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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 作者:九把刀 (已完成)

Chapter 16

  高一快結束時,曾帶我們到埔裡打坐的周淑真老師,又有了新把戲。

  「柯景騰,沈佳儀,你們替老師找幾個同學,暑假到『信願行』幫忙帶小朋友的佛學夏令營,好不好?」周淑真老師有天在走廊,巧遇沈佳儀跟我。

  <信願行>是個位於彰化大竹某個小山上的佛教道場,佔地不小,只是仍在興建中,當時一切都很簡陋,是個由幾個巨大鐵皮屋拼拼湊湊而成的精舍,正在募善款把道場正式蓋起來。

  而兒童佛學夏令營,正是信願行道場與鄰近小區的一種道德互動。

  「佛學夏令營?哈哈哈哈,我才不要。」我爽快地拒絕。

  「好啊,我跟柯景騰會幫老師找人的。」沈佳儀倒是答應得很乾脆。

  「喂……幹嗎拖我下水?」我看著身旁的沈佳儀。

  「你需要好好打坐一下。」沈佳儀正經八百地回應。

  差點忘了,這位我喜歡的女孩,可是證嚴法師的校園代言人啊!

  「那老師就拜託你們囉!」周老師欣慰地笑笑,抱著書本離去。

  就這樣,善良的沈佳儀決定把屬於十六歲的美麗夏天,獻給木魚與唸經,還有天殺的近百位「高拐」的小朋友。

  而我,不,不只我……阿和、謝孟學、杜信賢、許哲魁、廖英宏等一大堆心懷鬼胎的朋友,也因為沈佳儀的因素,全都熱情洋溢地擔任兒童佛學夏令營的領隊(混蛋!有沒有這麼有愛心啊!)。

  而許博淳這樣無害的戰友也被我拖去,見證一場亂七八糟的愛情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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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到這裡還真是汗顏。

  我也想要談點流行感重的愛情,例如參加拳擊社跟拳王情敵苦苦互毆分出高下,或是參加棒球社與王牌投手情敵來個兩好三壞的關鍵對決。但無可奈何,我終究得嗅著喜歡女生的身影,眼巴巴跟著沈佳儀來到木魚聲不絕於耳的佛學夏令營。超KUSO。

  表面上是熱愛小朋友,實際上是為了爭奪愛情,我們一群人來到山上,換上了「信願行」小老師的制服。每個人大約要帶十個小朋友,女生五小隊,男生五小隊,活動的內容一律跟佛學有關。

  而我跟沈佳儀各自帶男女生的第一小隊,是隊員年紀最小的隊伍,小鬼頭平均在國小二年級以下。小鬼頭在每個年齡層會的把戲各有不同,並不是年歲越小就越好唬弄,小鬼一旦硬盧起來、或因想家而嚎啕大哭,往往都讓我超想示範過肩摔的神技。

  「柯景騰,不可以欺負小朋友。」沈佳儀瞪著我。

  「我哪有,我只是在訓練他們勇敢。」我常常這麼回嘴。

  每天凌晨四點半,我們就得盥洗完畢,穿上黑色的海青,帶著小朋友到大殿上唸經,等吃早齋。

  所有人手中捧著寫好注音符號的經文本,男生女生昏昏欲睡地分站大殿兩旁,一遍又一遍念著「佛說阿彌陀經」、「往生咒」等等。有的小朋友根本就站著睡,我時不時得分神注意、踮個步過去狂巴小朋友的頭,以免小朋友做惡夢驚醒,會重心不穩跌倒。

  由於都是帶男女第一小隊,唸經的時候我對面站著沈佳儀,兩人隔著三公尺,拿著經文大聲讀頌。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思考我這輩子是否真能追到沈佳儀的大問題,所以我只是嘴巴張開假裝有在讀經,眼睛卻看著高我三公分的沈佳儀發愣。

  沈佳儀儘管個性再怎麼成熟,也抵受不住一大清早爬起來唸經的身體疲倦,捧著經文的她,眼皮時而沉重,時而索性闔上休憩,那搖搖欲墜的模樣真是顢頇可愛。

  「?」我往旁偷偷觀察。

  站在身旁念誦經文的小隊長阿和,同樣時不時偷看沈佳儀,更過去的謝孟學、許哲魁等人也同樣分神窺看沈佳儀偷睡覺的模樣,個個若有所思。只有我唯一的無害夥伴許博淳,心無旁騖地闔眼睡覺。

  「唉,我怎麼會跑來這裡唸經?」我苦笑,肚子好餓好餓。

  經念完了,就是五體投地膜拜,用鼻子跟額頭親吻蒲團數十次。最後開始「跑香」,用沒吃早餐、血糖很低、隨時都會昏倒的脆弱身體在大殿上繞著跑來跑去。此時別說我們,有些嬌貴的小朋友跑著跑著,竟放聲大哭了出來。

  直到案頭上的香燒完了,整個早齋前的「儀式」才宣告結束。

  放飯前,大家恍恍惚惚坐在長椅上,聽道場住持用字字珠璣的珍惜語調,緩緩道來一個又一個佛教生活小故事。真正開動的時候,所有人早就餓過了頭,沒了食慾,只剩下兀自空空蕩蕩的肚皮。

  「柯景騰,我覺得這種愛情真的是很不健康。而且還拖累一大堆人。」許博淳看著碗裡毫無味道的素菜,歎氣。

  「你以為我想這樣?要是大家說好都不來,就只沈佳儀一個人來,我也不會跑到這種法喜充滿的地方學唸咒。他媽的我又不打怪。」我啃著幹幹的飯,很想哭。

  就當作,做功德好了?

  佛學營歷時七天,還有得熬。

  上課的時候,有嚴肅的講師壓陣(差不多就是傳說中法力高強的僧侶,密技是懲罰小鬼頭獨自在大殿上磕頭念佛上百次,輕惹不得),我們當領隊的大哥哥大姐姐,只要好好維持小鬼頭秩序即可。

  課堂與課堂中間的下課時間,才是領隊與小鬼頭的拉鋸戰鬥。

  明白人都知道,一個男生與「小孩子」的相處情形,在一個女孩的心中是極其重要的「個性寫照」,決定女孩給這位男孩高分或低分。然而標準答案只有一個:我很喜歡小孩子。

  在這個綱領下,每個喜歡沈佳儀的人都各有自己詮釋「我很喜歡小孩子」的方式。沈佳儀全都看在眼底。

  信願行道場位在小山坡上,下課時上百小朋友可以選擇在上千坪的坡地上奔跑浪費體力,或是待在道場的露天教室大吼大叫。有的是地方。

  「我最崇拜阿和哥哥了,我長大以後也要像阿和哥哥一樣懂很多!」下課時,阿和的身邊總是充滿了小鬼頭的讚歎與歡呼。

  阿和總是巧妙地將這些喝采帶到沈佳儀週遭,讓最受女小鬼頭歡迎的沈佳儀注意到他對小朋友很有一套。而沈佳儀,也總是很配合地對阿和笑笑。

  真是棘手。

  愛寫詩、文筆好、成績超棒的謝孟學,則更走極端。

  「阿學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一個小朋友愧疚地站在阿學旁,漲紅著臉,侷促地道歉。

  謝孟學趴在桌子上痛哭,因為他帶的小朋友不乖的表現令他「傷心失望」。這個痛哭的動作看在別人眼底多半是「纖細」與「情感豐富」加上「我很在意小朋友」的混合式代名詞。但看在我這個情敵的眼中,則是荒謬絕倫的鬧劇。

  而我,他媽的整天叫我帶的小隊隊員,去跟沈佳儀帶的小隊隊員告白,還亂配對,讓沈佳儀的小隊不勝其擾。

  「柯騰,謝孟學哭是太誇張,不過站在同樣身為阿和好友的客觀立場,我認為你這次完全輸給了阿和。」許博淳看著被小女生圍繞,祈求大姐姐關注幾句話的沈佳儀。

  「如果真是那樣,也沒有辦法啊。」我挖著鼻孔。

  戀愛中,可以花盡種種心機,運用策略打敗對手,但做自己是很重要的。

  或許,根本是最重要的。

  「如果到最後讓沈佳儀深深愛上的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我,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我說,拍拍許博淳的肩膀。

  只見許博淳的臉色突然煞白,整個身體震動了一下,嘴裡發出奇怪的喔喔聲。

  別誤會,許博淳不是被我這一番話給感動,而是屁眼神經遭到非人道的重創。

  只見一個很愛吵鬧的小鬼頭笑嘻嘻地從許博淳身後跳出,然後哈哈大笑逃走。

  「靠!別走!」許博淳按著甫遭突擊的屁眼,身體一拐拐地衝去殺人。

  「臭小鬼!被我抓到就完蛋了!戳死你!」我也跟著追上,一路叫罵。

  ——敢戳我朋友的屁眼,簡直就跟戳我屁眼沒有兩樣。

  一個不到十歲的臭小鬼又能怎麼個逃法?一下子就讓許博淳跟我給逮了回來。

  但是這小鬼皮到臉厚得要死,笑嘻嘻地嚷嚷,連站都站不好,我跟許博淳一人抓住他一隻手,他像條泥鰍般亂動,就是一個勁的想逃。

  沈佳儀遠遠看著一堆小女孩在山坡上玩跳繩,就站在我們附近觀察。

  「一句話,你覺得呢?」許博淳恨得牙癢癢的。

  「干,戳死他。」我冷眉,哪還用廢話。

  許博淳擦掉剛剛痛到擠出眼角的眼淚,用力用手指戳臭小鬼的屁眼,但臭小鬼哈哈大笑,用吃奶的力氣夾緊兩片屁股肉,屁股又亂晃,無論許博淳怎麼戳就是命中不了目標。

  「哈哈哈,戳不到戳不到!戳不到戳不到!」臭小鬼扮著鬼臉,樂得很。

  我看著悲憤不已的許博淳,又看了看欠扁的臭小鬼,心生一計。

  「只好這麼做了。」我伸手,快速絕倫在小鬼頭的脊椎骨上「戳點」下去。

  臭小鬼身體揪了一下,但也沒當成回事,還在那邊咧開牙齒笑。

  「雖然不想,但我剛剛已經點了你的死穴。」我正經八百地歎了口氣,搖搖頭,說,「許博淳,上一個被我點了死穴的那個小孩,你還記得怎麼死的嗎?」我鬆開手。

  許博淳會意,立刻鬆開手,讓臭小鬼完全掙脫我們的控制。

  因為不需要了。

  「拜託,你根本就沒有殺死他好不好,他只是變成植物人而已。」許博淳看著我,完全不再理會那臭小鬼。

  「對哦,那次我只用了百分之五十的內力,所以他沒有完全死,只是剛剛好死了一半。」我傻笑,表情有些靦腆。

  臭小鬼怔怔地看著我們倆,竟沒想到要逃。

  「喂,隨你的便,從現在開始你愛怎麼搗亂就怎麼搗亂,反正你只剩下三天的時間可以活了。」我看著臭小鬼,兩手一攤。

  「去玩吧,晚一點我會帶你去打電話回家,記得多跟爸爸媽媽說幾句話。唉,年紀這麼小就被點了死穴……」許博淳看著臭小鬼,語氣諸多遺憾。

  臭小鬼突然憤怒大吼:「騙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死穴!」

  我跟許博淳相視一笑,並沒有反駁,也沒有搭腔,自顧自說起學校的事情。把臭小鬼完全晾在一邊。

  「騙人!什麼死穴!」臭小鬼再度大吼,耳根子都紅了。

  「對啊,沒有死穴,只有死人。」我看著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語:「別說你不相信了,警察也不相信有死穴,所以我根本不會被抓。哈哈!」

  臭小鬼愣住。

  「你這次用了多少內力?」許博淳好奇。

  「百分之八十。會不會死我也不知道,可能只變成殘廢吧?」我聳肩,無可奈何。

  我們兩個人,就這麼絕對不笑場地聊著子虛烏有的死穴。

  「沒有死穴!笨蛋才相信有死穴!」臭小鬼吼得連小小的身體都在發抖。

  此時站在一旁的沈佳儀終於看不過去了,走過來,邊走邊想開口說點什麼。

  「Do respect my way.」(務必尊重我的方式)我瞪著沈佳儀。

  「……」沈佳儀只好閉嘴,假裝沒事地走開,臨走前用眼神責備了我一下。

  此時電子鐘聲響起,學佛課程再度開始,所有人進大殿聽道場師父說課。

  許博淳跟我刻意坐在臭小鬼的蒲團正後面,一搭一唱地竊竊私語。

  「死穴耶,其實我當初也沒想過自己會真的練成死穴。超厲害的啦我!」

  「媽的你手指不要一直戳過來。上上上次那個人七孔流血的樣子我現在想起來還會做惡夢,有夠惡。」

  「放心啦,別忘了我還會解穴。」

  「你不是說一定要在第一天解穴才有用嗎?」

  「隨便啦,反正我又不會點在自己身上。」

  交頭接耳地,我跟許博淳越說越離譜,而沈佳儀則在女生隊伍那邊十分不解地看著我,模樣既不像責備,又不像鼓勵,倒接近一種對氣味的觀察。

  最後我們說起不同位置的死穴有不同種的死法,而我點在臭小鬼身上的死穴,則會讓臭小鬼骨頭一根一根慢慢斷掉,把內臟刺穿,身體歪七扭八而死。

  「哇~~~」終於,臭小鬼崩潰了,號啕大哭了起來。

  賓果。

  我跟許博淳跟錯愕的道場講師鞠個躬,迅速將哭慘了的臭小鬼架出大殿,三人走到外頭的露天教室談判。

  「我不要死掉!」臭小鬼大哭,可也沒有明確提出解穴的要求。

  我看著苦主許博淳,許博淳點點頭,意思是夠了。

  「好啊,不要死掉可以,我會解穴。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聽話,不然我們就再點你一次死穴。你可以去跟師父說,不過那些師父也不會相信什麼死穴的,哈、哈、哈!」我冷冷地看著臭小鬼。

  許博淳抽了一張衛生紙,給臭小鬼擦鼻涕眼淚。

  「好。」臭小鬼哭喪著臉。

  「會乖嗎?」我翹腳。

  「會。」臭小鬼又哭了。

  「屁股翹起來,不准閃,也、不、準、夾!」我的語氣很嚴肅。

  此時此刻,一點都馬虎不得。如果小時候就以為道歉就可以解決所有事情、卻一點代價都不必付出的話,這臭小鬼長大後一定會繼續捅別人的屁股,直到捅出大簍子。

  「?」許博淳倒是猶豫了一下。

  「捅。」我豎起大拇指。

  臭小鬼握緊兩隻小拳頭,翹起屁股,緊閉眼睛。

  「覺悟吧。」許博淳蹲下,雙手手掌合壁成刺,往臭小鬼解除防禦的屁眼「咚」地猛力突刺。

  好厲害的手勁貫進臭小鬼的屁眼,臭小鬼慘叫一聲,趴在地上蜷曲裝死。

  之後幾天臭小鬼都一直超乖,不敢再亂惹事,甚至還將我的點死穴神技傳開,在小朋友間大大發揮了恐嚇的效果。

  信者恆信,不信者也不至於來挑戰我的死穴神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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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佛學夏令營,我們最喜歡晚上九點後的睡前時間。

  那時,白天吵吵鬧鬧的小朋友都被我們趕去睡覺,大家洗過澡後,便拿著不同長短的椅子排在星空下,一個一個橫七豎八躺著。

  在沁涼的晚風與蟬鳴下,很自然地,大夥兒閒聊起未來的夢想。

  說是閒聊夢想,其實也是一種戰鬥。

  除了「男生必須喜歡小孩子」的迷思外,「夢想的屁話」也是勾引女孩子靈魂的重要步數。如果男生突然被問起「夢想是什麼」卻答不出來,在女生心中一定會被嚴重扣分,甚至直接摜到出局。

  沒有夢想,跟沒有魅力劃上了等號。

  但夢想的大小卻不是重點。輕易地以為夢想越大,就越能擊中女孩子的心,未免也太小覷女孩的愛情判斷。

  「我的夢想,就是當一個懸壺濟世的好醫生。」

  「我想唸經濟系,將來從政,選立法委員。」

  「我想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念MBA,工作兩年再回來。」

  「念理工就要去德國留學,我想在德國直接念到博士。」

  「我想考上公費留學,然後當外交官,可以在世界各地旅行。」

  大家煞有介事地闡述自己的夢想,越說越到外層空間。

  但那拚命構劃人生的姿態,坦白說我嘲笑不起。

  沒有人有資格嘲笑另一個人的夢想,不管對方說出夢想的目的為何。

  更何況,在喜歡的女孩面前裝點樣子出來,本來就很正常——那仍舊是一種心意,就像女孩子在與自己喜歡的男孩子約會之前,總要精心打扮一番的道理是一樣的。「願景」毋寧是男人最容易上手的裝飾品。

  沈佳儀看著躺在長板凳上的我,「喲」地出了聲提醒。

  她知道我總是喜歡出風頭,總是喜歡當群體中最特別的那個人。也所以,等到大家都輪流說完了,我才清清喉嚨。

  「我想當一個很厲害的人。」我說,精簡扼要。

  是啊,很厲害的人。

  「真的是夠模糊了,有講跟沒講一樣啊。」阿和幽幽吐槽。

  「不過,要怎麼定義厲害或不厲害?」許志彰問得倒是有些認真。

  我沒有多想,因為答案我早已放在心底了。

  所謂的厲害,就是……

  「讓這個世界,因為有了我,會有一點點差別。」我沒有看著星星。

  我不需要。

  我是看著沈佳儀的眼睛,慢慢說出那句話的。

  ……而我的世界,不過就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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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6月。

  台中大魯閣棒球打擊練習場。我們幾個當年胡扯夢想的大男孩,又因為沈佳儀重新聚在一起。而這次,我們用此起彼落的揮棒,豪邁奮力地交談著。

  我捲起袖子,喘氣,拿著銀色鋁棒。

  又投了一枚代幣。

  「去年有次我聽沈佳儀說,雖然她一直很喜歡小孩子,不過也常常覺得小孩子很煩,拿他們沒辦法。所以當初在信願行的時候,其他人都很刻意跟小孩子玩在一起,一直說跟小孩子相處很棒很棒,她卻覺得很有壓力。」廖英宏穿著黑色西裝,站在鐵絲網後,看著我的背影。

  「喔?」我屏息,握緊。

  「當時她聽到你跟她抱怨了一句,說這些小鬼真是煩死人了,她反而覺得你很真,完全不做作,不會在她面前裝作另一個人。」廖英宏若有所思。

  「現在說,會不會太晚啦?」我揮棒。

  落空。


Chapter 17

  我們這幾個好朋友,一直都很喜歡聊沈佳儀。

  只要我們一群人廢在一塊,沈佳儀的近況或以前大家的追求回憶,就會重新倒帶,從彼此的記憶中相互確認、補綴。沈佳儀,可是我們共同的青春。

  2004年夏末。

  我與阿和、許博淳、廖英宏、賴彥翔等人,計劃一起到花蓮泛舟渡假,不料碰上颱風尾巴帶來的豪雨,火車一到到七堵車站,鐵軌就給淹得無法前進。我們只好下車,改變行程,搭公交車轉往北投泡湯打麻將,連續窩在飯店三天。

  麻將打著打著,我們又不自覺聊到了沈佳儀。

  「天啊我們又聊到了佳儀!」廖英宏搖搖頭,自己都覺得好笑。

  「說真的,當時你怎麼這麼有自信可以追到沈佳儀?」許博淳看著我,猶疑著該打哪張牌。

  「柯騰就是這樣,一點都沒道理的自信。」阿和躺在床上看電視。

  「其實那時我整天都在研究我跟沈佳儀合照的照片,想說我們有沒有夫妻臉。超級期待的,如果有的話,那不就無敵了嗎?連命運都站在我這邊。」我笑。

  「結論呢?有嗎?」廖英宏丟出一張牌。

  「沒有。」我挖鼻孔。

  「哈。」阿和冷笑。

  「不過,愛情是可以勉強的,不是嗎?」我隨口說道,哼哼然。

  語畢,大家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可不是,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把愛情搞丟,就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親近愛情。

  抄抄我自己在《愛情,兩好三壞》裡的作者自序:

  很有可能,愛情是人生中最無法受到控制的變項,這正是愛情醉人之處。

  但什麼是愛情?當有人試著告訴你這個千古問題的答案時,那不過是他所體驗過的某種滋味,或是故作憂傷的勾引姿態。

  愛情是許多人人生的最縮影。答案有浪漫,有瘋狂;有刻骨銘心,有輕輕觸動;有死生相許,有背叛反覆;有成熟,有期許成熟。

  每個人想尋找的答案都不一樣,因為每個靈魂都無比獨特。

  每個人最後尋到的答案不一樣,因為戀愛需要運氣。

  二十歲以前,我堅貞篤信努力可以得到任何愛情。何其天真。

  二十歲以後,我醒悟到大部分的愛情,早在一開始就注定了結果。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在下意識的第一印象中,將異性做「戀愛機會」的評分,從此定調。

  但戀愛除了運氣,還有更多的努力填補其中,充滿汗水、淚水的光澤與氣味。

  所以愛情的姿態才會如此動人。

  沒有人可以替你定義你的愛情。

  星座專家去死。

  答客問專欄作家去死。

  所有拚命想告訴你何時該談戀愛何時不該談戀愛的關心魔人,去死。

  勇敢相信自己的嗅覺,談一場屬於青春的愛情吧!

  勇敢相信自己的嗅覺,談一場屬於青春的愛情吧!

  *********************

  高中的日子過得很飽滿,除了補習,我幾乎每天晚上都留在學校讀書。

  週末假日,沈佳儀偶爾會到文化中心唸書,換換環境。我知道後,便跟著養成一大清早在文化中心大門口排隊搶佔K書位子的習慣。我們交換考卷,分享共同科目的筆記,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月考賭賽。

  不知不覺,沈佳儀的姐姐考上了大學,到台北唸書去。從此我在晚上留校唸書的時候,更對形單影隻的沈佳儀留了心。

  又一個夏天,我們再度去了第二次的信願行兒童佛學夏令營,這次我沒有再擔任小隊輔,跑去當洗碗與菜飯分配的打雜。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李豐名,也跟我一起負責幫大家洗碗,洗著洗著,他就這麼愛上跟我們一起洗碗的女孩淑惠,成了我們這群好友第一個交女朋友的混蛋。

  然後,又一個夏天過去。

  我們已經笑嘻嘻賭到了模擬考,來到兢兢業業的高三。

  在勤勞唸書的愛情光輝的照蔽下,我的課業成績總保持在全校前三十名。但由於我讀書的天分已經燃燒到極限,我漸漸清楚我永遠無法推進到全校前十名(除非前二十名同時轉學),也意味著我無法如沈佳儀所說的,考上慈濟醫科。無妨,既然不是那塊料,我改以成大的「工業設計」系為主要的努力標的。

  經過了一年的整肅情敵計劃,我確認主要的對手只剩下阿和一人。

  「說真的,你覺得你真贏得了阿和?」許博淳坐在機台前,打著勇猛拳擊。

  「為什麼會輸?」我拚命扣殺按鍵,發出彗星拳。

  「據我所知,阿和的姐姐會幫他出主意,比如買生日禮物,或是怎麼跟女生說話等等,聽起來很可靠的樣子。」許博淳也一樣拚命扣殺按鍵。

  兩個電玩角色在屏幕上狠命廝殺。

  「是啊,比起阿和那很懂女生的姐姐,我的軍師許博淳簡直是個屁。」我皺緊眉頭,看著自己的角色被瞬間毆飛。但心中已有了計較。

  沒錯,單兵作戰是很豪爽,但失敗的代價太大,我承受不起。比起豪邁的狂輸,還不如用天羅地網的佈局去求勝。

  當晚騎腳踏車回家後,我便鼓起勇氣,寫了封信給沈佳儀的姐姐,貼上郵票寄到沈姐姐念的大學系所,內容不外乎是坦白自己很喜歡沈佳儀這件事,並希冀得到沈姐姐的信息奧援。

  「情敵有姐姐幫忙有什麼了不起,我他媽的有沈佳儀的姐姐親自加持!」我深呼吸,將信件丟進郵筒。

  祈禱我的誠懇發生作用,最低限度沈姐姐不要跑去密告我,說我鬼鬼祟祟請她當軍師。

  這樣還不夠。

  我打了通電話,找上沈佳儀跟我國中時期共同的好朋友,正在嘉義念五專的葉恩瑄,死求活求,就是要葉恩瑄發誓當我的眼睛與耳朵,將沈佳儀沒有告訴我的心思洩露給我。

  「可以是可以啦,但……這樣好像在做對不起沈佳儀的事喔。」葉恩瑄苦惱。

  「什麼對不起?哪有對不起?總之沈佳儀喜不喜歡我其實不關你的事,也沒有要你幫我說話。你覺得沈佳儀是那種你拍我馬屁,她就會比較喜歡我的那種女生嗎?」

  「那我要做什麼?」葉恩瑄似乎很無奈。

  「只是啊,就多給我一些沈佳儀的悄悄話,其它的我自己來行了!」我哈哈大笑,在電話這頭握緊全是冷汗的掌心。

  一個禮拜後,沈姐姐回了信,內容讓我雀躍不已。

  「我無法告訴我妹妹她應該喜歡誰,但我欣賞你的坦白。歡迎你常常寫信給我。加油!」沈姐姐這麼表示,讓我握信的手充滿了能量。

  就這樣,我多了兩位很接近沈佳儀心思的軍師幫忙,也從這些線報中漸漸瞭解到,我在沈佳儀心中佔據的角色頗有特別之處,既不是普通好朋友,卻又還未構到「喜歡」兩字的邊。

  但,就是特別。無法被清楚定義的特別。

  我想再多一點,一點點。

  「讓佳儀知道我對她有一分獨特的喜歡,似乎是可行的?」我喃喃自語,在陽台上,看著被天線切成好幾片的夜空。

  喜歡一個人說不上什麼真正的時間表,讓喜歡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也談不上什麼時機是最合適的。

  想想,靠著平時不斷將可以聊天的話題記錄在筆記本上,我跟沈佳儀講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已經長到可以聊三四個小時這麼久。三四個小時耶!這種等級的聊天默契,應該暗示著我應該可以……比特別還要更特別一點?

  這次,就撇開斤斤計較的奸詐部署,靠直覺吧。

  我看著筆記本上的歌詞記錄,我為沈佳儀寫的歌,已經快要傾瀉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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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畢業旅行,去的是墾丁。歷年歷屆都一樣了無新意。

  第一天的晚會,學校包下墾丁青年活動中心的大禮堂,每個班級都可以報名上台唱歌表演,要點名的,所以沒有人敢擅自跑出禮堂夜遊,幾百人全塞在一塊,意興闌珊地聽歌。

  這樣很好,人越多,就越對我的脾性。

  「柯騰,你要想清楚。」許博淳狐疑,忍不住提醒我。

  「喔?」我拍拍臉。用力拍拍臉。

  「你這樣做的話,就跟廖英宏、謝孟學、阿和等人一樣了。」許博淳瞪著我。

  「就當我沉不住氣好了。我本來就是那種,喜歡一個人,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那種大王八蛋。」我振臂,為自己打氣。

  我拿出事先影印好了的歌詞,將它發給班上二十幾個早已熟練《我仍會天天想著你》歌曲的男生,吆喝大家上台。大家懵懵懂懂,等到回過神時,全都圍著麥克風站好,等待我的指示。

  類似羅馬競技場的環場禮堂中,主持人等著我開口,全場高三、國三的學生都看著我。我抖弄眉毛,深呼吸,將與生俱來的自信催化到最頂點。

  我找到坐在台下的沈佳儀,若有似無地將視線帶過她身邊。

  「現在,我要將一首自己寫的歌,送給我很喜歡的女孩。希望多年後某一天,她還是能想起,曾經,有這樣的一個男孩,做了這麼一件事,因為非常非常喜歡她。」我拍拍身邊錯愕不已的男同學們,說:「開始吧,我忠心耿耿的僕人們!」

  全場一陣莫名其妙的躁動。我們開始合唱,用參差不齊的音律取代空白的背景配樂,效果還算差強人意。

  我,從來不知道,為何像我如此瘋狂的男孩,會遇上,會遇上如你天使般精彩的女孩。而我,也不知道,為何自修的兩旁寫滿你,也不知道,是誰讓我在深夜裡狂叫。我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沈佳儀聽到一半,卻開始跟旁邊的女生竊竊私語。

  「……」我暗暗心驚。

  沒多久,沈佳儀轉身離席,不知道跑哪裡去。那離去的身影讓我咋舌不已。

  ……這算告白失敗了嗎?因為我的原形畢露,沈佳儀終於將我歸類成「用早熟的情感,妨礙她唸書」的那一群人裡嗎?還是個性有些害羞的沈佳儀,終究沒有臉面對這種浩大火力?

  散會後,夜遊前大家都去找沈佳儀拍合照,一群都在喜歡沈佳儀的男孩靠在一起比勝利手勢。由於我剛剛做了沒有道明對象的告白,大家各懷心事地擠在沈佳儀旁邊,對著鏡頭留下歷史性的畫面。

  至於我,我只敢盯著鏡頭傻笑,完全不敢招呼沈佳儀的眼睛。

  閃光燈。

  「那首歌,是寫給誰的啊?」阿和笑嘻嘻看著鏡頭,在我耳邊咕噥道。

  「就,我喜歡的女生啊。」我微笑,不採取正面作答。

  「誰啊?」

  「佛曰,說不得。」

  「……那麼,各自努力吧?」阿和比起勝利手勢。

  「好啊,各自努力啊。」我挖鼻孔。

  老天保佑,沈佳儀可別讓我嚇壞才好。
Chapter 18

  畢業旅行轟轟烈烈開始,平平淡淡結束。

  回到學校,沈佳儀假裝沒有獻歌告白這一檔事,完全沒有響應我,只是如往常般跟我一起讀書、聊天、講電話。我鬆了一口氣,至少自己沒有被討厭。我果然特別……雖然距離超級特別,還有得喘。

  但我的心境,已經無法回頭了。

  我拉著許博淳到花店,研究起跟我們很不熟的花花草草。

  「沖蝦小到花店?難道你要買花送沈佳儀?」許博淳感到不自在。

  「是這樣沒錯。」我苦惱地看著花花草草上標明的花語傳情。

  每一朵花似乎都有它的意義。紅玫瑰象徵熱烈的愛情,百合象徵純潔的愛情,紫色鬱金香代表渴望的愛情,黃色鬱金香代表永恆的愛情,七里香代表我是你的俘虜,瑪格麗特是期待的愛情。

  每一種意義,都跟他媽的愛情扯得上邊。扯翻天了。

  如果照這樣送,我就一點也不特別了。

  「你不要發瘋了,沈佳儀不會喜歡你這樣送花吧?」許博淳不以為然。

  「那是別人。」

  「啊?你在說什麼啊?」

  「那是別人。我不是別人。」我自言自語,慢慢說道,「別人送花噁心,我送花,還可以。」

  我睜大眼睛,拿起了一朵俗稱「小耳朵」的花 。

  小耳朵沒有穿鑿附會的囉唆花語。它醜得很可愛。

  「靠,好醜。」許博淳有些反胃。

  「他媽的還可以。」我若有所思,端詳著小耳朵。

  楊過有小龍女,我有沈佳儀。楊過有龍女花,我有小耳朵。而楊過有大鵰,我有許博淳。他媽的這不是命運使然是什麼!

  「走吧,鵰兄。」我拍拍許博淳的肩膀,拿了一朵小耳朵付了帳。

  此後,沈佳儀位於大竹的家門口,便偶爾會出現我經過的痕跡。

  一朵放在門下的,醜醜的小耳朵。

  ******************

  第三次模擬考結束,每個高三生都拿到一份大學甄試的簡章。

  放學後的黃昏,我拿著簡章跑到和班門口。

  「沈佳儀,你有要參加甄試嗎?」我翻著簡章,杵著下巴。

  「不知道耶,我還在研究簡章。你呢?」沈佳儀也拿著簡章。

  「我也還在看,不過還沒有想法。成大工業設計的限制蠻多的。」我搔搔頭。

  「但是我注意到交大管科,我有點想甄試那裡,因為只有選考國、英、數三科。但我還不知道那個科系是在做什麼的耶。」沈佳儀指著簡章裡的一頁。

  「管理科學啊……」我記在心上。

  那還用說嗎?以前我可以為了李小華跑去念我一點都不愛的自然組,現在,我當然可以為了沈佳儀,去念他媽的管理科學。

  就這麼決定。

  我做了點功課。交大管理科學系共有兩個組別,社會組跟自然組,每個高中都各有兩個名額。也就是說,我們學校共有兩個學生可以參加社會組的管理科學系的甄試。

  補習班前的階梯。

  「其實你不喜歡念二類組理工科的話,甄試管理科學這種模稜兩可的系,說不定是你逃掉自然組的最後機會耶。」許博淳說,增長了我的想法。

  「他媽的好像真有那麼一點道理。」我將包好鼻涕的衛生紙,偷偷塞進許博淳的褲袋裡。

  當時精誠中學要參加大學甄試,是以成績作為校內初選的依據。我的成績還不錯,沈佳儀的成績更是棒透了,要排上甄試管理科學的順位並不難。我可不願意跑去甄試自然組的類別,因為如果以最順利的狀況,我們兩人都進了交大管科,我又要面臨跟沈佳儀不同班的環境,我不要。

  「所以,我要參加社會組的管理科學考試。」我深呼吸,開始催眠自己管理科學系,果然是,行!

  回家後我告訴爸媽這個決定,爸媽都覺得很詭異,怎麼莫名其妙跑出一個之前都沒聽過的志願,但看在交大的名號還不錯,也沒怎麼阻止我。而賴導也十分錯愕,但在我沒有商量空間的眼神下,只好在文件上簽名。

  有了明確的目標,我開始猛爆性的用功。

  到了假日,天一亮我就連滾帶爬起床,到文化中心門口報到,一邊背英文單字一邊等管理員開門,順邊多拎一個袋子幫沈佳儀佔位。中午我拿著國文課本,從文化中心旁的小徑一路念誦到八卦山上,然後挑一棵豪爽的大樹坐下,悠閒寫寫英文考卷,徹底吸收日月精華後再慢慢走下山,回到文化中心算數學。

  文化中心的冷氣,讓人真想好好趴在桌上昏迷一下。

  「沈佳儀啊沈佳儀,到了大學我一定要追到你,你等著看好了!」我打呵欠,看著坐在對面桌子的沈佳儀。

  ……沈佳儀這用功鬼篤定闖過聯合筆試,我可不能先一步陣亡。

  仔細想想,我的物理化學只有中上的成績,這下專攻我最擅長的國英數三科,算是合了我的算盤。是的,人生沒有巧合,我老是拿這三科共同科目去跟沈佳儀賭賽,一定有其意義。

  寒假前夕,大學甄試入學的筆試會場,我卻沒有看見沈佳儀。

  「搞屁啊?」我抓頭,在考場間來回穿梭。

  一連問了好幾個人,楊澤於、廖英宏、阿和等人,全都不曉得沈佳儀是出了什麼狀況。那是個沒有手機的年代,一整個就是讓人不知所措。

  「該不會是睡死了吧!」我傻眼。

  這不像是四平八穩的沈佳儀會做出來的事啊。

  該不會,沈佳儀在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

  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下,筆試一堂堂過去了,我寫得魂不守舍。

  我一出會場就打電話給沈佳儀,幸好接電話的正是沈佳儀自己。我忙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我全身都遭到強烈電流襲擊。

  原來和班有個女生,初選排名在沈佳儀之後,卻希望沈佳儀把甄試管理科學的名額讓給她,一番溝通後,沈佳儀便真的將名額禮讓出來。

  「靠!那你怎麼沒告訴我!」我慘叫,快要死在公共電話亭。

  「唉,就這樣子啊。」沈佳儀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語氣抱歉。

  我腦袋一片空白,真的很想殺個什麼蛋。

  後來我查了一下,那個取代沈佳儀參加甄試的女生,根本就沒來考試,原因不詳,完全辜負了沈佳儀讓賢的美意。整件事,根本就是命運大魔王在惡搞我!

  「要不要去信願行拜拜?」許博淳聳聳肩。

  「不要!」我暴走。

  寒假過後,成績結果出爐。

  我闖過了聯合筆試,取得交大管科的口試資格。

  此後的發展簡稱「怨男的悲情復仇」,我帶著無限的恨意,拎著一堆似是而非的履歷,來到男女比例7:1、簡稱男塾的交大參加面試。

  面試共分四個關卡,其中一項是筆試小論文,題目好像是「追求成功」之類的狗屁倒灶 。其餘面試的三個關卡分別在三間教室舉行,每個關卡都有二至三個教授把關。躲在試場的教授似乎在玩一種壓力遊戲,許多考生從裡面出來都是淚流滿面的,我瞧這些愛哭鬼全都躺在出局名單中。

  「我死都要笑。」我扭動脖子。

  而對命運大魔王懷抱巨大恨意的我,則處於奇妙的超跩狀態。連續三關,隨著教授的凌遲,我剩下的耐性越來越少。

  「你當過兩屆佛學營的領隊,那麼,請問『佛』是什麼?」瘦教授看著我。

  「這種事我說得清楚才怪,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我皺眉。

  「柯同學,你為什麼認為本系所應該錄取你?」胖教授意興闌珊。

  「If you risk nothing,then you risk anything.」我看著牆上的鐘,這面試好久。

  「有點答非所問喔。」另一個教授冷笑,搖晃著我的高中成績單,說,「你的成績很爛,這種程度還敢來甄試我們交大!」

  「拜託剛剛好好不好!我全校排名二十六耶!」我瞪著教授,說:「如果我的成績再好一點,我就去考醫科了,還跑到這裡考管科?」毫不畏懼。

  就這樣,面試結束。

  我被錄取了。


Chapter 19

  就這樣,陰錯陽差之下,我甄試上交大管理科學系,儘管原因與過程都有些不可思議,但我終究很高興不必繼續面對大學聯考。

  跟我比較要好的幾個死黨裡,都沒有人提前甄試上大學,所以大家都很羨慕地看著我「單飛」,在高三下學期自由自在游晃在學校裡,用討人厭的笑臉活著。

  沒有啃書的理由,我整天就是聽「空中英語教室」廣播練英文聽力,在桌子底下偷看《少年快報》。補習班那種鬼地方當然是不必去了,但我還是每晚留在學校陪沈佳儀唸書,隨時準備花一盒餅乾的時間,與她排遣唸書的苦悶。

  白天教室裡,我開始做一些很奇怪的事,例如在抽屜裡種花,把考卷撕成細碎的紙片當雪花到處亂灑在同學頭上。此外,我老是在找人陪我到走廊外打羽毛球,流流沒有聯考壓力的汗。

  「許博淳,要好好唸書,大學聯考這種東西可是一點也輕忽不得呢。」我拿著兩隻羽球拍,一隻猛敲許博淳的頭,說,「喂,陪我打羽毛球!」

  「靠,你去死啦!自己左手跟右手打!」許博淳跟我比中指。

  不必聯考了,我滿腦子都在計劃要如何在畢業時給沈佳儀一個小驚喜,還有如何在畢業後與沈佳儀保持聯繫。以及,思考何時才是「認真告白」的良機。

  我無聊到,猛練習「三十秒流淚」的技術。

  「為什麼要練習三十秒就哭出來的爛技術?你欠揍喔?」許博淳狐疑,看著淚眼汪汪的我。

  「不是。你想想,如果我跟沈佳儀各自上了大學,在火車站分開的時候,如果我可以神來一筆掉下幾滴眼淚,是不是很浪漫?她會不會更喜歡我?」我擦掉眼淚,擤鼻涕。

  「你有神經病。」許博淳正色道,「不過你是怎麼辦到的?還蠻有一套。」

  「我都幻想我家的puma突然死掉,我卻不在它身邊的情況。超難過。」我笑笑。

  好期待,好期待聯考結束,告白的季節來臨。

  xxxxxxxxxxxxxxxx

  聯考越來越近,學校按慣例停課。

  為了沈佳儀而活的、三年努力熱血唸書的高中生涯,就要結束了。

  不用聯考的我,每天都拖到中午才去學校接受大家的討厭,找人打羽毛球。某天早上六點半,床頭的電話鈴響,我兩眼惺忪、手腳踉蹌跑去接電話。

  「柯景騰,起床!」沈佳儀朝氣十足的聲音。

  「啊?三小?」我迷惑。

  「起床陪我唸書,起床,起床!」沈佳儀義正詞嚴。

  「……去學校嗎?」我嘻嘻,清醒了一大半。

  「不是,就是起床。你最近太混了,不用聯考也不是這樣,給我起床!」沈佳儀將話筒拿到音響旁,按下播放鍵。

  話筒傳來慷慨激昂的古典樂,我虎軀一震。

  「搞屁啊?」我說,但沒人回話。

  沈佳儀肯定是把話筒擱在音響前了……這個我行我素的傢伙。

  由於不知道沈佳儀什麼時候會再接過話筒,我只好捧著電話,蹲在地上揉著眼睛打呵欠,將古典樂老老實實聽完。

  「怎麼樣?醒了吧?」沈佳儀哼哼,接過話筒。

  「還真謝、謝、你、喔!」我咕噥,心底卻很高興。

  「以後我每天早上都會打電話叫你起床,你啊,做好心理準備!認真想想大家在準備聯考的時候,你可以怎麼充實自己。」沈佳儀很認真的語氣。

  「人生如果睡得不飽,怎麼充實都很虛耶。」

  「你不要狡辯,明明就是太晚睡。你要有理想一點!」

  太晚睡還不是在等你念完書,講完晚安電話再闔眼?我暗道。

  「那我每天都要聽不同的音樂起床,不可以重複。一被我聽出是重複的,我就掛電話睡回籠覺喔!」我可是很挑剔的。

  對一件事情的重視,就是花在上頭的時間。

  多給沈佳儀一些習題,讓她在叫我起床時多些忙碌,也就是幫助她養成重視我的習慣,久而久之,沈佳儀跟我之間就會有更多羈絆。那樣很好。

  「這有什麼問題。你發誓,你不能去睡回籠覺。」沈佳儀似乎很有精神。

  「遵命。」我打呵欠。

  「遵命什麼,發誓!」

  「發誓。」

  我掛上電話,覺得真是超幸福的。

  深深喜歡的女孩子,每天早上都要打電話叫我起床耶!

  「老天啊,這是戀愛的信號吧?是吧?是吧!是吧!」我祈禱。

  此後每天早上六點半,沈佳儀只要一起床,就會打電話把我從床上硬挖起來,她會將話筒放在音響旁,用一首又一首古典樂或英文老歌震動我,直到我完全清醒為止。

  如此幸福的氣氛下,我再無法克制表達喜歡沈佳儀的舉動。戀愛果然是很人性的東西,不可能全都充滿步步為營的計謀,那樣太壓抑,太不健康了。

  有好幾個晚上,我都在跟我很不熟的廚房裡跟奇怪的食物搏鬥,然後煮了些絕對不成敬意的東西,放在便當盒裡,騎腳踏車送去給沈佳儀當消夜。偶爾,再附上一朵獨屬我跟她之間的小耳朵。

  超娘的,但一條硬漢願意很娘的時候,我猜想應該還挺感人的吧?

  「沈佳儀有吃才怪,一定都馬倒掉。」許博淳對我的舉動嗤之以鼻。

  「倒掉也沒關係,重點是我有做,她有收。」我傻笑。

  ---------------

  停課兩個禮拜後,畢業典禮姍姍駕到。

  畢業典禮那天,沈佳儀送了我一大束花,害我高興到想在典禮奏樂時假哭都辦不到,直到我發現每個死黨都非常公平地收到沈佳儀送的花,我才整個想飆淚。混帳啊,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得到沈佳儀特別一點的對待。

  大家忙著在制服上簽字,拍照,這頭告白,那頭分手,互相在畢業紀念冊上落款等等。沈佳儀更收到了許多男孩的畢業禮物。

  沈佳儀在我的畢業紀念冊寫下:

  for 有為青年:

  6:30起床是好習慣,不過,要自己起床才偉大!

  希望在「精選」音樂的熏陶下,變得更有氣質!!

   佳儀6.19

  我也特地將制服左上角的、最有意義的位置,留給沈佳儀簽名。

  「你的禮物,喏,別說老朋友沒記住你。」沈佳儀將證嚴法師最新出版的靜思語筆記書送給我。混帳,我一點也沒有意思要搜集全套!

  然後換我。

  「送你的,畢業快樂。我自己畫的,要穿喔!」我將一件自己用特殊顏料畫的衣服遞給沈佳儀。

  「喔?這麼好。」沈佳儀笑笑收下,當場打開衣服。

  衣服上的圖案,是一個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裡嵌著一顆紅色的蘋果。

  「什麼意思啊?」沈佳儀不解,歪著頭。

  「查查英文字典啊笨蛋。」我抖弄眉毛,神秘兮兮。

  典禮結束,回家後,我如預期接到沈佳儀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我從未聽過的、期待已久的感動聲音。

  很簡單,卻很受用。

  「謝謝你。我現在,根本說不出話來。」哽咽。

  「我在,交大管科系等你。」握拳。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

  你是我,最珍貴的人。

  ------------

  十二天後,沈佳儀穿著我的祝福,上了聯考戰場。

  「就當是,借一下你的運氣囉!」沈佳儀有些靦腆。

  「沒問題,我們並肩作戰。」我很開心。

  分數出來那晚,我卻聽見天使痛哭的聲音。

  沈佳儀表現失常,成績確定無法上交大管科,大約落在中央經濟與台北師院附近。

  我們在電話裡聊了七個小時,彼此都捨不得放下電話。我身體裡某個閥口逐漸失控,許多「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你以為我這麼認真唸書是為什麼」、「你是我高中生活最重要的記憶」,一鼓作氣全都爆發出來。

  最後,我握緊話筒的手滲出溫熱的汗水。

  「我想娶你。我一定會娶到你,百分之百一定會娶到你。」我克制語氣中的激動,說出與我年紀不符的咒語。

  沈佳儀深呼吸,深深深呼吸。

  「現在你想聽答案嗎?我可以立刻告訴你。」沈佳儀的語氣很平靜。或者,我已經失去能力,去分辨她語氣裡隱藏的意義。

  突然,我感到很害怕。我極度恐懼,自己不被允許繼續喜歡這個女孩。

  那種事情發生的話,可以想見我的生命將如虛踏河面的葉,縱使漂浮在潺潺流水上,卻仍將漸漸枯萎。

  「不要,我根本沒有問你,所以你也不需要拒絕我。我會繼續努力的,這輩子我都會繼續努力下去的。」我的激動轉為一種毫無道理的固執、與驕傲。

  「你真的不想聽答案?」沈佳儀歎氣。

  「我不想。拜託別現在告訴我,拜託。」我沉住氣,「你就耐心等待,我追到你的那一天吧。請讓我,繼續喜歡你。」

  就這樣,我從未乞討過沈佳儀的答案。

  直到地震的那一夜。


Chapter 20

  升大學前的夏天,我上了成功嶺,受偷雞摸狗的軍事訓練一個月。

  在成功嶺我收到了我兩個網民葉恩瑄與沈姐姐的來信,告訴我沈佳儀聽到我的告白後,似乎是蠻開心的。這消息大大鼓舞了我。

  在汗臭味四溢的軍隊裡,我理所當然寫了上萬字的信給沈佳儀,每一封信的最後都強調同一件事:上了大學,在選擇其它男孩之前,多看我幾眼。我很好,錯過了就不會再遇到的那種好。希望她知道。

  站在大通鋪門口當衛兵,百般寂寥的我,又為沈佳儀寫下了一首歌。

  「果然,到了大學才是決勝負的開始。」我苦笑,反覆記誦著旋律。

  晃著三分平頭下成功嶺,帶著一大疊沈佳儀的回信,我來到於新竹的交大。沈佳儀則進了國立台北師範學院,準備以後當國小老師。

  台北與新竹的距離不算遠,但怎麼說都是個障礙。

  說說我情敵們座落的位置吧。

  很喜歡沈佳儀的詩人謝孟學考上北醫牙醫系,距離沈佳儀最近,如果常約會的話難保不會將我擊沈。愛搞笑的廖英宏、大而化之的楊澤於、低調行事的杜信賢,則不約而同考上台中的逢甲大學。勁敵阿和也考到台中的學校,駐守東海大學企管系。

  不是情敵的部分,跟我同一天生的李豐民也念了逢甲,賴彥翔讀了輔大,許博淳則因為太常打手槍考不好,跟曹國勝一起到重考班窩了一年。

  進入了大學,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名為大學的新世界裡,沒有人逼著我唸書,也不存在太明確的唸書目的(當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種目的不需要靠唸書就可以達成吧!),我就這麼開始了鬆散悠閒的大學步調。

  我跟室友加入了「對方辯友來、對方辯友去」的辯論社,想訓練自己的思考速度跟精緻度,卻只在新生杯裡拿下第三名。後來因為特殊原因,我養成了常常在辯論社社窩睡覺的怪習慣。

  大一我還沒有機車代步,幾乎在圖書館裡度過我沒有課的寂寥時光。我在圖書館裡不斷借閱電影錄像帶,在小小的格子桌上呆呆看完包羅萬象的電影,尤其是日本人拍的一堆主題混亂的爛片,我都恍恍惚惚看個乾淨。

  比起彰化文化中心小不拉機的藏書,交大圖書館架上的書目類型,也讓我大吃一驚,越是胡說八道的東西我越愛看,什麼青海無上師的布道內容、中國刑罰大觀、倪匡的勞改日誌、外星人強姦母牛,我全部照單硬食。

  大一一整年我顯然累積了豐沛的、可供小說創作的雜學基礎。

  而我跟沈佳儀,也開始在宿舍通電話。

  「真的有想我嗎?」

  「想,超想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彰化?我們一起去看周淑真老師。」

  「就這個禮拜?」

  「到時候你來火車站載我囉?」

  「那有什麼問題。」

  是的,就是這麼曖昧。即使沒有辦法更進一步,我也樂在其中。

  有人說戀愛最美的時期,就是曖昧不清的階段。

  彼此探詢對方的呼吸,小心翼翼辨別對方釋出的心意,戒慎恐懼給予響應。每一個小動作似乎都有意義,也開始被賦予意義。

  走在一起時,男生開始留心女孩是不是走在安全的內側,女生則無法忽略男生僵硬的擺手,是不是正在醞釀牽起自己的勇氣。

  女生迷上戀愛心理測驗,男生開始懂得吃飯時先幫女生拆免洗筷的塑料套。

  一切一切,不只是因為自己想「表現得好」,更是因為自己的心裡出現一個位置,獨屬於地球上另一個人——那一個人。這種機率大約是,五十七億分之一。

  但我的王牌線人,顯然有另外的想法。

  「曖昧很棒,但你最好別讓這種情況拖太久。」葉恩瑄在電話裡建議我。

  「為什麼?我覺得現在挺不錯的啊。我覺得沈佳儀絕對是喜歡我的,只是成分多少的問題。」我在宿舍用室友的計算機寫程序C語言,一邊講電話。

  「你怎麼可能保證沈佳儀在大學裡不會遇到更好的人?總是有會送消夜的學長,談吐很好的資優生同學,跟你一樣才華洋溢的社團朋友啊!如果沈佳儀被其中一個追走了怎麼辦,到時候你可不要跟我哭。」

  混帳,我都盡量不去想這種事了,你還提醒我!

  「也許會有比我更好的人,比我更適合她的人,但……我不會輸的。」我彆扭地說,看著屏幕上充滿bug的程序代碼。

  「怎麼說?」

  「我很特別。」我想。

  應該是吧……不然我也不知道從哪裡找出更好的回答。

  「柯景騰,我真是會被你氣死!」葉恩瑄罵道。

  「哈哈,反正我想等沈佳儀多喜歡我一點,我再正式問她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吧。現在問,萬一被拒絕了,我會很想死。」我移動鼠標,忍不住歎氣,「你如果真想幫忙,就想辦法製造個漂亮的機會給我吧!」

  我真是,太膽小了。我的自信在絕不能輸的愛情面前,根本一無是處。

  這分不適合黏在我身上的膽小,也有大半來自我另一個首席網民沈姐姐,某封信裡的一句話:「如果你跟沈佳儀一樣高的話,我想你已經追到我妹妹了吧。」

  差了三公分,我可得比別人努力個三倍,才能填補其中的差距吧。

  慢慢填,不急不急……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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