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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樓
發表於 2009-4-15 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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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婆當即傳了曲譜指法,令狐沖用心記憶。如此學了四日,第五日
令狐沖又要到小巷去學琴,勞德諾忽然匆匆過來,說道:“大師哥,
師父吩咐,咱們明日要走了。”令狐沖一怔,道:“明日便走了?
我……我……”想要說“我的琴曲還沒學全呢”,話到口邊,卻又縮
回。勞德諾道:“師娘叫你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動身。”
令狐沖答應了,當下快步來到綠竹小舍,向婆婆道:“弟子明日要告
辭了。”那婆婆一怔,半晌不語,隔了良久,才輕輕道:“去得這么
急!你……你這一曲還沒學全呢。”令狐沖道:“弟子也這么想。只
是師命難違。再說,我們異鄉為客,也不能在人家家中久居。”那婆
婆道:“那也說得是。”當下傳授曲調指法,與往日無異。
令狐沖與那婆婆相處多日,雖然從未見過她一面,但從琴音說話之中
,知她對自己頗為關懷,無異親人。只是她性子淡泊,偶然說了一句
關切的話,立即雜以他語,顯是不想讓他知道心意。這世上對令狐沖
最關心的,本來是岳不群夫婦、岳靈珊與陸大有四人,現下陸大有已
死,岳靈珊全心全意放在林平之身上,師父師母對他又有了疑忌之意
,他覺得真正的親人,倒是綠竹翁和那婆婆二人了。這一日中,他几
次三番想跟綠竹翁陳說,要在這小巷中留居,既學琴簫,又學竹匠之
藝,不再回歸華山派,但一想到岳靈珊的倩影,終究割舍不下,心想
:“小師妹就算不理我,不睬我,我每日只見她一面,縱然只見到她
的背影,聽到一句她的說話聲音,也是好的。何況她又沒不睬我?”
傍晚臨別之際,對綠竹翁和那婆婆甚有依戀之情,走到婆婆窗下,跪
倒拜了几拜,依稀見竹帘之中,那婆婆卻也跪倒還禮,聽她說道:
“我雖傳你琴技,但此是報答你贈曲之德,令狐少君為何行此大禮
?”令狐沖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得能再聆前輩雅奏。令狐沖但
教不死,定當再到洛陽,拜訪婆婆和竹翁。”心中忽想:“他二人年
紀老邁,不知還有几年可活,下次我來洛陽,未必再能見到。”言下
想到人生如夢如露,不由得聲音便哽咽了。
那婆婆道:“令狐少君,臨別之際,我有一言相勸。”令狐沖道:
“是,前輩教誨,令狐沖不敢或忘。”但那婆婆始終不說話,過了良
久良久,才輕聲說道:“江湖風波險惡,多多保重。”
令狐沖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綠竹翁告別。只聽得左首小舍
中琴聲響起,奏的正是那《有所思》古曲。次日岳不群等一行向王元
霸父子告別,坐舟沿洛水北上。
王元霸祖孫五人直送到船上,盤纏酒菜,致送得十分丰盛。自從那日
王家駿、王家駒兄弟折斷了令狐沖的手臂,令狐沖和王家祖孫三代不
再交言,此刻臨別,他也是翻起了一雙白眼,對他五人漠然而視,似
乎眼前壓根兒便沒一個“金刀王家”一般。岳不群對這個大弟子甚感
頭痛,知他素來生性倔強,倘若硬要他向王元霸行禮告別,他當時師
命難違,勉強順從,事后多半會去向王家尋仇搗蛋,反而多生事端,
是以他自行向王元霸一再稱謝,于令狐沖的無禮神態,裝作不見。
令狐沖冷眼旁觀,見王家大箱小箱,大包小包,送給岳靈珊的禮物極
多。一名名仆婦走上船來,呈上禮物,說道這是老太太送給岳姑娘路
上吃的,又說這是大奶奶送給姑娘路上穿的,二奶奶送給姑娘船中戴
的,簡直便將岳靈珊當作了親戚一般。岳靈珊歡然道謝,說道:“啊
喲,我哪里穿得了這許多,吃得了這許多!”
正熱鬧間,忽然一名敝衣老者走上船頭,叫道:“令狐少君!”令狐
沖見是綠竹翁,不由得一怔,忙迎上躬身行禮。綠竹翁道:“我姑姑
命我將這件薄禮送給令狐少君。”說著雙手奉上一個長長的包裹,包
袱布是印以白花的藍色粗布。令狐沖躬身接過,說道:“前輩厚賜,
弟子拜領。”說著連連作揖。王家駿、王家駒兄弟見他對一個身穿粗
布衣衫的老頭兒如此恭敬,而對名滿江湖的金刀無敵王家爺爺卻連正
眼也不瞧上一眼,自是心中十分有氣,若不是礙著岳不群夫婦和華山
派眾師兄弟姊妹的面子,二人又要將令狐沖拉了出來,狠狠打他一
頓,方出胸中惡氣。
眼見綠竹翁交了那包裹后,從船頭踏上跳板,要回到岸上,兩兄弟使
個眼色,分從左右向綠竹翁擠了過去。二人一挺左肩,一挺右肩,只
消輕輕一撞,這糟老頭兒還不摔下洛水之中?雖然岸邊水淺淹不死
他,卻也大大削了令狐沖的面子。令狐沖一見,忙叫:“小心!”正
要伸手去抓二人,陡然想起自己功力全失,別說這一下抓不住王氏兄
弟,就算抓上了,那也全無用處。他只一怔之間,眼見王氏兄弟已撞
到了綠竹翁身上。
王元霸叫道:“不可!”他在洛陽是有家有業之人,與尋常武人大不
相同。他兩個孫兒年輕力壯,倘若將這個衰翁一下子撞死了,官府查
究起來那可后患無窮。偏生他坐在船艙之中,正和岳不群說話,來不
及出手阻止。但聽得波的一聲響,兩兄弟的肩頭已撞上了綠竹翁,驀
地里兩條人影飛起,扑通扑通兩響,王氏兄弟分從左右摔入洛水之
中。那老翁便如是個鼓足了氣的大皮囊一般,王氏兄弟撞將上去,立
即彈了出來。他自己卻渾若無事,仍是顫巍巍的一步步從跳板走到岸
上。
王氏兄弟一落水,船上登時一陣大亂,立時便有水手跳下水去,救了
二人上來。此時方當春寒,洛水中雖已解凍,河水卻仍極冷。王氏兄
弟不識水性,早已喝了好几口河水,只凍得牙齒打戰,狼狽之極。王
元霸正驚奇間,一看之下,更加大吃一驚,只見兩兄弟的四條胳臂,
都是在肩關節和肘關節處脫了臼,便如當日二人折斷令狐沖的胳臂一
模一樣。兩人不停的破口大罵,四條手臂卻軟垂垂的懸在身邊。王仲
強見二子吃虧,縱身躍上岸去,搶在綠竹翁面前,攔住了他去路。
綠竹翁也是弓腰曲背,低著頭慢慢走去。王仲強喝道:“何方高人,
到洛陽王家顯身手來著?”綠竹翁便如不聞,繼續前行,慢慢走到王
仲強身前。
舟中眾人的眼光都射在二人身上。但見綠竹翁一步步的上前,王仲強
微張雙臂,擋在路心。漸漸二人越來越近,相距自一丈而五尺,自五
尺而自三尺,綠竹翁又踏前一步,王仲強喝道:“去罷!”伸出雙
手,往他背上猛力抓落。眼見他雙手手指剛要碰到綠竹翁背脊,突然
之間,他一個高大的身形騰空而起,飛出數丈。眾人驚呼聲中,他在
半空中翻了半個筋斗,穩穩落地。倘若二人分從遠處急速奔至,相撞
時有一人如此飛了出去,倒也不奇,奇在王仲強站著不動,而綠竹翁
緩緩走近,卻陡然間將他震飛,即連岳不群、王元霸這等高手,也瞧
不出這老翁使了甚么手法,竟這般將人震得飛出數丈之外。王仲強落
下時身形穩實,絕無半分狼狽之態,不會武功之人還道他是自行躍
起,顯了一手輕功。眾家丁轎夫拍手喝彩,大贊王家二老爺武功了
得。
王元霸初見綠竹翁不動聲色的將兩個孫兒震得四條手臂脫臼,心下已
十分驚訝,自忖這等本事自己雖然也有,但使出之時定然十分威猛霸
道,決不能如這老頭兒那么舉重若輕,也決不能如此迅捷,待見他將
兒子震飛,心下已非驚異,而是大為駭然。他知自己次子已全得自己
武功真傳,一手單刀固然使得沉穩狠辣,而拳腳上功夫和內功修為,
也已不弱于自己壯年之時,但二人一招未交,便給對方震飛,那是生
平從所未見之事,眼見兒子吃了這虧,又欲奔上去動手,忙叫道:
“仲強,過來!”
王仲強轉過身來,躍上船頭,吐了口唾沫,幸幸罵道:“這臭老兒,
多半會使妖法!”王元霸低聲問道:“身上覺得怎樣?沒受傷么?”
王仲強搖了搖頭。王元霸心下盤算,憑著自己本事,未必對付得了這
個老人,若要岳不群出手相助,勝了也不光彩,索性不提此事,含糊
過去,反正那老人手下留情,沒將兒子震倒震傷,已然給了自己面子
。眼見綠竹翁緩緩遠去,心頭實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尋思:“這老
兒自是令狐沖的朋友,只因孫兒折斷了令狐沖兩條胳臂,他便來震斷
他二人的胳臂還帳。我在洛陽稱雄一世,難道到得老來,反要摔個大
筋斗么?”
這時王伯奮已將兩個侄兒關節脫臼處接上。兩乘轎子將兩個濕淋淋的
少年抬回府去。王元霸眼望岳不群,說道:“岳先生,這人是甚么來
歷?老朽老眼昏花,可認不出這位高人。”岳不群道:“沖兒,他是
誰?”令狐沖道:“他便是綠竹翁。”
王元霸和岳不群同時“哦”的一聲。那日他們雖曾同赴小巷,卻未見
綠竹翁之面,而唯一識得綠竹翁的易師爺,在府門口送別后沒到碼頭
來送行,是以誰都不識此人。岳不群指著那藍布包裹,問道:“他給
了你些甚么?”令狐沖道:“弟子不知。”打開包裹,露出一具短
琴,琴身陳舊,顯是古物,琴尾刻著兩個篆字“燕語”:另有一本冊
子,封面上寫著“清心普善咒”五字。令狐沖胸口一熱,“啊”的一
聲,叫了出來。
岳不群凝視著他,問道:“怎么?”令狐沖道:“這位前輩不但給了
我一張瑤琴,還抄了琴譜給我。”翻開琴譜,但見每一頁都寫滿了簪
花小楷,除了以琴字書明曲調之外,還詳細列明指法、弦法,以及撫
琴的種種關竅,紙張墨色,均是全新,顯是那婆婆剛寫就的。令狐沖
想到這位前輩對自己如此眷顧,心下感動,眼中淚光瑩然,差點便掉
下淚來。
王元霸和岳不群見這冊子上所書確然全是撫琴之法,其中有些怪字,
顯然也與那本《笑傲江湖之曲》中的怪字相似,雖然心下疑竇不解,
卻也無話可說。岳不群道:“這位綠竹翁真人不露相,原來是武林中
的一位高手。沖兒,你可知他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他料想令狐沖縱
然知道,也不會據實以答,只是這人武功太高,若不問明底細,心下
終究不安。果然令狐沖說道:“弟子只是跟隨這位前輩學琴,實不知
他身負武功。”
當下岳不群夫婦向王元霸和王伯奮、仲強兄弟拱手作別,起篙解纜,
大船北駛。那船駛出十余丈,眾弟子便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說那綠竹
翁武功深不可測,有的卻說這老兒未必有甚么本領,王氏兄弟自己不
小心才摔入洛水之中,王仲強只是不愿跟這又老又貧的老頭子一般見
識,這才躍起相避。
令狐沖坐在后梢,也不去聽眾師弟師妹談論,自行翻閱琴譜,按照書
上所示,以指按捺琴弦,生怕驚吵了師父師娘,只是虛指作勢,不敢
彈奏出聲。
岳夫人眼見坐船順風順水,行駛甚速,想到綠竹翁的詭異形貌,心中
思潮起伏,走到船頭,觀賞風景。看了一會,忽聽得丈夫的聲音在耳
畔說道:“你瞧那綠竹翁是甚么門道?”這句話正是她要問丈夫的,
他雖先行問起,岳夫人仍然問道:“你瞧他是甚么門道?”岳不群道
:“這老兒行動詭異,手不動,足不抬,便將王家父子三人震得離身
數丈,多半不是正派武功。”岳夫人道:“不過他對沖兒似乎甚好,
也不像真的要對金刀王家生事。”
岳不群嘆了口氣,說道:“但愿此事就此了結,否則王老爺子一生英
名,只怕未必有好結果呢。”隔了半晌,又道:“咱們雖然走的是水
道,大家仍是小心點的好。”岳夫人道:“你說會有人上船來生事
?”
岳不群搖了搖頭,說道:“咱們一直給蒙在鼓里,到底那晚這一十五
名蒙面客是甚么路道,還是不明所以。咱們在明,而敵人在暗,前途
未必會很太平呢。”他自執掌華山一派以來,從未遇到過甚么重大挫
折,近月來卻深覺前途多艱,但到底敵人是誰,有甚么圖謀,卻半點
摸不著底細,正因為愈是無著力處,愈是心事重重。
他夫婦倆叮囑弟子日夜嚴加提防,但坐船自鞏縣附近入河,順流東
下,竟沒半點意外。離洛陽越遠,眾人越放心,提防之心也漸漸懈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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