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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樓
發表於 2009-4-15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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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學琴
一片寂靜中,惟聞眾男女弟子粗重的喘息之聲。岳不群忽然冷冷的道
:“令狐沖令狐大俠,你還不解開我的穴道,當真要大伙兒向你哀求
不成?”
令狐沖大吃一驚,顫聲道:“師父,你……你怎地跟弟子說笑?我…
…我立即給師父解穴。”掙扎著爬起,搖搖晃晃的走到岳不群身前,
問道:“師……師父,解甚么穴?”岳不群惱怒之極,想起先前令狐
沖在華山上裝腔作勢的自刺一劍,說甚么也不肯殺田伯光,眼下自然
又是老戲重演,既放走那十五名蒙面客,又故意拖延,不即替自己解
穴,怕自己去追殺那些蒙面惡徒,怒道:“不用你費心了!”繼續暗
運紫霞神功,沖蕩被封的諸處穴道。他自被敵人點了穴道后,一直以
強勁內力沖擊不休,只是點他穴道之人所使勁力著實厲害,而被點的
又是“玉枕”、“膻中”、“巨椎”、“肩貞”、“志堂”等几處要
緊大穴,經脈運行在這几處要穴中被阻,紫霞神功威力大減,一時竟
沖解不開。
令狐沖只想盡快替師父解穴,卻半點力道也使不出來,數次勉力想提
起手臂,總是眼前金星亂舞,耳中嗡嗡作響,差一點便即暈去,只得
躺在岳不群身畔,靜候他自解穴道。岳夫人伏在地下,適才氣惱中岔
了真氣,全身脫力,竟抬不起手來按住腿上傷口。
眼見天色微明,雨也漸漸住了,各人面目慢慢由朦朧變為清楚。岳不
群頭頂白霧□漫,臉上紫氣大盛,忽然間一聲長嘯,全身穴道盡解。
他一躍而起,雙手或拍或打,或點或捏,頃刻間將各人被封的穴道重
解開了,然后以內力輸入岳夫人體內,助她順氣。岳靈珊忙給母親包
扎腿傷。眾弟子回思昨晚死里逃生的情景,當真恍如隔世。高根明、
施戴子等看到梁發身首異處的慘狀,都潸然落淚,几名女弟子更放聲
大哭。眾人均道:“幸虧大師哥擊敗了這批惡徒,否則委實不堪設想
。”高根明見令狐沖兀自躺在泥濘之中,過去將他扶起。
岳不群淡淡的道:“沖兒,那一十五個蒙面人是甚么來歷?”令狐沖
道:“弟子……弟子不知。”岳不群道:“你識得他們嗎?交情如何
?”令狐沖駭然道:“弟子在此以前,從未見過其中任何一人。”岳
不群道:“既然如此,那為甚么我命你留他們下來仔細查問,你卻聽
而不聞,置之不理?”令狐沖道:“弟子……弟子……實在全身乏力
,半點力氣也沒有了,此刻……此刻……”說著身子搖晃,顯然單是
站立也頗為艱難。
岳不群哼的一聲,道:“你做的好戲!”令狐沖額頭汗水涔涔而下,
雙膝一曲,跪倒在地,說道:“弟子自幼孤苦,承蒙師父師娘大恩大
德,收留撫養,看待弟子便如親生兒子一般。弟子雖然不肖,卻也決
不敢違背師父意旨,有意欺騙師父師娘。”岳不群道:“你不敢欺騙
我和你師娘?那你這些劍法,哼哼,是從哪里學來的?難道真是夢中
神人所授,突然間從天上掉下來不成?”令狐沖叩頭道:“請師父恕
罪,傳授劍法這位前輩曾要弟子答應,無論如何不可向人吐露劍法的
來歷,即是對師父、師娘,也不得稟告。”
岳不群冷笑道:“這個自然,你武功到了這地步,怎么還會將師父、
師娘瞧在眼里?我們華山派這點點兒微末功力,如何能當你神劍之一
擊?那個蒙面老者不說過么?華山派掌門一席,早該由你接掌才是
。”
令狐沖不敢答話,只是磕頭,心中思潮起伏:“我若不吐露風太師叔
傳授劍法的經過,師父師娘終究不能見諒。但男兒漢須當言而有信,
田伯光一個采花淫賊,在身受桃谷六仙種種折磨之時,尚自決不泄漏
風太師叔的行蹤。令狐沖受人大恩,決不能有負于他。我對師父師娘
之心,天日可表,暫受一時委屈,又算得甚么?”說道:“師父、師
娘,不是弟子膽敢違抗師命,實是有難言的苦衷。日后弟子去求懇這
位前輩,請他准許弟子向師父、師娘稟明經過,那時自然不敢有絲毫
隱瞞。”
岳不群道:“好,你起來罷!”令狐沖又叩兩個頭,待要站起,雙膝
一軟,又即跪倒。林平之正在他的身畔,一伸手,將他拉了起來。岳
不群冷笑道:“你劍法高明,做戲的本事更加高明。”令狐沖不敢回
答,心想:“師父待我恩重如山,今日錯怪了我,日后終究會水落石
出。此事太也蹊蹺,那也難怪他老人家心中生疑。”他雖受委屈,倒
無絲毫怨懟之意。岳夫人溫言道:“昨晚若不是憑了沖兒的神妙劍
法,華山派全軍覆沒,固然不用說了,我們娘兒們只怕還難免慘受凌
辱。不管傳授沖兒劍法那位前輩是誰,咱們所受恩德,總之是實在不
淺。至于那一十五個惡徒的來歷嗎,日后總能打聽得出。沖兒怎么跟
他們會有交情?他們不是要將沖兒亂刀分尸、沖兒又都刺瞎了他們的
眼睛?”
岳不群抬起了頭呆呆出神,岳夫人這番話似乎一句也沒聽進耳去。眾
弟子有的生火做飯,有的就地掘坑,將梁發的尸首掩埋了。用過早飯
后,各人從行李中取出干衣,換了身上濕衣。大家眼望岳不群,聽他
示下,均想:“是不是還要到嵩山去跟左盟主評理?封不平既然敗于
大師哥劍底,再也沒臉來爭這華山派掌門人之位了。”
岳不群向岳夫人道:“師妹,你說咱們到哪里去?”岳夫人道:“嵩
山是不必去了。但既然出來了,也不必急急的就回華山。”她害怕桃
谷六仙,不敢便即回山。岳不群道:“左右無事,四下走走那也不錯
,也好讓弟子們增長些閱歷見聞。”岳靈珊大喜,拍手道:“好極,
爹爹……”但隨即想到梁發師哥剛死,登時便如此歡喜,實是不合,
只拍了一下手,便即停住。岳不群微笑道:“提到游山玩水,你最高
興了。爹爹索性順你的性,珊兒,你說咱們到哪里去玩的好?”一面
說,一面瞧向林平之。
岳靈珊道:“爹爹,既然說玩,那就得玩個痛快,走得越遠越好,別
要走出几百里路,又回家了。咱們到小林子家里玩兒去。我跟二師哥
去過福州,只可惜那次扮了個丑丫頭,不想在外面多走動,甚么也沒
見到。福建龍眼又大又甜,又有福橘、榕樹、水仙花……”
岳夫人搖搖頭,說道:“從這里到福建,萬里迢迢,咱們哪有這許多
盤纏?莫不成華山派變了丐幫,一路乞食而去。”林平之道:“師父
、師娘,咱們沒几天便入河南省境,弟子外婆家是在洛陽。”岳夫人
道:“嗯,你外祖父金刀無敵王元霸是洛陽人。”林平之道:“弟子
父母雙亡,很想去拜見外公、外婆,稟告詳情。師父、師娘和眾位師
哥、師姊如肯賞光,到弟子外祖家盤桓數日,我外公、外婆必定大感
榮寵。然后咱們再慢慢游山玩水,到福建舍下去走走。弟子在長沙分
局中,從青城派手里奪回了不少金銀珠寶,盤纏一節……倒不必挂
懷。”
岳夫人自刺了桃實仙一劍之后,每日里只是擔心被桃谷四仙抓住四
肢,登時全身麻木,無法動彈,更憂被撕成四塊、遍地都是臟腑的慘
狀,當真心膽俱裂,已不知做了多少惡夢。這次下山雖以上嵩山評理
為名,實則是逃難避禍。她見丈夫注目林平之后,林平之便邀請眾人
赴閩,心想逃難自然逃得越遠越好,自己和丈夫生平從未去過南方,
到福建一帶走走倒也不錯,便笑道:“師哥,小林子管吃管住,咱們
去不去吃他的白食啊?”
岳不群微笑道:“平之的外公金刀無敵威震中原,我一直好生相敬,
只是緣慳一面。福建莆田是南少林所在之地,自來便多武林高手。咱
們便到洛陽、福建走一遭,如能結交到几位說得來的朋友,也就不虛
此行了。”眾弟子聽得師父答應去福建游玩,無不興高采烈。林平之
和岳靈珊相視而笑,都是心花怒放。
這中間只令狐沖一人黯然神傷,尋思:“師父、師娘甚么地方都不
去,偏偏先要去洛陽會見林師弟的外祖父,再萬里迢迢的去福建作
客,不言而喻,自是要將小師妹許配給他了。到洛陽是去見他家長
輩,說定親事﹔到了福建,多半便在他林家完婚。
我是個沒爹沒娘、無親無戚的孤兒,怎能和他分局遍天下的福威鏢局
相比?林師弟去洛陽叩見外公、外婆,我跟了去卻又算甚么?”眼見
眾師弟、師妹個個笑逐顏開,將梁發慘死一事丟到了九霄云外,更是
不愉,尋思:“今晚投宿之后,我不如黑夜里一個人悄悄走了。難道
我竟能隨著大家,吃林師弟的飯,使林師弟的錢?再強顏歡笑,恭賀
他和小師妹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眾人啟程后,令狐沖跟隨在后,神困力乏,越走越慢,和眾人相距也
越來越遠。行到中午時分,他坐在路邊一塊石上喘氣,卻見勞德諾快
步回來,道:“大師哥,你身子怎樣?走得很累罷?我等等你。”令
狐沖道:“好,有勞你了。”勞德諾道:“師娘已在前邊鎮上雇了一
輛大車,這就來接你。”令狐沖心中感到一陣暖意:“師父雖然對我
起疑,師母仍然待我極好。”過不多時,一輛大車由騾子拉著馳來。
令狐沖上了大車,勞德諾在一旁相陪。
這日晚上,投店住宿,勞德諾便和他同房。如此一連兩日,勞德諾竟
和他寸步不離。令狐沖見他顧念同門義氣,照料自己有病之身,頗為
感激,心想:“勞師弟是帶藝投師,年紀比我大得多,平時跟我話也
不多說几句,想不到我此番遭難,他竟如此盡心待我,當真是路遙知
馬力,日久見人心。別的師弟們見師父對我神色不善,便不敢來跟我
多說話。”第三日晚上,他正在炕上合眼養神,忽聽得小師弟舒奇在
房門口輕聲說話:“二師哥,師父問你,今日大師哥有甚么異動?”
勞德諾噓的一聲,低聲道:“別作聲,出去!”只聽了這兩句話,令
狐沖心下已是一片冰涼,才知師父對自己的疑忌實已非同小可,竟然
派了勞德諾在暗中監視自己。
只聽得舒奇躡手躡腳的走了開去。勞德諾來到炕前,察看他是否真的
睡著。令狐沖心下大怒,登時便欲跳起身來,直斥其非,但轉念一
想:“此事跟他有甚么相干?他是奉了師命辦事,怎能違抗?”當下
強忍怒氣,假裝睡熟。勞德諾輕步走出房去。
令狐沖知他必是去向師父稟報自己的動靜,暗自冷笑:“我又沒做絲
毫虧心之事,你們就有十個、一百個對我日夜監視,令狐沖光明磊
落,又有何懼?”胸中憤激,牽動了內息,只感氣血翻涌,極是難
受,伏在枕上只大聲喘息,隔了好半天,這才漸漸平靜。坐起身來,
披衣穿鞋,心道:“師父既已不當我弟子看待,便似防賊一般提防,
我留在華山派中還有甚么意味,不如一走了之。將來師父明白我也
罷,不明白也罷,一切由他去了。”
便在此時,只聽得窗外有人低聲說道:“伏著別動!”另一人低聲
道:“好像大師哥起身下地。”這二人說話聲音極低,但這時夜闌人
靜,令狐沖耳音又好,竟聽得清清楚楚,認出是兩名年輕師弟,顯是
伏在院子之中,防備自己逃走。令狐沖雙手抓拳,只捏得骨節格格直
響,心道:“我此刻倘若一走,反而顯得作賊心虛,好,好!我偏不
走,任憑你們如何對付我便了。”突然大叫:“店小二,店小二,拿
酒來。”叫了好一會,店小二才答應了送上酒來。令狐沖喝了個酩酊
大醉,不省人事。次日早晨由勞德諾扶入大車,還兀自叫道:“拿酒
來,我還要喝!”
數日后,華山派眾人到了洛陽,在一家大客店投宿了。林平之單身到
外祖父家去。岳不群等眾人都換了干淨衣衫。令狐沖自那日藥王廟外
夜戰后,穿的那件泥濘長衫始終沒換,這日仍是滿身污穢,醉眼乜
斜。岳靈珊拿了一件長袍,走到他身前,道:“大師哥,你換上這件
袍子,好不好?”令狐沖道:“師父的袍子,干么給我穿?”岳靈珊
道:“待會小林子請咱們到他家去,你換上爹爹的袍子罷。”令狐沖
道:“到他家去,就非穿漂亮衣服不可?”說著向她上下打量。只見
她上身穿一件翠綢緞子薄棉襖,下面是淺綠緞裙,臉上薄施脂粉,一
頭青絲梳得油光烏亮,鬢邊插著一朵珠花,令狐沖記得往日只過年之
時,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待要說几句負氣之言,轉念一
想:“男子漢大丈夫,何以如此小氣?”當下忍住不說。
岳靈珊給他銳利的目光看得忸怩不安,說道:“你不愛著,那也不用
換了。”令狐沖道:“我不慣穿新衣,還是別換了罷!”岳靈珊不再
跟他多說,拿著長袍出房。只聽得門外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岳大
掌門遠到光臨,在下未曾遠迎,可當真失禮之極哪!”岳不群知是金
刀無敵王元霸親自來客店相會,和夫人對視一笑,心下甚喜,當即雙
雙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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