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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等一個人咖啡 作者 九把刀 (已完成)

[其他] 等一個人咖啡 作者 九把刀 (已完成)

第一章.等一個人咖啡店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誰跟誰坐在一起,其實早就在問題
                            形成之前就已經註定好了不是嗎?什麼事情都是這樣,所有
                            的答案都在問題形成前,就已經清楚刻在每個人的腦海裡。

  (1)
  幸運的,故事的起點很有趣。
  因為這個起點是個有趣的人,阿不思。

  阿不思,是我生平認識的第一個拉子的綽號,取自哈力波特裡魔法學校的校長阿不思鄧不利多之名。至於她為什麼要自暴自棄、拿一個垂垂老矣的白鬍子死老頭當作自己的綽號,她從來沒說,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問。
  阿不思留了一頭帥氣到不行的短髮,是我在咖啡店的工作夥伴,也是早我半年進店打工的前輩,在這之前她在台中頂頂有名的歐舍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阿不思她常常叫我小妹,卻不讓我叫她大姊,她說被叫大姐很噁心,叫她阿不思就可以了。
  我們打工的這間咖啡店位於清華大學對面夜市巷子底,有個浪漫的名字,叫「等一個人」。因為實在太浪漫了,所以當時才剛剛升高三的我才會在暑假害羞地進了「等一個人」,遞上我幾乎空白、只有姓名跟家裡電話號碼的履歷表。
  身為前輩的阿不思有個特異功能,只要是咖啡,價目表上有的或沒有的,甚至是客人開玩笑信口胡謅的,阿不思都能神色自若地將咖啡調出來。
  這點許多老客戶、鄰近清華大學、交通大學、光復中學的學生都再清楚不過,所以阿不思常常得面臨無聊人士的突擊考試。
  記得上個月,晚上七點。

  「小姐......我......我要一杯華山論劍之......黯然銷魂特調咖啡。」一個高中男生在櫃台前囁嚅說道,臉上都是尷尬的斜線與汗水。
  長沙發座位上的五、六個顯然是同黨的高中生們轟然大笑、笑得前俯後仰,我也阿不思的身旁笑岔了氣。
  阿不思面不改色地看著這位大概是猜拳猜輸的高中生,慢慢開口:「要幾分熟?」
  那位被推派出來搗亂的高中男生表情很震驚,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華山論劍之黯然銷魂特調咖啡,你到底要幾分熟?要幾杯?」阿不思幾乎沒有表情,不愧是個冷面笑匠。
  「我......我要五分熟?六杯謝謝。」高中男生汗流浹背,不知如何是好。
  後面的無聊同黨笑得更大聲了。
  然而阿不思五分鐘後,便將六杯加了一大堆烤洋蔥的炭燒黑咖啡端到那群無聊高中生的桌上,那群高中生呆呆地看著阿不思。
  「是洋蔥,我加了洋蔥。」阿不思冷冷地說完、頭也不回地回到櫃臺,留下那六個高中生愕然的表情,然後又是一陣大爆笑。
  然後是上上個禮拜日,下午兩點。

  「小姐,我要一杯蘇門達臘麝香貓咖啡。」一個穿著深色西裝,抽著雪茄的肥肚子中年男子故意說道。
  他是店裡出了名的無聊客人,每個月都要來亂點一次,我們都私下叫它「亂點王」。不過亂點王這次點的蘇門答臘麝香貓咖啡可是真有其物,而且索費不貲。
  老闆娘曾經跟我提過,那種咖啡豆是位於蘇門答臘特產的一種「活生生的」、叫做「麝香貓」的貓在吃掉某種特殊咖啡豆後所排的糞便烘製而成,因為這種貓體內的腺體分泌物含有特殊香氣,所以烘培出的糞便有種濃郁的巧克力香,但麝香貓越來越稀有,因此它們的糞便可是全年全球產量不到一百磅的珍品,在日本食糞饕客的炒作之下,一杯竟要賣九百塊以上。
  這麼稀有,我們這種小店當然沒有管道訂到貨,也壓根沒想過去訂。
  「嘖,那種咖啡好貴啊,先生要是想喝有濃濃巧克力香的咖啡,點熱可可咖啡或巧克力脆片拿鐵就可以了,在這種冷冷的天氣裡也是一級棒的享受喔。」
  我有些窘迫,趕緊笑容滿面地推薦一杯只要五十塊錢的熱可可咖啡、或七十元的巧克力脆片拿鐵。
  年輕的店老闆娘自顧自坐在櫃臺前的位子上,恍若無事地翻著她的壹週刊,沒有幫我解圍的意思。
  「叫你們家的阿不思出來,我要喝蘇門答臘麝香貓咖啡!」亂點王嘿嘿嘿怪笑,搖晃著手中的鈔票,說:「老子有的是錢。」
  我看著自以為幽默的亂點王嘆息。
  唉,誰都看得出來肚子贅了一圈肉的亂點王想泡阿不思,可惜他不曉得阿不思  是個只喜歡女生的拉子,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於是阿不思拿著拖把出現了,冷冷地問明了亂點王要的奢侈品後,轉身走進廚房,捧了正在吃麵包的鎮店店貓「阿苦」出來,放在櫃臺上。

  「蘇門答臘要大便的話,大概還要三十分鐘,加上烘培也要三十分鐘,再加上沖泡十分鐘,總共是一小時又十分,先生你要等嗎?」阿不思指著店貓阿苦。
  阿苦的嘴裡還咬著法國麵包,表情癡呆地抖抖屁股。
  「阿不思妳少來這套,這隻貓我也認識的,叫阿苦啊!」亂點王愣了一下。
  阿不思捧著阿苦的肚子,望向坐在櫃臺看雜誌的老闆娘。
  「唉,阿苦死了,這隻貓是我們新養的,叫蘇門答臘。」老闆娘頭也不抬,淡淡說完繼續看她的八卦雜誌。亂點王瞪大眼睛。
  「蘇門答臘只是他的名字,他全名叫蘇門答臘·麝香。」我忍住笑意,一臉正經地說。
  亂點王瞪著無辜被改了名字的阿苦,阿苦打了個臭臭的哈欠。
  「一個小時又十分,等不等?」阿不思冷漠地看著亂點王。

  最後,亂點王點了杯巧克力脆片拿鐵外帶,就恨恨地落荒而逃了。
  我無法克制地在店裡哈哈大笑,但阿不思跟老闆娘則酷酷地繼續她們原本正在做的事,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真是搞笑界的最佳拍檔。
  不過,阿苦就比較倒楣了,他從此被改了名字,就叫蘇門答臘·麝香,簡稱蘇門答臘,好應付以後還有類似的胡鬧要求。

    這個故事,就從這間有趣的「等一個人」咖啡店開始吧。
    2000年,9月,那時我已經在店裡試聘了一個暑假,進入高三下學期。
  周杰倫剛剛發了他生平第一張專輯。
(2)
  「阿不思妳好厲害,要是我根本就沒辦法應付那些無聊男子的無聊要求。」
  我練習用手工打奶泡,這樣的奶泡比較溫和順口。
  「小妹,只要妳待的夠久,妳也能夠調出世界上所有存在跟不存在的咖啡。」 阿不思清洗著上面畫著史奴比的可愛瓷杯,事不關己地繼續說道:「至於能不能喝就不是妳的責任了,是那些無聊的人的事。」
  「說的也是。」我又笑了起來,默背桌上英文課本裡的第一課單字。手裡的奶泡器繼續翻攪著。

  開學一個星期了,我還在調適一面晚上打工一面準備考大學這種「讓同學聽起來很帥氣」的高中女生生活。
  目前為止我自認這樣的生活很有規劃、朝氣蓬勃,不像一般高中生放學後必須去補習班繼續上學時沒打完的瞌睡、傳還沒傳完的悄悄話紙條,或是去煙霧瀰漫的網咖跟虛擬世界裡的怪物搶奪霹靂無敵大寶劍或根本不能用的金幣等等。
  在香香的咖啡店打工,可以學到調煮咖啡的各種知識和品味,跟冷面笑匠阿不思共事,向深不可測的幽默年輕老闆娘學習她自己發明的人生哲學,這才是一個健康的高中女生的課後生涯。
  偶而有同學來店裡捧場,我也可以穿著白色的圍裙,像個小公主端出自己沖調的咖啡跟淋上心型焦糖的熱鬆餅放在他們眼前,有種「看吧,我就是比你們還要獨立喔!」的虛榮感。

  「對了,妳不去補習卻來這裡打工,妳家裡都不會罵嗎?」
  阿不思將所有的杯子都清洗完畢,快十點半了,店也快打烊了。
  「不會呀,雖然我爸反對,不過我已經跟我媽講好了,如果我的月考全校排名沒有退步的話,我就可以在這裡賺零用錢不必去無聊的補習班囉。補習班好無聊,去補習班還不是在那裡跟女生傳紙條,不然就是一些自以為很帥的臭男生想跟女生「做朋友」,真的是小說看太多。」我說,故意將「做朋友」加重語氣。
  高中女生討厭男生,天經地義。唯有他例外。
  「那妳回去以後,洗個澡,多讀一點書再睡覺吧。」阿不思。
  「超酷的阿不思怎麼會比我自己還擔心學校功課?」我吐舌。
  「我可不想過兩個月後,還要重新訓練新夥伴。」阿不思酷酷地笑道。

  阿不思將最後一個瓷杯收拾好,看著牆上的鐘,十點二十五分。
  還有五分鐘打烊。
    但是今天,一整天,老闆娘的「老闆娘每日分享」特調咖啡一杯都沒賣出去。    
  所以,老闆娘還在等一個人。
  店裡已沒有客人,老闆娘獨自坐在柚木小圓桌旁,赤著腳盤坐在白色的絨布沙發椅上看書。
  小圓桌上,只有兩只乾淨的空咖啡杯。

  「還有五分鐘。」阿不思將白色圍裙脫掉摺好,點了隻菸。
  只有在快下班、店裡沒客人的時候,阿不思才會抽上一根菸。
  她總是若有所思等著鐵門拉下,然後去找她還在念大學的女友吃宵夜。
  「他一定會來的。」我說,趴在櫃臺上喝著剛剛打好的奶泡。

  老闆娘抬頭,看著我笑笑。她也知道的。
  那個人不管白天工作多麼忙碌,晚上如何狂風暴雨,就算新竹突然刮起龍捲風、下雪、落下冰雹,他也會盡一切可能趕到,喝她親手調製的、一天只與一個人分享的、口味永遠不確定的單品咖啡。然後與她聊聊。
  雖然那個人從未出現過。
  因為,老闆娘的故事,同樣尚未開始。
(3)
  「那幾片乳酪蛋糕,你們誰把它帶回家吃吧,不然太可惜了。」
  老闆娘指著透明櫃台裡賣剩的小蛋糕,常有的事。
  「我減肥。」阿不思舉手,將菸熄掉,轉身準備將鐵門拉下。

  所以我就高高興興將新鮮的乳酪蛋糕用紙盒裝好,打算帶回去讓累了一天的老爸老媽當宵夜,他們一定會很開心恰恰好生了個懂事的女兒恰恰好在咖啡店裡打工。
  回家時,我騎著單車,停在對面就是清華大學的紅綠燈前。
  清大夜市前的紅綠燈很有名,因為這些大學生、研究生、甚至教授與講師,都把高高懸在光復路上的天橋當作空氣,將交通警察的指揮跟哨子嗶嗶聲當作闖紅燈的參考,個個見縫插針跑過車水馬龍的大街。
  我懷疑我上了大學後,是不是也會將交通安全守則忘得一乾二淨。

  話又說回來,每天上班下班,都看著那些勇敢的大學生奮不顧身闖越馬路,他們嘻嘻笑笑的樣子是在補習班那種兢兢業業的荒謬氛圍裡難以一見的。
  上大學一定是種近乎魔法的生命過程,會讓死氣沉沉的高中生脫胎換骨。
  像我這樣的陽光女孩有權力決定要不要穿裙子上學,男生也不再只是會打籃球跟打電動。

  隔了一條街,還有三百三十一天,然後前方就是大學生活。
  我很嚮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因此,雖然我幾乎每天都會往咖啡店報到、提早學習獨立與體驗人生,但我每天總是溫書、做參考書上的練習題到兩點多才睡覺。
  四個多鐘頭後,六點五十起床,睡眼惺忪地晃到竹女參加數不盡的晨間小考,遊魂一樣寫完考卷。不過我的成績跟隔了一條街又三百三十一天的大學,顯然還有一段尚待努力的距離。

  綠燈了。
  我一邊在腦海裡練習英文作文,今晚的題目是「If I were a president」,於是我胡亂想著我要如何改造台灣,一邊往家的方向騎車前進。
  腳踏車在坑坑洞洞的馬路上登登登登搖晃,我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免得掛在把手上塑膠袋裡的幾片乳酪蛋糕摔在地上。

  又稱「風城」的新竹,入夜,風格外的大。
  光復路部份路段是些微下坡,夜風迎面而來,我的雙腳居然有些吃力,幾乎要倒退騎了,原本充滿英文成語的大腦漸漸無法思考,索性哼起張學友的「想和妳再去吹吹風」應景應景。
  我奮力踩著踏板,老舊的腳踏車爬過一個又一個的路口,回到位於市中心圓環旁的家裡時已經十一點,我也香汗淋漓。
  我想過不久我就會鍛鍊出一雙堅忍不拔的蘿蔔腿。
  撐開拉到一半的鐵門,家裡的空氣一直飄著淡淡的檀香。
  小客廳的電視上演著亂七八糟的叩應節目,爸媽那年紀最喜歡看的政治肥皂劇。

  「爸,老闆娘今天又請客喔!」我將蛋糕放在桌上。
  「哇,這很貴呴?」老爸掀開紙盒說道。
  「對呀,賺到了。」我揹著書包蹦蹦跳跳上樓。
  「哥哥在洗澡!妳先去唸書,他洗完了會去叫妳!」爸在樓梯口大聲說道。

  爸爸一輩子都在開車。
  年輕時開過怪手、起重機、推土機,後來結婚後存了點錢,就買了台裕隆牌小速利開起計程車來;生下我之後幾年,那台小速利被超速的卡車撞出一個大凹洞,逃過一命的老爸索性賣掉幾乎報廢的計程車、跑去開一路跟二路公車。
  「好像沒聽說過開公車會被撞死的。」他這麼解釋,一開又是好幾年。

  「哥很煩耶,那麼晚了才洗!」我經過浴室外面時故意大聲喊道。
  我討厭唸書的時候全身臭摸摸的,會讓我精神無法集中。
  浴室的門微微打開,縫裡露出一顆溼答答的大腦袋
  「臭死了?什麼東西擋在門口那麼臭啊??」然後又縮了進去。
   我真想一腳朝這顆大腦袋踢下去。

  我只有一個哥哥,沒有姊姊妹妹或弟弟。
  聽說當哥哥的都很會照顧妹妹、保護妹妹,但這只是不切實際的謠傳。
  我家的這位二十歲笨蛋男生只會欺負我,跟我搶浴室、爭馬桶、趁我在洗澡時在門外發出尖尖細細又牽絲的聲音裝鬼嚇我,甚至跟瓜分我一半的房間長達十七年。
  這個心智年齡不夠資格二十歲的男生叫做李豐名,目前正在中華大學念建築系大三,立志將來要當建築師。但他的可愛小妹我估計以他用功的程度、扣掉排在他書櫃上的漫畫長度、然後再乘上他貧弱的智商,這位叫李豐名的志氣青年多半只能當個苦力工頭之類的。
(4)
  將書包掛在衣架上,拿出數學參考書一題一題按部就班解決排列組合的問題。  
  我的數學在班上可說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但還沒洗澡的我有些難以集中精神,加上許多排列組合的題目個個充滿可惡的陷阱跟不明確的題意,十分鐘內我一連錯了五題。
  「真怪耶,什麼七個女生八個男生坐在一個圓桌上吃年夜飯,但瑪麗跟約翰兩個人彼此在生氣所以不能做在一起,而彼德跟湯姆兩人感情很好一定要坐在一塊,請問這十五個人有幾種坐法?」我杵著下巴,有些不甘不願。

  這種問題真的很奇怪,不知道是哪個沒社會知識的數學家惡作劇發明的。
  既然瑪麗跟約翰彼此生厭不坐在一起、彼德跟湯姆非坐在一起不可,那麼其他十一個人難道誰跟誰坐就會都沒關係嗎?
  就算某甲不討厭某乙,不見得某甲就願意坐在某乙身旁,也或許某甲心底偷偷喜歡著某丙,所以盡其所能要坐到某丙身邊啊!
  更可能的是,十五個人圍成圓桌坐在一塊吃東西,或許大家都是貪吃鬼,都以想辦法坐在離自己最喜歡的菜最近的位置為優先考量,所以題目裡應該詳加規定菜色的內容跟個人的喜好供解題者參考才是,不然一昧瞎猜也不是辦法。
  不管多少個人圍成一個圓桌,不論是吃東西或是純聊天,都有一定的規則跟潛藏的人際關係埋在底下,所以問題的答案其實限制重重,純解題實在窮極無聊。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誰跟誰坐在一起,其實早就在問題形成之前就已經註定好了不是嗎?什麼事情都是這樣,所有的答案都在問題形成前,就已經清楚刻在每個人的腦海裡。

  「所以,這種問題實在非常無聊,對人生一點加分的能力都沒有。」
  但我清楚我繼續抱持這種「務實」的想法的話,我沒有一題能解得出來,於是認份地翻開下一頁,嘗試解出下一個沒有社會常識的題目。
  然後哥哥頭頂著浴巾開門進來。
  「臭死人了,快去洗澡。」哥哥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起吹風機嗡嗡嗡吹頭髮。
  「等一下,我解完這一題再去。」我咬著筆桿,鉛筆末的橡皮擦被我咬歪了。
  身為班上數學神童的我可不能倒在排列組合的狙擊下。

  我家很小,於是我跟哥哥從小就擠在一個房間,本來以為哥哥上大學後我就可以擁有一間完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
  不料哥哥考上了同樣位於新竹的中華大學,為了省錢跟欺負我,哥哥沒有搬出去租屋,還是一如往常窩在家裡,將他沒有藥救的幼稚繼續傳染給我。
  現在我那笨蛋哥哥正赤著上身打哈欠,拿著吹風機用熱氣嗡嗡翁攻擊我的後腦。

  「你真的很無聊耶,難怪交不到女朋友。」我感覺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
  「呵呵,交不到女朋友還輪不到我。」哥哥笑的很白癡。
  「是嗎?怎麼有人大學念了兩年,結果交不到半個女朋友?」我吐槽。
  雖然我知道哥哥忙打工跟瘋社團,沒機會認識瞎了眼兼沒有品味的女生。
  「親愛的小妹,如果我真的要追女生,唉,什麼系花校花哪朵花不讓我手到擒來?只是配得上我的女孩還沒出現,現在身邊的笨女生都跟妳一樣不夠亮眼,叫哥哥我怎麼追得下手?」哥哥自戀地說。
  「我拭目以待。」我說,將頭髮撥正,繼續解著「雞兔同籠」的生態危機問題。
  哥哥沾了一點髮膠抹在頭上,然後將頭髮搓成一個難看到連雞都想逃跑的雞窩,站在半身鏡前自以為是的怪笑。
  看來大學不只製造出一張張笑臉,還製造出無懈可擊的笨蛋。
  「說到交不到女朋友,嘿嘿,我今天在社團活動時聽到一個超好笑的真人真事,說給妳聽。」哥哥對著鏡子說。每天晚上哥哥都會說一兩件上學的新鮮事。
  「有一種東西,叫做數學,數學需要專心致志。」我正經地說。
  其實我對哥哥口中任何有關大學的事都很有興趣,好像身入其境,提早念了嚮往的大學似的。
  「那個清大,妳知道吧?」哥哥將吹風機的電線纏起來,躺在床上,
  「知道啊,我就在清大夜市裡打工,你耍白癡啊?」我說,心不在焉看著題目裡的抽象又沒有虛假的雞跟兔。
  「呵,今天我們一票人去清大,跟他們的溜冰社討論分配期中教學的學校。」哥說,踢著看著吊在床頭上的直排輪溜冰鞋。
  「什麼是期中教學?」我轉頭。
  「就是去國中啊高中啊推廣直排輪,哎,還不是要拍照片當作社團活動記錄,一年一度的社團評鑑時就可以當資料啊,方便申請經費咩豬頭。」哥的鼻子噴氣。
  「繼續說。」我轉著筆。
  「我們去他們的溜冰練習場一邊吃魯味一邊聊啊,本來很正經的,但他馬的竟然讓我遇到一個倒霉界的奇才,他叫什麼我已經忘記了,好像叫阿土?又好像叫阿杜?」哥哥陷入自言自語。
  「不管他叫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事啊?」我提醒哥好好把話說完。
  「呴,妳算數學不專心呴!」哥哥好像戳破了我的大祕密,不知在得意什麼。
  「你真的很幼稚耶死大學生,請把那位倒霉界奇葩的豐功偉業講給我聽,不要故意吊我胃口,謝謝。」我偷看參考書上的解答,將解題方法默背下來。
  「就叫他阿土吧,阿土他是清大溜冰社的,大三了,但以前沒看過他,今天他們大三的社長在介紹他們社員給我們認識時,場面超爆笑,害我真的把一顆滷蛋從嘴裡噴了出來。」哥哥的大腳輕輕踢著直排輪,一本正經模仿清大溜冰社社長的語氣,拍拍身旁的空氣,說:「這位是我們的新社員,叫阿土,他最大的特色就是......他交往一年半的女友在去年這個時候,被一個女同性戀給追走了!至今單身,萬年誠徵女友中!」然後不斷拍手誇張地大笑,缺氧到臉都紅了。
  我聽了也覺得挺好笑。
  一個堂堂男子漢被這樣介紹,這位叫阿土的可憐蟲大概顏面掃地了吧。
  「然後我們就你一言我一句,問他是不是那裡翹不起來啊、還是小時候那裡被保齡球K到歪掉啊、還有人提供猛打第四台廣告專治舉而不堅堅而不久的建華中醫診所的電話給他,要他好好把那裡舉起來,真的是超級爆笑!」哥哥好不容易停止住笑,說:「不過阿土先生只是搔搔頭不知如何是好,一點都不生氣,好像對這種場面已經免疫了,哈哈哈,真的是很有肚量的一個笨蛋啊!」
  「說不定清大的社長只是開個玩笑吧?就算是真的,那個被拉子追走的女生也許也是個女同性戀,只是她本來不知道而已吧?」我忍不住說,哥哥猛搖頭。
  「喔NO~我可不這麼認為,後來一個清大的醜女私下告訴我,說阿土是她念核子工程系的同班同學,阿土的糗事她可是一清二楚,阿土那個女友可是從他高三就開始交往了,後來阿土念很彆口的清大工程與系統科學系,女的念交大管科,兩個學校根本就黏在一起,所以感情交往也應該理所當然的很順利啊,哈!妙就妙在這點,那個女生居然在上大學後被一個女同性戀給追走,害得那個阿土被這個大笑話給詛咒,每次出去聯誼、別人介紹他時,這個大笑話就會被重新翻出來提一次,提到阿土顏面神經都痲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又開始大笑。

  我也笑了,雖然女朋友被拉子橫刀奪愛的阿土先生,實在是條不折不扣的喪氣蛋,應該掬一把同情淚而不是捧著肚子大笑。
  但有個廣告說,能吻的時候就不要說話。我想,能笑的時候還是不要哭吧。

  「阿土先生才大三吧,好可憐,我想他還要被笑兩年整?」我吃吃發笑。
  「不只不只,不管阿土再怎麼努力改變形象,大學必修三學分:課業、社團、愛情,阿土他在愛情這一項已經註定拿零分了。」哥哥又開始大笑了。
  「為什麼?」我不懂。
  「阿土不只丟盡了臉,那個醜女還說,阿土的男子氣愾已經被這個大笑話給剝奪光光囉,妳想想,女友被女同性戀搶走,那代表阿土在命根子的表現上實在是很不man啊!所以阿土的自信心也是一路下滑,長期跌停板,跌到破底囉!」
   哥哥打開床頭燈,隨手抽了一本漫畫,打開。

  也沒錯,一個沒有自信的男生是沒辦法對喜歡的女生展開行動的。
  況且也沒有女生會喜歡沒有自信的男生,那就像收留無家可歸兼愛流鼻涕的無助小弟弟。
  「我只能說,大學裡什麼人、什麼故事都有啊。」我說,將參考書闔上。
  阿土先生,替你默哀一分鐘。
第二章.那一個人,澤于

              但這輩子能有多少次心跳加速、話都快說不出來的時刻?
              我沒談過戀愛,但我知道,一個對愛情有信仰的人,應該
              珍惜每一次心動的時刻,然後勇敢追尋下一次、再下一
              次、然後再下一次。
    (5)
  然後故事的鏡頭回到咖啡店。
  或許是因為店名實在很浪漫的關係,所以容易吸引到個性浪漫、或容易讓人產生浪漫聯想的人。如果亂點王跟那群愛嬉鬧的高中生不算的話。

  我喜歡的人就坐在距離我不到五步的地方。
  等一個人咖啡店,晚上八點半,紫色的小木桌上,兩杯他點的拿鐵。
  一杯給他自己,一杯給他女友。
  他的名字叫澤于。
  楊澤于。

  「所以呢?」他女友。
  「所以我這個週末要去高雄租稅盃,實在沒辦法陪妳參加同學會,妳也知道我去年差一點點就是最佳辯士了,今年的題目很有意思,我又是社長必須帶隊......」
  澤于慢條斯理地說。
  他的女友兼我的情敵,卻一副不能諒解的神情,咖啡一口都沒喝。
  我假裝在附近擦玻璃,其實是在偷聽他們的談話。
  在二十六次的偷聽過程中,我也認識了澤于。

  澤于是交大資科系三年級、辯論社的社長。
  他什麼都大大的,除了那隻扁扁、鏡片偏灰的眼鏡。
  眼睛大大,手掌大大,穿著大大的十二號鞋子,身材大大、大到一百八十二公分,我惦起腳尖正好將頭放在他暖和的胸口,多麼的天生一對。
  澤于偶而會到店裡翻翻商業雜誌消磨時光,或是捧著他的筆記型電腦打報告。
  他一個人的時候喜歡坐在固定的角落,看固定的幾本雜誌,點固定的肯亞咖啡。
  只有在與他女友一齊來的時候,澤于才會點她最愛的拿鐵。大大的貼心。
  每次他來的時候,我都無法掩飾我的魂不守舍,以及嘴角的歡愉,一整個晚上的心情都會很好很好。
  雖然我只跟他說過一次話。

  「真的很抱歉。」他連大大的眼睛都在委曲求全。
  「我不管,你上個月就答應我要一起參加我的高中同學會,怎麼可以不守信用?」他女友噘著嘴。

  哼,要是我就會讓他去。
  辯論比賽可是聰明絕頂的人種的集散地啊,怎麼可以攔著才懷洋溢的他?

  「抱歉,都是我不好,比賽後我一定會好好補償妳的,妳瞧,我一個辯論社社長都說不過妳,輸的啞口無言,只有不停道歉的份......」澤于一直說。
  野蠻女友終於有點像樣的笑容。
  唉,吵個架該有多好,雖然只是個高三生的我也不敢期待什麼。
  反覆擦著玻璃,看著玻璃上澤于的映影,我回憶起第一天看見澤于的情景。
  跟所有浪漫小說的開頭一樣,那天,大雨天。
  我第一天上班。

  叮咚?
  一個高大身影站在門口,不慌不忙收著傘,即使他的褲管跟鞋子都已經溼透了。

  「啊,好像金城武!」我心中暗道,觀察著我第一個顧客。
  他走了過來,鞋子因為溼掉發出吱吱聲響,略微方形的臉龐加上碰到鼻頭的瀏海像極了金城武。靠在櫃台上,與我之間只有一個吻的距離。

  「小姐,我要一杯肯亞。」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後微笑,就像熟客發現新店員那樣的笑。
  「肯亞?」我用求救的眼神看著老闆娘。
  當時我還不知道肯亞居然是一種咖啡名,而不是非洲的不文之地。但阿不思三分鐘前出去銀行辦事,這下可麻煩了。
  「之前的小姐剛剛出去,可要等一會。」老闆娘慵懶地坐在櫃台前看書。
  「那在肯亞之前,隨便給我一杯熱的東西吧。」他點點頭,改口。
  他坐在身邊有個大玻璃的角落,不久從背包裡拿出當時還很稀有的筆記型電腦。
  「老闆娘,我什麼都不會耶,妳教教我吧?」我細聲問老闆娘。
  老闆娘伸手,在我的耳朵上輕輕彈了一下。
  「隨便給他一杯熱的東西就好啦?他剛剛不是說了嗎?」
  老闆娘似笑非笑,她一定沒看見我臉上的七條斜線。
  於是我只好偷偷在櫃台後面,將一些名稱不明的咖啡豆丟進磨豆機裡胡亂攪一攪,直接沖熱水後再用湯匙攪一攪,小心翼翼捧著味道很香但顏色不對的咖啡,走到他的身邊。
  他看著我將熱咖啡放在他面前,嘴巴微微打開。

  「妳......妳忘記過濾了吧?」他笑的很可愛,但這一笑我可窘斃了。
  咖啡渣渣有的悲傷地沈在馬克杯底,有的哀怨地浮在咖啡上。
  「對不起對不起,今天是我第一次上班,什麼都還沒學會,所以......」
  我的耳根子在發燙,真想坐時光機回到一分鐘前。
  「沒關係,但是......可不可以給我一杯熱水或熱茶就好?」
  他看著發出沈重怨念的咖啡笑道。
  我當然趕緊點頭,匆匆將亂七八糟的怪東西捧回櫃台倒掉,熱了杯白開水給他。
  老闆娘偷偷在笑,真是的。

  半小時後,救星阿不思終於回來了,他的桌上中也終於有杯像樣的肯亞。
  散發濃烈香氣的肯亞。
  我也莫名其妙的,在短短的交談中,喜歡上了跟肯亞一樣濃烈芬芳的他。


  玻璃實在被我反覆擦到就像根本不存在那樣完美,我只好開始拖地。

  「如果我拿到最佳辨士,我一定在致詞時好好感謝妳囉。」
  他捧起拿鐵,就像捧著女友的手那般體貼細緻,喝著。
  「這算什麼好好補償啊?我要你寫三十封可愛的道歉信一一寄給我的同學,解釋你為什麼不能來參加我的同學會。」他女友裝可愛嗔道。
  但其實一點都不可愛,這種要求就像辛丑條約一樣糟糕,根本就是想炫耀她有個體貼到家的男友。所以澤于皺起了眉頭。
  「拒絕她吧,告訴她這樣很不成熟。」
  我心想,用拖把輕輕碰了澤于的鞋子一下,當作是精神上的鼓勵。
  「好,但是得等我比賽完了才有時間。」澤于歪著頭想了想,終於開口。
  「怎麼可以,道歉信當然要在同學會之前就寄給我的同學啊?你不知道事後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嗎?」她女友堅決地搖搖頭。
  我一邊拖地一邊快氣炸了,怎麼會有這種野蠻女友?
  真是鳳凰叼著喇叭花。
  「那好吧,把妳高中同學的住址寫在紙上,明天拿給我,我後天就去寄。」
  澤于苦笑,笑的很有紳士風度。

  我快昏倒。
  他們倆後來聊到一年後準備研究所考試的事情,我就沒興趣聽了,在櫃台後心煩意亂背世界地理。
  不久,澤于的野蠻女友先走,只見澤于鬆了一口氣,拿出他那台肥大的筆記型電腦放在小圓桌上,開始打字。

  我終於忍不住了。
  我沖了一杯肯亞咖啡(這是我沖的最好的咖啡),深呼吸,看了看老闆娘。
  老闆娘正迷上做薑餅屋,只是用眼神示意隨便我怎麼做。
  阿不思打了個哈欠,推推紅色膠框眼鏡,她也沒意見。
  於是我捧著肯亞咖啡,走到澤于的身邊,有些慌張地坐了下來。
  「請你喝的。」我說,小心翼翼將肯亞咖啡推到澤于面前。
(6)
  「妳知道我喜歡喝肯亞?」澤于有些驚訝,但隨即點頭稱謝。
  「當然知道,因為你自己一個人來的時候,只會點一杯肯亞,最多再一塊小蛋糕,不記得也記得了。」我盡量笑的溫柔婉約。
  澤于拿起馬克杯,笑笑喝著我親手調製的肯亞。
  「妳真是個觀察敏銳的人。」澤于。
  「這應該是誇獎?還是在笑我。」我笑。
  「當作聊天的起頭,彼此認識的起點吧。」澤于笑的很從容。
  他真是個善於溝通的人,不愧是辯論社的社長。
  「那敏銳的妳,知道我為什麼每次都要坐在角落嗎?」
  澤于拋出一個簡單的問題。

  我指著地上,他筆記型電腦的變壓器,笑笑。澤于也笑了。
  有時澤于會在店裡待上兩、三個小時,手指像彈鋼琴般在鍵盤上飛舞。
  他坐在角落,是因為角落的位置底下有個插座可以無限制供電,讓他指舞不停。

  「妳果然很敏銳。」澤于讚許。
  「不,你的問題不需要敏銳的人才能解得出。」我搖頭。
  「喔?」澤于。
  「只要留一點心就會注意到啊。」我。
  「原來如此,妳很留心我?」澤于笑。
  我的臉大概紅了來,我從手掌的溫度就可以知道。
  「真失禮。」我突然變得很有家教。
  「對方辯友,我看不出妳有任何失禮的地方呢。」他正經八百地說:「在這個充滿商業邏輯的社會裡,在一家咖啡店能不被當作一個陌生的消費者,其實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我想起了法蘭克福批判學派的大師馬庫思,寫的「單向度的人」,那是我們三民主義課的課外讀物。
  「所以應該輪到我請妳一杯咖啡?茶?還是熱白開水?」他笑,笑的很認真。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剛剛上班什麼都還不會,只能讓你喝沒有味道的熱開水。」我吐吐舌頭:「別那麼記恨啊。」
  「我才沒有記恨,開水也有口味,熱就是它的味道。」他道謝:「所以我一定要請妳喝杯東西。」
  「哪有客人在店裡請店員喝東西的道理。」我說,這實在有點無厘頭。
  於是他也不堅持了,只是看著我。雖然沒有再多說話,但我卻不覺得尷尬。
  「然後呢?」澤于突然笑了出來。
  「啊?」我迷惘。
  「怎麼會想請我這杯咖啡?」他笑道。
  「你不問,我還真的忘了。」我震驚自己的健忘。
  「所以我收回我的話,妳不是個敏銳的人吶。」他喝了一口咖啡。
  「的確不是。」我承認。
  「所以然後呢?」他重複。
  「對喔。」我再度震驚,於是我站了起來。
  「對不起,其實我不該多管閒事,但我實在不明白你的修養怎麼會這麼好,可以容忍這樣的女朋友?她的要求真是太不體貼了。」
  我雙手合十,歉然道:「我只是好奇,沒別的意思。」
  「妳偷聽我們的對話?」澤于眉毛往上隆起,明知故問。
  我吐吐舌頭,希望這個表情很可愛,我可是練了很久。
  「其實我也不算忍受,我只是懂得稍作變通而已。」澤于賊賊地笑道。

  他將筆記型電腦轉過來讓我看,螢幕上面是幾行對不起很抱歉去參加無聊的辯論賽但其實內心絞痛不已難捨萬分之類的話。
  原來澤于打算用電腦寫一封信,然後用筆填上不同的名字寄出去也就是了。

  「你好奸詐啊。」我說,這倒不失一個好方法。
  「也不是,只是跟小彗在一起一年多了,應變之道被訓練的很出色罷了。」
  澤于敲敲自己的腦袋,將筆記型電腦轉回去,苦笑:「不過我想我最後還是會被罵得很慘,這只是暫時矇混過去而已,不過可以清靜幾天,對我來說已經達到目的。」
  我點點頭,他女友知道他不是親筆寫道歉信后一定會大發雷霆。
  「謝謝妳的咖啡,我實在受不了拿鐵太濃的奶味。」澤于喝了一口咖啡。
  「那我以後幫你那杯拿鐵的牛奶放少一點。」我說,笑笑站了起來。
  轉身就要回到櫃台後。

  「等等。」
  澤于的聲音突然有些靦腆。
  我回過頭。手裡的餐盤有些顫抖。
  「我想記得請我一杯咖啡的女孩名字,以後才不用稱呼她小姐。」
  澤于的眼睛很細很細。
  只有當他很高興的時候,他大大的眼睛才會瞇成一條線。
  「那個小姐叫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
  我緊張地說。
  甚至緊張到忘記笑容。

  這是我們第二次對話,雖然愛情還沒開始。
  也許以後也不會開始。
  但如何沖泡一杯絕好的肯亞咖啡,我永遠不會忘記。
(7)
  「別發春了。」
  自習課,後面的小青拍拍我的腦袋,傳來一張紙條。

  小青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過我們跟傳統女校裡的好朋友不一樣的是,小青跟我個性都很獨立。
  我們上廁所時既不習慣結伴,走路時也不喜歡手勾著手,就連放學也常常各走各的,因為我們都在不同的地方打工。我在咖啡店,小青假冒年齡在金石堂當櫃台。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我們都嚮往成長。

  「小青,妳說我有沒有機會跟澤于在一起?」我回頭看著小青,傻笑。
  「才第二節課,妳就開始做白日夢了,妳還記得下午要考古文觀止跟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嗎?」小青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我依舊傻笑,雖然小青說得一點都沒有錯,但只有跟我說過兩次話的澤于依舊盤據在我的腦海中,將課本上的文言文攪得一團亂,變成一隻隻的蝌蚪。
  「不行,這樣下去我只能考上私立大學,我要好好用功,一定要考上交大,這樣才能夠當澤于的學妹。」我自言自語,拿起綠油精狠狠一吸,精神一振。
  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
  「話又說回來,思螢,交大可是理科學校耶,妳知道念社會組可以考哪些科系嗎?」小青用筆刺我的背,提醒我。

  我想了想,對喔,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我的潛意識裡覺得這輩子開咖啡店很不錯了,但一直沒想到大學裡沒有咖啡系這件事。
  小青從抽屜裡翻出一本厚厚的學校科系簡介,是上個禮拜補習班到學校裡發的,我也跟著從抽屜翻出那本簡介,兩個人交頭接耳研究了起來。

  「清大的文組科系比較多耶,有經濟系、中文系、外文系......」小青看著簡介。
  「拒絕,我要念交大。」我直言不諱。

  尤其是交大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一,女生可是相當寶貝的稀有存在,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系花,這對模樣平凡的我倒是個出線的好機會。

  「交大只有兩個系是社會組的,管理科學跟外文,看來妳的選擇不多囉。」      
  小青的指尖順著交大的科系介紹游動,抬起頭來:「外文在讀什麼我知道,但管理科學是在念什麼啊?要算很多數學?用到很多電腦?」
  我對英文並不排斥,但要我一鼓作氣念它四年我就沒太大興趣了。
  而管理科學四個字既好理解又很難意會,看來需要好好調查一下,好堅定志向。
  然而這四個字好像有些熟悉?
  我陷入沈思,在腦海裡尋找我到底是在哪裡聽過管理科學這四個字的。
  小青則往前翻讀,停在台大跟政大的章節。
  跟大部分的高中生一樣,小青想在大學階段離開家鄉到外地求學,體驗離鄉背井的生活,所以清大、交大、竹師、中華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我本來也也這樣的念頭,但這輩子能有多少次心跳加速、話都快說不出來的時刻?我沒談過戀愛,但我知道,一個對愛情有信仰的人,應該珍惜每一次心動的時刻,然後勇敢追尋下一次、再下一次、然後再下一次。

  澤于。
  澤于就是我追求的愛情。
  要不然,我不會走進他常常邂逅的「等一個人」。
  要不然,他不會早在我之前,就邂逅了「等一個人」裡的肯亞。
  我們從各自的生命出發,註定要會合在某處。某處也許就是在這裡。
  所以,我要留在新竹,留在我們相遇的咖啡店,想辦法考進交大。
  要不然我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喂,妳又發呆了!」小青用立可白敲我的頭,敲醒了我粉紅色的白日夢。
第三章.那一個人,阿拓
              阿拓的臉上浮出一點笑容。
                                      那一點點笑容彷彿烏雲密佈的天空,
              靜靜湛露出一道赤誠的藍光。

  (8)
  午睡過後,下午第一節是兩班合上的體育課。
  高三的體育課要上不上的,常常放我們自己打籃球了事。
  但今天有些特別,肚子肥肥、長得像賣魯肉飯的鬍鬚張的體育老師,鐘響後就將我們兩班集合在操場邊點名,大家不知所以然蹲著。
  小青甚至還帶了本英文單字冊出來偷背,我則在腦中開始了題目為「Time and Money」的即時英文作文。

  「等一下清大直排輪社會來我們學校教學表演,大家要鼓掌歡迎,要有禮貌,展現我們新竹女中的泱泱風範,知道嗎?咳!」體育老師說,一邊猛咳嗽。
  他大概是我看過最虛弱的體育老師,夏天上課必撐著小洋傘遮太陽,冬天則將自己裹成一顆肥滋滋的大粽子,不管上什麼球類都由可憐的體育股長示範。
  他會的拿手好戲只有點名。

  「妳哥不也是直排輪社的?」小青用手肘推我。
  「我哥是中華的。」我點頭又搖頭。
  這時候校門口外一陣摩托車的引擎聲。
  一群略帶靦腆的大男生拿著校外活動證明通過門口守衛,朝這裡走來。
  他們每個人都揹著一個大袋子,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裡頭只有兩個女生。
  班長喊著「歡迎光臨!」我們一起拍手。
  一個頂著黑人頭鬈髮的大男生領著所有社員向我們揮手打招呼,我發現小青在笑,我研判是在恥笑他奇怪又誇張的頭髮。

  「各位同學好,我是清大直排輪社的社長,今天很高興來到全新竹最優秀的女子中學為大家示範直排輪運動,大家都叫我阿爆,就跟我的頭髮一樣,哈哈!」
  社長先生乾笑,真是冷死人不償命。
  接下來阿爆先生指揮著社員從護具的正確穿戴開始教起,他們從大背袋裡拿出處處磨損的直排輪鞋跟護具,並約略比較各家的品牌,但小青跟我只想看他們玩花式表演。
  而此時,我的腦子裡好像有個東西一直想浮出來,卻遲遲不見蹤影。

  「妳怎麼了?生理期還有一個禮拜不是?」小青輕推了我一下。
  「不知道,我好像有件很好笑的事一直想不起來。」我說。
  那些清大學生在講解如何保持平衡,由一個一個頭髮略長、沒有戴眼鏡的男生示範沒有保持平衡的後果,故意搞笑似地跌倒,班上幾個女生笑了出來。
  然後社長阿爆也在笑。
  「這位表演摔跤的社員的人生,正好就是一連串的摔倒。他可是我們清大的傳奇人物喔。」阿爆說,幾個示範的社員開始竊笑,班上的同學好奇地聽著。
  那位示範摔倒的男生尷尬地站著,摘下了塑膠頭盔,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眼睛卻逐漸睜大,原來......

  社長阿爆繼續笑著介紹那位尷尬的男生:「這位社員叫阿拓,木村拓哉的拓,不過阿拓比木村拓哉還要厲害,阿拓在高中有個女朋友,交往了一年半後,他的女朋友居然被一個女同性戀給追走了,阿拓大受打擊,從此喪失了男性雄風、一蹶不振啊??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狂笑了起來,小青還笑到摔在地上,氣氛一時熱烈不已。
  阿拓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亂髮,臉都紅了。

  哥,你這個笨蛋......
  「他不叫阿土,他叫阿拓。」我喃喃自語。
  然後我也想起來,阿拓的前女友,正是念交大管理科學。環環相扣的起點。
  眾人的笑聲中,午后的陽光在阿拓手中的塑膠頭盔上閃耀著。
  阿拓,一個在眾人日經月累的訕笑聲中,被剝奪男子氣愾的大男孩。
  二十二歲,耀眼的人生提早結束。
(9)
  後來那兩節體育課就在清大直排輪社不太精彩的花式表演中結束了,但過程中我一直無法將眼睛從阿拓醬紅的臉色上移開。
  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的胸口依稀還卡著一塊叫做歉疚的東西。
  多麼慘的一個人啊,可以想見每次他們的社團需要暖場的時候,阿拓的萬年糗事就會被重提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然後又是一遍又一遍,最後深深烙印在每個聽過他糗事的人的腦海裡。
  即使他的名字被忘卻,但「那個人的女友被拉子追走」的荒謬卻無法被忘記。

  類似的情況也曾發生在我身上。
  國小三年級,有一天早自習大家都在練習生字,有隻很兇的流浪狗突然闖進教室亂吠,樣子很兇,當時老師不在,大家都亂成一團。
  而距離那條大狗最近的我一時驚慌跳上了桌子大哭,但那隻流浪狗聽到哭聲後卻開始繞著我的座位打轉,時而趴了上來,牠的口水都滴在我的鞋子上。
  躲在桌子上的我驚嚇過度,周遭的小朋友又吆喝大笑,不知是一時委屈或是慌亂,我竟然失禁了。
  在五十個同學面前,我的裙子花了一片,桌上作業本也浸溼了。
  那大狗多半是內疚,夾著尾巴就逃走了。
  後來,慢進教室的老師沒問清楚狀況,就認為我故意搗亂,還罰裙子溼掉的我到講台上罰寫板書。
  當時,我一直哭,一直哭,但哭聲一直沒辦法掩蓋掉身後同學的哄堂大笑。

  故事沒完。
  我從此成了笑柄。這個惡夢一直伴隨著我到國小六年級,這都得感謝那個留西瓜頭的長得像技安的「技安張」。
  技安張他不斷跟我同班,也不斷把握種種機會跟其他的新同學介紹我的糗事,他每回顧一次,我就哭一次,我每哭一次,他就拼命拍手叫好,天生的壞胚子。
  幸好他跟我的國中學區不一樣,我才一直懷抱著「我的人生到國中時就會重新開始了,別急,別慌」這樣的夢想活下去。
  所以,我在國中新生訓練時又看見他笑嘻嘻地坐在我後面的後面時,我簡直傻眼,他還沒開始跟國中新同學回顧我的糗事前,我的眼淚就噗簌簌流下,害怕的發抖。新的導師還以為我生理期痛不欲生,特地叫衛生股長扛我到保健室休息。
  後來我才知道,學區重劃了。

  不過這個惡夢是我多慮了。
  大概是技安張上了國中突然成熟,他沒有再提這回事,也不大跟我說話。
  但童年惡夢的滋味,我一輩子都會記住。
  人可以出糗,但旁邊總有人將不快的回憶倒帶、嘲笑,這是多麼惡質的對待。
  所以我不可以當這麼可惡的人。

  體育課結束的下課時間,大家在回教室的途中還在熱烈討論阿拓的糗事。
  「那個叫阿拓的人真是忍耐力之王,要是我早就氣炸了。」
  我說,在販賣機投了一罐開喜烏龍茶,咚隆。
  「可見這個世界上不管多糟糕的事,都可以習慣,習慣以後就沒有感覺了。」
  小青完全置身事外,投了罐咖啡廣場,咚隆。
  她完全忘記每次月經來的時候,她都痛得咬牙切齒乃至請假修養。
  「這種事怎麼可能習慣?」
  我回想阿拓臉紅又勉強擠出笑容的表情,不禁有些氣憤:「他一定對我們新竹女中的印象壞透了,下次遇見他,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賠不是。」
  「妳真的太多管閒事了。」
  小青看看手錶,老氣橫秋地說:「再過三分鐘就要考古文觀止跟文化基本教材了,還是先管管妳自己的交大之路吧!」
  結果,老天爺似乎聽見了我的義憤填膺。
(10)
  晚上七點,等一個人咖啡店裡已經坐滿了八成客人,有的看書、看雜誌,有的則拿出原文書啃了起來。
  我換上白色的制服圍裙,趁著客人流動較少的時候跟著阿不思學習如何從單品咖啡豆中取出適當的比例,以配置、烘焙出口味穩定的綜合咖啡。
  例如黃金海岸綜合咖啡就是取用頂級的拉丁美洲咖啡豆與印尼咖啡豆的組合,再用義大利烘焙咖啡豆引出略帶甜味的口感;佛羅娜綜合咖啡則是調和了80%的優肯綜合咖啡,在加入20%義大利烘焙豆增加口味的層次感。
  當然還有阿不思自己研究出來的特殊綜合咖啡,她毫不藏私地傾囊相授。

  「妳好厲害,怎麼會混出這麼香的咖啡?」
  我聞了聞阿不思的獨家祕方,這祕方可是混了五種豆子再淋上少許焦糖的極品。
  「還不是那些無聊的客人訓練的?他們老是嚷著怪名字,我就老實不客氣調了新口味給他們,把他們當作免費的白老鼠,沒想到有些即時創作聞起來還不錯。」
  阿不思將鬆餅放進烤箱裡,調整時間。
  「原來如此。」我喝了一口阿不思祕方。
  雖然我還距離發表杯評的程度還很遠,但我至少嘗得出來好喝跟不好喝。口感層次分明。
  「阿不思,妳相信一個人喜歡喝什麼咖啡,跟他是什麼樣的人有關連嗎?」
  我問,想起了嗜飲肯亞咖啡的澤于。
  「相信。」阿不思的臉色很酷:「光是聽他們亂點的咖啡名稱就可以知道那些無聊人士的腦袋裡裝了些什麼垃圾。」眼光看向坐在左側七十五度方向的亂點王。
  亂點王今天亂點了杯「都市恐怖病咖啡」,發覺我們在瞧他,他得意地舉起阿不思亂調的咖啡朝這邊拋媚眼笑笑,想電死阿不思。

  「我是說真的啦,那些無聊又愛亂點的人當然不能算在裡面。」我小聲地說:「妳在這裡那麼久了,有沒有觀察到一些現象,比如說常常點巧克力脆片的人會不會比較幼稚啦?或是在冬天還在點咖啡冰砂的人個性比較偏執?諸如此類的。」
  「我怎麼知道?我才沒空研究那些喝我咖啡的人是什麼樣的個性。」
  阿不思依舊很酷,將鬆餅從烤箱拿出來,在上面撒上薄荷粉。
  我挖起冰淇淋球放在鬆餅上點綴,然後用焦糖在上頭擠出一張金黃笑臉。
  「好可惜,要是妳願意觀察的話,一定可以寫出一本(看咖啡知人心)的暢銷書。」我故意這麼說,實在想聽聽咖啡天才阿不思的見解。
  阿不思聽了只是皺皺眉,端著鬆餅走到一對情侶的桌旁。
  「小妹,妳知道阿不思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坐在我面前小心翼翼製造薑餅屋的老闆娘,終於忍不住插嘴了。
  「很酷,非常酷,是天生的冷面笑匠,個性善良體貼但嘴巴卻永遠不會承認人。」我不加思索回答。
  「但妳知道阿不思喜歡喝什麼咖啡嗎?」老闆娘點頭表示同意。
  我愣了一下。
  仔細回想,阿不思喜歡喝的咖啡......我好像沒有特別的印象?
  「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咖啡?」我猜。我總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沒有留神過。
  「錯,阿不思她從不喝咖啡。」老闆娘像個小偷那樣鬼鬼祟祟笑著。
  我眼睛瞪的老大。
  阿不思端著一些用過的餐盤回來,我接過來清洗。
  「阿不思妳居然不喝咖啡?」我幾乎傻住,愣愣地洗著餐盤。
  「我胃不好,不喜歡喝也不能喝。」阿不思總算有些表情,像個剛剛偷到國王皇冠的小偷:「所以我都用鼻子享受咖啡,光聞不喝。」
  我嘖嘖稱奇,看來阿不思光用鼻子就能精準掌握咖啡的味道,簡直是爐火純青,如果日本電視台舉辦「電視冠軍之咖啡鼻子王」,阿不思一定要代表台灣參加。
  「所以要從咖啡看一個人,實在是沒憑沒據,很無聊。」阿不思指著自己的鼻子,酷酷說:「人是人,咖啡是咖啡,肯亞是肯亞。」
  我滿臉通紅,原來阿不思早看出來我喜歡澤于。
  「看咖啡很容易,看一個人卻不簡單。」
  老闆娘停止呼吸、小心翼翼將一塊餅乾用糖霜黏在薑餅屋的煙囪旁。

  我嘟著嘴,真是兩個沒有想像力的女人。
  一杯咖啡跟一個人之間當然有些關係。
  每一種咖啡豆都源自世界南北回歸線的生長地,但各個地方所生產的豆子當然都不盡相同;我調查過,肯亞所種植的咖啡豆是非洲鄰國、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咖啡產國衣索比亞傳入,目前常見的肯亞豆有波旁種、肯特種、提比加、盧里十一號四個品種,肯亞的地形複雜多變,有沙漠、草原、峽谷及高原,咖啡產區位於其中部與東部海拔一千到兩千五百公尺之間。
  多麼遙遠的國度,那陌生的風卻將咖啡香帶進我們這間小小的店裡。
  澤于特別喜歡喝肯亞咖啡,在某種層次上正象徵著他與遙遠的肯亞、某處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地方、甚至是某顆咖啡樹發生了關係。這種關係既有萬里遙遠,卻又近如杯口,肯亞正與澤于內心的某個質素正聯繫著什麼。

  「或彼此相互反映著什麼。」我解釋完以上的長篇大論。
  「妳將來填志願的時候,應該考慮一下哲學系。」老闆娘發笑。
  我不置可否,這種事能不能理解是很講天分的。

  叮咚。
  門打開,又關上。
  阿不思的眼睛睜大,然後迅速縮小,表情在剛剛那一瞬間似乎變了一下。
  我擦著湯匙跟叉子,抬起頭來。
  門口邊站著三個男生,裡面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那臉孔有些不知所措,一隻腳正想踏出店,另一隻腳卻僵在原地。
  「阿拓?」我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阿拓頭低低的,似是很不容易下定決心般,跟著兩個同伴走進店裡。
  那兩個同伴好像不是直排輪社的,我在今天下午的體育課沒看過他們。
  「真巧,剛剛進來的三個男生我認識一個,就是那個頭髮有些亂、眼睛尖尖、皮膚有點黑的那個。」我說,等著他們到櫃台點東西。
  阿拓三人坐在店左側的軟沙發上,亂點王的後面。
  「是嗎?」阿不思的語氣還是很平淡。
  「那個男的也算是個傳奇人物,因為......」我說到一半及時打住,因為我發現我正在笑。但阿拓的臉依舊還是垂得很低、很低很低。
  不知怎地,我的心揪了一下。
  阿拓是因為見了我、認出我是今天下午那群女學生中的一個,所以無奈地發窘麼?一定是這樣,他一定認為我現在的腦中正轉著「這個笨蛋的女友被拉子追走」這件經典糗事,所以心裡正自難堪。

  「因為什麼?」阿不思問,看著老闆娘面前的薑餅屋。
  「沒事。」我自責地說:「我差點成為我最討厭的、不善良不體貼的人。」
  非常用力捏了自己的臉頰一下以示懲罰。
  然後我想起了,今天對自己的承諾。我深呼吸。
  每次我有重大決定時,我都會深呼吸補充氧氣與勇氣。
  阿拓慢慢站了起來,撥撥頭髮。依稀在雜亂的瀏海後面,神色很黯淡。
  看樣子我剛剛實在不該認出他來的,當時我的眼神一定很傷人。
  他走了過來,我卻慚愧地不敢正視他,胸口裡的氣一古腦全洩了。

  「先生,請問要點什麼?」我感到很自責、很想伸出手掌讓阿拓打手心洩恨。
  「兩杯焦糖瑪奇朵中杯,一杯奇異果汁,兩個水果鬆餅,一個九吋的海鮮比薩。」阿拓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的情緒突然有些反彈。
  你們不是三個朋友一起進來的麼,為什麼偏偏是你來點東西,臉色又這麼難看,讓我困窘的快要窒息。
  「好,請等十分鐘。」我收下錢,打開收銀機。還是不敢看著他。
  阿拓接過了我找的零錢,然後一動也不動,沒有回去座位的意思,就這麼站在櫃台前。存心用低氣壓讓我愧疚到死嗎?
  好吧,既然我許下心願,就一定要完成。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抬起頭,看著臉已撇向一旁的阿拓。
  「對不起,今天在......」我的聲音卻越來越細,不是因為勇氣再度崩瀉。
  而是因為我發覺阿拓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他的眼睛看著我身旁,阿不思。
  阿不思也看著阿拓,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平靜情緒。
  這份平靜迥異於阿不思慣常的冷淡。
  這份平靜彷彿是早已準備好,等待適當時機拿出來應對的那種平靜。

  「彎彎她......她過得怎麼樣?」阿拓開口。
  語氣懇切到連陌生的我,一聽就動容。
  「彎彎她很好。」阿不思微微點頭。
  阿拓的臉上浮出一點笑容。
  那一點點笑容彷彿烏雲密佈的天空,靜靜湛露出一道赤誠的藍光。
  「謝謝妳。」阿拓的上身微微前傾,居然是在鞠躬道謝。
  阿不思推推紅色膠框眼鏡,少見的回禮。
  然後阿拓轉身。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
  阿不思的聲音很輕,不若平常的她:「他是個可悲的傳奇吧?也許他的不幸,還得算上我這一份。」
  此時此地,我不曉得該說什麼。
  搶走阿拓高中女友的拉子,原來就是阿不思。
  男人的殺手,橫刀奪愛的拉子傳奇。

  「妳......妳會覺得愧疚嗎?」我張口結舌。
  「愛情不談愧疚。」阿不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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