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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發表於 2009-4-20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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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老年人連續失蹤
棗紅色的絲絨幕,緩緩降下,掌聲雷動。
站在舞台前緣的女歌唱家,深深地向聽眾鞠躬。在掌聲中,夾雜著聽眾的高叫聲,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剛才的演唱,實在太動人,是以整個歌劇院中,都響徹了「再來一次」的叫聲。
已降的棗紅絲絨幕,再度升起,伴奏的鋼琴手,又攜著樂譜走了出來,在鋼琴前坐
下。
歌唱家將手放在胸前,琴音一起,所有的呼聲和掌聲,一起靜了下來。
嘹亮、動聽的歌聲和琴聲之外沒有任何的聲音,直到歌聲完畢,掌聲才又震耳欲聾
地響了起來。
那是一次極其成功的演唱會,幾乎每一首歌,都引起聽眾的狂熱,要求再來一次,
所以,當離開了歌劇院時,已是凌晨兩時了。我並不熱衷於古典藝術歌曲,但是像剛才
那樣,由第一流藝術家來演唱,我卻也百聽不厭。我相信白素一定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
,因為她挽著我離開的時候,面上那種神情,告訴我她心中在想些甚麼。
我們隨著人眾,走出了門口,在我們前面是一對老年夫婦,那一對夫婦十分老,每
人至少有八十歲;行動十分遲緩,兩人都拄著拐杖,慢慢地向前走著。
他們也像是知道自己的行動太慢,會阻礙別人,所以他們在我們接近之際,便側身
讓了一讓,讓我和白素先走過去。
我和白素雖在先走了過去,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們也不便走得太快,因為那兩
個老人家實在太老,他們可能需要照顧。
我們放慢了腳步,那一雙老夫婦就跟在我和白素兩人的身後。
所以,我和白素,就可以聽到他們低聲的交談,我們聽得那位老先生道:「你看,
我們前面的一對,多麼年輕?唉,我們要仍是那樣年輕就好了。」
那位老太太也嘆了一聲,道:「是啊,不知不覺間就老了,老得真快!」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覺得我們的好心,反倒惹起了兩位老人的傷感,我們看來
還是走得快一點的好。
正當我們要加快腳步之際,忽然,我們又聽到另一個的聲音。
那是一個十分低沉的男人聲音,聽了令人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神秘之感,我忍不住回
頭看了一下。
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穿著晚禮服的男人,雙眼十分有神,他雖然不是望著我,但是
仍然令我覺得他的眼光向我掃了過來,使我覺得那樣看人家,是不禮貌的。
所以我立時轉回頭來,也就在那時,我聽得那男人道:「兩位嫌自己太老了麼?」
「是啊,我們是太老了!」老先生回答。
那男人笑了起來:「老是十分可怕的,甚至比死還可怕,對不對?」
當我聽到這裏的時候,我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來。
那傢伙竟然當著兩個老年人講那樣的話,那實在太殘忍了,這傢伙一定是一個毫無
人性的人!
然而,我還未曾回過頭去,只聽得那人又道:「如果我說,我能令兩位恢復青春,
你們是不是相信?」
那時,我和白素已走下了歌劇院大門口的石階,我們只聽得那一對老年夫婦發出了
幾下乾枯的笑聲,不知道他們的真正反應如何。
當我們下了石階之後,再回過頭去看時,卻見那男人已扶住了那一雙老年人,進入
了一輛很華貴的汽車,接著,車子便駛走了。
我呆了片刻,白素低聲道:「剛才那男人,實在太無聊了!」
我苦笑著:「也很難說,那兩個老人家,像是已被他說服了,恢復青春,哼!」
白素笑了起來:「你何必那麼激動?」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那麼激動,是以給白素一說,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一
起上了車,回到了家中,自然在歌劇院門口所遇到的那件事,並不是甚麼特別的事情,
我和白素都早將它忘了。
一直到第三天,早上一打開報紙來,我一看到了那則新聞時,才突然呆了一呆,忙
叫道:「素,你快來看,快過來看!」
白素還當發生甚麼事情,連忙趕了過來,我指著報紙道:「你看!」
白素向報紙看了一眼,她也不禁呆住了。
報上登著一個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的照片,兩人都已非常老了。
雖然說人在老了之後都是差不多的,但我們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得出,那兩個老人,
就是在歌劇院門口,跟在我們後面的那一對老年夫婦!
而在照片之旁的標題,卻是令人心驚肉跳的:本年來第九次老人失蹤。殷商郭奎雙
親神秘失蹤。
新聞的內容說,這一雙郭老夫婦,全是十分有學問的人,是早期的留學生,十分欣
賞藝術,於兩天前,去欣賞名歌唱家的演唱之後,便未曾回家,警方調查的結果,證明
他們曾在歌劇院中,直至失蹤,但是在離開歌劇院後,便音訊全無了!
新聞還說,像類似的神秘失蹤,半年來已發生了九宗之多。
失蹤的全是老年人,失蹤之後,都一點結果也沒有。這次失蹤,是不是同一性質,
以及何以會有那麼多的老年人失蹤,警方正在調查中云云。
在新聞之後還有失蹤者兒子的談話,說他們的雙親雖然已屆八十高齡,但是行動還
不需要人扶持等等。
我和白素看完了報紙,兩人一起抬頭起來,不約而同地叫道:「那個男人!」
白素又道:「快告訴警方,是那男人將他們帶走的!」
我猶豫了一下:「通知警方?我們對那男人,也不能提供進一步的消息。」
白素道:「那輛汽車,你記得它的牌照麼?」
「沒有。我沒有注意。」
「可是,我卻注意過那汽車的款式,」白素說,「那是一九六五年的雪佛蘭大型房
車。」
我嘆了一聲:「像那樣的汽車,全市至少有一千輛以上!」
「那也好的,警方至少可以縮少調查的範圍,總比沒有任何線索要好些!」
女人固執起來,真是連牛也不如。事實上,我不是不想通知警方,而是我知道,這
種疑難案件,一定是落在傑克中校的手中。
而傑克中校是一個十分剛愎自用的人,人家向他提供線索,他不但不歡喜,而且還
會生氣的,但現在白素既然堅持著,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我拿起了電話,撥了警局
的號碼。
等到有人接聽之後,我便道:「我是市民,我有關於老人失蹤的消息!」
警局接聽電話的警官忙道:「請你等一等!」
我大約等了兩分鐘,便聽到了傑克中校的聲音,傑克中校道:「甚麼人,有關老人
的甚麼消息?」我不願他知道我是誰,是以我將聲音略變得低些:「我是市民,我在那
天聽完演唱之後,見過那對老年夫婦。」
「好的,你叫甚麼名字,住在哪裏?」
我心中不禁十分光火,我向警方提供消息,警方有興趣的卻是我的姓名、住址,倒
像我才是他們要找尋的人一樣,我冷冷地道:「警官,你有興趣的究竟是甚麼,是我,
還是我提供的消息?」
傑克中校悶哼了一聲:「好,你有甚麼消息?」
我道:「那一對老夫婦,和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中年人一起離去,那中年人駕駛一
輛一九六五年的大型雪佛蘭房車,我知道的就是那麼多!」
不等他再問甚麼,我便立時放下了電話。
並不是我不肯和警方合作,事實上,我知道的,確然也只有那麼多。
白素聽我打完了電話,才去張羅早餐,我則仔細看看報紙,有一份報紙,將九次失
蹤,歸納在一起報導。九次失蹤,一共有十四名老人不知去向,他們的年紀,都在七十
五歲以上,甚至有一個八十七歲的老婦人。
這九次神秘的失蹤,都有相似之處,老年人全是在公眾場合之中露過面,然後便不
知去向。最早的一宗,發生在四個月之前,一直到現在,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我看完了報紙,心中只覺得十分奇怪,假定這九宗失蹤案,全是那個相貌異特的中
中人做的,那麼,他的目的是甚麼呢?
可以肯定,絕不是綁票,因為是綁票,必定繼失蹤而來的,就是恐嚇勒索,綁票的
目的是錢,而絕不是製造一些神秘的失蹤。
那麼,目的何在呢?
這的確是十分有趣的一個問題,暫時,我可以說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在用完了早餐之後,我駕車離家,到了小郭的事務所,在他的辦公室的門前敲了兩
下,推門而入,小郭見了我,連忙站了起來。
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開門見山:「你對九次老年人的失蹤,有甚麼意見?」
小郭嘆了一聲:「一點主意也沒有,其中有兩宗,失蹤者的子女,還是委托了我進
行調查的,可是毫無頭緒。」
我將在歌劇院門口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地向小郭說了一遍,小郭緊蹙著眉:「那是
甚麼意思,那中年人究竟是甚麼路數?」
我道:「我不知道。」
小郭突然一掌擊在桌上:「我有一個辦法了,你見過那中年人,又曾見他和那失蹤
者離去,你可以在報紙上登一段啟事,表示你知道了他的陰謀,那麼,他或者做賊心虛
,會來找你!」我笑了起來:「小郭,你這辦法倒想得好!」
小郭聽出我是講反話,他瞪著眼:「為甚麼?」
我道:「你想想,那傢伙已製造了十四人的失蹤,他在乎多製造一個麼?如果我一
登那樣的啟事,我會有甚麼結果?」
小郭仍然瞪著我:「你甚麼時候變得怕事起來了?嗯?」
我毫不客氣地回敬著他:「當我發現你已是大偵探的時候,我就變得膽小了!」
小郭給我講得不好意思,笑了起來:「算了,算了,由我來刊登這段啟事好了。」
我笑著,指著他的鼻尖:「你可得小心些,那人如果真來找你了,一定不是容易應
付的人,你可別將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小郭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離開了他的事務所,辦了一些事,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我打開報紙,就看到小郭刊登的那段啟事,小郭的啟事擬得十分巧妙。先
是一個標題:歌劇院前的活劇。
然後,他將歌劇院前發生的事,簡略地敘述了一遍,最後道:「你不想自己的行為
被世人所知,可以和我商量,我的電話是——」
我不知道小郭刊登那樣的啟事,是不是有用,當天我也未曾去問他,第二天,我打
了個電話到他的事務所,他卻還沒有回來。
又過了一天,我再打電話去,小郭仍沒有回來。
小郭也失蹤了!
我連忙趕到小郭的事務所,已有警方人員在場,一個職員正在向警方人員提供資料
,他道:「啟事刊出之後,上午十時,郭先生就接到了電話,他十分高興地走了出去,
一去就未曾回來過。」
這時,一個女職員已拿著一卷錄音帶走了出來:「這就是那次電話的錄音。」
小郭的事務所中十分紊亂,主持其事的警官並不認識,但是他看到我和其他工作人
員很熟,所以以為我也是事務所中的工作人員,是以他也任由我聽那卷錄音帶。
當錄音帶中的聲音被播放出來的,我不禁苦笑了起來,那是一個很普通的電話,有
一個人,打電話來告訴小郭,說他看到了報上的啟事,他約小郭在公園的荷花池旁見面
,時間是十一時,就是如此而已。
但是我卻一聽就聽出,在電話中約了小郭見面的那人的聲音,正是那個中年男子的
聲音,就是那個中年男子,在歌劇院前,對一對老年夫婦說,年老比死更來得可怕,又
問那一對老年夫婦,是不是要恢復青春!
結果,那一對老年夫婦失蹤了!
而現在,他約小郭見面,小郭也失蹤了!
我知道小郭是一個十分機智的人,他能夠成為一個著名的偵探,絕非倖致。他如果
失蹤,那證明著其中一定有著過人的曲折!
我看到那個警官仍是不斷翻來覆去地在聽著那卷錄音帶,我忍不住道:「為甚麼還
不派人到公園的荷花池旁,去察看一下?」
那警官反倒瞪了我一眼:「現在去察看還有甚麼用?人也早已失蹤了!」
我實在有啼笑皆非之感,但是我還是強自按捺著自己,沒有將「蠢材」兩字,罵出
口來。
我耐著性子:「你知道,郭先生的身手很不凡,他如果是被人綁架走的,那麼一定
會有一些甚麼東西留下來,可以作為線索!」
我的話已講得如此之明白,照說,那警官多少應該有點反應了。
可是他卻只向我瞪了瞪眼,嫌我多事。看到了這種情形,我自然也不再向下講去,
一個轉身,出了小郭的事務所。
那警官不肯派人到那中年人和小郭約定的地方去察看,我實在沒有必要去說服他,
因為我自己也可以去。
雖然在那電話的錄音中,那中年人並沒有講明是在哪一個公園,但是全市有大型荷
花池的公園,只有一個,我駕車到了公園的附近,然後來到了荷花池的旁邊,那是一大
片草地。
在草地上,有十幾個小孩子在玩耍,有好幾對情侶,坐在長凳上。
古木參天,濃蔭處處,公園中呈現著一片寧靜。那荷花池相當大,荷葉浮在水面上
,兩個男孩子側著頭,站在池邊,研究著如何才能捉到在荷葉上的那隻青蛙。
我只知道小郭和那中年人約在荷花池邊,卻不知道他們會面的確定地點,所以我只
能繞著荷花池,慢慢地向前走著。
我走得十分慢,因為我必須一面走,一面留意池邊有沒有可疑的地方,但是一切看
來,都似乎十分正常,並沒有值得懷疑之處。
我一面走,一面心中在想,或許那警官是對的,人已失蹤了,再到這裏來看,有甚
麼用?如果失蹤的情形,和那一雙老年夫婦一樣,那麼,在歌劇院的門前,能找出甚麼
痕跡來?
我幾乎有些後悔此行了!
但是,當我緩步到了一株大樹之下時,我卻改變了我的看法,我站在那株樹前,我
看到樹下的草地曾被踐踏過,而且留下的腳印,都不是孩子的腳印,而是成年人的。
看來,在大樹下,至少有三個以上的成年人,曾劇烈掙扎過。
而引起我注意的,還不光是這一點,在樹身上有好幾條十分深的刻痕,那幾道刻痕
,顯然是新近才刻上的,因為露在外面的木質還是潔白的。
那幾道刻痕,特別引起我的注意,那是因為我知道小郭經常配戴的戒指,是有著一
個十分尖銳的尖刺的。
他配戴那樣的戒指,有多種多樣的用途,像現在那樣,可以在極短的時間中,在樹
身上,留下刻痕,便是用途之一。
我已可以肯定,小郭是在這樹下和那中年人見面的,而他的失蹤,也百分之百,是
暴力劫持的結果!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我的發現,算不了是甚麼線索,是以我也難以想得出我下一步
應該怎樣,我緊蹙著眉,正是用心思索著。也許因為我實在想得太用心了,是以竟連得
有人來到我的身後,我也不知道,直到我的腰際,被硬物頂住,我才陡地一震。
但是,我卻已不能採取任何行動了,因為我立即覺出,我腰際的是一柄手槍。接著
,我便聽得我背後的那人道:「衛先生,你最聰明的抉擇,便是不要反抗,跟我們走,
去見一個人。」
我吸了一口氣:「你們認識我?」
「不認識,但是郭先生說,在他失蹤後,你一定會來到他失蹤的地方的,我們已等
了你許久了,衛先生,等了很久了!」
我苦笑了一下,小郭的介紹真不錯!那人繼續道:「請你相信,我們一點惡意也沒
有,絕不會對你有任何傷害,郭先生也受著我們極好的招待,我們只是想請你去走一次
,闡明一些事情。」
我聳了聳肩:「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抵在我腰際的手槍,閣下是不是介意移開些
?」
第二部:「想不想回復青春?」
那人回答的一句話,卻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道:「我沒有槍,衛先生。」
我連忙轉過頭看去,剎那之間,我的神情,不免顯得十分尷尬!我的一生之中,不
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如今雖不能說是翻了船,他手中所握的,是一枚「羅米歐與朱麗
葉」牌的古巴雪茄,那種雪茄是裝在一根金屬的圓管之中的!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再抬頭看去。站在我面前的兩個人,年紀很輕,都戴著眼鏡,
看來像是大學生。
那站得離我較近的一個攤開手:「衛先生,我們一點惡意也沒有,我們久聞你的大
名,你如果要對付我們,我們決無反抗的餘地!」
我笑了笑:「你們知道我不會對付你們,好奇心將會驅使我跟你們前去,對不?」
那兩個年輕人都笑了起來,那一個道:「衛先生,你比郭先生有趣,我們逼得要和
郭先生起了一些小小的爭執,和你卻不必了!」
我揚了揚眉:「你們能和郭先生在爭執中贏了他,也不容易啊!」
他們又一起笑了起來,我道:「好,我們可以走了,用你的車子,還是我的?」
「我們的車子,衛先生!」
我們一起向公園走去,在公園外面的停車場中,我被帶到了一輛淺黃色的小車子旁
邊,他們中的一個打開了車門,我一進了車廂,另一個便坐在我的身邊:「衛先生,請
蒙上你的雙眼。」
他一面說,一面遞了一幅黑布給我。
我有點惱怒:「如果我不答應呢?」他連想也不想:「那麼,我們就不會帶你前去
,我們就此分手好了。」
我開始感到這兩個傢伙的可惡了。
本來,是他們要我前去的,但是他們把握了我的心理,現在的情形,倒有點像是我
要求他們帶我前去!
我立即想到,我根本不必跟他們到甚麼地方去,我可以把他們扭交給警方!
但是我又想到,那是沒有用的,如果他們甚麼也不說的話,他們根本沒有犯罪的行
動,誰也將他們無可奈何,我要進一步明白那九宗神秘失蹤案的真相,只有跟著他們前
去!
這兩個傢伙竟如此了解我的心理!
我考慮了足足兩分鐘,沒有法子不承認失敗,是以我只好道:「好的,你替我綁上
吧!」
那年輕人道:「是,衛先生是君子人,當然不會中途偷看的。」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說甚麼。
而當我眼上才一蒙上黑布,汽車便開動,我斜靠在座位上,根本無法知道車子經過
了一些甚麼地方,也不知道車子是在甚麼地方停下來的。
只是在車子一停之際,我便要伸手去拉開臉上的黑布,可是我的手卻被擋開,那年
輕人道:「請再忍耐一會,衛先生,再忍耐一分鐘就可以了。」
我也不與他多計較,任由他將我扶出了車子,我覺得出我走在草地上,同時,還聽
到了噴泉的聲音,那一定是一個很大的花園。
接著,便是石階,在我走上石階之前,那年輕人提醒我,道:「請小心,你前面有
石階!」
當我走上了四級石階之後,我踏上了厚而輕的地氈,然後,又走出了十來步,才聽
得他道:「衛先生,現在你可除去黑布了。」
我一伸手,拉下了黑布,在開始的一剎間,我甚麼也看不到。
但是立即,我看到眼前的情形了,我站在一間書房之中。那是一間十分寬大,家具
和一切布置,都是十分古老的書房。
書房中並沒有人在,但是當我的視線才一恢復之際,就聽到另一扇門,傳出了小郭
的聲音,道:「你們究竟在鬧些甚麼鬼?」
然後,便是我聽來已十分熟悉的,那中年人的聲音:「郭先生,你別發怒,我們已
請來了你的好朋友衛先生,等我們一齊見了面之後,好好談談。」
那扇門打開,我看到小郭和那中年人,一起走了出來,我忙叫道:「小郭!」
小郭也叫了我一聲,他奇道:「你怎麼也來了?他們派了多少人,才能將你請來的
?」
他在「請」字上,特別加重語氣,我笑著:「我的情形和你略為不同,我真的是他
們請來的,雖然他們蒙上了我的眼。」
小郭「哼」地一聲,坐了下來:「好了,現在可以談談了!」
那中年人十分有禮貌地對我道:「請坐!」
我在小郭的身邊坐了下來。
那中年人坐在我的對面,他才坐下,又欠了欠身,道:「我先來自我介紹,我姓蒙
,你們可以稱我為蒙博士,或蒙教授。」
我和小郭,都冷冷地答應了一聲。我們會了面之後,自信心大為增加,我們都相信
我們兩人在一起,對方的人手再多,我們要占主動,也並不是辦不到的事。
而我們之所以還不發動,全是一樣的心思:因為我們想聽聽那中年人究竟講些甚麼
。
那中年人——或者稱他為蒙博士——在自我介紹完畢之後,又坐了下來:「我知道
,兩位對連續失蹤案,都十分感到興趣,是不是?」
我立時道:「正是如此,失蹤案的主持者,蒙博士,或蒙教授!」
我的話,自然是說得十分不客氣的。但是那中年人卻好像並不在乎,他繼續道:「
可是,兩位有沒有注意到失蹤者的年齡?」
「當然注意到,全是老年人。」
「老年人,那樣的說法,未免太籠統了。應該說,那是平均年齡已達到七十九歲零
兩個月的老人,他們有的已超過八十歲了。」
「那又怎樣?」小郭反問他。
「那表示一項事實,他們全是在死亡邊緣的人,他們隨時隨地,都可能死亡,因為
他們實在太老了。如果他們死了,有沒有人注意他們?相信兩位決計不會去留心一個八
十歲老人的死亡消息吧?」
我已料到他想講甚麼了,是以對於他的話,我只報以一連串的冷笑。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位蒙博士又道:「所以,他們的失蹤,實在是不應該引起兩
位的注意的,他們這些人全是快死的了!」
我冷冷地道:「閣下的這番話,是我所聽到過的,一個卑鄙的罪犯的最無恥的飾辭
!」
蒙博士的面色變了變,小郭已經怒吼起來:「你將那些老人怎麼了?」
蒙博士皺了皺眉:「他們怎樣了,我暫時不能宣布,但是我不明白兩位何以不能接
納我的解釋,我實是十分奇怪。」
我怒道:「我們為甚麼要接受你的解釋?你的行動是犯罪,是嚴重的犯罪,不管他
們的年紀如何老,你令他們失蹤,那便是犯罪。」
「對,我同意,那是站在現行法律觀點上而言的。」蒙博士回答著:「但是,他們
的時光所餘無幾,他們有權將殘餘的生命來搏一搏的。」
「甚麼意思?」我問他。蒙博士站起來,拉開了一隻抽屜取出了一個錄音機來:「
衛先生,或者你還記得郭老先生、郭老太太的聲音,請你聽聽這個。」
蒙博士按下了一個掣,我和小郭都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我願意接受蒙博士的
試驗,接受那種試驗,全然出於我的自願。」
接著,便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所講的話,和剛才那老頭子的話一樣。
而我也聽出,那真的是在歌劇院門口,所聽到過的那一雙老夫婦的聲音。
蒙博士又拿出一疊文件來:「請看,那是他們親筆簽署的文件。」
我接了過來,文件全是手書的,寫的也正是和錄音機中放出來的話一樣的字句。
蒙博士道:「有了這些,我在法律上不是犯罪,是不是?」
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會有那樣的情形出現,那確然是我們絕料不到的。因為有了
那些文件,即使蒙博士落在警方的手中,警方是不是能對他起訴,還是疑問,我們自然
更無權過問了。
可是,我們的心中,也十分疑惑,因為蒙博士的手中,既然有著對他如此有利的文
件,他的行動,為甚麼還要如此神秘呢?
蒙博士的雙眼十分有神,而且,他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意一樣,我剛想到這一點,還
未曾問出來,蒙博士已然道:「由於我的實驗,絕不能受任何方面的干擾,所以我必須
保持極度秘密。」
小郭問道:「你在從事甚麼實驗?」
「我自然不會講給你聽,郭先生,因為到目前為止,那還是一個極度的秘密,我只
是希望你們別再來干擾我,因為我絕不是在從事非法勾當!」
我和小郭,都無話可說。
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我們實在找不出理由來反對他的話,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
的自由,他有他個人的秘密,只要他不犯法,不損害別人,我們自然也沒有道理一定要
揭穿他!
所以,我和小郭都不得不點著頭:「既然那樣,我們自然不再多管閒事了。」
蒙博士道:「那最好了,我會吩咐那些老人,用電話和他們的家人聯絡,告訴他們
的家人,他們很好,我以前疏忽了這一點,真是不應該。」
我和小郭一起站了起來:「我們告辭了。」
蒙博士抱歉也似,笑了一笑:「兩位,請仍然在眼上蒙上黑布。」
我想要提抗議,但是小郭卻立即道:「好!」
我瞪了小郭一眼,怪他為甚麼答應得如此之快,但是小郭卻向我眨了眨眼,我心知
他一定有原因的,是以也不再出聲。我們的眼睛被紮上黑布,由人帶領我們出去,上了
汽車,半小時後,我們被帶下汽車,解開了黑布,我們又在公園附近了。
那帶我們來的兩個年輕人,立時駕著車離開,我立即問:「你已知道他們在甚麼地
方了麼?」
「現在還不知道,」小郭得意洋洋,「但是我立即可以知道。我留下了一具小型的
無線電波發射器在蒙博士的書房中,快到我的車中去,我們立即可以知道,他的屋子是
在甚麼地方了!」
我大是高興,用力在小郭的肩上拍了一掌:「你進步得多了,小郭!」
小郭和我,一起向前走去,他的車,上次來公園時停在公園附近的停車場中,這時
仍然在,一進他的車,他立時按下了幾個掣。在錶板上,一個小小的螢光屏上,出現了
一個亮綠色的小點。
小郭指著那一點:「看,在東面,我們的車子如果來到了發射器的二十公尺之內,
它還會有聲音發出來。」
我伸了一個懶腰,太容易了,太容易的事,反倒使人有懶洋洋,提不起勁之感。
小郭駕著車,向東駛去,他不斷轉著車子,使車子接近那無線電波發射器。
約莫半小時後,越來越是荒涼,前面幾乎已沒有可以通車路!
我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因為時間已差不多,我們應該在一個有屋子的地方,
而不應該在那樣的荒郊之中的。可是,小郭卻還充滿著信心。
我忍不住問道:「小郭,有點不對吧!」
小郭道:「別吵,快接近了!」
就在那時,儀器上發出了「的的」的聲響來,小郭連忙停住了車,當他停下車來時
,他的信心也消失了,他苦笑著:「我想,我留在蒙博士書房中的那具無線電波發射儀
,已被他們發現了。」
我攤了攤手:「而且,我已看到你那具儀器在甚麼地方了。」
「在甚麼地方?」小郭連忙問。
我伸手向前指去,在前面十多碼的一株樹上,釘著一塊木板,那木板上用紅漆寫著
一行字:郭先生,你白費心機了!
而在那塊木板上,還釘著一樣東西,由於隔得相當遠,所以我其實是看不清楚那是
甚麼,但是可想而知,那一定就是小郭的那具追蹤儀了。
小郭連忙打開車門,向前奔了過去,他奔到了樹下,將那塊木板拉了下來,又回到
了車邊。他靠在車上,長嘆了一聲。
我揚了揚眉:「準備放棄了?」
「不放棄也不行啊,」小郭無可奈何地說:「我們甚麼線索也沒有了。」
「如果說甚麼線索都沒有,那也不見得。」我搖著頭說道。
「至少我們知道,蒙博士的人到過這裏,而這裏離蒙博士的住所,不會超過半小時
的車程。」我說。
小郭呆了半晌:「這算是甚麼線索?」
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其實算不了甚麼線索,但是我卻絕不肯就此放棄那件事,
我道:「我們下車去看看,或許可以找到甚麼。」
我出了車,和小郭一起慢慢看著,可是化了大半小時,結果,是找到了兩個比較清
楚的腳印。從那兩個腳印上,我們推斷出,那是七號半的鞋子,那人的身高,大約五尺
七寸。
除此以外,甚麼也沒有了!
小郭狠狠地在地上頓了兩腳:「就憑這條線索,別說是我和你,就算福爾摩斯再生
,只怕也找不到蒙博士的屋子在甚麼地方!」
我慢慢地踱著,從那株樹下,踱到了車旁,又從車旁踱到了樹下。
我來回足足踱了十來次之多,才道:「小郭,在歌劇院前,我曾聽得蒙博士對那一
對老夫婦說,想不想回復青春,他可能是在實驗使老年人回復青春的辦法?」
小郭「哼」地一聲:「我想蒙博士一定是在作不法勾當,我們一定要找出他的住所
來。」
我揚了揚手:「有一個辦法,這些日子來,他不斷在尋找老年人,只要他繼續在找
老年人,我們兩個人就可以——」
小郭叫了起來,道:「假扮老人!」
我道:「是的,你回去查一下,前後九次失蹤的老人,都是在甚麼地方失蹤的,那
麼,我們就可以在他經常尋找老人的地方去供他尋找!」
小郭興奮了起來:「好,這真是一個極好的計畫,我立即進行。」
我道:「你有了結果,和我通電話。」
我用他的車子,回到了市區,到了家中,一小時之後,小郭的電話來了,他道:「
我查過了,三宗是在體育館外,一宗在歌劇院,兩宗在戲院,還有三宗,在百貨公司門
外不遠地方發生。」
我略想了一想,便道:「那全是公共場所,看來蒙博士喜歡的是年紀雖然老,但多
少還有一些活動能力的老人,而不是只知坐在家中搖搖椅的老人。」
「是的,你看我們該如何進行?」
「我們不妨分頭進行,你扮成老人,到體育館前去,裝著對每一場體育比賽都有興
趣的樣子,而我,則到百貨公司前去看櫥窗。」
「好的,誰給他看中了都是好的。」
「你要注意,如果給他看中了之後,你沒有機會修整化裝,所以你應該採用持久性
的化裝。」
「我明白,」小郭答道:「我有尼龍纖維的面具,你也有的,我們可以戴上,混進
蒙博士的屋子去。」
「要小心些,蒙博士不是容易對付的人。」我再一次叮囑著小郭。
我們的通話,到此為止。第二天,我不知道小郭化裝得怎麼樣,而我在對著鏡子半
小時之後,使我看來十足像一個八十歲的老人。
我特地找出了一套已然變色,起了黃斑的西裝來穿上,拄著一根手杖,顫巍巍地走
了出去。當我一走出書房之際,白素嚇了老大一跳!
白素一看到我,就叫了起來:「你做甚麼?」
在剎那間,我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念頭,我想,如果叫白素也扮成了婦人,那也許更
容易使蒙博士揀中我們,但是我只不過略想了一想,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因為這件事,究竟是甚麼性質,我還不盡了解,而蒙博士給我的印象,卻是陰鶩深
沉,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像我那樣,扮成了老人去愚弄他,十分冒險。
既然有危險,那我當然不方便叫白素參加。
是以我只是笑著:「你看我像老頭子?我變成了老人,去和一個人開玩笑。」
白素後退了兩步,端詳了我好一會,才道:「像,真像極了,那人一定會為你所騙
。」
我感到十分高興,因為白素是目光十分銳利的人,她那樣說,足以證明我的化裝十
分成功!
我慢慢走了出去,走得很慢,然後,我走到了一條繁華的街道上,在那裏,有著全
市規模最大的百貨公司。
我在百貨公司走著,從上午到下午,引得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他們的心中
一定在想,這個人已老到了這等地步,何以竟還會對櫥窗中花花綠綠的東西,感到興趣
?
我當然不是真的老了,但是我既然扮成了一個老人,卻多少也能體會到一些老人的
心情。這種體會,是來自望向我的那些眼光的。
從那些眼光中,我似乎是一個怪物,不應該再屬於這個世界,是全然多餘的東西。
本來,我一直在奇怪,何以人非死不可,現在我總算有點明白了,人非死不可,那實在
是自然極其巧妙的安排!
因為如果人不會死,只是繼續老下去的話,那實在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一直到黃昏時分,才找了一間餐室,歇了歇足,然後,當各種顏色的霓虹燈亮起之
後,我又開始在各大百貨公司前走來走去。
但是這一天,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我回到家中,第二天仍然照樣去走動,一連三天,仍然沒有人來找我,我的心中,
罵了自己千百遍蠢材,我已準備放棄這個辦法了。
第三天的晚上十時,我不得不從一家大規模的百貨公司中走出來,因為公司要打烊
了。
由於我已經不再寄以任何希望,是以當我走向公司門口的台階之際,我直了直腰,
已經不準備再扮老頭子了,可是也就在我挺了挺身子的那一剎間,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
一個聲音:「人老了,挺一挺身子,也當作是一件大事了!」
在那片刻間,我幾乎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
那是蒙博士的聲音,他上鉤了!
我竭力鎮定著心神,嘆了一聲:「是啊,骨頭像不是我的了,唉,在我年輕的時候
,我可以躺在地上,一彈就跳起來。」
我一面說著,一面抬起頭來,向後面看去。果然,站在後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
蒙博士。
他正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我,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在我的身上發現甚麼奇蹟一樣。
然後,他講出了那句我已不是第一次聽到的話。
他道:「年老真可怕,比死亡更可怕。」
我停了下來,呆了片刻,才道:「是的,人到年老,就不在乎死亡。」
蒙博士向我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十分詭異:「老先生,你想不想回復青春?」
我忙道:「先生,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麼?世上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使我回復青春,
我老了,就一定會在衰老中,慢慢死亡。」
我望著他,沒有再說甚麼,因為我不知道一個真正的老人,在聽到了他的話之後,
反應是怎樣的,所以那剎間,我只好不出聲。
蒙博士又道:「或者我應該說,我可能有這種力量,我只是在試驗中,你願意接受
試驗麼?」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那是甚麼性質的試驗,是注射一種內分泌麼?」
「試驗的內容如何,你沒有必要知道,我只是問你是不是願意接受我的試驗,」蒙
博士繼續著說:「老先生,你必須明白,你已來日無多了!」
我不能答應得太痛快,老年人是很少對一件事情作痛快的決定的,是以我拄著杖,
還要裝著微微發抖的樣子。一分鐘後,我才道:「我願意。」
我的話才一出口,蒙博士便已揚了揚手,一輛黑色的大房車,由司機駕駛著,來到
了百貨公司的門前,那正是我在歌劇院門口見過的那輛。
蒙博士替我拉開了門,我特地將手加在他的手上,要他扶我上車去。
我的手部也經過特殊的化裝,使我的手看來完全是一個老人的手,那樣做,可以堅
定他對我的信心,使他以為我真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上了車之後,我坐在他的身邊,他也不要我蒙上眼睛,我仍然用裝得十分蒼老的聲
音問:「先生,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蒙博士的神情,十分嚴肅:「當然不是。」
我又道:「你的實驗如果成功,那麼,世界上豈不是沒有衰老,也沒有死亡?」
蒙博士卻不再出聲。我也怕話說得太多,會露出馬腳來,是以也不再對他講甚麼,
只是像一般老人一樣,喃喃地自言自語起來。
我雖然裝著對汽車外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實際上,我卻十分留意汽車經過的
路線。
汽車駛得很快,我還認得出,駕車的那年輕人,正是在公園的荷花池畔,要我戴上
蒙眼巾的那兩人之一。
我看到車子轉上了通向山上的斜路,一連轉了好幾個彎,然後,便駛上了一條更斜
的斜路。這一切,都和我當日被蒙住眼睛的感覺相類。
十五分鐘後,車子在一幢很古老、很大的房子前,停了下來。在黑暗中看來,那房
子古老得就像是一頭其大無比的大怪物一樣。
車子停下不久,兩扇大鐵門便被打開,車子又駛了進去,停在屋子的石階門口。
蒙博士直到這時才開口:「我們到了。」
我向前走著,一面道:「好房子,這才是真正的房子,它和我一樣古老了。」
蒙博士居然笑了一下,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那張狹長的臉上有笑容露
出來。
我由他攙扶著,走出了車子,他立時招手叫來了一位年輕人:「帶這位老先生到休
息室去,先替他作第一號測驗。」
我呆了一呆:「先生,甚麼叫第一號測驗?」
蒙博士的面色一沉:「你只要接受測驗就是了!」
我覺得在那樣的情形下,我不應該太退讓了,是以我以老年人的固執態度道:「不
行,如果不讓我知道,我就不接受測驗。」
蒙博士望了我半晌,點頭道:「好現象,彼得,你注意到了沒有?真是好現象。」
在我身邊的那年輕人立時點頭道:「是,博士。」
我莫名其妙,不知他們兩人,那樣說是甚麼意思。而蒙博士對我的態度,也轉變了
一些,變得好了許多。他道:「你別緊張,所謂測驗,只不過是觀察一下你身體內機能
對外界的刺激的反應而已。」
我「哦」地一聲,表示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我的心中,卻有十分尷尬之感。
蒙博士說要測驗我的身體機能對外界刺激的反應,這對我來說,實在是一件十分不
妙的事。
因為我假扮成老人,那只是外表,如果他用儀器來紀錄我的身體情形,那麼我假裝
老人的把戲,會立時被戳穿。
在那一剎間,我面臨是不是再繼續扮下去的決定。我假扮老人,已然有了成績,蒙
博士對我全然不加防範,將我帶到了這裏來。
我已經知道了他的活動所在,這時,我要趁他們兩人不備,突然將他們兩個擊倒逃
走,那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我逃走之後,就可以揭穿蒙博士的秘密。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幾乎已要向蒙博士的下顎,一拳揮擊出去。但是,在我
出拳之前,我又想了一想,覺得那樣做,未免十分不妥,蒙博士的手中有著那些文件,
以前的那些老人,都表示是自願接受試驗的,除非再找到進一步的犯罪證據,不然,警
方也無奈他何。而那樣一來,蒙博士的秘密,可能再也無人知曉了。
第三部:回復青春的實驗
所以我想一想,便沒有揮拳出去,我決定再混下去。混到幾時是幾時,反正蒙博士
的面色雖然陰森,他卻也未必是謀財害命的兇徒,就算真相拆穿,他也不會將我怎樣的
。
蒙博士見我不出聲,又問道:「你是不是願意先接受一些測驗?」
我點頭道:「好的。」
那年輕人扶著我,走進了那幢屋子。那幢古老的屋子的內部,大得不可思議,我經
過了一個宏大客廳,走到了屋後,然後從一道樓梯,走到了二樓,我被帶進了一間不是
很大,但是卻十分精美的臥室之中,那年輕人道:「這是你的房間,請隨便休息。」
我點了點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那年輕人走出去,就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那臥室之中。我起先以為,一定很快就會有
人來和我進行測驗的,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一等再等,等了足足半小時之多,還是
甚麼人也不見。
我未免有點心急起來,站了起身。
當我站起身之後,我陡地想起,我現在是一個老人,老人是不會急躁的,因為他已
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再急躁也沒有用了。
這間臥室中雖然沒有人,但是可能有無數雙眼睛,正通過隱秘的電視攝像管,在注
視著我,我必須使自己像一個老人。
於是,我慢慢地走著,觀察著臥室的每一部分,臥室和一間浴室相通,我在浴室中
照了照鏡子,鏡子中的我,十足是一個八十歲的老人,我心中不禁十分高興。
我又回到了房間中。
在回到了房間中之後,我索性裝得像一些,是以我伏在沙發上瞌睡了起來。
我當然睡不著,但我也假裝睡了一小時多,那時,我覺得肚餓了,卻依然沒有人來
,我到了房門,想打開門,卻發覺門鎖著。
我敲著門,發出「蓬蓬」的聲響來,自然,要以我身邊的小道具,弄開那扇門,那
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我卻沒有那麼做。
在我敲打了半分鐘之後,在我的背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十分動聲的女人聲音:「老
先生,你想作甚麼?」
我連忙轉身,聲音是從一隻花瓶中發出來的,當然是那花瓶中裝著傳音器的緣故。
既然有傳音器,自然也可能有我早已料到的電視攝像管,所以我立即裝出一個十分
驚奇的神色來:「你是誰,我怎麼看不到你?」
那女人笑了起來:「是的,你看不見我,我不在你的房間中。」
我咕噥了幾句現在的機器真新奇之類的話,然後才大聲道:「我肚子餓了!」
「好的,老先生,你想吃甚麼,我替你送來。」
我的肚子實在很餓,我想說甚麼都吃得下,但是我卻報了幾樣只有老年人才喜歡吃
的東西。
那女人答應著,我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又過了足有半小時,我在聽到門上「砰」地一聲響,一個女人推著一輛餐車,走了
進來。
那女人大約三十歲,十分美麗,身材健美,她走路的那種誇張姿勢,不由使人想起
性感艷星。
她推著餐車,直來到我的面前,我要的食物全在了。我慢慢地吃著我並不喜歡吃的
食物,而且還裝出津津有味的樣子來。
那對我來說,實在並不容易,所以,當我吃了一半,推說吃不下時,倒反而顯得十
分自然。
那女人一直笑盈盈地坐在我的對面望著我,等我吃好時,她將一條香噴噴的手巾遞
給我,我抹了抹臉,表示已吃飽了時,她突然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那張單人沙發雖然很寬大,但是擠上兩個人,那兩個人總是緊緊擠在一起的了。
我已經說過,那女人美麗,身材健美,充滿了女性的誘惑。而且,當她擠在我的身
邊之後,她的手臂掛在我的頸上!
那實在是一種極度的誘惑,我感到尷尬極了,我想要立即掙脫開去。可是那女人卻
笑著:「怎麼樣,我弄的食物還可口麼?」
她那種故意作出來的媚態,倒使我突然之間,恍然大悟了!
她的出現,她擠在我的身邊,那正是蒙博士「初步測驗」的一部分!
蒙博士將我關在房中,不來理我,那是在測驗我的耐性,他剛才一定也已詳細觀察
了我進食的情形,現在,他又在試驗我對異性挑逗的反應。
我雖然明白了這一點,但是我的處境,卻仍然是十分不妙。
如果我真是一個老頭子的話,那就沒有問題,因為男人若是到了我化裝所顯示的那
個年齡,就算是有美女擠在身邊,也不會動心。
然而糟糕的是,我並不是老頭子!
但是,我卻又不能不竭力裝出自己是老頭子來。我發覺一個人要扮老頭子,最困難
的時候,莫過於我在那十分鐘之內的情形了。
在那一段時間中,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只有不斷打著飽隔,剔著牙齒,來表示我對
那美人兒沒有興趣。總算好,捱過了那十分鐘,那女人一笑,站了起來,推著餐車走出
去了!
我打了一個呵欠,又在沙發背上,挨了下去,假寐了一會,這次我倒是真睡著了。
我是被人搖醒的,當我醒過來時,蒙博士已在我面前。
他手中拿著一疊文件:「在試驗進行之前,你得簽下自願書。」
我接過了文件,摸出了老花鏡,化了很多時間來看著,然後才簽了一個假名字。
然後,蒙博士身後的兩個年輕人便道:「請跟我們來,你需要扶持麼?」
我站了起來:「不要!」
一面說著「不要」,一面身子卻搖搖欲倒,那兩個年輕人立時過來將我扶住,我們
一起出了臥室,走下樓梯,又經過了一條十分陰暗的走廊,然後,來到一間寬大的房間
之中。
一走進那房間,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毛髮直豎,可怖之極的感覺!
那實在是十分沒有來由的,因為那間房間中,並沒有甚麼令我感到害怕的東西。但
是即使我看清楚了房間中的一切之後,我仍然有那種感覺!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再仔細打量這房間中的一切,那房間中的布置,是醫院中的
手術室,在一張手術床旁邊,是幾具我從來未見過的儀器,和一櫥醫學上的用品。
蒙博士在一張書桌前坐下,令我坐在他的對面。
那兩個年輕人便忙於替我記錄體溫,測度我那脈搏等等的工作。
在剎那間,我假冒的身份,面臨被揭穿的最高峰,幸而那兩個年輕人並沒有拉起我
的衣服來,不然,我一定立即被揭穿了。
而那時,我也知道,何以我一進房間,便會有極其恐怖的感覺的由來了!
因為有一陣陣極低極低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難以形容那是甚麼聲音,那像是
好幾個人在一起發出絕望的呼叫聲。但是那聲音卻實在太微弱了,必須屏住了氣息,才
可以聽得出來。
就是那種聲音,予人恐怖之感!
而我雖然隱隱約約地聽到那種聲音,卻也不能肯定那種聲音是何處發出來的。我屏
住了氣息,以便將那種聲音聽得更清楚些,但是當我真正聚精會神時,那種聲音反倒不
存在了,那令我感到一分疑惑。
一定是我的神情實在太全神貫注了,是以引起蒙博士的注意,他問我:「你在作甚
麼?」
我道:「我好像聽到一種十分怪的聲音。」
我看到蒙博士的神色變了一變,他道:「你弄錯了,到了你這年紀,聽覺是不會太
靈敏的了。」
我看出他在說話的時候,還在竭力裝出一個笑容來,可是他的笑容,卻極其勉強。
這時,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老先生,請你躺在那張床上去。」
我依言走到床邊,躺了下去,那年輕人伸手按在我的胸前,我看到他自一具儀器中
,拉出了一條很長的管子來,那管子的一端,是一枚很長的針。
然後他道:「捲起你的衣袖來。」
我的手部,雖然經過化裝,但化裝卻只到手腕為止,如果捲起衣袖來,那麼我肌肉
結實的手臂,絕不是一個老人所有的,也立即不能再假冒下去了。
我想了想,並不動手,只是問道:「作甚麼?」
那年輕人笑著:「我們會注射一些東西進你的靜脈,使你的血液起變化。」
我忙道:「那太可怕了,我不幹了!」
蒙博士來到了我的身邊:「老先生,可是,那是你自己同意的啊。」
我搖著頭:「雖然我曾經同意,但現在我害怕起來,我不幹了!」
蒙博士的聲音,十分柔和,他道:「老先生,對你來說,實在沒有甚麼值得可怕的
,你已經快死了,最多是死,請問,你還有甚麼可怕的?」
他們一面說,一面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我用力一掙,我身上的衣服,全是陳年的舊
貨,經不起我的一掙,「嗤」地一聲響,一隻衣袖已斷了下來。
衣袖一撕了下來,我看到那兩個年輕人和蒙博士,都呆了一呆。
而我立即知道,我再留下去,絕不會有甚麼好處,是以我陡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向
窗前衝去,我準備衝到了窗前,立時穿窗而出。
可是,我還未曾穿到窗前,槍聲便響了,隨著槍聲,便是蒙博士的大喝:「站住!
」
我不得不站住,因為那子彈就在我的身邊掠過,擊破了我身前的窗子。
蒙博士接著命令道:「轉過身來!」
我轉過身來,蒙博士陰森的臉上,充滿了怒容。
他面上肌肉抽搐著,眼中閃耀著憤怒的火花,我很少看到一個人憤怒到這種地步的
。
他厲聲道:「你是誰?」
我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
我還未曾出聲,但是他已在我的動作上,認出了我是誰來了,他道:「你是衛斯理
?」
我只得點了點頭。
他咬牙切齒地道:「衛斯理,我認為你是一個卑鄙無信的小人!」
他用那樣刻薄的話罵著我,自然是因為我答應了他,不再干擾他的事,但是卻又假
扮了老人前來偵查他的緣故,由於我確然曾答應過他,是以我也不說甚麼,只是道:「
真對不起,蒙博士!」
在那一剎間,我看到蒙博士的手指在槍機上漸漸扣緊,那令得我大吃一驚!
我忙道:「蒙博士,我只不過是好奇,你何必那樣緊張?這……只不過是玩笑罷了
!」
蒙博士的面色鐵青:「好奇就是你們這種笨蛋的致命傷,與你無關的事,你好甚麼
奇?像你這樣的人,是典型的小人,世界上很多紛擾,就是因為你這種多管閒事的小人
而引起的!」
我很少給人那樣地罵過,而且,蒙博士罵我的話,太不客氣了。
好奇心絕不是人類的美德,但是我要探索蒙博士的秘密,我那種好奇,卻和無知之
徒湧在街上看熱鬧的那種好奇,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我立即道:「博士,你太苛責我了,如果不是好奇心,你也一定不會去研究人
的生命的奧秘,也不會想到如何使老人回復青春!」
蒙博士仍然雙目神光炯炯地望著我,但是我卻注意到他扣住槍機的手指,不再那麼
緊,這令得我鬆了一口氣,我又道:「博士,你那種試驗,對人類來說,是一項偉大的
貢獻,你可以將之公開的,為甚麼你要那樣……神秘呢?」
我本來是想問他為甚麼要那樣鬼鬼祟祟的,但是繼而一想,現在那樣的情形下,自
然是以不激怒他為妙,是以才中途改了口。
蒙博士望了我半晌,才道:「因為我的試驗,沒有成功,失敗了!」
當他那樣講的時候,他的臉上,現出相當沮喪的神情來,他面部的線條,本來是十
分堅強的,以至令得他的臉面,看來像是石頭雕刻出來的一樣。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那時現出沮喪的神情,也更可以使人深切了解到他心中的苦
況。
我攤了攤手:「博士,沒有甚麼科學成就是一次就成功的!」
蒙博士突然吼叫了起來:「我比你更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你知道麼?我一上來就用
人來做試驗,而我的試驗卻一直失敗!」
我聽得蒙博士那樣講法,也不禁陡地打了一個寒戰,我小心地反問道:「你是說,
你已殺死了近二十個老年人,那是因為你的試驗失敗了?」
蒙博士尖聲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十分可怖,在恐怖電影中,那種怪醫生怪博士的配
音,望塵莫及,他笑了足足半分鐘,才道:「不,他們沒有死。」
我大大地鬆了口氣!
因為如果蒙博士已經殺死了近二十個老人的話,他不會在乎多殺我一個,如今那些
老人既然沒有死,他自然不會殺我。
我的膽子大了許多:「那麼,你可以再繼續進行試驗。」
蒙博士望了我半晌,我不知道他在想甚麼,他可能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在那樣的
情形下,我自然也只好靜了下來。
靜了足有幾分鐘,蒙博士的手槍,始終對著我,然後,蒙博士才道:「我不知如何
處置你才好!」
我趁機道:「博士,最好的辦法,是讓我參加你的工作,我對一切稀奇古怪的事,
都很有興趣。」
蒙博士「嘿嘿」地笑了起來:「你參加我的工作?像你這種沒有信用的小人,我能
信任你麼?」
我不禁有點光火,大聲道:「好吧,你可以一槍把我打死!」
蒙博士又靜默了半晌,才道:「好,我可以先讓你看看我試驗的惡果,你先去將化
裝弄乾淨,我們或者可以合作的。」
我十分高興:「那太好了,我雖然不是專家,但是我在理論上,支持一切世俗眼光
認為不可能的事,在別人想來,回復青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是我至少不否認這種
事的可能性!」
蒙博士點頭道:「這一點,對我們的工作來說,是極其重要!」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收起了槍來,同時向那兩個年輕人,揮了揮手,我跟著他們,
一起走了出去仍然回到了那間房間中。
在那房間中,我用了大半小時來清除化裝,回復了我本來的面目。當我走出房間時
,迎面碰到了那曾為我送食物來的女人,她顯然已從蒙博士口中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是以一見到了我,臉上頓時紅了起來,低著頭,匆匆在我身邊,走了過去。
在那一剎間,我真想開開她的玩笑,但是我卻沒有做甚麼,因為那兩個年輕人已在
我的面前出現,他們臉上的神情,十分嚴肅。
接著,蒙博士也迎面走來。
蒙博士來到我的面前之後,帶著我向走廊的一端走去,一面走,他一面說道:「我
的試驗失敗了,在世俗法律的眼光來看,我是有罪的。」
他停了一停,像是在觀察我的反應,我沒有表示甚麼,只是等他講下去。
蒙博士又道:「法律是得可笑的,殺死一個九十八歲的老太婆,和殺死一個十幾歲
的少女,罪名相等。一個人若是生了癌症,會在絕大的痛苦中死亡,但如果有人想令他
減輕痛苦,早一點令他在毫無痛苦中死去的話,他犯謀殺罪。」
我道:「一個人在未死之前,沒有甚麼人有權取走他的生命。」
「自欺欺人!」蒙博士叫了起來:「那純粹是自欺欺人,誰都知道他很快會死,可
是卻還希望有奇蹟出現,奇蹟在哪裏?」
我沒有再說甚麼,因為這個問題,我的看法是和蒙博士相同的,對一個明知沒有希
望的病人而言,快一些死,實在比活著抵受痛苦仁慈得多。
可是法律的觀點不同,那又有甚麼好說的?
我們在說話時間,已來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蒙博士取出了一串鑰匙來,打開
了那扇門。那扇門才一打開,我又聽到了那種令人毛髮直豎的聲音!
這一次,那種恐怖之極的聲音,聽來清楚了許多,好像就是從那間房間中發出來的
,但是當我向那房間看去時,卻發現那房間是空的。
那間房間十分奇特,它沒有任何陳設,但是三面牆上,卻各有著四扇門,總共是十
二扇門。我走了進來之後,不由自主,感到了陣陣寒意,我下意識中已經有那樣的感覺
,我感到有甚麼極其可怕的事,就快要發生:那一定是我前所未經歷過的可怕事情。
我向蒙博士看去,只見他的臉色,也十分可怕,接近死灰色,他先鄭重其事地鎖好
了門,然後,他轉過頭來,望著我。
他勉強地笑著:「你的臉色不很好,你是不是聽到了甚麼聲音?」
我忙道:「是的,那是甚麼聲音?何以那麼可怖,像是……像是……」
我一時之間,也難以找得出適當的形容詞來。
蒙博士道:「是的,這種聲音的確很令人討厭,衛先生,你必須鎮定些,因為等一
會,你所看到的情形,可能是你一生中從未見過的。」
我點著頭:「我已有準備了。」
蒙博士到了那十二扇門中的一扇之前,找出了一柄鑰匙,將鎖打開。
當他開了鎖之後,他又停了片刻,像是沒有勇氣將門打開來,我一聲不出地等著,
自然十分緊張,手心在不由自主冒著汗。
我等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看到蒙博士回過頭來,向我苦笑了一下,然後,才突然
推開了門。而當他一推開門之後,他立時向後跳了出來,我想不到蒙博士的動作,竟如
此之矯健。
他跳到了我的身邊,抓著我的手臂,他手指用力,以致我的手臂被他抓得十分痛,
我更知道一定會有可怕的事發生!
我屏氣靜息,向那度被蒙博士推開的門看去,我看到,那是一間很小的房間。
第四部:試驗失敗的可怕結果
那房間大約只有五十平方尺,在房間中,除了一張床之外,沒有別的甚麼。
床上十分凌亂,分明是有人睡過,但是床上卻沒有人,而房間中,也只有一張床。
我呆了一呆,明知那房間,不應該只有一張床,但是我只是看到一張床,沒有看到
旁的甚麼。我問道:「蒙博士,沒有甚麼啊!」
蒙博士的聲音,像是他剛被人在肚子上狠狠地打了一拳之後發出呻吟聲來一樣:「
他在床下面,你向床下面看!」
我立即向床下看去!
我看到一個人伏在床下面,我看不清那人在床底下做甚麼,只看到他伏著,他在左
右擺動他的身子,看來好像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地方。
我又道:「怎麼了?博士,那人在幹甚麼?」
蒙博士還未曾回答我,我便聽到在床底下的那人,發出了一下十分怪異的呼叫聲,
然後,他的身子,從床下爬了出來,坐在地上。
當他坐在地上之後,他抬頭向我們望來。
而當他抬頭向我們望來的那一剎間,我只覺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幾乎僵凝了!
我真的從來也未曾看到過如此可怕——或者應該說,如此超乎常理,如此詭異的情
景!
坐在地上的,是一個人,毫無疑問的是一個人,可是那卻又實實在在不是一個人,
他的樣子看來,像是一隻兔子,或者是別的甚麼動物。
他的臉面之上,幾乎沒有五官,他的口部,只是一個在蠕動著的洞,他的皮膚是紅
而起皺的,他的眼半張著,那實實在在,是一個看了之後,令得人永生難忘的怪物,恐
怖到不能再恐怖的怪物!
我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這是甚麼,看老天的份上,這是甚麼,快將門關上!」
蒙博士跳了過去,「砰」地一聲響,將門關上,然後,他轉過身來。
他喘著氣,我也喘著氣,不知過了多久,我全身直豎的汗毛,才漸漸平復了下來,
我的身子,則在不住地發著抖,我道:「那……是甚麼?」
蒙搏士卻並不回答:「請你再看看另一個,我再詳細和你說。」
我忙搖手道:「別看了,還是別看的好。」
蒙博士道:「我很同情你,但是我還是要請你看一看,你放心,你不會受到損害。
」
我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蒙博士又打開了另一道門,當他打開了那道門之後,又退了開去,我看到那間房間
要大得多,房間的中央,是一隻很大的氧氣箱。
蒙博士要我看的,顯然就是氧氣箱中的那東西!
我真是難以形容,那是甚麼東西!
剛才那間房間之中,那自床下蠕蠕爬出來,坐在地上的東西,固然可怖之極,但是
卻還有著人的外形。就算不是人,那總也是動物。
可是這時,在那大玻璃氧氣箱中的東西,看來甚麼也不像是動物,而像是甚麼怪異
絕倫的植物的果實,它大約有六尺長,一頭粗,一頭細,像是在動著,可是動作卻十分
緩慢,隔上三二十秒,才見它鼓動一下。
我心中實在是駭異之極,以致我的口張得老大,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看到蒙博士走向前去,在氧氣箱之旁,檢查著一些儀表,緊蹙著眉,然後,他又
退了開來,來到了我的面前。
直到那時,我才漸漸地緩過氣,講得出一句話來:「那……那是甚麼?」
「你以前曾見過他的。」蒙博士有些答非所問。
「不,不,」我連忙否認:「我沒有見過,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可怖的東西!」
蒙博士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走出房間去,我退了出來,他順手將門關上,然
後他才道:「你是見過他的,他就是在歌劇院前的那位郭老先生!」
我聽得蒙博士那樣講法,剎那之間,我心頭所受的震動,真是文字難以形容,我突
然抓住蒙博士的胸口衣服,尖聲道:「你將他怎樣了,你說!」蒙博士的神態,卻是十
分鎮定,他定定地望著我,道:「他現在很好,一切很正常,但是再發展下去會怎樣,
就很難說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責問蒙博士才好。蒙博士忽然又嘆一聲:「實驗的結果,一開
始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總希望發展下去的情形會好些,但現在看來,似乎也沒有希
望了!」
我鬆開了緊抓博士胸口的衣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是如何把一個人變成那樣
的,你,你是一個魔鬼,魔鬼!」
我狠狠地罵著他「魔鬼」,但是蒙博士卻像是受了無限委屈一樣地望著我:「你說
甚麼?我將他變成那樣?事實上,每一個人開始有生命,都是那樣的呵!」
這一次,輪到我驚愕了,我驚愕得訥訥不能出口,道:「你說甚麼?每一個人……
生命的開始?」
「是的,」蒙博士的面上神情,十分之莊嚴,「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當精子和卵子
結合,附在子宮壁上,到了第九天時,就是那樣的。當然,現在你看到的,比他第一次
生命發生時,大了幾十萬倍。」
我不斷地搖著頭,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甚麼要搖頭,但是我卻仍然非搖頭不可。
我想大概是我想藉著搖頭的動作,來否定蒙博士那種荒唐的說法吧。
然而,看到蒙博士臉上的神情如此之嚴肅,我知道單是搖頭是沒有用的。我深深地
吸了一口氣,想令我的心跳,不要如此劇烈,但是卻沒有用。
過了好久,我才問:「博士,你在說甚麼?你是說,他……他現在情形,和他的生
命才發生時……是完全一樣的。」
蒙博士聽了我的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是的,你異於常人,很容易明白。」
蒙博士居然這樣誇獎我,這更令我啼笑皆非,我又張口結舌了半晌,才道:「可是
……那……怎麼可能呢?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他……的生命重歷一次,完全從頭開始,
再來一次?」
「是的,完全從頭開始,再來一次。」蒙博士回答了我的話。
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只是嘆了一口氣。
又過了一會,在那一段大約只有三五分鐘的時間中,我感到我自己的身子,像是在
半空之中飄蕩,而決不是雙腳踏在實地之上!
我苦笑著,攤著手,但不論我用何種神情,何種動作,何種語言,都難以表達我心
中的情緒!
我過了好久,才又問出了一句話來:「你……你是根據甚麼……用了甚麼方法才…
…造成那樣的結果?」
蒙博士背負著雙手,向外走去,並不立即回答我的問題,我跟在他後面,一直來到
了他的辦公室中,他先斟了一杯酒給我,但是我卻伸手自他的手中,奪過了酒瓶,骨嘟
嘟地喝了好幾口。
蒙博士望著我:「受刺激了?」
我鬆了一口氣:「我沒有發瘋,總算是好的了,你竟那樣玩弄生命!」
蒙博士道:「我的原意不是那樣的,我利用了一種內分泌液,那種內分泌液,是每
一個人的身體內都有的,我並不是最早發現那種內分泌液的,這種內分泌液,叫作防衰
老素。」
「那我知道,如果人體內沒有了防衰老素,那麼這個人就會迅速衰老。」
「是的,我就是利用相反的原理,如果大量注射這種防衰老素,那麼,老人就應該
會回復青春,這在理論上是完全站得住的。」
我點著頭,沒有插口。
蒙博士又道:「我想,在經過那樣的注射之後,人可能會年輕十年,或是二十年,
或者一點也不起作用,但第一次實驗,就出現了意外,我的理論是站得住的,連續接受
注射的人,的確是年輕了!」
我叫了起來:「可是他不是年輕了二十年和三十年,而是回到了生命的起點。」
蒙博士道:「而且他只是年輕,他的體積並不縮小!」
我又不由自主地搖起頭來。
蒙博士道:「當我第一次看到接受注射者發生變化,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竟回復到
精子和卵子初結合時的狀態時,我駭異和歡喜交迸。」
「你覺得歡喜?」我大聲責問。
「自然歡喜!」蒙博士說:「因為我使得一個人的生命,從頭開始,再來一次,可
是漸漸地,我卻知道,我失敗了。」
我站了起來,來回走著,我又像是每一腳都踩在雲端一樣。因為蒙博士在說的一切
,和我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全超乎想像之外。
誰都知道,生命的起源,是兩個細胞的結合,微小得要用顯微鏡才觀察得到,而現
在,這種變化,竟在一個快死的老年人身上整個地發生,人回到了原始細胞的狀態,而
體積如此之龐大。
如果以後的成長過程中,按照比例長大,那麼這個人該有多麼大?他一定比喜馬拉
雅山更高!
我發覺自己的喉間在奇怪地「咯咯」作響,那是因為我想到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
但是卻又說不出其所以然來,而產生出來的一種怪聲音。
我深深地吸著氣,不讓這種聲音繼續發出來,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失敗在甚麼
地方?博士,是不是他們不斷長大?」
「不,不是。」蒙博士用手托著頭:「他們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大小。」
「那麼失敗在何處呢?照你的理論來說,在經過了二百九十天之後,他們就會發展
成一個初生的嬰兒,雖然他們的身體像成人,他們會『長大』,開始新的生活,那怎麼
叫失敗呢?」我問。
蒙博士的話,變得十分之緩慢,他道:「是的,理論上的確如此,當我看到我試驗
的結果,是使人的生命,回復到了如此原始的狀態中時,我也那樣想,可是,我卻失敗
了!」
蒙博士抬起頭來,他炯炯有神的雙眼,變得有些目光散亂,他繼續道:「時間一天
天過去,我每天十幾次觀察他們的發展和變化,一方面仍繼續進行試驗,結果,你第一
次看到的那個,是成績最好的。」
我只感到自脊梁上,直生出了一股寒意,忙道:「甚麼意思?」
「你看到的那個,是第一個接受試驗的老人,他是一個八十四歲的流浪漢,他接受
注射,是十個月以前的事,已經十個月了!」
我迅速地吸進了一口氣,道:「十個月了,照說,他應該變成一個出生的嬰孩了!
」
「是的,理論上如此,可是事實上,我們找不出是為了甚麼原因,在發育過程中,
他逸出了人體發育的規律,他變成了……人以外的另一種生物,他算還是……最像人的
……」
我的全身都有一陣極其麻痺的感覺,坐倒在沙發上,雙手緊握著拳:「其餘的呢?
」
蒙博士道:「如果你自信神經夠健全的話,你可以去看看他們,他們……」
蒙博士的話未曾說完,我已尖聲叫了起來:「不要,我不要看他們!」
我是真的不要看他們,我想起蒙博士所說的那個「成績最好」、「最像人」的那種
怪物,是如何的可怖和醜惡,怎敢再多看別的?
蒙博士的試驗,自然失敗,他用一種特殊的內分泌液注射,使人的生命,回到最原
始的狀態,但是那生命再發育,再長大的時候,變成的卻不是人,而是從來也未曾在世
上出現過的另一種生物。
這實在是駭人聽聞到了極點的事!
蒙博士道:「我了解你,連我自己也不想再去多看他們一眼,但是你總得有點概念
,我想,你可以看看他們的照片!」
他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只看照片,總比較好些,而且,你如果不去
想他們以前是人,那也比較好一些。」
他說著,拉開了抽屜,取出了一隻牛皮紙做成的大信封,放在我的膝上。
我的雙膝本來是很穩定的,可是當那牛皮紙袋放上來之後,雙膝便不由自主發起抖
來。
蒙博士道:「這裏是四個,他們都有七個月到十個月的時間,我認為他們是定了型
的,他們再長大,樣子也不會變到哪裏去,其差別不外和一個正常的嬰兒與一個成人的
差異而已。你不妨看仔細一些,比較他們之間,是如何地不同!」
我拿住了信封,沒有勇氣將之打開來。
蒙博士又嘆了一聲:「他們竟是如此不同,真難想像他們原來全是人!」
蒙博士的神態和語氣,都比剛才鎮定了許多,連帶使我也變得鎮定起來。
我抽出了信紙中的相片。相片一共四張,每一張都是六寸乘八寸大小,照片拍得十
分清楚,我看到的一張,照片上是一個很大的肉球,在那肉球之上,有若干小孔,小孔
中像是有東西分泌出來。在肉球的左右,各有兩個突出的角狀物。
那樣的一個肉球,是根本無法將它和人發生任何聯想的。
但是我卻確確實實知道那是一個人變的,是一個人的生命回到原始的生命發生狀態
之後再發育而成的!
我閉上眼睛一會,竭力壓制著心口那陣作悶想嘔吐的感覺,然後再睜開眼來看第二
張。第二張照片上的東西,看來像一條魚,當然不是真的像魚,只是它的大體形狀,它
一頭粗,一頭細,細的一端,彎起成鉤形,在粗的一端,有著三四個像肉縫一樣的孔,
那種令人起肉痱子的肉紅色,看了之後,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第三張照片中的怪物,更超乎想象之外,在玻璃箱中,它的形狀實在難以形容,勉
強要形容的話,只好說它像一大團搓好了、準備發酵的麵粉,但是那「麵粉」卻又調得
太稀了一些!我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再去看第四張。
當我看到第四張時,我不由自主,喉間又發出了一陣咯咯聲來。
那照片上的東西,像一隻爛破鞋底,而在它的四周圍,竟有著不少觸鬚!
我放下照片:「博士,沒有那種東西,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蒙博士沉聲道:「衛先生,別自欺欺人了,他們全在,而且是活的,他們是另一種
生物,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們,如果你認為沒有他們!」
我立時投降了,忙道:「好了,好了,我不想去看他們,不要再提了!」
蒙博士道:「你別忘記你要參加我們的工作,你一定要鎮定。」
我道:「你是在要求我成為冷血動物,他們原來是人,但他們現在卻變成了那樣的
怪物!」
蒙博士望定了我:「是的,他們變成了怪物,但是他們原來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
,如今,他們卻獲得了新的生命!」
「那樣的新生命!」我叫了起來。
「總之他們是新生命,」蒙博士的聲音十分嚴肅,「當他們有了思想之後,他們可
能會認為我們的樣子難看得要死!」
「有思想能力?那樣的怪物,怎會有思想能力?」我大聲叫嚷著。
「會有的,我已對他們的腦部,作過詳細的檢查,他們的外形雖然變成那樣子,但
是他們的腦部的發育,卻還是和常人無異,而且,他們也有視覺器官和聽覺器官,為甚
麼不能思想。」
我走向前去,捉住了博士的雙手道:「停止,你應該停止了,將那些怪物毀去,停
止你的實驗!」
蒙博士斥道:「胡說,他們全是生命,是新生的生命,你對垂死的生命,那麼仁慈
,何以對新的生命,卻那麼殘忍?」
我張口結舌,說不上來。
蒙博士緩緩地道:「我想人類的概念要改變了!」
我遲疑地問道:「你的意思是——」
蒙博士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前提到人,只有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之分,但
是現在,將來,應該有球形的人、圓形的人、扁形的人、有觸鬚的人等等之分。」
我的眼張得老大,樣子像一個傻瓜。
蒙博士道:「事實上,這種觀念還不是我首先提出來的,你自然記得邁杜陀里鎮靜
劑?」
「是,我記得。」
「孕婦在服食這種鎮靜劑之後,影響了胎兒的發育,所以生下來的胎兒,和我們是
不同的。」
「他們是畸形的,」我說:「他們沒有手臂,沒有手,但是那種情形早已不再有了
。」
蒙博士道:「這種情形雖然不再存在了,這一類沒有手臂的人,數量也不多,但是
他們在漸漸地長大,他們是另一種人,和我們不同的。」
我忙道:「那怎可算是另一種人?他們只不過是殘廢,先天的殘廢而已!」
「不!」蒙博士大聲否定我的說法:「他們是另一種人,他們在母體的子宮之內,
發育過程和我們不同,他們是無臂人,我曾經對兩個那樣的嬰兒,作過詳細的檢查,發
現他們細胞的染色體數字,也和我們大大有異,現在還未曾有無臂人的下一代,然而我
敢說,無臂人的遺傳因子中,無臂的成分十分高!」
我苦笑著,道:「你是說,他們會自成一種人種,一直繁衍下去?」
蒙博士點頭道:「理論上是如此。」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重壓,我非要大聲叫嚷,來沖破那股無形的重壓不可,
所以我大聲叫了起來,我叫道:「就算無臂人是另一種人,但你製造出來的怪物卻不是
人!」
蒙博士的目光嚴峻,他的臉上肌肉,堅凝得如同石頭雕刻一樣,他緩緩地道:「衛
先生,你說這樣的話,犯了兩個錯誤,第一,那種形狀怪異的人,並不是我製造出來的
,而是他們回到生命的起點重新發育的結果。」
「第二,只要他們有人的腦子,人的思想,你決計無法不承認他們是人!」蒙博士
續說。
我像是喉間被人用手緊緊地扼住一般,那種窒息的、不舒服的感覺,實在難以形容
。
試想想,世上有那麼多老人,本來,老人都會死去,多少年來,全是那樣,人類也
早以習慣了死亡。但現在卻不,蒙博士有辨法令生命再來一次,而另一次的生命,卻是
像肉球的,像麵粉團的怪物。
如果這樣的怪物也算人,如果我們和這種怪物一起生活在地球上,如果我們和這種
怪物一起在餐廳中進餐,一起在路上走,一起擠公共汽車……
那實在是無法想像的事!
蒙博士居然在那種時刻,向我點頭微笑,他道:「你感到難以想像,是不是?人對
於新事物總是難以想像的,但是久而久之,就會習慣了。」
蒙博士的話,令我感到無法反駁,我呆了半晌,才道:「那樣說來,你成功了,並
不是失敗了,因為你究竟使生命得到了延續,你的辨法推廣下去,世上就沒有死亡,只
有再生了!」
蒙博士嘆了一聲:「在這一點上,我算是成功了,但是在我原來的計劃而言,我卻
徹底失敗了。我使得一個將死的人又獲得了生命,看來是很有意義的事,實際上卻一點
意義也沒有,即使是一雙最無知的男女,只要有性交的能力,就可以達成產生新生命的
目的。我要的不是那樣的成功!」
「那你需要甚麼樣的成功?」
「我要一個老人,真正回到他年輕的時代,他的思想,他的身體,全是年輕的,只
有他的知識是豐富的,如果可以做到這一點,那才是新的境界!」
我盡量使我的語言保持冷靜,我道:「博士,放棄這念頭吧,那不可能,你別再試
驗下去了,再試驗下去,只有製造更多的怪物!」
蒙博士立時斥道:「胡說,我已經證明了生命是可以從頭再來一次的,只不過我的
試驗還未曾做到十全十美的境界而已,怎可以在大有成績的時候放棄?」
我從蒙博士的臉上那種神情中,看出他決不會接受我的勸告,所以我還有一番話想
講,終於只是口唇掀動了一下,未曾講出來。
我雖然沒有再說甚麼,但是蒙博士卻還不肯放過我,他緊接著道:「你曾答應過參
加我的工作,我正需要你這樣的人來做我的助手!」
我沒有立即回答,而這時,我腦中正在迅速地轉著念,現在是我面臨決定的時刻了
,我必須作出決定。當然,我是絕無法參加博士的實驗工作的。
蒙博士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算犯罪,相信最精通法律的人,也難以作出決定,但是
他的工作,至少令我噁心,一想起那些怪物來,我就會寢食不安。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慢慢地舉起手來:「關於這事……」
蒙博士道:「怎麼樣?」
我笑了一下:「那就是我的決定!」
蒙博士瞪大了眼,在等著我的決定,他做夢也想不到,我的決定,是對準了他的下
頦的重重一拳!
這時,房間中只有我和博士兩個人,所以我出其不意地一動手便占了上風。
博士的身子因為那一拳而向後倒去,他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我又在他的頭上,加
上一拳,他軟倒在地上,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那柄槍來。
然後,我將他放在沙發上,舉起了他的手,撐住了他的頭。
那樣子,使得博士看來好像是撐著頭,坐在沙發上在休息,就算有人進來,總還可
以藉此掩飾幾秒鐘。
我吸了一口氣,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第五部:迅速的撤退
走廊中有兩個年輕人站著,一看到了我,就現出十分注意的神色,我知道這時候,
我是一點不能表現沉不住氣的。
所以我反向他們兩人,招了招手:「請過來。」
那兩個年輕人互望了一眼,顯然弄不清我用意何在,但是他們還是向我走了過來,
我等到他們走近,便大模大樣吩咐道:「替我準備一輛車。」
他們的臉上現出疑惑的神色來,我根本不給他們多作考慮,便道:「我和博士談好
了,我來參加他的工作,我要回去拿些東西,博士就在裏面,你們是不是要去問一問他
才肯聽我的話?」
我一面說,一面作勢要去推門。
這時候,我作兩個打算,如果他們真的要探頭進去看博士的話,那我在他們的背後
突然偷襲,足可以將他們兩人也擊昏過去的。
而如果他們表示信我的話,那自然最好了。
結果,在我作勢去推門之際,他們兩人一起道:「不必了,但是我們……沒有多餘
的車子。」
我顯得不耐煩:「那麼,打電話替我召一輛計程車來!」
他們兩人答應著,我已向門口走去,當我來到了門口之後不久,一輛計程車也來了
,我發現那兩個年輕人一直在我的身後,我在上車的時候,還向他們揮了揮手。
計程車駛出了街口,我吩咐司機駛得快些,我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像是我才被活埋
過而又掘了出來一樣。
我當然不曾被活埋過,但是我卻的確有那種極度的窒息之感。
我的怪動作,引得那司機頻頻向我看來,而且還十分關心地問道:「先生,不舒服
麼?」
我忙道:「沒有,我只希望快一點到,請你將車子開快一些。」
那司機十分喜歡說話,又道:「先生,你的臉色很不好,你好像剛給人家綁了票,
從匪巢逃了出來。」
我勉強又笑了一下,車子已轉進了鬧市,不一會,便在小郭的事務所前,停了下來
。
我幾乎是直衝進小郭的事務所的,所有的人,全以十分奇怪的神色望著我,我推開
了小郭辦公室的門,小郭正和一個珠光寶氣的胖婦人在交談著。
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十分難看,因為那胖婦人一看到了我,竟肉麻當有趣地尖叫了
起來。
我冷冷地向那胖婦人瞪了一眼,喝道:「出去!」
那胖婦人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我再度大喝一聲,她狼狽奔了出去,我關好了門,
小郭攤了攤手:「你趕走了我的主顧了!」
我並不說甚麼,拉開他的酒櫃,取出一瓶威士忌來,拔開了塞,喝了兩大口,才轉
過頭來:「小郭,你比我幸運得多!」
小郭不知道是甚麼意思,只是瞪大了眼望著我,我又道:「你沒有給他們揀中,而
我卻遇到了蒙博士,給他們帶去做實驗!」
小郭立時現出十分興奮的神情來:「真的,你遇到了一些甚麼?」
我的腦中十分亂,我遇到的事太多了,一下子也根本難以講得完,而且,我講出來
,小郭也未必會相信的,所以我只是喘著氣。
小郭是深知我為人的,是以他看到我這等情形,更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小郭連忙道:「你怎麼?可是你已被他們——」
他的話還未曾講完,我便想起那些接受試驗的老人,變成的那種怪樣子來,我忙搖
頭道:「不,我沒有甚麼,沒有甚麼發生在我的身上!」
小郭呆呆地望著我,他大概也被我的神態嚇呆了,所以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直到我
漸漸緩過氣來,他才又道:「那麼……究竟怎麼了。」
我想告訴他,我在蒙博士那裏,究竟見到了一些甚麼。但是那樣的事,我甚至連再
想一想的勇氣都沒有,別說再叫我講一遍了。
我搖著頭:「別問我。」
小郭苦笑著:「別問你?那怎麼行,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啊。」
我站了起來:「我給你一個地址,你快去知會警方,最好和警方的高級人員一起去
,到了那裏之後,你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我講完之後,又喘了幾下,才將蒙博士的地址,對他講了出來。
小郭連忙振筆疾書,將我告訴他的地址,記了下來,但是他的臉上,仍然充滿了疑
惑的神色!
但是,我不等他問出來,便道:「你不必問我為甚麼,等你到了那裏,看到了那裏
的情形之後,你也會和我一樣,再也不願提起它!」
小郭沒有說甚麼,我像是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
小郭忙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搖手道:「當然不必,你還是快和警方聯絡的好,遲了怕會有意外。」
小郭點著頭,我走出了他的事務所,出了那幢大廈,然後回到了家中,蒙頭大睡。
我在熟睡中,做了很多惡夢,最後,我夢見那個肉球一樣的怪物,伸出章魚觸鬚似
的東西,在搖我的身子,我嚇得大叫了起來。
我一面叫,一面睜開了眼,在我的面前,當然不是那個肉球,而是一張十分美麗的
臉,屬於我的妻子白素。
在那一剎間,我不禁發起呆來,白素自然是美麗可愛,但是人的樣子,在別的生物
眼中看來,是不是也可以算怪異莫名的呢,我自問著。
如果我是樣子與人截然不同的生物,那麼看到人的怪模樣之後,說不定也會引起一
陣噁心的。
人的樣子,如果仔細形容起來,真可以說是怪到了極點,試看,人有一個球狀體在
最上面,在那圓球之上,有著幾個孔眼,其中的兩個孔眼上,還生著毛,而整個圓球上
,也有毛,在一個大洞中,甚至還有一條會伸縮的軟的,有著發膩的液體,異樣的紅色
的東西,和兩排白森森的骨頭!夠了,只要看到人的頭,已是夠怪異了,但是因為我們
一出世就看到它,所以一點不覺得怪,還會覺得它美麗可愛!
白素看到我那樣一眨也不眨地瞪著她,十分吃驚:「你怎麼了?」
我忙道:「沒有甚麼,我……做了一個大噩夢,幸虧你及時搖醒了我。」
白素笑了起來:「我不是因為你做噩夢而搖醒你的,有客人來了。」
我懶洋洋地問道:「甚麼人?」
「小郭,還有警方的傑克中校。」
一聽得是他們兩人,我立時從床上,直跳了起來,他們兩人來了,那一定是為了蒙
博士的事情。
但是白素卻現出十分憂慮的神色來:「你可是闖了甚麼禍?因為我看到那位中校,
似乎十分惱怒,小郭也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搖著頭道:「不,我沒有闖禍。」
在我那樣講的時候,我心中想,傑克和小郭兩人,一個惱怒,一個不知所措,那應
該是看到了蒙博士那裏的情形之後,正常的反應。
但是接著,我便知道我自己想錯了。
我急急地向客廳走去,當我看到了小郭和傑克中校之際,他們兩人的神情,正如白
素所形容,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傑克中校本來是在來回踱步的,但是他在一看到
了我之後,便立時站定了身子,冷冷地道:「來了,英雄人物來了!」
小郭也連忙從沙發上站起來,苦笑著:「你將我害苦了!」
我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所以我道:「小郭,但是你總算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傑克中校突然大叫了起來:「我們甚麼也沒有看到,只看到你這小丑,在胡言亂語
!」
聽得傑克中校那樣講,我不禁大為愕然,我暫且壓抑著心頭的怒意:「這是甚麼意
思?」
小郭苦笑著:「照你所說的地址,我和警方人員一起趕去,可是,那是一所空屋子
!」
「空屋子?」我叫了起來。
傑克仍然氣乎乎地望著我,小郭則點頭道:「是的,全是空的,甚麼也沒有。」
我忙道:「那不可能,我離開並沒有多久,你們可能是找錯了地方,我們再去!」
傑克中校冷冷地道:「衛斯理,你花樣實在太多,我可沒有興趣了。」
我大聲道:「你一定要去,在那裏,你會見到前所未見的怪誕東西。」
小郭究竟對我有信心,他立即站到我這一邊:「好,我們再去!」
我們兩個人都向傑克中校望去,傑克畢竟也是一位十分出色的警務人員,只要事情
有值得懷疑之處,他也不會放棄的,所以,他呆了半分鐘之後,自嘲地道:「好,我不
妨再去做一次傻瓜!」
我們三人一起出了門,門外停著一輛警車,我請駕車的那位警員坐開去,由我來駕
駛,我將車子的速度,提高到了可怕的程度,相信有史以來,從來未有一輛警車,如此
在市區之內橫衝直撞的。
我將車突然停了下來,車子正在蒙博士的住所門口,傑克也立時發出了一下冷笑:
「我們沒有找錯地方,看看我們的大英雄,能發現一些甚麼?」
我忍耐著傑克的冷嘲熱諷:「小郭,你們剛才才來的就是這裏?」
小郭點頭道:「是的,是這裏。」
我略呆了幾秒鐘,在那幾秒鐘之內,我想了許多事,我想到我在這屋子中所見到的
和聽到的一切,那一定是事實,絕不可能是我個人的幻覺!
由於我在車中坐著不動,是以傑克又惡言相向起來,他冷笑著道:「咦?怎樣了?
臨陣退縮了?還是要告訴我們,你只是做了一場夢?」
「傑克!」我不禁十分氣憤,大喝了一聲:「不要那樣,或許是在我離開之後,他
們知道本身的秘密不能保留,是以迅速撤退了!」
我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傑克仍然用不屑的神情望著我,他能夠有一個機會那樣
攻擊我,他心中可能得意得要將這件事刻在墓碑之上的。
因為我和他打過很多次交道,每次都是他落下風,他的心中,有著一股對我難以宣
洩的恨意,自然不肯放過我。
我繼續道:「只不過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去撤退,他們一定會留下些東西,我也
一定可以在空屋子中找到了一點東西!」
傑克冷笑著道:「那你就去啊,還坐在車子中不動作甚麼?」
我打開車門,跳下了車,小郭連忙跟在我的身後,傑克中校帶著幾個警員,也下了
車,我們一起進了那幢外表看來十分古老的房屋。
像那樣外表古老的房屋,在本市可以是獨一無二的了,我當然不會找錯,而且在我
進去之後,客廳中的陳設,並沒有多大的變更。
但是一切卻和上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客廳之中凌亂不堪。
我繼續向前走去,我記得這房子的結構,我一間又一間房地找過去。可是找到的卻
只是凌亂,有幾間房間,亂得像是有幾百頭大象來蹂躪過一樣。
我終於來到了蒙博士帶我看到了那兩個怪物的那間大房間門前。
那大房間在走廊的盡頭,我推了推門,門鎖著,我也懶得對傑克說話,只是向他作
了一個手勢,傑克立時向門鎖射了兩槍。
門鎖損壞,我一腳踢開了門,走了進去。
才一走進來,未曾打開另外的幾扇門前,我自然看不到那些怪物,但是我已不由自
主,起了一陣戰慄的感覺,我的聲音甚至也發起顫來。
我指著那些門,道:「那些門,你們看到沒有,你們只要打開其中的任何一扇,就
可以看到你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看見過的怪物!」
我一說完了那幾句話,立時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小郭驚訝道:「咦,你作甚麼?」
我已然退到了門外:「沒有甚麼,只不過我不願意再看那些怪物而已。」
我在到了門外之後,又聽到了一下槍聲,然後便是「砰」地一聲,有一扇門被踹開
的聲音,再接著,便是傑克的一下怒吼聲。
而我在那時,身子已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想起那些小房間中的怪物,實在是沒有法子不發抖,我連忙又向前走出了兩步,對
那種怪物,離得越遠,心理上越好過的。
但是,我才走開,我的肩頭,便已被人緊緊抓住。那種事發生在我的身上,真是講
出去也沒有人相信的,因為我是一個身手極之敏捷的人,有人在背後走近我,我一定可
以覺察。
但是,由於想起了那些怪物,心頭恐怖莫名,竟使我被人抓住了肩頭才知道。
我忙轉過身來,看到抓住我的肩頭的,正是傑克,我忙道:「你看到那些怪物了?
你能夠想像……那些怪物原來是甚麼樣子的!」
傑克放了我的肩頭,但是他卻大聲吼叫了起來:「我難以想像,你是那樣無聊的騙
徒!」
我不禁愕然,傑克叫道:「那些小房間中甚麼也沒有,全是空的!」
我本來是再也沒有勇氣走進那房間去的了,聽得那樣說,我才又走了進去,幾乎所
有的門全被打開了,每一扇門內,都空空如也,甚麼也沒有。
我衝到一扇門前,在那間房中,本來有一個玻璃氧氣箱,箱中有一個果實一樣的東
西,據蒙博士說,那是人的生命形成時的原始形態。
但是。現在房間中甚麼也沒有了!
我呆呆地站著,喃喃地道:「搬走了,他們竟甚麼都搬走了!」
傑克在我身後冷笑著:「對不起,我也再見了!」
他向那幾個警員揮了揮手,幾個警員立時跟著他一起走了出去,小郭望著我,遲疑
著未曾走,我則仍然像木頭一樣地站著。
過了好久,小郭才道:「你還不走麼!」
我搖著頭:「不走,我還要仔細地找一找,看看他們可有甚麼東西留下來,他們並
沒有多少時間,總應該有點東西留下的。」
小郭嘆了一聲:「你為甚麼一定不肯告訴我,你在這裏遇見了甚麼怪事?」
我望了小郭半晌,在我望著他的時候,我幾乎已要決定將事情的經過講給他聽了。
但是終於,我還是改變了我的主意,我嘆了一聲:「不,我不說給你聽,你最好還是不
知道。」
小郭有點生氣,但是在我的面前,他自然是發不出脾氣來的,他只是揮了揮手,我
道:「我們上上下下找一找,看可有甚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小郭沒有再說甚麼,於是我們就在這屋子中,仔細地搜尋起來,我們搜尋了好幾小
時,才停止了那種沒有意義的工作。
我說這種工作沒有意義,是因為我們根本找不到甚麼,甚麼也沒有,留下來的東西
,全是在任何屋子中都可以找得到的東西,而我想發現的一切,卻全被蒙博士所帶走了
,蒙博士在撤退工作方面做得如此徹底,那實在是我料不到的事情。
我和小郭走出了那巨宅,來到了路上,我的神情十分沮喪,低著頭,慢慢地走著,
小郭忽然道:「我倒有一條線索,可以追尋他們。」
我沮喪得甚至懶得講話,只是望著他。
小郭道:「他們搬走了許多東西———照你所說,那麼,他們一定要動用許多卡車
,和許多十分熟練的搬運工人,一定是有規模的搬運公司來完成這件事的,你說是不是
呢!」
「當然是!」我興奮了起來。
「去調查所有的搬運公司,可以有眉目,」小郭接著說:「這件事可以由我來進行
,你應該去休息一下,你的精神似乎不很好。」
我知道以小郭的才能而論,進行一件那樣的事,簡直輕而易舉,而我,也的確需要
休息一下了,所以我點了點頭。
小郭伸手,截住了一輛街車,他先讓我上車,我道:「別忘記,一有了消息,立即
通知我!」
「當然,你放心!」他回答著。
我上了車,在車中,思緒混亂到了極點。
到了家中,我也一言不發,只是坐著發呆。
我想,在我離開之後,到小郭會同傑克,一起到那所古老大屋去,其間至多不過四
五小時的時間,蒙博士的行事,竟如此乾淨俐落!
我實在難以想像他搬到甚麼地方去了,在那屋子中,不但有器材,而且還有很多那
樣的怪物!
現在,蒙博士在何處,只有依靠小郭的調查了,我不由自主地嘆起氣來,白素用同
情的眼光望著我,柔聲道:「你有甚麼心事?」
我搖了搖頭:「沒有甚麼,我們要找的人走了,我正在想,他到甚麼地方去了。」
白素握著我的手:「別想得太多了,你在想的事,實在都是和你無關的,是不是?
」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以說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卻也不是全然無關,你還記
得那天晚上,在歌劇院出來,我們見到的那中年人,他叫蒙博士,你知道蒙博士和生命
開了甚麼玩笑?」
白素搖了搖頭,並不出聲。
我又嘆了幾下,我本來是絕不想將蒙博士所作的一切講給任何人聽的,但是那樣的
事,如果我藏在心裏,不講給人家聽,那又會造成我內心極大的不安,是以我還是非講
出來不可。
我將蒙博士的所作所為,詳詳細細,向白素講了一遍。等到講完之後,白素的面色
,十分蒼白,而我的心中,則輕鬆了不少。
過了好一會,白素才道:「那太可怕了,那實實在在,太可怕了!」
我苦笑著:「但蒙博士還洋洋自得,以為他做了一件十分好的好事,他還揚言,以
後將不會有死亡,那種種奇形怪狀的『再造人』,將和我們一起生活在地球上!」
白素有點失神地睜大了眼睛:「我想,那不可能,只不過是他的夢想而已。」
我沒有再說甚麼,因為,就算那是蒙博士的夢想,那麼,他的夢想,也已經實行了
一部分,因為他已有了十幾個那樣的再造人!
小郭的消息,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來,他在電話中道:「我已查到了,蒙博士也
料到我們會去調查搬運公司,所以他吩咐搬運公司不可對人說,但是,我還是一樣查到
了!」
「他將一切搬到了甚麼地方?」
「一共是七輛大型搬運車,搬到了碼頭,又有三艘躉船,將東西運走,我們還未曾
找到那三艘船,是以還沒有法子追查他真正的下落。」
我皺著眉道:「三艘船是無法隱藏的,只要再查下去,一定可以查到的。」
小郭道:「是,我再去查。」
小郭第二次消息,是下午三點鐘來的,他說:「我已查到那三艘船了。」
我急忙道:「怎麼樣?」
小郭道:「據那三艘船的船主說,他們將一切,運到了停泊在海港的一艘中型輪船
之旁,上了貨,他們就離開了。」
「那是甚麼輪船。」
「困難就在這裏,那輪船國籍不明,據稱,一上了貨之後,立即就駛離了海港,只
知道它很殘舊!」
我吸了一口氣:「可能是蒙博士的私人輪船!」
小郭表示同意:「我也那樣想。」
我又道:「即使是私人輪船,也可以從港口的管理處查到它的去向。」
「我查過了,據那艘船的呈報,是駛往所羅門群島的,那是一個很長的航程,而且
,也不知道他確切的目的地,究竟在何處?」
我嘆了一聲:「希望蒙博士的實驗,至此為止,那實在太可怕了!」
小郭在電話中靜了片刻,才道:「你究竟看到了甚麼,應該講給我聽的。」
我考慮了一下,小郭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不應該隱瞞他的,是以我又將事情的詳
細經過,和小郭講了一遍,我敘述得十分之詳細,連我自己,又忍不住再一次有噁心之
感。
當我講完了之後,小郭的苦笑聲,傳了過來:「我真是幸運得很!」
我知道他那樣說的意思,他說他「幸運」,是因為我們兩人,同時扮成了老人,但
是我卻被蒙博士找到,他卻沒有那樣可怕的經歷。
我嘆了一聲,小郭道:「這件事,我看就此算了吧,蒙博士已離開了本地,事情的
本身,又如此可怕,還是別再追究了。」
我立即回答道:「小郭,你這種話是白說的,你明知那和我的性格不合!」
小郭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那麼,我再去留意一下那輪船的動向。」
「好的,」我放下了電話。
接下來好幾天,我都心神恍惚,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做噩夢,而且我噩夢中出現的
,又毫無例外,全是那樣的怪物。
但是一直沒有蒙博士的消息,也沒有老人再神秘失蹤,隨著時間的過去,我的那種
恐怖的印象,也慚漸淡薄了,當然我無法忘記,想起來之時,仍然不免有一種寒冷之感
。
一直過了大半年,我幾乎將蒙博士這個人忘記了,而那天早上,我打開報紙,卻看
到一則新聞:夏威夷出現怪物,目睹者驚至昏厥。
第六部:遇到怪物的少婦
那新聞說,夏威夷有兩個少婦,用手推車推著她們的嬰兒,在海邊漫步,忽然看到
一個樣子十分可怖的怪物。兩個少婦都嚇昏了過去,她們在醒過來之後,甚至難以形容
這怪物的形狀。
我對著這則新聞,發了好一會呆。
蒙博士和他的怪物,是不是在夏威夷呢?至少,有可能!
而我自然要去查根究底,因為我決不是對任何事情輕易中途放棄的人。
我瞞著白素,開始去辦出門的手續,第二天下午,我對白素撒了一個謊,說是在夏
威夷的幾個朋友,有一些要緊的事要我去一次,幾天就回來。
當天晚上,我就到了夏威夷,第二天,我就往那一則新聞記載的地方去。
那裏是一個很幽靜的海灘,有濃密的林木,隱藏在林木中的,則是一幢幢的房子。
一切很平靜,海灘上躺著不少在晒太陽的人,也有人在逐水嬉戲,那則新聞,幾乎
並沒有影響人們的享樂,那自然是當地人未曾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只想到那可能是這
兩個少婦眼花而已。
我在一家沿海的餐室中坐了下來,和在當地報館中服務的一個朋友,通了一個電話
,告訴他我在夏威夷,現在在甚麼地方,要他立即查一查那兩個發現怪物少婦的住址,
我準備去找她們。
報館的那個朋友知道我的為人,也知道我對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最有興趣,是以他立
時在電話中打趣道:「那是甚麼怪物,是金星來的,還是火星來的?」
我卻全然沒有心情和他開玩笑,我只是嚴肅地道:「那是地球上的,謝謝你,現在
別再問了,快去查那兩個少婦的地址吧!」
那朋友笑著:「好,聽你的語氣,好像是世界末日就快到了一樣,你等一等。」
我等了大約十分鐘,才又聽到了他聲音:「她們是鄰居,她們的丈夫也是好朋友,
合股開設一家出租遊艇的公司。」
「我要她們的地址。」
「你聽我說下去啊,」我那朋友說:「他們的遊艇公司,叫著占和布朗遊艇公司,
招牌是紅底白字,如果你在海灘邊上——」
我忙道:「是的,我看到那招牌了。」
「那你就可以到那公司去,她們輪流一個在家照顧孩子,一個在公司照顧業務。你
到公司去,不是見到占太太,就一定見到布朗太太。」
「好,謝謝你!」我放下了電話,立即推開了電話亭,迎著清涼的海風,向前走去
,那家遊艇公司,離電話亭只不過十來碼。
我到了遊艇公司的門口,看到一個身形壯碩的少女,穿著短褲,從一張桌子後站起
來,笑臉可親,道:「先生,你需要甚麼?」
我忙道:「我想見占太太,或布朗太太。」
少婦呆了一呆:「我是布朗太太。」
我作了一番簡單的自我介紹,我假稱是一家通訊社特派來的,派來採訪有關她見到
的那個怪物的消息,請她合作。
當我講到她見到的那怪物的時候,她臉上紅潤的神色立時消退,她變得十分驚懼和
蒼白。她連看也不向我看一下,就下了逐客令:「對不起,我不想再提這件事了,請你
走吧!」
我知道像這一類的美國家庭,他們的收入都不會太豐裕,大多數都期望著一筆額外
的收入,所以我並不離開,又道:「布朗太太,如果你能和我合作,詳細描述那怪物的
情形,通訊社方面,可以付出一筆相當數目的錢,作為報酬。」
可是布朗太太卻顯然沒有興趣聽我的話,她的臉色更蒼白,同時她高聲叫了起來,
道:「布朗!」
一個身形壯碩,高大,至少有二百二十磅的大漢,像旋風一樣地卷到了她的身邊,
布朗太太像是要昏了過去,而那大漢將她扶住。
布朗太太指著我:「布朗,請他離開,他在騷擾我,請他離開!」
大漢立時向我瞪眼,向我道:「你聽到我太太的話了麼?你是想自己離去,還是我
將你拋出去?」
我盡量使自己的臉上保持著微笑,我道:「我是一點惡意也沒有,我只不過替你們
帶來一筆外快而已。」
一聽到了「外快」那個詞,那大漢的眼中,立即閃耀出異樣的光輝來,他立即吹了
一下口哨,道:「甚麼外快,有多少?」
我道:「大約是七千到一萬元,那要看尊夫人的合作程度而言。」
他的口哨聲更響:「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想要她做甚麼?」
我道:「十分簡單,只要她和占太大,能將當日遇到怪物的經過,詳詳細細講出來
,並且答覆我的問題,她和占太太就可以最高得到一萬元。」
布朗太太的心情,我十分明白,因為我自己在蒙博士那裏,見到了那樣的怪物之後
,我也是一樣不想再提起它們來的。
可是現在,我卻又非做殘酷的事不可,因為我希望得知事情的真相。
我故意嘆了一聲,搖了搖頭:「那真太可惜了,我只好去找另外的題材了,再見!
」
我轉身向門外走去,我知道布朗先生一定會阻止我離去的,果然,他立即大叫了起
來:「喂,你別走,事情可以商量,是不是?」
我再轉過身來,布朗已握住了她妻子的手:「親愛的,一萬元,你想想,有了一萬
元,我們就可以增購兩艘遊艇,而只要一個夏天,那兩艘遊艇,就可以替我們賺來另外
兩艘!」
布朗夫人緊閉著眼,一聲不出。布朗先生繼續道:「而你所要做的,只不過是將那
天經過的情形講一遍而已,你不是已向警方和記者都講過了一遍麼?甚麼也沒有得到,
再講上一遍,又怕甚麼?」
布朗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好吧,但是我一個人沒有這勇氣。」
布朗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兩個人一起遇到那怪物的,當然要兩個人一
起說,一萬元也由你們兩人平分,買兩艘遊艇,一艘叫莎莉,另一艘,就叫維拉莉絲號
!」
布朗神采飛逸,看他的樣子,像是可以靠這一萬元發大財一樣,我也知道,「莎莉
」和「維拉莉絲」,一定是布朗太太和占太太的名字。
他又興奮地道:「先生,請到我們的家中來,我們詳細談談。」
我自然歡迎他們講得越詳細越好,是以我點頭道:「談好了,我立即可以將支票付
給你們。」
布朗拉著他的妻子,走出了店鋪,向海灘上一幢幢的屋子走去,二十分鐘之後,在
一連兩幢平房之前,停了下來,他叫道:「占太太!」
另一個少婦從窗中探出頭來,布朗連忙走過去,將我的要求告訴她。我看得很清楚
,和布朗太太一樣,她的臉上也現出十分吃驚的神色來。
但是布朗卻不斷說服她,她終於勉強點了點頭,於是,我們一起進了屋子,占太大
正在照料兩個不足一歲的嬰孩,等我們全坐了下來之後,除嬰孩吮吸手指的聲音之外,
沒有別的聲音。
還是由我最先打破沉寂,我道:「事情究竟是怎樣開始的,請告訴我。」
兩位太太一起用手遮住了臉,然後,占太太才道:「我們是不想再提起它了,那天
,天氣很好,我和莎莉一起推著嬰兒車在散步——」
占太太講到這裏,略停了一停,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又道:「忽然之間,我們聽到
灌木叢中,有一種異樣的聲音,傳了出來。」
布朗太太忙道:「是的,那是一種很怪異的聲音,要不然也不會引起我們的注意。
」
我問道:「你們可以確切地形容一下那種怪異的聲音像是甚麼?」
「像是一個人在呻吟!」兩位太太同時回答。
我的臉色,也不由自主,變得十分難看起來。
占太太又補充道:「那像是一個人在呻吟,好像是有人被綁住了口在發出聲音那樣
,當時,我們都向灌木叢中望去,就看到那……怪物……」
她講到這裏,身子竟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我忙道:「那怪物怎樣?」
「那怪物,」占太大又喘著氣:「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在她講了那句話之後,房間中立時又靜了下來。我在過了片刻之後,問道:「你說
『走出來』,那麼,這怪物是一個人,或是獸?」
布朗太太臉上的神情,可以證明她在竭力使自己有勇氣講述那一切,她道:「那…
…可以說是一個人,但是我們真的很難形容,它像是一個人,但是它……它就像是……
…就像是……」
在布朗太太不知說如何形容那怪物之際,占太太接了上去:「就像是一個蠟做成的
人,但是卻開始溶化了一樣,一切全是變形的,又好像那是隨便用麵粉搓成的人,而麵
粉又太稀了!」
占太太的形容,已經十分貼切了!
我雖然未曾看到這怪物,但是我也可以肯定,這兩位太太所看到的怪物,正是我在
蒙博士那裏見到過的那第一個怪物,也就是被蒙博士稱之為「成績最好的」那個!
我心中又是恐怖,又是興奮,我忙又問道:「你們當時怎樣呢?」
我們尖聲叫了起來,那怪物的頭上,有幾個孔,其中的一個,發出怪異之極的聲音
,我們聽得像是有一個人在呼喝著,接著我們就昏了過去。」
「你們能形容那呼喝的聲音麼?」
兩位太太互望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不,我們當時實在太驚恐了,是不是真有
呼喝聲,還是我們的錯覺,也未能肯定。」
「那麼,救醒你們的是甚麼人?」
「是我們的鄰居,一位大學教授的兩位學生,他們經過,見到我們昏過去,將我們
救醒的。」
我一聽得「大學教授的兩個學生」,心中便陡地一動,我忙道:「那兩個人救醒了
你們之後,他們對那怪物有甚麼表示?」
「他們說我們一定是眼花了,但是事實上,我們決無可能同時眼花的,所以我們就
向警方投訴,可是警方搜查,卻沒有結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大學教授,可是又高又瘦,雙眼十分有神,經常穿著黑色
衣服的麼?」
兩位先生和兩位太太,都現出十分驚訝的神色來:「原來你是認識傑教授的!」
我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事情再明白也沒有了,所謂傑教授,就是蒙博士。
我又問:「那位教授的屋子在哪裏?」
占太太向窗外一指,道:「從這裏去,只不過一百碼,那房子本來就有很高的圍牆
,教授來了之後,又將圍牆加高了許多,他一定是一個具怪癖的人,但他為人倒是很和
藹的。」
我沉默了半晌,布朗先生已問道:「先生,我們可以得到那一萬元麼?」
我立即道:「可以,但是你們必需對我的訪問,保守秘密,那是怕有同行會和我們
競爭的緣故,希望你們能夠和我合作。」
「當然,當然!」布朗先生愉快地說。
我簽了一張一萬元的支票給他們,他們接過了支票之後,那種高興的神情,使人不
容易忘懷,連兩位太太也一起笑了起來。
而我也和他們告辭,離開了那幢房子之後,我直向布朗太太所指的方向走去。
不到十分鐘,我就看到了那幢高得異樣的圍牆,那圍牆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分兩次
建成的,因為它分成上下兩截,下面那截,大約有八尺高,全是一塊一塊大麻石砌成的
,而上面那截,顯然是後來加上去的,也有七八尺,那樣高的圍牆,看來的確十分異樣
。
但這裏既然是一個自由發展的國度,自然就算將圍牆加高三十尺,也不會有人來干
涉的。
我在看到了圍牆之後,略停了一停,在考慮著應該如何做。
蒙博士就住在圍牆之內的那幢屋子中,那是毫無疑問的事。
不但是蒙博士,而且他的助手,那些儀器,以及那些怪物,也一定是在那幢屋子之
中,他在離開之際,訛稱到所羅門群島去,但是實際上,他卻是到夏威夷來了,如果不
是那兩位太太遇到了怪物,而且新聞又傳了出來,我自然不容易再找到他。
但是現在,我應該怎樣辦呢?
我是走到門口去求見蒙博士,還是偷偷地從圍牆中爬進去?
我考慮了大約三分鐘,已經有了決定,我要通過在報館任職的那位朋友,和當地警
方聯絡,然後,突然間衝進去,將他的所作所為公開!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一定要和蒙博士過不去,因為在理論上來說,蒙博士在做的,的
確是一件好事,而不是一種壞事。
他使一些已走到生命盡頭,隨時可能死亡的老人,重新獲得生命!
單從這一句話來看,他所做的,簡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可是,誰又能想到,當生命再來一次之後,它的外在形式,竟會變得如此可怕!
那或者就是我總不肯放過蒙博士,要使得他的工作停止的原因。我決定了之後,轉
身向外走去,我是低著頭在向前疾走的,對於路上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也根本未曾在
意。
突然之間,有一輛車子,在我的身邊,停了下來。
車子停下之際,所發出緊急剎車的聲音,令我直跳了起來,我連忙向車子望去,車
中也有人伸出頭來望著我,剎那間,我們兩人都呆住了。
我的驚愕,比車中的人更甚,因為車中的人是在見到我後才停車的。
車中的人是蒙博士!
蒙博士看來瘦了不少,他的臉色,也很蒼白,可見這半年來,他的日子並不怎麼理
想。
蒙博士的雙眼,仍然那樣炯炯有神,我決未曾想到我會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遇到他的
,是以我呆住了,不知該說甚麼才好。
蒙博士冷笑起來。
他一面冷笑,一面道:「你果然追來了,你是甚麼,一頭超級的獵狗?」
我定了定神:「我想你這次逃不掉了,蒙博士,上次你走得真快,快得就像一頭兔
子一樣!」
蒙博士突然笑了起來,但是我自然可以聽得到,他的笑聲十分之苦澀,他道:「好
,既然來了,請進來坐坐吧,我有一些意外的消息要給你,是關於那些新生命的,我想
你一定有興趣聽。」
一想起那些「新生命」,我的全身,都不由自主,起了一陣戰慄之感來。
我後退了一步:「我不想看那些東西,而且,我也要設法使你停止這種把戲!」
「為了甚麼?就為了兩個無知婦人的尖叫,你就要我停止那麼偉大的事業。」
「如果你的事業真是那麼偉大,你為甚麼不公開進行?」我對著他吼叫著:「為甚
麼你要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為甚麼你要在幾小時內,搬得乾乾淨淨?」
在聽得我那樣說之後,蒙博士之神情的變化,來得非常之快。
終於,他那種和我針鋒相對怒意消失了,而變得相當沮喪,他的語氣也和平了許多
,他徐徐地道:「你問得好,問得十分對,那也正是我的悲劇,你知道麼?我太先進了
,我走到了時代的前面!」
蒙博士的話,將他自己誇張到了近乎神話的地步,但是他的神情,卻表示他的心中
,真正在忍受著十二萬分的痛苦。
我沒有出聲,只是望著他。
蒙博士又道:「我遠遠走在時代之前,一百年,甚至二百年,三百年,或者一千年
,走在時代之前的人,是最痛苦的,他會被認為是瘋子,是妖怪,甚至有被人活活燒死
的例子!」
我仍然不出聲,蒙博士攤開了手:「這就是我的悲劇,而我從來也沒有對任何人說
起過,你是我第一個說起的人。」
我苦笑著:「你為甚麼要對我說?」
蒙博士搖著頭:「誰知道?或許我認為你是最能了解我的心情!」
我的確了解他的心情,雖然我認為他狂妄,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蒙博士做的一切,
的確是不應該在這個時代發生的事。
或許,在將來,事實正如蒙博士所說,地球上的人種之分,不但有膚色之分,而且
有形狀之分——事實上,白種人和黑種人的外形,已經有很大的分別——地球上會有各
種各樣形狀的人。
或許到了那時候,人人會見怪不怪,會和一個肉球或是一隻蟑螂也似的「人」,一
起生活。但這種事在現在,一提起來,就要被人認為瘋子!
我也不由自主,嘆了一聲。
蒙博士道:「還記得那十九個生命麼?他們又有一些極出人意料的發展,他們的智
力,發展得極快,每天呈幾何級數進展。你看到過的那一個,現在的智力,已和一個成
年人無異了!」
第七部:超越時代的悲哀
我吸進了一口氣道:「就是將那兩個少婦嚇得昏了過去的那個?」
「是的,他已能使用文字,但是由於發音系統的不同,他無法講出我們的話來,但
是他有他自己的語言!」蒙博士興奮地說。
「他一個人的語言?」
「那有甚麼關係?一個人一種語言,和一億人一種語言,有甚麼不同,都是人類語
言的一種。」
我苦笑了一下:「對不起,請恕我不能理解,因為我是這時代的。」
蒙博士道:「你知道他在嚇昏了那兩個少婦之後,說了甚麼?他說他幾乎沒有力量
跑回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頭上長著金色的,鬈曲的毛的怪物——那就是那個美麗的金
髮少婦。」
我忽然有了一種想笑的感覺,可是,我的喉頭發乾,卻一點也笑不起來。
蒙博士道:「我們看他的樣子怪,他看我們的樣子,也一樣怪,他也幾乎昏了過去
!」
我嘆了一聲:「可是,這究竟是我們的世界,對不對?地球是屬於我們這樣的人,
而不是屬於他們那樣的人,對不對?」
我連問了蒙博士兩聲「對不對」,蒙博士卻大搖其頭,道:「為甚麼?是我們的人
數多麼?如果以數量來說,地球上最多的是細菌,地球應該是細菌的世界了?」
蒙博士的話,在我聽來,全是強詞奪理!
然而,我卻又難以去和他辯駁,因為在邏輯上,他總是占上風。
我又呆了片刻,蒙博士再度發出他的邀請:「你去看看他們,你就會承認他們是人
了!」
我心中在急促地轉著念,我要用甚麼方法,來制止這種事繼續再發展下去。
我現在還想不出辦法來。但是我一定會有辦法的。至少,我現在應該和蒙博士在一
起,而不應該和他離開。要不然,他只怕又會失蹤了。
然後,我可以找機會和我的那位朋友聯絡,叫他告知警方人員,一起前來!
所以,在我考慮了一下之後,點頭道:「好的,但是我想,我永不會承認他們是人
!」
蒙博士打開了車門,我上了車,坐在他的身邊,他的車子繼續向前駛去,不一會,
便已駛進了圍牆。
圍牆內是一個相當大的花園,我發現沿著圍牆,是近二十間石砌的屋子,那些屋子
十分矮,不會超過七尺高,當我跨出車子之際,我看到在其中一間屋子中,有一隻怪物
,在慢慢爬出來。
那怪物的樣子,像一隻鞋子,可是它足有四尺長,它有許多足,有兩對眼(我猜想
那是眼),它的顏色是一種異樣的紫薑色,當它看到蒙博士的時候,它發出一陣如同咀
嚼也似的聲音來。
我完全僵住了!
在那剎間,我幾乎一動也不能動,但是我相信,我曾見過它的照片,它現在顯然長
大了,但是卻也更可怕了!
博士向他揮著手,發出一連串我聽來毛髮直豎的聲音,那怪物立時迅速地爬了回去
,直到它消失在石屋中,我才透出一口氣來。
我立時尖叫了起來:「那樣的『人』!」
蒙博士轉過頭來,他神情十分嚴肅,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看他的形狀像甚麼?」
我喘著氣,道:「他不像甚麼,他根本不是甚麼!」
蒙博士卻仍然追問:「我本來也不知道他像甚麼,但是如果你熟悉生物的進化史,
你一定可以看出,他和人類的老祖宗的面目是一樣的。」
我張大了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蒙博士繼續道:「你還想不起來麼?它的樣子,和化石上的三葉蟲相比較,簡直是
一模一樣的!」
三葉蟲!在寒武紀、志留紀曾經是地球上主要生物的三葉蟲!
不是蒙博士提起,我很難將那怪物和三葉蟲聯想在一起,但是現在,我也決不會懷
疑那怪物和三葉蟲有甚麼多大的不同。
我張大了口,我那樣子一定像是一個傻瓜,而在剎那間,我幾乎也不能說甚麼,我
只是道:「啊,三葉蟲,啊,三葉蟲。」
似乎除了那四個字之外,我已喪失了講別的話的能力。
蒙博士道:「是啊,你覺得它們兩者相像了?這不是太奇妙了麼?一個人,在他的
生命用某種方法,回到原始狀態之後,再來一次,他的樣子會和以前不同,可是不論怎
樣變,還是變不出人類遠祖形狀的範圍。」
我仍然在叫:「啊,三葉蟲。」
我又講了好幾次之後,才問道:「人是由三葉蟲變來的麼?」
蒙博士道:「從現在這種情形看來,那可以肯定,只要我拿出這個例子來,就沒有
任何人可以駁得倒我的理論了。」
我道:「那麼……你其餘的人呢?」
「他們一定也像各種人類的遠祖,地球上最早存在的生物,早已進化了,他們甚至
不像三葉蟲那樣,留下了大量的化石,所以他們的形狀,根本不為人所知,但是,生物
在逐漸演變進化中,一定曾經過那幾個形狀。」
我突然叫了起來:「我看到過其中的一個,那……像是阿米巴蟲!」
蒙博士道:「你說得對,他十足是阿米巴蟲,他會隨時改變他身體的形狀,你可想
見見他?」
我連忙搖著手,蒙博士又道:「阿米巴是原始生物,當然阿米巴的體積十分小,可
是你別忘記,生命再起源時,兩個細胞的結合,也和常人一樣大小!但是他只不過有著
阿米巴的外形,他的內臟和腦部,和我們是一樣的,他是一個人!」
我沒有說話,只是苦笑。
我揮著手,我想說甚麼,可是我實在說不出甚麼來。蒙博士忽然問道:「你養過金
魚?」
我總算講出兩個字:「養過。」
「有過繁殖金魚的經驗?」
「有。」
「你有研究過遺傳因子對金魚的影響?」
「當然沒有,我養金魚只不過為了欣賞牠們的美態!」
「你覺得金魚美麗麼?」蒙博士再問。
這個問題,實在是最沒有意義的了。金魚自然是美麗,不但中國人知道,日本人知
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金魚的美麗。
我瞪著眼,並沒有回答蒙博士的問題。
而蒙博士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顧自說了下去:「你一定覺得金魚美麗,但金魚是鯽
魚變成的,金魚和鯽魚的差異多麼大?金魚看鯽魚,就像我們看三葉蟲一樣。」
我仍然不出聲,蒙博士的話,多少有一點道理,有幾種品種的金魚,體型上和鯽魚
的形狀,相差之大,不可比擬,也使人難以想像。
譬如說,鳳尾翻鰓珠鱗絨球紫虎頭,那是一種極罕見的金魚,它的形狀,和鯽魚簡
直完全不同!
蒙博士又道:「如果是有成功繁殖金魚的經驗,那麼你一定知道,不論甚麼品種的
金魚,魚卵經過孵化之後,一大部份小魚的形態是和鯽魚一樣的!」
我點著頭,因為蒙博士講的是事實。
博士再道:「那就是原始遺傳因子的作用,不論金魚變得多麼厲害,但是它們的下
一代中,總還有一些保持著原來的形態!」
我道:「照你的理論來說,人會生下像三葉蟲一樣的嬰兒?」
「當然不會,人比鯽魚進步得多,但是遺傳因子的作用,十分神秘而不可捉摸,說
不定在甚麼時候,忽然有了影響,人不會生出像三葉蟲一樣的嬰孩,並不表示遺傳因子
不存在,只不過因為某種因素,壓抑了它的作用而已。」蒙博士說得十分簡潔。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麼,你意思是,當接受了那種注射之後,潛伏在人類體中
,幾千萬,幾萬萬年的遺傳因子,忽然又活躍了起來。」
「是的,所以,再發育長成的人,接受了人類最遠祖先的遺傳,他們像三葉蟲,像
阿米巴!像我們完全未曾見過的古生物或是像一個本來要用顯微鏡才可以看得見的微生
物,變得如此多姿多采!」
我不禁發出一下呻吟聲來,苦笑著重覆著蒙博士的話:「多姿多采!」
蒙博士道:「自然是,你不覺得這件事在科學上的價值,無可比擬?」
我忙道:「我一點也看不出。」
「唉,你這個人,」蒙博士搖著頭﹔「你真看不出?不必多久,世界上最受人注意
的模特兒,不是美女,而是幾位三葉蟲女士,我們都知道三葉蟲,但是我們所知的三葉
蟲的形狀,是從化石上模擬下來的,而這位女士,卻是真正的三葉蟲,全世界有多少實
驗室,多少高等學府要爭著聘請她!」
我發覺我已沒法子再和蒙博士說下去了,我不是說他講的話不對,他講的話很對,
那一見令人毛髮直豎的怪物,可能會比任何美女更吃香,但是我卻沒有法子接受他的這
種觀念。
我和他一起停在屋子的門口,他請我進去,但是我卻只是站著。
我道:「我要走了。」
蒙博士搖著頭:「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又要搬家了,現在我不想搬家,因為他們
都長大了許多。」
我攤著手:「你可以將這一切公開!」
「還不到時候,朋友,」蒙博士說:「哥白尼說地球是圍繞著太陽轉的,他被燒死
了,因為他的觀念,超越時代,我也是一樣!」
蒙博士不斷搖著頭,又道:「如果現在我將一切公開,我也一樣會被現在的法律處
死,雖然在幾百年之後,這又會被當作是歷史上的反動,但現在我的死,卻絕不會有人
同情,正像哥白尼被燒死,甚至是出於社會的壓力一樣的道理。」
我心中嘆了一聲,因為蒙博士若是被法律處死了,我一定拍手稱慶,但照他說來,
這樣的事,如果成為歷史,那就會被認為是野蠻了。
我無法知道像蒙博士的預測是不是會成為事實。但是我卻至少知道,他舉的那個例
子是對的。現在,我們看哥白尼被燒死,自然是一種野蠻,但是在當時,卻被認作是理
所當然的事。
蒙博士突然伸手,按在我的肩頭上,他的聲音,也變得十分誠懇,他道:「所以,
衛先生,就算你不能幫助我,也請你不要阻擋我,在現代人的眼光中看來,我是一個怪
人,但是歷史的新一頁,總是要留一個人來首先創開的,是不是?」
我嘆了一口氣,在剎那間,我的心中亂得可以。
我絕不是一個沒有決斷力的人,相反,我的決斷力還十分強,但是在如今那樣的情
形下,我卻決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我原來的意思,是一定要阻止他再做下去,然後,再將他創造出來的那些怪物毀掉
。
但現在,好像蒙博士已說服了我,我該怎麼辦呢?
我呆了好半晌,才道:「那我首先要聽聽你的計劃,你今後的發展計劃怎樣?」
「我自然已停止了對老人的試驗,我在經過了十九次的試驗之後,知道在生命再來
一次之時,仍要維持現代人的外型,機會實在太微,而我也沒有法子去抑制突如其來的
遺傳因子的影響,因為直到如今為止,遺傳因子根本不能捉摸。」
我略略鬆了一口氣:「那麼,這些怪人……」
蒙博士道:「我將使我的下半生,致力於教育培養這十九個人。」
我苦笑了一下:「你倒說得容易,他們的樣子……你想,你能帶他們出去公開活動
麼?他們一露面,就會引起極度的混亂,然後就被殺死。」
蒙博士嘆了一聲:「這就是我最大的難題,所以,這裏也不是我長期居留的地方,
我計劃搬到中美洲洪都拉斯的叢林中去,你知道,在原始叢林中,不會有甚麼人,他們
也就不會被人家發現。」
我呆了半晌,又道:「那又怎樣呢?」
「我可以使他們受教育,使他們繁殖,他們已有十九個,而他們的生長速度十分快
,可能他們的生命比我們短促,但是他們的人數一定會漸漸增加,增加到我們要承認他
們是人為止!」
我伸手扶住門口,夏威夷的陽光,本來十分柔和,但那時,我卻只覺得陽光刺目得
很,我竟然有點目眩頭暈的感覺。
我實在難以想像如果真的照蒙博士的話去做,世界上將來會發生甚麼樣的混亂。這
種怪得令人一見就要作嘔的人,即使越來越多,但他們想要現在的人類承認他們是「人
」,只怕也不可能!
如果他們的數字還不夠,那一定輕而易舉被消滅,世界各國的紛爭雖然多,但是在
消滅那樣的怪物這一點上,一定可以取得史無前例的各國通力合作!
而如果他們的數字已夠多了,而且也有了武器的話,那麼,這該是地球上大浩劫了
,要和那種怪物和平共處,承認他們也是「人」,要經過甚麼樣的爭鬥才有可能?
那自然不是我的胡思亂想,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排他性,人有思想,所以排他性更
是根深蒂固,我們不妨看看,直到現在,人類號稱已進入「文明世紀」好多年了,但是
多多少少白人,在心中仍然否定黑人的「人」的地位!
連白人和黑人之間,尚且如此,將來在人和那種怪物之間,怎能融洽共處?
我一面想,一面搖著頭。
蒙博士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肩上,他的聲音也越來越誠懇,彷彿有一種催眠的力量,
他道:「你一定肯答應我的,是不是?我這個月內就走,從此之後,我不會在文明社會
中出現。」
過了半晌,我才問他:「博士,你覺得那樣做值得?」
蒙博士嘆了一口氣:「我非那樣做不可,衛先生,在母親的眼中,每一個孩子都是
美麗的,這十九個生命,全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
我更難以下決定了,蒙博士如果照他所說的那樣去做的話,那麼他的犧牲極大,那
甚至於相當於虔誠的宗教信仰者對宗教的犧牲。
因為照他的計劃,他必須和文明社會隔絕,此生此世,就和那些可憐的怪物為伍。
一個人對他自己所做的事,具有那樣的犧牲精神,那麼,不論他所做的事是如何怪
誕,總值得他人尊敬,他已決定那樣做了,我怎可以再去破壞他的計劃?
所以,我在呆了半晌之後:「你還有幾個助手,難道他們也和你一樣?」
「是的,他們一共五個人,四男一女,加上我六個,我們都決定了。」
我嘆了一聲:「你們甚麼時候離開這裏?」
「一個月之內。」蒙博士回答。
我又望了他一會,才道:「好的,到時候,我來替你送行。」
蒙博士搖著頭:「不必了,我會悄悄地離去,不想驚動任何人。」
我已經轉過身,向外走去,蒙博士也不阻攔我。
當我走出那兩扇鐵門,回頭再去看那高得異樣的圍牆時,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我可以說是個很固執的,怎麼忽然間,我會改變了原來的主意呢?難道我真認為蒙
博士做的事是十分偉大的?
我心中感到一片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己心中的這一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和
我的思想,完全格格不入,但我卻又不能不接受這事實。
我一直向前走著,直到來到了海灘邊上,望著碧藍的、一望無際的海洋,我仍然沒
有答案。
我不知道在海邊站了多久,在思緒混亂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快得莫名其妙,
直到我想不應該再那樣呆立下去時,已經是幕色四合了。
我沿著海灘走著,住宿在海邊的一個小旅店中,第二天,幾乎一天沒有出門,第三
天,我才又不由自主,來到了蒙博士的住所之外。
正當我決定是否應該去見蒙博士的時候,忽然有人在我的身後大叫一聲:「嗨!」
我回過頭來,站在我身後的是布朗先生,他正滿面笑容地望著我,我向前指了一指
:「我想到教授的家中去拜訪他。」
布朗現出十分驚訝的神色來,道:「你去拜訪他?他已經搬走了啊!」
我也吃了一驚,我知道蒙博士是會搬走的,但是他說是在一個月內,我不知道他那
麼快就會搬走,只不過相隔了一天!
我忙問道:「那是甚麼時候的事情?」
「前夜,和昨夜,他們好像習慣在夜晚搬家,吵得人沒法子睡,我和幾個鄰人曾一
起去向他們提抗議,但他們之中,似乎沒有人愛說話。」
我道:「你可曾看到甚麼怪的東西?」
布朗睜大了眼:「你那樣問,是甚麼意思?怪異的東西?指哪一類的東西而言?」
我道:「譬如說——」
可是,我只說了兩個字,便住了口,我攤了攤手:「沒有甚麼,算了!」
因為,我發覺即使我再問下去,也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如果布朗曾看到那些怪物的
話,他一定不等我問,就會講出來的。
布朗對我,十分好感,他見我不再問下去,便又絮絮不休地告訴我,他已用那一萬
美金,訂購了一艘有著透明底的遊艇,在那艘遊艇之上,將可以看到美麗的夏威夷海中
的一切生物!
他津津有味地講著,但是我卻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隨口敷衍了幾句,就和他告別
了。
我並沒有在夏威夷再住下去,當天下午,就啟程回家,然後,我足足睡了十五小時
,才和白素將我在夏威夷的遭遇,講了一遍。
當天晚上,我和白素去聽一個民歌獨唱會,當聽眾高叫「再來一次」之際,我忽然
有了一種異樣的毛髮直豎之感!
當然,像許多故事一樣: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到過蒙博士和他的助手,以及那
些形狀可怖的「人」,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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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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