

瓶子裡是什麼?

除了極少數的大神通隱約猜到之外,一眾仙人全然無知。仙人們還在奇怪,為什麼觀音菩薩今天開法會,此時天上的毫光已經接近每天最盛之時,菩薩還沒有出來?

……

……

「看樣子,菩薩今天會出來了。」沉默的幾人中。依然是敢說敢做地哪吒第一個開口說話。

木吒看了弟弟一眼,笑了笑,說道:「再看看吧。」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這種意思的話。

李靖看著自己的二兒子似乎胸有成竹,不免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以觀音菩薩這千年以降在天庭佛土構下的脈絡,以他地手腕,在今天這樣一個破開山門,決定與阿彌陀佛分庭抗禮的大日子裡,像現在這樣,一個大神通都來,確實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緊接著,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從早上便來到普陀山的那些仙人們,待看見淨瓶出現在蓮花台上之後。紛紛站起身來,對著遙遠的濃霧山中。可能是觀音菩薩在的地方,行了一禮,然後低頭吩咐身邊的僮子之流些什麼,那些僮子們領命,便離開了普陀山。

如果只是一個仙人這樣做,或許那個僮子還可以出去的悄無聲息。

但此時忽然間上百位仙人都這樣做,那些道僮小和尚們齊唰唰地飛上天去。陣勢倒顯得有些突如其來的大。眾仙眾神面面相覷,發現大家地心中都另有打算,不免有些尷尬。

哪吒冷眼看著這些,冷笑嘲諷道:「這些傢伙,看來都是給自己的主子通風報信去了。」

他說話地聲音極響,清清楚楚地傳遍了清淨玉坊上下,那些仙人們臉色有些難看,但誰也不敢開口反駁什麼。

如今二郎神已叛,雷震子已死。玉帝手下,最得力的戰將,便是這位三壇海會大神。天界諸仙都知道,最近北極大帝的叛兵攻的極緊,天庭防守的戰線已經開始吃緊,而玉帝幾次下旨到陳塘關召三壇海會大神,三壇海會大神硬是抗旨不去,而玉帝卻也不敢把他如何。

大家都清楚,凌霄寶殿現在很需要三壇海會大神,所以才由得他氣焰囂張。

玉帝都由著他囂張了,這些仙家還能有什麼辦法?

法會上,來的仙人極多,但依然有些冷清,又過了些時候,那些前去通風報信的道僮們都踩雲而回,得到了確定地回答,場間凝結的氣氛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木吒站在蓮台後方微笑道:「越是神通大,地位高的人,越是小心一些。」

李靖黑臉肅然道:「那些人如此忤逆菩薩的面子,膽子倒是不小。」

木吒搖頭道:「膽子太小才這樣,那些大神通還擔心,這是阿彌陀佛與觀音菩薩私下設的一計,所以敢太衝動的前來表明態度。」

「那為何那些道僮通知之後,這些大神通便敢來了?」

木吒解釋道:「因為淨瓶動了。」

「嗯?」

木吒微笑道:「現在在普陀山的這些仙人自然不知道淨瓶動了代表什麼,但那些人知道,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知道今天普陀山的法會,不可能是西方淨土的陰謀,而是真真正正代表了菩薩與阿彌陀佛地決裂。」

他雖然侍奉觀音菩薩,但在自己的父親兄弟面前,說話倒是乾淨利落,毫不遮遮掩掩。

「原來如此。」哪吒歎息道:「我老李家沒有這層猶豫,倒想不到此處。」

年青英俊的三壇海會大神將目光投射到蓮台上地淨瓶,微微側頭道:「那些人自然猜到瓶子裡是誰,菩薩既然在阿彌陀佛的法會上施施然護走這位,這決裂,便是必然的了。」

空中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哩哩啦啦的,叫人好不心煩,哪吒皺眉道:「這些當官的,就是喜歡這些破爛排場,每見他們一面,便以為他們又嫁女兒了,好受折磨,也不知道他們家哪有這麼多女兒可嫁。」

聽著弟弟說話刻薄,木吒呵呵一笑,也不說他,腳下生出祥雲,便飛上高天,去迎接今天法會的那些正主兒們。

……

……

「南斗六星君到。」

「北斗五氣水德星君到。」

「清福正神到。」

「南方三氣火德星君到。」

「東方崇恩聖帝到。」

「三島十洲仙翁東華大帝君到。」

「北方北極玄靈斗姆元君到。」

天上隱隱傳來停歇的報名之聲,金光重重裡。白雲如鶴緩緩行來,雲上仙家滿面慈祥之色,前來聽聞菩薩法會精義。

哪吒一直略帶厭惡之色盯著上面,忽然聽到斗姆元君地名字。皺眉問道:「斗姆元君乃是二十諸天中的摩利支天,這可是今天佛上來的第一位人物。」 

黑毛和尚在一旁嗡嗡應道:「哪哥兒,他早就脫了佛籍,所以今天敢來。」

哪吒點了點頭,聽著天上還在不停報著。

……

……

「中央黃極黃角大仙到。」

「龍虎玄壇真君到。」

這些大仙家們終於來了,按地位高低在普陀山的林下坐好,其中很有幾個大人物,像東華帝君哪幾位,當初與觀音菩薩還曾做過一段時間地同事,但饒是如此。觀音菩薩依然沒有現身迎接。

但看那幾位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這點。與周圍不停過來請安的下階仙人們打著招呼,捋著長鬚,看著輕鬆自在,瀟灑無比,渾不似有重重心事的樣子。

李靖囿於官位,也過去與那幾位見面,哪吒卻不理會這些。隔著老遠冷眼看著這天界百態,眼光卻瞧的清楚,那些大仙們看似隨意而坐,但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蓮台上的淨瓶。

這些大仙早就猜到淨瓶裡裝著易天行,那個被菩薩扔到人間去歷劫的童子,那個……傳說中,將來會繼承佛祖之位的那個大人物。

……

……

高天之上,木吒的唱名之聲漸漸緩了下來,雖然天庭的大戰處在暫時的停頓之中。但畢竟是多事之片,今天能有這麼多地大仙家到來,已經很容易了。

最後。木吒清亮的聲音緩緩唱道:「天官號上元賜福天官紫微大帝到。」

……

……

轟地一聲,普陀山下頓時亂了套,那些大仙家們面上紅一陣白一陣,斷沒想到,今天這個法會,北極紫薇大帝居然會親自到場!

如此的天界,隱隱已成兩分之勢,真武繼任北極紫薇大帝后,窮五百年之謀,厲殺絕斷,起兵造反,已經佔了天庭四分之一的地盤,凌霄寶殿搖搖欲墜,而真武,也成了天界歷史上最出名的一個反賊頭子。

雖然今天來到普陀山的這些大仙們都沒有參與到北極紫薇大殿與凌霄寶殿的戰爭之中,但畢竟名義上都還是歸屬天庭管轄的一方仙君,所以當知道北極紫薇大帝來了此處,第一個念頭依然是……反賊來了!

……

……

滿天清光之中,真武大帝負手於後,身上黑金甲閃閃作光,威武無儔,落於清淨玉坊之畔,回身望著那些面色異樣地大仙家們,唇角露出一絲微笑,說道:「諸位仙君,多日不見了。」

大仙家們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依身份論,眼前這位,乃是天庭裡第二號人物,北極紫薇大帝,玉帝之下,便是他最尊最貴,但……他此時卻是天庭反兵的大頭目,於情於理,自己斷然能向他行禮的。

正在此時,木吒聲音再起,聲音依然很平淡,沒有什麼特別的波動。

「玉皇大帝特使太白金星到。」

太白金星老兒慢悠悠地飄了下來,看見真武,不免也是一驚,旋即苦著臉上前向他行了一禮,請安道:「請大帝安。」

眾仙見玉帝的特使都對著真武行禮了,這才鬆了一口氣,跟著向真武行禮——這場面有些奇怪和荒唐好笑,一干天庭的大仙君們,對著一個立志要掀翻凌霄寶殿的大反賊頭子恭謹行禮。

亂嘈嘈的一陣見禮完畢,太白金星才清了清嗓子,宣了玉帝旨意,原來玉帝聽聞觀音菩薩要開法會,所以特遣使節,送來如意一柄,真香三束,聊表寸心,當然……玉旨裡還說了些旁的廢話,比如什麼玉帝本來也準備前來共襄盛會,奈何天庭事務繁多之類。

玉帝自然不會來,但他也要送點兒禮物,表示一下。

做完了整套戲,太白金星苦笑著,再次對真武行禮,然後慌忙地駕雲離去。

在他離開後不久,真武大帝將他深邃地眼光投向白雲深處,普陀山深處,然後微微欠身,駕著清光離開。

凌霄寶殿與北極紫薇大殿的代表都是來了便走,表明態度後,便不作絲毫停留。但其中的分別,自然是所有人都看地清楚,玉帝與阿彌陀佛關係太過緊密,但依然想得罪觀音菩薩,所以稍作姿態。而真武大帝以紫薇之尊,身處天庭大戰之際,卻親自犯險前來,這等表態,由不得人往某些方面想像。

此時在場的那幾位神通驚人的大仙家,便是在心頭思忖著:難道真武大帝起兵造反,也是菩薩……

「得見世尊如是樂境我待皆當教化群生奉敬念佛以待世尊之來」

觀音菩薩的聲音從普陀山的深處響起,毫無一絲預兆。

像東華大帝那幾位已經許久未曾聽見他的聲音,不免有些親切,微笑浮上面龐。

菩薩今日講的經不是旁的,正是彌勒下生經。

大仙們自然知道菩薩今日講這經有何深意,不由微微頜首。

……

……

而仙家之中,猶以南方三氣火德星君聽的最為認真,隨著菩薩頌經之聲,搖頭晃腦,陶醉無比,似乎十分享受經文精義,但那眉眼間總有絲不自然和應該有的驕傲之色。

他身邊的小道僮忽然問道:「你怎麼這麼高興?」

火德星君一窒,趕緊坐正,神識渡了過去:「神君大人,菩薩正在講彌勒下生經,這和那些大仙君們猜測的差不多,您那父親,便是彌勒佛祖,那可是大人物……卑職聽到大人之父……這個,呵呵,難抑心中喜悅啊。」

小道僮忽然冷哼了一聲,清秀的小臉上還留著一絲微胖的痕跡,眼瞳裡天火一閃即熄,冷冷道:「如果易天行敢當那勞什子彌勒佛,貪戀天界肯回家,我就去把那瓶兒砸了,抓他回人間去見蕾蕾媽!」
第十六章 佛面1/2(朱雀記)

小道僮自然就是小易朱。

在戰場上焚天火,煉化千萬陰魂之後,感受不到易天行氣息的他,有些惘然地在天界裡飄蕩著,天界正在大戰,論哪方,自然都會豬油昧了心,來找這位小祖宗的麻煩,遠遠地看見他便走,所以小易朱迷惘的行走,身邊幾千公里之內,都是一片安靜。

純粹是憑著本能和前世的些許記憶,如今已是火鳳境界的易朱惘惘然走到了南邊,到了原本他還是陵光神君時呆的府邸。

那日大戰之時,火德星君暗算易朱不成,丟下句話,說要回去給易朱翻修府邸,便拍屁股跑了。

他斷然想不到,易朱……不,陵光神君大人,真的回家來了!

好在火德星君拍鳥屁不遺餘力,溜鳥毛算無遺策,竟然真的搶先將易朱前世的府邸修的金碧輝煌,華貴無比。等易朱上門之後,火德星君又玩了招負冰請罪,痛哭流火,只盼神君大人能原諒自己。

易朱本身性子暴戾,卻不是小肚雞腸之輩,再說了,也不認為眼前這個玩火的算犯了什麼大罪,眼看著那處招待的不錯,一應吃食還挺合自己口胃,他便在星君府上住了下來。

他一直感應不到易天行的氣息,所以以為老爹死了,這個認知讓他傷心讓他惘然,也讓他不敢回家。小孩子家家的,一想到要回家親口告訴老媽:爸。他死翹翹了……就不由恨得直揪頭髮,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人間地那些人,所以只好暫時停留在了天界。

就在星君府上住了些日子,後來易天行從黑石壇裡化作一道煙溜出來。雖然易天行遮蔽了自己的五識。但易朱依然在第一時間裡,感應到了老爸的「復活」。

大喜之餘,便準備展開火雲之翅,前往西方淨土尋父,結果終於被火德星君求死求活的攔了下來,說看看再論。

「看看再論?」

這四個字說進了小易朱地心坎裡,這次上天後遇見的事情太多,經歷的情感震盪太大,狂喜過後,小易朱冷靜下來。以符合他這世年紀的冷靜開始思考問題,待後幾日。傳來觀音菩薩與阿彌陀佛決裂的消息後,易朱更是強抑著自己的衝動,決定站在局外,先觀看一段時間。

不是他不信任觀音菩薩,要知道自己的父親,前世也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按道理觀音菩薩不會害他。

但不知道為什麼。小傢伙的靈台深處隱隱對觀音菩薩有一絲牴觸,總覺得這個人妖菩薩像是好人,至少,不如葉相師傅那樣值得信賴。

所以,才有了先前法會上的那一幕。今天他化妝成了一個道僮,以他如今地境界,只有別的仙人不注意,倒真是發現不了。

「不論如何,菩薩開法會。玉帝派人來,紫薇大帝親自來,天庭交戰地雙方都給足了面子。」觀音菩薩的講經之聲還在山中迴盪著。火德星君一面思忖著,將來神君的父親接任佛位之後,自己抱大腿的美好前景,一面喜滋滋地用神識與易朱討論著,「三界之中,能像觀音菩薩這樣佛道通吃的大神通,倒真只找得出來這樣一位,我們今天也算是見證了天界歷史新的一頁吧。」

「佛道通吃?黑白通吃?你以為那尊菩薩是派出所長?」小易朱冷冷道。

「派出所長是什麼?」現在仙人極少下界,所以火德星君這個問題顯得有些蒼白,當然,首先要怪小易朱的笑話有些寒冷。

所以小易朱面色有些自在,轉而嘲笑道:「觀音菩薩是三界中面子最大地人物,那豈不是成了鮮族的大餅臉?只怕江湖傳言有假,她再美也有限。」

笑話依然很冷,所以火德星君識趣地閉嘴,易朱大人也無趣地住嘴。

……

……

不是所有人都像這兩個玩火的傢伙一樣無聊,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普陀山法會所代表的意義,而少數幾位大仙,更是清楚地知道,那瓶子裡裝的是誰。

裝的正是觀音菩薩此時在講的那位。

阿彌陀佛一向對於彌勒的說法加闡述,不加宣揚,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阿彌陀佛從來不相信未來佛的說法,他一直認為童子便是童子,只是一位有大佛緣地生靈,至於以後修行成什麼境界,那全靠己身造化,所以當初大勢至菩薩還曾經試圖讓童子與大鵬回到淨土修行。

但如果有人試圖將童子與彌勒聯繫起來,這便觸到了阿彌陀佛的根本,或者說,這是觸到了西方淨土的根本。

彌勒佛出?彌勒佛要在末法時代才出,此時冒出個彌勒佛來,豈不是說此時便是末法時代?豈不是說阿彌陀佛乃是偽佛?豈不是代表著西天淨土,再也沒有存在地必要?

在西方淨土眾的眼中,今時今日的童子,已經成為了觀音菩薩手中的一個武器。

一個用來推翻阿彌陀佛正統地位的武器。

或許,阿彌陀佛內心深處,也不會認為這件武器本身有何惡業,但如果這件武器是掌握在像觀音菩薩這樣的人物手中,阿彌陀佛一定會想辦法將這件武器徹底毀滅。

佛或許沒有執著,沒有利益考慮,但佛,總也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只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

佛祖放開了,所以離開了。阿彌陀佛若到了那個境界,只怕也沒有這個故事裡講的這多事情了。

觀音菩薩不出面,東華帝,黃大仙他們自然知道其中原由。而落在小易朱地眼中,卻成了人妖菩薩玩神秘主義,其心必歪的一大罪證,此時他穿著一身道袍,面紅齒白,倒真是頗為清俊,偏那眸子裡卻流露著股蠻橫勁兒,看上去有些不協調:「我看觀音這次的算盤全要落空,易天行這彌勒佛也當不安穩,我得把他搶回去。」

雖然一直不明白陵光神君大人為何向來直呼其父之名。但火德星君只是疑惑別的,問道:「為何這樣說。」

這本是佛宗內部之事。而你看今天來地這些仙人是誰?都是天庭那邊的道仙。這要落在諸佛子眼中,只怕觀音菩薩的印象分要減不少,而今天佛土的大人物一個沒來,將來易天行如果真正繼承佛祖之位的話,那種根正苗紅的感覺也要弱許多。」小易朱說的雖然俗,但意思俗,「易天行上一世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雖然佛祖讓葉相領著他去五十三參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但如果貿貿然說易天行是彌勒降世,別的佛子難免會想一下,觀音菩薩是是有什麼私心。」

這話確實,觀音身邊地童子是未來佛,免不得會有些流言傳出。

「葉相是誰?五十三參的故事我聽過。」火德星君小心翼翼問道。

「管你事。」易朱冷哼哼道。

火德星君聽大人這般一說,忽然發覺易天行繼承佛位似乎挺懸乎,那自己抱大腿地美好前景不免有些灰暗,不由惱火問道:「那怎樣才能讓佛土承認令尊老大人的身份?」

這傢伙一著急。連令尊老大人這樣的稱呼都說出來了。

易朱嘿嘿笑道:「這玩意兒全靠拳頭說話,如果佛土中的那些大人物今天肯來,那就說明他們承認彌勒降世……不過你看今天。除了那個脫了佛籍的摩利支天來了,一個佛土的厲害角色都沒有。」

小傢伙很高興:「看樣子易天行想當佛爺是沒可能了,這個事情很好,很好。」他只想著接了老爸回家,誰管誰去當那些破佛,想當年,他連佛祖也不大看得起,更何況一個彌勒佛。

……

……

火德星君忽然嘿嘿笑道:「神君大人,看來您的願望要落空了。」

易朱一怔,扭頭望去。

蓮台之上地淨瓶一直安靜著,瓶裡的那物事只是偶爾撞一下楊柳枝,枝頭滴下甘露,落在蓮上,將粉嫩蓮花瓣滋養的更加嫵媚。

楊柳枝頭忽然動了一下,微微下垂,似乎是在點頭,又像是在對誰表示禮敬。

從西邊飄來一朵祥雲,雲上人物氣息斂的嚴密,看不出來境界高低。

易朱卻是皺了眉頭,感覺到了來人的厲害。

祥雲緩緩地降落在普陀山清淨玉坊之前,觀音菩薩的講經聲也在前一刻已經停了下來,顯然是對來的這位表示了足夠的敬意。

眾仙不知來者是誰,免有些疑惑。

祥雲散開,內裡是一片紅雲,雲中端然站著位面相慈美的菩薩,這菩薩身上肌膚宛如紅玉之色,左手捏著佛言手印,輕懸身前,右手卻舉著枚紅蓮,蓮花如同地獄業火。只是今日這紅蓮有些奇怪,蓮花片片緊裹著,沒有露出裡面地花蕊來。

眾仙齊齊上前見禮:「見過日光大菩薩。」

來人正是在須彌山上與易天行一場驚天大戰的日光菩薩,當日易天行用誅仙劍穿日輪而出,最後炸開,卻也是損了日輪根本,所以如今的日光菩薩右手赤蓮緊閉,日輪在蓮中不停修復著。

日光菩薩微微頜首,便是與諸位大仙家見過,輕抬玉步,來到了蓮台之前。

日光菩薩乃是藥師佛座下脅侍大弟子,他今日地到來,究竟意味著什麼?難道說,東方琉璃淨土,在這場佛宗之爭中,準備站在觀音菩薩這邊?

眾仙心底暗自猜測著,無數雙眼睛,都盯著日光菩薩。

日光菩薩,此時正默然站在素色的蓮花台前,看著台上的那個瓶兒,忽然他輕聲說道:「童子,若日後遇見為難處,當謹慎一些。」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又有神通相護,所以場中這多大神通,居然沒有一個人能聽清楚他講了些什麼。

素色蓮花台上,靜瓶中的楊柳枝微微顫動了一下。

……

……

觀音菩薩的聲音在普陀山幽美的山谷裡響了起來:「師兄請坐。」

眾仙的心情都緊張了起來,日光菩薩究竟是來鬧場的,還是來表明態度的,就看日光菩薩怎麼回答這句話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光菩薩微微一笑,面的紅玉之光不停流淌,莊嚴莫名,合什禮敬道:「不坐了,今日只是來還童子一件事物。」說完這句話,他一直捏著佛言手印的左手緩緩散開,無數道光點從他的紅玉手掌裡飛起,落在青蓮台之前。

那些繁複如螢蟲般飛舞的光點,漸漸凝聚成形,如同從地上長出一般,輕輕開始搖擺,發出嗡嗡的響聲,神器的光芒再次出現在這個世間。

誅仙劍!

誅仙劍已碎,料不到日光菩薩居然用紅蓮業火將它修好,又重新送回易天行的身前,這個舉動蘊含著的深意,讓知道其中秘辛的大仙們好一陣猜忖。

日光菩薩又看了一眼那微微顫抖的楊柳枝,微微一笑,合什一禮,這便離開。

水波輕蕩,易天行像截濕爛的木頭一樣飄浮在水中,他看著頭頂那個小小的瓶口,看著瓶口那處一方青天,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全身上下泡在甘露之中,模樣似乎十分舒服,但他的眼中卻是寒意大盛。

他在阿彌陀佛座前蔽去了自己五識後,若無契機,便不再醒來,但當易朱化裝成道僮來到普陀山後,他便醒了。

醒的很自然。

這後面發生的事情,他全部無一差漏地聽入耳中。

「看來東方淨土是要保持中立了。」童子的眸子裡無一絲情緒,幽幽想著:「日光菩薩將誅仙修好,再送了回來,自然不是給易天行面子,是給未來的彌勒佛面子……哼哼,好大的面子啊。」

不知道他這句話說的是觀音菩薩,還是自己。

「不想了,大爺再睡一覺先。」

幽深安靜的淨瓶之中,響起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聲。

……

……

(佛面:佛的面子)
第十七章 易朱的判斷1/2(朱雀記)

「十八伽藍到。」

「二十諸天到。」唱名之聲畢,北方北極玄靈斗姆元君趕緊去見那許多年不見的十九位兄弟。

「欲界六天到。」

「大梵天到。」

「靈吉菩薩到。」

「紫虛羅漢到。」

「無囿尊者到。」

……

……

日光菩薩開了個頭,佛土的大人物們終於也來表明態度了,原本就歸屬在淨土那方的佛子菩薩們身份有些特殊,雖然來給足了觀音菩薩和那瓶中佛的面子,卻也不方便留下聽經,所以只是留下象徵之印記,便即離去。

但像欲界六天,大梵天這些牛叉人物,卻是大喇喇地坐了下來,身後齊嶄嶄地排了一長溜隊伍,看著是密密麻麻,氣勢小。這些人物當年本來就是一直居住在須彌山的半山腰和外面的六座金山上,佛祖失蹤之後,文殊普賢又被大勢至暗殺在下界,所以阿彌陀佛才去將這些人召去了淨土。

今天觀音開法會,這些人好像忽然間發現了重新回到須彌山的可能,自然歡欣鼓舞,他們自個兒不願意與阿彌陀佛扯皮——都是些大修行大德行,只會享受榮華富貴的懶人,打架這種事情,是不屑做,也不會做,也不敢做的——如今既然觀音菩薩願意出頭,他們自然樂觀其成。

普陀山下,佛影重重。天光流動,這些須彌山舊人們,看著蓮花台上那瓶兒,不由想起當年在佛祖座前的快活日子。竟是感慨復加,淚流滿面。

蒼天啊,大地啊,彌勒佛啊,俺們要回家啊。

……

……

在靜瓶甘露裡做春片大夢地易天行眼簾似觸未觸,似醒未醒,唇角卻露出一絲嘲諷之意。

「一群尊貴無比的王八蛋。」

菩薩講了一遍彌勒下生經,普陀山前清風微拂,這場盛大無比的法會就這樣草草結束。

該表態的已經表了,該點明地事情已經點了。喜歡看熱鬧的已經看了,喜歡傳八卦的也已經有很多第一手材料了。眾神眾天眾菩薩各有所得,面色喜悅地離開普陀山清淨玉坊,只看再過些日子,觀音菩薩會怎樣展開這次「造佛」運動的第二步。

六欲天那些貴族們卻有些捨不得普陀山清景,又不想回淨土後去看大勢至菩薩那張不怎麼和藹可親的臉,所以涎著臉把屁股粘在蒲團之上,待眾仙離開後。也肯離開。

木吒走上前來,冷冷道:「諸位貴人有禮。」

貴族們以後的日子就靠觀音菩薩了,哪敢怠慢,微笑回禮道:「既然菩薩準備復光須彌山,那我等便留在此處,以風洗體,以水清面,迎接彌勒降世,就先回去了。」

木吒緊緊閉著嘴。沉默半晌之後才說道:「菩薩請諸位回。」

……

……

看著那些狼狽離開普陀山的六欲天們,哪吒皺眉搖頭道:「這些人當初離開須彌山去淨土的時候,想也未想。今天居然又要留下,真不知恥。」

木吒在他身旁歎息道:「人如此,神也如此,沒辦法的。」

哪吒忽然問道:「這法會算是結束了,哥哥,你留在普陀山,須得小心些才是。」

這叮囑並不顯得過分小心,若放在平常,普陀山乃觀音菩薩道場,又有誰敢前來造次。但今次觀音菩薩整出這大動靜來,若西方淨土那邊要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換作誰也不會相信。

畢竟五百年前,西方淨土可是用雷霆手段,一舉清除了煌不須彌山的所有強者。

木吒笑了笑,點了點頭,又道:「放心吧,菩薩有分寸地。」

哪吒想了想,也笑了,心道觀音菩薩既然亮出牌來了,哪會沒有絲毫準備,他忽然間想到先前來到法會上的真武大帝,皺眉問道:「哥哥,趁著父親去送那些老傢伙,你得給我透個底,真武這次起兵,究竟和菩薩有沒有關係?」

「絕對沒有。」木吒斬釘截鐵道:「菩薩慈悲心腸,怎會挑起戰禍?弟弟,你這樣猜測菩薩心意,我很是不喜。」

哪吒未敢全信,心想自己這木頭木腦地哥哥只怕對其中內情大清楚,卻爭辯,淡淡笑著陪了個不是,說道:「今日人多眼雜,我就不上山拜菩薩了,哥哥幫我向菩薩請安,就說,陳塘之兵可用。」

木吒眼中起了猶疑之色,說道:「莫非你還是信不過菩薩?」

哪吒搖頭道:「自然不是,只是若玉帝受了阿彌陀佛挑拔,這個這個,呵呵呵呵。」他發現這些事情說著真是拗口又無趣,乾脆懶得解釋,乾笑兩聲遮掩過,「你就告訴菩薩就行了。」

哥倆說話的當兒,李靖已經送走了那些大仙們,駕雲而回,肅然說道:「回吧。」

木吒拜在地上叩了兩個頭,送他們乘雲而去。

哪吒站在高天彩雲之上,腳下底的風火輪無由自燃,嗡嗡作響,他心頭一驚,想起剛才看見的那場景,轉頭對父親問道:「為何三氣火德星君今天拖到最後還沒有走?」

李靖也不回頭,也不作答。

哪吒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難怪感覺他身邊的道僮有些古怪,難道是那凶鳥?」登的一聲,腳底下的風火輪停止了旋轉。他一握長槍,便準備殺回普陀山。

李靖冷冷道:「那是易天行今世地兒子,你去管他作甚?」

「陵光神君太過暴戾,前些日子生生焚死了百萬天兵。若他與哥哥一言不合……」哪吒目有憂色,心裡卻想著,原來父親早就看出那道僮是誰,也虧得他城府夠深,居然一直隱到了現在。

李靖左手托著寶塔,淡淡說道:「他們父子情深,陵光神君自然不會太過造次。」

那倒未必,父子情深,也難保不會刀劍相向。」哪吒只是在心裡想著,自然不會說出口來,目光看著身前父親迎風飄浮的長鬚,自然想起許多年前。老李家的那次家庭人倫苦情割肉劇,但畢竟年月已久,他只是淡淡一笑,便將腦中回憶盡付風中。

普陀山重複安靜,清靜玉坊前只有火德星君還在閉目搖頭,沉醉於佛法經義之中,無法自拔。那道僮守在他的身後,臉上不由露出不耐之色。

木吒從這二人身邊走過,不由微笑浮上面頰,心道也是異數,平日裡風評極為佳地火德星君,居然是眾仙之中,最能領悟菩薩精義的一位,以此觀之,看來這位星君將來的修行境界高明可期。只是苦了旁邊那孩兒,主人靜思悟道,那孩兒卻要挨餓了。難怪面上會有些不耐之色。

木吒見此情形,不由想到自己以前跟隨著觀音菩薩四處訪友時的模樣,嫣然一笑,自去了青蓮台前,收斂笑容,寧神靜氣,恭敬無比地以菩薩法旨迎靜瓶入木案,一步一步地沿著石階,往幽深無比的普陀山白雲深處行去。

……

……

隱有鳥鳴傳來,黑毛和尚倒了碗清水在火德星君身前案上,也上山去了,清靜玉坊前就只剩下火德星君一主一僮二位,顯得清靜無比,坊前大樹不動如山,天上光毫漸淡,樹影與石板漸漸融為一體,寂廖之中又帶著幾絲孤清之意。<b...
確認沒有人在身邊,火德星君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站起身來,以廣袖為扇,給身邊地小道僮不停扇著風,口中不停告罪:「辛苦神君站了這久,累著了吧,神君先喝口水。」

易朱懶得答他,額上濃眉微微一抖,雙目中天火苗乍現乍沒,只將目光投向白雲深處,忽然問道:「冬火子,你說如果我老爸不肯當彌勒佛,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啊?」火德星君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楚,待確認神君大人說的是真地之後,訥訥苦笑道:「不肯當?天啦,下官雖然魯鈍,卻也知道佛宗向來講究因果,這些佛位不是想當不想當,而是本身是與不是的分別。觀音菩薩既然說令尊老大人乃是彌勒降世,那便是彌勒降世了,令尊老大人縱是想當,也沒有辦法。」

易朱忽然冷笑道:「觀音說是,那便是?她要說你是條蟲子,難道你就是條蟲子。」

「正因為觀音菩薩會說我是條蟲子,所以她地話大家都相信。」火德星君微笑著,難得地還了一次嘴,他的意思很明白,觀音菩薩極少發話,但說出來地事情,還沒有不中的。

「當彌勒佛……是不是就要留在天上了?」

「應該是吧。」

「彌勒佛能娶老婆嗎?」

「好像不能。」火德星君苦著臉回答道。

「那當彌勒佛有什麼好處?」

「彌勒佛乃未來佛……這個,說俗點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規矩來說,佛土裡面所有的佛啊菩薩啊,應該都要聽他的。」

「嗯,這個好處似乎小。」易朱點點頭,小孩子家家扮深沉。

「何止小。」火德星君腹誹道:「和玉帝也是差不多了。」

「好了,這下我就放心了。」易朱微笑著,嘴上的顏色無比紅艷,就像古時女子用的那些彩色地花兒染過一般。

「放心什麼?」

「易天行不會當彌勒佛,我們不用進去搶人,就在這外面等他出來好了。」

「啊?」火德星君傻了眼,「這……大人從何判斷出令尊老大人不會當彌勒佛。」

「易天行這人我還不明白嗎?」易朱恥笑道:「那傢伙好吃懶做,貪杯好色,最怕麻煩。像你先前說的彌勒佛種種好處,又不能在人間花花世界玩耍,還要統領佛土,管那麼多菩薩羅漢,如此麻煩之事,難道不怕嚇死他?最關鍵的是,能娶老婆……那他已經娶了,難道還要和蕾蕾媽離婚?這種事情就算易天行他做得出來,他也不敢做。」

「所以……」易朱轉身,做了最後的判斷,「他一定不會做這個沒有前途的工作,他呆會兒一定會偷跑!你就看著吧。」

「我是有老婆的人,怎麼能當和尚呢?」

「我是有兒子的人,我兒子現在就在山下,難道您慈悲心腸就忍心看著小易朱乖乖千里尋父,結果慘被一扇木門隔開,從此佛人殊途,相隔萬里,淒慘無比?」

「再說了,我那師父您也知道,他最恨如來佛祖,如果讓他知道我接了佛祖的班,將來上天找我麻煩,我又不敢欺師滅祖,你說怎麼辦?」

「喂喂,麻煩您倒是回個話呀?」

……

……

渾身濕淋淋的易天行趴在淨瓶地頸口上,有氣無力地喊著,額前的濕發滴了一滴水下來,他趕緊一伸舌頭,舔進嘴裡,這身上可都是寶貝無比的甘露水啊,一滴也不能浪費。

此時,淨瓶正安靜地放在一個木几上,木幾在一個清妙光境地洞府中,洞府盡頭,點著一根蠟燭,蠟燭照著一個式樣簡單的梳妝鏡,一個曼妙無比的身影正在對鏡自照。

「成,我承認我懼內,成了吧?這下我可以走了吧?」易天行趴在瓶口,知道為什麼不肯出來,對著那個美妙的背影高聲喊道。

那個美妙的背影轉過身來,一雙明眸含威含嗔,望著他道:「你若懼內,我將玉女接回上界好生勸說,又有何妨?佛祖當年也是有妻子的。」

易天行苦著臉道:「可是,天上沒有炸醬麵吃的。」

菩薩嗔怒,滿府皆春,喝斥道:「那你作甚把我滿瓶兒的甘露水一口給喝了?」 
第十八章 童子拜觀音1/2(朱雀記)

易天行趴在瓶上,愁眉苦臉,停乾嘔著,似乎喝撐著了,回答道:「菩薩好小氣,這些甘露水兒對於您來說,和那自來水龍頭能有什麼區別?您隨便在哪兒打點兒水,在這淨瓶裡存放幾天,自然也就變成甘露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把手伸到身下,輕輕揉著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圓滾滾的,擱在靜瓶上面,行動有些不便,難怪這時候他一直趴在那兒,不肯爬出來,敢情是在「消食」。

一柄木梳自天外飛來。

不對,是自梳妝台前飛來,其勢逾箭,其動逾雷,嗤嗤恐怖聲音相雜,好可怕。

易天行哎喲一聲,捂著額頭,摔到了瓶底,迸的一聲,在瓶腹之中迴盪著。他罵咧咧地又爬了上來,小心地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看著那個扔梳子使性子的菩薩曼妙背影,不由傻笑起來——如果觀音菩薩是這種性子,倒蠻符合他小易瞿口,呆會兒說正事兒的時候,或許會舒服許多。

「那甘露喝多了也沒太大好處。」菩薩微嗔道:「何況你現在已經是大菩薩境界了,還指望著這些外物修心,免落了下乘。」

易天行看得清楚,菩薩的眉間透著絲心痛,看來自己喝光了瓶中水,確實讓她不大高興。

菩薩又道:「這甘露要在淨瓶之中存放三百年,日日頌經加諸念力。才能有效……上次不是讓斌苦給了你一小瓶嗎?你這童子,怎能……怎能……」

易天行傻笑,用手掌拍著瓶口處的均勻瓷色,口中像野人一樣地亂叫。希望裝瘋扮傻逃過這個問題。

醜媳婦兒總是要見公婆的,頑童子也還是要拜觀音的。

易天行磨蹭了半天,還是從瓶子裡爬了出來,走到觀音菩薩身後,手指一勾,一個蒲團從角落裡飛了過來,他順勢跪倒在蒲團上,對著菩薩那曼妙的背影,磕了兩個頭,眼珠子卻是骨溜直轉。盯著那薄紗裡面隱隱可見地動人腰肢曲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

磕完頭。也不等菩薩發話,他便爬了起來,坐在蒲團上。

磕兩個頭,是還觀音菩薩前世與他的情份,卻不代表著這一世,易天行還會認自己是那個在菩薩身邊捧瓶兒的小童子。

菩薩微微一笑,回過身來。

……

……

這是易天行這一世。頭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楚這位菩薩……

說真切其實也不對,觀音菩薩的容顏上似乎蒙著一層晶瑩的光澤,易天行很確定,這絕對是菩薩真正的面目,那層晶瑩的光澤,似乎有某種魔力,可以讓人看見菩薩的臉,卻又看不「清」菩薩的臉——菩薩的五官纖淨,很清晰地展現在他地面前。此處說的「清」字,是說易天行根本無法記住菩薩長地什麼樣子,就算現在面對面只隔著一人的距離。看見菩薩的眉梢,便忘了他的瞳色,看見菩薩的紅唇,便忘了菩薩的耳垂如珠……真神妙也。

果然是神通驚人,神秘無比,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有求必應無剎觀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咳咳,在心裡默念也嫌太長,他撫著自己胸口,平伏了一下心情,恭敬無比對菩薩說道:「請菩薩安。」

文殊是他兄弟,所以易天行一向不怎麼尊敬,但觀音菩薩與他的關係又不一般。前一世,易天行便是化身童子在菩薩身旁捧瓶修行,有個半主半仆地意思,這一世,又是觀音菩薩親手將他扔下凡塵,歷劫修練,其間又有無數場機緣,無數凶險,這些事情的背後,無不隱藏著觀音菩薩這張看似大慈大悲的臉。

若說關聯之深,只怕連老猴都不如觀音與易天行緊密。

所以易天行表現的很尊敬。

……

……

但觀音菩薩不吃這一套,纖纖玉指輕輕一揮,頭上的白紗無風而走,輕輕落在梳妝台上,菩薩頭頂的黑髮唰的一下如同瀑布般垂了下來。

木梳先前已經當暗器扔過去打易天行了,易天行趕緊涎著臉,拿著木梳走到菩薩身後,溫柔無比地開始給她梳頭。

菩薩似乎也不反感,微微嗯了一聲,便半靠在梳妝台上,由他侍候。

一陣沉默之後,菩薩忽然說道:「你這般討好我,是要求個什麼東西?」

易天行笑著說道:「菩薩知我,只求菩薩放我一條生路。」

菩薩也笑了:「你今世已是我身邊童子,一身境界神通早已超凡入聖,那日在須彌山與日光菩薩互證,也沒有吃太多虧……要我放你一條生路,我又哪有資格放你生路?」

易天行柔眉順眼,像極了小太監無恥嘴臉:「求菩薩放我一條生活之路,這天界生活太過可怕,我急著回人間辦事。」

「那你走吧。」菩薩眉眼微動,似笑非笑。

……

……

走?哪有這般容易,易天行在心裡暗自罵娘,臉上卻是表情如前,柔聲道:「菩薩神機妙算,一手操控天上人間許多事,我這輩子,全在菩薩安排之中,您不讓我走,我又如何走的?」

他心知肚明,現在還是語笑晏然,過會兒之後,怕不又是暴風驟雨,什麼事情,都還是依靠自己吧。他體內的菩提心,在須彌山外地金山上已經全部炸開了,得日光菩薩大日所迫,金蓮青菩提如今已經全部融入他的身體之中。再也沒有明顯地分界。易天行用心經內視,微微一笑,感覺到了如今境界地提升。

觀音菩薩發現他的手上動作緩了下來,知道他在做什麼。微笑道:「法會供養一日,甘露浸泡數天,你的福緣總是比別人深厚許多。」

易天行誠心致謝:「拜老祖宗為師,普賢菩薩灌頂,老君爐洗澡,這些了都是菩薩安排,我能有如今實力,全靠菩薩一手打造,真心謝過。」 

「真心?難道你不怨我暗中操控你地人生?」菩薩回過身來,一雙明眸看著他。

易天行被這清澈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只好微微一笑,掩去真實感受:「或許有些吧。」

易天行從小便以為自己是個妖怪。差點兒變成抑鬱症兒童,後來又經歷了無數險事痛事傷心事,而這些事情,全部是站在身前這位曼妙菩薩一手操控,要說不怨,那自然是假的,但問題是。正因為這位菩薩操控了自己的人生,易天行才會與平時比較起來,少了一些決斷的勇氣,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您讓我下界歷劫修練,難道便是為了法會上所說的彌勒降生之事?」他想了想後,還是忍不住發問。

菩薩笑了笑,梳妝台上的木紋都似乎在一瞬間舒展開了。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您對師傅說,我可以助他脫困,所以他才想辦法誘我進歸元寺。收我做徒弟,然後又讓斌苦說我是什麼取經者,這一切都是您的安排。為什麼?取經者又是什麼意思?」

「取經為了什麼?」菩薩溫柔地望著他:「上次取經,為須彌山成就了兩個佛位,取得真經渡眾生,成佛只是路上的一站,而你今世取地經,便是要成佛,便是要接著佛祖的意 ,普渡眾生。」

「那葉相呢?」易天行苦笑道:「他這一世小時候差點兒被陳三星打死,後來被斌苦救了,看來也是您地安排。」他忽然望著菩薩的雙眼道:「陳三星的門派叫南海門,不要告訴我,他也是您安排在下界的。」

「不是安排。」菩薩微笑道:「南海門本來便是觀音門一支。」

「梅嶺?這事情也是您安排的。」

「大勢至菩薩勸誘梅嶺僧人修斂佛見佛之法,須彌山十八羅漢險些永墮黑淵,我不方便親自出面,只好借你與文殊師兄之手,救那些羅漢出來。」菩薩平靜應道。

「那葉相的中指頭?佛指舍利?不要說和您沒有關係。」易天行看著她的雙眼,幽幽道:「我護送佛指舍利出巡,也是斌苦安排,而舍利在我地眼前丟失,葉相又恰巧趕到香港,不要說這些事情裡面沒有隱藏您的無上法力。」

「與法力無關,只是安排。」觀音菩薩靜靜道:「五百年了,須彌山總是要改變一直被動挨打的局面。」

易天行長歎了一口氣:「還有我上天之後的一切事情,都有您的影響,我雖然知道,卻無法抵抗身後有您這樣一個靠山的誘惑,結果一步一步,都按照您的安排在行走,直到遇見真武。」

他歎完氣後,臉上顯出微笑,死死地盯著觀音菩薩的臉,似乎是想把這張臉與那張不論在人間還是在天界,總在遙遠的雲層上注視著自己地那張菩薩面重疊起來。

這張臉很慈悲,又很可怕,似乎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似乎,能安排所有的事情,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是為妖也。

易天行地心頭無由生起一股寒意。

「不要這樣望著我。」觀音菩薩微笑著站起身來,走到洞口,外面的清淡毫光從洞外灑入,透過她身上的輕紗後,緩緩散開,整個身體籠罩在乳白色的光芒之中,看著聖潔無比。

「我並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能安排所有的事情。」觀音菩薩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五百年了,為了今天,我足足等了五百年,安排了五百年,心上已有塵埃,疲累不堪。」

她頓了頓才歎息道:「就算我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算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情?」

菩薩回過頭來,逆著天光,面容隱在陰影中:「我算錯了你的性情,你畢竟是佛祖從天地開闢之初帶回來的那蓬火,天性愛自由,不受拘束,所以我安排的道路你不走,這很費了些事兒。」

易天行笑了,知道菩薩說的是台灣的林伯,莫殺,古家父子這些破事兒,也對,如果換作旁的人,身邊有這麼多予取予求的力量,或許早已經在人間整出更大的動靜,獲取更大的利益。他想了想,笑著說道:「我不是傻子,既然明知道是您安排的人,安排的路,我憑什麼那麼走?」

這六七年裡,在他的心中,一直有個大畏懼,怕的就是佛家這些王八蛋,為了渡人折騰些狗屎事情來。以前有個傳說,為了磨厲某位修士的心,先予之滿世繁華,親情友情愛情,然後再一一剝落,到最後一場片風,葉落燈盡,那修士才得悟大道,如何如何。

狗屁!萬一自己在人間混的風生水起,到頭來,卻被這菩薩整的竹藍打水一場空,自己倒無所謂,那自己的親愛友朋都嗝屁了怎麼辦?狗屁!

所以易天行一直很小心,與世俗裡的凡人朋友們都斷了聯繫,何偉胡雲之流,更是早就不再聯繫,就怕這萬一。而平日裡相處的葉相老猴,估計這菩薩也沒那種能耐。

……

……

「我在想,當初讓你拜他為師,是不是錯了。」菩薩不知道易天行心裡想的複雜事情,皺眉自言自語道:「他本是渾然天生一石猴,卻把戾橫勁兒全傳給了你,你上天之後,四處打殺,又殺了五公主,與玉帝結下不可解的怨仇,日後要化解這一段故事,不知又要費多少心神。」

易天行看著她微有愁色的臉,不知為何卻怒了起來,冷笑道:「菩薩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想當日在殿群之外,我本不知道那小五下落,全靠菩薩浮出雲層,暗中指點,怎麼今日卻又說這種話?」
第十九章 大慈悲1/4(朱雀記)

呦喝一聲:清水煮龍骨一根,水干骨焦,賣相不佳,作價兩毛,用心送。,

普陀山一片安靜,洞府之外毫光滲入,照亮了一應家什,式樣普通,任誰也不會想到,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居然就住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地方。

易天行在那句話之後,便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菩薩居處,心裡想著:「古龍說過,如此做派,是大聖大賢。就是大奸大惡,若說菩薩大奸大惡,我自己也不信,可若說她大聖大賢。她暗中操控這多事情,行事手段高明狠辣,斷覺不出一絲賢味來。」

菩薩安靜無語,半晌後道:「手段與目的,從來都不是一件事情。」

易天行一驚,才知道自己心神激盪之下,止觀法門出現了一絲瑕疵,右手無名指一彈,趕緊穩住心神,阻了觀音菩薩察探自己識海。

菩薩微笑道:「你地境界已經快至圓滿。我看不透你多少。」

易天行不語。

菩薩又道:「你若依我安排行事,或許上天的日子會慢些。但一定會安全一些。」她望著易天行的雙眼,緩緩從洞口走了回來:「你與真武商量好了,用他傳人身份上天,他已經派人在南天門處接你,誰知道你會強行砸開天道,調戲嫦娥,四處亂走。最後還強行殺入殿群,毀了摘星樓……當日,我見你急迫,才不得已助你,誰知今日竟惹來你的怨言。」

菩薩地語調是嗔怒的,面容是安靜的,想法是未知的。

易天行卻只注意到話中的「調戲嫦娥」四字,子彈打不穿的臉皮也不由紅了一紅。

菩薩忽然皺眉道:「你認為玉帝是個什麼樣的人?」

「啊?」易天行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問起了這個。想了想說道:「看他什麼事情都不管,估計也是在天界閒的有些受不了的人,我看這天上的神仙個個都像哲學家。只怕他現在正沉浸在生命意義之類地狗屁問題中不可自拔。」

菩薩笑著看了他一眼,道:「生命意義卻不是狗屁問題,不過你說的倒也對,玉帝這五百年來少管世務,不過……」她話鋒一轉:「他既然能穩住凌霄寶殿數千年,這就證明了他是個有大眼光大手段地人物。只過是須彌山破落之後,天庭再無外界強敵,阿彌陀佛與佛祖不一樣,只理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所以一般的事情輪不到他出手罷了。」

「繪界強敵?」易天行笑道:「佛道兩家不是向來交好?想當初俺師傅也是被你們兩邊合夥才幹下去的。」

「這些外面的紙糊窗紙,你自然是不會信的。」菩薩笑道:「這五百年裡,玉帝只出了一次手,便是勝負手。」

「嗯?」易天行有些糊塗。

「泰梓兒。」菩薩微笑道:「我將你送下人界之後,這事情做的極其隱秘,料卻被玉帝知道了消息,所以將他最疼愛地小女兒也送下了人間。」

「這……」易天行腦子裡嗡的一聲:「難道泰梓兒是公主!」

……

……

「正是。」觀音菩薩歎息道:「玉帝知道童子下界,便使幼女下界,其中深意,不想可知。」

易天行逐漸消化了泰梓兒乃是玉帝幼女的事實,抬頭問道:「所以泰梓兒一直都想殺我?」

觀音菩薩搖頭,望著易天行似笑非笑。

易天行悟了過來,苦笑道:「娘的,難不成是美人計。」轉而疑惑道:「用個公主施美人計,會不會代價大了點兒,我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再說泰梓兒很明顯一直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很重要。」觀音菩薩面上露出一絲甜美,但易天行偏生感覺到她的話語裡隱著一絲驕傲:「就算你是塊石頭,但只要是我扔下去的,不論玉帝還是誰,都會覺得那石頭一定……很重要。」

這話讓易天行很沒面子,但是是事實,如果玉帝發現觀音十分慎重地安排童子下界,自然會佈局提防,只是……看來玉帝對自己的女兒也沒多少感情便是。

「幸生於帝王家。」他想著。

「我自然不會允許玉帝壞了你的修行之途,所以……」

易天行打斷了她地話,聳肩道:「所以你讓蕾蕾也下去了。」他忽然問道:「既然我這童子不僅僅是童子,那玉女也不僅僅是玉女,蕾蕾又是什麼來歷?」

菩薩偏頭望著他:「佛祖能越時間長河,自此劫之初。攜回一蓬火,自此劫之末,攜回一息冰,用無上佛法度化成人形。開其心智,這,便是你們二人的來歷。其後佛祖讓我帶著你們二人修行,世人不解其中真義,便妄議金童玉女。」

易天行閉目想了想:「如果我將來要成佛,蕾蕾將來成什麼?」

「知。」觀音菩薩回地乾淨利落無比,「你尚有五十三參,偏玉女體內意平息純,根本無須佛法,便天生寂滅。」

聽到寂滅二字。易天行捏緊了拳頭,心憂人間地老婆。不知道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

……

……

 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嗎?」菩薩問道。 

易天行將梳子放到梳妝台上,看了一眼地上的蒲團,想了想,還是去搬了把椅子過來,與菩薩一般高坐著,摸摸自己的耳朵,搓了搓:「已經洗乾淨了。」

洗耳恭聽。

觀音菩薩微笑著說道:「你知道佛祖去哪裡?」

易天行想了想。撓了撓頭,又點了點頭。

菩薩歎了口氣道:「告訴我。」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位向來高高在上地菩薩眉宇間的那絲憂愁,發現菩薩似乎露出了一絲怯色一絲疲憊,由有些癡了,搖頭道:「和菩薩您想的一樣。」

觀音菩薩安靜著,籠罩在瑩光裡的五官漸漸模糊起來,沉默良久後,一雙清目忽然散出清光。復現堅毅之色:「果然如此。」

「便是如此。」

「佛祖離去之時,封住了六道輪迴,你可知道?」

「本來知道。」易天行雙瞳寒光微顯。「但從佛祖留下的黑石壇中,看見如今地府慘像,隱隱猜到幾分,難道六道輪迴如今還是關閉著?」

「不錯。」

觀音菩薩的話,讓易天行低下了頭,在黑石壇的空間中,他與師公二人參詳日久,他總是不相信佛祖就會這樣悄無聲息地離去,總是不相信事情就會這樣簡單……果然,果然,果然……六道輪迴關了!

「六道輪迴,此乃天生命途,佛祖何能,竟能封住?」易天行的瞳子裡閃過一絲大驚恐,腦海中浮現黑石壇中的那畫面,地府那億萬群鬼,如同沒有去路的洪水,只知往那白光處湧去,難道那裡就是打開地府地通道?

「佛祖無所不能。」觀音菩薩淡淡道:「他離去之後,化法身隔阻三界,只留下天界與人間一條通路。」

難怪如今上天界的路,只剩下了一條,難怪這五百年來,下界地仙人越來越少。

……

……

以易天行的牛二定力,此時也不免有些心神搖晃,喃喃道:「佛祖封了六道輪迴?……這,這,這……這是為何?」忽然間,他冷笑道:「我明白了。」

「說來聽聽。」

「五百年前,佛祖與師傅一席話後,悟得了一個真正歸於寂滅的道理,但他身為佛祖,發普渡眾生之大願,若這般揮袖而去,不留雲彩,未免與佛祖千萬年來的一心所向有所偏倚。」易天行皺緊了眉頭,腦子裡停地運轉著,「所以……佛祖,用無上法力,斷了六道輪迴,便阻上地獄眾生投胎之路,這……這……這……」

他抬起頭來,帶著一絲無力哀歎道:「原來佛祖不止自殺,原來……他想讓所有的生靈全都死光光。」

洞府裡陷入了一陣極可怕的沉默之中。

許久之後,觀音菩薩才歎氣說道:「五百年來,我一直還有些拿不準佛祖斷了六道輪迴的真正用意,今日聽你這般說法,才知道原來是這樣。」

她地歎息聲中,依然帶著那絲疲憊,看來菩薩真的累了。

「原來是這樣。」觀音菩薩微笑著,像潔淨的蓮花一樣直赴盛放之景,似乎先前那一絲歎息,從來沒有在這洞府裡響起來。

如果佛祖封了六道輪迴,真的只是為了讓眾生就此各歸其界。再無循環往生之理,陷於寂滅之中,那他就是傳統意義上地那種大黑手。

但易天行能清清楚楚地把握到佛祖寂滅前的那絲心情,甚至似乎能看見佛祖最後留下的那絲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詭異。

若有生皆苦,修成菩薩也是苦,修成佛還是苦。

既然這一世終歸要歸於寂滅之劫,所以佛祖強行以自己的無上法威,試圖將寂滅地日子提前地早一些,封閉六道輪迴,便是這個意思。

丫活膩了自殺就自殺吧,還非要臨死發瘋,硬拖著整個世界陪他一起理葬。

「佛祖乃是妄人。」

這是易天行心中一股惡寒升起,知如何言語。吐了兩口唾沫,唇角蹦出幾個字來:「天下地上。唯他獨尊大傻叉。」

由不得不沉默,這洞府中的二人,都是佛祖的弟子一脈,想著一直拜地佛祖臨去之前,行了如此之事,由不得哀傷驚懼。

……

……

許久之後。

「好在佛祖沒有真地做成他想做的事情。」觀音菩薩微笑著,似乎十分安慰。「生命自無中來,雖然佛祖封了六道輪迴,卻依然止不住生命源源不斷地在這個世界上產生,少了投胎的靈魂,卻沒有減了人間的熱鬧。」

易天行皺緊了眉頭:「生命自無中來?」他迅即明白,佛祖本以為斷了六道輪迴,地府群鬼無處投胎,人間便會漸漸趨於荒蕪,那所謂的大寂滅便會提早來臨。不料雖然沒有人投胎,生命卻依然盎然無比地在人間出現,死亡。歷著無數美麗或骯髒的過程。

易天行靜靜地望著她,忽然說道:「那是道家地理論,我們修佛之人,首重治心,對於這些事情是不考慮的。」

「佛道兩家互相地影響太大了。」觀音菩薩幽幽道:「我只是驚奇於佛祖的意思,你居然能猜的準準確確。」

「不見得。」易天行道:「他的意思,現在沒人知道,我也只是一猜,若猜錯了,也沒有人能指出我的問題來。」

潛意識裡,易天行想相信剛才他猜到的一切,雖然佛祖將自己的師傅關著了,但他心底深處,依然願意相信佛祖是那樣地一個妄人。

……

……

「佛祖失敗了。」易天行面無表情說道,很自然的,雖然天界目前確實顯出了頹敗之像,人間也是紛爭不斷,但人類總體而言,仍是向著光明去,向著繁榮去。

 失敗是很正常的觀音菩薩望著他,「因為佛祖忘記了生命這種事物,本來就是宇宙間最奇妙的現象,他不像水有源頭,也不像火有燼處,只是要出現時,便出現。」

她微笑道:「千萬年前,我曾隨佛祖去某海島看那石頭變化,最後石頭裡蹦出一個猴來,你說,這生命又是如何產生?」

易天行搖頭微懼:「佛祖將師傅關在歸元寺,不知道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係。」

觀音菩薩微微低頭,眉心無由出現一滴淚般的紅痣,淡淡道:「縱使有關係,也沒有這麼簡單。」

「我認為佛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易天行說道。

「為什麼?」

「因為眾生苦與樂,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大家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不關他什麼事兒,他像個瘋子。」易天行面色很淡,話語很冷,「如果他還活著,我一定會阻止他做這件事情。」

……

……

菩薩沉默著,然後點了點頭:「佛祖的確錯了。」

這是易天行與觀音菩薩達成的第一個共識。

「佛祖關了六道輪迴,除了身具大神通之人外。再難穿越三界而行,而人死之後,靈魂卻依天命循環之途,進入地府。於是五百年來,地府只進不出,如今早已鬼滿為患。最緊要處,論是人是鬼,但凡生靈,總需眼前有一希望,無希望之時,便是寂滅之時。」觀音菩薩淡淡道。

易天行忽然說道:「地府鬼滿為患,無法再次重生,所以佛祖離開後的這五百年裡。西方淨土地阿彌陀佛一直不停地人間擴展著信徒的數量,淨土宗從而在人間佔據了強勢的地位。這一切,不是阿彌陀佛要搶權爭利,而只是要將人間善居士地魂魄引向淨土,從而避免萬千魂魄在地府裡受不盡之煎熬。」

「不錯。」觀音菩薩柔聲道:「如今之地府,萬生淒苦,無超脫之處,故而阿彌陀佛令大勢至下界傳授淨土法門。引導萬千信眾靈魂直赴淨土。」

「那大勢至為什麼要殺普賢,要殺文殊,要傳血僧斂佛法門,要毀去十八羅漢地精純佛性?」易天行冷冷問著:「佛祖是混蛋,不代表須彌山是混蛋,難道阿彌陀佛與佛祖一樣,臨到老了,也患了失心瘋?人間有句話叫老而不死是為妖,我看這修佛修到死。也和妖僧差不多。」

……

……

任他尖酸刻薄損著自己的父親,觀音菩薩只是憐惜地望著他,由他發洩心中的鬱悶。待他稍微安靜下來之後,才柔聲說道:「你是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易天行梗著脖子,像頭憤怒的公鵝。

「佛祖封了六道輪迴,誰受的影響最大?」菩薩問道。

易天行想也未想:「自然是地藏王菩薩。」

「不錯,地藏王菩薩曾經發過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誓要渡化地獄群鬼……而如今輪迴早封,地藏王菩薩心憐群鬼淒苦無望,所以……」菩薩歎了口氣,「所以地藏王菩薩在冥間起兵,想要帶領群鬼生生開闢一條通往人間的道路。」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黑石壇裡看到的情景,又想到真武起兵其中一個目的便是往冥間送兵,免有些懷疑,望著菩薩的面容,冷冷道:「菩薩,只怕地藏王菩薩起兵,背後也少不得你地力量。」

觀音菩薩也不瞞他,淡淡道:「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莫非忘了,我也曾經發過一個大願。」

易天行一怔,這才想起來,在人間流傳地經典之中,曾經記載著兩個大願,地藏王菩薩因為說過地獄不空,誓不為佛,所以深得萬生膜拜,而面前這位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也發過一個大願,但總是隱在她輝煌的歷史和形象之中,少被人提起。

相傳佛祖當年封佛之時,觀音菩薩合什拒絕,發下大願:「行菩薩道,救度眾生,眾生之苦未盡,誓成佛。」

「眾生之苦未盡,誓成佛。」易天行喃喃念道。

觀音菩薩淡然道:「地獄群鬼,亦是眾生一部,其苦未盡,我誓不成佛。」

易天行沉默良久,淡淡說了四個字:「菩薩慈悲。」

……

……

「那阿彌陀佛為何要阻止地藏王菩薩……還有菩薩您的行動?」

「輪迴之路,何其渺茫凶險,又豈是說開便能開的。」觀音菩薩面帶倦色,「若妄然開之,群鬼湧入人間,陰風火號,三界動盪,氣息相擾,只怕馬上便會出現不可預知的大凶險,天地就此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待易天行再問,菩薩接著微笑說道:「那便是所謂末法時代了,阿彌陀佛疑我助你入佛位,便是擔憂我暗中與地藏王菩薩強行開啟通道,以億萬生靈性命地代價,來迎接末法時代的到來。」

她歎了一口氣:「何必疑我?何需疑我?」

菩薩與阿彌陀佛前世父子,今世脅侍,不料卻換來疑心重重,自然有些自在。

易天行歎息道:「既然凶險,菩薩何必強行施為?」

「若不施為,地府群鬼便只能終日在那荒蕪之地無神逡巡,其間苦楚。何以自安。」菩薩緩緩閉上雙眼。

終歸都是那個精神病佛祖整出來的事情,易天行冷笑,對於那個一直無緣能見地胖大嬸,充滿了怨氣。

「阿彌陀佛是怎麼想這件事情的?」他皺眉問道。雖然看地府戰爭,便知道這個佛不同意菩薩們的做法。

「對於阿彌陀佛而言……」菩薩也微微皺眉,皺眉皺的煞是好看,眉梢兒一飄,卻說了句俗世裡地不俗話來:

「穩定重於一切。」

……

……

「為何不讓地獄群鬼修淨土法門,這樣似乎能夠解決佛祖留下來的這個難題。」

「淨土在這裡。」觀音菩薩輕捧著自己地心窩,儀姿柔弱,「便是生靈心思所向,便是其身所往之淨土,地獄群鬼所思者何?不過是人間溫暖。」

易天行一挑眉頭。木然道:「原來如此,看來兩方面的分歧果然是無法分解。」他旋即冷笑道:「穩定重於一切?看來阿彌陀佛還真是很怕佛祖的弟子。繼續做佛祖那檔子糊塗事。」

佛祖已經讓三界亂到接近不可收拾地局面,只怕阿彌陀佛的佛性深處,對於這位前任大佬已經厭惡到了極點,所以只求三界能夠穩定下來,不要再出任何亂子,如果真依地藏王菩薩起兵所向,冥間與人間相通。三界秩序大亂,那才是真正恐怖的景象。

阿彌陀佛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有了冥間的戰爭,天庭地爭權,才有了對於未來佛這個名號的爭執。如果佛土能夠平穩從如來佛祖過渡到阿彌陀佛,那麼還算勉強維持了一個太平——所以阿彌陀佛不會允許易天行成為彌勒降世,成為佛祖地接班人,所以在淨土宗的經典之中,甚至隱著阿彌陀佛才是未來佛的這個說法——所有一切。都是為了穩定二字。

當佛土的方向因為佛祖的終極答案而走向一個錯誤的道路之後,自然會有人起來進行繼承與糾正,徹底的糾正。便意味著清洗。

而須彌山眾,身為佛祖地後人,則成了這整個棋局裡最不穩定,也是阿彌陀佛最無法控制的一個棋子,他們與佛祖的關係最為密切,實力又最為強大,所以五百年前,當阿彌陀佛決定了他的方向之後,當他決定繼承佛位之後,須彌山眾,成了佛土裡第一批用精純佛血來祭旗的對象。

所以大勢至菩薩認為自己是有大慈悲的。

這是政治家的大格局。

如果神佛大部分是天生的哲學家,那麼他們骨子裡面,更像是政治家。

……

……

易天行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卻發現觸手處是一片柔軟,這才發現自己腦袋上的頭髮竟然已經長出來了。

「我為你剃度。」觀音菩薩一飄,來到他地身前,言語柔和,伸出右掌伸到他的頭頂。

一隻手掌帶著堅毅的味道,擋在了菩薩地手掌之前——是易天行的右手,他望著觀音菩薩,極小的動作搖了搖頭。

「菩薩就不怕地獄群鬼在地藏王菩薩和二郎神的帶領打通了輪迴的通道,會給這三千大千世界帶來不可知的危險。」

菩薩道:「我從來沒有希望過這件事情的發生。」

易天行皺眉看了她一眼。

「當佛祖離開之後,文殊普賢二位師兄,想的是帶領須彌山的羅漢們找到佛祖。」

「阿彌陀佛想的是,怎樣隱瞞佛祖離開的消息,隱瞞佛祖所造成的局面,隱瞞一切的一切,只為這三界的太青,為此不惜加諸世人無限痛苦。」

「而我想的與他們都一樣,我從來沒有奢望找到佛祖歸位,我也從來沒有奢望,眼下這個站在鋼絲上的所謂太青,能夠繼續維持多久。我只想讓這個世界更平衡一些。」

易天行冷冷道:「所以你讓真武起兵,所以你讓地藏王菩薩起事,所以你護住了葉相的性命,又生造出一個我來。」

「不錯。」菩薩淡淡望著他:「須彌山尋佛,淨土宗滅佛。而我不一樣,我要……造佛。」

……

……

五百年來的重重秘辛,五百年來地須彌山淒苦,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於一個荒謬的基礎,歸於一個妄人……不,妄佛的所作所為。

在這個世界上,最能清晰感覺到佛祖心意地,是進過黑石壇的易天行,最瞭解五百年來一切故事的,是這位一直柔順的觀音菩薩。

所以這兩個人今日的談話,抽絲剝繭一般,將所有的事情都理的清清楚楚,事情的真相。殘酷而又荒唐地擺在了面前。

「這個故事裡,誰是反派。誰是正派?」

「是每個故事都有正派與反派。」

在這個故事裡面,阿彌陀佛想保證三界的穩定,地藏王菩薩想度盡群鬼,觀音菩薩想重開輪迴……誰錯了?文殊與普賢菩薩什麼都沒做,難道他們錯了嗎?

「所有的事情,你都明白了,準備如何做?」

「我要回人間。」

觀音菩薩靜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想回人間救你師傅出來。也知道你想保住文殊師兄此世肉身,但有時候,該放開地事情,必須要放開。」

……

……

「放開?」易天行怨毒叱道:「葉相那小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孤苦幾十世,你可曾出手相助?普賢在雪原之上枯木一般淒慘數百年,你可曾出手?」

觀音合什:「普賢師兄大境界,我無法找到。」

「那是因為他連你都敢相信。」易天行瞇著眼睛。盯著眼前這位:「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放開地,菩薩猶有執著。如果你什麼都能放開,也就不會與我說這麼多廢話了。」

……

……

他想到這數年來的遭逢際遇,由打心底深處浮起一絲悲哀,一股怨氣從胸腑裡噴湧而出,化作一長串像哭一般的笑聲:「呵呵呵呵……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容易產生許多無力的荒謬感……那穿白衣裳的普賢啊,你可真是冤,冤,冤,冤!」

忽然間,他的雙眼冷了下來:「人都是有立場地,所謂善惡,便是在立場之上,在我看來,佛祖首惡,西方的淨土乃是從惡,其惡在於以己之心思,斷他人之生死禍福。」

「難道你此時境界,還看穿生死二字?」菩薩淡淡道:「若已了生脫死,你與淨土又哪裡有化不開的仇怨,這世上又哪裡來的仇怨?有的,不過是因果二字罷了。」

易天行冷冷看著他:「你說過目的與手段不是一回事,在人間的時候,我也曾經對秦梓兒說過類似的話,但轉頭想來,善惡只是自己的考量,阿彌陀佛,用地手段血腥骯髒,損的是我兄弟利益……要知道,我看著普賢便舒爽,與葉相一處便清快,這便是天然的親近,不論生死仇怨,只是胸中那口氣……不要以為我現在境界高了,便像佛一樣神神經經,要忘了你給我請地師傅乃是那人物,他教出來的我,又豈是那個只知道在天界混個佛位的孱弱小子。」

觀音菩薩開始皺眉,易天行開始低吼,聲音漸漸陰沉了起來。

「我恨的,不是大勢至菩薩傷了普賢,殺了文殊。我恨的,是他們做出這些惡業來,居然是為了這樣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我恨的,是佛祖只問一己之智慧,便妄論萬眾之生死。」

「要以為政治正確,便一切正確。要以為阿彌陀佛掛著個正義的牌坊,我就可以不當他是婊子。不要以為大勢至頂著個破水瓶子,就可以冒充洗衣工人,把自己的雙手洗的乾乾淨淨。屠夫便是屠夫,再如何佛光覆身,還是屠夫!」

……

……

「我暫時還沒有學會將屠夫的凶殘化作微微的一笑。」易天行合什微微冷笑。

他胸中那個袋子裡,隱隱傳來旃檀功德佛的歎息聲。

「一心囿於仇恨,如何能早日成佛?」菩薩的目光望向他地胸口。歎息道。

「為何成佛?若佛祖如今還在世上,我倒要覓著機會去打他一悶棍,這種老混俅打死一個不虧,打死兩個絕對有賺。」易天行眼睛裡流露出一股悍意。反正與菩薩已經攤牌了,話語便大膽起來,加上知道菩薩這句話說的是誰,越發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響,知裡面那位脫離仇恨的榜樣佛,會會被震地糊塗。

菩薩似乎不在意他說話的耿倔,只是淡淡說著道理,「你一日成就佛位,六道輪迴便無法打開。那只有兩種局面,要不就是地藏王菩薩率群鬼衝出陰間。令到人間大亂,三界秩序崩潰,末世降臨;要不就是阿彌陀佛仍然領著淨土的力量,打壓著各方的實力,與玉帝攜手,維持著這脆弱的太平,而冥間億萬生靈哀嚎痛苦。全無希望,須彌山永無翻身之日文殊普賢,生受數十世苦厄,無法解脫。」

「論哪一種局面,我想都不是你願意看到的。」菩薩微笑著,沒有一絲威脅的意味,「所以我很好奇你要離開的理由。」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才很溫柔地從嘴唇裡吐出一個字來。

「操。」

……

……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此時的觀音菩薩絕對會被易天行陰冷的目光送到西天淨土去修行去,他冷聲說道:「菩薩說地這幾種局面。我確實不想看見,我只是在懷疑一件事情。」

菩薩的目光冷了下來。

「我懷疑,這所謂地局面,是是你一手造成的。這所有的事情背後都有你的影子,而你……似乎就是專門營造出這種局面,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逼著我一定要接受你的要求。」易天行冷冷道:「你要造佛,似乎下的本錢過於大了一些。」

觀音菩薩微微合什,清光四射。

易天行面無表情,「只是成佛又豈是如此容易簡單,你以末法時代威脅我成佛,難道我便能立地成佛?我怕地……」他一字一句說道:「你,會故意造就一個末法時代來讓彌勒佛歸位。」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懷疑觀音菩薩會在一個合適的契機裡讓冥間的白骨大軍衝破阻礙,讓冥間與人間相通,從而造就一個萬物俱毀的末法時代。

易天行閉上了雙眼,眼前閃過一片人間地獄的恐怖景象:「如果成佛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那何必要成佛?萬物生靈,又何必需要這個佛?我想,如果地藏王菩薩真的知道了你的所思所想,也一定會同意我地意見。」

「你自己多考慮一下,無須疑我太多,只需要牢記一點,這世上一日無佛,六道輪迴一日開,冥間生靈,便一日無所謂希望。」觀音菩薩起身,準備離開洞府,「你的師傅在歸元寺中,那處的佛光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易天行瞇著眼睛,兩道寒光從他地眼簾裡透了出來。

觀音菩薩接著說的話,讓他更加心寒:「你應該想到,如果佛祖只是為了讓三界毀滅,他應該有更多直接的方法,比如直接打開一條冥間與人間的通道。而且他在封閉了六道輪迴之後,確實開闢了這樣一個通道,只是卻沒有施行,而是將你的師傅囚在了那處,上隔萬丈佛光,下拒億鬼怨氣……你如果想救你師傅出來,萬丈佛光便會直接灑落冥間,無數生靈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間。」

易天行手指冰涼,黑石壇中看見的那個白光一下子進入他的腦海之中,難怪當時他看著那白光就眼熟,原來便是天袈裟大陣裡一直隱著的那萬丈佛光!

「師傅……」易天行感覺自己的胸口像在被針扎一樣,「佛祖為什麼要把我師傅囚在那處?為什麼?」

「除了你師傅,還有誰能抵得住佛祖留下的本命佛光?還有誰能鎮得住陰間的噴湧怨氣?」觀音菩薩略帶憐惜望了他一眼,「你師傅便像是燃油與火星之間的一道屏障,若他出來了,要不就是佛光灑向冥間,要不就是群鬼湧入人間。」

易天行垂下了頭,頭髮有氣無力地耷拉在額上:「佛祖為什麼這麼做?」

「或許……或許……或許是因為佛祖自己也不知道最後的選擇是對是錯,所以他用鬥戰勝佛的無窮戰力與無上境界鎮在那眼上,從而將三界潰滅的時辰無限地拖後……」

「或許,在最後的關頭,佛祖沒有做出選擇,而是將這個選擇的權利留給了他的繼任者……」

菩薩雙手合什,向滿臉木然的易天行禮敬:「南無彌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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