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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納妾記II 作者:沐軼 (已完成)

第61章 關于愛情
    長江上,一葉扁舟,正揚帆而上。

    船艙里,小郡主朱鳳德正傻乎乎煞有興趣地正在和郭雪蓮玩九連環(古代一種將九個連環套從一根銅棍上取下來的智力玩具)。小黑狗抬著腦袋新奇地望著她們兩。劉勇等四名護衛也一臉憐惜瞧著精神失常傻了的朱鳳德。几個艄公拼命划著船漿,借著順風,張滿船帆的小舟如飛梭一般超前馳去。

    船頭,楊秋池和柳若冰并排坐著,迎著愜意的江風,望著兩岸青山徐徐后移,時而相視一笑。

    原來,楊秋池昨晚上已經准確地猜測到沈磊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一定會避開沈雪菲,派兵尾隨追殺他們。所以,昨晚上就預先作了安排,劉勇他們四個在尋找買家買房子和租馬車的時候,利用他們在武昌多年形成的關系網,祕密讓信得過的朋友早上一大早去漢口租了一艘快船,又讓朋友在前面路上准備了几匹快馬,中途下車之后,讓馬車繼續前行,他們騎著快馬直奔漢口江邊,登船溯流而上,走水路去長沙。

    楊秋池估計,沈磊只不過是氣不過而已,自己這几個人也不是什么重罪欽犯,所以沈磊不可能動用太多的軍隊追殺他們。而武昌是交通樞紐,水路、陸路四通八達,根本無從追尋。這時候又已經是農歷五月,江水暴漲,水面平穩,加上正好是東風,江上大小船只來往如梭,他縱然估計到他們走水路,卻也難以追擊了。

    施妙計擺脫追殺之后,楊秋池心里很是愜意,先前小蕊事件引起的沉悶也淡了不少。與柳若冰坐在船頭,欣賞兩岸風景,別有一番情趣。

    柳若冰問道:“池弟,你當真不准備納妾嗎?”

    “是啊!姐姐不相信?”

    “原來不信,可你連續拒絕兩個小妾之后,我開始有點相信了。但我不知道你這樣做為了什么?”

    “你覺得呢?”楊秋池側過臉,只見柳若冰柳眉如煙,雙瞳剪水,鼻梁膩如玉脂,臉蛋兒雪白冰肌微泛桃紅,簡直美到了極處。

    柳若冰回過頭來,嘴角一抹羞澀嬌嗔:“我不清楚才問你啊!”

    楊秋池再不想重復那個柳若冰不相信的真實故事,既然她都不相信,再說一遍,只會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個謊話連篇的大騙子,那可就麻煩了,所以,楊秋池下定了決心,一切從頭再來,重新讓柳若冰喜歡上自己。便長嘆了一聲,望著江面,故作深沉狀,說道:“我是看不慣現在有些男人,為什么一定要娶那么多妻妾呢?三妻四妾,嘿嘿,那可就是七個,他忙得過來嗎?一只手抱得過來嗎?一個人睡得過來嗎?”說這話的時候,臉頰有些發燙,好像在罵自己的前世哦。

    側過臉,見柳若冰明眸閃動,正凝視著自己,心想有門,又回過頭去,說道:“我覺得,男女要成為夫妻,前提就是相愛,恩格斯……,不,那個誰來著……,咳咳……,有個古人曾經說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而愛情是自私的,是一對一的,是排他的,愛一個人,那就要全身心地去愛,所以啊,一個人有七八個老婆,能說他愛她們嗎?不!只能說她想占有她們,對她們只不過是一種獸欲,滿足生理上的需要而已,根本不是愛!——你說對不?”

    楊秋池轉過頭瞧了一眼柳若冰,只見她一臉茫然瞧著自己,忙問道:“怎么?你不贊同我的觀點?”

    柳若冰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不,不是的啦,我不太明白你剛才說的話。”

    “哪一句不明白?”楊秋池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是有些太現代了。

    “比如,那個什么……什么……‘沒有愛情……’”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一位古人說的!”

    “誰啊?我怎么沒聽說過?”柳若冰清眸凝睇,暮色里,長長的眼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抹暗色,更顯迷人。

    楊秋池瞧得悄悄咽了一聲口水,自己的老婆伸手可及,非要裝純情不能動,不由心里暗罵賊老天真是過分。隨口說道:“一個外國人!”忽然又覺得這外國人几個字她不一定聽得懂,又說道:“嗯~!一個海外的異族人。我是從一本書上看來的。”

    “哦~!海外的人說的話你都知道?池弟,你可真是博聞強記哦!”

    “嘿嘿,姐姐,你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嗎?”

    柳若冰雙手抱著雙膝,把優美弧線的下巴頦枕在雙膝上,望著江水濤濤,半晌,才幽幽道:“我沒想過,真的,——我從小到大,跟著師父練功,師父圓寂之后,便行走江湖,四海為家,從來沒人跟我說起過這些,也沒人告訴過我這些事情。”

    楊秋池有些傻眼了,問道:“那……,那你這些年,就沒遇到過讓你心動的男人嗎?”

    問這話時,楊秋池一顆心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深怕她講出一個纏綿悱惻的淒美愛情往事來,那自己可真要吐血了。

    幸好,柳若冰粉首輕搖:“我這些年一直潛心練武,從沒想過這些,也從沒人跟我說起過這些……”說到這里,柳若冰側頭飛快地瞟了他一眼,羞紅滿腮,“那天,我快死的時候,你跟我說的那些,是我第一次聽到的……”

    “嘿嘿,不會吧?你花容月貌,傾國傾城,怎么會沒人喜歡呢?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經常帶著面紗,一露面就拿著短劍喀嚓喀嚓砍人,沒有男人見過你的美貌,也沒人敢看,又或者,看過的喜歡你的那些男人都被你喀嚓了,所以沒人向你表白!”

    柳若冰莞爾一笑,丹鳳眼變成了可愛的小月牙:“你呀,油嘴滑舌!”

    “嘿嘿。”楊秋池笑了笑,盯著柳若冰鄭重地說道:“反正我這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

    “誰啊?”柳若冰話一出口,立即醒悟,紅暈更甚,歉意柔聲說道:“池弟,我說過,我今生不會嫁人的,我們只能是姐弟之情,你……你還是,另擇良配吧。”

    楊秋池涎著臉哀求道:“姐姐,我對你是一片真心……”

    柳若冰俏臉一板,正色道:“池弟,這種話以后休要再提,否則,我……我只能獨自離開!”

    “哦~!知道了。”楊秋池委屈地耷拉著腦袋。

    柳若冰見他這沮喪的樣子,柔聲道:“池弟,姐姐已經把話說明了,這一生不嫁人的。你以后就再別拿這件事為難姐姐了啊!”

    楊秋池無可奈何點點頭:“對了,姐姐,上次你傷勢嚴重,我不好細問,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不想嫁人嗎?”

    柳若冰冰霜玉潔的俏臉恢復了淡淡的落寞,抱著雙膝望著遠處一大半已經沉下山谷的紅彤彤的夕陽:“我娘本來跟我爹很恩愛,可我娘生了我這個閨女,沒生個兒子,我爺爺很生氣,要我爹休妻。爹爹不答應。后來,一場大火燒毀了我娘的容貌,我爺爺又逼著我爹休妻……”

    “結果你爹答應了?”

    “是……,我娘帶著我出來之后,無顏回娘家,只能帶著我四處流浪,不久就病死了。臨死之時,我師父正好路過,我娘哀求我師父收留我,我師父就把我收下了。”頓了頓,柳若冰偏過頭來,問道:“你明白我為什么不想嫁人了嗎?”

    這與前一世柳若冰的遭遇如出一轍。楊秋池點點頭:“有一點明白了,你害怕婚姻,害怕深愛一個人之后,最后卻又不得不痛苦地離開,所以干脆不去愛。”

    柳若冰幽幽嘆息一聲,再沒說話。

    …………

    這一路上,他們雖然想盡了辦法,也沒能將小郡主懷里那張贈妾文契要過來銷毀,只得作罷。

    越靠近長沙,殘垣斷壁之類的戰爭痕跡就越少。

    接近長沙時,已經差不多看不到戰爭的影子了,江河兩岸不時見到河邊洗衣嬉笑的農婦,牧童騎牛吹笛,農漢荷鋤,村庄炊煙裊裊,一派寧靜的田園風光。

    楊秋池很高興,終于找到了世外桃源,平安是福啊。

    一路無話,十多天后,他們終于來到了長沙。
第62章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楊秋池他們先找了個客棧住下。柳若冰不愿意去吉王府,所以留下郭雪蓮照顧柳若冰,又把小黑狗留下當護衛。這一路上,楊秋池已經培養了小黑狗與柳若冰的感情,知道柳若冰也是它的主人了。

    安頓好之后,楊秋池和劉勇等四護衛,帶著小郡主朱鳳德來到吉王府。

    通報進去,管家很快出現,哭著將他們迎到客廳。并立即通報了吉王。

    此前,吉王已經得到楚王被沉江的消息,兔死狐悲,聽說幸存的小郡主朱鳳德來了,立即帶著妻女們迎了出來,見到朱鳳德已經神經失常,瘋瘋癲癲只會傻笑。更是傷心,抱著小郡主失聲痛哭,一時間客廳里哭聲一片。

    好不容易收住了淚,這才分賓主落座。

    吉王拉著小郡主坐在自己身邊,抹了抹眼淚,掃了楊秋池他們一眼,劉勇是楚王府護衛隊長,馬凌羽是內衛總旗,這兩個人吉王以前曾經見過,但楊秋池、付冠和胡水他們三個卻不認得,問道:“你們是楚王府的什么人啊?”

    楊秋池他們五個急忙起身,躬身施禮,各自報了姓名。

    小郡主傻呆呆聽著,聽到楊秋池的名字,忽然嘻嘻一笑,從懷里摸出那張贈妾文契,站起身小跑過去,咕咚一聲跪在楊秋池面前,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當當當連磕几個響頭,嘴里喃喃念著:“鳳德是楊老爺的小妾,要跟在老爺身邊,早日給老爺生個兒子!嘻嘻嘻……!”

    楊秋池頓時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几個丫鬟老婆子急忙搶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剛剛坐回去,小郡主趁她們一放手,一溜煙又跑過來給楊秋池磕頭,慌得楊秋池急忙躲開。

    好不容易將小郡主按在了位子上。吉王忙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劉勇便將事情經過說了。

    吉王吩咐將那文契強行奪了過來,皺著眉看完,唰的一下撕成兩半,還要接著撕的,不料身邊的小郡主突然掙脫丫鬟的控制,一下子猛扑過去,扯著吉王的白胡子,掐著他脖子硬是將這兩半截文契搶回。

    小郡主睜大眼睛看著撕成兩半的文契,嘴一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無論吉王和嬪妃們如何勸解,就是不停,跟火車拉笛一般。直到有一個機靈的老媽子拿來一張白紙和漿糊,將文契重新沾上,小郡主這才停止了哭嚎。將文契揣進懷里,用手按著,嘴里還是不停地念叨著“我是楊老爺的小妾,要早日給老爺生個兒子”。

    吉王哭笑不得,忙讓吳管家安排招待楊秋池他們五個,然后帶著嬪妃們哄著小郡主回了內堂。

    吳管家問楊秋池道:“楊護衛,你們今后有何打算啊?是否愿意留在吉王府里當差呢?”

    楊秋池堅定地搖搖頭:“多謝管家美意,在下是楚王府的護衛……所謂……,這個,一臣不侍二主……總之,我想干點別的,能養家糊口就行了。”

    劉勇等四人的性命是楊秋池救的,在武昌就已經發誓追隨楊秋池作仆從,見楊秋池不留在吉王府,他們當然也不會留下。

    楊秋池拒絕的原因很簡單,他不想作別人的看家護院,以前在武昌那是為了生活不得已,現在來到了太平盛世的湘南,這里遠離戰火硝煙,百姓安居樂業,雖然他知道大明沒多久就要滅亡了,但是,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他雖然歷史不太好,也知道崇禎皇帝吊死之后,吳三桂引清兵殺入北京,又與李自成和張獻忠殘部拉鋸戰厮殺多年之后,最后才統一全國,接著才是全國男人陰陽頭。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隨即又想起,《鹿鼎記》里不是為了爭什么大明正統打起來了嗎,記得好像說過,大明殘部(南明王朝)還抵抗了几十年,最后才被平定的。當時的抵抗主要也是在湖南江西一帶,也就是說,至少還有好些年的太平日子過。等辮子軍殺來了,再想辦法,大不了跑到台灣或者海外去,反正剃陰陽頭打死也不干!

    雖然楊秋池說得含含糊糊的,但這里面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吳管家點點頭:“嗯~!王爺說,你救了小郡主,得好好報答你。既然你不愿意留在府里,也不強求。這樣吧,你們一路勞累,很是辛苦,先回客棧休息,我稟報王爺之后,再做定奪。”

    楊秋池和劉勇等回到客棧,簡單把事情經過給柳若冰說了。柳若冰微笑說道:“你做的很對,我也不愿意寄人籬下。”

    傍晚時分,吉王府家丁來訪,請他們一行到府上赴宴。柳若冰當然是不去了,所以,郭雪蓮和小黑狗留在客棧陪著柳若冰。楊秋池帶著劉勇等人來到了吉王府。

    吉王府已經擺下酒宴,他這級別吉王是不會出面應酬的,當下由吳管家和几個相應級別的護衛隊長、總旗作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管家笑呵呵道:“楊護衛,張賊封你做官,但楊護衛挂印封金,千里走單騎,護送小郡主來長沙,此番忠義很讓人佩服。王爺吩咐鄙人給楊護衛你推荐個差事。這次武昌被占,湖廣布政使司南遷長沙,鄙人找他們一說,正好湘西辰州黔陽縣有個典史的空缺,這黔陽縣比較小,沒有設縣丞和主簿,所以,這典史雖然官階低,卻也是縣里的二老爺了。就把這差事給你,楊護衛可有興趣?”

    典史品秩未入流,連從九品都不夠,是稱得上官的最小一級,本來,典史是管理衙門公文收發存檔的官職,屬于文官。由于明朝大幅度縮減縣衙門的官員編制,不設縣尉,緝捕、監獄等刑名事務自然就交給典史來干了,所以,這典史也就相當于現在的公安局局長、看守所所長兼縣政府辦公室主任。

    明朝官吏七品以上都是京城吏部任命,八品以下政府官吏都是省級的都布政使司直接任命,報吏部備案就行了。

    楊秋池雖然兩百年前是錦衣衛指揮使,超品鎮國公,但現在是兩百多年之后了,沒人知道自己,一切只能從頭再來,還是老老實實從基層開始干吧。

    所以,楊秋池起來抱拳躬身:“多謝管家!在下感激不盡!”

    “好說!那好,明日一朝,鄙人帶你們去布政使司辦理手續,即可前去赴任了。”吳管家笑呵呵道,轉頭瞧了瞧劉勇等人,他已經知道楊秋池救了劉勇性命,他們誓死相隨的事情,說道:“你們几個就跟著楊典史前去黔陽縣,輔佐楊典史吧。”

    四人起身抱拳:“是!定當盡心竭力,輔佐楊爺。”

    酒宴結束后,楊秋池他們回到客棧,把這件事告訴了柳若冰。柳若冰也很高興,贊道:“看來,你這步棋是走對了,能當個典史也不錯,做得好,同樣也能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

    第二天早上,吳管家帶著楊秋池去辦了手續,拿到了委任令和十二兩白銀的派遣費。

    吳管家給他准備了一輛馬車和几匹駿馬,又贈送了楊秋池白銀五十兩作盤纏。一直送他們出城。

    楊秋池和柳若冰、郭雪蓮帶著小黑狗坐馬車,劉勇等四個護衛騎馬跟隨,沿著坑坑窪窪的驛道,搖搖晃晃前往黔陽縣。

    黔陽縣在湘西,與長沙的距離差不多相當于長沙到武昌的距離。而且不通航,連正規的官道都沒有,只能走簡易驛道。

    走了几天之后,他們才發現,派他們去的地方,原來是何等的偏遠,好在一路上風光秀美,民風淳朴,看不見絲毫戰爭的陰霾。當他們急著趕路錯過了驛站的時候,到村子里請求借宿,都會得到熱情款待。

    越往前走,這山勢就越險峻,往往爬上了山頂,又慢慢盤旋下到山腳,再接著爬下一個山頂,山路崎嶇,周而復始。當然風光也更加秀美,毛老人家不是說過,無限風光在險峰嘛,這下他們算是知道了。

    這一次足足走了大半個月。這天下午,終于趕到了湘西辰州黔陽縣。
第63章 到任第一案
    這縣城也真是太簡陋了,城牆不高,連條護城河都沒有,城門也是破破爛爛的木門。

    楊秋池只是個不入流的典史,自然不會有一縣官吏和鄉紳前來迎接。城門口看城門的兩個兵士,坐在兩根青竹板凳上喝茶閑聊,根本就沒注意進進出出的人,可見這里太平已久,而且,那時候沒有報紙雜志電視和網絡,在這偏遠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戰爭發展情況如何,硝煙距離的確實在遙遠。

    城門進出的百姓大多衣衫襤褸,帶著草帽,挑著柴火、籮筐,赤著腳踩得青石板吧嗒吧嗒響。

    沒人檢查,他們慢悠悠進了城,柳若冰行走江湖,見得多了,當然不以為怪,不過楊秋池和郭雪蓮兩人對這個即將開始新生活的地方還是充滿了好奇的,挑起車帘東張西望瞧著這破舊的古城。

    劉勇問了縣衙方位,一行人來到了縣衙。

    這縣衙跟這古城一般的陳舊,只不過,門口站著的兩個皂隸還是挺精神的,挎著腰刀撇著嘴,惡狠狠盯著過往的行人。

    楊秋池他們的馬車在衙門口停下后,那皂隸正要喝問,一看劉勇腆著肚子撇著嘴,惡狠狠盯著他,比他還拽,頓時換了個笑臉,問道:“几位來縣衙有事嗎?”

    劉勇道:“廢話!沒事誰跑縣衙來玩?”轉身伸手朝楊秋池躬身一引,“車里這位老爺,就是新任黔陽縣典史楊大人!布政使司的公文還沒到嗎?”

    楊秋池他們是晃悠悠來的,任命公文是通過驛站到的,當然比他們快得多,所以衙門里的人早就知道有個新典史要來上任了。

    “到了!到了!小的馬上稟報知縣大老爺!”兩個皂隸點頭哈腰回答,一個忙不迭跑進去通報,另一個上前滿臉堆笑迎上來對楊秋池道:“四老爺辛苦了!馬車從側門進,小的開門去。”說罷,屁顛屁顛跑到旁邊,將側門打開,哈著腰往里引。

    典史在縣衙里排名在知縣、縣丞和主簿之后,所以一般衙門官吏都叫典史為“四老爺”。

    車馬進了衙門里,繞過照壁,來到大堂天井,那皂隸又哈腰道:“四老爺,典衙內宅已經騰出來打掃干淨了,您先到內府歇息,等六房司吏和書吏、三班衙役都召集齊了,小的再來稟報您老,可好?”

    楊秋池點點頭,當下那皂隸引著車馬轉彎進了典史內宅。

    典史排行老四,這內衙當然也是衙門老爺里最簡陋的,好在這黔陽縣比較小,只設了知縣和典史兩個官老爺,所以衙門的地盤還是很大的。

    典史內衙是三進門宅院,外面是隨從們住的地方,里面小宅院是家眷們住的。馬車來到里面內宅門口停下。楊秋池下了馬車,四下瞧了瞧,嗯,還行,至少比當初他和郭雪蓮住在殘破的村子里要好多了。

    柳若冰和郭雪蓮也下了車。柳若冰是隨遇而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也不在乎居住環境的好壞,郭雪蓮卻十分的高興,拉著楊秋池的胳膊指東指西一驚一咋的,足球場這么大的內宅,就他們三個人住,她是窮苦出生,可從來沒住過衙門里,更沒住過這么寬敞的宅院。

    進內宅瞧了瞧,倒是挺干淨的。

    那皂隸叫來几個衙門仆從,幫著卸行李,從長沙來的時候,該准備的都准備了,行李還是不少。

    楊秋池知道,這一通報進去,知縣老爺很快就會出來,必須著正裝相見才妥當。所以,進了內宅便徑直來到臥室。郭雪蓮早已經找出他的官袍,幫著他穿戴整齊。剛剛弄好,另外一個進去通報的皂隸跑了進來,哈著腰說道:“四老爺,已經通知了知縣大老爺了,他立馬就出來,您老先請到花房等候如何?儒學教諭和訓導都已經在那里恭候了。衙門六房官吏現在都在簽押房,都到齊了。”

    楊秋池點點頭,拿了委任狀,搖晃著腦袋上的烏紗帽小翅膀,跟著這皂隸轉出典史內宅,穿過大廳天井,來到花房。這是衙門專門迎接貴賓的地方。

    進到花房門里,只見花房里已經有兩個人,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面容俊朗,身材清瘦,另一個是快六十的老者,佝僂著背,瞇著一雙眼睛,大煙泡耷拉著,仿佛多了一雙眼睛似的。

    雖然沒人引荐,不過楊秋池差不多也能估計出來這兩人的身份肯定就是縣儒學的教諭和訓導。

    明朝州縣設有官學,也就是管家開設的學校,這種官辦學校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要經過縣級(縣試)、地區一級(府試)考試,通過者取得童生資格,然后參加省級(院試)考試,從通過者中分六等,前面一二等取得“生員”資格,也就是常說的秀才,取得了這個資格的,才能進入官府開辦的學校“儒學”學習,然后才能參加下一步的鄉試等正式科舉考試。

    縣級儒學的官員屬于國家正式官吏,官員主要設教諭和訓導。教諭是縣里官學的領導,訓導也就是老師,教諭的品秩和典史一樣,都屬于未入流,只不過,按規定必須是監生或舉人才能擔任,有點大材小用的意思。但教諭和訓導沒有什么實權,因為童生資格考試決定權掌握在州縣長官手里,而政府開辦的這個儒學的入學資格又掌握在省學政手里,正規的鄉試科舉考試就更沒有他們什么事情了,由于生員(秀才)是有功名的人,體罰他們也必須經過省學政批准,所以,他們其實沒什么權力,是典型的清水衙門。

    不過,楊秋池對為人師表的教師還是非常敬重的,所以進來之后,搶步上前,對那老眼昏花的佝僂老者首先深深一禮:“學生楊秋池,參見教諭大人!”

    那老者嘿嘿笑了笑,嘴里已經沒几顆牙了,擺擺手,指了指旁邊那清瘦中年人:“典史大人,這位……才是本縣儒學教諭李兆琛李大人,老朽徐燁,躬為本縣儒學訓導,呵呵”

    原來認錯人了,這老家伙是部下,那中年人才是頭。楊秋池頗為尷尬轉身對那中年人拱手施禮:“嘿嘿,教諭大人,真是抱歉,學生認錯人了,學生參見教諭大人!”

    教諭慌忙一躬到地:“不敢當,典史大人折殺卑職了。”教諭和典史雖然都是未入流的官員,但終究典史實權大。

    看樣子這一老一中兩個學究還不錯,楊秋池頓生好感,忙挽著教諭和訓導的手,坐下寒暄。

    剛說了几句話,便跑進來一個小個子中年人,瞧了一眼身穿典史官袍的楊秋池,嘿嘿一笑,隨即高聲唱道:“本縣知縣,雷鳴雷大老爺到~!——迎~!”

    楊秋池他們三人急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眼望門口。片刻,慢慢騰騰進來一個老頭,身穿七品知縣官袍,大概有五十來歲,背有些陀,几根山羊胡子稀稀落落的,走走停停,不時的咳嗽。后面跟著几個幕僚師爺和跟班長隨。

    楊秋池急步上前,躬身施禮:“下官楊秋池,參見雷大人!”將手中的委任狀雙手遞了過去,“這是下官的委任狀。”

    知縣雷鳴接過來也不看,轉手遞給了旁邊叫唱的跟班長隨。咳嗽了兩聲,沙啞著公鴨嗓子道:“咳咳……,典史大人,一路勞頓,快快請坐~!”說罷,自己撩衣袍坐下。

    楊秋池心想,這知縣名叫雷鳴,說話可半點不象打雷,倒是虧了這個名號了。拱拱手,也在下首坐下。

    雷鳴知縣先介紹了自己的師爺和跟班長隨,這是為了以后工作的方便。然后簡單介紹了一下黔陽縣的基本情況。這是一個多民族地區,山高林密,沒多少耕田,交通不便,民風淳朴,但老百姓生活比較清苦,當然,也正是因此,這些年的反賊起兵(農民起義)都沒有波及到這里來,所以日子過得還算太平。以后慢慢就會了解了。

    寒暄一會之后,雷鳴說給他引荐衙門的書吏們。兩人來到簽押房門口,這里已經站著好几十人,分成三排,最前面的是吏戶禮兵刑工六房的長官司吏,后面兩邊是六房書吏和三班衙役(站班皂隸、捕班快手、壯班民壯),另外還有仵作、劊子、禁卒、牢頭、送信的鋪兵,看管倉庫的斗級、庫子,服侍長官的門子,轎夫、扇夫、傘夫、更夫、伙夫、燈夫、茶夫、水夫、鳴鑼夫、鐘鼓夫、腳夫等等。

    見過面之后,楊秋池叫捕快和禁卒留下,這些是自己的部下,他挨個問了姓名等簡單情況。總捕頭叫魏馳,是個黑臉漢子,矮墩墩的個,濃眉大眼,一身的毽子肉,看樣子還不錯。牢頭宋伯仁,小瞇縫眼中年人。

    正說著話,一個穿著青衣長衫的書生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教諭大人呢?教諭李大人在哪里?”

    捕頭魏馳眉頭一皺:“干什么?典史大人在此,你一驚一咋的搞什么名堂?”

    那書生急忙過來,給楊秋池深深一禮:“學生劉夢章見過典史大人。”

    楊秋池點點頭:“什么事這么慌張?”

    “學宮里的秀才趙天珠几天不見蹤影,今天從他在學宮的宿舍房間里,昨晚開始傳出一股很難聞的味道,有點像……像尸臭……,大家懷疑他是不是死在里面了,現在味道越來越濃,大家擔心,所以特來找教諭稟報。”

    啊?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楊秋池不由苦笑搖頭,自己剛剛來到這偏僻的黔陽縣第一天,這水都還沒喝一口,便遇到案件了,自己還真是個十足的掃把星哦。
第64章 遺書
    教諭李兆琛和訓導徐燁正在旁邊和知縣老爺說話,聽到這消息,李教諭慌忙跑過來細問情況,聽完之后,頓時呆若木雞,拔腿就要跑,卻被訓導一把拉住了:“等等李教諭!知縣、典史大人在此,等他們發話再說!”

    李教諭這才發現有些失態,忙站住,一起望向知縣雷鳴。大老爺在此,他們可都沒有發話決定的權利。

    雷鳴知縣一聽可能是命案,頓時習慣性地緊張起來,他年歲已大,不想在告老還鄉之前發生什么大案,那就影響仕途了。所以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亂抖一陣,一邊咳嗽一邊對楊秋池道:“楊大人,這緝捕偵破,咳咳……,是典史職責,雖然楊大人一路勞頓,但人命關天,咳咳咳……,而且,失蹤的趙天珠是,是李教諭的乘龍快婿,咳咳,你看……”

    楊秋池瞧了失魂落魄一般的教諭李兆琛一眼,忙拱手道:“大人,這是卑職份內之事,卑職這就前往查看。”

    轎夫們正好就在這里,典史官階雖然小,卻也是官,出門是要乘轎的,有自己專門的轎夫。當下,轎夫們急忙抬來轎子,楊秋池與教諭、訓導各自乘轎,帶著劉勇四個護衛和一眾捕快還有仵作,乘轎來到學宮。

    明朝的儒學不在衙門里,而是另外開有專門的學宮。距離不遠,一頓飯功夫便來到這里了。

    這學宮比衙門還要破舊。圍牆是木板夾成的,好多地方都裂開了縫隙,几個小孩從縫隙鑽進鑽出追打嬉戲。進到里面,一個大院子到還算平整,只是四面的房屋東倒西歪的,好几棟都是用木頭斜斜支撐著,否則,恐怕若干年前就倒塌了。

    院子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秀才學生,指手畫腳議論著。見到教諭、訓導的轎子來了,急忙垂首肅立。待見到楊秋池下轎之后,他們不認識,低頭輕聲議論了几句。

    教諭李兆琛跟個竹竿似的從轎子里鑽出來,忙不迭跑到一棟樓下,高聲叫道:“天珠~!天珠啊~!”

    無人應答。

    訓導徐燁佝僂著背鑽出轎子,抖了抖寬大的衣袍,對眾秀才們介紹楊秋池道:“諸位,這位是我縣新任典史楊秋池楊大人!”

    諸生們都一躬到地。

    楊秋池擺擺手,問道:“那發出尸臭的房間在哪里?”

    一個白胡子秀才指了指李教諭正仰著脖子呼喊的那棟木制二層筒子樓:“二樓最角落朝南一間就是,門估計從里面栓住了,推不開。朝北一面沒有窗戶。”

    楊秋池抬頭望了一眼,吩咐道:“抬梯子來!”

    學宮的雜役急忙跑去扛來一架梯子架在窗戶上,楊秋池覺得穿著官袍太費事,解開衣扣脫了,扔給隨身護衛付冠,抓住樓梯要往上爬。李教諭急聲道:“典史大人,還是讓卑職上去看看小婿情況如何!”

    “不,這是本官份內之事,不能假手他人,我要親自查看,你們到二樓走廊通道上等我,但沒有我的指示不要進來。”說罷,順著樓梯爬了上去。

    教諭當先跑向另一側的樓梯,訓導以及一部分看熱鬧的老老小小的秀才們也紛紛跟著過去,上了樓,來到筒子樓走道里等著。

    楊秋池爬到窗戶邊上,先檢查了一下窗戶外面的情況,沒發現有任何異常,試著拉窗戶,也是從里面拴上了的。

    他在靠近窗栓的地方,用手指頭捅了一個小窟窿,單眼貼著往里瞧,里面光線雖然有些暗,但還是能清晰地看見對面門后的地上,歪坐著一具尸體,背靠著門,耷拉著腦袋,身穿青布長袍,心口插著一柄尖刀,右手握著刀柄,胸部創口附近一大塊血跡,但地上沒有血。距離尸體几米遠的房屋中間,也有一大灘血泊,但已經干涸了。

    門是單開門,緊閉著,一側的門栓插的好好的。

    楊秋池從懷里摸出那雙薄如蠶翼的長手套戴好,扯斷一根窗櫺,撕開窗戶紙,伸手進去拔掉窗栓,打開窗戶,翻身進了房間。

    房間里除了濃濃的血腥味和尸臭味之外,還有一股濃濃的草藥味!

    他先蹲下身,利用窗外的光線從不同角度觀察地上是否留有可疑鞋印,可惜,地上很干淨,沒有發現任何可見的鞋印,地上也沒有發現擦拭血跡。

    觀察了地面之后,他皺了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站起身觀察四周情況。

    房間十分簡陋,一張木床,薄薄的棉被折疊成豆腐塊放在靠牆的位置,很整齊。牆上貼著一幅書法,寫著一首詩,看落款和印章,是這趙天珠的。撩開床單,床下面是一口木箱子,上著銅鎖。銅鎖完好無損。

    床角一個馬桶,蓋著蓋子,靠窗邊一張書桌,桌上硯台很干淨,筆架子上挂著兩支毛筆,一粗一細,也是洗得干干淨淨的。桌上厚厚一疊書,都是四書五經之類的,還有一疊手稿,寫有一些八股文章和詩詞。

    牆角一張方桌上放著一個木盆和毛巾,還有一個大碗和一雙筷子。桌子旁邊有個木桶,還有半桶水,里面放著一把葫蘆剖開制成的木瓢。木桶旁邊是一個火爐,放著一些木炭,火爐上放著一個熬藥的砂鍋,揭開蓋子,一股沖鼻的中藥味熏了上來。

    書桌旁堆著一小堆捆好還沒有開封的草藥包。

    楊秋池回到尸體旁邊,蹲下身觀察。尸體發出難聞的尸臭,臉部已經開始出現腐敗巨人觀,眼球微微突出,口鼻流出血水,腹部微微膨脹,這是肚子里大腸腐敗細菌產生腐敗氣體膨脹導致的,臉部和手臂裸露部位出現了少量腐敗水泡,并隱隱可見腐敗血管網出現。

    從尸體現象和環境氣溫、濕度、尸體衣著情況綜合判斷,死亡時間大概三天左右。由于不能解剖,又沒有體溫表,沒辦法更加准確地進行判斷。只能估計一個大概天數。

    他的目光落在了尸體左手邊不遠處一張折著的白紙上,伸手取過來,小心打開,卻是一封遺書,很簡單,寫著:“娘:孩兒身患絕症,病痛難當,要先你而去了,望多保重!冬云若要改嫁,望母親切勿阻攔。不孝孩兒趙天珠絕筆。”

    自殺?這名叫趙天珠的書生是自殺而死?

    可惜,自己沒有法醫物証勘察箱,沒有工具從紙上提取汗漬指紋。

    楊秋池拿著那遺書,與牆上那幅字和書桌上的手稿書體進行了比對,基本特征吻合,說明這遺書是這趙天珠寫的。

    隨后,他將那封遺書放在桌上,先將尸體放倒,拖著兩腳拉到一邊,仔細查看了門閂。

    這門閂閂得很嚴實,由于是單門,門框阻擋,所以從外面用刀片之類的根本沒辦法撥開。門閂部位沒有發現可疑痕跡。

    將門打開,對門外站著的教諭、訓導和捕頭說道:“你們三個進來吧,小心別踩到地上的血跡。”

    李教諭當先跨步進來,瞧見地上的尸體,頓時臉色大變,低呼一聲:“天珠!”搶步上前,蹲下身,細細一看,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訓導徐燁和捕頭魏馳兩人捏著鼻子,小心翼翼跨門檻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地上恐怖的尸體,也都大吃了一驚,急忙側過臉去。徐訓導讓走道上的書生們下樓去,然后將房門掩上了。

    楊秋池低聲道:“徐訓導,你看看,死者是否就是你校學生趙天珠。”

    徐訓導點點頭:“沒錯,是教諭的女婿趙天珠。”

    楊秋池從桌上拿過那封遺書,低聲在李教諭耳邊說道:“教諭大人,天珠留下了一封遺書,你看看,是不是他的手筆。”

    李教諭急忙爬起來,哆嗦著手,接過遺書,細細讀了一遍,點頭道:“是天珠寫的!老天啊,三天前還在一起飲酒歡歌,現在已經是陰陽相隔了,天珠啊,你一走了之痛快了,可是……讓冬云如何生活下去啊!……”捶胸頓足甚是哭得淒慘。
第66章 自殺的蹊蹺
    李教諭家僕親友不多,加上幾個幫忙的秀才,人手還是不夠,楊秋池便吩咐魏捕頭回去衙門多叫一些人手來幫忙。雖然李教諭是儒學長官,受人尊敬,但不在衙門里當官,不直接領導衙門的差役,所以是叫不動人的,而他學宮里的又都是有功名的清高秀才,更不會來幹這種事情。好在這剛到的典史大人非常仗義,這讓李教諭感激不已。

    楊秋池本來要親自幫忙料理喪事,他是法醫出身,思想里當然沒有仵作低賤的感念,但李教諭和徐訓導當然不會讓堂堂典史大人親自幫忙入殮,楊秋池只好作罷。

    楊秋池幫著李教諭迎接前來吊唁的賓朋,也借這機會與當地鄉紳名流見了面。這些人知道他是新來典史,親自幫忙料理喪事之后,都甚是感動,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滿城都知道新來的典史大人不僅少年才俊,而且為人仗義,平易近人。

    一直忙活到傍晚時分,雷知縣的跟班長隨代表雷知縣前來吊唁,敬送了挽聯。然后悄悄給楊秋池說,雷知縣已經在縣里最好的望江酒樓置辦了一桌酒席,給他接風洗塵。

    楊秋池便向李教諭告辭,乘轎子回了衙門。先回了趟典衙內宅,見柳若冰她們已經將家整理的差不多了,知縣老爺還給他配了一個廚師和一個門房,很是滿意,和柳若冰說了一聲之后便乘轎來到了望江酒樓。

    晚上的酒宴也就是禮節性的,這雷知縣年邁體衰,不能飲酒,而李教諭女婿新喪,楊秋池也不想吆五喝六大喝一場,所以大家禮節性地敬了酒,寒暄一番之后,酒宴便散了。

    回到家中,天已經黑了,郭雪蓮知道楊秋池的酒量,本來都給他准備了醒酒湯的,可見他居然臉不變色心不跳,似乎沒喝酒一般,有些詫異,這醒酒湯也就用不著了。

    典衙內宅小院主臥室是個套間,里間主臥當然是楊秋池住,郭雪蓮是貼身丫鬟,住外間。隔壁兩間廂房,一間是書房兼會客廳,一間給柳若冰住。

    楊秋池來到柳若冰房間。見她在地上一個蒲團上盤膝而坐,正閉目調息,桌上一盞紅燭輕輕搖曳,橘紅色的燈光灑滿房間,顯得十分的溫馨。楊秋池也不說話,靜靜地在旁邊一個蒲團上坐下。郭雪蓮也在她身后一個蒲團上坐下。

    片刻,柳若冰慢慢睜開眼睛,對楊秋池笑了笑:“你回來了?”

    “嗯,來了好一趟了,見你在運功,就沒打擾。”

    “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案子啊!你不是去查案去了嗎?”剛才楊秋池回來匆忙,沒有細說情況。柳若冰牽掛他到任后的第一個案子,所以隨口問道。

    可說起這件案子,楊秋池眼睛有些發直,望著地上的蒲團不吭聲。

    柳若冰奇道:“咦?好端端的發什么呆啊?”

    “這案子很是蹊蹺,我一直到現在很多地方都沒搞明白。”

    “怎么蹊蹺了?”

    “死的是一個書生,被尖刀刺入心臟而死,左手邊留有一份遺書。這遺書的字跡經過比對和辨認,的確是他本人書寫,而且現場門窗都是從里面閂好了的,我仔細檢查也沒有什么祕道,現場也沒有發現搏斗的痕跡。”

    “嗯,那應該是他自殺了,有什么奇怪的呢?”

    楊秋池沉聲道:“奇怪的事情我還沒說,——首先,房間中間地上有一大灘血泊,証明這里應該是死者死亡的地點,因為能形成血泊,說明流出來的鮮血已經超出了人的最低承受能力,可是,死者尸體卻是在距離七八步遠的門邊!而且身體下沒有形成血泊,甚至沒有流淌的血液凝聚!”

    柳若冰雖然不了解法醫,但出道以來,生死拼殺,經歷了太多的流血事件,所以對流血的情況很了解,眉頭微微一皺,說道:“是有問題,死者在房間中間流了這么多的血,以致能形成血泊,說明那里應該就是死者死亡的地點,可為什么尸體會出現在七八步遠的門后面呢?而且,尸體下面居然沒有流淌下來的血液。難道……,尸體會走路?”

    這話讓人不寒而栗,門邊的郭雪蓮聽了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雖然這時候早已經入夏,空氣也已經變得炙熱了,但她卻感到脊背上涼颼颼的,忙將蒲團朝楊秋池移動了一些,靠楊秋池近一點,心里踏實。

    楊秋池道:“就算尸體會走路,也不對!因為從血跡分布來看,除了房中間那一大灘血泊之外,地上再沒有血痕,從房中間血泊位置到門后面尸體位置之間,沒有滴落狀血痕,如果尸體會走路,一邊走一邊滴血,地上應該有點狀滴落痕跡,可我仔細觀察了,除了血泊旁邊尸體離開血泊時形成的少許擦拭痕跡之外,地上沒有血滴!從血泊到尸體之間也沒拖拽形成的痕跡!說明不是死者自己爬過去或者走過去的,難道是凌空漂浮飛過去的嗎?——這是第二個蹊蹺!”

    郭雪蓮聽得頭皮發麻,似乎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又將蒲團拖了拖,更靠近楊秋池一些。

    柳若冰凝神沉思,片刻,搖搖頭:“這就真的奇怪了!”

    “嗯,第三個蹊蹺,——在排除尸體心口的創口處肌肉收縮的影響后,創口與刀刃寬度相符!”

    “這有什么蹊蹺的?”

    楊秋池知道柳若冰雖然殺了不少人,但對傷口的了解遠比不上自己這個現代法醫,所以解釋道:“死者心口中刀,右手握著刀柄,如果是自殺,應當是用右手捅刺心臟而死,正常情況下,右手持刀揮刀刺入心臟,入口會出現一個從右至左的弧度,尖刀刺入人體,創口應當是一種刺創外帶切創特征,也就是說,連刺帶切,所以,刺入口應當比刀刃略寬才對。當然,如果死者雙手持刀對准心口,然后再猛力捅入,可能會形成這種刺入口與刀刃寬度差不多的情況。”

    “那就是了,說不定這書生就是這么自殺的呢!”

    楊秋池搖搖頭:“這種姿勢不好用力,所以必須力氣非常大才行,當然,用這種姿勢自殺的也有,如果死者自殺意志堅定,常會刺入一部分后又往里連續用力,而在創腔上形成斷續。但我察看過,創腔很光滑,是一刀斃命,而且,這一刀刺斷了一根胸骨,刺穿心臟直沒至柄,深度有大半根筷子那么長,說明力度非常大!這書生顯然不具備這種一氣呵成的力量。另外,傷口處沒有自殺者常見的試探刺創,而這不符合自殺的常見情況。”

    柳若冰不知道自殺的常見情況是怎么樣的,笑道:“看樣子你對仵作驗尸一行很了解哦?”

    楊秋池笑了笑,心想何止是了解,自己以前就是干這一行的。只不過換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法醫”罷了。

    柳若冰道:“你說的這三處的確蹊蹺,還有別的可疑之處嗎?”

    “有,那封遺書!”

    “遺書怎么了?”

    “正常情況下,人一般都是在自殺之前才寫遺書,現場又是在死者住處,桌上就有筆墨紙硯,可是,我查看過,桌上的硯台是洗干淨了的,筆架上兩支毛筆也是清洗過的,如果遺書真是他自己在家中寫的,人都要死了,還清洗毛筆、硯台做什么?”

    “嗯~!不過,也有可能這遺書是以前就寫好的。”

    “沒錯!完全有這種可能,因為遺書上沒有落日期,這一點也跟正常的遺書不相同。”

    柳若冰很是奇怪:“可是,你不是說,這遺書的確是趙天珠親筆所寫嗎?”

    “是的,我仔細比對過筆跡特征,完全吻合,是他親筆所寫,這一點絕對沒錯!”楊秋池肯定地說道,“當然,不排除是他以前想自殺的時候寫的。”

    “還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有!”楊秋池指了指自己右手臂,“死者這里有一道隱隱可見的環繞手臂的圓形勒痕,但沒有發紅等炎症或者皮下出血。”

    “這說明什么?”柳若冰當然不知道這種法醫知識。

    “說明是死后勒的!可是這房屋門窗緊閉,外人無法進入,難道——是死人自己勒的嗎?”

    正好這時,一陣風吹過,桌上蠟燭光猛地一暗,地上、牆上人影搖晃如鬼魅一般,郭雪蓮本來就聽得心驚肉跳的了,這下子更是驚慌,啊的一聲尖叫,緊緊抓著楊秋池的胳膊,身子簌簌發抖。
第67章 誰會殺一個馬上要死的人?
    楊秋池吃地一聲輕笑:“就你這樣。還想跟著我走南闖北?”

    “你……你老說這些嚇人的,人家……人家不怕才怪了……!”郭雪蓮嗔道。

    “哈哈,怕就別聽,我和姐姐在分析案情呢,你回房先睡吧!”

    這內宅小院子門一關,就他們三個,夜已經漸漸深了,外面黑咕隆咚的,又聽了半天恐怖的死人故事,這時候讓郭雪蓮一個人到隔壁去睡,打死她都不幹,再說主人都還沒睡,她一個小丫鬟怎么好意思先睡呢,忙挺了挺高聳的胸脯,強顏一笑:“我……我不怕!”

    “那好,那就別使勁抓著我胳膊了,衣服都要被你扯爛了!”

    郭雪蓮急忙羞紅著臉放開手。但把蒲團又往前攏了攏,差不多是貼著楊秋池的后背了。

    楊秋池笑了笑,習慣性地伸過手去摟住她的纖腰:“怕什么?這里有我,還有我姐,她可是當世武林第一高手!”

    兩人逃荒那一路上,天氣寒冷,都是摟抱著依偎在一起取暖,所以郭雪蓮也習慣性地依偎在他懷里。

    只不過,她這一靠在懷里,楊秋池聞到一股淡淡的少女體香,感受到她柔軟的身子婀娜的曲線,不僅心頭一蕩,晃眼看見柳若冰似笑非笑瞧著他們倆,急忙放開了郭雪蓮,低聲道:“你沒長骨頭嗎?靠著我幹什么?快坐好了!我這談案子呢!”

    郭雪蓮紅暈滿臉,急忙坐端正了。

    楊秋池又道:“你別老豎著耳朵聽,有什么意見也可以說,這樣就不會害怕了。也能幫我開拓一下思路。”

    柳若冰道:“你剛才說了諸般蹊蹺,的確很不對勁,這樣看來,趙天珠並不是自殺,那有沒有可能是意外受傷而死呢?——他或許不小心摔倒,剛好匕首倒著刺入身體,他到門邊或許正是想開門離開,結果體力不支倒下了。”

    “不可能!”楊秋池很肯定。

    “為什么?”

    “因為從房中間血泊面積來看,那里肯定是受傷的第一現場無疑,死者尸體坐在門后,這是第二現場。我檢查過創腔,發現刺破了左心房——這是從肺部帶回氧輸送到全身的關鍵通道,這里破了,身體就會立即出現缺氧反映,所以人會很快死亡。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移動的,當然,由于匕首沒有拔出來,堵住了創口,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出血,這樣會延緩一些死亡時間,但不會太久。當然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死者中了這一刀,在第一現場受傷流了這么多血,跑到門后才死,兩個現場之間肯定有爬動的痕跡或者行走滴落的血跡,但是沒有。說明死者不是在受傷后自己爬到門后或者走到門口的。”

    柳若冰聽不懂他說的什么氧、缺氧反映之類的東西,但楊秋池說那不是關鍵,所以也就沒追問這個詞的含義,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語道:“那這尸體是怎么到門后的?難道真的是漂浮空中飛過去的嗎?”

    “不是飛,是被抬過去或者抱過去的,而且是死后一段時間,血液已經干涸之后,尸體才被移動的!只有這樣,才不會流淌滴落血滴,也才不會在地上留下拖拽痕跡!”

    郭雪蓮聽得入神,禁不住插了一句:“老爺,你剛才說房屋門窗都是從里面閂上的,又沒有祕密通道,屋里除了尸體沒別人,那究竟是誰移動的尸體?難道是鬼……”說到這里,機靈打了個冷顫,不敢再往下說。

    “當然不是,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

    (注:推理偵破故事是不允許有鬼怪或者神祕力量比如特異功能之類的存在的,所以,納妾記第一部楊秋池的穿越靈魂附體和第二部的柳若冰轉世投胎,都只是作為故事開始的一種設定,那之后的故事就與鬼神無關了,特別是推理偵破過程。其中矛盾之處還望各位書友不要細究。)

    郭雪蓮聽楊秋池肯定地說不是鬼,略微放心,想了想,說道:“那就是人嘍?”

    “不是鬼當然是人了。”

    “那就不對了,人又不能穿牆入室,如何能進入反鎖的房間里殺人之后移動尸體呢?”

    楊秋池苦著臉搖搖頭:“這就是我至今還沒想明白的地方,房間門窗都是從里面閂上的,而且絕對沒暗道,這一點我都仔細檢查過了。”

    柳若冰皺眉道:“這還真是奇怪了。”

    郭雪蓮聽楊秋池先說了死者死于自殺的情況,又列出一串蹊蹺,聽得有些糊里糊涂的,問道:“老爺,那這人到底是自殺,還是被殺而死啊?”

    “被殺!”楊秋池語氣十分肯定地說道,“盡管現場留有遺書,遺書也是死者親筆所寫,現場又沒有明顯的搏斗痕跡,而且門窗從里面閂上,似乎沒有外人進入的,諸般種種,似乎都証明死者死于自殺,但是,尸體在現場位移情況,血跡分布情況,尸體傷口特征,以及尸體胳膊上那道死后形成的勒痕,都証明死者死于他殺,而且死后一段時間,有人曾經到過現場,移動過尸體,——要知道,尸體是不會說謊的。如果是這樣,那又有一件事非常奇怪了!”

    “什么事?”二女同時問道。

    “死者趙天珠生前患了絕症,看過病的郎中都說他病入膏肓,已經時日無多,——誰會殺一個馬上要死的人呢?如果真與他有什么過節,耐心等些日子,不就得償所愿了嗎?何苦還要冒險殺人?”

    柳若冰和郭雪蓮都面面相覷,是啊,一個馬上要死的人,等他死就行了,何必要殺呢?

    郭雪蓮靈機一動,說道:“咦,老爺,會不會是這凶手與死者趙天珠有仇,所以要親手殺了他?”

    “不像!如果凶手與死者有仇,一般會捅很多刀泄憤,而不會只捅一刀,另外,現場應該會有搏斗痕跡,至少也應該有死者垂死掙扎的痕跡,但都沒有。而且,現場在死者的宿舍,且沒有搏斗痕跡,說明凶手很可能與死者認識。所以,學宮里的人或者死者趙天珠認識的熟人作案可能性最大。我准備下一步從這些人身上開始調查,但是,現場雖然有這么多蹊蹺,凶手卻沒有留下什么指向性的線索,也不知如何查起。”

    郭雪蓮關切地問道:“那可怎么辦呢?”

    楊秋池想了想,嘆了口氣,說:“死者死亡時間是三天前,那一天學宮里的秀才們都在學宮花園飲酒放歌,歡慶趙天珠等四個成績優異者被推荐為貢生。先從最后看見趙天珠的人調查起,希望能發現一些端倪。不過……,唉!學宮秀才一百多人,沒有指向性的線索,靠摸底排隊,察言觀色尋找破綻,能否發現真凶,還是個未知數啊。”

    楊秋池習慣了依靠現代法醫設備發現線索,進而偵破案件,可現在兩手空空,一無所有,才發現沒有先進技術支持的古人偵破案件,原來是這么的艱難。自己雖然是來自于現代社會,沒有相應的技術設備,同樣兩眼一抹黑,聰明不了什么。

    三人又說了一會話,夜深了,楊秋池這才帶著郭雪蓮回到了房間休息。

    躺下之后,楊秋池一時沒有睡意,天氣已經開始悶熱了,他只穿了一條自己用燈籠長褲剪裁的寬大內褲,仰面躺在床上,放著蚊帳,更讓人感覺氣悶。但是不放又不行,湘西的長腳蚊很厲害,一咬一個大疙瘩,更沒辦法睡。

    剛到第一天,就遇到這么棘手的案件,這可是自己穿越來到崇禎年代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案件啊。

    正在想著心事,忽然聽到外間啊的一聲尖叫。聽聲音是郭雪蓮。楊秋池驚問:“怎么了?”

    “房……房里有人……!”
第68章 共枕同眠
    楊秋池閃電般從枕頭下摸出自己的64式手槍,嘩啦一聲子彈上膛,快步沖了過去,撩開外間門帘,只見月光如洗,清幽一片,并沒有什么人。

    楊秋池雙手平端手槍,凝視這黑暗角落,沉聲問道:“人在哪里?”

    “不……不知道,剛才……就在我床邊……”

    楊秋池蹲下身,撩起床單,床下空蕩蕩的,在房間里迅速搜索了一邊,并沒有什么可疑跡象。

    這時候,門外柳若冰的聲音傳來:“池弟,怎么了?”柳若冰非常機警,聽到響動,披了衣袍趕過來查問。

    “姐姐,沒事,可能是鬧耗子吧,我檢查過了,沒什么事,你睡吧。”

    “嗯~!你們也早點睡吧!”

    楊秋池將手機保險關上,走到床邊,撩開蚊帳,見郭雪蓮身子縮進被子里,只露出滿頭的青絲,披散在雪白的枕頭上,不由笑道:“你搞什么啊?一驚一咋的。哪有什么人啊?”

    郭雪蓮這才戰戰兢兢探出頭來,哆嗦道:“剛才……,剛才是看見有個人站在床邊來著……,一個書生……,血淋淋的……”

    這下子說的楊秋池后脊梁都有些發冷,坐在床邊,輕輕撫摸了一下她嬌嫩的臉蛋:“行了,別怕,我和姐姐都在,沒有鬼敢來欺負你的。”

    “嗯~!”郭雪蓮害羞地將被子拉上來,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楊秋池起身將她的蚊帳拉好,回到里屋,將手槍放進枕頭下,倒頭躺下。剛睡了一會,聽到外間有聲音傳來:“老爺……”

    聽聲音是郭雪蓮,含著顫音。楊秋池問道:“又怎么了?”

    “我……我害怕……”

    楊秋池吃的一聲笑了:“怕什么?我不是檢查過了嗎?沒人的!”

    “我……我剛才做惡夢了……,夢見老爺說的那書生,一身是血,好詭異的……,而且……,而且……”

    “而且怎么了?”

    “而且聽老人說,衙門里……經常鬧鬼,總覺得有不干淨的東西在房間里……”

    楊秋池禁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心想這話倒也沒錯,小時候看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里面就有很多鬼故事是發生在衙門里的,這主要是因為衙門占地很寬,而且又有官不修衙的傳統,所以房子大多是上百年的古宅,一到晚上,官吏們都下班走了,偌大的衙門便陰森森的,而且許多人犯被刑訊逼供死于大堂之上,這樣,免不了就有許多冤魂故事傳出來了。

    楊秋池笑道:“那怎么辦?要不你進來和我一起睡吧!”

    他這其實也就是要一句調笑,沒想到郭雪蓮驚喜地答應了一聲,帘子一挑,小碎步跑了進來,掀開蚊帳,爬上床尾,輕快地爬過楊秋池的腳邊,撩起床里的被角,吱溜一下鑽進了他的被子里(古代男女睡覺也是有講究的,男人要睡在外面,女人睡里面,這叫男主外女主內,女人上床,只能從男人腳邊爬過去,或者男人坐起來,從男人背后陪過去,是絕對禁止從男人身上翻過去的)。

    楊秋池嚇了一跳,想不到她說來就來,待要反悔,郭雪蓮已經鑽進被子里來了。

    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黯淡的光線,楊秋池發現郭雪蓮身子在微微發顫,現在已經是初夏,天氣已經有些悶熱了,所以她不是因為寒冷才發抖,又見她臉色煞白,身子蜷縮在一起,象一只可憐的小蝦米一般,兩只小拳頭握著,可憐巴巴的樣子,想必的確是害怕了。憐惜地伸手過去將她摟進懷里,低聲道:“真的害怕啊?”

    “嗯~!”郭雪蓮嗓音帶著哭腔,“我……我剛才迷迷糊糊睡著了,便夢見你說的那剛死的秀才……,披頭散發,血淋淋的在房間里漂啊漂的……,睜眼一看,就看見一個白衣書生……”

    “行了行了!再說我都要被你嚇著了!”

    郭雪蓮趕緊閉嘴,也不敢抱楊秋池,只是蜷縮著身子躺在他懷里。

    古代男人一般都是赤身裸體睡覺的,女人一般也只穿一件褻衣,也就是肚兜,郭雪蓮當然也是這樣,所以,楊秋池摟住她的時候,自然而然摸在她光滑的脊背上。

    被子里,很快布滿了郭雪蓮非麝非蘭的少女幽香,這種香味有刺激欲望的強烈作用,很快便使他堅挺如鋼了,雖然穿著寬大的短褲,卻也頂得高高的,生怕碰到郭雪蓮的身子,急忙躬著背,極力躲藏著。

    好在郭雪蓮似乎真的被那個惡夢嚇到了,一時沒注意到楊秋池的窘態。

    聞到郭雪蓮吐氣如蘭,楊秋池更是心慌意亂、心猿意馬,全身如進了火爐一般燥熱難當,滿腦袋就想著騎上她的身子,粗暴地占有她……,再不采取措施,恐怕要出問題。他一骨碌爬起來,下了床。

    郭雪蓮慌忙問道:“老爺,你去哪里?”

    “睡你的!我喝水。”

    郭雪蓮一骨碌爬起來:“雪蓮給您倒!”

    “不用!睡你的吧!”楊秋池逃也似地小跑來到窗邊,從桌上端起一壺涼茶就要喝。

    郭雪蓮已經跑過來:“老爺,茶涼了,火爐上有熱水,專門給您准備的,雪蓮給你沏茶。”

    “不用!就這個!”楊秋池心想,我現在不是要解渴,而是要去火,涼的正好,端起來喝了大半壺。

    喝了涼茶,體內欲火澆滅了不少,不敢回頭,生怕看見郭雪蓮穿著褻衣撩人模樣,又燒昏頭,那就麻煩了,好不容易找到冰兒,雙宿雙飛的夢還沒開始了,可不能出岔子。不過,等一會回到床上,又會有問題,得想個辦法才行。

    楊秋池低聲道:“雪蓮,你……,你把你被子抱來,咱們各蓋各的啊……”

    “哦……”郭雪蓮低聲答應,低著頭匆匆去了外間。

    楊秋池摸了摸依舊堅挺如鋼的小弟弟,心中苦笑,喝涼茶雖然去了心火,可對它似乎沒什么用處哦,也難怪,穿越過來都三四個月了,小弟弟一直閑著,正找著機會抗議呢。

    不行!為了將來的幸福,只能駁回抗議。

    他一咬牙,將內褲褲帶打了個死結,嗯,這下不怕了。這才轉身回到床上。

    郭雪蓮已經抱了自己的被子蜷縮著睡在床里,盡可能留出寬的空間給楊秋池,所以几乎要貼到牆壁上去了。

    楊秋池笑了笑:“你干嘛?想當壁虎嗎?睡過來一點!”

    “哦……”郭雪蓮忙朝外挪了挪。

    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透過窗戶,柔柔地印在地上,楊秋池側著身朝外睡,望著地上的月光,想起李白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還真是形象。望著這月亮,還真的想家了。想現代社會的老爸老媽,他們還沒出生呢,想兩百年前的馮小雪、宋芸兒、紅綾、白素梅、秦芷慧,當然還有云露和泥娃娃宋晴。唉!此刻已經過去兩百年,她們早就香銷玉焚了,不知道轉世投胎去了哪里。

    好在有冰兒,冷艷絕美讓人牽腸挂肚的冰兒就在自己身邊,就在隔壁,要是這時候,躺在自己身邊的是冰兒,那該多好啊,那一定要緊緊摟著她,從她的額頭一直親到腳丫子。前世的冰兒,在床上溫柔如水,她的香舌甘甜如美酒,肌膚皎潔如凝脂,光滑如綢緞,鴿乳般的胸脯高聳圓潤而富有彈性,平坦的小腹下那迷人的地方多少次讓自己流連忘返、神魂顛倒。

    冰兒,令人銷魂的冰兒……

    想著柳若冰,楊秋池心情漸漸歸于寧靜,一天的勞累,終于讓他慢慢進入了夢想。
第69章 似夢似真
    睡夢中,他又回到了懸崖上與冰兒第一次云雨的時候,本身就是或真或幻的記憶,在夢里,就更加迷蒙了。——沙灘,熾熱的沙灘,冰兒擁著自己,她柔軟的身子鰻蛇一般纏著自己,一只靈活小巧的柔荑,在自己身上撫摸著,扶過的地方,就像曼妙的琴聲叮咚而過,一直舒坦到了心底。

    冰兒的柔荑繞著圈一路繞啊繞啊,繞到了小腹,卻停住了。

    著急!一把抓住她的柔荑要插進內褲,可褲帶緊緊的勒著——該死的!誰干的這缺德事情,把自己褲帶捆得這么緊!

    那柔荑像一個害羞的小姑娘,要逃開。哪里跑?抓住放在高聳的炮塔上!

    仿佛被蜇了一下,要逃走,按住!不許動!

    輕輕的,柔荑沒有再逃避,對了,就這樣愛撫,嗯……,心急啊,隔鞋撓癢,想告訴冰兒把手伸進去,嘴卻被她的紅唇堵住了。

    冰兒是最聰明的,他始終堅信,于是,那只靈巧的柔荑滑下去,到了大腿,停了停,遲疑地,跟鬼子進村一般,試探著,慢慢地,慢慢地沿著寬大的內褲褲筒伸了進去。

    心都要跳出來了,激動啊!

    碰了一下,冰兒的柔荑碰了一下自己的高高的燈塔,又驚慌地退出好遠。

    老天~!

    冰兒仿佛在積蓄著勇氣,就像海底地震在積蓄著力量,接下來,將是激流奔涌。慢慢地,柔荑又探了過來,在邊上停了片刻,如長龍盤柱一般,繞上了燈塔,又變成了一直護仔的老母雞,用翅膀將那話兒摟進懷里。

    好溫暖,好舒服~!那感覺海浪一般席卷了全身,啊~!真是通體舒泰。這感嘆真好!

    可是,那那老母雞似乎不知道如何愛撫自己的孩子,捏著,揉著,搖著,拔著,扯著……

    仿佛是海嘯加暴雨中的燈塔,又像是地里的大蘿卜,被一個力氣不大的小孩在用盡吃奶的勁搖晃。哎喲~,冰兒,知道你心好想幫我,可這樣下去會斷的!

    抓住她的小手,教她……

    ——這下子對了,嗯~!燈塔又亮了,暴風雨漸漸沒了蹤影,烏云不見了,太陽出來了,沙灘又暖洋洋的,漲潮了,一波接著一波。

    就在馬上要噴發的時候,楊秋池猛然驚醒了,原來是個艷麗的春夢,——不對,不是夢!那雙柔荑還在自己內褲里,在自己掌控下有規律地動著。那種噴薄而出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身后傳來低低的女孩的嬌喘。

    “雪蓮!”

    楊秋池抓住她的手一下子定住了:“雪蓮!別!”

    “老爺……,”雪蓮的聲音嬌羞無限,“雪蓮是老爺的人,老爺叫雪蓮干什么都行……”

    郭雪蓮嬌鶯初囀,吐氣如蘭,嬌小的身子貼著自己的后背,一直小手握住了自己到話兒,雖然被自己的手控制住不能動,五指卻不停揉動著,將已經要漫到頭頂的潮水繼續引領著上涌。

    楊秋池几乎要放棄抵抗了,他想到了冰兒,就在隔壁的冰兒,喘了一口粗氣,低聲道:“雪蓮,不能這樣,我……我不能對不起冰兒的。”

    郭雪蓮身子更貼緊了他,羞答答低語:“就是……就是柳姐姐讓……讓雪蓮想辦法上床……服侍老爺的……”

    啊?楊秋池大吃了一驚,從褲管里拔出郭雪蓮的小手,一骨碌跪爬起來,借著朦朧月光,見郭雪蓮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解下了褻衣,赤裸著嬌小玲瓏的身子,含羞帶怨幽幽瞧著自己。

    “你說什么?”楊秋池低聲道,“是她讓你這樣做的?”

    “是……,”郭雪蓮低聲道,“姐姐路上就悄悄給雪蓮說了,老爺好辛苦的,要雪蓮等到了這里,想法上床服侍老爺。雪蓮只想讓老爺舒坦,可雪蓮笨拙,不知道該怎樣……”

    “胡鬧!這么說,那什么怕鬼也是你裝出來的?”楊秋池聲音有些冷,他不喜歡太有心機的女人。

    “不不,不是,雪蓮真的怕,剛才也真的夢見那血淋淋的書生了,”郭雪蓮蜷縮著身子,抱著雙臂,用些許驚恐的聲音說道“我夢見那他垂著腦袋站在門后,然后跟沒了骨頭一般,軟在地上,變成了一張皮,飄啊飄,飄到了空中……”

    郭雪蓮這夢到不是編的,她聽了楊秋池說了那案件之后,的確做了一個看見這被殺的書生血淋淋的夢,又想起衙門諸多鬼故事,所以真的被嚇著了,她和楊秋池逃荒一路上相依為命,習慣了楊秋池摟著她睡覺,所以,楊秋池開玩笑讓她進去一起睡,她便當了真。上床之后,想起了柳若冰的這個交代,等楊秋池睡著了,她這才大著膽子解下褻衣,赤身從后面抱著楊秋池,撫摸他,結果被正在做一個關于柳若冰的春夢的楊秋池抓住手,開始做成人游戲。

    楊秋池也知道她先前是真害怕,這個夢也不像是瞎編的,是因為自己先前懷疑這尸體難道能漂浮在空中,她這才做了這樣的一個夢。

    夢……?

    楊秋池想起郭雪蓮剛才說的那個夢,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仿佛在迷霧里看見的東西,如夢似幻一般抓不到要領。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院子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郭雪蓮急忙一骨碌爬起來,側著身子匆匆穿好衣裙,跑出去打開院子門。卻原來是護衛劉勇,急聲道:“老爺呢?”

    “老爺……”郭雪蓮一聽他問老爺,下意識覺得自己剛才在楊秋池朦朧引導下幫他玩的成人游戲被別人知道了似的,頓時臊得滿臉通紅,慌亂地閃開目光,說道:“老爺還在睡呢,有事嗎?”

    雖然院子里有燈籠挑著,但郭雪蓮是背對著的看不清臉,劉勇也正著急,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急聲道:“出事了!快叫老爺起來吧!”

    郭雪蓮吃了一驚:“出什么事了?”

    “剛才魏捕頭來報,說李教諭的女兒冬云……殉情跳樓死了!整個李家大院靈棚已經亂成一團了。請老爺去瞧瞧。轎子已經備好了,我等在外面候著。”

    這小院子是內宅,沒有得到准許,其他人是嚴禁入內的。

    郭雪蓮急忙轉身跑進屋里,將這事說了。

    楊秋池也吃了一驚,晚上的時候,這冬云雖然哭得很是淒慘,卻也沒有尋死覓活的啊,怎么說跳樓殉情就跳樓了呢?這古代女子還真都是這般貞烈嗎?這讓楊秋池想起了小蕊,只不過是簽了贈妾文契,這小丫頭就死心塌地跟了自己,寧愿出家,也絕不再嫁,要逼她她就死。

    唉~!三從四德害死人啊,不僅害了小蕊、冬云這樣的古代女子,連自己想和冰兒雙宿雙飛的夢想都受到了嚴重干擾,苦惱啊!

    一邊想著,楊秋池在郭雪蓮服侍下,匆匆穿好官袍,搖著烏紗帽上的小翅膀,提著一圈玉帶腰環,開門出來,迎面正遇上柳若冰。她已經穿著整齊,一襲白衣,若仙女嫡塵一般。

    柳若冰道:“這案件越來越蹊蹺了,我跟你去瞧瞧。”

    “恩~!好啊!”楊秋池高興地說道,有冰兒陪同破案,那才爽呢,轉身對郭雪蓮說道:“你和小黑狗在家,點著燈籠亮一點,別怕,有小黑在,鬼不敢來欺負你的。”

    哦~!郭雪蓮弱弱地答應了,回到屋里將房間的燈都點亮了,這才心安。坐在床邊,傻傻地等著楊秋池回來。

    楊秋池帶著柳若冰出了內宅,眼見只有一頂轎子,忙吩咐再抬一頂來。

    趁仆從去抬轎子這功夫,柳若冰低聲問道:“睡得好嗎?”

    “不好!”楊秋池板著臉凶巴巴說道。

    “咦?好端端這是怎么了?誰得罪你了?”

    “你!”

    “我?我怎么你了?”

    “哼!是不是你叫雪蓮找機會上我床為我侍寢的?”

    柳若冰臉一紅:“池弟,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這樣一個人很苦的,雪蓮這姑娘不錯……”

    “哼!謝了!我告訴你了,我的心只屬于一個人!在這樣,我就將她賣掉!”

    “你這又是何苦!”柳若冰皺了皺眉,“我都說了,我一輩子不嫁人的。”

    “那我就一輩子不娶!反正跟你耗定了!”楊秋池惡狠狠說道。
第70章 呆秀才
    柳若冰羞紅滿腮,沉吟片刻,柔聲道:“池弟……”

    “別叫我池弟,感覺像烏龜似的”

    柳若冰一愕:“烏龜……?”

    “池弟就是池子底,烏龜不就是趴在池子底的嘛!”

    柳若冰扑哧一聲笑了:“你這人真是的……,那你讓我叫你什么呀?”

    楊秋池心想,叫什么?當然是叫夫君了,前一世你就是這么叫我的啊,不過不能急,慢慢來,便道:“叫我名字啊。”

    “那好吧,秋池,你別耍孩子脾氣好不好,我知道你對我好,救過我的命,對我的一番心意我都記著呢,但是……”

    “沒有但是!”楊秋池低聲道,“盡管你威脅說如果我再說這些話,你就要走,但我還是要說,——我非你不娶!我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你!如果你要因此躲開我,我就辭官去找你,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一直找到我死的那一天!”

    “你……!”柳若冰又羞又急,一跺腳,“不理你了!”扭過身不看他。

    楊秋池湊過去惡狠狠補了一句:“我發誓!我剛才說的都是真話!你要不信可以試試看!”

    柳若冰轉過身來,輕輕咬了咬嘴唇,星眸微嗔,低聲問道:“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楊秋池胸脯一挺,“剛才你不是讓雪蓮來試我了嗎?”

    “誰試你了,我那是為你好!”

    “謝了!從今以后,你再這樣,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柳若冰頑皮一笑。

    “你讓她們做什么,我就要你和我做什么!”

    “呸~!”柳若冰輕輕啐了一口,一張俏臉羞得跟塊大紅布似的,狠狠白了他一眼,“沒羞!”

    楊秋池嘿嘿一笑,還待要說,轎子已經來了。兩人匆匆上了轎,直奔李教諭家。

    這里已經哭天搶地亂成了一團,李教諭的女兒冬云的尸體面朝下扑在屋前的石階上,兩腿伸直,兩臂怪異地耷拉在體側。頭部有一小灘血跡,頭額部開放性骨折,部分白花花的腦漿已經外溢。

    佝僂著背的徐訓導已經先到了,站在一旁感嘆。

    李教諭蹲在尸體旁邊嚎啕大哭。他的兩個得意門生劉夢章和焦安然正在一旁勸慰,另一個名叫周思浩的則失魂落魄一般跌坐在尸體另一側,默默流淚。楊秋池記得,這個周思浩先前一邊忙著布置靈堂,一邊在柔聲寬慰扶靈哀哭的冬云。想不到几個時辰后,冬云也香銷玉焚了。

    見到典史大人來了,眾人急忙讓開,楊秋池帶著柳若冰走到尸體旁,蹲下身,見李教諭嗓子都哭啞了,不禁黯然,是啊,一天之內連喪女婿女兒,誰能受得了呢,低聲寬慰道:“教諭大人,還請節哀順變!”

    李教諭哀哭著沒聽到,他身邊三個秀才,那傻呆呆坐在地上的周思浩望著地上尸體掉眼淚,渾然不覺,另兩個秀才李安然和劉夢章卻注意到了,急忙起身給楊秋池見禮。

    兩個秀才一眼望見一襲白衣美艷絕倫的柳若冰,頓時都呆住了,四只眼睛直勾勾盯著柳若冰都忘了眨,就差沒當場吞口水了。

    柳若冰眉頭微蹙,輕輕哼了一聲,冷冷掃了他們兩一眼,目光如電,兩人吃了一驚,頓時面紅耳赤,急忙低下頭,不一會,又大著膽子拿眼悄悄偷瞄柳若冰。

    李教諭抽噎著慢慢回過頭來,淚眼婆娑之際,半晌,才認出楊秋池,哀聲道:“典史大人……,小女她……,她……,”

    “我明白,你先節哀,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嗎?”

    李教諭點點頭,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大人走后……,卑職和思浩他們几個陪著小女一直在守靈,后半夜時分,小女依舊哀哭不止,卑職……擔心她哭傷身子,又想著天亮還有來人吊唁,便讓她先回房休息一會,等黎明時分再出來,不料……,嗚嗚嗚……”

    說到這里,李教諭哽咽抽泣,難以為續。揮揮手,示意讓那几個學生幫著說。可是三個學生一個望著尸體發傻,另外兩個自從見到柳若冰,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渾不知身在何處。直到李教諭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兩人這才回過神來,一起錯愕地望著李教諭。

    這兩個呆鳥被迷了魂,不知道李教諭的指示,那跌坐在地上的秀才周思浩卻聽見了,依舊低頭望著冬云的尸體,哀聲續道:“晚生几個陪著老師在靈堂守靈。正說著話,就聽到砰的一聲響,我們急忙回頭一看,冬云她……,她已經跳樓自盡了……”

    楊秋池點點頭,又問道:“冬云的閨房在几樓?”

    “冬云的房間……”周思浩邊說邊回過頭來,一眼瞧見楊秋池身后的柳若冰,頓時也是一呆,張大了一張嘴差不多可以塞進一個鴨蛋。心中驚嘆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人。心念電閃,又是慶幸又是哀傷,慶幸見到如此驚艷美女,哀傷以后要是見不到了,叫自己還怎生活下去。

    不過,他到底是個秀才,知道這般望著人家女孩十分無禮,急忙低下頭,可心中牽挂讓他失魂落魄,只想抬頭再看一眼,卻又怕這一看之下,忘了轉眼,被人恥笑。心中忐忑,這一顆心都被柳若冰的傾國之顏勾走了,竟然忘了回答楊秋池的問話。

    男人第一眼看見柳若冰的反應楊秋池見得多了,仍然禁不住有些好笑,卻又有几分得意,轉臉瞧了瞧柳若冰,嘲弄地嘿嘿一笑。柳若冰含羞帶嗔白了他一眼。

    楊秋池抬頭看了看二三層房間的情況,正上面只有三樓有一個窗戶,不過好像窗戶的擋板是關著的,二樓的窗戶在兩側,大概距離兩米左右的地方,這樣看來,應該是從三樓那窗戶跳下來的。

    他收回目光,發現這三個秀才還在慌慌張張找著掩飾拿眼偷瞧柳若冰,便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喝問道:“冬云姑娘的閨房是在三樓嗎?”

    這一聲斷喝將三個秀才嚇了一跳,心中回味過來了,這大美人跟著典史一起來的,肯定是典史的什么人,這般偷瞧人家女眷,豈是讀書人所為,三人急忙收斂心神,一起低下頭,可男人的心一旦被女人攪亂了,片刻之間哪里又能找的回來,所以對楊秋池這個問題竟然都期期艾艾不知如何作答。

    李教諭只好停住哭泣,親自回答道:“是,小女閨房在三樓。”

    “你們動過尸體嗎?”楊秋池低頭瞧了瞧趴在石階上的尸體問道。

    三個秀才不敢再偷看柳若冰,到底是秀才,這腦袋瓜轉的還是比較快,這下子反應過來了,劉夢章急忙搶著回答:“沒動,晚生沒敢動,教諭大人說,要等典史大人您來查看了現場之后,再做處理。”

    “冬云姑娘跳樓之時,你們几個都在靈棚里說話?”

    “是,晚生三人陪著老師在靈堂給天珠守靈。還有几個家仆也都在靈棚里。”

    “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了,吊唁的都走了。”

    楊秋池點點頭:“你們攙扶教諭大人到一旁歇息,我檢查一下尸體。”

    三個秀才忙不迭答應,攙扶著李教諭走到一旁長凳上休息。

    等他們走開之后,楊秋池取了一盞燈籠放在尸體旁,輕輕將尸體翻了過來,冬云姑娘是面朝下摔在進堂屋的几級石階上的,面部血肉模糊,鼻子和嘴都摔變了形。雙目微睜,似乎還留戀著這個美麗的世界。

    由于尸體是年輕女性,又是教諭的千金,而教諭和他的學生就在一旁看著,楊秋池當然不好脫光尸體衣服進行檢驗,便對柳若冰道:“柳姐姐,你幫我把冬云姑娘遺體抬進客廳,脫了她的衣服檢驗一下體表有無傷痕,傷痕的位置分布,行嗎?”

    柳若冰答應了,小心地將尸體橫抱著走進客廳,回手關上門。
第71章 閨房的蹊蹺
    那三個秀才一聽楊秋池稱呼柳若冰為柳姐姐,頓時喜上眉梢,這樣看來,應該不是典史大人的妻妾,很可能是表姐啥的。見楊秋池走過來,三個秀才想問又不敢問。

    正在這時,門口迎接賓客的高聲唱道:“雷知縣雷大人到~!”

    李教諭一聽,急忙收了眼淚,與楊秋池、徐訓導迎了出來。隨后見到一頂轎子,忽悠著進來,輕巧地放在了地上。一個轎夫挑起轎帘,雷知縣輕輕咳著,跨步走了出來。

    李教諭和楊秋池忙躬身施禮:“卑職見過知縣大人。”

    雷知縣喘息了几聲,顫巍巍問道:“教諭大人,令嬡……,究竟怎么回事?”

    “小女得知小婿身患絕症之后,早有殉情之意,卑職苦口婆心勸解,原以為小女已經回心轉意,剛才見她哀傷之下精神恍惚,還以為她傷心過度,便讓她回房歇息,黎明再來守靈。不料……,小女還是跳樓殉情,撇下我這孤老頭,追隨天珠而去了……,嗚嗚嗚……”

    “唉~!”雷知縣扼腕頓足嘆息,連連點頭,“好~!好一個貞潔之女,本縣要將令嬡這貞潔之舉層報給布政使大人,請求給令嬡立貞節牌坊,以裱其貞!”

    聞言,李教諭連連拱手致謝,泣不成聲。

    徐訓導佝僂著背贊道:“是,如此貞女,一縣俱榮,該立牌坊啊!”轉頭對楊秋池道:“對吧?典史大人。”

    楊秋池現在已經知道,一塊貞節牌坊在明朝那是何等的榮耀,那可是女人最高的榮譽,比現在的什么三八紅旗手要誘惑人得多。只不過,這可是女人几十年的孤苦,甚至用生命才能換來的榮耀,對女人個人而言,卻又是何等的殘酷。所以,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這時候,柳若冰已經給冬云的遺體檢查完畢,給她重新穿上衣裙橫抱著出來。三個秀才公爭先恐后找來門板,用長條凳子架起來,柳若冰將冬云的遺體小心地放在門板上。拿了一幅白布蓋在上面,嘆息了一聲。

    望著這早逝的花季少女,禁不住輕輕一聲嘆息。

    這聲幽幽傷感的嘆息,只將這三個秀才眼淚都喚了下來,禁不住抬袖掩目,悲聲哭泣,那秀才周思浩本來就傷感冬云慘死,更是悲從中生,竟捶胸頓足,嚎啕大哭起來。

    柳若冰冷眼一掃,也不理會,轉身走到楊秋池面前。

    知縣等人還沒見過柳若冰,一起望向楊秋池:“這位是……”

    “這是……”楊秋池正想說這是家姐,忽然腦袋靈光一閃,不能這么說,否則以后和冰兒成親,恐怕這些老封建要怪異,便含糊說道:“這位是柳若冰柳姑娘!是幫卑職查案來了。”

    柳若冰斜了楊秋池一眼,給雷知縣福了一禮:“若冰見過知縣大老爺。”

    姜還是老的辣,雷知縣從楊秋池的介紹和柳若冰瞧楊秋池的眼神,便猜出兩人關系親密非同尋常,便很客氣地拱手還了一禮。

    楊秋池問柳若冰:“檢查得怎么樣?”

    “冬云遺體臉部、胸腹部、手臂內側和大腿前側,有一些擦傷,胸腹部可能因為撞擊在石階上,橫向凹陷,多根胸骨和肋骨骨折,左腿髕骨骨折。除此之外無傷痕。”

    “其他地方沒有傷痕嗎?”楊秋池眉頭微蹙。

    “是,我都一一仔細查過,除了這几處之外,背部、臀部、大小腿后側,還有手臂外側、手掌,都沒有傷痕。”

    楊秋池沉吟片刻,走到尸體旁邊,掀開白布,用白布擦掉死者臉上血污,俯身察看,可是冬云是面部朝下摔在石階上,整個臉已經沒法看了。但擦掉臉上的血之后,還是發現沒有撞擊變形的面部肌膚紫紺。又翻開她的眼帘,發現有針尖大小的點狀出血。檢查了她的兩臂,看了看指甲,指甲也發紺。摸了摸頸部,舌骨、甲狀軟骨和環狀軟骨卻完好無損,未檢見骨折。

    他回身過來,對李教諭拱手道:“教諭大人,卑職想和柳姑娘上樓去令嬡閨房瞧瞧,不知可否?”

    李教諭停住哭泣,悲聲問道:“典史大人,小女跳樓有何端倪嗎?”

    楊秋池笑了笑:“倒也不是,查案程序的需要,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李教諭忙道:“不不,典史大人多慮了。大人請便!是否需要卑職陪同?”

    三個秀才急忙齊聲說道:“讓學生陪同典史大人吧!”

    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柳若冰冷冷轉過臉去。楊秋池好生瞧了瞧他們三人,嘿嘿一笑:“你們會查案?”

    “這個……”三人忙訕訕地退了開去。

    楊秋池對李教諭道:“不用了,李大人陪知縣大人說說話好了。”又朝雷知縣和徐訓導拱了拱手,提了一盞燈龍,帶著柳若冰進了屋。

    三個秀才目光一直追隨柳若冰婀娜的身姿消失在屋里后,都情不自禁一聲輕嘆,忽覺失態,忙紅著臉各自低頭轉身走開。

    通往樓上的樓梯在客廳里面,轉折而上,一直到了三樓,從尸體位置判斷,正中這間應該就是死者冬云的閨房,當然也是她跳樓的地方。

    房間門虛掩著,屋里黑咕隆咚的,楊秋池先將燈籠探進屋里,亮光灑滿了房間。

    楊秋池先檢查了門閂,完好無損,沒有撬壓或者破壞痕跡。觀察了地面沒有可疑痕跡之后,這才對房間諸般物品一一察看。

    這房間一看就是女孩子的閨房,透著一股淡淡的幽香,一張床靠里放著,薄如輕紗的蚊帳一邊低垂著,床頭一側撩起,斜斜挂在一個月牙挂鉤上。一床粉紅的被子平鋪著,靠外的一角掀開。

    楊秋池仔細檢查了枕頭,然后用雙手抓住被子外側,慢慢往上揭起,下面墊褥的靠床位的部分十分凌亂。

    放下被子,繼續勘查。見房間正中一張圓桌,放著茶壺茶杯,十分整齊。窗邊有一架古琴,旁邊一把靠椅和一個茶几,里面放著一個圓形的繡花繃子,似乎已經繡了一半。牆邊一個大立柜,應該是挂衣服的。

    靠外有三間窗戶。樓上的窗戶一般都是下側開窗,推出去后用杆子撐住(這種窗戶古代很流行,宋朝時,潘金蓮就是因為撐窗戶將竹竿滑落砸了下面路過的西門慶的腦袋,這才惹出一場孽緣的)。三個窗子的窗戶都是關著的,但沒有上栓。旁邊放著三根撐窗戶的短杆子。

    中間一扇窗戶的窗戶紙破了,裂開一條大口子。窗戶下面,倒著一根獨凳,其中一根凳子腿上系著一根細繩。凳子下面有一小灘煙灰。

    楊秋池小心將凳子立起來,側著角度觀察,發現上面有一些凌亂的鞋印,很淡,從鞋印大小看,應該是女人的。

    楊秋池又仔細察看窗戶周邊,并沒有什么可疑的痕跡。推開窗戶往下一看,正下面是冬云摔死的那個石階。上面一小灘血跡清晰可辨。本來從這里應該可以看見院子里的情況,但現在院子搭著靈棚,寬闊的頂棚擋住了視線。只能聽見靈棚里隱隱有哭泣之聲,似乎是李教諭和他的家仆們,卻看不見人影。

    楊秋池放下窗戶,回身對柳若冰道:“姐姐,你怎么看這件事?”

    柳若冰沉吟片刻,說道:“這冬云姑娘可能太在乎那書生天珠了,失去了他,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所以才選擇了殉情。”

    楊秋池笑了笑:“我沒問你這個,我問的是你不覺得這里面有些蹊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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