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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
發表於 2009-4-15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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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靈珊緊緊握住他的雙手,心中柔情無限,低低叫了聲“大師哥”。令狐沖想張臂將她摟入怀中,卻是不敢。兩人四目交投,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動也不動,大雪繼續飄下,逐漸,逐漸,似乎將兩人堆成了兩個雪人。
過了良久,令狐沖才道:“今晚你自己一個人可不能下去。師父、師娘知道你上來么?最好能派人來接你下去。”岳靈珊道:“爹爹今早突然收到嵩山派左盟主來信,說有要緊事商議,已和媽媽赶下山去啦。”令狐沖道:“那么有人知道你上崖來沒有?”岳靈珊笑道:“沒有,沒有。二師哥、三師哥、四師哥和六猴儿四個人跟了爹爹媽媽去嵩山,沒人知道我上崖來會你。否則的話,六猴儿定要跟我爭著送飯,那可麻煩啦。啊!是了,林平之這小子見我上來的,但我吩咐了他,不許多嘴多舌,否則明儿我就揍他。”令狐沖笑道:“唉呀,師姊的威風好大。”岳靈珊笑道:“這個自然,好容易有一個人叫我師姊,不擺擺架子,豈不枉了?不像是你,個個都叫你大師哥,那就沒甚么希罕。”兩人笑了一陣。令狐沖道:“那你今晚是不能回去的了,只好在石洞里躲一晚,明天一早下去。”當下攜了她手,走入洞中。石洞窄小,兩人僅可容身,已無多大轉動余地。兩人相對而坐,東拉西扯的談到深夜,岳靈珊說話越來越含糊,終于合眼睡去。令狐沖怕她著涼,解下身上棉衣,蓋在她身上。洞外雪光映射進來,朦朦朧朧的看到她的小臉,令狐沖心中默念:“小師妹待我如此情重,我便為她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支頤沉思,自忖從小沒了父母,全蒙師父師母撫養長大,對待自己猶如親生愛子一般,自己是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入門固然最早,武功亦非同輩師弟所能及,他日勢必要承受師父衣缽,執掌華山一派,而小師妹更待我如此,師門厚恩,實所難報,只是自己天性跳蕩不羈,時時惹得師父師母生气,有負他二位的期望,此后須得痛改前非才是,否則不但對不起師父師母,連小師妹也對不起了。
他望著岳靈珊微微飛動的秀發,正自出神,忽听得她輕輕叫了一聲:“姓林的小子,你不听話!過來,我揍你!”令狐沖一怔,見她雙目兀自緊閉了,側個身,又即呼吸勻淨,知道她剛才是說夢話,不禁好笑,心想:“她一做師姊,神气得了不得,這些日子中,林師弟定是給她呼來喝去,受飽了气。她在夢中也不忘罵人。”令狐沖守護在她身旁,直到天明,始終不曾入睡。岳靈珊前一晚勞累得很了,睡到辰牌時分,這才醒來,見令狐沖正微笑著注視自己,當下打了個呵欠,報以一笑,道:“你一早便醒了。”令狐沖沒說一晚沒睡,笑道:“你做了個甚么夢?林師弟挨了你打么?”岳靈珊側頭想了片刻,笑道:“你听到我說夢話了,是不是?林平之這小子倔得緊,便是不听我的話,嘻嘻,我白天罵他,睡著了也罵他。”令狐沖笑道:“他怎么得罪你了?”岳靈珊笑道:“我夢見叫他陪我去瀑布中練劍,他推三阻四的不肯去,我騙他走到瀑布旁,一把將他推了下去。”令狐沖笑道:“唉唷,那可使不得,這不是鬧出人命來嗎?”岳靈珊笑道:“這是做夢,又不是真的,你擔心甚么?還怕我真的殺了這小子么?”令狐沖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天里定然真的想殺了林師弟,想啊想的,晚上便做起夢來。”
岳靈珊小嘴一扁,道:“這小子不中用得很,一套入門劍法練了三個月,還是沒半點樣子,偏生用功得緊,日練夜練,教人瞧得生气,我要殺他,用得著想嗎?提起劍來,一下子就殺了。”說著右手橫著一掠,作勢使出一招華山劍法。令狐沖笑道:“‘白云出岫’,姓林的人頭落地!”岳靈珊格格嬌笑,說道:“我要是真的使這招‘白云出岫’,可真非教他人頭落地不可。”令狐沖笑道:“你做師姊的,師弟劍法不行,你該點撥點撥他才是,怎么動不動揮劍便殺?以后師父再收弟子,都是你的師弟。師父收一百個弟子,給你几天之中殺了九十九個,那怎么辦?”岳靈珊扶住石壁,笑得花枝招展,說道:“你說得真對,我可只殺九十九個,非留下一個不可。要是都殺光了,誰來叫我師姊啊?”令狐沖笑道:“你要是殺了九十九個師弟,第一百個也逃之夭夭了,你還是做不成師姊。”岳靈珊笑道:“那時我就逼你叫我師姊。”令狐沖笑道:“叫師姊不打緊,不過你殺我不殺?”岳靈珊笑道:“听話就不殺,不听話就殺。”令狐沖笑道:“小師姊,求你劍下留情。”令狐沖見大雪已止,生怕師弟師妹們發覺不見了岳靈珊,若有風言蜚語,那可大大對不起小師妹了,說笑了一陣,便催她下崖。岳靈珊兀自戀戀不舍,道:“我要在這里多玩一會儿,爹爹媽媽都不在家,悶也悶死了。”令狐沖道:“乖師妹,這几日我又想出了几招沖靈劍法,等我下崖之后,陪你到瀑布中去練劍。”說了好一會,才哄得她下崖。
當日黃昏,高根明送飯上來,說道岳靈珊受了風寒,發燒不退,臥病在床,卻挂記著大師哥,命他送飯之時,最要緊別忘了帶酒。令狐沖吃了一惊,极是擔心,知她昨晚摔了那一交,受了惊嚇,恨不得奔下崖去探望她病勢。他雖然餓了兩天一晚,但拿起碗來,竟是喉嚨哽住了,難以下咽。高根明知道大師哥和小師妹兩情愛悅,一听到她有病,便焦慮万分,勸道:“大師哥卻也不須太過擔心,昨日天下大雪,小師妹定是貪著玩雪,以致受了些涼。咱們都是修習內功之人,一點小小風寒,礙得了甚么,服一兩劑藥,那便好了。”豈知岳靈珊這場病卻生了十几天,直到岳不群夫婦回山,以內功替她驅除風寒,這才漸漸痊愈,到得她又再上崖,卻是二十余日之后了。兩人隔了這么久見面,均是悲喜交集。岳靈珊凝望他的臉,惊道:“大師哥,你也生了病嗎?怎地瘦得這般厲害?”令狐沖搖搖頭,道:“我沒生病,我……我……”岳靈珊陡地醒悟,突然哭了出來,道:“你……你是記挂著我,以致瘦成這個樣子。大師哥,我現下全好啦。”令狐沖握著她手,低聲道:“這些日來,我日日夜夜望著這條路,就只盼著這一刻的時光,謝天謝地,你終于來了。”
岳靈珊道:“我卻時時見到你的。”令狐沖奇道:“你時時見到我?”岳靈珊道:“是啊,我生病之時,一合眼,便見到你了。那一日發燒發得最厲害,媽說我老說囈語,盡是跟你說話。大師哥,媽知道了那天晚上我來陪你的事。”令狐沖臉一紅,心下有些惊惶,問道:“師娘有沒生气?”岳靈珊道:“媽沒生气,不過……不過……”說到這里,突然雙頰飛紅,不說下去了,令狐沖道:“不過怎樣?”岳靈珊道:“我不說。”令狐沖見她神態忸怩,心中一蕩,忙鎮定心神,道:“小師妹,你大病剛好了點儿,不該這么早便上崖來。我知道你身子漸漸安好了,五師弟、六師弟給我送飯的時候,每天都說給我听的。”岳靈珊道:“那你為甚么還這樣瘦?”令狐沖笑了笑,道:“你病一好,我即刻便胖了。”
岳靈珊道:“你跟我說實話,這些日子中到底你每餐吃几碗飯?六猴儿說你只喝酒,不吃飯,勸你也不听,大師哥,你……為甚么不自己保重?”說到這里,眼眶儿又紅了。令狐沖道:“胡說,你莫只听他。不論說甚么事,六猴儿都愛加上三分虛頭,我哪里只喝酒不吃飯了?”說到這里,一陣寒風吹來,岳靈珊机伶伶的打了個寒戰。其實正當嚴寒,危崖四面受風,并無樹木遮掩,華山之巔本已十分寒冷,這崖上更加冷得厲害。令狐沖忙道:“小師妹,你身子還沒大好,這時候千万不能再著涼了,快快下崖去罷,等哪一日出大太陽,你又十分健壯了,再來瞧我。”岳靈珊道:“我不冷。這几天不是刮風,便是下雪,要等大太陽,才不知等到几時呢。”令狐沖急道:“你再生病,那怎么辦?我……我……”岳靈珊見他形容憔悴,心想:“我倘若真的再病,他也非病倒不可。在這危崖之上,沒人服侍,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嗎?”只得道:“好,那么我去了。你千万保重,少喝些酒,每餐吃三大碗飯。我去跟爹爹說,你身子不好,該得補一補才是,不能老是吃素。”令狐沖微笑道:“我可不敢犯戒吃葷。我見到你病好了,心里歡喜,過不了三天,馬上便會胖起來。好妹子,你下崖去吧。”岳靈珊目光中含情脈脈,雙頰暈紅,低聲道:“你叫我甚么?”令狐沖頗感不好意思,道:“我沖口而出,小師妹,你別見怪。”岳靈珊道:“我怎會見怪?我喜歡你這樣叫。”令狐沖心口一熱,只想張臂將她摟在怀里,但隨即心想:“她這等待我,我當敬她重她,豈可冒瀆了她?”忙轉過了頭,柔聲道:“你下崖時一步步的慢慢走,累了便歇一會,可別像平時那樣,一口气奔下崖去。”岳靈珊道:“是!”慢慢轉過身子,走到崖邊。令狐沖听到她腳步聲漸遠,回過頭來,見岳靈珊站在崖下數丈之處,怔怔的瞧著她。兩人這般四目交投,凝視良久。令狐沖道:“你慢慢走,這該去了。”岳靈珊道:“是!”這才真的轉身下崖。這一天中,令狐沖感到了生平從未經歷過的歡喜,坐在石上,忍不住自己笑出聲來,突然間縱聲長嘯,山谷鳴響,這嘯聲中似乎在叫喊:“我好歡喜,我好歡喜!”第二日天又下雪,岳靈珊果然沒再來。令狐沖從陸大有口中得知她复原甚快,一天比一天壯健,不胜之喜。過了二十余日,岳靈珊提了一籃粽子上崖,向令狐沖臉上凝視了一會,微笑道:“你沒騙我,果真胖得多了。”令狐沖見她臉頰上隱隱透出血色,也笑道:“你也大好啦,見到你這樣,我真開心。”岳靈珊道:“我天天吵著要來給你送飯,可是媽說甚么也不許,又說天气冷,又說濕气重,倒好似一上思過崖來,便會送了性命一般。我說大師哥日日夜夜都在崖上,又不見他生病。媽說大師哥內功高強,我怎能和他相比。媽背后贊你呢,你高興不高興?”令狐沖笑著點了點頭,道:“我常想念師父、師娘,只盼能早點見到他兩位一面。”
岳靈珊道:“昨儿我幫媽裹了一日粽子,心里想,我要拿几只粽子來給你吃就好啦。哪知道今日媽沒等我開口,便說:‘這籃粽子,你拿去給沖儿吃。’當真意想不到。”令狐沖喉頭一酸,心想:“師娘待我真好。”岳靈珊道:“粽子剛煮好,還是熱的,我剝兩只給你吃。”提著粽子走進石洞,解開粽繩,剝開了粽箬。
令狐沖聞到一陣清香,見岳靈珊將剝開了的粽子遞過來,便接過咬了一口。粽子雖是素餡,但草菇、香菌、腐衣、蓮子、豆瓣等物混在一起,滋味鮮美。岳靈珊道:“這草菇,小林子和我前日一起去采來的……”令狐沖問:“小林子?”岳靈珊笑了笑,道:“啊,是林師弟,最近我一直叫他小林子。前天他來跟我說,東邊山坡的松樹下有草菇,陪我一起去采了半天,卻只采了小半籃儿。雖然不多,滋味卻好,是不是?”令狐沖道:“當真鮮得緊,我險些連舌頭也吞了下去。小師妹,你不再罵林師弟了嗎?”岳靈珊道:“為甚么不罵?他不听話便罵。只是近來他乖了些,我便少罵他几句。他練劍用功,有進步時,我也夸獎他几句:‘喏,喏,小林子,這一招使得還不錯,比昨天好得多了,就是還不夠快,再練,再練。’嘻嘻!”令狐沖道:“你在教他練劍么?”岳靈珊道:“嗯!他說的福建話,師兄師姊們都听不大懂,我去過福州,懂得他話,爹爹就叫我閒時指點他。大師哥,我不能上崖來瞧你,悶得緊,反正沒事,便教他几招。小林子倒也不笨,學得很快。”令狐沖笑道:“原來師姊兼做了師父,他自然不敢不听你的話了。”岳靈珊道:“當真听話,卻也不見得。昨天我叫他陪我去捉山雞,他便不肯,說那兩招‘白虹貫日’和‘天紳倒懸’還沒學好,要加緊練習。”令狐沖微感詫异,道:“他上華山來還只几個月,便練到‘白虹貫日’和‘天紳倒懸’了?小師妹,本派劍法須得按部就班,可不能躁進。”岳靈珊道:“你別擔心,我才不會亂教他呢。小林子要強好胜得很,日也練,夜也練,要跟他閒談一會,他總是說不了三句,便問到劍法上來。旁人要練三個月的劍法,他只半個月便學會了。我拉他陪我玩儿,他總是不肯爽爽快快的陪我。”令狐沖默然不語,突然之間,心中涌現了一股說不出的煩扰,一只粽子只吃了兩口,手中拿著半截粽子,只感一片茫然。岳靈珊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道:“大師哥,你把舌頭吞下肚去了嗎?怎地不說話了?”令狐沖一怔,將半截粽子送到口中,本來十分清香鮮美的粽子,粘在嘴里,竟然無法下咽。岳靈珊指住了他,格格嬌笑,道:“吃得這般性急,粘住了牙齒。”令狐沖臉現苦笑,努力把粽子吞下咽喉,心想:“我恁地傻!小師妹愛玩,我又不能下崖,她便拉林師弟作伴,那也尋常得很,我竟這等小气,為此介意!”言念及此,登時心平气和,笑道:“這只粽子定是你裹的,可裹得真粘,可將我的牙齒和舌頭都粘在一起啦。”岳靈珊哈哈大笑,隔了一會,說道:“可怜的大師哥,在這崖上坐牢,饞成了這副樣子。”這次她過了十余日才又上崖,酒飯之外又有一只小小竹籃,盛著半籃松子、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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