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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 24個比利 作者: 丹尼爾.凱斯 (已完成)

第九章

(1)

1970年3月,史坦伯利初中的學校、心理學者馬丁提出如下的報告:

好幾次,比利不記得自己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的東西放哪兒,在沒有人扶持之下不會走路。最近,比利因為與老師、同學常發生口角而逃學。他的情緒很低落,一味的哭泣令人無法與他溝通。最近有人看見比利走到一輛行駛中的汽車前。為了這件事,他被帶到醫師那兒檢查,診斷的結果是『精神恍惚』。

根據我檢查的結果,比利似乎很沮喪,但仍能妥善控制自己的行為。我們發現,他非常不喜歡他繼父,而且因此對家庭起了很大的反感。比利認為,他繼父是個毫無感情的暴君,這件事在與他母親的面談中得到了證實。她表示,由於比利的生父自殺身亡,因此比利的繼父常將比利與他生父做比較,他常說比利和他母親必須為他生父的死負責(比利的母親如此表示)。

*****

(2)

史坦伯利初中校長楊約翰發現,比利常常不上課。上課時,他會坐在校長辦公室前的台階上或體育館後面。楊校長見到了,便會坐在他旁邊與他交談。

有時,比利會談到他過世的父親,並且說將來長大要當個演藝人員,另外也談到當年家中的困境。但是,校長知道,比利多半時間都處在恍惚的狀態中。他會帶比利坐進自己的車裡,然後載他回家。經過許多類似的事件後,楊校長便將比利的情形向費爾德郡的心理健康中心提出。

布朗醫師是一位精神科醫師,他是在1970年3月6日第一次見到比利。布朗醫生很瘦,留有灰色的腮鬚,下巴後縮。他從厚厚的鏡片注視這孩子,一個乾淨、健康的十五歲男孩,但眼神有點兒畏畏縮縮的。

「他的聲音很平穩,」布朗醫師在記事本上如此描述,「精神不太集中。」

比利注視著他。

「你的感覺如何?」布朗問他。

「好像夢一樣來來去去的。我爸爸恨我,我聽見他大吼大叫,我房間裡有一盞紅燈,我看見一座花園、一條路──有花、有水、有樹,但是沒有人。我看見許多不真實的事情。一扇門上有很多鎖,有人敲門想出來。我看見一位婦人掉下來,突然間,她變成一塊金屬,我無法救她。我是唯一不需要LSD(一種迷幻藥)就可以四處旅行的人。」

「你對父母有何看法?」布朗醫師問道。

「我擔心他會殺了母親,都是由於我的緣故。因為他恨我,他們曾為了我而吵架。另外,我常夢見一些無法解釋的惡夢。有時候,我的身體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飛翔。」

布朗醫師在他第一次的報告中寫道:「……與過去的報告內容不同的是,他似乎知道現實的世界,並未出現精神不正常的現象。他能有相當程度的注意力,記憶能力不差。但由於前述狀況的影響,判斷能力明顯遭到嚴重的損害。由於內部意識不足,因此無法修正其行為。診斷:伴隨轉換反應而產生的嚴重歇斯底里──APA代號300.18。」

事後,依照《老師》的說法,布朗醫師並未真正與比利交談過,當時是由亞倫描述大衛的思想及幻想。

五天後,在事先未預約的情況下,比利又再度回到診所。但是,布朗醫師看到他神情恍惚,因此同意為他診療。他發現,這男孩似乎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你去打電話給你母親,」醫師說,「告訴她你在我診所裡。」

「是的。」大衛語畢,站了起來走出去。

幾分鐘後,回來的是等待醫師召喚的亞倫。他安安靜靜坐在那兒,醫師則在一旁打量。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醫師問。

「在學校裡,」亞倫說,「十一點半,我開始做夢。醒來時,我站在大樓屋頂往下看,好像要往下跳。接著就走下樓到警察局,要他們打電話給學校,免得他們擔心我。後來,就來這兒了。」

布朗醫師花了很長時間為他檢查。「比利,你是否服用過任何藥物?」

亞倫搖搖頭。

「現在,你凝視前方,能看到什麼嗎?」

「我看見幾張臉,但是只有眼睛、鼻子和奇怪的顏色,我看見他們發生不幸,他們在汽車前跌倒,從懸崖落下,在水中掙扎。」

布朗醫師不發一語地觀察比利,彷彿在檢視一面心中的螢幕。「比利,說說家裡的事。」

「米查喜歡傑姆,卻很恨我。他每次都對我大吼大叫,母親和我都快被他逼瘋了。我丟了雜貨店裡的工作。為了能在家裡和母親在一起,所以故意偷了一瓶酒,讓他們開除我。」

3月19日,布朗發現比利身穿高領襯衫和藍色夾克,看來好像女人。「這是我的意見,」診療過後他寫道,「這位病患不可再以門診方式治療,應轉到州立哥倫布市醫院進行住院治療。關於此事,已向羅傑醫師聯絡過。」

十五歲生日之後的五個星期,比利經雙親同意,以『志願病患』的名義被送進哥倫布市醫院。

比利相信,由於他惡劣的行為和抱怨,母親已決定將他送走而選擇了米查。

*****

(3)

州立哥倫布市醫院記錄──機密

3月24日──下午四點。本病患與另一位病患丹尼爾互毆,丹尼爾的右眼下方被割破一道傷痕。打鬥地點在RV3病房外的走廊,時間是下午四點。很明顯地,當時比利與丹尼爾正在玩耍。比利先生氣,打了丹尼爾,後來丹尼爾也開始反擊,經由旁人勸阻,兩人被分開。

3月25日──從病患身上發現了一把餐刀,病房裡也藏有一根銼刀,這是他從木工房取來的。羅傑醫師與該病患交談,病患表示想自殺。後來被安全隔離,並告知預防自殺的方法。

3月26日──病患相當合作,定期針對怪異的事物發牢騷。病患並未參加聯誼活動,大部份時間都一個人獨坐一隅。

4月1日──病患大叫說牆壁正朝向他逼進,他並不想死。羅傑醫師將他隔離,並怒斥病患不得攜帶香煙與火柴。

4月12日──過去幾個晚上,病患詢問他是否處於昏睡狀態。今晚,病患要求增加用藥量。我向病患解釋,他應當試著自己睡。病患的敵意升高,而且漸具好鬥的性格。

*****

(4)

《傑森》的脾氣開始暴躁起來,藉由高聲尖叫可以舒緩他過度的壓力。他是個安全閥,在「解除緊張」的時刻來臨前,他都很內向。那位被隔離在「安靜室」中的人就是傑森。

傑森在八歲時為了撫平暴躁的情緒而被創造出來的。但是,他從未被允許真正出現過。因為如果他一出現,比利便會遭受處罰。在州立哥倫布市醫院裡,當壓力和恐懼增加時,傑森就會藉由大吼大叫的方式發洩心中的情緒。

有一次,他在電視上得知四位肯特大學的學生遭到殺害,也曾如此大叫過,當亞瑟發現傑森每次爆發時就會被關時,便決定採取行動。在這兒和在家並無不同,都不准他表現出忿怒的情緒。一個人做錯事害得全體都受罰,因此亞瑟強迫傑森不可清醒過來,並且稱他是《惹人厭的傢伙》.傑森自此永遠處於陰暗之中。

其他人都忙於藝術療法。當湯姆不開鎖時,多半都埋頭於風景畫的創作;丹尼畫的是靜物,亞倫畫的是人像;雷根也試著畫畫,但僅止於黑白素描。亞瑟這才發現雷根患有色盲。他想起當時穿錯襪子的事,一定是雷根的傑作。克麗絲汀則畫一些花和蝴蝶,她是為他哥哥克里斯朵夫畫的。

看護人員向上級報告,比利近來表現得很沈默而且合作。自此,比利有了更多的特權。當天氣暖和時,他可以外出散步、繪畫。

其中有些人「出來」了,瀏覽四週的環境,由於不怎麼喜歡,因此又離開了。只有雷根對羅傑醫師的斯拉夫名字和口音有興趣,而且也很聽從他的指示。丹尼和大衛一直都是聽話的孩子,會服用醫師開出的藥物。但是,湯姆則會將藥含在嘴裡,事後再吐掉。亞瑟和其他人也都如此。

丹尼與一位黑人小男孩交朋友,他們兩人一起聊天、玩耍,甚至會坐在一起聊上好幾個小時,述說他們長大以後希望做的事,這是丹尼第一次開懷大笑。

一天,羅傑醫師將丹尼從RB-3區移到RB-4區,這一區的孩子年齡較大,丹尼都不認識,也不知該與誰說話。因此,他躲到自己的房間裡獨自哭泣。

後來,丹尼聽見一個聲音說:「你為什麼哭?」

「走開,別煩我!」丹尼說道。

「我能去哪兒?」

丹尼看看四週,並未見到任何人,「誰在說話?」

「是我,我是大衛。」

「你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想我大概就和你在一起。」

丹尼看看床鋪底下,又看看衣櫃,卻沒看見說話的人。「我聽見你的聲音,但你在哪兒?」

「我就在這兒!」

「但我看不見你呀!你在哪兒?」

「請把眼睛閉上,」大衛說,「現在我看見你了。」

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談論過去曾發生過的事,彼此有了更多的瞭解。然而,兩人都不知道亞瑟也躲在一旁聽他們說話。

*****

(5)

菲利浦遇見一位十四歲的金髮漂亮女病患,她和他一同散步?聊天,並且試著挑逗菲利浦,但都沒有回應。她曾在池塘邊看過他在野餐桌旁拿著畫板寫生,通常那時候附近並沒有人。

六月的某個溫暖日子,她坐在他身旁看他畫花。「嘿!比利,畫得不錯喲!」

「這沒什麼。」

「你是個名副其實的畫家。」

「好了,別逗了。」

「真的,我沒開玩笑,你和這兒的其他人不同。我不喜歡那些孤陋寡聞的男孩。」

她把手放在他腿上。

菲利浦畏縮了回去,「嘿,別這樣。」

「比利,你不喜歡女孩兒?」

「當然喜歡,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我……」

「你好像很緊張,比利,怎麼回事?」

他又移回來坐在她身邊。「性方面的事我不太深入。」

「為什麼?」

「這……」他說道,「我小時候,曾被一個男人強暴過。」

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他。「我以為只有女孩子才會被強暴。」

菲利浦搖搖頭,「不只這些呢!被強暴之後還要挨他鞭打,這讓我的腦袋變得非常混亂。我常在夢裡見到當時的情景。每次只要一想到性,我就會認為那件事很痛苦、很骯髒。」

「你說你從未與女孩有過一般的性行為囉?」

「我從未與任何人有過一般的性行為。」

「比利,性不是痛苦的。」

菲利浦挪動身子時,臉都漲紅了。

「去游泳吧!」她提議道。

「好啊,好主意!」他說完便跳下水,立刻潛進池子裡。

當他浮上水面時,發現她已脫去了衣裳,全身赤裸。

「天哪,」他又再次潛入水中。

當他浮出時,她靠近他,手臂繞著他,他感到她的腳在水裡纏住他,也感受到她的胸部接觸,而且她的手繼續往下探索……

「比利,不會痛的,我保證。」

女孩用一隻手划水,引他游向一塊大石頭。他跟在她身後爬上岸,她脫下他的內褲。他知道,她撫摸時,他自己的表情很木訥;同時也擔心,如果閉上雙眼,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她很漂亮,他不想忘記曾經發生過的事,感覺太棒了。做愛時,她緊緊抱住他。一番雲雨後,他竟然興奮得大叫起來。當他從她身上滾開時,一不小心失去了平衡掉進池塘裡。

她笑了,他看起來就像個傻子一樣,但是他的確很快樂。他再也不是處男了,也不是同性戀,而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了。

*****

(6)

6月19日,在母親的要求下,比利出院了。社工人員在出院報告中這麼寫:

出院前,比利對醫院同仁及其他病患依依不捨。他常為了擺脫麻煩而故意說謊,即使對他人造成了傷害,也不覺得有任何歉意。由於他慣常說說,所以和其他人的交情並不深,別人對他也不信任。

工作人員的建議──由於病患的行為不適合住院療程,效果也不甚理想,因此我們建議該病患改採門診治療;至於病患的父母,則應接受看護輔導。

出院時的藥物──Thorazine 25毫克一天三回。

一回到家,丹尼的情緒立刻跌到谷底,他畫了一幅九乘十二寸的靜物──以黑色、深藍色為背景,一只破碎的酒杯中插了一朵凋謝的黃花。他將作品拿到樓上給母親看,但他僵住了,米查也在那兒。米查把畫接過去,看了之後就扔在地板上。

「你是個騙子!」他說道,「這不是你畫的!」

丹尼忍住淚水,拾起畫走回畫室,然後,他第一次在畫上簽名:《丹尼,1970年》接著又在畫布背面,寫下必要的資料:

畫家丹尼
主題孤獨的死亡
年份1970

從那時候起,湯姆和亞倫仍然向別人出示作品,以尋求肯定。但是,丹尼再也不主動將自己的畫拿給別人看了。

1970年秋,比利進入蘭開斯特高中就讀,校址位於蘭開斯特市北邊,是非常現代的建築。比利的功課成績不太好,他討厭老師和學校。

亞瑟蹺了好幾堂課,溜到圖書館閱讀醫學方面的書籍,他對血液學十分著迷。

湯姆利用休閒時間修理電器用品,還練習逃脫技術。目前,繩索已無法綁住他了。他買了一副手銬,只消用原子筆套,就可輕易打開手銬。他提醒自己,今後一定要隨身攜帶兩樣能打開手銬的東西──一個放在前面的口袋,另一個放在後面的口袋。如此一來,無論是前方上銬或後方上銬,解開手銬都不成問題。

1971年1月,比利在一家IGA(註:國際穀物協定)加盟雜貨店找到一份計時的送貨員工作。他決定用第一次賺到的薪水撥出一部份為老爹買牛排。上個月的聖誕節,全家人都相處得很愉快。他想:如果能向繼父表達關心,那麼繼父應該就不會老找他麻煩了。

返家時,他從後門進入,發現廚房門上的鉸鏈被拔掉了,爺爺、奶奶、凱西、雪兒和傑姆都在那兒。母親拿著一條沾滿血跡的毛巾裹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老爹把老媽抓起來撞向那扇門,門都被撞壞了。」傑姆說。

「他從她頭上抓下一把頭髮。」凱西說。

比利不發一語,只是看著母親,然後將牛排丟在桌子上,走進自己的房間,將門鎖上。他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坐了許久,心中在想,他家中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痛苦和傷害。如果繼父死了,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一股空虛的感覺,悄悄進入他的意念中……

雷根張開眼睛,他再也無法忍受了。由於那個男人對丹尼、比利所做的一切,加上對母親的施暴,他必須死。

他緩緩起身走向廚房,只聽見客廳有人低語。他拉開餐櫥抽屜,拿出一把六英吋長的牛排刀藏進襯衫裡,走回自己的臥房,將刀放在枕頭下。他一直躺著,打算等全家人都睡著了之後,朝那個壞男人的心臟刺下去,或割斷他的喉嚨。他躺在那兒,腦子裡反覆練習,等待全家人都安靜下來。但是,半夜十二點時,大夥兒都還醒著談話,他卻睡著了。

晨光刺醒了亞倫,他跳下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或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他迅速跑進浴室。雷根告訴他相關的計劃。當他回來時,母親正在為他整理房間。只見她手中握著一把刀子。

「比利,這是什麼?」

他毫無表情地看著刀子,「我本來打算殺他的。」

她猛然抬起頭,對兒子低沈而又毫無感情的聲音感到十分訝異。「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亞倫盯著她看,「本來,今天早上妳丈夫應該已經死了。」

她的臉立刻變得蒼白,咕嚕咕嚕說道:「我的天哪!比利,你到底在說什麼?」她抓起兒子的手臂搖晃,壓低聲音不讓人聽見,「你不可以這麼說話,也不可以這麼想!想想看,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對你有什麼好處?」

亞倫望著她,冷靜地說:「看看妳自己的模樣。」然後就轉身離去。

教室裡,比利試著不理會其他孩子們的竊笑和諷刺,大家都在耳語他是精神衛生診所的病患,一陣陣的笑聲傳來,女孩們還向他伸舌頭。

下課時,一些女孩環繞在他四週,就在女生廁所附近。

「來呀!比利。我們想給你看些東西。」

他知道她們在取笑他,但是他太害羞了,不懂得如何拒絕女孩。她們將他推進女生廁所,圍起一道人牆。

這些女孩知道,他沒膽量碰她們。

「比利,你真的是處男嗎?」

他臉紅了。

「你沒和女生做過愛嗎?」

他並不知道菲利浦曾在醫院裡和女孩之間的事,因此他搖搖頭。

「或許他曾在農場裡和動物做過愛呢!」

「比利,你是不是在農場裡和動物雜交呀?」

在他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前,早已被推到牆邊了。她們脫下他的褲子,他順勢滑坐在地上,試著拉回褲子。但來不及了,女孩們一哄而散,留下他一人穿著內褲坐在廁所裡。他開始哭了。

一位女老師走進來看見他,然後出去了;不一會,她拿著他的褲子回來。

「比利,那些女孩真該鞭打受罰。」女老師說。

「我想她們只是好玩的吧!」比利回答道。

「你個兒這麼大又強壯,而且還是男生,」她說,「怎麼會讓她們得逞呢?」

他聳聳肩,「我不可以欺負女孩子。」然後走出廁所,自忖從今以後再也不敢正眼去看班上的女孩了。他在走廊上閒逛,心想,活著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然後抬頭看了一下,發現校工忘了將通往屋頂的門鎖上。他慢慢走過長廊,登上階梯,通過門,爬上屋頂。天氣好冷。他坐下來,在書本寫下自己的遺言:「再見了,很抱歉,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了。」

他將書本放下,向後退了幾步,準備往前衝。他準備好了,深呼吸一口氣,開始衝……

就快衝出去時,雷根讓他跌倒了。

「好險,就差那麼一點點!」亞瑟小聲說道。

「該怎麼處理他呢?」雷根問道,「放任他這樣遊蕩太危險了!」

「對我們每個人而言,他都是危險人物。只要情緒陷入低潮,他就很可能會自殺。」

「有什麼辦法可以制止?」

「讓他睡覺!」

「怎麼睡?」

「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可以讓比利清醒過來。」

「誰能控制得住?」

「你或是我呀!由我們兩人分擔責任。我會把話傳達下去,不准任何人讓他清醒過來。如果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很平順,就由我負責管理。如果我們身處危險的環境,那就由你接手管理。一切都由我們兩人協議誰可以或誰不可以清醒。」

「我同意。」雷根說道,然後看了一下比利在書中寫下的遺言。他將那一頁撕下來揉成碎片,隨風而逝。「今後我就是保護者,」他說,「絕不可讓比利危害到其他孩子的性命。」

雷根思考了一會兒之後,說道:「由誰發言呢?別人一聽到我的口音就會笑我,也會笑你。」

亞瑟點點頭,「我也想過這件事。正如愛爾蘭人說的,亞倫『吻過布拉尼的石頭』。他口齒伶俐,可以代表我們說話。只要我們能控制整個局面,同時守住所有秘密,我們就可以活下去。」

亞瑟先將所有的情形解釋給亞倫聽,然後再向孩子們解釋,試著讓他們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想一想,」亞瑟說,「這就如同我們──包括許多你們還未見過的人──都在同一間黑屋子裡.屋子中間地板上有一束光線,不論是誰走進那束光線,那個人就可以保持清醒,直接與外面的實際世界接觸。他的一切言行,就是外面那些人所看到的。這時候,我們其他人可以去做自己有興趣的工作。例如:學習、睡覺、聊天或是玩耍。但是,保持清醒的人必須很小心,絕不可向外界透露我們存在的秘密。這是我們這個大家庭的機密。」

孩子們都瞭解了。

「好了,」亞瑟繼續說,「亞倫,你回教室去。」

亞倫出來了,拾起書本走下樓梯。

「但是,比利在哪裡?」克麗斯汀問道。其他人也等著亞瑟的回答。

亞瑟神情嚴肅地搖搖頭,食指豎在嘴前,小聲說道:「不可叫醒比利,他正在睡覺。」
第十章

(1)

亞倫在蘭開斯特市一家花店找到了一份工作,起初一切都很順利。《提摩西》很愛花,大部份的工作都是他在做,雖然阿達娜偶爾會出來幫他整理花束。亞倫說服花店老闆在窗旁掛一些畫作,如果賣出去,老闆還可分得一些佣金。這個賺錢點子湯姆也知道了。賣掉幾幅畫之後,湯姆比以前更加倍努力,他從賺得的錢裡拿出一些買顏料和畫具。他畫了許多風景畫,風景畫還比亞倫的肖像畫或丹尼的靜物畫賣得多。

六月的一個星期五晚上,花店打佯後,老闆──他是個中年人──叫提摩西到他辦公室。沒想到那老闆竟然對他猥褻示愛。提摩西,由於突如其來的驚嚇,立刻退回自己的世界。這會兒是丹尼出來了,他發現那傢伙想做的事也曾在農場裡發生過,於是大聲尖叫逃走了。

接下來的星期一,湯姆很想知道賣出了幾幅畫,於是前往花店上工,結果他發現花店已人去樓空,不但沒留下任何地址,所有的畫也全被那老闆帶走了。

「狗養的!」湯姆在櫥窗外大聲咆哮。「我一定會找到你的,混蛋傢伙!」他拾起一塊石頭打破玻璃,以消心頭之恨。

「去他的資本主義!」雷根怒吼。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邏輯。」亞瑟說,「那傢伙一定是擔心被人說他是同性戀。但是,一個人的不誠實與經濟制度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這是因為追求利益的結果,就以湯姆來說,年輕人的思想都被污染了!」

「嘿!我還不知道你是供產黨徒呢!」

「總有一天,」雷根說,「資本主義社會將面臨全盤毀滅的命運。我知道你是資本主義者,但我要警告你,亞瑟,所有權力都屬於人民!」

「不管怎麼說,」亞瑟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道,「花店關門了,我們得再找其他工作。」

亞倫在蘭開斯特東區的老人之家找到一份夜班工作,那是一棟矮磚牆建築,正面入口是一座寬敞的玻璃壁面大廳,大廳裡有許多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輪椅中,都繫了圍兜。大部份的工作都很吃力,《馬克》卻毫無怨言,包括擦洗地板、換尿布、倒馬桶。

亞瑟對醫學方面的工作最感興趣,當他發現護理人員在偷懶、玩牌、看小說或打瞌睡時,他就會跑去巡房,照顧病患或那些臨終者;他傾聽他們的抱怨、清潔他們的環境,還做一些他認為醫護人員應當去做的事。

某天晚上,亞瑟看見馬克跪在地板上擦洗地板時,便不禁搖搖頭,「這就是你這一生要做的工作嗎?──出賣勞力而已。這是連僵屍也可以勝任的奴隸工作!」馬克看看身上的破衣服,再看看亞瑟,聳聳肩說道:「支配自己的命運需要大智慧,計劃的執行只需要笨人就行了。」

亞瑟揚起眉頭,這才知道馬克也是滿肚子的學問。然而,這情況更槽,好好的人才竟把氣力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工作上。亞瑟搖頭,逕自巡視他的病患了。他知道托瓦先生就快死了,這時,他進入托瓦先生的房間裡.坐在床沿──這是他過去一星期來每天晚上的例行工作。托瓦先生談起年輕時故國的情形,然後移民美國,在俄亥俄州定居。他說:「我年紀大了,總喜歡嘮嘮叨叨的。」

「托瓦先生,您太客氣了。」亞瑟說道,「我一直相信我們應當從長者身上學習智慧及知識,您那些知識在書本上是找不到的,所以應該親口傳述給年輕人。」

托瓦先生笑了笑,「你是個好孩子。」

「你覺得痛嗎?」

「我不會抱怨這些的。我曾擁有美好的一生,現在,我已準備好面對死亡了。」

亞瑟把手放在老人枯瘦的手上。「你會帶著光榮與威嚴死去,你若是我父親,我會很榮幸。」

托瓦先生咳了幾聲,指了指空水瓶。

亞瑟出去為水瓶裝滿熱水,當他返回時,托瓦先生已經斷氣了。亞瑟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望著安祥的臉孔,為他掩上張開的眼睛。

「亞倫,」亞瑟低聲說,「去叫護士過來,說托瓦先生已經過世了。」

亞倫出現了,他按下床頭上方的按鈕。

「沒錯,」亞瑟小聲說,「這是標準作業程序。」

在那一瞬間,亞倫感覺亞瑟乾啞的聲音裡有股感傷的情緒。在他開口前,亞瑟早已離去了。

老人之家的工作持續了三個星期。當行政人員發現比利只有十六歲時,便告知他由於年紀太小不適合上夜班,因此被解雇了。

秋季開學後的幾個星期,米查說比利必須在星期六到農場幫忙割草。湯姆看見米查正沿著兩塊長板將新的割草機駛上卡車貨台。

「你要我做什麼?」湯姆問。

「別問這些笨問題,你去就是了。想要有飯吃,就得工作。我割草之前,要有人幫忙耙樹葉,這就是你的工作。」

湯姆看見米查已把割草機固定在卡車上了。固定的方法是將離合器推入倒檔,再插入一根U形插鞘,防止排檔桿滑動。

「現在快把長板子收拾好,準備上車。」

去你的!湯姆心中暗自咒罵,你自己去收拾吧!然後湯姆就離開了。

丹尼站在那兒,不知米查為何瞪著他看。

「還不快把長板推上車,混球!」

丹尼吃力地想搬動兩塊木板。但是,對十四歲的男孩而言,那些長板真的是太重了。

「沒看過這麼笨的傢伙!」米查把他推到一旁,自己將長板推上卡車,「在我沒揍你之前,快給我爬上車坐好!」

丹尼趕緊坐上車,兩眼直視前方。當他聽見米查開啟啤酒罐的聲音時,一陣寒冷的恐懼立刻竄上背脊。到達農場之後,丹尼立刻就將草地上的樹葉耙乾淨,整個人彷彿如釋重負。

米查駕駛割草機時靠丹尼靠得很近,丹尼擔心太靠近了。以前他曾有過被這輛黃色的新割草機驚嚇的經驗,令他非常恐懼。他不斷的變換,先是大衛,再來是蕭恩,來來去去換了好幾個人,直到工作結束為止。最後,米查大吼道:「把卡車上的長板拖下來!」

丹尼蹣跚走去,仍然害怕那輛割草機。他用盡力氣從卡車上拖下那兩片厚重的長板,接著,米查將割草機倒回卡車上停穩。過了一會兒,丹尼聽見米查又開了一罐啤酒,沒幾口就喝光了。

看見這所有過程的湯姆再次出現,他知道丹尼早被這機器給嚇得半死。必須摧毀這怪機器!當米查轉頭時,湯姆迅速爬上卡車。他先將固定的U形插鞘拔掉,接著將離合器拉到空檔的位置。當米查繞了一圈走到駕駛座時,湯姆立刻跳下車,順勢將U形插鞘丟進草叢,然後也坐上前座,眼睛望向前方,靜待好戲上場。他知道,只要米查像平日一樣突然開動,那輛割草機就要報銷了。

這會兒,米查行駛的速度很慢,一路上通行無阻,長驅直入不萊梅市,什麼事也沒發生。湯姆暗自盤算,待會兒通過「通用碾粉廠」之後應該就會有狀況發生。但是,米查卻無比順利地直達蘭開斯特市。湯姆心想,在第一個紅綠燈路口等著瞧吧!

沒錯,意外就在蘭開斯特市發生。當紅綠燈變換成綠燈時,米查開動卡車,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大作。湯姆知道割草機就要完了。他試著讓自己的表情保持正常,但做不到。他將臉轉向車窗,如此一來,那傢伙就看不到湯姆臉上得意的表情了。當他再次望向後方時,只見割草機已摔在馬路中央。米查張大了嘴,呆視後視鏡,把車剎住,立刻跳下車,直奔後方,一路撿起散落的零件。

湯姆終於放聲大笑了,「去你媽的!那機器再也不會傷到丹尼和大衛了!」一石二鳥,他不但摧毀了機器,也懲罰了米查。

比利的成績單大多是C、D、F,求學過程中只得過一次A,那是十年級生物學第三學期的中考。當時因亞瑟對這門科目有興趣,所以上課很用心聽講,再加上功課也寫得很勤才得到A。

他知道同學會笑他的口音,因此要亞倫代他回答,他突然改變的態度和伶俐的反應令老師大吃一驚。雖然亞瑟對生物學從未失去興趣,但為了應付家裡愈來愈糟的情況,必須不斷的換人。他對生物老師感到非常抱歉,因此,接下來兩次的考試,他都沒能及格,亞瑟必須自己找時間進修;一個學期下來,他的總成績是D。

亞瑟安排誰該不該出現的工作愈來愈頻繁,他將這種精神極不安定的時期稱為《混亂時期》。有一次,學校遭逢炸彈的威脅而必須撤離全體師生時,每個人都懷疑是比利的傑作。當然,沒人能拿出具體證據。湯姆否認他製造過炸彈,因為那並非真的炸彈,他並未說謊。但是,如果瓶裡裝的液體是硝酸而不是水的話,那就真的是炸彈了。

湯姆很高興見到校長臉上激動、鬱悶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一大堆艱難的問題等著他去解決。

結果,這位校長解決了其中的一個問題──他把比利開除了。

因此,在比利十七歲生日後的第五週,也就是哥哥傑姆進入空軍服役的前一個星期──湯姆和亞倫加入海軍。
第十一章

(1)

1972年3月23日,亞倫與桃樂絲一起前往新兵報到處,他和湯姆在入伍服役文件上簽名。桃樂絲對於自己的兒子加入海軍一事,內心極為複雜。但是,她知道讓他離家,離開米查是件重要的事。被校方開除之後.情形變得比以前更糟。

兵役官很快看過了文件,問了一些問題,大部份是桃樂絲回答。

「你是否曾在心理機構接受精神疾病的治療?」

「沒有,」湯姆說,「不是我。」

「等一下,」桃樂絲說,「你曾在哥倫布市州立醫院待了三個月,布朗醫師說你有歇斯底里錯亂的現象。」

兵役官抬起頭,手中的筆有些猶豫,「這方面可以不列入記錄,」他說,「每個人都有一些類似的現象。」湯姆投給桃樂絲一個勝利的眼神。

在接受一般教育與發展檢查時,湯姆和亞倫相互討論問題。當湯姆的能力與知識無法應付試卷時,就由亞倫來答題。但是,後來丹尼也來了,他看看試卷,不知該如何下筆。

看到他迷惑的表情,監考官輕聲說道:「沒問題,只要把框框塗黑就行了。」

丹尼聳聳肩,他根本沒看考題,就直接塗黑框框。丹尼通過測驗了。

一週後,亞倫前往伊利諾州的大湖海軍訓練中心。在那兒,他被分發在21大隊109中隊接受新兵訓練。由於比利高中時曾在空軍民防團服過役,因此被指派為RPOC(下士訓練官)。他的訓練要求非常嚴格。亞倫得知,只要在規定的十六個項目中獲得優異成績,那麼該中隊即可獲封為「榮譽中隊」,於是他便與湯姆研究如何刪減不必要的時間。

「把洗澡時間刪掉,怎麼樣?」湯姆提出建議。

「不行,這是規定。」亞倫說,「即使沒有肥皂也得洗澡。」

湯姆坐下來,以工廠生產線的角度去思考洗操的方法。

隔天晚上,亞倫指示部下:「把毛巾捲起放在左手,右手拿肥皂。左側直排十六人,對面橫排十二人,右側直排十六人。水溫都已調好了,不必擔心是否會被燙傷或凍壞。你們只要一直走過去清洗身體左側,走到轉角處時,肥皂換手,向後轉繼續走,清洗右側兼洗髮,經過蓮蓬頭時用清水洗淨,最後只要擦乾就行了。」

這時,所有新兵無不瞪大眼睛,因為亞倫說完便穿著制服淋水示範,計算所需時間。「採用這種方法,每個人淋浴只需四十五秒,全員一百六十人洗澡、穿衣服,不到十分鐘就可完成,希望每天早晨我們是第一個到達集合場的隊伍。」

翌晨,比利帶領的中隊果然率先到達集合地點。亞倫對此非常滿意,湯姆告訴他,他還在研究其他幾種節省時間的方法。為此,他獲得了服務勳章。

兩週後,狀況惡化了。亞倫打電話回家,發現米查又開始毆打母親。雷根非常生氣,亞瑟則不在乎。但對湯姆、丹尼和亞倫而言,卻造成很大的困擾。他們情緒低落,《混亂時期》再度來臨。

蕭恩常把鞋穿錯腳,鞋帶也未繫;大衛的穿著變得很邋遢;菲利浦雖然明知身在何處,卻完全不在乎。109中隊的新兵不久發現,他們的訓練官似乎不太正常。某一天,他可能是個傑出的領導者;第二天,他可能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到處閒逛、聊天,讓公文堆積如山。

曾有人目睹他在睡覺時到處遊蕩。當其他人告訴他這件事之後,湯姆就在睡覺時把自己綁在床上。不久被上級解除訓練官一職之後,湯姆變得非常沮喪;只要一有機會,丹尼就往醫院跑。

亞瑟開始對血液實驗室產生興趣。有一天,海軍派了一位督察官前來觀察他。督察官發現菲利浦穿著制服躺在床上,海軍的白色軍帽就擱在腳上。

「你在這兒幹什麼?」席蒙斯上校質問。

「站起來!」上校的副官命令道。

「他媽的!」菲利浦大聲吼回去。

「我是上校,你居然……」

「就算耶穌基督我也不怕!還不快滾出去!你們干擾到我了!」後來,一名上士進來時,他也同樣大聲吼回去。

1972年4月12日,湯姆加入海軍服役後的兩週又四天,菲利浦被調往新兵評估單位。

原單位中隊長的報告如下:「該員初時在本單位擔任訓練官一職,後來卻什麼也不做,整日四出干擾別人。自從被解除訓練官職務之後,立刻成了職業病號,情況愈來愈糟,每次都找理由不上課,根本無法跟上其他士兵的進度。該員必須接受嚴密的看管。」

一位精神科醫生與大衛進行面談,大衛並不知道曾經發生什麼事。在查閱過調自俄亥俄州的記錄後,海軍發現他曾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兵役檢查時,並未告知兵役人員。精神科醫師的報告如下:「該員無法正常穩定地在海軍服役,因此建議以該員不適合接受軍事訓練為由予以解召。」

5月1日,報到入伍後一個月又一天,比利自美國海軍「光榮退伍」。

他領了軍餉和一張飛往哥倫布市的機票。但是,當他從大湖海軍訓練中心前往芝加哥機場途中時,菲利浦得知有兩位休假返鄉的新兵要到紐約去,於是不顧手上有一張免費的聯合航空機票,而跟著他們搭上巴士。菲利浦很想到紐約看看,那是他非常熟悉卻從未去過的大城市。

*****

(2)

在紐約市巴士總站,菲利浦與其他的同行者道別之後,便將軍用行李上肩出發了。他在服務台要了一份地圖和紐約市簡介,朝時代廣場的方向走去。這感覺就好像回到家一樣,街道、人群、聲音……聽起來都十分熟悉,更令他深信這就是他以前的故鄉。

菲利浦花了兩天時間參觀這座城市。他先搭上史塔登島渡輪,一覽自由女神像的面貌,然後到巴特利公圍繞一圈,接著又在華爾街附近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甚還拜訪了格林威治村。他在一家希臘餐廳用餐,在便宜的旅館住宿。第二天,他到第五街仰望帝國大廈的雄偉,乘著電梯到達頂層俯瞰整座大城。

「布魯克林區在哪兒?」他問女嚮導。

她往前一指,「就在那兒!可以看到三座橋──威廉斯伯格橋、曼哈頓橋和布魯克林橋。」

「下一個行程我就要去那兒。」他乘電梯下樓,攬了計程車,「布魯克林橋。」

「布魯克林橋?」

菲利浦將行李丟進車內,「我說的很清楚。」

「你要跳河游過去,還是買下這輛車?」司機問道。

「去你的!開去就是了,少耍嘴皮子!」

菲利浦在橋上下車,然後開始行走。天氣很冷,因為有一道冷鋒過境,菲利浦卻覺得很舒服。多美的河流啊!突然間,他感到沮喪,連自己也不知是為什麼。但是,站在這座橋中央,讓他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他無法繼續往前走了,於是將行李扛在肩上,回頭朝曼哈頓的方向走去。

沮喪的感覺愈來愈深沈。是的,他來到紐約了;但是,並未覺得快樂。還有一些事物是他想去看的,還有一些地方是他想去拜訪的;無奈他並不知道該看什麼、去什麼地方。他搭上巴士,坐到最遠的車站,然後再換一部、再換一部。他看著車窗外的房舍和人群,心中茫然,毫無目的。

他在一座大型的購物中心下車,逛到中心位置發現一座許願池,他投了兩枚銅板。在投第三枚時,有人拉扯他的袖子,一個黑人小孩正用乞憐的眼光望著他。

「真倒楣!」菲利浦把銅板給了那黑人小孩,小孩笑著跑開。

菲利浦拾起行李,沮喪再度蒙上心頭。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身子有些顫抖,他退去了……

大衛吃力地扛起行李,實在是太重了,於是又放在地上。對一個八歲小孩而言,這樣的重量的確太重了。他拖著行李往前走,瀏覽商店櫥窗。心中猜想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呀?他是如何來到這兒的呢?他找張長椅坐了下來,四處張望,看著那些玩耍的孩子。他希望自己也能與那群孩子一同玩耍。然後,他再度站起來拖著行李往前走。真的是太重了,因此他丟掉行李,輕鬆的到處逛。他走進一家陸海軍用品店,隨手拿起一個塑膠半球體,按下開關,警報器忽然響了起來,半球體裡的紅燈也開始閃個不停,他嚇壞了,丟下半球體立刻衝出去。結果撞倒停在店外賣冰淇淋的腳踏車,手肘不巧被刮傷了,但大衛仍一味地往前狂奔。

發現沒人追上來時便不再跑了,只是在街上漫步,心想要如何才能回家。母親或許正在家裡擔心。現在肚子也開始餓了,真希望有冰淇淋吃。如果遇到警察,一定要問他如何才能回家。

亞瑟常說,如果迷路了,可以要求警方的協助──亞倫眨眨眼睛。

買了一球冰淇淋正要吃時,一個滿臉髒兮兮的女孩站在前面望著他。

「天哪!」亞倫語畢便把冰淇淋給女孩。他對小孩有一份特別的愛,尤其是飢餓的眼神。

他回到剛才的冰淇淋店,「再給我一球冰淇淋。」

「孩子,你一定餓了。」

「閉上你的嘴!冰淇淋給我!」

他邊走邊吃,當下決定要做些事情讓小朋友可以和他在一起,但這會兒卻見不到任何小孩。

他四處晃行,觀望他以為是芝加哥的高大建築。隨後,他搭上前往市中心的巴士,他知道今晚要趕到機場已經太晚了,必須在芝加哥過夜,明早再搭飛機回哥倫布市。

突然,他看到一棟建築物上的霓虹招牌閃著:「5月5日,氣溫六十八度。」5月5日?他掏出皮夾看了一下,還有五百元軍餉,解召日期是5月1日,從芝加哥飛往哥倫布市的飛機也是5月1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竟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芝加哥閒逛了四天。行李到哪兒去?這時的他已是飢腸轆轆。看看自己身上的藍色制服,已經髒了,手肘和左手臂上都有擦傷。

好了,他需要吃些東西、睡個覺,然後明天早上搭飛機回哥倫布市。他買了兩個漢堡,找到一家廉價旅館,過夜費是九塊錢。

第二天早上,他叫了計程車,要司機載他去機場。

「拉加底亞機場嗎?」司機問。

亞倫搖搖頭,他不知道芝加哥怎還有座拉加底亞機場。

「不,另外一座較大的機場。」車子開往機場的路上,他試著回想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他閉上眼睛試著找尋亞瑟,找不到。雷根?也找不到。這會兒,又陷入一段《混亂時期》。

到達機場時,他走到聯合航空櫃台,將機票交給服務人員。

「飛機什麼時候起飛?」他問道。

她看看機票再看看他。「這是芝加哥飛往哥倫布市的機票,無法在這裡登機。」

「妳說什麼?」

「芝加哥。」她說道。

「對呀!怎麼樣嗎?」

這時,一位主管走了過來,瞄一眼機票。亞倫不知發生了什麼問題。

「你好,海軍先生。」那位男士說道,「你不可以用這張機票從紐約飛到哥倫布市。」

亞倫摸了一下長滿髭鬚的臉,「紐約?」

「沒錯,這兒是甘迺迪機場。」

「我的天哪!」

亞倫深吸一口氣,用很快的速度說道:「呃……這個嘛……一定是有人搞錯了。你看!我已經退伍了。」他掏出退伍證,「我搭錯飛機,應當搭飛往哥倫布市的。一定有人在我咖啡裡下藥,當時我意識不清,結果人就到了紐約。行李還留在飛機上,全都沒帶下來,你一定要幫我個忙,這是航空公司的作業錯誤。」

「更改機票需付手續費!」那位女服務員說道。

「你們何不打電話到大湖海軍訓練單位求證?他們有責任送我回哥倫布市的,只要向他們結帳就行了。我是軍人,有權要求返鄉的交通安排,妳只要拿起電話,打通電話給海軍,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那位主管看著亞倫,然後說:「好的,請稍等一下,讓我們看看該如何為阿兵哥服務。」

「男廁所在哪兒?」亞倫問。

她指了一指,亞倫立刻跑過去。進入廁所後,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只見他抽出一大堆衛生紙往牆上亂扔。「他媽的!他媽的!」他大聲吼叫,「王八蛋!我受不了!」

待情緒穩定後,他洗了把臉,整理頭髮;為了給櫃台人員好印象,又將白色海軍帽戴正。

「好了,」服務員說,「解決了,我重開機票給你,下一班有座位,兩小時後起飛。」

在飛往哥倫布市的途中,亞倫暗自思忖,待在紐約的五天,除了計程車和甘迺迪機場,竟然什麼也沒看到。他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到紐約的,又是誰偷了時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不知道往後是否能把這一切弄清楚。在返回蘭開斯特的巴士裡,他靠在椅背上小憩、自言自語──希望亞瑟或雷根也能聽見──「一定是有人把事情搞砸了!」

*****

(3)

亞倫在州際機械公司找到推銷吸塵器和垃圾壓縮機的工作。口才不錯的亞倫,在第一個月裡的銷售成績很好。看到同事山姆經常與女侍、秘書和客戶約會,令亞倫羨慕他的艷遇。

1973年7月4日,在一起聊天時,山姆問道:「你怎麼不和那些可愛的小妞約會?」

「我沒時間,」亞倫回答。每當話題一轉到性,他就感到不安。「而且也沒興趣。」

「你該不是同性戀吧?」

「當然不是。」

「都已經十七歲了,竟然對女孩沒興趣。」

「是這樣的,」亞倫說,「我內心盤算的是其他事情。」

「天哪!」山姆又說,「你從沒做過愛嗎?」

「我不想談這件事。」亞倫並不知菲利浦在復健中心發生的事。只見他滿臉通紅,將頭轉開。

「你不會告訴我你是處男吧?」

亞倫沒答腔。


「好了,兄弟,」山姆說,「我來為你安排,一切都交給我,今晚七點我到你家接你。」

當晚,比利淋了浴,穿上衣服,抹上了傑姆的古龍水。傑姆目前在空軍服役,用不著香水。

山姆準時到達,然後開車到城裡去。他們停在一家店門口,山姆說道:「待在車裡,我帶些玩意兒立刻回來。」

幾分鐘後,山姆出來了,還帶著兩個難看的年輕女孩。

「嗨!親愛的,」其中一個金髮女郎靠近車窗,「我是翠娜,這位是多莉,你很英俊嘛!」這時,多莉將她烏黑長髮向後一甩,與山姆坐在前座;亞倫與翠娜坐在後座。

他們朝郊區駛去,一路上說說笑笑的。翠娜一直把手放在亞倫的大腿上,玩弄他褲子的拉鍊。當他們到達一片荒無人跡的地帶,山姆將車駛離馬路。「來吧!比利,」他說道,「行李廂、裡有毯子,幫我拿出來。」

兩人走向行李廂時,山姆給了他兩小包東西,「你知道怎麼用嗎?」

「知道,」亞倫說,「但我不需要同時戴兩個吧?」

山姆輕推他的手臂,「你一直都很幽默。一個是為翠娜,另一個是為多莉,我告訴她們我們會交換同伴的。兩個都要玩一玩。」

亞倫低頭看著行李廂,發現有一支來褔槍,他很快瞄了一眼。這時,山姆將床單遞給他,自己也取了一條,關上行李箱,然後就和多莉走到一棵樹後去了。

「來呀!我們也開始吧!」翠娜為亞倫抽下腰間的皮帶。

「嘿!我們可以不必做那件事。」亞倫說道。

「如果你沒興趣,親愛的……」

沒多久,山姆叫翠娜過去,多莉則走向亞倫。「怎麼樣?」多莉問道。

「你可以再來一次嗎?」

「聽著,」亞倫說,「正如我告訴妳朋友一樣,你不需為我做任何事,我們仍然是朋友。」

「親愛的,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我不想惹山姆生氣,你是個好男孩。他正與翠娜忙著呢!我想他不會注意我們的。」

山姆完事之後,走向行李廂從冰箱裡取出兩罐啤酒,一瓶拿給亞倫。

「如何?」他問道,「那些女孩怎麼樣?」

「山姆,我什麼也沒做。」

「你說你什麼也沒做?還是她們什麼也沒做?」

「我告訴她們不必做的,如果有需要,我自然會去結婚。」

「去你的!」

「沒關係,別生氣。」亞倫說道,「別在意。」

「在意!呸!」這時,山姆轉向女孩們發脾氣了,「我告訴過妳們,他是個處男,我要你們好好服侍他!」

多莉走到車後,也就是山姆站的地方,發現行李廂中的來褔槍。「你會惹上麻煩的。」

「閉嘴,給我上車!」山姆說道,「我載妳們回去。」

「我不上車。」

「那我就操妳!」

山姆把行李廂門關上,「走吧,此利,讓這些娘兒們自己走回去。」

「為什麼不上車呢?」亞倫問她們,「妳們不想單獨留在這兒吧?」

「我們自己會回去。」翠娜說道,「但必須付我們錢。」

山姆發動車子,亞倫坐進去。

「我們不該留下她們。」

「去他的!只是兩個婊子!」

「這不是她們的錯,是我自己不要她們做的。」

「至少我們沒花一毛錢。」

四天後,也就是1972年7月8日,山姆和亞倫坐在警長辦公室回答一些問題。隨後兩人立即被警方以挾持、強暴、攜帶武器之名而遭拘捕。

法官在聽取審判前的證詞之後,刪除了挾持的罪名,告知課以兩千元保釋金。桃樂絲籌了兩百元給保釋人,帶回自己的兒子。

米查執意要把比利送進監獄,桃樂絲則安排比利到她邁阿密的姊姊家裡住,直到少年法庭十月開庭為止。

比利和傑姆不在時,凱西和雪兒開始要求桃樂絲採取行動。她們給她最後的通牒:如果桃樂絲再不與米查離婚,她們兩人都要離家出走。最後,桃樂絲終於決定和米查離婚。

在佛羅里達州,亞倫上學唸書,成績不錯,同時也在一家油漆行找到工作,老闆對他的組織能力非常讚賞。深具信心的猶太人《賽謬爾》知道比利的父親也是猶太人。和其他邁阿密的猶太居民一樣,他對於在德國慕尼黑奧運選手村十一位以色列選手遭殺害的事感到相當憤怒。星期五晚上,塞謬爾在工作時,為那些死去的靈魂禱告,同時也祈求天父讓亞倫的審判能獲判無罪。

10月20日,當他返回匹克威郡時,被送到俄亥俄州少年感化院觀察。從11月到1973年的2月16日,他都被關在匹克威郡立監獄裡.那是他十八歲生日之後的兩天。雖然他已十八歲,但法官同意以少年罪犯的資格起訴。桃樂絲聘請的律師葛喬治告訴法官,不論庭上的判決如何,最好不要將這位年輕人送回他破碎的家庭。

最後法官判定被告有罪,必須送進俄亥俄州少年監獄服不定期徒刑。3月12日,亞倫被移送少年監獄。就在同一天,法院也裁定米查與桃樂絲的離婚生效。雷根嘲弄賽謬爾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的存在。
第十二章

(1)

亞瑟決定在少年監獄裡讓其他人也站到聚光燈下。這麼做,可以給他們有機會學些經驗──健行、游泳、騎馬、露營、還動。

胡丁恩是個身材高大的黑人,在此擔任團康組主任,小平頭,八字鬍,富仁慈心,頗得亞瑟的喜歡。無論怎麼說,這兒看來似乎沒有危險。雷根同意亞瑟的看法。

但是,湯姆對這兒的規定有意見,他不喜歡剪掉頭髮,穿上政府所分發的制服,也不喜歡與其他三十多位少年犯住在一起。瓊斯是社工人員,正在對新進的少年犯解釋獄方的規定──根據不同的進步程度,監獄分成四區,每個月移往不同的區。在T型建築中,一區與二區位於左翼宿舍,三區與四區則在右翼。

瓊斯承認,第一區是「魔鬼營」。在那兒,每個人都必須聽從指揮,頭髮都要剃掉;到了第二區,頭髮可以留長一些;進入第三區,只要完成每天指定的工作,就可以脫下制服,換穿便服;被移往第四區者,就可以不必住在大通舖了,每個人均有私人小房間,而且也不必參加每天的既定活動,這兒多半是模範犯人,不去『賽奧特女兒村』跳舞也沒關係。

聽了這些規定,男孩們都覺得好笑。他們必須按照賞罰評分,從第一區依序移往第四區。瓊斯還說,每月初每個人都有120分;若想移往另一區,就必須達到一百三十分。行為良好、有特殊表現者才可以得到加分。相反的,如果表現不佳或有反社會行為者,則會遭減分的懲罰。獄方的工作人員或第四區的學長,均有權從事評分工作。

如果被人喊了一聲「嘿!」就會被扣一分;被人勸說「嘿!冷靜一點。」就會被扣兩分;如果被告誡「嘿!冷靜一點,回床去!」除了扣兩分之外,違反者還得待在床上兩個小時;如果擅自離床,被人說「嘿!冷靜一點,回床去,冷靜!」這就要扣三分;若是再加上「送牢房!」就表示違反者要被移送郡立監獄了。

瓊斯說,這兒有一大堆活兒要幹,希望每個人都有很好的表現。「任何人如果認為待在這兒太糟蹋想逃跑,俄亥俄州還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可以待,那就是俄亥俄州中央管訓隊。一旦被送進去,你們就會想回到少年感化院的。好了,現在去倉庫領取寢具用品,然後到大廳用餐。」

當晚,湯姆坐在床上暗思,到底是誰讓自己落到這般田地?為何會在這裡?他對於評分、規定和分區之事不屑一顧,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逃出去。被帶到此地時,他並非完全清醒,因此不知道出去的路線。但他發現四週並沒有鐵絲網或圍牆,只是一片樹林,想脫逃應不是難事。

一通過餐廳,他就聞到一般濃郁的香味,於是暗自盤算,在逃出去之前,不妨先看看這兒到底有什麼好東西。

在第一區新進的少年之中,有個戴眼鏡的小男孩,年紀可能不到十四或十五歲,排隊時,湯姆注意到他,心想可能一陣風就把他吹跑了。小男孩吃力地扛著床墊、寢具,行進中被一個蓄長髮的強壯少年絆倒。只見小男孩立刻爬起,朝大個兒的肚子揮出一拳,大個兒應聲倒地。

大個兒不可思議的看著小男孩,拳頭還握得緊緊的。

「好了,小傢伙。」他說道,「嘿!」

「去你媽的!」小男孩回應道。

「嘿,冷靜一點!」大個兒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小男孩眼裡擒著淚水,「來呀,想打架就過來!大個兒。」

「嘿,冷靜一點,回床去!」

這時,另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把小男孩給拉走了。「住手,東尼!」他說道,「你已經被扣兩分了,另外加罰回床上躺兩個小時。」

東尼冷靜下來,拾起自己的床墊。「好啊!戈迪,反正我也不餓。」

在餐廳裡,湯姆靜靜吃飯,伙食還不錯,但他開始擔心這個地方了。如果被那些大個兒欺負、扣分,他知道自己必須謹慎的控制脾氣。回到宿舍時,他發現那位高高瘦瘦的戈迪就在鄰床,為小男孩帶來食物,他們正在聊天。湯姆坐在自己的床上注視他們,他知道規定中有一條是不可在宿舍吃東西。這時,他看見外面有人來了。

「小心!」他低聲說,「那混蛋傢伙又來了!」

名叫東尼的小男孩立刻把餐盤收進床底下,躺回床上。檢查之後,大個兒很滿意東尼遵守命令躺在床上,然後就走開了。

「謝謝!」小男孩說:「我是東尼,你叫什麼名字?」

湯姆看著他,「他們叫我比利。」

「這位是戈迪,他因為賣大麻被抓進來,你是什麼罪名?」

「強暴。」湯姆說,「但我沒做。」

從笑聲中,他知道他們不相信。但是,不相信又奈他何。「那惡霸是誰?」湯姆問道。

「喬登,第四區的人。」

「我會討回公道的!」湯姆說。

多數時間都是湯姆出現,比利的母親來訪時,也是由他和她說話。湯姆喜歡她,卻對她覺得抱歉。因此,當她告知已與米查離婚時,湯姆很高興。

「他常欺負我。」湯姆說道。

「我知道,比利,他一直找你麻煩,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畢竟我們當時都是一家人。我自己有三個小孩,雪兒我也視同己出。現在米查走了。要聽從輔導員,這樣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湯姆看著她離去。在他心目中,她是世上最漂亮的母親,真希望她是自己的母親。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也不知道她的長相。

*****

(2)

年輕的團康主任胡丁恩發現,比利多半時間都恍恍惚惚的,要不就是看書、凝望天空發呆。有一天下午,他直接找比利談話。「哈!你在這裡呀!」胡丁恩搭訕道,「你要盡量表現自己,要快樂,找些工作做。你喜歡做什麼?」

「我喜歡繪畫。」亞倫說道。

隔週,胡丁恩自掏腰包買了一套畫具給他。

「希望我為你畫一幅畫嗎?」亞倫問道,同時將畫布放在桌上準備。

「你喜歡什麼畫?」

「古老的穀倉怎麼樣?」胡丁恩說道,「破舊的窗子,古樹上掛著一只輪胎,還有一條古老的鄉間小路,就像剛下完一場雨。」

亞倫花了一晝夜,終於完成了畫作。早上,他把畫交給胡主任。

「哇!太棒了!」胡主任說道,「你只要畫畫,就可以賺到很多錢的!」

「我很希望這樣,」亞倫回答,「我就是喜歡繪畫。」

胡丁恩知道,要讓比利擺脫心神不定的狀態,他必須主動出擊。某個星期天早晨,他帶著比利前往藍岩州立公園。當比利在繪畫時,胡丁恩就在一旁看。有一些人靠過來圍觀,胡丁恩順便賣出了幾幅畫。第二天,胡丁恩又載他出去了,當晚一共賣出了四百元的畫。

週一早上,院長找胡丁恩到辦公室。由於比利是州政府的犯人,讓他出售畫作是違反規定的。因此,院長要求胡丁恩退錢給那些買畫的人,把畫收回來。

胡丁恩事前並不知道有此規定,他同意把錢還給那些人。離開辦公室,他問道:「你怎麼知道賣畫的事?」

「有很多人打電話給我,」院長說道,「他們想買更多比利的畫。」

四月很快就過去了。當天氣變得暖和起來時,克麗絲汀在花園裡玩耍,大衛到處追逐蝴蝶,雷根在健身房練身。由於丹尼仍然懼怕戶外的環境,擔心遭到活埋,因此多半時間都在室內畫靜物。十三歲的克里斯朵夫在外面騎馬,亞瑟花了大部份時間在圖書館研讀法律。大夥兒都很高興,因為他們已經升級到第二區了。

比利和戈迪被派到洗衣房工作。在那兒,湯姆樂於修理老舊的洗衣機和烘乾機。他期盼能搬到第三區。在那個地方,到了晚上可以穿上自己的便服。某天下午,惡霸喬登帶了一大堆換洗衣物走進來。「這些衣服馬上洗乾淨,明天有訪客來。」

「沒問題,」湯姆說完,繼續處理手上的工作。

「我是說現在立刻就清洗這些衣服!」喬登說道。

湯姆不理他。

「我是第四區的模範囚犯,小子,我可以扣你分數。你無法升到第四區了!」

「聽著!」湯姆回應他,「我才不管你在什麼鬼怪區呢!我沒有義務清洗你私人的衣物!」

「嘿!」

湯姆一臉怒氣,瞪視喬登。這傢伙沒有權利扣他分。「快滾!」

「嘿!冷靜一點!」

湯姆握緊拳頭,但喬登已走出去向負責人報告,說他要扣湯姆分數。當湯姆回到宿舍時,得知喬登果真扣了東尼、戈迪和自己的分數,因為他知道這三個人是一夥的。

「我們一定要採取行動!」戈迪說。

「一定要採取行動!」湯姆附和道。

「什麼行動?」東尼追問。

「目前還不知道,」湯姆說,「但我會想出辦法的!」

湯姆躺在自己床上,心中盤算要如何做;想的愈多,就愈生氣。最後,他站了起來,在宿舍後找到一截四乘四寸粗的木棍,朝第四區的方向走去。

亞瑟將一切狀況向亞倫說明,要他在湯姆惹出麻煩之前先行制止。

「別這麼做,湯姆。」亞倫說。

「他媽的!我絕不讓那惡霸扣我分數,害我們無法移到第三區。」

「這反而會弄巧成拙。」

「我要打爛那狗養的腦袋!」

「嘿,湯姆,冷靜一點。」

「別對我說那些字眼!」湯姆大吼。

「抱歉,但你這麼做會壞事的,讓我來處理吧!」

「狗屎!」湯姆摔下木棍,「你根本就沒本事料理!」

「你一向都出言不遜,」亞倫說,「消失!」

湯姆離開了。亞倫返回第二區宿舍,找了戈迪和東尼坐下來討論。

「現在,我來告訴各位該怎麼做。」亞倫表示。

「我知道該怎麼做,」戈迪說,「把可恨的辦公室炸翻天!」

「不行,」亞倫反對,「我們先搜集事實。明天去瓊斯先生的辦公室,告訴他我們的同僚是如何的不公平──同樣都是少年罪犯,比我們好不到哪兒去──卻要評判我們的言行。」

東尼和戈迪張大了嘴看著亞倫。他們從未聽過他說話如此流利過。

「給我紙和筆,」亞倫說,「我們必須謹慎處理這件事。」

第二天早上,他們三個人由亞倫當發言人,去見社會工作人員瓊斯。

「瓊斯先生,」亞倫說,「初來這兒時,你曾告訴我們可以述說自己的感覺不會有麻煩。」

「沒錯。」

「我們對於由囚犯負責扣分一事有意見。如果你看過我畫的統計圖,你就知道這項制度是多麼不公平。」亞倫將喬登扣他們分數的記錄遞給瓊斯。

「比利,這套制度我們已經使用很久了。」瓊斯說道。

「但這並不代表它是正確的制度。少年感化院的目的,乃是要協助我們將來返回社會生活,但是,如果這兒的制度告訴我們的是──社會是不公平的!這對嗎?」

瓊斯聽完了之後陷入沈思。亞倫不停敘述這套制度的缺失,東尼和戈迪在一旁保持沈默。他們對於亞倫的快語如珠覺得太棒了。

「這樣好了,」瓊斯說道,「這件事我再想一想.下週一你們再過來,到時我會告訴你們我的決定。」星期天傍晚,東尼與戈迪在戈迪的床鋪上玩撲克牌,湯姆則躺在一旁,試著組合剛才東尼與戈迪提及有關瓊斯辦公室所發生的事情。

戈迪抬頭說道:「那個惡霸又來了!」

喬登走到東尼面前,丟下一雙泥濘的鞋子在撲克牌上。「我今天晚上要一雙乾淨的鞋子。」

「你可以自己洗呀!」東尼說道,「我才不清理這雙鬼鞋子。」

喬登打了一下東尼的頭,東尼應聲跌到床下,哭了起來。當喬登離開時,湯姆迅速跑上前去,拍了喬登的肩膀一下。喬登轉身時,湯姆給了他狠狠的一拳,正好打中鼻樑,讓他撞向牆壁。

「我扣你四分!雜種!」喬登大吼。

戈迪也一路跟了上來,腿一伸,把喬登絆倒;接下來,兩人輪番揍了他一頓,始罷干休。

雷根一直注意湯姆的打架情形,他要確定湯姆並未遭到危險。如果有任何威脅,他就會出來干涉。他才不會像湯姆一樣猛追窮打,他只會攻擊某一部位,直到打斷骨頭為止。但是,湯姆今天沒出事,所以雷根也無須強出頭了。

第二天早上,他們決定向瓊斯先生報告前一天發生的事,免得讓喬登惡人先告狀。

「看看東尼的頭,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打了一拳,還腫著呢!」亞倫告訴瓊斯,「他一直利用這兒的制度欺負弱小。就像我們上星期說的,這是一套錯誤而且有潛在危險的制度,因為那些人也同樣是罪犯。」

星期三,瓊斯向所有人宣佈,扣分制度從今天起將完全由院方人員執行。當初喬登以不當手法扣減其他人的分數,要全部計在他自己的名下,喬登被降到第一區。東尼、戈迪和比利的分數,目前已足夠可以移往第三區了。

*****

(3)

第四區的犯人有一項特權──有外出假可以回家──湯姆期盼外出假的到來。休假日來臨的時候,他打包行李等待桃樂絲來接他。但是當他一想到要離開時,心中就更加迷惑。他原本很喜歡這個地方,但是,當他知道米查已走了,他就非常高興能返回春日街上的家。目前,家中只剩雪兒、凱西和自己。對他而言,家中發生一些改變也是滿好的。

桃樂絲開車來接他回蘭開斯特市。一路上,他們並未有太多的交談。令他驚訝的是,當他們回到家沒幾分鐘,有位男士就到他們家拜訪。他曾見過那個男子,身材高大、吸煙。

桃樂絲開口了:「比利,這位是戴摩,他擁有一家保齡球館和我以前唱歌的那家夜總會,今天他要與我們共進晚餐。」湯姆從他們兩人的眼神中,知道他們一定有什麼關係。去他的!米查離開還不到兩個月,現在又來了另外一個男人。

晚餐時,湯姆說:「我不回感化院了!」

「那兒的一切我無法忍受。」

「比利,這麼做是不好的。」戴摩說,「你母親告訴我,你在那兒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

「這是我個人的事,與你無關!」

「比利!」桃樂絲出言制止。

「現在我是這個家庭的朋友了,」戴摩說,「你不該讓母親擔憂。只要在裡面再待一陣子就好了,你最好乖乖服完刑期。」

湯姆低下頭看看餐盤,靜靜將晚餐吃完。

後來,他問凱西,「那個男的是誰?」

「老媽的新男朋友。」

「他還以為他可以告訴我該做什麼呢!他常來我們家嗎?」

「他在城裡有棟房子,」凱西說,「雖然沒人說他們同居,但我有眼睛。」

隔週週末休假返家時,湯姆遇見戴摩的兒子史都華,一眼看見就很喜歡他,年齡與比利相仿。史都華是足球員、運動選手。但是,湯姆最喜歡他的原因則是他駕馭摩托車的技巧。

亞倫也喜歡史都華,雷根則因他的運動能力、技巧和膽識而尊敬他。那個週末過得非常愉快,他們都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與這位新朋友在一起。史都華一點兒也不在意比利的怪異行為,也從未說他心在不焉或喊他瘋子,將來有一天自己會與史都華一樣。

湯姆告訴史都華,當他離開少年感化院之後,他將無法再待在家裡了。他對戴摩待在自己家裡那麼久頗不以為然。史都華告訴他,到那時候,他願與比利分租一間公寓。

「你說話當真?」湯姆問道。

「我曾把這個意見告訴老爹,」史都華說,「他也認為這是個不錯的意見,他說我們可以互相監督。」但是,在出獄前幾週,湯姆得知桃樂絲將不再定期過來探望了。

1973年8月5日,史都華騎摩托車時,一個急轉彎,撞到一輛拖車上的遊艇尾部,摩托車和遊艇立刻起火燃燒,史都華不幸當場喪命。

聽到這則不幸的消息,湯姆嚇了一跳。這麼一位勇敢、有自信、面帶笑容的朋友,他有一顆征服世界的雄心,竟然被一把火奪去了性命?湯姆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他不願再待下去了。不久,大衛出來承受史都華死去所帶來的悲痛,湯姆放聲大哭……
第十三章

(1)

史都華過世後一個月,比利從少年感化院獲得假釋。返家後幾天,亞倫在房裡讀書,戴摩進來問他要不要去釣魚。亞倫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要討好桃樂絲。凱西說他們可能快結婚了。「當然,」亞倫說,「我很喜歡釣魚。」

戴摩做好了一切準備,第二天還向公司請假,來家裡接比利。

湯姆以惡劣的態度望著他,「釣魚?狗屎!我才不去釣魚!」

當湯姆走出房間時,遇到了桃樂絲,桃樂絲說他怎麼可以出爾反爾呢?湯姆很驚訝地望著他們兩人。「天哪!他每次釣魚都不問問我的意見!」

戴摩氣呼呼的衝到屋外,他發誓說,比利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卑鄙的騙子。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當亞倫一個人在房間時,告訴了亞瑟這件事,「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每次戴摩在這兒,我就好像成了外人!」

「我也有同感,」湯姆說,「桃樂絲一直就像我母親。但如果要和戴摩結婚,我就搬出去。」

「好吧!」亞瑟說,「我們先找份工作,存些錢,這樣才可能租房子住。」

其他人都鼓掌贊成這個意見。

1973年9月11日,亞倫在電鍍廠找到一份工作,收入並不高,工作環境很髒,並不是亞瑟心目中想要的。

單調無聊的工作──錫容器操作員──由湯姆執行,他必須推下吊在空中的台車,倒進電鍍槽裡,一台接著一台地推。台車排列的長度與保齡球道的長度差不多──將台車降低、等待、上升、推動、降低、等待。

由於不屑如此卑微的工作,因此亞瑟將注意力移到其他事情上,他必須幫助其他人自力更生。

待在工廠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研究那些他允許出現的人,最後瞭解到,若想在社會中生存,他們就必須學會自我控制。如果不訂定一些規則,所有人就會一團混亂,這對大家來說都十分危險。在少年感化院學習到的管理規則,他正好能派上用場──表現不佳者,會被退回到第一區或第二區。

由於這項規則帶來的畏懼,令一些頑劣份子紛紛收斂起乖張的行為。因此,當他們進入社會時,這將是他們需要的管理規則。

他向雷根解釋這個理念,「由於我們之中有人被牽連涉及那壞女人的事件,」亞瑟說,「在匹克威被兩名婦女控告強暴──我們並未犯下的罪行──結果被送進監獄,我絕不容許再發生這樣的事!」

亞瑟若有所思的模樣,「通常我可以阻止一些人出現。我也留意到,危急情況發生時,你也有能力立即更換出現的人,我們兩人應該要好好支配意識。我已決定永遠驅逐一些惹人厭的傢伙,他們不准再出現。其他人則必須按照一套行為規範生活,我們就像是一個大家庭,必須要有嚴密的家規。如果有人犯了家規,就必須將他歸為《惹人厭的傢伙》那一群。」

得到雷根的同意後,亞瑟向其他人說明這些規定。

第一條:不可說謊。在他們生命中,一直遭到世人的誤解,因為他們的確不知道其他人曾經做過的事。

第二條:善待婦女及小孩。包括不可說髒話,言行舉止必須有禮。例如:開門時動作要輕、用餐時身體必須坐直,並將餐巾放在大腿上;不論任何時候,都必須保護婦女及小孩。如果有人看見男人欺負婦女或小孩,任何人都必須立刻退下,讓雷根處理(任何人遇到危險情況時,雷根會立刻自動出來處理)。

第三條:禁慾主義。絕對不可再有類似被他人指控強暴的情況出現。

第四條:盡力自我改善。每個人均不可浪費時間看漫畫書或電視,而應在專業上精益求精。

第五條:尊重家庭每一成員的資產。這一條乃是針對賣畫而訂。任何人都有權出售未經簽名或署名「比利」、「威廉」的畫。但是私人畫作上若簽了湯姆、丹尼或亞倫,則屬私人財產,任何人都不得出售非屬自己的資產。

任何違犯規定者,將被判永遠不得出現,必須躲到陰影裡與那些惹人厭的傢伙在一起。

雷根想了一會見,問道:「那些惹人厭的傢伙是誰!」

「菲利浦、凱文──他們兩人均有反社會及犯罪傾向──已經被放逐了。」

「湯姆呢?他有時也有反社會傾向。」

「是的,」亞瑟同意其說法,「但我們需要湯姆的好鬥性格。一些年幼者很守規矩,如果任意聽從一些陌生人的指示做事,反而會受到傷害。只要湯姆不違犯其他規定,或是不利用脫逃技巧及開鎖天份去犯罪,那麼湯姆也可出現。但我會經常出聲警告他,我們在注視他的行為。」

「那我呢!」雷根問道,「我也有犯罪傾向呀!」

「你絕不可違反規定、不可犯罪!」亞瑟說,「即使你的行為並非損及他人的罪行,無論是什麼原因。」

「你必須暸解,」雷根說,「有時候為了生存或防衛,我一定會犯罪。在情急之下,法律是不存在的。」

亞倫十指互碰,思考雷根所提的理由,然後點點頭,「你是唯一的例外,因為你的力量太強大了,你一個人的力量就足以傷到對方。但是,只准你自我防衛或保護婦女小孩。身為一個家庭的守護者,為了生存目的,你是唯一可以採取無受害者或必要罪行的行動者。」

「我接受這樣的規定,」雷根柔和地說,「但是制度不一定永遠有效;在混亂時期裡,有人會出來偷竊時間,我們卻完全不知情──包括你、我和亞倫在內──我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錯,」亞瑟同意道,「我們必須在我們所能控制的範圍內做該做的事。我們必須維持家庭的穩定,並且防止混亂時期出現。」

「這恐怕很難吧!你必須與其他人溝通好,我還不完全認識家庭中的所有成員,有些人來了又走;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出現的人是不是我們家庭中的一份子。」

「這很自然,就像在醫院或少年感化院一樣,我們會熟悉我們四週的人。但在外面的社會,人們通常並不在意他們周圍的人。我會和每一個人溝通,告知他們應當注意的事項。」

雷根打趣說道:「我雖然力大無窮,但你學習到的事,讓你擁有比我更強壯的力量。」

亞瑟點點頭,「這就是為什麼我下棋總是贏你的原因。」

亞瑟逐一和每個人溝通,告知他的要求。除了行為規範之外,那些站在聚光燈中出現的人,還必須遵守其他事項。

克麗絲汀只有三歲大,她的行為常令其他人難堪。但是,在雷根的堅持下,顧及她是第一位家庭成員,同時也是唯一的嬰孩,因此特准她不會被放逐,或被歸為惹人厭的傢伙,當出現者無法溝通或不知發生什麼事時,克麗絲汀的出現或許會有所幫助。同樣的,她也必須朝自己的目標努力。在亞瑟的協助下,她將學習閱讀及寫字。

湯姆繼續電子方面的興趣,增強機械方面的能力。雖然他會開鎖、開保險櫃,但這些技術只准用在脫逃時。他絕不可協助任何人偷東西,不可成為小偷。閒暇之餘,他學習吹奏薩克斯風,增進繪畫技巧。他還必須學會控制牛脾氣。但是,有必要時,他可以用來對付凶惡的傢伙。

雷根學習的是空手道和柔道,藉以保持最佳體能狀態,藉著亞瑟的協助和指示,雷根學會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腎上腺素,這讓他即便處於危急狀況時也能全力出擊。他還必須繼續學習炸藥方面的知識。下次領薪時,第一件要買的便是一把鎗,好讓他練習打靶。

亞倫磨練自己的口才和畫肖像的技巧。壓力大時,他會藉敲打小鼓放鬆緊張的情緒。必要時,通常都是由他面對世人;為了培養社交能力,他必須經常出現與其他人交往。

阿達娜繼續寫她的詩,並改善烹飪技巧,尤其是搬到外面住時,她還得負責監理房間。

丹尼仍將持續學習繪畫靜物,和使用噴槍的技巧;由於他已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了,因此必須負責照料小孩。

亞瑟繼續他的科學研究,尤其是在醫學方面,他已申請參加函授教育臨床血液學的基礎講座;同時,他也運用他的邏輯和清楚的分析能力研究法律。

所有人都已被清楚告知必須繼續改善他們自有的能力與知識,亞瑟警告他們,不可浪費時間,不可胡思亂想;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員,都必須努力達成自己設定的目標,同時還必須不斷進修。不出現時,他們仍然必須不斷思考,一旦出現了,就要儘量利用機會去練習。

年輕小孩絕不可開車,如果任何人發現自己坐在駕駛盤前,就必須立即移到乘客座,讓其他較年長的人駕駛。

每個人均同意亞瑟的思緒非常周密,提出來的方法也都符合邏輯。

《賽謬爾》在閱讀舊約聖經,他只食用猶太人認可的食物,他喜歡木雕和石雕。9月27日,他出現了,當天是猶太人的新年,他為比利的猶太父親禱告。

賽謬爾知道亞瑟針對賣畫冊訂定的規定。但有一天,他需要錢,家庭中沒有任何一位成員給他建議或告訴他將會發生什麼事;於是他將一幅亞倫簽名的裸體畫給賣了。裸體畫對他而言是違反宗教信仰的,所以他不想見到這種畫。他告訴買畫的人:「我不是畫家,但我認識這位畫家。」

然後,他又售出一幅畫有穀倉的作品,畫中充滿恐懼的氣氛。

當亞瑟知道賽謬爾所做的事情之後,他非常震怒。賽謬爾應當知道出售其他人心愛的畫作結果,於是亞瑟命令湯姆找出賽謬爾最心愛的作品──用塑膠材質製作,丘比特環繞在側的維納斯像。

「毀了它!」亞瑟命令道。

湯姆拿到屋後,用鐵槌敲碎。

「由於賽謬爾犯下私售他人財物的錯,被判定為《惹人厭的傢伙》,永遠不可再出現。」

賽謬爾為自己的行為提出辯解,他向亞瑟說明他不能被放逐的理由,因為他是家庭成員中唯一信奉神的人。

「神是由那些畏懼未知事物者所創造的,」亞瑟說,「人們崇拜耶穌只因為他們畏懼死後可能發生的事。」

「完全正確!」賽謬爾立刻答道,「但是,有這一層保障未嘗不是件好事。如果當我們死後發現有神,至少我們之中還有一個人相信神。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升天堂了。」

「如果有靈魂的話。」亞瑟說。

「那又何必急著打賭!反正再給我一次機會也沒什麼損失!」

「規定是我制訂的,」亞瑟說,「我已做出決定,10月6日是你的聖日,那天你可以出現完成你的禁食日,然後就被放逐。」

後來,亞瑟向湯姆承認,這是他在忿怒之下做成的裁決,他犯了錯誤,因為他自己無法確定神是否存在──他不該匆促放逐他們之中唯一信神的人。

「你可以有些改變,」湯姆說,「讓賽謬爾偶而出現。」

「在我清醒時不可以,」亞瑟說,「我承認我太意氣用事,那是我的錯誤。但是,一旦做出了決定,就絕不可更改。」

想到天堂和地獄,湯姆就感到十分困擾,他發現自己不斷想到這個問題。心想,如果死後下地獄的話,不知有無方法可以逃出來。

*****

(2)

過了幾天,亞倫在城裡遇見一位同學哈伯瑞,他依悉記得哈伯瑞曾是他某個舊識的朋友。現在他留了一頭像嬉皮一樣的長髮。哈伯瑞邀他去他的住處喝啤酒、聊天。

那是一間寬敞、老舊的公寓。亞倫坐在廚房與哈伯瑞說話時,房裡有其他人進進出出。亞倫覺他們在進行毒品交易。起身離去之際,哈伯瑞告訴他,週末晚上有個派對,希望他能參加。

亞倫接受了邀請。這是一次少有的社交機會,亞瑟鼓勵亞倫參加。

但是,當亞倫依約到達時,他並不喜歡眼前的景象。那兒有許多人在吸毒,他想那些人都在虛擲生命。因此,只打算停留一會兒喝杯啤酒。但是,幾分鐘後,他覺得很不舒服,他退了下去。

亞瑟向四週張望,對於眼前發生的事非常不屑。不過,他決定站在一旁觀察這種下流階層的生活──觀察這些人在不同藥物下會出現什麼樣的醜態是相當有趣的事:吸食大麻後無來由的傻笑、安非他命之後的昏睡……他認為這裡是毒品的實驗所。

亞瑟發現有兩個人也同他一樣遠離人群。身材高挑的女孩擁有烏黑的長髮、豐厚的雙唇及霧般的眼眸,不斷朝自己瞅過來。他有個感覺,她很快就會過來與自己談話。這念頭令他不舒服。

和她坐在一起的男子這時朝亞瑟開口說話了:「你常參加哈伯瑞的派對嗎?」

亞瑟讓亞倫出來處理這樣的應對。亞倫向四週望了一下,「你剛才說什麼?」

「我朋友說,她曾在派對裡見過你。」年輕人說道,「我也覺得你很眼熟。你叫什麼名字?」

「他們都叫我威廉.密里根。」

「雪兒的哥哥?嘿!我是史坦利,我見過你妹妹!」

那女孩這時走過來了,史坦利說道:「瑪琳,這位是比利。」

史坦利說完便走開了。瑪琳和亞倫交談了大約一小時,談論房間內的其他人。亞倫發現她很可愛、很溫柔、有誘惑力,那對黑色的眼眸會說話,亞倫已為她傾倒了。但是,他知道亞瑟的規定,他和眼前的女孩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嘿!瑪琳!」原先的男子在房間另一個角落叫她,「過來一下!」

她不理會他。

「妳男朋友在叫妳。」亞倫說道。

「哦!」她帶著微笑,「他不是我男朋友。」

她令他手足無措。他才從少年感化院因強暴案件脫身,現在又有女孩來惹他了。

「對不起,瑪琳,」亞倫說,「我該走了。」

她一臉驚訝的神情,「或許我們日後還會見面。」

亞倫頭也不回就走了。

第二天,星期日,亞倫認為這是打高爾夫球的理想日子。他將球具放進車裡,駕車來到蘭開斯特俱樂部。在那兒租了一輛電動車,打了幾個洞,但成績不理想。當他第三次將球擊至沙坑時,對自己的表現非常不滿,於是退了下去。

《馬丁》張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手中居然握著一根高爾夫球桿。他必須將沙堆中的球打出去,他依計畫打了出去,打完那個洞。他並不知道前四洞到底揮了幾桿,因此他記──低於四桿標準桿一桿──伯蒂。

當他看見下一洞有很多人擠在那兒時,他大聲抱怨那群慢郎中破壞了他這種高手的打球興緻。

「我是紐約來的。」他對前一組四個人裡的中年人說話,「我通常在私人俱樂部裡打球,那兒會限制打球人數。」

當那個人面露緊張的神色時,馬丁插隊進去,「你不介意我先打吧?」在未等對方回答之前,他早將球打上果嶺了。

他用同樣的手法超到前面的兩人組。但是,卻把球打到水塘裡去。他將電動車停在水塘旁,看看能否找到球,但怎麼找都找不到。於是,他用另一個球開球,球越過池塘。他回到車上;當他跳上車時,膝蓋不巧扭了一下。

大衛出來承受痛苦,心想,自己為何會在這輛小車裡,不知這兒是何處。當疼痛減輕時,大衛坐在那兒玩弄方向盤,嘴裡假裝模擬引擎的聲音,腳踢著踏板,剎車柄鬆開了,車子開始下滑,直到前輪陷在池塘裡才停住。由於受到驚嚇,大衛退回去,由馬丁出現。馬丁心想,剛才發了什麼事。他花了大半小時,前前後後推動車子,好不容易才將前輪推出泥潭。在他推車時,看到那一批批往前打球的人,這令他非常憤恨。

當車子終於回到乾燥路面時,亞瑟出現了,他告訴雷根,他判定馬丁是個惹人厭的傢伙。

「只不過是車子掉進池塘,給予這樣的懲罰是否太重了?」

「理由不在此,」亞瑟說道:「馬丁是個沒有價值的自大傢伙,只想穿上閃亮華服、駕駛豪華的大轎車,整天只會做白日夢。從未認真想改善自己或發揮創造力,他只是個騙子,最嚴重的是,他是個勢利鬼!」

雷根笑著說道:「我還不知道勢利鬼也是被判定為《惹人厭的傢伙》的理由。」

「我親愛的伙伴,」亞瑟的口氣冰冷,他知道雷根話中的含意,「除非一個人很聰明,否則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成為勢利鬼,我有這種權利,馬丁沒有。」

亞瑟以平於標準桿的桿數,打完了最後四個洞。

1973年10月27日,差不多是桃樂絲與米查結婚後的十年,她與第四任丈夫戴摩結婚了。

戴摩試著做一位好父親,但孩子們並不領情。當戴摩訂定規矩時,亞瑟瞧不起他。

在桃樂絲列出的禁止事項中,有一項是禁止比利騎摩托車。湯姆知道這是因為史都華的綠故,但他不認為由於他人的行為就可剝奪另外一個人的權利。

一天,他向朋友借來一輛山葉350的機車,正好經過自己家門前時,發現排氣管尾端快掉下來了,如果碰撞到地面的話……

就在這危急的情況下,雷根跳下車。

他穩身站起,牛仔褲磨破了,然後緩緩將車推回門前的庭院,走進屋裡,清洗額上的血跡。

走出浴室時,桃樂絲對著他尖叫:「我警告你不可騎摩托車的,你這麼做是要折磨我嗎?」

這時,戴摩也正好從花園走進屋內,並且大聲吼叫:「你是故意這麼做的!你知道我對機車的感覺,居然……」

雷根搖搖頭退了回去,他讓湯姆來解釋有關排氣管的事。

湯姆抬起頭,看見兩個人正在怒目瞪著自己。

「你是故意的,」戴摩說道,「對嗎?」

「你們瘋了,」湯姆同時檢查一下身上的瘀傷,「只不過是排氣管掉下來,而我……」

「又開始撒謊了!」戴摩說,「我檢查過機車,排氣管並未斷成兩截,連傷痕都沒有!」

「你憑什麼說我是騙子!」湯姆大吼回去。

「你是天殺的騙子!」戴摩吼過來。

湯姆氣沖沖跑出屋子,再怎麼解釋也是白費口舌,要不是雷根及時出現,機車早就毀了。不管他怎麼說,他們仍會叫他騙子。

由於怒氣不斷累積,湯姆已經無法承受了,於是退了下去……看見兒子滿臉怒氣衝出屋外,桃樂絲也跟了過去,只見他走進車庫。她站在車庫外探視,後來又從窗外看見一臉凶惡的比利走向柴堆,撿起木柴一劈為二;他一次又一次打斷了好幾根,算是出了氣。

亞瑟決定,他們必須搬出這個家。

幾天後,亞倫找到一間廉價的公寓,房間有兩個半,距離桃樂絲的住處開車一會兒就到了。並不舒適,但是有電冰箱和壁爐。他自己添購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另外,桃樂絲用自己的名字為他買了一輛龐帝克汽車,車款則由比利自行負擔。

雷根買了一把30口徑的卡賓槍、25口徑的半自動手槍和九發裝的彈匣。

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公寓真是令人興奮,只要高興,就可以去繪畫,不會有人與他爭吵。

亞瑟確認自己買的阿斯匹靈和其他藥物是瓶裝,而且小孩無法開啟這些瓶子。這樣的話,那些小孩就無法取得藥劑。他甚至堅持雷根買的伏特加酒也要有類似的功能。他還提醒雷根,槍枝必須放在上鎖的櫃子裡。

阿達娜和艾浦芳在廚房裡發生爭執,雖然亞瑟察覺到會有爭吵發生,但他決定暫時不予理會。由於全心專注於學習、研究以及未來的策劃,他自己的時間已經非常有限了,因此試著不去管那些娘兒們之間婆婆媽媽的事。當她們的爭吵太過份時,他會建議阿達娜去燒飯,艾浦芳去縫衣服、洗碗盤,順利解決彼此間的爭吵。

亞瑟曾對瘦小、黑髮、棕眼睛的艾浦芳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她比起平淡無奇的阿達娜要漂亮多了,而且也比較聰明;她甚至可與湯姆或亞倫相比,有時候甚至比自己還有智慧。起初,他對她的波士頓口音頗有好感,但是當他知道她的計畫時,他立刻對她失去了興趣──艾浦芳一直在設法如何拷打、殺死米查。在她心裡已經有了腹案,如果她能引誘米查前來公寓的話,她會先將他綁在椅子上,用焊槍一寸一寸燒他,她會讓他吸食安非他命保持清醒,焊槍的火足可切除他每一根手指和腳指;慢慢的燒,不會流出血來。她希望在他進入地獄之前,先受到足夠的痛苦。

艾浦芳開始與雷根討論這個計劃。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必須殺死米查,只要一把槍,你就可以幹掉他!」

「我不是殺手。」

「這並不是殺人,只是他的行為讓他罪有應得!」

「我不是法律,判決是法院的事,我只有在保護婦女和小孩時才使用暴力。」

「我是個女人。」

「你是個瘋女人。」

「你只要帶著你的槍,躲藏在他和他妻子居住的房子對面的山丘上,這樣就可以射殺他了。不會有人知道是誰幹的。」

「距離太遠了,卡賓槍上沒有狙擊鏡,我們沒有錢買狙擊鏡。」

「雷根,你並不笨,」她輕聲說,「我們有望遠鏡,你可以將望遠鏡放在槍上,再用兩根頭髮交叉成十字當準星用。」

雷根想把她甩了。

但艾浦芳仍不死心,她提醒雷根,米查曾經對孩子們所做的事,尤其她知道雷根很關心克麗絲汀,因此特別提醒他關於米查對克麗絲汀的虐待。

「我去幹掉他!」雷根說道。

他從頭上拔下兩根頭髮,用水小心地將兩根頭髮黏在接目鏡上,然後爬上屋頂,通過自己克難製造的望遠鏡向前瞄準。當他用BB彈試射過後,覺得有把握時,便用膠水將頭髮黏好,將接目鏡裝在卡賓槍上,走到樹林裡測試。他應當可以從米查的新房子對面的山丘上擊中米查。

第二天早上,在米查準備上班前一個小時,雷根開車到米查家附近。他停妥車子後,立刻溜到屋子對面的樹林裡。他躲在樹後等待米查的出現。他已瞄準過米查將會走出來的大門位置。

「不可以這麼做!」亞瑟大聲說道。

「他一定得死!」雷根回答。

「這並不在生存規定的條件中!」

「這屬於保護婦女及小孩的規定。他曾對小孩造成傷害,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死亡代價。」

亞瑟知道任何爭論都無法改變雷根的決定,於是將克麗絲汀叫到「聚光燈」旁,讓克麗絲汀瞭解雷根打算做的事。她放聲大哭,兩腳重重踩踏,要求雷根不可做傻事。

雷根緊咬牙根,米查就快通過那扇門。雷根伸手退下裝有九發子彈的彈匣,將槍舉起,從望遠鏡中向前瞄準,扣下無子彈上膛的槍機,然後將卡賓槍扛在肩上,走回停車處,開車打道回府。

那天,亞瑟說:「艾浦芳精神錯亂,對每個人都是威脅。」他裁定她是惹人厭的傢伙。

*****

(3)

門鈴響起時,《凱文》獨自一人在公寓裡。開門,看見一位漂亮的小姐正在對自己微笑。

「我打電話給哈伯瑞,」瑪琳說,「他告訴我你自己租了房子。那天晚上我們談得很偷快,所以我想來探望一下。」

凱文對她說的話一點兒概念也沒有,卻仍邀她進入屋內。「剛才我的情緒很差,」他說, 「直到打開這扇門為止。」

瑪琳當晚就待在那兒觀賞畫作,還談論一些他們認識的人。她很高興自己主動過來看他,這讓她覺得彼此的距離拉近了。

當她起身離去時,他問她什麼時候還會再來,她說只要他願意,她還會來的。

1973年11月16日,是比利正式脫離少年感化院的日子。凱文坐在附近一家酒吧裡,想起戈迪在感化院中說過的話:「如果想與毒品沾上邊的話,」戈迪說,「可以來找我。」

對!就這麼做!

當天下午稍晚,他開車前往哥倫布市東方的雷諾斯堡郊區。戈迪給他的地址是偏遠處一棟看起來造價昂貴的農場房舍。

戈迪和他母親茱莉亞很高興見到他。茱莉亞還用性感的嗓音告訴他,任何時候都歡迎他光臨。

當茱莉亞忙著為自己倒茶時,凱文問戈迪是否可以借他一筆錢買藥做生意。現在雖然沒錢,但日後一定會還他。

戈迪帶他到附近一棟房子,在那兒向一個朋友買了價值三百五十元的大麻。

「這些大麻賣出去超過一千元。」戈迪說,「賣掉之後再還我錢。」

凱文雙手發抖,神情茫然。

「你自己經手的是什麼?」凱文問。

「如果弄到手的話,是嗎啡。」

不到一星期,凱文將大麻賣給瑪琳的朋友,淨賺七百元。凱文回到公寓後,打電話給瑪琳。

不久,她來到凱文的住處。她說她很擔心──因為他在賣大麻。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凱文邊說邊吻她。熄了燈,將她帶到床上。但是,當他們肌膚相觸時,阿達娜希望凱文退下去,因為這是阿達娜所渴望的擁抱與溫柔。

阿達娜知道亞瑟的禁慾規定,她曾聽見亞瑟告訴其他男孩,如果違反任何規定,就會被裁定為惹人厭的傢伙。但是,身為英國紳士的亞瑟,從未和阿達娜談及性方面的事,她不贊成這項荒謬的規定,亞瑟也從未對她起過疑心。

第二天早晨當亞倫醒來時,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他一無所知。見到抽屜中的錢,只覺非常擔心。但是,又無法找到湯姆、亞瑟或雷根問個清楚。

下午,哈伯瑞的一些朋友過來要大麻品,但亞倫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其中有些人的態度比較惡劣,手握鈔票在亞倫兩眼前揮動。因此,亞倫懷疑家庭中有人販毒。

後來,他到哈伯瑞住處時,有個男子拿了一把三八口徑的史密斯手槍給他看,亞倫並不清楚自己為何需要槍;但是,他出價五十元,對方也接受了,甚至還奉送幾顆子彈。

亞倫將槍放在汽車座椅下。

雷根出來了,不斷把玩手槍──是他要亞倫買的──雖然那並不是他最鐘愛的型式,他希望的是九厘米的槍;但是,對於自己的武器蒐集而言,這未嘗不是件好事。

亞倫決定搬出這棟環境惡劣的公寓,他四處尋找招租廣告,見到其中一張廣告單中的電話。

他從髒污的電話簿上找到該電話的地址和姓名:葛喬治,就是上次協助他打官司的那位律師。他央求桃樂絲替他打電話承租。葛喬治同意以每月八十元的租金出租。

那棟公寓是位於羅斯褔大道後的白色建築,亞倫租的是二樓的一間臥房。一個星期後,亞倫搬進去整理得十分舒適。他決定絕不可再有毒品交易,也不准再與那些毒蟲往來。

他十分驚訝見到瑪琳來此公寓時,竟是如此的自在。自從上次在哈伯瑞住處見面後,亞倫就未再與她見過面了。他一點兒也不清楚他們之中有誰與她約會,但他認為她並非自己心目中的對象,也不想與她發展任何關係。

她下班後就會過來,為他準備晚餐,相處一會兒後,就回她父母家;但實際上她又住在亞倫的公寓裡,這讓整個事情變得很複雜,並非亞倫喜歡的。

每當她想親熱時,亞倫便退去了,他並不知道由誰出現,也不屑於知道。

瑪琳對這間新搬進來的公寓很滿意。比利有時會說髒話,有時會大發脾氣;起初她很吃驚,後來也就習慣了他易變的性格──前一分鐘還很溫柔,不到一分鐘立刻就大發脾氣,不一會兒又變得非常幽默、聰明。有時候,在無任何預警的情況下,他又會變得非常笨拙,笨到比小孩還不如。她知道他確實需要有人照料。如果能說服他,讓他明白哈伯瑞那夥人只是在利用他的話,那麼他就會瞭解他並不需要那些人。

有時他的言行真會嚇壞她。他說他很擔心如果有人見到她在那兒,那些人就會來找麻煩。他口氣中暗示,他指的是一個「家族」,令她深信他和黑手黨有什麼深層關係。只要她在公寓裡,他就會在窗前擺一幅畫。他說這是「暗號」,主要是告訴其他人不可接近,因為她在房裡。

他的做愛方式令她有些困擾,雖然他很強壯而且男性化,她卻感覺他似乎刻意將激情隱藏,並未達到真正的高潮。儘管如此,她知道自己愛他,只要經過一段時間與諒解,一切都會好轉。

某晚,阿達娜溜走了,大衛發現自己站在《聚光燈》下出現,只覺非常害怕、不停的哭。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大男人在哭,」瑪琳輕聲說道,「怎麼了嗎?」

大衛蜷曲著身子,哭得像個淚人兒。她緊緊環抱他。

「比利,你必須告訴我,如果不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我就無法幫你忙。」

大衛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退去了。後來,湯姆發現自己被一位美麗小姐抱著,他也溜走了。

「如果你繼續這樣,我可要回家去了。」她對他的愚弄手法很生氣。

湯姆注視她走進浴室。

「搞什麼鬼!」他低聲咒罵,神情緊張的四處張望,「亞瑟會把我給殺了!」

他從床上跳起,穿上褲子,在房裡踱來踱去,心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是誰?」

他看見客廳椅子上的女用皮包,迅速查看了一遍,發現她駕駛執照上寫的名字是瑪琳,於是趕緊又放回皮包裡。

「亞瑟?」他低聲叫喚,「如果你聽見的話,我必須告訴你,我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我沒碰她,相信我,我不是那種會違犯規定的人。」

他走向畫架,拿出畫筆開始畫風景畫。亞瑟一定會知道我正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畫畫,除了畫畫之外,還是畫畫,比利,快和我說話呀!」他記得亞瑟規定對待女人必須有禮貌。湯姆將畫筆放下,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她非常漂亮,雖然她現在穿著衣服,但他仍然能夠看透她那豐滿的身材、每一條曲線和每一處凹凸。以前他從未畫過裸體女人,但是他會很願意為她這麼做的。無奈這並非自己的專長,畫人像是亞倫的工作。

他與她交談了一會兒,為她深色的眼眸、噘起的唇,細長的頸子所著迷。他知道無論她是誰、是什麼原因讓她來到此地,他都為她瘋狂。

沒人能瞭解比利為何開始缺席,或是為何會變得如此愚笨。有一次,他爬到桶子上修理鏈條,結果掉到酸槽裡去了,他們必須送他回家。1973年12月21日,他被公司開除,他在家裡一個人獨自繪畫。後來,有一天,雷根拿起手槍,開車到樹林裡練習射擊。

此時,雷根已買了好幾枝槍,除了38口徑史密斯、25口徑自動手槍、30口徑卡賓槍外,還有375口徑的連發手槍、M-14步槍,44口徑大型連發手槍及M-16步槍,他特別鍾愛的是以色列手槍,因為體積小又安靜。另外,他也買了一些武器收藏家都有的45口徑湯普森圓型彈匣。

當混亂時期到達頂峰時,凱文要求戈迪介紹銷售網,凱文已打算全力投入毒品交易。一個小時後,戈迪打電話進來,告訴他在哥倫布市東方雷諾斯堡附近通往黑森林的路線。

「我向他提起你,他希望能單獨和你見面,如果他喜歡你,你就可以開張,他叫傅布萊。」

凱文依戈迪的指示小心地開車出去。他從未去過那個地方,但是比預定時間提早了十分鐘到達。他停好車之後,便坐在車裡等待。經過了幾近半個小時,一輛朋馳汽車駛來,有兩個人走下車,一個滿臉麻子的高個兒身穿棕色皮衣,另外一個中等身材蓄八字鬍、身穿細條紋西裝,另外還有個人坐在車後座監視。凱文不喜歡這樣的情景──一點兒也不喜歡。他坐在方向盤後,全身淌汗,心想自己怎會落到這個地步,是不是該開車離開?

大個兒走過來,屈身靠在窗旁盯著凱文看。在緊身衣外,可以看見他腋下有突出物。「你是威廉.密里根嗎?」

凱文點點頭。

「傅先生想與你談談。」

凱文走下車,才一轉身,就看見傅先生也已從朋馳車後座走出來了,斜靠在車門上,不比凱文大,約莫十八歲模樣,及肩的棕色頭髮,喉結很明顯。

凱文開始走過去,突然間感到一陣暈眩,於是強打起精神。大個兒的槍指著他的腦袋,中等身材的漢子同時走過來搜他身。然後,凱文退去了……

雷根抓住中等身材漢子的手,急拉之下,那漢子被甩到持槍的大個兒眼前。雷根敏捷一跳,奪下大個兒手上的槍,同時躲在大個兒身後瞄準傅布萊,傅布萊一直站在車旁目睹一切的發生。

「別動!否則我就不客氣了!」他的語氣很冷靜,「只要你敢妄動,兩顆子彈立刻擊中你的眉間!」

傅布萊舉起雙手。

「你!」雷根朝留八字鬍的漢子說,「用兩根手指把西裝裡的槍取出來放在地上!」

「照他的話做!」傅布萊命令道。

當那男子慢吞吞時,雷根又說:「現在就做,否則讓你腦袋開花!」

那男子翻開夾克,取出手槍放在地上。

「現在慢慢把槍踢過來!」

那男子將槍踢過來,雷根放掉人質,取起地上的槍,分別瞄準三個人。「這可不是你們應有的待客之道。」

他將所有子彈退膛,轉了一轉槍,再將兩枝槍歸還原主,然後走向傳布萊。

「我想你該找一些更好的貼身保鑣了。」

「把槍收起來,」傅布萊說道,「到他的車旁去,我要和密里根先生談談。」

他示意雷根進入朋馳車後座,稍後兩人都坐進車裡了。他按下開關,小酒吧緩緩出現。

「喝點什麼?」

「伏特加。」

「從你的口音我知道了,你的名字雖然有愛爾蘭味.但一定不是愛爾蘭人。」

「我是南斯拉夫人,名字並不代表什麼。」

「你用槍是否和用手一樣俐落?」

「有沒有槍可以借用一下?」

傅布萊從座椅下取出一把四五口徑的手槍。

「好傢伙!」雷根說道,然後試了一下重量和平衡性。「我比較喜歡九厘米的槍,但這把也不賴。你選個目標吧!」

傅布萊按下車窗電動開關,「馬路對面的啤酒罐,靠近……」

話還沒說完,雷根瞬間開了幾槍,啤酒罐在地上應聲翻滾,滾動時又被擊中幾槍。

傅布萊笑道:「有了你,我一切都可放心,威廉.密里根先生?或任何其他名字?」

雷根說道:「我需要錢,只要有工作我就幹。」

「違法的事幹不幹?」

雷根搖搖頭,「有個條件,除非生命受到威脅。否則我不傷人;另外,我也不攻擊女人。」

「很好,現在你先回車上,跟著我們走,到我那邊坐坐,談談生意。」

兩名保鑣怒目瞪視,看著他走回自己的車。

「如果下次再這麼做,」大個兒說道,「我會殺了你!」

雷根立刻扭住他的手臂,頂向車門,只需稍稍使力便可扭斷。「你的動作太慢了,最好小心一點兒,我是個危險人物。」

傅布萊在車裡大吼:「墨瑞!他媽的,快給我滾回來!別惹比利,他現在為我工作了!」

雷根開車尾隨他們,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兒出現。

過了許久,遠離雷諾斯堡之後,車子駛進一片廣大的私人宅邸。眼前的景象令雷根十分驚訝,四週有高聳的圍牆,圍牆裡有三條大狼犬跑來跑去。

那是一棟維多利亞式的巨型建築,地板上鋪有長毛地毯,內部擺飾十分豪華。傅布萊帶領雷根參觀房子。顯然他對自己的財富頗自滿。然後又帶雷根進入私室酒吧,為他倒了一杯伏特加。

「現在,密里根先生……」

「人們都叫我比利,」雷根說道,「我不喜歡威廉.密里根這個名字。」

「我瞭解,我想那並不是你的真名。好,比利,我可以雇用你──敏捷、聰明、強壯、神槍手,我很需要像你這樣善用短槍的人。」

「什麼是短槍?」

「我從事的是運輸業,運輸人員必須受到絕對的保護。」

雷根點點頭,伏特加已在體內產生變化。「我是守護神。」他說。

「很好,我要你的電話號碼,每次出貨前一天或兩天,你必須住在這裡,這兒有很多房間,你無須知道運貨內容和地點,如此可以把走漏風聲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聽起來還不賴!」雷根邊說邊打哈欠。在返回蘭開斯特的路上,雷根睡著了,由亞倫開車,他很納悶剛才去過什麼地方?做過了什麼事?

接下來幾個星期,雷根依約定負責護送麻藥,多半都在哥倫布市內各掮客與客戶之間穿梭。他對他護送大麻和古柯鹼頗感興趣,因為可以親眼目睹報紙上經常刊出的黑道名人。

有一次,他們運送M-1來褔槍前往西維吉尼亞黑人區。雷根猜想,他們要這些槍做什麼?

好幾次雷根想找亞瑟,然而當時若非陷入混亂時期,要不就是亞瑟拒絕與他會談,反正都無法如願見到面。他知道菲利浦和凱文曾竊取時間,這是因為他在公寓裡曾發現鎮靜劑和安非他命之類的瓶子被打開了。有一次,他還發現有一把槍放在衣櫃裡。他非常生氣,因為如此粗心大意可能會造成其他小孩的傷害。

他決定下次如果那些《惹人厭的傢伙》出來的話,他會試著保持清醒,把他們推到牆邊好好教訓一頓。毒品對身體的危害甚巨,伏特加因為含有自然的成份,所以還好些。但是,他不希望家庭中任何一位成員沾上毒品。他開始懷疑有前科的凱文和菲利浦。

一個星期後,從印地安那送大麻到某家汽車商的任務完成時,雷根打算在哥倫布市用晚餐。一走出車門,便見到一對上了年紀的男女在分發供產黨的宣傳小冊子,他們身旁圍繞了幾個刁難的傢伙。雷根上前詢問這對男女是否需要幫忙。

「你是否認同我們的主義?」婦人問道。

「是的,」雷根回答,「我是供產黨員,我曾在工廠裡見過被奴役的工人。」

那位老人給了他一疊有關供產黨哲理,以及一些攻擊美國政府、支持獨裁政權的言論手冊。雷根朝布羅得街走去,強將這些小冊子塞到過往行人的手裡。

當他手上剩下最後一冊時,決定自己保留下來。他想尋找那對老人,但已經離開了。他走過好幾條街繼續尋找。如果能找到聚會地點,他一定會參加供產黨組織。他曾觀察湯姆和亞倫在蘭開斯特電鍍廠工作的情形。他認為唯一改善這些低下階層勞工的生活,只能經由人民革命方可達成。

後來,他看到汽車保險桿上貼的標籤:「全世界工人大團結!」一定是那對老人貼的,那些口號讓他警覺一驚,立刻跪了下來──標籤右下方印有哥倫布市絹網製版公司的字樣,那兒一定有人可以告訴他供產黨員的聚會地點。

他查了電話簿,發現那家公司的地址並不遠,於是開車前往,坐在車裡觀察這家公司。接著,他又開車到下一個街角的公共電話亭,用鉗子將電話線剪斷,隨後又以同樣的手法將另外一個街角的電話線也剪斷,這才走進那家公司。

公司負責人大約六十歲,滿頭花髮、戴了一付很厚的眼鏡,他否認所謂的供產黨貼紙是他們公司的。「那是一家位在北哥倫布的印刷廠訂做的。」他說道。

雷根握拳敲擊櫃台,「給我地址!」

那老人很緊張,突然頓住了。「你有沒有身份證?」

「沒有!」雷根回道。

「那我怎麼知道你不是FBI派來的?」

雷根抓起他的衣領,近身說道:「老伯,我要知道那些貼紙被送到哪兒去了!」

「為什麼?」

雷根拔出槍來,「我在尋找我的同志,但我找不到他們。快告訴我他們在哪兒,否則槍子兒爺是不長眼睛的!」

那老人慌慌張張地從鏡片後盯著他。「好吧!」他取出筆在紙上寫下地址。

「我要看你的帳冊好確定一下。」雷根說。

老人指著桌上的簿子,「在那本簿子裡心但是……但是……」

「我知道,」雷根說,「供產黨客戶的地址不在裡面。」

然後再次用槍指著他,「打開保險櫃。」

「你打算搶劫?」

「我只要正確的資料。」

老人打開保險櫃,取出一張紙放在櫃台上。雷根看了一會兒,很滿意上面的正確地址。他手一伸,立刻將電話線給扯斷。

「如果你打算在我到達之前打電話通知他們,可以利用兩條街外的公用電話。」

雷根走回車裡,估算印刷廠距離此地大約只有四哩遠,在那老頭找到可以打通的公用電話前,他早已先到達了。

那地址是一棟住宅,一樓的玻璃窗上貼了一塊小招牌:「印刷」。印刷工作就在客廳裡進行,裡面分別有一張長桌、小型印刷機、油印機。雷根很驚訝,因為他並未發現任何畫有鐮刀與鐵槌的海報,看來反倒像一家小規模的家庭印刷廠。但是,從他腳下感受到的震動判斷,他知道地下室也有印刷機在作業。

出來應門的是一位大約四十五歲的中年男子。「我是波卡爾,有什麼事能為您效勞嗎?」

「我要為革命事業勞動。」

「為什麼?」

「因為我認為美國只是黑手黨的化名,他們壓榨勞工,利用大筆金錢支持那些獨裁者,我相信人類生而平等。」

「請進,年輕人,我們進屋談。」

雷根隨他進入廚房,在桌旁坐下。

「你是哪兒來的?」波卡爾問道。

「南斯拉夫。」

「我剛才就認為你是斯拉夫人。當然,必須先做一些調查,但我看不出不讓你加入的理由。」

「我希望有一天能到古巴去,」雷根說,「我對卡斯楚懷有極大的敬意,他帶領蕉糖工人走上山頂,進行革命。現在,全古巴人都是平等的。」

他們交談了一會兒。波卡爾邀請雷根參加當天下午舉行的供產黨會議。

「在這兒?」雷根問。

「不,在威斯特維爾附近,你可以開車跟我去。」

雷根開車尾隨到一個看起來頗為富有的社區,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他以為會在貧民區裡聚會。

雷根是以南斯拉夫人的身份被介紹入會,那些人並無任何特殊之處,他坐在後排觀察會議的進行。但是,當演說者不著邊際地大談特談時,他的心思也開始漫遊。他試著保持清醒,但最後放棄了。只要小睡一會兒就行,馬上會醒過來的,這些人是他找到的,是他一直想加入的團體,這個團體是為了抵抗壓迫勞工的資本主義。他開始打盹了……

亞瑟坐直身子,保持警戒狀態,他曾觀察雷根最後一段的旅程,他看見雷根開車尾隨另外一輛車。但令他驚訝的是,這麼一個聰明人,竟然會參加這樣的場合,這真的是供產主義聚會。他有個念頭想站起來告訴在座的每一個人,蘇聯才是真正最大的獨裁政體,多年來從未將政權交給人民;資本主義才是真正給予人們良心和機會的集團,這是供產制度絕對無法做到的!

亞瑟站起來,環視在座的聽眾,然後逕自走開了.留下的只是一些驚訝。那個南斯拉夫傢伙完全自我矛盾,靠搶銀行、賣毒品維生,竟然奢言要解放人民!

亞瑟找到車子,在車內坐了一會兒。他痛恨開車行駛右邊的規定,雖然經過多次的努力,仍無法找到其他人開車。「該死的混亂時期!」然後整個心緒逐漸冷靜下來。坐在駕駛座上,伸長了脖子,注視馬路中央的分隔線,試著將車子遠離人行道護緣,以每小時二十哩的速度行駛。

亞瑟專心留意路旁的指標,突然發現目前行駛的日榮路或許就位在胡佛水壩附近,他將車停到一旁,取出公路地圖。沒錯,他真的就在他早已夢想要參觀的水壩附近了。

他是從那些曾參與水壩興建的士兵那兒聽來的,他聽說水壩旁有一些堆積的泥濘。他曾反覆思考,這些泥堆是否會成為蚊蟲滋生的溫床?果真如此的話,他會請求環保局來消滅這些蚊蟲。重要的是,他必須採下一些樣本回去,放在顯微鏡下觀察。雖然這並非一項大計劃,但他知道一定得有人去執行。

他陷入沈思,因此車速很慢,也很小心。突然,一輛卡車從後面駛來,超越他的車子之後又回到原來的車道上。就在同時,前方有輛小車為了閃躲,不巧倒栽蔥衝入溝裡,亞瑟見狀立刻停車,冷靜的走出車外。一位女士被卡在車內,正試著爬出來。

「嘿!不要動!我來幫妳!」

她的傷口流血不止,因此亞瑟以直接壓迫法為她止血。她開始嘔吐,牙齒撞斷了,不停咳嗽,顯然喉嚨裡有異物阻塞。他決定幫她呼吸,於是翻尋自己的口袋,結果找到一根原子筆。他抽出筆管,用打火機將筆管燒軟,插入她喉嚨協助她呼吸。他將她的頭移向另一邊,讓血從口中流出。

從簡單的檢查中,亞瑟發現她的下巴已碎裂,手腕也一樣。他懷疑她的肋骨也被壓斷了幾根,一定是撞到方向盤。

當救護車到達時,他立刻說明事發經過,以及他曾採取的急救,然後便走進圍觀的人群中。

他放棄前往水壩的念頭。天色已黑,必須在天黑前回家,因為他不喜歡夜間靠右行駛。
第十四章

(1)

亞瑟發現自己對最近發生的事愈來愈難以忍受。亞倫被革職──他在JC潘尼流通中心負責填寫送貨單、為卡車裝貨──當時大衛突然地出現,結果讓亞倫駕駛的堆高機撞上了鐵柱。不幸的是,後來湯姆在蘭開斯特和哥倫布市兩地找了許久也無法找到工作。雷根則定期為傅布萊工作──護送軍火與毒品──他喝了不少伏特加,也吸食不少大麻。雷根在印地安納波利市花了四天追蹤一批軍火的運輸之後,最後到達德頓市。也不知道是誰吸食過量的鎮定劑,當湯姆出現時,發現自己在州際高速公路上行駛,只覺頭暈、胃部很不舒服,他退了下去。大衛出現,駛往一家汽車旅館休息,旅館老闆查覺有異,因此將他留置。在醫院裡,院方為大衛洗腸,醫生認為他服藥過量。後來,汽車旅館的老闆又不打算舉發他,於是將他釋放。當亞倫返回蘭開斯特市的公寓時,瑪琳與他在一起。稍後,其中一個《惹人厭的傢伙》──從布魯克林口音中推知那是菲利浦──服用太多紅色膠囊,於是瑪琳打電話叫來救護車,隨車前往醫院,經過洗腸之後,她留下來安慰他。

她告訴他,她知道他和一些不良份子混在一起,擔心他會有更大的麻煩,但無論任何情況,她會永遠和他站在一起。亞瑟對這樣的想法非常不滿,他也知道這是因為他們當中有人很差勁,才會引來瑪琳的母性本能,這令他無法容忍。

瑪琳待在公寓裡的時間愈來愈久,為整個生活更增添困難。亞瑟必須非常小心,以免她發現他們的秘密。不斷地,有愈來愈多時間被竊取,但他無法控制。他可以確定的是,他們中間有人在吸毒──他已經發現口袋裡的保釋金──他也知道有人因為填寫不合法的藥方而遭警方拘捕;同時,他也知道他們當中有人與瑪琳有性行為。

亞瑟決定離開俄亥俄州,此刻正是最佳時機。他曾要求雷根經由地下管道購買護照。

他檢視雷根從傅布萊那兒買來的兩本護照,其中一本使用的名字是華雷根,另一本的名字是施亞瑟,這兩本護照或許是偷來的,要不就是高明的偽造品。即使經過詳細檢查,亦難辨真偽。

他打電話到泛美航空訂了一張前往倫敦的單程機票,並帶走衣櫃裡所有的錢,行李打包完成。亞瑟要返回故鄉了。

前往甘迺迪機場和飛越大西洋的旅途上一切都非常順利。當他將行李放在倫敦機場櫃台時,海關人員揮揮手讓他入關。

亞瑟在倫敦霍普威區找到一間位於酒館樓上的小旅館投宿,一個人在一家小巧精緻的餐廳裡吃午餐,然後叫了一部計程車前往白金漢宮。他錯過了衛兵的交接儀式,因此準備明天再來。漫步街頭令他覺得十分暢快。他用英國俚語與行人打招呼。他決定隔天去買把傘。

在他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周遭的人說話的口音與自己一模一樣。交通行進方向是正確的,那些英國警察給了他安全感。

他參觀倫敦鐵橋和大英博物館。晚餐有魚、馬鈴薯片和英國啤酒。當晚返回旅館時,想起著名的福爾摩斯偵探片。他告訴自己,明天必須拜訪貝克街212B的宅邸,仔細檢查那個地方,確定那兒仍有人替偉大的偵探保管得完好如初。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家一樣。

翌晨,壁鐘的鐘擺吵醒了亞倫。他張閉眼睛跳下床環顧,發現這是一家古老的旅館,房裡擺的是鐵床架、花格壁紙,地板上舖了地毯,可以確定的是,這絕不會是假日飯店。他試著尋找浴室,都找不著。亞倫穿上褲子,向門外的走廊瞧了一眼。

到了什麼鬼地方呀?他走回自己房間,趕著打理服裝。然後走下樓,看看是否能找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在樓梯上,他遇到了一位端茶盤的男子正要上樓。

「要吃早餐嗎?先生?」那男子問道,「今天天氣很好。」

亞倫奔下樓,衝出大門,來到街上四處張望,只見掛有大塊車牌的黑色計程車和酒館招牌,馬路上的汽車都是逆向行駛──靠左側。

「去他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到底是怎麼搞的?」他來回奔跑,嘴裡不斷咆哮,一臉怒氣。路上的行人無不轉過頭來打量他,他卻不在乎。他痛恨自己每次醒來時都在不同的地方,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他想去死!只見他跪了下來,用拳頭敲打石路,眼淚不停流下。

後來,亞倫瞭解到,如果此時有警察過來,他一定會被送到精神病院。於是亞倫站起來,衝回自己的房間,在行李箱內發現一本寫有《施亞瑟》名字的護照,同時還有一張飛往倫敦的單程機票票根。亞倫一股腦兒倒在床上。亞瑟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瘋子一個!

他摸遍了口袋,一共找到七十五元。他如何能回家?回美國一張機票就要三、四百元。「他媽的!神經病!」

他開始將亞瑟的衣物打包準備下樓結帳,但後來停住了。「去死吧!我才沒必要帶他的衣物回去!」他將衣物及行李全留了下來。

他拿著護照,走出旅館,招來一部計程車。「國際機場。」

前往機場的路上,他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處理,七十五元能去的地方太近了。但是,如果運用智慧的話,應當有方法可以搭上回家的飛機。到達機場付完車資後,他衝進機場。

「天哪!」他高聲大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下飛機下錯時間了!沒人告訴我不該下飛機。我的飲料裡一定被人下了藥。都是航空公司的錯,我所有的行李都還在飛機上,現在口袋裡的錢所剩不多,該如何回美國?我的天哪!沒人告訴我不該下飛機,現在我身無分文了!」

航警人員為了安撫亞倫,於是帶他進入航警辦公室。

「我下飛機的時間不對!」亞倫大聲叫道,「我原本打算到巴黎的,結果提早下飛機。當時我只覺得昏沈沈,一定是飲料裡下了藥,這都是航空公司的錯。所有行李都留在飛機上,身上只有幾十塊錢,根本就沒法子回美國!我買不起機票!我才不想待在倫敦,一天也無法忍受!你們有誰可以幫我回美國?」

一位仁慈的年輕女子聽了他的乞求後,告訴他說她一定會盡力協助他。他在交誼廳裡等候,來來回回踱步,不停吸煙。她則在一旁打了好幾通電話。

「只有一種可行辦法。」她說道,「我可以為你安排回美國的候補機位。你一回到美國,就必須立刻付機票錢。」

「當然!機票錢我是不會賴的,我家裡有錢,我只想回家,我會立刻付款的!」

他不斷向那些願意聽他說話的人嘮叨,直到最後,他們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擺脫他,而這也正是他期盼的結果。最後,他們為他在一架七四七飛機上找到了座位。

「感謝主!」當他在座椅上繫上安全帶時,低聲說道。他不敢睡著,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他讀遍了飛機上所有的雜誌。當他抵達哥倫布市,一位航警人員載他回蘭開斯特,亞倫在他收藏賣畫收入的角落找到錢,支付回程的機票費用。

「感謝你的協助,」他告訴那位航警人員,「泛美航空真的是體貼入微,將來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寫信給貴公司的總經理,告訴他你達成了一件完美的任務。」

亞倫獨自在公寓裡,情緒非常低迷。他試著與亞瑟溝通,花了他許多時間,最後亞瑟出現了,當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倫敦時,他拒絕與任何人談話。

「你們全都是他媽的草包!」他出聲抱怨,然後怒氣沖沖離去了。

*****

(2)

九月底,亞倫被一家大型玻璃公司錄用,凱西以前曾在這家公司待過。他負責的工作是包裝產線上的產品,但有時他又得擔任品管員,檢查產品是否有缺陷。這份工作很單調,得一直站在那兒,機器的聲音令人震耳欲聾。撿起滾燙的玻璃器血,檢查是否有瑕疵,然後裝箱。工作時,是由湯姆、亞倫、菲利浦和凱文輪流出現。

在亞瑟的同意之下,亞倫找到另外一間位於二樓有三個房間的公寓。每個人都很喜歡這個新家,亞倫是因為公寓外有一道灰色圍牆,可將停車場與公路隔開。他喜歡如此有隱私的環境;湯姆很高興有個房間可以放他的電子設備,另外一個房間是音響室;雷根則擁有可以上鎖的私人壁櫥,可以將所有的槍枝鎖在裡面──除了九厘米自動手槍,他將那支槍放在冰箱上,不但人們看不見,孩子們也無法接觸。

瑪琳每天晚上自百貨公司下班後,就會過來這兒。如果他正好輪值小夜班,她會等他等到凌晨十二點,而且多半都會在此過夜,天亮前,一定趕回父母家。

瑪琳發現比利的脾氣愈來愈糟,而且比以前更難捉摸。有時候,他會大發雷霆、摔碎東西;有時候,會神情恍惚地望著牆壁,要不就是進到畫室作畫。但是,無論如何,在談情說愛時他永遠是個輕聲細語、體貼入微的好情人。

湯姆並未將自己逐漸不穩定的狀況告訴她──他會忘了上班、遺失時間。所有事情似乎都湊在一塊兒了。他們正陷入另一次的混亂時期。此刻,理應由亞瑟負責掌握全局,但不知為什麼,他似乎喪失了主導權。無人專心於工作。

亞瑟抱怨這一切混亂都是瑪琳帶來的,他堅持一定要斷絕與瑪琳之間的關係。湯姆感受到自己悸動的心跳,想為她辯護,但又害怕亞瑟說他已陷入情網。他知道自己曾經數次幾乎被裁定為《惹人厭的傢伙》。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阿達娜的聲音。

「那不公平」她說。

「我一向秉公處理。」亞瑟說道。

「規矩是你訂的,你要求我們和外界的人之間不得有任何感情那是不對的!」

湯姆默默認同她的看法。

「瑪琳壓抑了我們每個人的天份和技能。」亞瑟說:「她只會斥責我們、和我們吵架,白白浪費太多時間,這對我們提升精神層次而言,是一種障礙!」

「我不認為趕走她是件好事,」阿達娜的口氣頗為堅持,「她是很有愛心的人。」

「看在老天的份上!」亞瑟說:「湯姆和亞倫目前還在工廠工作,我只希望他們在那兒工作幾個月就好了,把賺到的錢存起來,然後就可以再找一份較有技術性的工作,發揮我們的技能。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努力發展自己的才能了!」

「哪一項比較重要?──提升我們的精神層次還是表達我們的情感?或許這個問題不恰當,因為你是冷血動物;或許藉著壓抑自己的感情,對一切講求邏輯的你,可以成為一位擁有高生產力的傑出人士。但是,當你對任何人都不再有任何價值時,你就會變得很孤獨!」

「瑪琳必須走!」亞瑟說道。他認為與阿達娜爭辯已經夠沒面子了。「我不管由誰出面處理,但這種關係必須終止!」

瑪琳事後回想起當晚離去時的情景:兩人曾發生爭執,他的行為非常怪異,她還以為他吸了毒。他躺在地板上,對她大發雷霆──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他握有一把槍,在手指間玩弄,槍口指著她的腦袋。

他從未用槍指過她,因此她並不害怕,反而為他擔心。只見他兩眼瞪著前幾個晚上才買回家的貝殼燈,然後跳起來,朝那盞燈開槍射擊,貝殼燈應聲粉碎,在牆上留下一個洞。

他把槍放在吧台上。當他一轉頭,瑪琳立刻抓起那把槍跑出公寓,奔向樓梯坐進自己車內。倒車時,他及時跳上引擎蓋,透過擋風玻璃怒目瞪視,手上拿著一根像是螺絲起子的尖物,不停敲打玻璃。她停車,把槍還給他。他拿到槍之後,沒說一句話就回屋裡去了。

她開車回家時,心想兩人的關係大概就到此為止了吧!

當天夜裡稍晚,亞倫前往「格里利」餐廳。點了一份「史特龍波里英雄」三明治──義大利香腸、起司、多汁蕃茄醬,他看見服務員為他用鋁箔紙打包熱騰騰的食物,然後放進一只白色紙袋裡。

返回公寓後,他將紙袋放在餐檯上,進入寢室換衣服。他感覺今晚想繪畫。他脫去鞋子,走向衣櫃找拖鞋。站起來時,頭撞到衣櫃,令他非常生氣,於是將衣櫃門用力關上。後來,他想打開卻已經打不開了。「他媽的!」他大為光火,抬起頭來,結果又撞了一下。

雷根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手抱頭,坐在地板上,四週全是鞋子,他站起來,用腳賜開門。他很生氣,《混亂時期》令他愈來愈難受。所幸的是,已經擺脫那個女人了。

他在房裡四處走動,試著理出一些頭緒。如果能找到亞瑟.或許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他只需喝些酒。他走進廚房,發現餐檯上的白色紙袋,他不記得以前曾見過它在那兒。他用懷疑的眼光打量那只袋子,從吧台裡取出一瓶伏特加注入盛了冰塊的酒杯時,袋子裡傳出奇怪的聲音。他倒退幾步,直瞪那只袋子。

當紙袋再度移動時,他屏氣凝神。他記得以前為了恫嚇地主,曾將眼鏡蛇放在紙袋裡,或許這次紙袋裡裝的並非眼鏡蛇。他伸手摸到冰箱上的槍,以極快的動作瞄準射擊。

紙袋應聲飛到牆角下,他躲在吧台後謹慎打量,槍口仍瞄準紙袋。他緩緩走過去,用槍管撥開袋口,看見裡面有血團,他倒退一步又開一槍,口裡大喊:「我又打中你了!媽的!」

他又踢。當紙袋毫無動靜時,他撥開紙袋看個清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袋裡裝的是蕃茄醬和起司三明治,中央有個大洞。

他放聲大笑。原來是高溫的錫箔紙讓紙袋移動的,對於自己大驚小怪的舉動他頗不以為然。隨後,他將紙袋放回餐檯,槍也擺到冰箱上,獨自喝起伏特加。他再倒了一杯酒,持著酒杯到客廳打開電視,現在是新聞時間,或許可以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新聞報導結束前,他已睡著了……

亞倫醒來,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衣櫃的,只覺頭還隱隱做痛,手一摸,原來睡了個小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應按計劃為比利的妹妹凱西作畫的。走進畫室,發現自己還沒吃晚飯。

回到吧台,倒了一杯可樂,然後開始找三明治。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是把三明治放在吧台上的呀!現在卻發現在廚房的餐檯上。那紙袋看起來一團糟,到底是怎麼回事?三明治一塌糊塗了。

他拿起電話,打電話到餐廳。當餐廳經理來聽電話時,他開口罵人:「我在貴店買了一份三明治,打開一看.根本就像被果汁機攪拌過一樣爛成一團!」

「先生,很抱歉,如果帶回來的話,我們願意為您換一個。」

「不必了,我只是要告訴你,你們失去了一位顧客。」

他掛掉電話,腳步沈重地走進廚房為自己煎幾個蛋,很確定的是,他再也不會去那家餐廳了。

兩個星期後,湯姆利用《混亂時期》打電話給瑪琳,說她在公寓裡遺下兩樣東西,要她過來將東西取回去。下班之後她來了,坐在那兒聊了一個晚上。自此,她又常到公寓來。

生活又回到了從前。雷根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亞瑟身上。
第十五章

(1)

12月8日下午稍晚,《華特》在公寓裡醒來了。他喜歡打獵,喜歡追逐的感覺,喜歡一個人帶著槍在森林裡晃盪。

華特極少有出現的機會,他知道只有當他那敏捷的方向感──這是在他故鄉澳洲的叢林中習得的技能──必須派上用場時他才出來。上回他出來已是好幾年前了。當時比利與傑姆參加空軍民防團的夏季演習,由於華特的追蹤能力,他還榮獲一枚勳章。

但是,他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打獵了。因此,今天下午他從冰箱上取下雷根的手槍,雖然無法比擬來褔槍,但有總比沒有好。他聆聽氣象報告,知道天氣很冷。他帶了手套,準備好自己的午餐後,開車往南駛上六六囧號公路。他本能地知道該朝什麼方向走──朝南可以到達茂密的森林。他下了公路,沿著赫金州立公園的指標前進,心中盤算他將獲得什麼獵物。

他把車開進森林,停妥車後開始步行。愈往森林內部走,腳下的松葉就愈來愈滑。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能到這片充滿野生動物的寧靜世界裡漫步真是太好了!

大約走了一個小時。偶而,他直覺的反應是,有松鼠在附近,但那不是他想獵取的。他漸漸失去耐性了。這時,他發現樹枝上停了一隻烏鴉,立刻以閃電般的動作瞄準射擊,烏鴉應聲墜落。突然間,他覺得頭暈而退去了……

「野蠻人!」亞瑟冷冷說道:「殺害動物是違反規定的!」

「他為何使用我的槍?」雷根問。

「槍必須上鎖哪!」亞瑟說:「你也違犯規定。」

「不,我們同意有個武器可以隨時取用,但必須不讓孩子們碰觸到,我的位置沒錯。是華特無權拿槍的。」

亞瑟嘆了一口氣,「我真的很喜歡那小子,他充滿活力又可靠,擁有優異的方向感,他一直在閱讀有關澳大利亞的書籍。畢竟,那是大英帝國的一部份。有一次,他還建議我研究袋鼠的進化過程。很遺憾,他現在已被判定為《惹人厭的傢伙了》。」

「只不過是一隻烏鴉,這懲罰未免太嚴重了吧!」雷根表示意見。

亞瑟向他使了莫可奈何的眼色,「為了自衛,你不得不開槍打死人的時刻或許會來臨。但是,殺死任何動物之事,我是不會妥協的。」

亞瑟埋了烏鴉之後走回汽車。亞倫聽見他們最後的談話,他出來了,把車子開回家。

「殺死一隻笨烏鴉就以為自己是偉大的獵人──多愚蠢的傢伙啊!」

*****

(2)

夜晚,開車返回蘭開斯特的路上,亞倫覺得精神不太好,放下手中喝過的百事可樂。當車燈照到一處路旁的廁所時,他決定最好先休息一會兒,於是停在男廁所附近,搖搖頭,閉上眼睛……

丹尼抬起頭,心想自己怎會坐在駕駛座上。稍後,他想起亞瑟的指示,於是移向旁邊的乘客座等待其他人來開車。後來他發現車就停在男廁所附近,另外還有兩輛車裡有人;其中一輛車裡有位頭戴軟帽的女士,另一輛車裡坐的是個男子。他們都只坐在車裡,或許他們也是剛剛「出來」的,正等候有人來開車載他們回家。

他真希望有人出現。他覺得很疲倦,想上廁所。

當他下車朝男廁所走去時,發現那位女士也下車了。

丹尼站在較低的兒童便斗前拉下拉鏈,在十二月寒冷的空氣中發抖。這時,他聽見腳步聲和門鉸聲。那位女士走了進來,這讓他十分驚訝。他立刻漲紅了臉轉向一邊,以免她看見自己在撒尿。

「嗨,甜心!」女士說:「你是同性戀嗎?」

那不是女人的聲音,是男扮女裝,頭戴軟帽,塗口紅,抹胭脂。

「嗨,大男孩,」那人妖說道:「讓我吸吸你的大公雞吧!」

丹尼搖搖頭,開始往後退。但是,另外一個男子也進來了。

「嗨!」他說:「長得很好看,來個同樂會吧!」

那男子抓住丹尼的衣領,把丹尼推到牆上,而人妖則抓住丹尼的上衣,開始拉下丹尼的拉鏈。丹尼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他閉上眼睛……

雷根狠狠抓住男子手臂,將他頂向牆。那男子痛得跪下,雷根立刻又用膝蓋猛踹他胸口,再用空手道擊中喉嚨。一轉身,看見一位女士,遲疑了一會兒,告訴自己絕不可欺負她。

但是,當他聽見她說:「我的天啊!你這殺千刀的!」他就知道她是男扮女裝,於是扭住他的手臂,頂在牆上,用手肘頂住他的背,同時注視另外一個男人是否會站起來。

「和你同伙一樣躺在地上!」雷根命令人妖,並朝他肚子重重一踢,人妖立刻倒地不起。

雷根取走他們的皮夾。正要離開時,那人妖突然飛撲過來,抓住雷根的腰帶。「把東西還我!天殺的!」

雷根剎時迅速轉身,先用腳賜他膀下,接著再猛力飛踢臉部,只見他鼻孔血流如注,嘴裡還吐出幾根斷牙。

「你不會有事,」雷根冷冷說道,「我知道哪幾根骨頭踢斷了也不打緊,我很小心,別怕。」

他看著躺在地上的另一個男子,雖然臉上並未挨打,鮮血卻也從嘴裡流出。雷根心想,可能是剛才出手時打到太陽穴,由於血管破裂而出血,他也可以活下去。雷根取下那男子腕上的精工錶。走出廁所,見到兩輛車,於是拾起石塊打碎車頭燈。在公路上沒車燈,他們是無法尾隨追來的。

雷根開車回到公寓時,朝四週探望了一會兒,確認一切平安之後便退去了……

亞倫張開眼睛,發現已經到家了,他搖搖頭,不必上廁所了。膝蓋有些瘀傷,右鞋不知沾了什麼東西,他彎身摸了摸。

「天啊!」他大叫道,「這是誰的血?是誰打架了?我要知道,我有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雷根必須保護丹尼。」亞瑟說道。

「發生了什麼事?」

亞瑟向他說明了全部的經過,「我們必須讓那些孩子們瞭解,晚上的路旁休息站是危險區域,這十分重要。天黑之後,同性戀者常到那種地方去。雷根必須從那種危險的情境中救出丹尼。」

「這不是我的錯呀!我並沒有要求退去呀!而且也不是我要丹尼出現的。有誰知道在《混亂時期》裡誰該出來、誰該離開?」

「應該是我出來的,」菲利浦說:「應該是我來懲罰那些傢伙的。」

「如果是你,你早被殺死了!」亞倫說。

「要不就是做出什麼傻事,」亞瑟說:「可能是殺了人,然後由我們接受謀殺的罪名。」

「呃……」

「另外,你以後不准再出來。」亞瑟堅定地說。

「我知道,但我還是喜歡出現。」

「我開始懷疑是你竊取時間,你藉著《混亂時期》混水摸魚進行反社會活動。」

「誰?我?才不呢!」

「我知道你曾經出來過,你是服毒者,曾經損傷肉體和精神。」

「你說我是騙子?」

「那是你的特性之一。只要我有權阻止,我是絕不會讓你再出現的。」

菲利浦返回黑暗中,心裡嘀咕著,他並不要求亞瑟提出說明,只要有機會,他還是會偷溜出來的,他知道現在亞瑟的主宰力量已經削弱不少。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當菲利浦出現時,他告訴一位毒品顧客盧偉恩有關休息站發生的事。

「去他的!」盧偉恩說:「難道你不知道那件事把那些同性戀給搞得六神無主了嗎?」

「我也嚇了一跳,」菲利浦說:「我最痛恨那些不要臉的傢伙!專搞陷阱害人!」

「我也痛恨。」

「我們何不也幹一票?」菲利浦說。

「怎麼說?」

「一到晚上,他們就會在路旁休息站附近停車。我們故意引他們上鉤,然後一網打盡!」

「也可以搶劫,」盧偉恩說:「讓聖誕節過得更豐盛,還可以鏟除壞蛋,還給人們的安全。」

「好啊!」菲利浦笑道:「為了像我們這種正派人士而戰!」

盧偉恩攤開公路地圖,在地圖上標出路邊休息站的位置。

「開我的車,」菲利浦說:「我的車比較快。」

菲利浦從公寓裡取來一柄裝飾劍。

在赫金郡洛克橋的路旁休息站附近,他們發現一輛褔斯金龜車。車內坐著兩個人,停在男廁所前方。菲利浦將車逆向停在公路對面、盧偉恩斜靠座椅,服下兩片興奮劑。兩人在那兒乾坐了半小時,守著那輛金龜車,沒人過來也沒人離去。

盧偉恩說道:「一定是對狗男女,還會有誰發瘋在凌晨兩點鐘停在男廁所停那麼久?」

「我去釣他們!」菲利浦說:「我帶劍過去。如果他們跟著我進去的話,你就跟在他們後面,來個前後夾攻!」

菲利浦穿過公路時,心中覺得很刺激,劍就藏在衣服裡。他走進男廁所,如他所預期,有兩個男人跟進來了。

他們一靠近,菲利浦全身就起了雞皮疙瘩。他不確定是否因他們而起。突然,他轉身抽劍,一把抓住男扮女裝的人妖。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是個胖子。當盧偉恩出現用槍頂住胖子背後,那兩人站在那兒呆若木雞。

「好了,他媽的!」盧偉恩大叫道,「全都趴在地上!」

菲利浦從胖子身上掏出皮夾,戒指和手錶.盧偉恩則在人妖身上也搜出一些東西。

然後,菲利浦命令他們回到車上。

「載我們去哪兒?」胖子哭喪著臉。

「載你們到森林裡散散步!」

他們駛離公路,進入荒野,丟下那兩個傢伙。

「輕而易舉嘛!」盧偉恩說道。

「而且啊……」菲利浦說:「還是天衣無縫呢!」

「撈了多少?」

「不少,還有信用卡!」

「去他的,」盧偉恩說:「我看乾脆辭掉工作算了,一輩子就靠這行過日子。」

「維護公共安全!」菲利浦在一旁打趣。

回到公寓後,菲利浦告訴凱文關於這次的完美罪行。他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於是服下兩片鎮定劑,好疏緩不快感……

*****

(3)

湯姆組裝一棵聖誕樹,裝上聖誕燈,四週擺了許多送給家人和瑪琳的禮物。也很期盼待會兒就可以到春日街去探望母親、凱西和凱西的男朋友鮑伯。

一開始,湯姆在春日街的拜訪很順利。但是,當凱西和鮑伯來到客廳,換由凱文出現時,一切都變了。「嗨!你那件皮夾克很不賴嘛!」鮑伯說:「而且還戴了一只新型的精工錶呢!」

凱文把手錶舉起來,「這可是最高級的唷!」

「比利,」凱西說:「你賺的薪水應該不多,錢是哪兒來的,我一直很好奇。」

凱文微笑道:「我幹了一票「完全犯罪」!」

凱西抬起頭,看著他冷嘲熱諷的態度,總感覺有什麼不尋常。「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路旁休息站打劫那些同性戀,他們絕對無法察覺是誰幹的,我沒留下任何指紋或線索,而且那些傢伙也不敢向警方報案,我在他們身上搞了一些錢和幾張信用卡。」

他又把手錶舉起來展示。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這不像是比利。「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他露出微笑搖搖頭,「或許是,或許不是。」

戴摩和桃樂絲進來時,凱西離開客廳走向大廳衣櫃。她在比利的皮夾克裡沒發現任何東西,然後又到門外的車子那兒。沒錯,置物箱裡有個皮夾子、幾張信用卡、一張駕照和一位男護士的身份證,可見他並非開玩笑。她呆坐在車裡一會兒,心想該怎麼辦。她將皮夾放進自己的皮包,決定必須找個人談一談。

比利離去後,凱西告訴母親和戴摩她發現的事。

「天哪!」桃樂絲驚呼,「我不敢相信!」

戴摩看了一下皮夾,「為什麼不?我相信,現在總算知道他怎麼有能力買得起這些東西了。」

「快打電話給傑姆,」凱西說:「他必須回來討論如何協助比利脫身。銀行裡我有一些存款,傑姆的機票錢我付。」

桃樂絲打了一通長途電話給傑姆,要他請假回家。「你弟弟出了麻煩。如果無法解決,就必須向警方報案。」

傑姆向部隊請了特別事故假,在聖誕節前兩天趕回來。戴摩和桃樂絲出示皮夾給他看,同時還為他讀了一段《蘭開斯特鷹報》上有關休息站搶案的報導。

「你快想個辦法幫他忙,」戴摩告訴傑姆,「我知道,我一直希望能當個好父親。史都華死了之後,我就在想這個問題──但是,比利從不接受。我又能怎麼辦?」

傑姆看了皮夾一眼,走向電話,拿起話筒撥了電話給身份證上的人,他必須親自查證。

「你不認識我,」當對方一個男子接起電話回應時,傑姆說道:「但我手中有一件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我先問你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如果有人從你身份證上知道你是個男護士,你會怎麼說?」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答道:「那個人知道我皮夾的下落。」

「好的,」傑姆說:「可否描述一下皮夾的模樣,以及皮夾中還有什麼其他東西?」

男人說明了皮夾的外觀和內容。

「你是怎麼遺失皮夾的?」

「當時我和一兩個朋友在雅典市和蘭開斯特市之間的一個路邊休息站,兩個男子走進廁所,其中一個有槍,另一個握劍,他們搶走皮夾、手錶和戒指,然後載到森林丟下我們就離開了。」

「是什麼車?」

「拿劍的男子開的是藍色龐帝克。」他又將車牌號碼告訴傑姆。

「你如何確定車子和車牌號碼?」

「事發後的某一天,我在城裡的商店又看見那輛車了,距離那個握劍的男子不到五十呎遠,我還跟著他到停車場,他就是做案的那個人。」

「為什麼不報警?」

「因為我目前正應徵一份重要工作,而我又是同性戀。如果去報案,不但暴露自己,還會連累到其他朋友。」

「好了,」傑姆說:「基於你不想報警、不想暴露自已和朋友,我會把皮夾寄回給你,只當沒發生過這件事。」

說完電話之後,靠向椅背深呼吸,看著母親、戴摩和凱西,「比利的確有麻煩。」然後又再次抓起話筒。

「你打電話給誰?」凱西問。

「我要告訴比利,明天我會去他那兒,參觀他的新房子。」

凱西說道:「我同你一道去。」

第二天晚上是聖誕夜,湯姆光著腳丫歡迎傑姆和凱西的來訪。他身後有一株漂亮的聖誕樹,四週擺了許多禮物,牆上掛著一隻劍和其他裝飾品。

當傑姆與湯姆聊天時,凱西走到樓上去,她想找出比利犯罪的其他證據。

「嗨,我有個問題,」凱西不在場時,傑姆問道,「你哪兒來的錢買這些東西?手錶、衣服、禮物和這些裝飾品?」

「我女朋友在上班。」湯姆說道。

「是瑪琳一個人付的錢?」

「當然,有不少是用信用卡買的。」

「用信用卡買東西會拖垮你,我希望你不要隨便花錢。」

傑姆才在空軍接受過審訊課程的訓練,他決定利用這些技巧協助自己的兄弟。如果能讓比利開口說真話,承認自己犯罪,或許還有辦法避免他被關進牢裡。

「帶著信用卡到處走是很危險的,」傑姆說,「別人會偷你的信用卡肆意揮霍……」

「信用卡的額度是五十元,超過的部分由公司支付,他們有能力負擔的。」

「報上報導,有人在休息站被偷走信用卡,我是說,這隨時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傑姆看見比利的眼眸裡有異樣的神情。「嘿!你還好嗎?」

凱文抬起頭看著傑姆,心想傑姆在這裡做什麼?來公寓多久了?他瞄了一下手上新錶,九點四十五分。「什麼?」凱文問道。

「我說,你還好嗎?」

「當然好啊!為什麼不好?」

「我是說,你要小心使用信用卡,你應該也知道了,休息站的搶案。」

「是啊!我看過這些報導。」

「我聽說被搶的人是同性戀。」

「是啊!他們活該!」

「什麼意思?」

「那些同性戀怎會有那麼多錢?」

「不論是誰幹的都得小心,犯了搶劫罪是要判重刑的。」

凱文搖搖頭,「那得要逮到搶犯,搜出具體的證據才行。」

「呃……比方說,我在你牆上發現一把劍,正好與那些被害者描述的一樣。」

「他們無法證明。」

「或許沒錯,但在搶劫現場還出現過一把槍。」

「嘿!我可沒做案喲!他們無法扣押我的。」

「是啊,但他們可以逮捕另一個人,這個人會供出共犯。」

「我才不會被牽連進去,」凱文堅持說道,「事情並非那些同性戀說的,現場並未留下任何指紋或線索。」

凱西下樓來了,與他們坐了幾分鐘。當比利上樓到浴室時,她交給傑姆她在樓上發現的東西。

「天哪!」傑姆驚呼,「竟然有這麼多張不同名字的信用卡!這要如何才能讓比利脫罪?」

「傑姆,我們一定要幫助他,這不像是比利做的。」

「我知道,或許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要他面對問題。」

當凱文下樓回來時,傑姆出示那些信用卡給他看。「比利,這就是我的意思。那些搶案是你幹的,所有證物都在你公寓裡。」

凱文氣得大吼大叫:「你無權到我房裡搜查我的東西!」

凱西在一旁說:「比利,我們是想幫你忙呀!」

「這是我家,你們沒有搜索票,竟然進到我房間,翻動我的東西。」

「我是你大哥,凱西是你妹妹,我們是想幫你……」

「沒有搜索票搜到的證物在法庭上無效!」

傑姆要凱西先到車上等他,因為待會兒可能會有一場打鬥。當傑姆再度面對他時,凱文開始往廚房走去。「比利,這些東西全是用信用卡買來的,他們會控告你!」

「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凱文堅持說:「我只買一、兩件東西,然後就把卡丟了。」

「比利,你這是犯法呀!」

「那是我個人的事。」

「但你會惹禍上身的!」

「聽著,你無權跑到這裡責問我所做的事,我已經是成年人了,這是我的房子,我做的事與你無關,而且你離家也已經很久了。」

「沒錯,但是我們關心你呀!」

「我並沒有要你來這兒,你立刻滾出去!」

「比利,在事情未解決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凱文取下一件皮夾克,「好吧!媽的!不然我走算了。」

傑姆的體格一直比弟弟健壯,加上最近接受的軍事訓練,他擋在凱文面前,立刻來個過肩摔。傑姆並不想太用力,但凱文此刻早已滾向聖誕樹了。樹被推到牆上,禮物散成一地、燈泡碎裂、電線拉斷,燈全熄了。

凱文站起來,再次朝大門走去,他不太會打架,也不想和傑姆打架。但是,他必須離開。傑姆抓住他的衣服,朝吧台摔過去。

凱文退去了……

當雷根撞到吧檯時,馬上就看見是誰在攻擊他。雖然還不清楚原因,但他從來就不曾喜歡過傑姆,也從未原諒過他。因為他離家遠去,讓比利和那些女孩單獨面對米查。這時,他看見傑姆擋住大門,於是後退一步,從吧台裡取出一把刀,使力朝傑姆擲去,正好飛射在傑姆腦袋旁的牆上。

傑姆嚇住了,他從未見過比利如此冷酷的面孔,也從未見過比利如此的暴力,他看著那把刀,就在距離腦袋數英寸的牆上抖動。他知道弟弟非常恨他,甚至想致他於死地。這時,他讓雷根光著腳丫子從身旁走向大門外的雪地裡……

丹尼發現自己在屋外行走,心想為什麼會穿著如此單薄的衣服在凍人的街道上行走呢?沒穿鞋也沒戴手套,他立刻走回屋內。進入大門,他看見傑姆滿臉驚訝的神情看著自己。

丹尼也打量他,發現地板上被推倒的聖誕樹和散亂的禮物,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懼。

「你毀了我的聖誕樹!」丹尼啜泣道。

「抱歉。」

「祝你有個愉快的聖誕節,」他抱怨道,「因為你破壞了我的聖誕節。」

在車裡久候多時的凱西,這時慘白著臉衝進屋來。「警察來了!」

幾分鐘後,有人在敲門,凱西望向傑姆,再看看哭得像孩子似的比利。

「該怎麼辦?」她說:「如果他們……」

「最好讓他們進來。」傑姆打開門讓兩位警員進來。

「我們接到擾亂安寧的報告。」其中一位警員說道,同時打量客廳。

「你們鄰居打電話到警局抱怨。」另一位警員說。

「很抱歉,警官先生。」

「今晚是聖誕夜,」第一位警員表示,「其他人都是和樂團圓的,你們這兒是怎麼回事?」

「我們剛才有一些爭吵,」傑姆回答,「已經結束了。我們並不知道聲音很大。」

警官在記事本上寫了幾個字,「好吧!安靜點,別再鬧事了。」

警察離開之後,傑姆拾起外套,「比利,好了,我想我們該道別了,我在蘭開斯特只剩兩天,我必須回基地去。」

傑姆和凱西離開,丹尼仍在哭泣。

大門已被關上。湯姆睜開眼睛張望。手掌不斷滴下鮮血,他從傷口上取下一些玻璃碎片,用水清洗傷口,他不知道凱西與傑姆去了哪兒,也不知道屋裡為什麼會變成一團糟。他曾花了很多功夫裝飾聖誕樹,但現在都已亂七八糟,那些禮物全都是他和其他人格親手做的,全都不是買來的,樓上有幅畫,也是他為傑姆畫的──是傑姆最喜歡的海景──他一直希望能親自送給傑姆。

他把那些斷落一地的樹枝再裝回去,希望恢復原貌,但多半的飾物均已碎裂,它曾是一棵非常漂亮的聖誕樹。在瑪琳到達之前,他趕緊包好送她的禮物。是他打電話邀請她過來度聖誕夜的。

瑪琳看見公寓中慘不忍睹的情景嚇了一大跳,「發生了什麼事呀?」

「我也不很清楚,」湯姆回答,「坦白說,反正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愛妳。」

她親吻他,帶他進入臥室。她知道每次出現類似的場面時,他就變得非常脆弱而且需要她。

湯姆漲紅了臉,閉上眼睛。當他跟著她進入房間時,他問自己為何無法清醒久一些,直到那件事做完呢?

聖誕節當天,亞倫並不知道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他放棄了追查客廳如此混亂的原因。他問了好幾次,卻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天哪,他多麼痛恨如此混亂的時刻呀!他儘量整理那些未完全毀損的禮物、重新包裝──包括湯姆為傑姆晝的畫,他將禮物全搬進車裡。

當他到達春日街的母親家時,開始用很快的速度拚湊出昨晚發生的事。傑姆對於比利向他擲飛刀企圖殺他的事感到傷心,凱西、戴摩和桃樂絲則對比利犯下搶案之事非常生氣。

「那些休息站搶案全是你幹的!」戴摩怒聲大吼,「而且還用你母親的車去犯案。」

「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麼!」亞倫反駁道,無奈地舉起雙手,重踩地板上樓去了。

他走開後,戴摩搜查他外套口袋找到車鑰匙,和傑姆、凱西、桃樂絲魚貫走出大門檢查汽車行李廂,結果發現信用卡、駕照和公路地圖。三十三號公路上的休息站,全被畫上X記號。

他們轉頭時,發現比利就站在門口望著他們。

「是你幹的!」戴摩邊說邊亮出證據。

「沒什麼好擔心的,」凱文回答,「我才不會被逮捕,那是一件完全犯罪,我沒留下任何指紋或證物,而且那些同性戀也不敢去報案。」

「你這個笨蛋!」戴摩大吼,「傑姆打電話給那個被你偷去皮夾的傢伙,他在城裡見過你,你把全家人都扯進這個完全犯罪中了!」

只見他臉色大變,驚恐取代了冷靜。

他們決定幫助比利毀去那些證物。傑姆打算把車開回空軍基地,由他負責繳納汽車貸款;比利必須搬出公寓,另外再到梅伍大道上找房子住。

眾人說話時,丹尼靜靜坐在一旁聆聽,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而且也不知道大夥兒什麼時候才要拆開他送給他們的聖誕禮物。
第十六章

(1)

1月8日星期三,湯姆與瑪琳約在紀念廣場購物中心的餐廳共進午餐。他看到一輛廂型貨車停在「葛雷西藥房」門前,只見搬運工人將一只大箱推進藥房。這時,湯姆喃喃說道:「他們在運送毒品。今晚這家藥房會工作得很晚。」

瑪琳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他為何會這麼說。

凱文計劃打劫這家藥房,還邀集盧偉恩和另外一個朋友白諾宇。他向他們說明計劃,要他們兩人去執行,得手之後大家平分贓款和毒品。由於凱文負責計劃,因此可分得百分之二十。

當晚,他們兩人依凱文的指示,一到凌晨一點半便立刻展開行動。他們用槍逼迫藥劑師,將他鎖進店後,搜刮保險櫃裡的錢和藥櫃裡的毒品。

他們仍按原定計劃把車駛進樹林,將白色旅行車塗成黑色,然後開車去接凱文。返回白諾宇的住處後,凱文開始清點毒品,分別有:令他靈、補累柳丁、得墨落、奎魯德、得落迪和其他藥劑。

他估計這批貨的市價達三萬至三萬五千元。這時,他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從好奇轉變成貪婪。黑夜漸退時,他們情緒高昂,兩人前後分別偷偷靠近凱文,都向凱文建議兩人分贓就好了,大可幹掉第三者。結果,在天際初露曙光前,趁他們兩人睡意正濃、意識未明,凱文把所有的錢和毒品放進兩只皮箱,一個人開車前往哥倫布市。他知道那兩人都沒膽量與他對抗,他們都怕他。

盧偉恩和白諾宇買通警察,這是凱文預料中的事。只要處理掉那些毒品,一切證據便煙消雲散。遭搶的藥劑師見過那兩人,卻未見過凱文,整件檔案都無法牽扯於他。

隔日,瑪琳讀到《蘭開斯特鷹報》上「葛雷西藥房」搶案的報導,心中立刻升起不祥預感。

幾天後,湯姆約她見面共進晚餐,她很驚訝那輛老道奇車已被漆成黑色了。

「是你幹的,對不對?」她壓低嗓門。

「什麼?汽車改顏色?」湯姆無辜地問道。

「葛雷西藥房搶案是你幹的!」

「天哪,現在妳的意思是說我是搶犯?瑪琳,這件事我根本都不知道,我發誓。」

這讓她迷糊了,某些跡象卻不得不令她相信比利犯了案。但是,對於剛才的指控,比利真的很生氣。除非他是全世界最偉大的演員,否則他一概否認的態度實在是太逼真了。

「我只是希望這件事與你無關。」她說道。

分開後,對於瑪琳的指控,亞倫愈來愈緊張,他總覺得不太對勁。開車返回工作的路上,他認為自己必須得到一些幫助。

「快出來呀,兄弟們!」他大聲喊道,「我們現在有麻煩了。」

「亞倫,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亞瑟說:「繼續往前開。」

「不換人駕駛嗎?」

「我不想開車,我一直不習慣美國的道路,你繼續開就好了。」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亞倫問。

「在《混亂時期》裡,我太專注於我的研究工作,因此發生什麼事我一無所知。但是,我懷疑有一些《惹人厭的傢伙》曾經竊取時間,而且還犯了法。」

「我也曾試著想告訴你。」

「我總覺得我們需要雷根出來。」亞瑟說:「你能找到他嗎?」

「我試過,說真的,每次有需要時都找不到!」

「讓我試試看,你只要專心開車就行了。」

亞瑟努力往黑暗的內層仔細搜尋,他看見其他人的影像,有人在床上睡覺,有人坐在陰影之中,那些《惹人厭的傢伙》拒絕看他──他們已被裁定不准出現,他對他們一點兒力量也使不上了。最後,他終於找到雷根,雷根正與克麗絲汀玩耍。

「雷根,我們需要你,我相信有人犯了法,讓我們處於險境之中。」

「那不是我的問題,」雷根說:「我並沒有幹下那些犯行!」

「我知道,但我必須提醒你,如果我們之中有人被關進監獄,大夥兒都必須進去。想想看,克麗絲汀在那樣的環境裡──一個漂亮的女孩必須與那些性犯罪和精神異常的罪犯關在一起。」

「好吧!」雷根回道,「你知道我的弱點。」

「我們必須查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亞瑟開始進行一般的調查,詢問每一個內在人格──雖然他知道某些惹人厭的傢伙說謊──他將搜來的零碎情報拚湊起來。湯姆告訴他,瑪琳指控湯姆參與「葛雷西藥房」的搶案,而且也談到前幾天運送毒品之事。

華特否認自從射擊烏鴉遭裁定為《惹人厭的傢伙》之後,曾摸過雷根的槍。但是,他曾聽到有個操布魯克林口音的人,談起路旁休息站完全犯罪之事。最後,菲利浦承認路旁休息站的騷擾事件是他幹的,但堅決否認參與『葛雷西藥房』搶案。

接下來,凱文談到他曾計劃搶劫。

「但我並未參予,我只是策劃整個搶案,然後把他們兩人丟下。或許他們曾行賄警察,但我是清白的。警方絕對無法把我和這件搶案牽扯在一起。」

亞瑟將這些情形向亞倫及雷根提出報告:「現在,二位請想一想,有沒有任何會令警方聯想到我們的可能?或是任何可以逮捕我們的理由?」

依他們所知,目前似乎很安全。

幾天後,哥倫布市一位警方的線民指認比利。由於該線民欠了某位警探一份情,因此向警探密報,在比利賣給他的毒品中,有一部份與「葛雷西藥房」遺失的毒品很類似。這份報告傳回了蘭開斯特市警局,不久,法院即開出拘票,通令逮捕比利。

*****

(2)

星期一下班後,瑪琳來到公寓,湯姆給了她一只訂婚戒指。

「瑪琳,這是給妳的。」湯姆以充滿愛意的語氣告訴瑪琳,「如果我發生了任何意外,我要告訴妳,我永遠愛妳。」

為她戴上戒指時,她幾乎不敢相信他說的話,雖然這是她期盼許久的時刻,但現在內心卻十分痛苦。難道他正在期待什麼不幸的事發生嗎?她眼中充滿淚水,卻又不願表現出來。不論他曾做過什麼事,不論那些人會對他如何,她都永遠和他站在同一條線上。

在她1975年1月20日的記事本上,她寫道:「我訂婚了,真是太令人難以相信。」

第二天,警方逮捕了丹尼。

他們將他推入警車,關進菲爾德郡立監獄。他們唸過他的權利,開始審訊他。丹尼對於他們所說的事,一點兒概念也沒有。

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的審訊,丹尼從那些警探們所說的話,組合出一幅景象──盧偉恩因酒醉駕車被警方逮捕,接受警方審問時,他說比利和白諾宇搶藥房。

丹尼抬頭看著他們,一臉茫然的神情。警方希望他寫下自首聲明。警方提出問題時,丹尼聽見腦海裡亞倫的聲音,指示他該如何回答。審訊結束後,警方要丹尼在聲明上簽字,他很吃力地用鉛筆在紙上簽下「威廉.密里根」的名字。

「現在可以回家了嗎?」丹尼問道。

「如果能繳付現金一萬元的保釋金,你就可以出去。」

丹尼搖搖頭,仍對發生的事感到困惑。這時,警方早已領著他進牢房了。

當天稍晚,瑪琳付了保釋金保他出獄。湯姆回去與桃樂絲、戴摩住在一起。他們已與葛喬治律師聯絡上了。葛律師兩年前曾因比利在匹克威郡的強暴案為他辯護過。

等候審判時,亞瑟獲知還有其他幾項針對比利的指控。兩名受害者指認,比利是休息站搶案的搶匪之一。1975年1月27日,公路巡邏隊正式向法院提出控訴,理由是威廉.密里根在公路休息站搶劫。

比利後來被送進監牢,當天也正是兩年前他被送往少年感化院的日子。

*****

(3)

亞倫想親自站在證人席上為自己辯護,亞瑟則想挺身證明搶案發生時自己並不在場。

「公路休息站的搶案是怎麼回事?」亞倫問。

「是雷根幹的,為了自衛。」

「似乎有其他被害者,他們的財物遭搶劫。」

「這並不正確,」雷根堅持說道,「在休息站我並未搶劫被害人的財物。」

「那麼,是有其他人幹的囉?」亞倫說道。

「他們能證明嗎?」雷根問。

「我怎麼知道?」亞倫說,「我又沒看見。」

「我們該怎麼辦?」雷根問。

「真是一團亂,」亞瑟說:「可以相信這位律師嗎?兩年前他未設法不讓我們進感化院!」

「這次他說我們可以答辯,」亞倫說:「據我暸解,如果我招認「葛雷西藥房」的搶案,就會被判「保護緩刑」,這樣或許我們就可以不必被關進監牢。」

「什麼是「保護緩刑」?」

「意思是把我們關起來,但不讓我們知道要關多久,然後出奇不意地突然釋放我們,讓我們因為感激而不再犯罪。」

「果真如此的話,」亞瑟說:「那我們就應聽從律師的建議,這也是我們付錢給他的原因。」

「好,」亞倫說:「就這麼辦,我們用認罪來交換。」

1975年3月27日,威廉.密里根在法庭上承認自己犯罪。兩個月後,亞倫知道法庭只針對休息站搶案給予「保護緩刑」的判決;因此,他還必須為「葛雷西藥房」的搶案坐二年至五年的牢。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們全都楞住了。

6月9日,在孟斯菲感化院停留四十五天之後,亞倫與其他五十九位犯人被一部藍色巴士載往利巴嫩監獄,每兩位犯人就用一副手銬給銬在一起。

他試著躲避坐在巴士前方負責護送的武裝警察眼光。兩年的牢獄生活他怎可能活下去?當巴士到達監獄時,他的恐懼情緒愈來愈高漲;眼前見到的是加設鐵絲網的圍牆和牆上的警衛。犯人魚貫步下巴士,列隊進入監獄大門。

兩扇遙控大門倏地開啟,然後又在身後閉上,這聲音提醒亞倫,這兒的確是監獄。他整個胃緊張得快爆炸了,他無法走到第二道門……

當第二道門開啟時,雷根出現了,他邊點頭邊跟隨其他犯人緩緩前進。現在起,亞瑟不再有權控制了。到了這地方,雷根知道一切必須由他來負責安排。在未來的兩年至五年裡,只有他有權決定誰該出來。當身後的鐵門關上時,傳來一陣沈重的轟隆聲。
第十七章

(1)

雷根發現利巴嫩監獄比孟斯菲感化院的環境還要好,這兒比較新、比較乾淨,而且光線也很明亮。在第一天的環境介紹時,他聆聽有關監獄作息規定、監獄學校以及各項勞務說明。

一位有巨大下巴和足球員頸子的高個兒站了起來,雙手交叉,左右搖晃。

「好了,」他說:「我是李奇隊長,你們都自認為是角頭大哥?現在起,你們由我管轄,無論在外面混得如何,如果在這兒不規矩,可別怪我打爛你們的頭,去他的什麼公民權、人權,還是嘮什子權利。在這兒,你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團爛肉。罩子放亮點兒,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他教訓了十五分鐘之久。雷根認為他只是唬人,給新進囚犯下馬威,沒什麼大不了。

雷很注意到那位瘦弱戴眼鏡的心理醫師,他的話也是如出一轍,「現在各位已經不是什麼人物了,只是囚犯沒身份、沒人在意你們,也沒人注意你們的存在,你們只是名不見經傳的犯人。」

當這矮男子不斷羞辱他們時,有些新報到的囚犯已經按耐不住,開始反言相譏。

「你他媽的什麼東西,憑什麼告訴我們這些!」

「你哈拉什麼狗屎?」

「我不是犯人。」

「你是瘋子。」

「媽的,去死吧!」

雷根看見大夥在言語上不停反唇相譏,他覺得那心理醫師是故意這麼做的。

「看吧。」心理醫師說,並且指著大家,「看看發生了什麼事,難怪你們無法在社會裡生存;只要一有壓力,你們就不知如何控制自己,只會用尖酸粗魯的字眼互罵,你們必須在牢房裡學習如何調適自己,將來才可能重返社會。」

當大夥兒知道這位心理醫師只是在上課時,彼此便相望會心一笑。

走在主通道上,牢房裡的老犯人嘲笑每一位通過的菜鳥犯人。

「嗨!看這兒,菜鳥!」

「嗨,下流胚,待會兒見!」

「那小子長得不賴,是我的!」

「嘿!是我先看見的,是我的女人!」

雷根知道他們指的正是自己,他用冷酷的眼神望回去。當晚,在牢房裡,他與亞瑟討論。

「這兒由你負責,」亞瑟說:「但我必須告訴你,這兒許多笑話和戲謔只是他們排解壓力的放鬆舉動,讓眾人發笑罷了。你必須清楚認出誰是監獄的小丑,誰是真正的危險人物。」

雷根點點頭,「我也正這麼想。」

「我有另外一項建議。」

雷根半帶微笑聆聽──聽亞瑟提建議而非下命令,實在是很有趣的事。

「我注意到除了警衛之外,那些身穿綠色制服的囚犯是唯一被允許在走道上行走的人。申請工作時,或許我們可以要亞倫申請監獄醫院裡的工作。」

「理由是什麼?」

「如果能擔任醫生的助手,多少都比較有安全上的保障──尤其是對那些孩子們而言。你知道嗎?在監獄裡和醫生有關係的人比較受尊敬。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某一天他們可能需要接受醫療。醫院的工作我駕輕就熟,讓亞倫負責和外面的人溝通。」

雷根同意這是個好點子。

隔天,當獄方與新進囚犯談到過去的工作經驗與專長時,亞倫說他希望能在監獄醫院裡工作。

「你受過訓練嗎?」李奇隊長問。

亞倫依亞瑟指示的回答:「我服役時曾在大湖海軍基地的藥劑學校附屬醫院工作。」這也並非一派胡言,亞瑟是自己進修學習的,他並未說自己是以醫學生的身份接受過訓練。

隔週,監獄醫院的施海利醫生要求見比利。當亞倫走在寬闊的走道上時,他發現利巴嫩監獄的建築結構就像一隻巨大的九腳蟹;中央的走道上有許多辦公室,各條走道朝不同的方向延伸。到達醫院時,亞倫站在由一面強化玻璃隔出的等待室中等候,兩眼注視施海利醫生。他是一位花髮的年長者,慈祥、紅潤的臉龐和溫暖的微笑。亞倫注意掛在牆上的畫。

最後,施海利醫生揮手要他進入辦公室,「我聽說你曾在檢驗室工作。」

「我一生的理想就是成為醫生,」亞倫說:「我想,在偌大的監獄裡,或許您需要一位能從事血液與尿液檢驗的助手。」

「以前做過嗎?」

亞倫點點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我已忘了大部份,但我可以學習,我學得很快。正如我說的,將來我離開之後,希望能從事這個行業。我家裡有許多醫學書籍,我曾自修過,我對血液學有特別濃厚的興趣。如果您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會非常感激您的。」

他可以感覺施海利醫生對他連珠砲的話語並無多大興趣。他試著找出其他方式來引起施醫生的興趣。「那些壓克力畫真的很不錯喲!」亞倫說道,並迅速望了牆壁一下,「我比較喜歡油畫,但畫那幅畫的人一定是個行家。」

施醫生的臉色變得比較有興趣了,他說:「你作畫嗎?」

「我一直都在畫,雖然我選醫學當職業,但自小時候起,人們就說我有繪畫天份,或許有一天我可以為您畫一幅肖像,您的臉型十分突出。」

「我收集美術品,」施醫生說道,「我自己偶爾也會動動筆。」

「我始終覺得藝術與醫學是相輔相成的。」

「你賣過畫沒有?」

「嗯,還賣得不少,風景畫、肖像畫、靜物畫都有。我希望有一天能在監獄裡繪畫。」

施醫生玩弄手上的筆,「好了,比利,我給你一個機會到檢驗室工作,先從擦地板開始,地板擦完之後就整理這個地方。你會與史托米一塊兒工作,他是值班看護,會告訴你一切。」

*****

(2)

亞瑟非常興奮,對於必須比其他犯人早起床進行血液試驗他並不在意。只要發現病歷表寫得不夠充分時,他就會開始為那十四名糖尿病患另外記錄屬於他自己的病歷表。多半時間他都待在檢驗室裡觀察顯微鏡、準備幻燈片。三點半回到牢房時,雖然已疲憊不堪,但內心卻非常愉快。

他未注意到新來的室友,這位室友是個沈默寡言的人。

阿達娜用各種不同花色的毛巾舖在地板上,掛在牆上裝飾牢房;亞倫則開始與其他囚犯進行交易──用一條有花紋的毛巾交換一包香煙,而且借人兩根香煙來賺取一根香煙的利息。一個星期結束時,他一共賺到了兩包煙。他不斷增加交換項目,包括他母親和瑪琳探監時帶來的東西。他可以到褔利社購買食物,因此晚上不必到餐廳用餐。他利用檢驗室取來的塞栓塞住洗臉盆,在洗臉盆中裝滿熱水,將雞肉罐、水果糊罐、湯罐或牛肉罐燙熱,這樣就可享用鮮美的食物了。

他非常驕傲地穿上綠色制服,對於自己可以四處走動的特權很滿意。他可以大大方方在通道中跑來跑去,不必像蟑螂一樣沿著牆角走。他樂於享受別人稱他為「醫生」,也要求瑪琳為他買一些醫學書籍,在學習醫學方面,亞瑟真的很認真。

湯姆知道許多其他囚犯將女友的名字登記為妻子,如此一來,她們就可獲准探監。他要求雷根把瑪琳登記為妻子,起初亞瑟反對,但雷根否決了他的異議。如果成了威廉.密里根的妻子,她就可以帶東西來探監了。

「寫信給她,」雷根說:「要她帶橘子來,但必須用針筒注入伏特加酒,這樣很好吃。」

《李》在利巴嫩監獄中首度出現,他是個喜劇演員,機智、喜歡開玩笑。正如亞瑟的理論,李認為笑聲是一種廣被大多數犯人接受的安全閥。起初,那些犯人的戲謔曾嚇壞了丹尼,並令雷根發火,如今卻都成了李的拿手絕活。雷根曾經聽過比利的父親在脫口秀方面的舞台表演;雷根認為,李在監獄裡也有他必要的活動空間。

但是,李的言行踰越了笑話範圍。他在亞倫的香煙裡塞進硫礦碎片,然後將這些特製煙放在亞倫的香煙盒內,當其他犯人向亞倫要煙時,李就把特製煙給對方,當他走開或離開餐廳之後,就可以聽見受害人的一陣咆哮。因為香煙會毫無緣由的燃燒起來,甚至好幾次就在亞倫的眼前爆炸。

某天早晨,檢驗血液的工作完成後,亞瑟沈思那些黑人罹患的貧血症,他退下去了。李無事可做,便想出惡作劇的點子。他打開一只洋蔥油罐,用刷子沾了一下,塗在顯微鏡接目鏡邊緣。

「嘿!史托米,」他交給史托米幻燈片,「醫生要這份檢驗報告,你趕緊檢查一下。」

史托米將幻燈片放在顯微鏡下,對好焦距。突然,他迅速抬起頭,眼裡全是淚水。

「發生了什麼事?」李無辜地問道,「有這麼悲傷嗎?」

這令史托米哭笑不得,脫口怒道:「操你媽的!大混蛋!」邊吼邊衝向洗臉盆沖洗眼睛。

過了一會兒,李看見一位犯人走進來,交給史托米五塊錢。史托米從排滿藥罐的藥櫃上取下標有11-C的玻璃罐,拔掉木塞遞給那個人,那個人一飲而下。

「那是什麼?」當犯人離去時,李問道。

「仙丹,是我自己調配的,每劑五元,如果客戶上門而我不在,你就為我招呼生意,我會給你一塊錢分紅。」

李說他會遵守這項協議。

「聽著,」史托米說道,「施醫師交待下來,要整理那些急救用品,請你代勞一下好嗎?我有其他事必須料理。」

當李在整理櫃子時,史托米從架上取下11-C罐,將酒精倒進大燒杯,又將清水裝進原來的酒精裡,然後在瓶口四週抹上一層極苦的濃縮液。

「我有事去找施醫師,」他告訴李,「這兒一切就拜託你了。」

過了十分鐘後,一位身材魁梧的黑人進入檢驗室,說道:「給我11-C,小子,我已給史托米十元了,一共是兩劑,他說你知道仙丹在哪兒。」

李將仙丹拿給那個黑人,他很快就往嘴裡倒。突然,他的眼睛睜得好大,立刻吐了出來。

「好小子,你騙我!這是什麼鬼東西?」他不停用袖子擦拭嘴巴,嘴唇奇怪地抖動著。

那黑人抓起瓶口,用力敲打桌面,整個瓶子應聲粉碎,瓶裡的肢體撥到李的制服上。那黑人握著破碎的瓶頸大喊「白鬼!我一定要你好看!」

李倒退回門口,「雷根,」他低聲說道,「嗨!雷根。」

李愈來愈恐懼,期待雷根出現保護他。但是,沒有人出現。他衝出檢驗室奔向大廳,那黑人就在後面追趕。雷根準備開始現身了,但亞瑟說道:「李必須接受教訓。」

「不能眼見他被欺負呀!」雷根回答。

「如果他仍不知有所收斂的話,」亞瑟說:「將來可能是個禍患。」

雷根接受了建議。因此,當李跑進大廳時,雷根並未出面干預。「雷根,你跑哪兒去了?」

當雷根覺得李已受夠教訓,情況也十分危急時,他將李推走。此刻,黑大個兒已逼近胸前,雷根停了下來,拖出病床阻擋黑大個兒的去路。黑大個兒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破瓶子給割傷了。

「結束了!」雷根大吼。

黑大個兒整個人跳起來,因憤怒而發抖。雷根抓住他,將他摔向X光室,只見他倒在牆邊。

「沒事了,」雷根說:「如果你還不住手,我就殺了你!」

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黑大個兒睜大了眼睛。比利不再是受到驚嚇的大男孩了。黑大個兒發現自己被一個帶有俄國口音的白人逼進牆角,那白人眼裡露出凶光。黑大個兒的手臂被他狠狠扭到背後,他另一隻手臂頂住頸子。

「可以住手了吧!」雷根在他耳邊低語,「這地方待會兒必須清理一下。」

「好了,兄弟,放輕鬆點兒,別玩真的。」

雷根鬆手,黑大個兒倒退步行,「兄弟,我要走了,剛才的事別計較,就當沒發生……」他迅速跑開了。

「那是野蠻人解決問題的方式!」亞瑟說。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雷根問。

亞瑟聳聳肩,「如果我有你的體格,或許我會採取同樣的手段。」

雷根點點頭。

「李如何了?」亞瑟問道。「這要由你下決定。」

「他是惹人厭的傢伙。」

「沒錯,我們需要的是個能說點兒比較實際的笑話的人,他這個人沒價值。」

李被判出局了,他很不願意待在黑暗中,寧可完全消失。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沒有人笑。

*****

(3)

湯姆的信開始出現無法預測的情緒變化,他寫信給瑪琳:「我的手指關節腫了。」他在信中描述他與另一位偷他郵票的犯人打架的情形。8月6日,他發誓要自殺,五天之後,他寫信要她送來壓克力畫具,這樣他就可以開始作畫。

亞瑟抓到四隻老鼠當寵物飼養,並且研究牠們的行為。他開始撰寫有關移植老鼠皮膚到人體上的報告。某天下午他在檢驗室寫筆記時,有三個人犯進來。其中一位在一旁把風,另外兩位站在他面前。

「那包東西給我!」其中一位說:「我們知道是你拿走的,快交給我!」

亞瑟搖搖頭,繼續寫自己的東西。那兩個人繞過桌子,一把抱住他……

雷根推開那兩人,輪番痛踢他們。在外把風的男子聞聲進來,手中還握了把小刀。雷根見狀,立刻打斷他的手腕。最後,那三人狼狽地逃開。其中一個還大吼:「你死定了,比利!」

雷根問亞瑟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包東西,」亞瑟回答,「從他們的言行舉止看來,我猜想一定是毒品。」

他搜遍了檢驗室和藥櫃,最後在架子最頂層的一些書籍和紙張後面,找到一只塑膠袋,裡面裝有白粉。

亞倫問道:「是毒品嗎?」

「我必須先檢驗才能確定,」亞瑟說完便將白粉放在天平上,「大約有半公斤。」

結果,那是一包古柯鹼。

「你要如何處理這些東西?」

亞瑟撕開袋子,將白粉全倒在馬桶裡。

「一定會有人發瘋!」亞倫說。

但是,亞瑟早已轉頭去想他那皮膚移植的報告了。

亞瑟曾經聽過關於監獄裡憂鬱症之類的事,大多數的囚犯都會先通過一段情緒不安的階段。當犯人失去自我獨立及地位時,還必須同時承受各種壓迫與強制性的生活程序,如此的轉變通常會造成犯人的沮喪及情緒的崩潰。這對比利而言,則造成了各種人格的《混亂時期》。

寫給瑪琳的信改變了。菲利浦和凱文曾寫過一些猥褻的言詞、畫過色情漫畫,如今已經停止。現在,信中顯示的是精神錯亂的恐懼。湯姆在信中提到他內心有莫名的空虛,同時還寫道,他日以繼夜地研究醫學,說是在獲得假釋後,他將去學醫。「即使花上十五年的時間!」

他承諾將與瑪琳結婚、買一棟自己的房子,而且繼續做研究,最後成為一位專家。「妳的看法如何?」他寫道,「密里根醫師娘和密里根太太。」

10月4日,由於古柯鹼事件,獄方決定將比利轉到C區牢房隔離接受保護。他的醫學書籍和電視被取走,於是雷根把鐵床上的鐵條拆下來,塞進門栓。工作人員必須將整扇門卸下,才能進入將他帶出牢房。

他常失眠、嘔吐,視覺有些模糊,於是就向上呈報這些症狀。施海利醫生為他診療,給他一些藥效較弱的鎮靜劑和止痙劑。雖然施醫師認為比利的問題大多數是心理上的,但在10月13日,他命令獄方讓比利移往哥倫布市的中央醫療中心接受治療。

亞倫被送抵醫療中心後,寫信到美國公民自由聯合會要求協助,但沒有任何回音。到達哥倫布市十天後,院方發現他罹患胃潰瘍,被告知要進食中和酸性的胃潰瘍餐,然後再度被送回利巴嫩監獄的隔離室。他知道,要到1977年4月,才能符合假釋條件。

*****

(4)

聖誕節和新年來了又去。1976年1月27日,亞倫與其他囚犯集體絕食。他寫信給哥哥:

親愛的傑姆:

我躺在牢房裡時,想到的是你和我年幼時的情景。隨著年紀一天天成長,我的靈魂就愈痛恨生命。很抱歉,我是造成家庭破碎的原因。在你的人生中,你有許多目標與希望,可千萬不要學我。如果你因此而恨我的話,我很抱歉。但是,我仍然尊敬你。因天父之聖名,我向你發誓,我並未犯下那些被控的罪行。神說每個人都有他所屬的地方和命運,我猜想這就是我的命運。我很抱歉因我的行為,而為你和我週圍的每個人帶來羞辱。

湯姆寫信給瑪琳:

給我的瑪琳:

現在,牢裡正展開集體絕食抗議。在囚犯掌握勢力前,我特地寫信告訴妳這件事。因為如果監獄被囚犯接管,他們就不允許寄出信件了。吵雜聲,和玻璃破碎聲愈來愈激烈,如果我不小心把食物從推車上弄翻,我一定會被殺死……

不知是誰放的火!但很快就被撲滅了。警衛正將囚犯拖出去,整個行動進行得很緩慢。但在下個星期內,囚犯或許會佔領監獄。告訴妳,情形就是這樣。警衛全都荷槍實彈守在外面。但囚犯們並不害怕。瑪琳,我非常想念妳,但又不能見到妳。事情發展得愈來愈糟了,再過幾天,這兒的事就會上六點的電視新聞,目前只有辛西那提電台在報導。如果事態擴大了,請勿到這附近來。據我所知,將會有成千的人圍在監獄四過,妳根本就無法擠到前排來。我愛妳、想念妳!請幫我個忙吧!周圍的人說要我把這封信送到地方電台去。他們必須經由大眾的協助才可能達成他們訴求的目標。千萬記住,必須送到電台!他們要我向妳致謝。好了,瑪琳,我非常非常非常的愛妳,妳要好好照顧自己。

愛妳的比利

附記:事情過後,請帶可可亞來探監!

《鮑比》將自己的名字寫在隔離房的鐵床上。在這兒,他可以沈溺於自己的幻想中。他看見自己是個大明星,在電視和電影中出現,或旅行到遙遠的地方,展現出英雄式的冒險行為。他很不喜歡別人叫他《羅勃》,而一直堅持自己是《鮑比》。他很自卑,不存任何理想,只在心中幻想自己領導其他囚犯。他是他們的模範,就像偉大的印度國父甘地一樣──通過絕食,他會讓那些統治階層跪下求饒。絕食抗議一週後,活動雖然停止了,但鮑比決定持續下去。他的體重已大幅減輕。

某天晚上,當守衛用餐盤送來食物時,鮑比將餐盤推回去,還把食物撥到守衛臉上。

亞瑟和雷根雖然都同意鮑比的幻想幫助他們度過難關,但他的不飲不食,已將身體搞壞了。雷根宣佈,羅勃是《惹人厭的傢伙》。

某天下午,桃樂絲前來探監後,湯姆走出會客室──桃樂絲此行目的是為了慶祝她兒子的21歲生日。他走到一半回過頭從會客窗看見以前未曾留意到的情景:在房間各個角落,犯人們都坐在他們女人身旁,手隱藏在小方桌下看不見。他們彼此不說話,也不互相注視,只見兩眼若無其事地凝視前方,根本就像金魚眼。

他問隔房的鐘斯這是怎麼回事。鍾斯笑說:「小子,你真不知道?他們是用手做愛!」

「我不相信。」

「小子,如果你有個女人,她會為你做任何事。她們來這兒全部穿裙子不穿褲子,甚至還不穿內褲。下次如果我們同時會客,我會讓你瞧瞧我女人的屁股。」

隔週,他和桃樂絲會面時,見到鍾斯和他女朋友走來。鍾斯眨了一下眼睛,掀起女友的裙子,展現出她光滑的屁股。

湯姆的臉紅了,立刻將頭轉向另一側。

當晚,湯姆寫信給瑪琳時,字體改變了。菲利浦寫道:「如果妳愛我,下次來的時候記得要穿裙子,但不要穿內褲。」

*****

(5)

1976年3月,亞倫開始期待六月的假釋到來。但是,當假釋委員會決定將公聽會延後兩個月時,他開始擔心了。他聽別人說,必須買通總辦公室的相關人員,才可能保證假釋案的通過。亞倫開始用鉛筆和炭棒作畫,把畫賣給其他囚犯和守衛,藉此累積財富。他寫信給瑪琳,懇求她帶來注射有伏特加酒的橘子,其中一顆是給雷根吃的,其餘的就賣掉換錢。

6月21日,在被轉到保護隔離牢房八個月後,他寫信給瑪琳,說他十分確定假釋公聽會的延期只是一種心理測驗。「否則我會發瘋,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他被轉到C區的「精神病區」,仍被隔離。那兒有十間牢房,是特別為精神有問題者設立的。後來,由於丹尼拒絕接受治療,因此又被送往哥倫布市中央醫療中心。經過短暫的停留後,再次返回利巴嫩監獄。

在C區牢房時,亞倫繼續書寫《風箏》給典獄長──《風箏》是一種正式的抗議函。他抗議自己被任意隔離,憲法權利被剝奪。他還威脅說,要控告所有獄方人員。過了幾週,亞瑟提出改變策略的建議!──沈默,不與任何人交談,不論是囚犯或警衛。他知道這麼做會令獄方緊張。同時,其他孩子們也拒絕進食。

八月,他被安置在隔離病房已十一個月了,他接到通知,說他可以遷回一般牢房了。「我們可以讓你做一些比較不具危險的工作,」杜爾曼典獄長說道,手指著牆上的塗鴉,「我聽過你的藝術天份,如果派你到萊納先生的美術班,你覺得如何?」

亞倫興奮得點頭。

隔天,亞倫到美術教室,那兒到處都很忙碌,只見一群人忙著製作絹網、練字、照相和印刷。幾天來,身材瘦小、脾氣倔強的萊納先生偏著頭看亞倫,亞倫似乎對教室內的忙碌景象不為所動。

「你喜歡做什麼?」萊納問他。

「我喜歡畫畫,尤其對油畫很在行。」

萊納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始起頭看他。「在這兒沒有人畫油畫。」

湯姆聳聳肩,「我想畫。」

「好的,比利,跟我來,我想我知道該從哪兒為你找到晝具。」

湯姆的運氣很好。吉利柯西監獄的油畫課程正好結束,於是送來一些油畫顏料(畫布和畫架。萊納先生幫湯姆擺好畫架,然後告訴湯姆可以開始動手作畫了。

半個小時後,湯姆拿了一幅風景畫給萊納先生。他嚇了一跳,「比利,我從未見到有人畫得如此快,而且還畫得這麼好。」

湯姆點點頭,「如果我想完成任何事,我必須學著畫快一點。」

雖然油畫不在計劃中,但萊納先生知道比利只要手中握著畫筆,情緒就變得十分平靜。因此,他允許比利從星期一到星期五,可以畫所有他喜歡的畫。囚犯、警衛和其他行政人員,無不讚賞湯姆的畫作。他畫了許多幅,與別人以物易物,這些畫作的署名是《密里根》;其他畫作則是為自己而畫的。當桃樂絲或瑪琳來探監時,獄方允許她們攜出那些畫。

施海利醫師常到美術班教室探視,他向比利請教如何作畫。湯姆教他如何處理風景、如何畫石頭,讓那些石頭看起來像在水裡。施醫師甚至利用週末休假,帶著比利離開牢房,兩人一起作畫。由於他知道比利厭惡監獄裡的食物,所以便為比利帶來潛艇三明治和起司燻鮭魚圓麵包。

「我希望能在自己牢房裡作畫。」某個週末,湯姆告訴施海利醫師。

施醫師搖搖頭,「如果是兩人房,這就行不通,有違獄方的規定。」

但是,這項規定過不久就不適用了。數日後的某夜,兩名守衛來到牢房將比利搖醒,因為他們在比利的房間發現大麻。「不是我的,」湯姆告訴他們,他很擔心守衛不相信他的說詞而再度將他送進單人特別房,但是,當守衛審問另外一位同房囚犯時,那囚犯竟招認大麻是他的,因為他非常怨恨他妻子離他而去。這位囚犯隨即被送進隔離牢房,只留下比利一個人。

萊納先生與摩雷諾副主任商量,在其他囚犯尚未進來之前,不妨先讓比利在囚房裡作畫。摩雷諾同意了。因此,每天美術課下午三點半下課後,比利可以回到牢房繼續作畫直到上床睡覺為止。時間過得很快。

然後,有一天,有個警衛說,就快有囚犯搬進來了,於是亞倫走進摩雷諾的辦公室。

「摩雷諾先生,如果您讓其他人與我共室,我就無法再畫畫了。」

「是嗎?那你可以到別的地方畫嘛!」

「可否容我向您說明一些事?」

「稍後再過來,我現在很忙。」

午飯後,亞倫從美術教室帶來一幅湯姆剛完成的油畫,摩雷諾盯著那幅畫。「是你畫的?」他問道,然後提起畫作,欣賞這幅深綠色的風景;在畫裡,有條河流曲曲折折地流向遠方。「嗯,我也想擁有這麼一幅畫。」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在牢房裡作畫,我就畫一幅送你。」亞倫說。

「呃……稍等一下,你會為我畫一幅?」

「而且免費。」

摩雷諾叫來助理,「卡西,把新囚犯的名牌從威廉.密里根囚房前的名牌匣中抽出來,拿另一塊畫X的白卡插進去。」然後轉向亞倫,「別擔心,你在我這兒還有九個月的時間,九個月後便可假釋了,我不會安排任何人犯到你牢房去。」

亞倫非常高興,但是他和湯姆、丹尼只利用閒暇時間畫個幾筆,他們不想完成任何一幅畫。

「你們要很小心,」亞瑟建議道,「摩雷諾一旦取得畫,他可能就會食言。」

亞倫敷衍摩雷諾大約兩個星期,然後走進摩雷諾的辦公室,送給他一幅有船隻停泊的港口圖。摩雷諾非常高興。

「你確定這可以防止任何人進我牢房嗎?」亞倫問。

「我就寫在告示板上,你可以進去看看。」

亞倫走進安全室,只見在他的名牌下寫著一行字:「別在威廉.密里根的牢房裡安排其他人。」還用透明膠帶貼覆在上面,似乎是永久性的。

比利自此開始大量作畫,他為警衛、行政人員、母親以及瑪琳作畫。她們可以帶回家出售。有一天,有人請他為監獄大廳的牆畫一幅掛畫,於是湯姆便畫了一幅非常巨大的畫,掛在詢問台後方的牆上。但是,他犯了一項錯誤──他簽上自己的名字。在送出畫之前,亞倫發現了,趕緊將名字塗去,改筆《密里根》的署名。

大部分的畫作並未滿足他,那些畫純粹是為了出售賺錢。但是,有一天,他對某一幅畫非常專注,那是他在一本美術書籍中看到的。

亞倫、湯姆和丹尼三個人以該圖為藍本,畫下一幅名為《高貴的凱撒琳》的作品。起初,原本要畫的是一位手持曼陀林的十七世紀貴婦──臉部及雙手由亞倫負責,湯姆負責背景的部份,細節則由丹尼主筆。當丹尼準備在她手上畫曼陀林時,卻發現不知該如何畫。因此,他改以樂譜取代。在晝夜不眠的情況下,他們三人連續畫了四十八小時。完成時比利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

進入利巴嫩監獄之前。《史蒂夫》很少有機會出現。他年輕時,曾坐在汽車駕駛座上,吹噓自己是全世界最優秀的駕駛員。李被雷根放逐之後,雷根便允許史蒂夫出來,因為史蒂夫也有惹人發笑的能力。他自豪說他是當今全世界最優秀的模倣演員,模倣的任何人物都一定讓觀眾捧腹大笑,模倣是他的看家本事。

但是,當他學習雷根那口斯拉夫口音時,卻把雷根給惹火了;用英國低下階層的口吻說話時,也令亞瑟憤怒。

「我才不是用那種方式說話!」亞瑟堅持說道,「我才沒有那種土包子鄉音!」

「他會為我們惹來麻煩。」亞倫說。

某天下午,史蒂夫站在李奇隊長身後,兩臂交叉、左右搖晃,模倣李奇的姿勢。李奇忽地轉身逮到他。「好了,比利,你可以到地洞練習你的絕活了,或許十天的隔離會給你一些教訓。」

「亞倫曾警告過我們會出事,」亞瑟向雷根說道,「史蒂夫是個沒用的傢伙,既沒野心也沒才能,唯一會做的就是嘲笑別人。旁觀者或許會被他的滑稽逗笑,但是那些被模倣者會變成我們的敵人。雖然目前由你負責掌管,但我不認為我們該樹立任何敵人。」

雷根也同意史蒂夫是《惹人厭的傢伙》,於是裁定史蒂夫出局。但史蒂夫拒絕被判出局,他模倣雷根的腔調咆哮道:「這是什麼意思?你並不存在,任何人都不存在,你們全是我幻想出來的虛構人物!這兒只有我一個人,我才是真正的人,其他的人只是幻象!」

雷根摔倒他,前額撞上牆壁。然後,史蒂夫退去了。

在亞瑟的催促下,亞倫申請參加由社區大學在監獄中開設的課程,選修了英國文學、工業設計、基礎數學和工業廣告四個科目,他在美術科目中得了A,英國文學與數學是B。在藝術課程中他的表現最佳──「特優」、「高度的才能」、「理解力強」、「非常值得信賴」、「人際關係良好」以及「深具創造力」──各種褒獎不一而足。

1977年4月5日,亞倫出席假釋委員會。他們告訴他,三週後就可獲釋。

好不容易接到出獄通知時,亞倫簡直是喜出望外,他無法安靜坐在那兒,只是不斷在牢房中來回踱步,甚至還把通知單折成紙飛機。釋放前一天,經過李奇隊長辦公室時,口哨聲引起了李奇的注意。亞倫朝李奇射出那架紙飛機,然後帶著微笑離開了。

4月25日是比利坐監的最後一天。感覺上,時間過得特別慢。才凌晨三點,亞倫便無法再入睡,只是在房裡走來走去。他告訴亞瑟.出獄之後,在決定誰該出現或退去方面,他應該也有發言權。「負責與外界交涉的人是我,」亞倫說:「而且在麻煩時刻為大家解圍的人也是我。」

「要讓雷根放棄主控地位恐怕很難,」亞瑟說:「經過兩年完全的控制之後,他不會同意所謂的「三頭政治」。我猜想雷根有意繼續掌握控制權。」

「但是,出了獄之後,你就是老闆了。我要找份工作,好適應外面的生活,所以發言角色應當加重才行。」

亞瑟閉緊雙唇,「亞倫,你的要求也不見得不合情理,雖然我不能代表雷根發言,但你會獲得我的支持。」

下樓時,一位警衛遞上一套新西裝給他,亞倫對於西裝的高品質與合身頗為驚訝。

「這是你母親送來的,」警衛說,「本來就是你的。」

「是嗎?」亞倫露出似乎記得的模樣。

另一位警衛遞上一份收據要他簽名。出獄之前,他必須賠償在他牢房遺失的塑膠杯──三毛錢。

「上次要我搬去特別牢房時,他們把塑膠杯取走了。」亞倫說:「事後並未還給我。」

「這件事我不清楚,你必須先付錢。」

「好啊,這種遊戲我也會玩!」亞倫大叫道,「我不付錢。」

他們帶他到行政部門的唐先生辦公室。唐先生問道,坐監的最後一天怎麼還會有爭執。

「他們要我付被取走的塑膠杯錢,那杯子並不是我弄丟的!」

「這三毛錢你一定要付。」唐先生說。

「如果我付的話,就不得好死!」

「不付就別想出去。」

「我可以在這兒露營,」亞倫坐了下來,「我絕不為我沒做的事付錢,這是原則問題。」

最後,唐先生還是放他走了。當他走向會客室準備與母親、瑪琳、凱西見面時,亞瑟在途中問道:「難道真有必要這麼做嗎?」

「就像我對唐先生說的,這是原則問題。」

萊納專程趕來為比利送行,施海利醫師也來了,還塞了一些錢在他口袋裡,那是畫作的尾款。

亞倫迫切地想走出監獄大門,因此當桃樂絲與施醫師說話時,亞倫非常不耐。

「走了啦!」亞倫對凱西說:「我們走吧!」

「比利,稍等一會兒,」桃樂絲說道:「我還有些話要說。」

他站在那兒煩躁得很,看著母親說個不停。

「該走了吧!」

「好了,再一分鐘。」

只見他走來走去、不斷抱怨。最後,他忍不住大叫起來:「媽!我要走了!如果妳要留下,那就儘管說個夠!」

「好了,施海利醫師,再見,謝謝您為比利所做的一切。」

他往門外走去,她跟在後面。鐵門在身後關上了。亞倫注意到,當初入獄時第二道門關上的聲音並未傳來。當凱西把車開來時,亞倫仍然在生氣。他認為她們應該敞開大門讓出獄者飛奔出去,不該與人說話而讓他在監獄裡枯等。被關在牢裡已經夠受的了,更別說是嘮嘮叨叨的母親竟然也要他多待在那鬼地方。真是太過份了!他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

「開車到這兒來很不容易!」最後,他開口說話了,「監獄開立的支票最好就在這裡兌現。回蘭開斯特兌換很愚蠢,他們會知道我剛出獄。」

他走進銀行,在支票上簽字交給櫃台。當銀行職員給他五十元現金時,他把五十元放在施海利醫師給他錢的同一只口袋裡。這時,他仍在生氣,氣得不想再處理眼前的事了……

湯姆看看四週,心想自己為何會站在銀行裡?是剛進來?還是正要出去?打開皮夾,抽出大約有二百元,隨後又放進去。他想,或許是正要走出去吧?透過玻璃大窗,他看見母親和瑪琳在車裡等他,凱西在駕駛座上,這才引起他的注意。於是望了一下銀行員身後的日曆.今天正是他出獄的日子。

他跑出銀行大門,假裝手上握有什麼東西,「快!快逃!快把我藏起來!」他緊緊抱住瑪琳大笑,感覺好極了。

「比利,」瑪琳說:「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情緒說變就變。」

她們想告訴他兩年來蘭開斯特市發生的一切,但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與瑪琳獨處。只能在監獄會客室見面的日子已經結束了,現在他只想與瑪琳獨處一室。

當他們到達蘭開斯特市時,瑪琳告訴凱西:「我在購物中心下車,我必須回去上班。」

湯姆當場楞住了,內心受到極大的打擊。因為他認為他出獄的第一天,她會和他在一起。他沒說一句話,吞下眼中的淚水。但是,內心的空虛卻逐漸擴張。他退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亞倫大聲說道:「我早就認為她不適合他。如果她真關心湯姆,就應該繼續請假。最好現在就和她斷絕關係。」

亞瑟說:「從一開始,我就是持這種看法。」
第十八章

(1)

比利假釋前八週,凱西搬回蘭開斯特父母的住處,同時也回到原公司任職。她之所以忍受這項工作的原因是,她交了位朋友湯貝芙。她們同在震耳欲聾的包裝部門工作,檢查由輸送帶送來的玻璃成品是否有瑕疵。直到凱西辭了工作到雅典的俄亥俄大學念書,她們都還保持聯絡。

湯貝芙和比利的年齡相仿,是位美麗的年輕離婚女子,一頭棕髮及深邃的綠眸。凱西發現湯貝芙非常獨立、不屈不撓又爽直。她對心理學有興趣,想瞭解人類的性惡面,並且研究行為背後的真正原因。

凱西告訴她自己的家庭──尤其是比利──曾受害於米查的暴力,她邀請湯貝芙到母親家,讓她觀賞比利的畫作,並告訴她比利坐牢的原因,湯貝芙說希望能見比利一面。

比利回來後,凱西安排和她們一同開車兜風。那天下午,湯貝芙駕駛一輛白色奧斯汀出現在春日街,凱西大喊正在修車的比利,介紹他們互相認識,比利只是點點頭,然後又回去做他的事了。

「來呀,比利,」凱西說:「你答應我們一起去兜風的。」

他看看湯貝芙,又看看修理中的褔斯車,搖頭說:「我不認為自己適合開車,我還沒把握。」

凱西笑了,「他現在簡直就像英國人。」她告訴湯貝芙,「真的,真的很像。」

他用傲慢的眼神瞪視她們兩人。凱西被惹惱了,她不希望湯貝芙認為自己的哥哥是騙子。

「走吧!」凱西堅持說:「你可不能食言而肥,兩年沒開車並不久啊!你很快就會熟悉了。如果你真的害怕,我來駕駛。」

「或是坐我的車。」湯貝芙說。

「我來駕駛。」最後他說,然後走到褔斯車後座旁,為她們開車門。

「至少你在監獄中還沒忘記紳士的禮貌。」

凱西坐進後座,湯貝芙則在前座。比利繞過車子,坐入方向盤後啟動引擎。他很快的放開離合器,褔斯汽車向前衝上馬路,但卻是逆向行駛。

「或許該讓我來開吧!」凱西說。

他沒說話,屈著身子,將車轉向右邊,慢慢行駛。靜靜走了幾分鐘後,駛進一家保養廠。

「我想我必須加些汽油。」他告訴工作人員。

「他沒問題吧?」湯貝芙問凱西。

「他沒事。」凱西說:「他常這個樣子,一下就好了。」

此刻,她們注意到他的嘴唇無聲無息地動著,然後又很快張望四週的環境。他瞧見凱西坐在後座,於是他點點頭並且笑了笑。「嗨!」他說,「是個開車的好天氣。」

「我們要去哪兒?」當他開上馬路,凱西趁機問道,他開車變得非常有自信而且平穩。

「我想去看科梨溪,」他說:「兩年來我在夢中見過它好幾次了。」

「湯貝芙知道你的事,」凱西說:「我跟她說過你以前的事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湯貝芙,「這世界上很少有人願意與一位剛出牢的犯人兜風的。」

凱西看見湯貝芙毫不躲避比利的目光,「我不用那種方式衡量別人,」湯貝芙回答,「我也不希望這樣被衡量。」

從後視鏡裡,凱西見到比利的眉毛上揚、嘴唇緊閉,她知道湯貝芙的話讓比利印象深刻。

他們到了科梨溪──他以前經常露營的地方。他凝視溪流,就好像第一次見到一樣。凱西望著樹梢間透下的陽光灑落在水面上的點點跳躍光芒。她立即明白為何比利如此深愛這個地方了。

「我得再畫下此地的美景,」他說:「但是這次畫的不同,我想欣賞所有我知道的地方,全都畫出來。」

「這地方並沒改變呀!」湯貝芙說道。

「但是我變了。」

他們在這個地區逛了兩小時之後,湯貝芙邀請他們到她的拖車小屋用晚餐。於是他們先載她回春日街取車。她告訴他們詳細地址。

凱西很高興比利穿那件細條紋的新西裝赴晚宴。穿上新裝的他,看起來既瀟瀟又端重,八字鬍和頭髮也都梳理乾淨。在她的拖車小屋裡,湯貝芙介紹自己的孩子──五歲大的布萊恩以及六歲大的蜜雪兒──比利立刻將注意力轉到孩子們身上,說笑話給他們聽,讓他們坐在膝蓋上,好像自己也是小孩一般。

小孩吃過飯、上床睡覺之後,湯貝芙告訴比利說:「你真有孩子緣,蜜雪兒和布萊恩很快就和你打成一片了。」

「我喜歡小孩,」他說:「尤其他們真的好可愛。」

凱西露出微笑,心裡很高興比利有很好的心情。

「我還邀請了一位朋友共進晚餐,」湯貝芙說:「史迪也住這兒,但他剛離婚。我們是最佳拍檔,我想你們會喜歡他的。他較比利年輕幾歲,半個查諾基人,是個不錯的傢伙。」

一會兒之後,史迪來了,凱西對他深褐色的皮膚、黑色茂密的頭髮,以及黑藍色的眼睛驚訝不已,他較比利高些。

晚餐時,凱西察覺比利很喜歡湯貝芙和史迪。湯貝芙詢問比利有關利巴嫩監獄的生活,他告訴他們有關施海利醫師與萊納的事,還有最後他是如何在牢中繪畫度日的情形。餐後,他說了一些讓他陷入困境的事件,凱西卻認為他在吹牛。突然,比利跳了起來,「我們開車兜風吧!」

「這個時候?」凱西說:「已經是半夜了!」

「好主意!」史迪說。

「我找鄰居來看顧小孩,」湯貝芙也贊同,「任何時間她都可以來。」

「我們去哪兒呢?」凱西問。

「找個遊樂場,」比利說:「我想盪秋鞦韆。」

褓姆來了之後,他們全擠進褔斯汽車,凱西和史迪坐後座,湯貝芙和比利在前座。

他們到一間小學校的運動場。凌晨兩點,他們玩躲迷藏和盪鞦韆的遊戲,凱西很高興比利玩得很開心,如果比利能交到好朋友,便不會與坐牢前的那些壞朋友交往了。這是假釋官員不斷提醒家人的重點之一。

清晨四點,送湯貝芙和史迪回拖車小屋之後,凱西問比利今晚過得如何。

「他們真的是好人。」比利說:「我覺得我交了一些朋友。」

她抓緊他的手臂。

「還有那些孩子,」他說:「我真的喜愛那些孩子。」

「比利,有一天你會成為好父親的。」

他搖搖頭,「那是不可能的事。」

瑪琳覺得比利變了。他像變個人似的,態度強硬而且想甩掉她。他處處躲著她,這對瑪琳是一種傷害,因為他在監獄時,她從未與其他男人約會過,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出獄後的一週,他在下班時來接她,他似乎恢復了往日的模樣,輕聲說話而且彬彬有禮──就是她喜歡的──她很高興。他們駕車前往科梨溪,這又是一次愉快的兜風,然後回到春日街,桃樂絲和戴摩出去了,他們進入他的房間。自從他回來後,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真正單獨相處,沒有任何爭執;也是第一次可以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機會。由於太久沒擁抱過了,她反而感到有些害怕。

他一定感覺到她的驚嚇,他鬆手。

「怎麼了,比利?」

「我才要問妳怎麼了?」

「我好害怕,」她說:「就是這樣。」

「怕什麼?」

「已經有兩年我們沒能在一起了。」

他下床,穿上衣服,「好吧!」他抱怨道:「我已經沒興趣了。」

分手突然降臨。

一天下午,比利出現在店中,這讓瑪琳錯愕不已,他要她一同開車去雅典市,在那兒共度一個夜晚,然後第二天早上到學校接凱西,再開車回蘭開斯特。

瑪琳回答她不想去。

「我會打電話給妳,」他說:「看妳改變了主意沒有。」

但是,他並沒打電話來,幾天後,她知道是湯貝芙陪他去雅典市的。

怒氣下,她打電話給他,說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或許我們該忘掉一切,全都過去了。」

他同意她的說法,「或許事情有了變化,我擔心妳會受到傷害,我不希望妳再受傷害。」

她知道現在已無挽回的餘地了。但是,兩年的等待最後竟成一場空,這讓她十分難受。

「好,」她說,「那就結束吧!」

戴摩擔心的是比利的謊話,這孩子會在做出一些愚蠢瘋狂的事之後說謊,以逃避懲罰。醫生曾告訴他,不能再讓比利說謊。

戴摩對桃樂絲說:「他不是笨孩子,他太聰明了,但聰明反被聰明誤。」

桃樂絲的回答只有一個,「這不是比利,是另一個比利。」

對戴摩而言,比利除了繪畫之外,沒有其他天份或能力,他從不肯接受別人的勸告或指示,戴摩說道:「比利寧可聽陌生人說的話,也不願接受熟人的勸告。」

每次戴摩問比利是誰給他消息或建議時,比利的回答永遠是「是我認識的人告訴我的!」他從未提起對方的名字或解釋「認識的人」是誰或在哪兒見過。

比利的這種態度讓戴摩非常不滿,他甚至連簡單的問題也不願回答,只是靜靜走出房間或轉過頭去。戴摩對比利的恐懼感也越來越覺得厭煩。舉例來說,他知道比利對槍有恐懼感──雖然孩子對槍都不甚瞭解,但對戴摩而言,比利根本是無知到了極點。

只有一件事是戴摩無法理解的,在身材上,他比起比利魁梧多了,有時候他們比賽腕力,戴摩認為一定輕而易舉就可贏他,但有天晚上,戴摩與比利再次比腕力時,出乎意料地輸了。

「再比一次,」戴摩堅持,「但這一次改用右手!」

比利沒說一句話,又贏了他,然後站起來離開。

「像你這麼強壯的人應該去外面工作,」戴摩說:「你什麼時候才會找到一份工作?」

比利看看他,露出非常迷惑的表情告訴戴摩,他已經出去找過工作了。

「你是個騙子,」戴摩大叫:「如果你真想找份工作的話,你會找到的。」

爭吵持續時。最後,比利拿起衣服和一大堆私人物品,氣呼呼的衝出屋子。

*****

(2)

湯貝芙現在讓被趕出拖車小屋的史迪住在自己的小屋裡。當她聽說比利在家裡的爭吵後,她要比利搬過來住。於是,比利在保釋官的許可之下,搬進湯貝芙家。

湯貝芙與兩位男士住在一起很高興。幾乎沒人相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性關係,而只是三個好朋友。不論去哪兒,做任何事都在一起,她從未如此快樂過。

比利與蜜雪兒、布萊恩相處得很好,他帶他們去游泳、買冰淇淋或是到動物園遊玩。他關心兩個小孩的程度就好像是親生的一樣。每次湯貝芙下班回來後,她會驚訝屋內整理得非常乾淨,但碗盤除外,比利從不清洗碗盤的。

有時,比利的言行非常女性化,湯貝芙和史迪懷疑他是不是同性戀。通常,比利會與湯貝芙一同睡一張床,但從未動過她。有一天,她問起這個問題,比利說自己陽萎。

她並不在意這件事,她非常關心他,她喜歡他們一同做事。比方說外出郊遊、露營、花五十元在地攤上小吃;或是夜深人靜時,在科梨溪畔的森林間穿梭,比利持手電筒扮演007電影中的詹姆斯龐德,試著找出大麻毒品。他用英國口音說話,給每一棵植物一個拉丁名字,大家都覺得十分有趣。他們在一起做的全是瘋狂事,但湯貝芙覺得處在兩個大男人中間非常快活。

有一天,湯貝芙發現比利已把他那輛綠色的褔斯汽車漆成黑色,還加上瘋狂的銀色彩條。

「在這個世界上,這是獨一無二的褔斯汽車!」他說。

「比利,為什麼要漆成黑色?」湯貝芙和史迪同時問道。

「治安單位一直在監視我,這麼一來,他們的工作便要輕鬆多了。」

他沒告訴他們真正原因。有一次,亞倫身體不適,忘了車子停在哪兒,而這輛黑銀相間的顏色可以輕易讓他找到自己的車。

但幾天後,比利見到史迪兄弟皮爾的廂型車時,他用褔斯車和他交換;然後,又用這輛廂型車與史迪的朋友交換一輛不會動的機車。經過史迪妙手回春之後,機車可以動了。

有時,史迪發現比利是個瘋狂的機車騎士,但有時他又害怕得不敢騎機車。一天下午,他們在鄉間奔馳,經過一片陡峭的岩坡地,史迪小心地沿著路緣前進,不久聽見上方有很大的引擎聲,他抬頭看見比利正在懸崖頂端。

「你是怎麼上去的?」史迪大聲喊著。

「騎上來的呀!」比利回答。

「不可能!」史迪大吼回去。

幾秒後,他見到比利的轉變。比利試著從懸崖下來,但他的行為卻好像完全不知道如何騎機車似的,好幾次車子朝一個方向駛去而他人卻往另一個方向去。最後,在下面的史迪將機車停好,爬上陡峭的山壁,幫比利把機車給弄下來。

「我不敢相信是你騎上去的,」史迪說,回頭看看後方的路,「但又沒有其他路徑。」

比利的表情看起來似乎並不知道史迪說什麼。

還有一次,史迪單獨與比利在一起,他們走進樹林裡,爬了兩小時的山路之後,面前仍然是尖拔的山坡,史迪知道自己比較健壯,但這樣的路程對他而言已經是很吃力了。

「比利,我們到達不了那裡了,休息一下就回頭吧!」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樹幹上,然後看見比利突然充滿不可置信的力氣,用很快的速度跑到山坡頂上,他不想輸給比利,於是也一步一步地爬上去。到達坡頂時,他看見比利站在那兒,俯瞰山下風景,伸長手臂搖晃,張口說出一大堆史迪也無法瞭解的語言。

史迪站到比利身旁。此時,比利轉過身來看著他,卻好像不認識他一樣,然後朝山下的池塘方向一溜煙跑掉了。

「比利,天哪!」史迪大叫:「你哪來的體力啊?」

但比利邊往前跑邊用外國話咆哮。他穿著衣服跳入池塘游泳,很快就游到池塘對岸。

好不容易史迪趕上了比利,比利卻早已坐在池塘岸邊的大石頭上,用力甩頭,好像要將水珠全給甩乾似的。

他抬頭看著史迪,用抱怨的口氣說:「你為什麼把我推進水裡?」

史迪盯著他看,不願與他起爭執。

當他們回到機車旁時,比利騎車時笨手笨腳的模樣就好像初學者一般,史迪提醒自己得留意這個人,因為他一定是個瘋子。

「你知道將來我要做什麼嗎?」他們邊走邊談,「我要把一塊畫布掛在兩棵榆樹之間,畫布拉得很高,汽車可以從下面通過,我要畫一幅有灌木和樹林的山峰,山峰下有一條隧道。」

「比利,你的念頭很古怪。」

「我知道,」比利說:「但我還是要去做。」

湯貝芙發現她的存款一天天減少了,錢多半花在購買食物、汽機車的修理上(比利買了一輛二手喜美車)。因此,她暗示比利與史迪應當開始出去找工作了。他們從蘭開斯特市的幾家工廠開始找起。五月的第三週,比利向雷可化學廠的人事部天花亂墜一番,結果兩人都被錄用了。

那是相當吃重的工作。當玻璃纖維絲從大桶中倒出來捲成一匹匹的布時,他們的工作就是等到一定長度,將纖維絲剪斷,然後把重達一百磅的捲筒抬上卡車,接著繼續處理下一捲。

有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比利載了一位搭便車旅行的人,他的脖子上掛了一部自動相機。

在駛往城裡的路上,比利向那位年輕人談條件交易,他建議用三片禁藥交換他的照相機。史迪看見比利把手伸進口袋,取出用塑膠袋包著的白色藥丸。

「我不吃這東西。」年輕人說。

「每一片你可以賣八元,利潤不錯的。」

搭便車的男子算計了一下,從脖子上取下照相機交給比利。比利讓那男子在蘭開斯特市下車。然後,史迪轉向他,「我不知道你有這些東西。」

「我沒有。」

「那些禁藥是哪兒來的?」

比利笑了,「那些是阿斯匹靈。」

「天啊!」史迪大笑,手拍大腿,「我從未見過像你一樣的人。」

「有一次我賣了一皮箱的假藥,」比利說:「我想再幹一票,咱們來製作一些假藥吧!」

他把車開到一間藥房前,買了一些膠質和其他成份。回到拖車小屋後,將膠質放在湯貝芙的餐盤中融化,等到凝固後約有十六分之一英吋高的塊狀物,並且變得又乾又硬時,再切成四分之一英吋的小方塊,放在膠帶上。

「每一片假迷幻藥應當可以賣個幾塊錢。」

「吃了它會怎麼樣?」史迪問。

「你會快活起來,可以見到幻覺。但最妙的是,如果有人發現你賣的是假貨而不是毒品時,你認為那些傻小子會怎麼辦?去找警察嗎?」

第二天,比利啟程去哥倫布市。回來時,整皮箱的貨全賣完了,他賣光了一整袋的阿斯匹靈和假迷幻藥,而手上握有一疊鈔票。但史迪注意到比利的神色有些害怕。

隔天,比利與史迪正要騎車上班時,一位叫瑪麗的鄰居大聲要他們停止噪音,比利隨手扔了一把螺絲起子到她拖車小屋裡,金屬碰撞聲就像開檔似的引人注目。她打電話找來警察,以侵入私宅之名逮捕比利。戴摩必須前往保釋,雖然事後指控無法成立,但假釋官說比利得搬回家住。

「我會懷念你們的,」他在打包行李時說:「而且也會想念孩子們。」

「我們大概也不會在這兒待很久,」史迪說:「聽說管理員要趕我們出去了。」

「你們要怎麼辦?」比利問。

「在城裡找個地方,」湯貝芙說:「把拖車小屋賣了,這樣或許你可以再來與我們同住。」

比利搖搖頭,「你們不需要我。」

「比利,這麼說是不對的,」她說:「你知道我們是最佳三人行。」

「再說吧!我得先搬回家去。」

他離開後,湯貝芙的兩個孩子都哭了。

*****

(3)

亞倫已厭倦化學工廠的工作,尤其現在史迪也辭去了工作。他對領班越來越不滿,亞瑟向亞倫抱怨,如此低賤的工作會影響他們高貴的身份。

六月中旬時,亞倫向公司提出勞工受災賠償,並且辭職不幹。

戴摩察覺比利已辭去工作,他打電話到公司獲得證實。他問比利:「工作丟了,是嗎?」

「那是我的事。」湯姆說道。

「你住在我的房子裡,那就是我的事,家中的帳單全由我支付。錢就在那兒,就看你能不能賺得到。但是你連一件工作也做不好,你欺騙了我們,你從未做對過一件事!」

他們爭吵了大約一個鐘頭。湯姆聽見載摩所說的話與米查當年的鄙視用詞全然相同,於是等著看比利的母親會不會過來為他說幾句話,但是她什麼話也沒說。他知道無法再住下去了。

湯姆走進房間,整理東西放入袋子裡,再把袋子放到車上,然後坐在車內,等著有人開車載他離開這鬼地方。最後是亞倫來了,他看見湯姆一臉怒氣,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問題,」亞倫把廾車駛上馬路,「現在是我們離開蘭開斯特的時候了。」

他們在俄亥俄州開了六天的車,白天在各城市找工作,晚上則闖進樹林中睡覺。雷根堅持在座椅下放一枝槍,行李廂也放一枝槍,他說這是為了防身。

某個晚上,亞瑟建議亞倫試著去找份維修工的工作,這類工作對湯姆而言可說是輕而易舉;舉凡修理電氣用品、機械設備、暖氣設備以及水管等。據亞瑟瞭解,這種工作會提供住處,而且還免付水電費。他建議亞倫聯絡一位在利巴嫩監獄曾受助於他的獄友,目前這位獄友是個修理匠,住在哥倫布市郊叫小金龜的地方。

「或許他知道哪兒有缺人,」亞瑟說:「打電話給他,告訴他你在城裡,要去探望他。」

亞倫有點抱怨,但仍按照亞瑟的指示去做。

鮑納德很高興聽見他的聲音,並且邀他前往,他目前並非在小金龜工作,但比利可以去他們家住幾天。亞倫到達時,他們相見甚歡,而且述說在牢裡的往事。

第三天早上,鮑納德回來時,告訴比利柴寧威公寓正在徵求戶外維修人員,「你可以打電話給他們,」鮑納德說:「但別說出你是如何知道他們在徵人的。」

韋約翰是「凱莉及雷蒙管理公司」的人事經理,他對於比利的印象非常深刻,在所有應徵的人選當中,他發現比利是最合適的人選。1977年8月15日,第一次面談時,比利向他保證他能勝任地面維護、木工、電氣維修及水管工的工作,「不管是電氣或鍋爐運轉,我都可以修理,」他告訴韋約翰,「如果我不知道如何做,我會想辦法。」

韋約翰說他還需要與其他幾位應徵人員談談,決定之後再與比利聯絡。

當天稍晚,韋約翰查看了比利的資料,撥了比利在應徵函上寫的以前雇主戴摩的電話。戴摩告訴他,比利簡直無懈可擊──他是一位不錯的工人,而且也是值得信賴的年輕人。當初他辭去工作是因為興趣不合的緣故。他還告訴韋約翰,比利會是一位優秀的維修人員。

除此之外,韋約翰無法再向另兩位雇主詢問;其中一位是施海利醫師,另外一位是萊納,因為比利忘了填寫他們的地址。由於這項工作是在室外,因此韋約翰在前任雇主的保證之下,對比利的印象好極了。但是,其實他應當在任用新進員工之前,都要交待秘書向警方查詢有無不良記錄,這是必要的標準作業。

當比利前來接受第二次面談時,更肯定了韋約翰的第一次印象。比利被雇用在威靈斯堡廣場公寓做戶外維修的工作。該公寓緊鄰柴寧威公寓,兩棟公寓均由「凱利及雷蒙公司」經營。他可以立即開始上工。

比利離去後,韋約翰把比利填寫的申請表交給秘書,他沒注意到比利填寫的兩個日期都只有年與日而已──77/15及77/18──他漏填了8月二字。

韋約翰雇用了比利,但比利真正的頂頭上司是有一頭黑髮與極白膚色的年輕女子羅雪倫。

她發現新進員工是位聰明瀟灑的男子,她向他介紹租賃部成員──清一色的女性,並解釋他工作的程序。他每天必須到威靈斯堡廣場公寓的辦公室報到,取得由她或卡蘿、凱黛所填寫的工作指示單。工作完成後,比利得在工作指示單上簽名再交還給羅雪倫。

第一個星期,比利工作得非常好,他安裝百葉窗、修補籬芭和走道,還做了些割草工作。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積極上進的年輕人。他住在威靈斯堡廣場公寓裡,一位年輕的維修人員艾奈德與他住在一起。

第二個星期的某個早晨,比利到人事處辦公室探望韋約翰,向他請教租屋之事。韋約翰想起比利當初描述自己良好的背景,以及在電氣、鉛管、電氣用品進修上的才能,於是決定把他調成廿四小時待命的內部維修人員。因此,他居住的地方必須裝上電話才行,擔任這樣的工作必須由公司提供免費的住宿。

「你可以從羅雪倫或卡蘿那兒取得公寓的一套鑰匙。」韋約翰說。

他的新公寓非常漂亮,客廳內有壁爐、臥房、餐廳及廚房,公寓面對中庭,湯姆把一個櫥櫃改成電氣設備,並將櫃子鎖上,以免孩子誤闖。亞倫在餐廳裡安排一間工作室。阿達娜負責烹飪並保持房子的清潔。雷根四處逛逛認識周圍的環境。公寓的生活和工作均安排得很好。

亞瑟贊許這樣的結果,而且很高興他們終於安定下來。現在,他可以專心在醫學和研究報告上了。

由於某些人員作業的疏忽,警方的偵察工作從未調查過比利。

*****

(4)

搬進柴寧威公寓兩週後,雷根慢跑經過貧民區,看見兩個黑人小孩赤腳在人行道上玩耍。一個穿著時髦的白人,從其中一間房子走出來進入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轎車。他想那人一定是皮條客。

他很快跑向他,推了那白人一把。

「你幹什麼呀?瘋了嗎?」

雷根摸他的皮帶,抽出一把槍,「皮夾子拿來。」

男子交出皮夾子,雷根倒空皮夾後交還給他,「現在去開車。」

車子開走後,雷根塞給那兩名黑人小孩兩百多元。「去買鞋子,並買些食物給家人。」

孩子們拿著錢跑開時,他笑了。

後來,亞瑟說雷根當天的行為太差勁了,「莫非你想在哥倫布市扮演羅賓漢劫富濟貧?」

「很爽呀!」

「但是你很清楚,帶槍是違反假釋規定的。」

雷根聳聳肩,「這兒也不比監獄好多少。」

「這是句傻話,這兒有自由!」

「自由又能做什麼呢?」

亞瑟想起自己的預感是對的,雷根喜歡在任何環境中掌權──甚至是監獄。

雷根越是見到哥倫布市東區的工人住宅區,就越對那些坐在高樓大廈的有錢人感到憤怒。

一天下午,他經過一棟搖搖欲墜的房子,看見一個金髮藍眼的漂亮小女孩坐在洗衣籃裡,她的腳怪異地向後彎曲著。一位老婦人走進門廊,雷根問她,「為何這小孩沒拐杖或輪椅?」老婦人盯著他看,「先生,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錢嗎?我已經乞討了兩年,我沒錢為南茜買那些東西。」雷根繼續向前走著,心中在思考這個問題。

當天晚上,他要亞瑟找找看哪間醫療倉庫中有小孩用的輪椅和拐杖。雖然亞瑟很不高興讀書之際被打擾,而且雷根的口氣也很惡劣,但還是打了幾通電話。他找到一家叫肯塔基的公司有雷根需要的尺寸。他給了雷根型號和倉庫地址,然後隨口問道:「你要這些資料做什麼?」

雷根沒回答。

半夜,雷根開車帶著工具和一條尼龍繩,往南朝路易斯威爾駛去。他找到了倉庫,待在那兒直到確定所有人離開為止。闖進去並不困難,他無須得到湯姆的協助。他在身上紮好工具,爬過鐵絲圍牆,躲在建築物旁,沿著排水管觀察房舍的構造。

在電視影集中,他看見貓賊總會帶個勾子以便爬到屋頂。雷根嘲諷這種可笑的設備,他從背包中取出鐵製鞋拔,拆下左邊球鞋的鞋帶,用鞋帶綁住鞋拔做成一個倒勾。他爬上屋頂,在天窗鑿了個洞,伸手進去將天窗打開,用尼龍繩綁在窗架上,然後沿著尼龍繩滑到了地面。這讓他回想起好幾年前與傑姆爬山的經驗。

他花了幾乎一個小時,才找到亞瑟提供的型號物品──兩根四歲孩童用的拐杖和一台小型折疊式的輪椅。他打開一扇窗,將拐杖和輪椅放到窗外,自己也跟著爬出去。最後,他把所有東西都放進車裡,開車返回哥倫布市。

開車到達南茜家時天已亮了,他敲敲門,「我有東西要給小南茜。」他告訴老婦人。老婦人從窗子裡探視。他從車上將輪椅取出來,教她們如何使用,又教南茜如何使用拐杖。

「可能要花很長時間學習使用它,」他說:「不過走路是件很重要的事。」

老婦人放聲哭了出來。「我永遠也沒能力付錢給你。」

「不必付錢,是一家富有的醫療用品公司贈送的。」

「我給您準備些早餐好嗎?」

「給我一杯咖啡好了。」

「你叫什麼名字?」當奶奶去廚房時,南茜問他。

「叫我雷根叔叔。」他說。

南茜緊緊抱住他。老婦人端出咖啡和他從未吃過最可口的派。雷根全吃光了。

半夜時,雷根坐在床上聆聽不熟悉的聲音──一種是布魯克林口音,另外一種是滿口髒話。雷根聽見一些有關銀行搶劫分贓的事。他溜下床,取出手槍,打開每扇房門與壁櫥門,他把耳朵貼在牆上,爭執聲說。他轉身喝道:「別動!否則殺了你們兩個!」

聲音停止。

然後,雷根聽見腦子裡有聲音說:「他媽的,誰敢叫我閉嘴!」

「如果你不現身,我就要開槍了。」

「開什麼槍?」

「你在哪裡?」

「如果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你和誰在說話?」

「我和凱文在吵架。」

「誰是凱文?」

「對我大吼的人。」

雷根想了一會兒,「描述你周圍的東西,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到一盞黃色燈座,門旁紅色椅子,開著的電視。」

「電視是什麼樣子?上演什麼節目?」

「白色的殼,RCA大型彩色電視,節目是全家福。」

雷根看看自己的電視,他知道那個人也在屋子裡──隱形人,他再次搜索房間。「這房間我已經搜遍了,你到底在哪兒?」

「我在這裡呀!」菲利浦說。

「什麼意思?」

「我一直在這裡!」

雷根搖搖頭,「好吧,別再說了。」他坐在搖椅裡,搖了一整晚,心想竟然有他不認識的人。

第二天,亞瑟針對凱文與菲利浦的事下結論。「我相信是你創造了他們。」他告訴雷根。

「什麼意思?」

「首先,我們從邏輯面來說,」亞瑟說:「身為憎恨的守護者,你知道自己擁有毀滅力量。因此憎恨可被暴力所征服,但它同時卻也是難以駕馭的。現在,如果有人想保有憎恨的實際力量,但又要祛除邪惡的一面時,仍然會存留憎恨的某些不良特性。我們的頭腦希望能控制你的暴力,讓那些憤怒處於可以選擇與控制的狀態。因此,在去除邪惡念頭之後,你便可以在沒有生氣的狀態下仍然十分強壯,另一方面逐漸消除你的一些邪惡,而這就是菲利浦以及凱文被創造的原因。」

「他們和我一模一樣嗎?」

「他們是罪犯,只要讓他們取得你的武器,他們會為達成目的而毫不遲疑地將恐懼加諸在別人身上。但只在擁有武器的情況下才發生,因為他們的力量來源是武器,他們覺得這樣才可以達到你的水平。他們充滿敵意,而且是為了金錢不惜拔刀相向的人。我裁定他們是《惹人厭的傢伙》,因為他們犯下不必要的罪行。但是,你知道在《混亂時期》發生了什麼事嗎?……雷根,雖然你曾顯露善良,但本性仍是邪惡的,要徹底祛除你心中的恨意是不可能的,這也是我們保持力量及進取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雷根說:「如果你能適切控制誰該出現就好了,就不會出現所謂的《混亂時期》,在監獄時情況就好多了。」

「監獄裡也有混亂時期,即使是在你的控制之下,而且通常都是在事情發生之後你才知道,因為菲利浦、凱文以及其他惹人厭的傢伙竊取了時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不可以讓他們與在監獄中所認識的人搭上線,他們會違犯假釋規定。」

「這點我同意。」

「我們必須結交新朋友,開始新生命,在柴寧威公寓工作是個絕佳的機會,我們一定要能在社會上生存。」亞瑟看了看四週.「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我們居住的公寓。」

九月,他買了傢俱。帳單金額合計是一千五百六十二元二毛一分,第一期付款日在下個月。

開始時,除了亞倫與羅雪倫有些問題之外,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她不斷找碴。她的長相與瑪琳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很蠻橫而且認為自己無所不知,他也感覺到她並不喜歡他。

九月中旬之前,混亂時期比以前更加嚴重,每個人都給搞迷糊了。亞倫會開車前往辦公室取得工作指示單,再開車到達指定的地點,在公寓裡等待湯姆的出現來工作。但愈來愈多次湯姆不肯出來工作,任何人都無法找到他。同時,也沒有人可以代替他做這些工作,亞倫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弄清楚如何處理水管或修理熱水器之類的;而且他也擔心,如果不小心觸電,搞不好會被電死。

亞倫會坐在那兒一直等到湯姆出現,如果湯姆沒出現,亞倫便會離開並在工作指示單簽上「完成」。或「門上鎖,打不開。」也就是他無法進入工作。但有些客戶會打電話抱怨工作並未完成,有一次,當客戶第四次打電話來之後,羅雪倫決定與比利一起到公寓,看看問題到底是什麼。

「比利,我的天哪!」她盯著無法進水的洗碗機說道:「連我都知道該如何找出毛病,還虧你是維修師傅,你該去檢查零件!」

「我做過了,我把排水管清好了。」

「是啊!但問題很明顯並不在排水管。」

當他讓她在辦公室下車時,他知道她非常生氣。他猜想她會開除他。

亞倫告訴湯姆說,他必須想個辦法,免得韋約翰和羅雪倫把他給開除了。

湯姆的第一個念頭是在韋約翰的汽車上裝電話竊聽器,偷聽他的電話。

「這倒是很簡單,」亞倫告訴韋約翰,「這樣的話,你就會有一部汽車行動電話,甚至電話公司都無法偵測到。」

「這麼做違法嗎?」韋約翰問。

「不會的,電波是免費的。」

「你真的會裝?」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給你看,你付材料費,我幫你裝一個。」

韋約翰問了他一些更深入的問題,很驚訝他對電子的知識如此豐盛。「我很想要一個,」韋約翰說:「聽起來真的很誘人。」

過了幾天,湯姆在電子零件供應店購買電話零件時,看見一種插入式的竊聽帶,只要電話鈴聲一響,帶子立即轉動。現在,他只要做一件事,假裝打錯電話到人事處或租賃部辦公室,然後掛上電話,接著錄音帶便發揮功能了。經由這些電話錄音,他可以察覺韋約翰或羅雪倫是否正在進行違法的勾當,而他可以威脅他們,以免把自己開除了。

湯姆在公司的帳單上支付這些竊聽器的費用,還有一些其他的零件。

當天晚上,他溜進租賃部辦公室,將錄音裝置插入羅雪倫的電話機裡,也在韋約翰辦公室進行同樣的處理。後來亞倫出來了,他翻看一些檔案櫃,看看是否有任何有用的資料,其中一份卷宗吸引他的注意──上面列著柴寧威及威靈斯堡公寓的投資客戶名單。這份名單屬於機密文件,這些人是公司股東,亞倫將這些名單影印了一份。由於竊聽器的安裝,再加上口袋裡的名單,他覺得不論將來發生什麼事,他的工作是沒問題了。

柯哈瑞第一次見到比利是他到公寓更換一些碎裂的窗簾。

「你可以換台新的熱水器了,」比利告訴他:「我可以弄一個給你。」

「要多少錢?」柯哈瑞問。

「你不必付一分錢,敝公司不會發現的。」

他看著比利,心想如果比利知道自己是警察,他還會說這些話嗎?

「我會考慮。」柯哈瑞說。

「想通了隨時告訴我,我會很高興免費幫你裝一個。」當比利離去時,柯哈瑞決定要仔細盯著他。最近在柴寧威和威靈斯堡公寓的竊盜案件正直線上升,所有的跡象均顯示竊賊是擁有此處公寓鎖匙的人。

韋約翰接到一位維修人員的電話。這位維修人員是與比利同時被錄用的。他告訴韋約翰應當多暸解比利一下。因此,韋約翰邀請他到辦公室來。

「我覺得自己這麼做不太好,」那個人說:「但比利是個怪人。」

「什麼意思?」

「他在竊聽租賃部辦公室小姐的電話。」

「竊聽,你是說騷擾還是……」

「我說的是電子竊聽。」

「好了,別逗了。」

「我是認真的。」

「你有證據嗎?」

那個人緊張地看看四週.「是比利親口自己告訴我的,他幾乎一個字也不差地重複說出我在辦公室與卡蘿、雪倫的對話。當時辦公室裡只有我們三人,談論的是高中生幾乎都在吸毒之類的事,他也說出那些女孩單獨一起說的話,比男生在盥洗室說的話還下流不堪。」

韋約翰在桌上敲敲手指沈思,「比利為何要這麼做?」

「他說他已經蒐集許多有關雪倫及卡蘿的證物,如果他被開除的話,他會讓她們一起被開除,再繼續下去的話,公司的每一個人都會離開。」

「真是愚不可及,他怎麼會如此做呢?」

「他說要為你裝免費的汽車電話。」

「沒錯,但我不贊成。」

「他也說會竊聽你的汽車電話,因此可以得知你的秘密。」

當這名維修人員離去後,韋約翰打電話給羅雪倫,「我想妳是對的,最好請他走路。」

當天下午,羅雪倫打電話要比利來租賃部辦公室,並且告訴他已經被開除了。

「如果我走的話,妳也得辭職,」他說:「我不認為妳還可以在這兒工作很久。」

當晚在家時,羅雪倫對比利的來訪非常驚訝。他身穿三件式藍色西服,看起來像高級職員。

「我在這兒只是通知妳,明天下午一點請到地區律師辦公室,」他說:「還要去見韋約翰先生,如果妳不去,他們會派車來接妳。」然後他轉身離去。

她知道整件事看起來很荒謬,但是她嚇壞了,她對於比利說的話一點概念也沒有,她不知道地區律師為何要見她,而這又和比利有什麼關係呢?他到底是誰?他要的是什麼?但是,有一件事是她清楚知道的──他並不是個普通的維修人員。

五點三十分,湯姆直接到已關門的維修辦公室。他進入辦公室拆下竊聽裝置。離開辦公室前,他決定留個字條給卡蘿,依照他給韋約翰的資料,他知道她一定也會被開除。桌上有個他們兩人共用的桌曆,他把桌曆翻到下一個工作日,1977年9月26日星期一,他在空白處寫下幾個字:

一個嶄新的日子!
可能的話
請盡情享受它!

然後,他把日曆翻回星期五這一天。

那天,韋約翰下班後,湯姆也潛進去拆了電話上的竊聽器。離開時,他跑去見譚太瑞,他是「凱莉及雷蒙公司」的區域負責人。

「比利,你在這兒做啥?」譚太瑞問:「我以為你已經被開除了。」

「我是來見韋約翰的,公司裡發生了一些事,我要把它公開,在通知相關單位與投資人之前,我要先給約翰一個三恩的機會。」

「你在胡說些什麼?」

「既然你是約翰的頂頭上司,我想我應當先通知您。」

韋約翰下班回到家不久,便接到譚太瑞的電話,要他立刻趕回公司。「有些事情很奇怪,比利在這裡,我認為你應當過來聽聽他說的話。」

韋約翰到達時,譚太瑞說比利已回公寓去了,待會兒還會回來與他們兩人談話。

「他說了些什麼?」韋約翰問。

「他提出一些指控,最好由他來告訴你。」

「我覺得這個人有些好笑,」韋約翰說,然後打開抽屜,「我要將談話內容錄下來。」

他把空白錄音帶放進錄音機,並且讓抽屜半開。比利進門時,韋約翰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直到此刻前,他所見到的比利一直都穿著工作服,而現在的他則截然不同,他身穿三件式的西裝,並且繫上領帶,神情非常高貴。

比利坐下來,姆指放在背心上。「貴公司發生了一些事情,你們應當要知道。」

「比方說呢?」譚太瑞問。

「有許多是違法的勾當,在我去見地區律師之前,我要給你們機會解決這些問題。」

「比利,你要談的是哪些事?」韋約翰問。

在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亞倫敘述租賃部辦公室是如何操作文件,柴寧威以及威靈斯堡廣場公寓的投資人是如何被欺騙。有些房間實際上被員工的朋友所佔用,卻被當作空房間報銷,那些員工則將租金中飽私囊。而且他也可以證明『凱莉及雷蒙公司』非法偷接電線而未付電費。

他信誓旦旦道,韋約翰與這些事毫無關係,但公司內部其他職員幾乎全員參與──尤其是租賃部辦公室的主任,他們允許自己的朋友佔有那些房間。

「我的意思是給你時間去調查這些指控,然後將不法人員繩之於法,但是,如果你不肯或不願意去做的話,我將要公諸世人,投書哥倫布市快報。」

韋約翰有些擔心,部份不誠實的員工可能會做出一些不法的勾當而變成一項醜聞。從比利的說詞判斷,很明顯的,他認為羅雪倫是幕後指使人。

韋約翰往前傾,「比利,你到底是誰?」

「只是一個關心的人。」

「你是私家偵探嗎?」譚太瑞問。

「這時候還未到我曝光的階段,你們只要知道我是為一群特定利益團體工作就行了。」

「我一直認為你不是普通維修人員,」韋約翰說:「你的行為顯示你是個聰明人,因此你是為投資人工作的囉?是否介意告訴我們是哪些人呢?」

比利閉緊嘴搖搖頭,「我可從未說過我是為投資人工作喲!」

「如果不是,」譚太瑞說:「那就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派來摧毀本公司信譽的。」

「是嗎?」比利手指互抵說:「你為什麼這麼想?」

「告訴我們,你的老闆是誰?」韋約翰問。

「現在我唯一能說的是叫羅雪倫來這兒,質問她一些我剛才的指控。」

「我當然會去調查你提出的指控,而且我還很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證,在本公司中,如果有不誠實的員工,他們一定會受到處罰。」

比利將左手臂伸開,讓韋約翰及譚太瑞看見小型麥克風線直繞到他袖內,「我得告訴你們,剛才的對話已全程錄音,這是接收器,我的夥伴在外面已將剛才的對話全錄了下來。」

「好啊!」韋約翰笑著說,並指著開啟的抽屜,「我也全錄下來了。」

比利也笑了,「好的,韋兄,你有三天的時間,從星期一開始調查事情的真相,開除那些不良份子,否則我要讓社會大眾瞭解發生的事。」

當比利離開不久,韋約翰打電話給羅雪倫並告訴她有關的指控,她說那些全是謊言,在租賃部辦公室中的員工,絕對沒做那些事。

由於比利曾竊聽自己的辦公室,因此羅雪倫在週日到辦公室搜查時,都無任何發現。如果不是他事先拆了,要不就是嚇唬人而已。她看了桌上的桌曆,很自然地從星期五翻到下個星期一,然後她看見上面寫的字:

一個嶄新的日子!
可能的話,
請盡情享受它!

我的天哪!她心想。他會殺了我,因為我把他給革職了。

她立刻打電話給譚太瑞,並且將該頁桌曆紙帶過去。他們核對比利的筆跡。完全一模一樣。

週一下午兩點三十分,比利打電話給羅雪倫,告訴她得在星期四下午一點三十分到富蘭克林郡地區律師事務所。他說如果她沒去,他會陪同警方前來逮捕她,他指出這將很有趣。

當天晚上,柯哈瑞打電話給比利,告訴他別再騷擾那些女孩了。

「你說騷擾是什麼意思?我又沒做什麼事。」

「比利,聽著,」柯哈瑞說:「如果她們真的需要去律師事務所,必須先有傳票才行。」

「這件事與你有什麼關係?」比利問。

「她們知道我是警察,他們要我來調查。」

「她們害怕了嗎?」

「比利,沒有,她們並不害怕,她們只是不願意被騷擾而已。」

亞倫決定暫時放下這件事,但讓羅雪倫開除是早晚的事,暫時他還住在公寓裡,不過他必須開始去找工作了。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亞倫四處找工作,但一直沒有合適的,他發現自己無事可做,也沒人可以談話。時間慢慢流失,而沮喪感更加深了。

1977年10月13日,他接到韋約翰的驅逐通知書。他在屋內大聲咆哮時,他該去哪兒呢?他要做什麼事呢?

當他走來走去時,突然發現雷根的九厘米史密斯手槍放在壁爐架上,槍為何會放在外面?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槍是違反假釋規定的,他會被送進監獄裡去的。

亞倫停止走動,深呼吸,或許這正是雷根的如意算盤,只要回到監獄,他就可以主控一切!

「我無法再處理了,亞瑟。」亞倫大聲說道.「太沉重了。」

他閉上眼睛退去……

雷根抬起頭來,迅速張望四週,確認只有自己一個人。他看見桌上的帳單,立刻知道由於沒工作而無收入的煩惱。他們已經遇到了困難。

「好吧!」他大聲說:「冬天來了,孩子要穿衣也要飯吃,我得去搶錢了。」

10月14日早晨,星期五,雷根把手槍放入掛在肩上的皮套裡,他穿了棕色套頭毛衣、白色球鞋、棕色慢跑外套、牛仔褲以及運動夾克,他混合伏特加酒吞服三片安非他命20,在天未亮時出門了,朝俄亥俄州立大學校園慢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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