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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當然是愛 作者:煓梓

[情感] 當然是愛 作者:煓梓

文案

         誰說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華逸傑、杜于優就是超越性別的最佳拍檔!
  他們的觀念是,愛情稍縱即逝,難以捉摸;唯有友誼情比金堅,彌足珍貴。
  他們不談感情,只把彼此當成哥兒們,一個可以打鬧、傾訴的物件。
  然而身為華氏集團公子的華逸傑,近來卻遇到一個很大的難題--
  董事長老爸竟以凍結財產為手段,命令他在一個月內結婚!
  一來不想被綁住、二來事業心強的他,短時間內要去哪找新娘人選?
  想來想去,唯一的救星只有她了--
  老朋友動腦筋動到她身上來,害杜於優苦惱得很!
  曾經她心中存著一個夢想,幻想他會以男人的眼神看她,
  但當某天目睹他與其他女子擁吻時,她徹底死心了……
  她明白他天生多情,從不為誰停留,愛他只會傷心。
  不料當她隱藏感情,習慣被此關係後,他竟然向她求婚!?
  是是是,朋友有難她理應幫忙。但,這種忙她能幫嗎?
第一章

“華氏集團”的大樓,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

  大樓裏的職員人人自危,默不作聲。這是這個星期以來第三次發生同樣的爭執,地點就在頂樓的董事長辦公室,吵架的雙方不是別人,分別是他們的董事長和總經理。

  話說“華氏集團”是國內中型集團,旗下投資的項目雖然不多,但大多賺錢。尤其近年來年輕的總經理,更是充分發揮他的創意,勇敢的投資一些比如傳媒和流行餐飲等等較為前衛的事業,並獲得很好的利潤。整個集團在他的帶領下,不但擺脫了過去給人的保守印象,同時因為他出色的外型,和善於利用自身優勢等人格特點,頻頻出現在傳媒上。使得人們在注意“華氏集團”亮眼的成績外,還多增添了一道目光焦點,“華氏集團”因此而大大出名。

  面對兒子這般活躍的演出,老董事長並沒有多大的喜悅。相反地,他很生氣。因為他兒子把整個注意力全數投入于開發新的事業上,因而忽略了幾年前就應該盡到的義務——結婚。

  為此,父子倆又是吵得臉紅脖子粗,幾乎要翻臉。

  “你自己說,你已經幾歲了,還不結婚。你是想把我氣死才甘願嗎,啊?!”老董事長甫開口就一副要中風的模樣,足見他有多生氣。

  “我才二十八歲,談結婚還太早。而且我勸你不要如此激動,當心血壓升高,心臟不堪負荷。”華逸傑的口氣也不甚愉快,這是他老爸這個星期來第三次拿同樣話題煩他,他心情好得起來才有鬼。

  “我二十歲的時候就結婚了。”老董事長瞪著他兒子說。死孩子,居然還敢拿他的心臟病威脅他。

  “那是因為你荷爾蒙分泌過早。”華逸傑反駁。“我的荷爾蒙沒分泌的這麼早,不必這麼快結婚。”

  “鬼扯!”老董事長銳利的看了他一眼。“我看你的荷爾蒙都貢獻在別的事情上頭吧?別以為你背地裏幹了些什麼事情我都不知道,那些模特兒或者女明星只是想借由你的關係出名,別太相信她們。”

  顯然他的私生活都被他老爸調查得一清二楚,華逸傑也懶得辯解。

  “放心,我不會這麼笨,傻到去相信她們。”大家都清楚這是成人世界的遊戲,最好不要付出真心。

  “我怎麼能放心?”老董事長蹙眉。“你雖然不至於傻到掉入粉紅色陷阱,但卻一直在浪費精子!”這才是他最掛念的事。

  “誰告訴你我浪費精子?”華逸傑不高興的拉下臉。“你該不會連我一夜上床幾次,都請人做出報告吧?”

  “差不多。”老董事長大方的承認。

  “爸!”華逸傑幾乎要咬斷舌根,恨不得當場掐死他父親。

  “別大驚小怪,當心我們的對話被員工聽見。”老董事長聳肩,責怪他兒子太過於張揚。

  “他們早就聽見了。”華逸傑冷笑。“一個禮拜吵三次,除非他們都是聾子,或是戴耳塞。否則我們之間的對話,不可能不流傳出去。”

  這就是辦公室文化,隔牆有耳。就算牆再厚,也要想辦法挖個洞,放個監聽器進去,要不然哪來的午餐話題?

  “你還真瞭解辦公室文化。”說真話,老董事長還滿佩服他這個兒子的,樣樣精通。

  “彼此彼此,比起爸來,我還差得遠呢。”華逸傑同樣佩服他老爸。“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用這招逼我就範,讓我答應點頭結婚。”哼,老狐狸。

  “那你答應了嗎?”老事長精明的問。

  “不答應。”華逸傑想也不想的拒絕。

  “你是說,公司上下一百多名女職員裏面,沒有一個你看的上眼的?”老董事長蹙眉,不明白他兒子在挑剔什麼。

  “沒有。”他就是挑剔。

  “工廠那一邊呢?”老董事長再接再厲。“十幾間工廠加起來總會蒙到一個吧!”

  “我對她們也沒興趣。”又不是大半夜捉雞,還用蒙的哩。

  “你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業呢?”老董事長歎氣。“你那些店啊、社的,請的大多是女職員,其中就沒有可以拿來結婚——”

  “她們不是畜生,也不是待宰的羔羊,請你不要打那些職員的主意。”雖然其中的確有不少樂於被宰,但他沒興趣拿自家人開刀。

  “好吧,那你那些女朋友呢?”老董事長投降了,只要他肯結婚,條件放寬一點無所謂。

  “在你同時交往的女人中,總有一、兩個適合結婚的對象,把她們帶回來讓我看看。”誰教他就生這麼一個兒子,只好屈就點。

  “爸!”華逸傑煩得大翻白眼,開始動肝火。

  “我有言在先,不許你帶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不管兒子激烈的反應,老董事長陸續開出條件。

  “我們家是名門世家,容不得不正經的女人進門。”最怕的就是他狗急跳牆,胡亂湊一個算數。

  “說完了沒有?”華逸傑冷冷地截斷他父親的自言自語。“我根本不會帶任何女人回來,因為我不打算結婚。”

  “很好,那你就別想拿到你應得的財產,不止是我的部分,我會把你自己開創的事業,一併凍結起來。”華逸傑倔強,他父親也不遑多讓。

  “你不會這麼做,我是你唯一的兒子。”華逸傑咬牙切齒的瞪著他老爸,不相信他敢真的凍結他的資產。

  “我當然會,孽子,誰教你死不結婚。”老董事長樂於給他教訓。

  “凍結我的資產對你沒有任何好處。”華逸傑仍舊不服輸,還在爭取。

  “也沒什麼壞處。”他老爸蹙眉。“我老早就該這麼做了,省得你一天到晚只記得工作,忘記你的責任。”

  “我無時無刻不在盡責,如果你沒有忘記的話。”華逸傑提醒他老爸,公司目前業務蒸蒸日上,都是他的功勞。

  “別跟我邀功,你明白我指的什麼。”老董事長揮揮手,不允許他兒子轉到別的話題。“你能有一番作為我當然很高興,但如果你能早日成家,我不但會更高興,而且也可以早一點放心下來。”

  “我遲早會成家。”華逸傑同他老爸爭辯。

  “當然,等你精子用盡那一天。”他老爸斜瞪他。

  “爸!”華逸傑第三次大叫,恨不得掐死他這頑固的老爸。

  同樣地,老董事長也很佩服他兒子堅持的功夫,都已經吵成這樣了,還不點頭。

  “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期限。”老董事長想出一個折衷的方法。“在期限到達以前,我不會凍結你的資產。但是如果期限到了,你還沒結婚,我就會採取行動,凍結你所有資產,這樣夠人道了吧!”

  人道個鬼,臭老頭根本是掐住他的脖子,還有臉在那邊大唱哈雷露亞。

  華逸傑氣憤不已的瞪著他父親,正所謂薑是老的辣,他老爸毫無疑問就是其中最辣的一根。

  他父親知道他有多滿意目前的生活。他是一個充滿活力又迷人的男子,風流,卻不下流。追求時尚,注重品味,同時野心勃勃。但這些野心,這些多彩多姿,令人目眩神迷的生活都需要金錢支撐。少了這強力的後盾,他得從頭再來,而天曉得那需要奮鬥多久,他父親又會想出什麼花招來對付他。

  “我明白了,只要在期限前找到一個女人結婚就行了吧!”華逸傑冷笑,心中已有主意。

  “不行,這個女人還得是我看順眼的。”老董事長保留的商議空間很大。“否則你要是隨便給我找個臨時演員,那我不是虧大了。”以為他這一把年紀是白活的呀,呿。

  臭老頭,詭計都讓他看穿。

  “你給我的期限有多久?”華逸傑額冒青筋的承認失敗。

  “一個月。”老董事長笑著說。

  “一個月?!”華逸傑不可思議的怪叫。“結婚這麼大的事,你居然只給我一個月做準備?”簡直頭殼壞掉。

  “沒辦法。”老董事長聳肩。“我總得趁你還沒把精子完全用掉前,想法子搶救。”

  他不是在搶救他的精子,而是在逼他跳樓!真不曉得他父親的腦袋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在這之前,你不許凍結我的資產。”華逸傑警告他父親,

  “之後也不會,只要你順利結婚。”老董事長承諾,他沒興趣違約,尤其是對他自己的兒子。

  華逸傑冷哼了一聲。

  他父親會不會遵守約定他沒把握,但他十分清楚,他必須在一個月內找到願意和他結婚的女人,否則他這幾年來的努力,等於白費。

  傷腦筋。

  ☆☆☆☆☆☆☆☆☆☆

  坐在咖啡店中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過往的行人,杜于優一時手癢,快速拿出布袋內的素描簿及鉛筆,開始塗鴉。

  她喜歡城市,喜歡城市的便利,和無處不在的活力。當然她也欣賞鄉野間的寧靜祥和,可比起時時刻刻充滿驚奇的城市來,她還是比較喜歡潛伏在城市中的神秘感,那讓她感覺到無限可能,整個人忍不住跟著躍動。

  轉動著靈秀的大眼,杜於優盡可能迅速揮動著鉛筆,將窗外的線條一一抓進她的速寫簿中。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棟現代化的帷幕建築。後現代主義的裝飾風格,紅黃相間的鮮豔色彩,使整棟建築在灰白叢林間顯得特別顯眼。再來,是位於建築前那間小咖啡館。它的外表古色古香,頗有幾分歐洲鄉間的味道,和她目前所在的新式咖啡館不但面對面,而且呈強烈對比,也怪有特色。

  優靜、忙碌,新穎、古典。這些不同的元素,杜於優將它們統統一起納入速寫簿中,借著粗細不同的鉛筆,將都市的景觀描繪下來,讓它們同時活躍在她的畫紙上。

  她揚起嘴角,低頭審視自己的作品。她向來精於素描,對於這次的作品也還算滿意,現在就等男主角出現。

  她又拿起咖啡小啜了一口,在就口的時候,不經意自眼角瞄到了一抹等待已久的身影。

  來了。

  杜於優飛快的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鉛筆,開始描繪起正在穿越人行道的男人。這個男人正側過臉,兩跟專注地看著前方的來車。此時夏風吹過,掀起他額前的發,顯露出他寬闊的額部線條。未幾,夏風又歇,短髮突兀的掉了下來,蓋住男人的額頭。男人不耐煩的將它們推開,表情有些懊惱,眉頭仿佛有什麼心事似的繃得老緊,只有那媲美外國模特兒的身軀還挺得僵直,勉強維持住他平日的風華。

  打賭他一定又和華伯伯吵架。

  在畫紙上勾上最後一撇,合上素描簿,杜於優又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品嘗,等待華逸傑姍姍來遲。

  “歡迎光臨!”

  咖啡店的大門甫被打開,店裏各處隨即揚起充滿朝氣的呼喊聲,足見內部服務生之訓練有素。

  華逸傑點點頭,跟滿屋子的服務生隨口打了招呼,便朝著杜於優的方向走去。

  “抱歉我遲到了,臨時找不到停車位。”弓身伸出長腿,華逸傑沒兩三下便勾到了張椅子,在杜於優的對面坐下。

  “沒地方停車,嗯,這是個好藉口,你已經遲到不只一個鐘頭。”杜於優微笑接受他的解釋,笑容中有些調侃的味道。

  “饒了我吧,大小姐。我已經夠灰頭土臉,你就別再跟我計較那一個鐘頭。”華逸傑舉高手求饒,順手撥掉額前那一撮短髮,帥氣的動作看不出哪里“灰頭土臉”,反而是瀟灑異常。

  杜於優用手撐住下巴,兩肘靠在桌面上仰望高出她許多的華逸傑。他是個很帥很帥的男人,她卻忘了何時開始對他的帥沒感覺,即使被他那一雙電眼凝視,依舊能夠保持平穩的心跳、和緩的呼吸,一點也不受影響。

  很好,看來她已經練到不動如山的境界了,值得嘉獎。

  “你沒事幹麼笑成那個模樣,神秘兮兮!”搞不懂杜於優為何突然發笑,華逸傑挑高眉問,順手招來服務生點東西。

  怎知他剛一揮手,一群眼尖的女服務員立刻跑過來,爭先恐後的要幫他點東西,於是杜於優笑得更愉快了。

  看吧!這就是她為何笑得這麼神秘的原因。只要是還有呼吸的女人,都是這種反應,只有她不一樣。

  “你要是一直這麼傻笑下去,當心我當場打你屁股。”華逸傑掉頭跟服務生隨口要了杯卡布奇諾,轉正之後發現杜於優還是一直笑,忍不住出口威脅她。

  “你要是敢的話,我也樂於配合。”她笑笑的拿起咖啡,隔著杯子對他下戰帖,華逸傑索性拿起桌上的白毛巾投降。

  “我認輸。”他揮揮毛巾。“下次記得提醒我,別傻到跟你發動舌戰,簡直是自討苦吃。”

  他們都知道她若認真起來的話,言詞有多犀利,不過幸好她今天心情不錯,至少比他好多了。

  “這是什麼?”眼尖地瞄到擱在桌面上的小冊子,華逸傑逕自拿起杜於優的素描簿觀看,杜於優來不及阻止他。

  “你的素描功力還是這麼好。”翻閱過本子前面幾頁,華逸傑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在你筆下的所有事物都活了起來,無論是高聳的大樓,還是小型的咖啡廳,你都能夠……等等!”他發現了某樣有趣的東西,細看了一會兒後抬頭。

  “你畫我?”他的眼睛瞬間綻放出亮光。“從高中之後,你就不曾再畫過我,今天你吃錯藥了,居然肯移動尊筆,把小的我納進你的畫本之中?”

  他們倆是國中、高中、乃至於大學都碰在一起,老得不能再老的同學。只不過後來她改念服裝設計,他則繼續往商業界發展,但他們彼此都記得從國中起她就十分熱愛美術,而且老愛拿他當模特兒。

  “我無聊呀,誰要你遲到一個鐘頭,我只好隨便亂畫一通嘍。”杜於優聳聳肩,挪出一隻手把素描簿搶回袋子內。

  華逸傑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始終想不明白她後來拒絕畫他的原因。

  記憶中那好像是高中二年級的事,當時他的個頭就已經和現在差不多,是全校女生心目中的偶像。他和于優由於在國中就認識,她又男生氣十足,兩個人稱兄道弟由來已久。她做什麼事都像男生,唯一女性化的活動是愛畫畫,而且專挑他這個可憐蟲強押他擺pose,害他時常出現在學校的看板上,因為她的畫時常得獎。

  “我倒希望你不是亂畫,我好久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影出現在你的畫簿之中。”說不上來為什麼,華逸傑無法適應自己不再是她畫簿中主角的感覺,那讓他覺得好疏遠。

  聞言,杜於優放下手中的咖啡,反看了他一眼,足足過了一分鐘才淡淡回道——

  “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我這個業餘畫家多事啦。”她指指他身後的牆。“搶著為你拍照作畫的人,加起來能繞臺北一圈,不必我錦上添花。”

  的確。

  此刻掛在華逸傑身後的巨型相片,正是華逸傑本人。經由高明的攝影技巧以及極富創意的美工設計,照片中的他顯得帥氣又前衛,十分符合這間連鎖餐廳的風格。

  “那只是工作所需,意義並不相同。”華逸傑還是堅持她的畫是最好的。杜於優只是笑笑,默默接受他的讚美,不置一詞。

  “我必須說你請的攝影師技巧很高明,完全捕捉到你的神韻,很吸引人,也很符合這家餐廳。”事實上他所有自創行業都掛著他的相片,因為他本身就是一項商品,而且還很好賣哩。

  “我還是要強調,我很高興看見自己重新出現在你的素描簿上。”華逸傑放棄再同她爭辯的念頭,轉而闡述自己的心意。

  杜於優不說話,揮手招來服務生再要了一杯咖啡,不料咖啡才剛送到,就被華逸傑擋了回去,硬是換了一杯柳橙汁。

  “你咖啡喝得太凶了,對身體不好。”華逸傑自做主張換掉她的咖啡,杜於優抬高眉,不明白他怎麼能如此霸道。

  “這就是太熟的壞處。”瞪了他一眼後她嚷嚷。“真希望你跟我沒那麼熟,這樣我就可以不必被迫喝柳橙汁。”她捧起杯子吸了一口放下,兩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歎道。

  “說吧,兄弟。這回你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和華伯伯吵架?”杜于優和華逸傑不愧是多年死黨,一下子便猜中他的心事。

  “你說呢?”他反問她。“我能和他吵的事又有哪些?”

  “多著呢。”她很不給面子的潑他冷水。“你們看中不同的車也吵,工作上也吵,甚至連尾牙該選在哪一家餐廳都有不同的意見。老實說,我還真難得看見你們一次和平相處。”人人都說家和萬事興,他們父子卻是越吵越旺,怪哉。

  “瞧你把我們父子說得跟仇人似的,我們沒有天天發生戰爭。”華逸傑爭辯。

  “是啊,但那絕不是因為你不想,而是因為沒有時間。”杜於優做了個鬼臉。“你知道華伯伯不止一次跟我抱怨,一天到晚見不到你的人影,根本沒有辦法和你好好說話。”

  “見鬼,他今天就說了一大堆!”詛咒那個擅長演戲的老頭。“別相信他那套苦肉計,那完全是演給人看的。”說什麼要珍惜精子,他年輕的時候比他還要浪費。

  “我看華伯伯這次不像在演戲。”根據在他家打混十多年的經驗,杜於優多少瞭解一些。“這次他的語氣很堅定,一直說你若是再不結婚,他就使出殺手鐧來對付你,而且絕不手軟哦!”

  “你什麼時候跟他會過面?”華逸傑眯起眼睛。

  “上個禮拜。”她低頭喝果汁。

  “好啊,你早就知道這件事卻不事先通知我,算什麼哥兒們?”華逸傑氣炸,虧他們十幾年交情。

  “別怪我。”她高舉雙手抵擋他的怒氣。“是華伯伯要我別跟你說,還再三保證他一定會跟你好好談,所以我才……”

  “答應他?”華逸傑介面。

  她點頭。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這麼輕易信那只老狐狸的話!”他拍自己的額頭。“枉費你在我家混了這麼多年,居然還看不穿他的詭計。”害他沒脫逃的時間。

  “我善良嘛!哪弄得懂你們父子倆在搞什麼飛機。”杜於優喊冤。像她這種小老百姓,求生存就很難了,哪有空理這種不切實際的事!

  “是哦,你善良、你善良,你善良到讓我想掐死你……”他做出掐人狀,她則笑著躲開。自然不做作的相處方式,讓旁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請你收斂點,我可不想引來狗仔隊亂寫一通。”杜於優沒忘記他現在的身分,更怕被那些不入流的雜誌胡亂報導。

  華逸傑挑高眉,不記得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死,她一向都是膽大包天。

  “華伯伯究竟對你使出何種殺手鐧,可否說來聽聽?”杜於優做出一副雙手交叉攻擊的動作,惹來華逸傑一笑。

  “凍結資產嘍。”他聳肩。

  杜於優的雙手當場僵在空中,許久才放下。

  “凍結資產?”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嗯。”華逸傑點頭。“不止是他的部分,還有我開創的事業,都一併凍結,直到我肯乖乖進墳墓為止。”婚姻的墳墓。

  “有這麼嚴重?”杜於優呆住。“那……華伯伯有沒有規定你期限?”

  “一個月。”他頭往後仰,一副大去之期不遠矣的模樣。“老頭就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再找不到人結婚,就等著變成窮光蛋,流浪街頭。”

  當然事情沒他形容的這麼嚴重,他若真的被凍結資產,仍然很有錢,只是程度上會跟現在差很多,他要做什麼,也會很不方便。

  杜於優非常同情他的處境,因為在某些方面,他們是本質很像的人,同樣渾身幹勁、充滿野心。只是出身不同,際遇當然也不一樣,但那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和對彼此的評價。更何況他是真的非常努力打拼事業,若只是因為不肯結婚,就被剝奪一切努力,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你打算怎麼辦?”歎口氣,喝完果汁,杜於優也來一起想辦法。

  “屈服。”他簡潔的回答。“還有很多夢想等著我去實現,我不打算因為這件事賠上我的未來。”

  “你倒說得簡單,我們談論的是婚姻。”杜於優被他的態度弄糊塗了。

  “婚姻本身就是一樁交易,只要條件開得好,我相信還是可以充分掌握住未來。”他信心滿滿的解釋。

  “我可沒有你這麼有信心,現在滿街都是跳票的新聞,婚姻的保證又算得了什麼?”杜于優是現代女性,從不信婚姻即是保證那一套。

  “你說得有理,但我不會跳票,總有人願意冒險。”華逸傑又一次撥開額前那一綹頭髮,瀟灑的動作,遠遠就吸引了一票懷春少女的眼光,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我願意冒險”五個大字。

  瞭解到他的魅力有多驚人,杜於優再也不懷疑他計畫的可行性。他說得對,這是個都市叢林,到處充滿了冒險者,無論有沒有感情,只要未來的行情看俏,自願撲火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麼說,你決定認真尋找你未來的伴侶嘍?”又一次將手肘靠在桌面上,杜於優開始習慣他終於要定下來的事實,沒想到更意外的還在後頭。

  “這件事,你也有責任。”他隨便一句話,立刻改變對面悠閒的姿勢。

  “什麼?”杜於優挺直身體,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你聽見了。”華逸傑微笑。“誰叫你沒有盡到事先通報的責任,幫忙找物件的事……我看就交給你處理吧!你知道我一向很忙,今天要不是老頭找碴,我現在人應該在台中處理分店開幕的事,根本沒有空杵在這裏和你閒聊。”

  他笑得像天使,可所做所為完全是惡魔的行徑,招來杜於優的嚴重抗議。

  “我反對。”開什麼玩笑,這種事哪能答應。“我又不是你,哪里知道你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女人?”能推就儘量推……

  “隨你挑。”華逸傑三兩下即塞住她的嘴。“任何類型都行,只要看得順眼就可以……”他忽地低頭看表。“糟了,我差點忘了還要去見一個製作人,快遲到了。”

  他連忙起身。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兄弟。”華逸傑一邊起身,一邊拍她的肩膀。“你是我的哥兒們,當然最瞭解我的喜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在一個月內,為我找到最適合的人選。”

  丟下這席冠冕堂皇的結論後,男主角便退場走掉,留下不知所措的臨時演員還愣在原地。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是我的哥兒們,當然最瞭解我的喜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在一個月內,為我找到最適合的人選……

  見鬼啦,誰是他的哥兒們?這個時候,就算是親兄弟都要裝做不認識,她要上哪兒去找一個“看得順眼”的女人給他?她認識的可都是些現代女性,誰肯莫名其妙的慷慨就義?

  結果是,自願赴死的人有一大堆。

  她才一放出消息,她的電話線就沒斷過。熱絡的情形,比起國父當年招收革命青年起義有過之而無不及。害她接電話接到手酸,講話講到喉嚨沙啞,每通電話都是在問華逸傑,還有領號碼牌,搞得她差點以為自己是媽媽桑,正幫旗下的小姐安排工作。

  “一個一個慢慢來,報名的人實在太多了,請排隊……”

  每當有人打電話催她,她就必須拿出行事曆,一個一個做記號。看哪一個才剛見面就被封殺,哪一個還有機會進到下一輪決選,如此一個月下來,她不但累得人仰馬翻,生活作息更是大亂,險些被上司開除。

  終於,她再也受不了了。在點完“群芳譜”最後一名姑娘後,她毅然決然地沖進華逸傑的辦公室,找她的“哥兒們”算帳。

  “華逸傑,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對我那些朋友,到底有什麼地方不滿?”喘吁吁踹開華逸傑辦公室的門,杜於優開口就是抗議。

  “是你啊,於優。”華逸傑倒是輕鬆得很。“吃飯了沒有?要不要一起去吃中飯……”

  “吃你個大頭鬼!”她還在喘。“我都快被我那些朋友逼瘋了,你還在給我打哈哈!”

  只能說,她錯了。她不該一時心軟,栽在自己無謂的羞愧感之中。早知道他們父子都是吸血鬼,她還答應幫忙,結果引來更大一群吸血鬼——她的朋友。

  “我沒有打哈哈。”華逸傑皺眉。“我是真的很有誠意想請你吃午飯……”

  “你有誠意請我吃飯,不如有意告訴我答案我還高興些。”她才不吃他那一套。“你曉得我那些朋友,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連環CALL問我你為什麼不喜歡她們,你總得給我幾個原因,讓我去回復她們,要不然我怎麼跟她們解釋?”

  如果他能看中她們其中一個,那還好。偏偏他一個都看不上,害她成天追著問,有的甚至問到要翻臉,讓她大歎媒婆難為。

  “是不是我那些朋友有什麼地方表現不好,讓你覺得為難?”杜於優進一步猜測雙方會面的情形,因為她只管安排,不介入交往。所以對於會面當天的實際狀況無法得知,只能用推敲的。

  杜於優問得很認真,倔強的表情擺明瞭今天要是聽不到答案,絕不善罷幹休。華逸傑坐在皮沙發椅上歎氣,擺在桌上的五根手指頭輪流敲擊桌面,沉默了老半天才靠在椅背上,無奈的開口。

  “她們的表現都很好,只是每當我和她們做進一步交往時,就會不由自主的拿她們和你比較。”

  華逸傑出人意表的說詞,不只讓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重,也讓杜於優的表情瞬間凝結。

  “跟、跟我比較?”她的表情呆得不能再呆。“你幹嘛拿她們跟我比,她們的條件比我好多了,每一個都長得比我漂亮。”

  由於她這個哥兒們的條件實在太好了,所以她那些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朋友,在自動報名前免不了會事先衡量一下自己夠不夠格,才敢來跟她要號碼牌,可不是隨便排隊。

  “我說的不是長相問題,而且你對自己也太沒信心了。”華逸傑揚起嘴角看他的好友。她雖不是什麼超級大美女,長相卻是十分清秀,只是懶得妝扮,看起來永遠都像個沒畢業的小女生,並非生得不漂亮。

  “我對自己的信心指數不勞你操心。”她反駁。“但我想你最好解釋清楚,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他故意逗她。

  “華逸傑!”她連名帶姓的警告他,她快失去耐心。

  “好、好,不要生氣,我這就解釋了。”他歎氣。“我說的比較,不是外表上的此較,而是內在。”

  “內在?”她更糊塗了。“我那些朋友的內在都很好啊!學歷高不說,修養也不錯,談吐也……”

  “和那些都沒有關係,是相處的感覺。”他打斷她的舉例。

  “感覺?”他越說她越茫然。

  “對,感覺。”他點頭。“舉個例來說,當我和其中某一位小姐說話時,我會下意識的回想起我們對話的情形。當我們談論到某一個話題時,我會不自覺的猜想,若是我們兩個一起討論,情況一定比現在更有趣。於是,整個晚上就這麼泡湯了,我也無能為力。”

  原來如此,難怪每次介紹女朋友給他都沒下文,經常一個晚上就陣亡,她還以為他有什麼毛病。

  “你不能要求她們和你一見面就能產生熟悉的感覺,你要曉得我們可是相處了十幾年,才有這樣的功力。”不必說完整句話就能瞭解彼此的意思,隨便一個眼神就能判定對方今天過得快不快樂,這需要時間的累積。

  “我知道。”華逸傑不否認。“但我總是想,如果對方要和我相處一輩子,這點感覺一定要有,否則就太痛苦了。”

  “我瞭解你的想法,但能夠一見面就產生這種感覺的機會太渺茫了,你要學會適應。”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思,但還是勸他要向現實看齊。

  “所以我有一個建議。”他比她早一步想到現實問題。

  “耶?”她沒聽清楚……

  “不如我們兩個人結婚。”
第二章

 許久以前,她心中曾存在著一個夢想,幻想著她畫簿中的男孩會回過頭來看她。

  她的畫簿中,經常只有他一人。

  在球場上奔跑的他,偷偷翻越學校圍牆的他,倚著窗沿凝視窗外風景的他,她的畫背景永遠空白,永遠只被他的身影填滿。

  畫中的男孩,其實一直都是看著她的。只不過他把她當做哥兒們,一個可以打鬧、傾訴的物件。而她也很盡責的扮演好這個角色,拼命告訴自己:這已經很好了,你不能要求太多。

  她的畫簿中,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直到高中時期的某一天放學,她帶著畫簿沖進教室中,撞見一對擁吻的男女,從此她的畫簿中不再有他,轉而冰封在心底的角落。

  表面上,她裝做若無其事,像往常一樣和他打鬧,而且越鬧越凶。久而久之,她逐漸說服自己,他們只適合當哥兒們,只有當朋友的緣分。而且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當你每天這麼催眠自己,你就真的會這麼相信,漸漸會忘記,當初為什麼喜歡他。

  時間一久,感覺變淡。

  她甚至開始嘲笑自己過去的想法,無聊的和他約定,要當一對超越性別的朋友,然後對方聽了也很感動,因為敢說這種大話的人越來越少,少到幾乎可名列稀有動物。

  他們都樂意、且自豪的自願當這類稀有動物。然而就在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時,他卻又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勾起她許久之前的夢想。

  他居然建議他們兩個人結婚,他是認真的嗎?

  “你……是開玩笑的吧!”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一定是日子過得太無聊,才找我尋開心的,對不對?”打死她都無法相信他是說真的,對方卻搖搖頭。

  “再認真不過。”華逸傑說。“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你覺得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嗎?”

  是不會,這不像他的個性。

  “但是、但是……”她已經驚訝到不會說話。

  “於優,不必那麼緊張,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見她差點被這個建議噎死,他先扶她到沙發上坐下,進一步解釋。

  “我們的婚姻可以不必是真的,只做表面。”

  華逸傑這句話,像是炸彈一樣把她從雲端又炸回到地面上,卻也炸回她的理智。

  她抬起頭默默看著他。

  “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話吧?”華逸傑很高興她終於冷靜下來。

  杜於優點頭。

  “誠如你說的,那樣的感覺不容易培養。所以昨天我想了一個晚上,決定既然都是做假,不如找個熟悉的人……不,是熟悉的夥伴,和我一起度過這段短暫的時間。”華逸傑笑著解釋,杜於優這才有所瞭解。

  “從頭到尾,你就不是認真地在尋找未來的另一半。”說不上來是生氣還是放心,但是她對他這種狡詐的舉動不能諒解,表情顯得很難看。

  “話也不是那麼說,我真的曾想過要安定下來,但最後還是選擇自由。”

  自由;他們最常討論到的話題,也一樣熱愛這個字眼,但那不足以構成戲弄她的理由。

  “為什麼選中我,你那些女性朋友呢?我相信她們每個人都比我樂意接受這個提議。”從高中不小心撞見他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開始,她就知道他是風流的,女朋友多到數不完。

  “她們都沒有你這麼有趣,也沒有你這麼機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沒有在我家混過。”

  說到重點了。

  杜於優眼神輕蔑的看著她的“哥兒們”,不記得哪個“哥兒們”像他一樣充滿心機,而且用在她身上。過去是她太單純,還是他太會隱藏,她怎麼從來沒發現他有這麼卑鄙的一面?

  “我猜,華伯伯一定事先提出條件,警告你不能把那些女朋友帶回家。”杜于優頗瞭解華老董事長的性格,也猜想得到他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

  “本來我是想找個臨時演員充數,但不幸被他識破。”華逸傑聳肩,語氣滿是無奈。

  “所以按照你的提議,我們還是在演戲,只不過臨時演員換成了我!”她越說越生氣,不明白他怎能這樣欺騙自己的父親。

  華逸傑重重的歎氣。

  “於優,我知道你有很深的罪惡感,我也有。”他換個方式說服她。

  “你有才怪!”她嗤之以鼻。“你要是真的有的話,就不會對我提出荒謬的建議,要我幫助你欺騙華伯伯!”

  “那你希望我怎麼辦?!”被她輕藐的眼神影響,他也火了。“我拼了老命在工作,用盡所有力氣壯大‘華氏集團’,結果老頭是怎麼對我的?”華逸傑咬牙切齒的問她。“他否定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因為我不肯聽他的話乖乖結婚,他就要凍結我的資產,天曉得我目前正在投資新事業,需要每一分錢!”

  他吼,而她無言,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對未來深具野心的他,幾乎是無時無刻不在關心他的事業。他的想法先進,不以固有的事業感到滿足,而是不斷的投資,不斷的嘗試,這些舉動看來十分冒險,其實事先已經過充分的評估。只是華伯伯無法理解,只知道他沒有善盡傳宗接代的責任。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騙華伯伯。”杜於優試著勸他。“你可以跟華伯伯坐下來好好的談,我相信——”

  “別太相信你自己所認為的。”華逸傑不耐煩的打斷她。“我們要是能好好談,今天你就不會站在這裏,我也不會像個該死的小孩,聽你指責我的行為有多卑鄙。”

  顯然她不站在他那一邊,對他情緒的影響比她想像中來得大。

  這一刻,杜於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的良心不允許她說謊,可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友誼,又禁不住讓她想幫他,教她左右為難。

  “真的沒有辦法可想了嗎?”她也很煩惱。“除了欺騙華伯伯之外,應該還有其他辦法……”

  “沒有辦法了,於優,別再浪費時間傷腦筋了。”華逸傑苦笑。“能想的辦法我都想過了,除非你肯幫我,否則我註定要失去一切。”

  說是說凍結財產,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他父親壓根兒不贊成他開拓新事業,只是借著這次事件給他阻力罷了。

  “你知道嗎,於優?其實我的野心不止是擴展流行餐飲,還想跨足服裝界。”淡淡的勾起嘴角,華逸傑忽地說出他另一個夢想。

  他有千百個夢想,但卻只有這個夢想,能讓她僵住不動。

  “你想跨足服裝界?”她遲疑的問,有點不敢相信。

  “我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他微笑。“只是過去時機還不成熟,不敢貿然行動。”

  “但是……”她無法移開視線,這個提議太吸引人了。

  “和我一起完成夢想吧,於優。”他拍拍她的肩膀。“你是個有才華的人,我也需要借重你的才華,你不是一直夢想去巴黎進修嗎?我可以幫你。”

  他有他的夢想,她也有。他的夢想是領導時代潮流,她的夢想則是成為流行服裝界的佼佼者,只是沒有足夠的後盾。

  他們都是有野心的人。

  正因為這份野心,使得他們相處格外融洽。正是這份野心,使她還站在這邊,聆聽他接下來將說的話。即使在她的心裏,明知他接下來的提議是有違道德良心的事,她卻依然無法移動腳步,依然走不開。

  “只要答應我的提議,我就幫助你完成夢想。”他果然如她所想開出條件。“只要一年,一年以後我們就離婚。到時候我會幫你辦妥所有去巴黎進修的手續,你在巴黎進修期間的所有費用,都歸我支付。你只需要認真進修,剩下的事你毋須煩惱。”

  這是個很大方、很大方的提議,只要去過法國留學的人,都知道那兒的生活費有多貴,尤其是學服裝設計。

  她家不過是小康,一個小康之家,別說是出國進修,就連負擔她在國內學習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她大學四年級的學費,還是靠她半工半讀和家庭的供給才勉強完成的。他們在某些地方類似,但在人生際遇上又顯得那麼不一樣,那讓她強烈地感到不公平,卻又無法擺脫自己的命運。

  “我真恨你,華逸傑,你明知道我絕對抵擋不住這個誘惑。”恨恨地瞪著她的摯友,杜于優感覺自己好像被出賣;被他對她的瞭解出賣。

  “對不起,於優。”他羞愧的道歉。“我昨天想了一整夜,實在想不出辦法,只能求你幫忙。”

  說得好聽,他根本是自私,不甘心放棄他的自由。不過換成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她又何嘗不自私、不熱愛自由?要不然她也不會對他的提議心動。

  “真的只要一年嗎?”她繃著臉問。“一年後我們就能離婚,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或許更快。”華逸傑誤以為她是嫌期限太長。“只要我們能說服我老爸,彼此並不合適,我們便能更快離婚,不必等到一年後。”

  期限的長短,其實她並不擔心。她擔心的是不知道這一年內要如何跟他相處,仍舊打打鬧鬧?還是……

  “好吧,我答應,我答應你的提議。”重重歎一口氣,她算是敗給自己的夢想。

  野心、夢想。

  兩個好朋友之間的婚姻,竟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

  是矛盾,也是無奈。

  ☆☆☆☆☆☆☆☆☆☆

  燠熱的夏風,吹拂著南方的小島。

  搖動的樹影,伴著明燦的燈火,將這個人稱“蜜月之島”的度假小島點綴得格外浪漫動人。尤其是到處林立的小木屋,更讓這座小島蒙上了一層熱情的色彩,透過昏黃的燈火,屋外的人不難看見屋內擁吻的身影,吻得難分難解。

  “咳咳!”

  尷尬的調開視線,杜於優臉上的紅暈,就和遠處海灘燃起的火炬一樣紅透,只不過掩藏在幽影中看不出來。

  “我們去海灘走走,你覺得怎麼樣?”佇立在一旁的華逸傑,尷尬程度也不下於她,只不過他的經驗豐富,表現自然沉穩許多。

  “好啊,那邊看起來很熱鬧的樣子。”她不自然的微笑,巴不得趕快脫離這令人室息的狀態。

  華逸傑跨大腳步,體貼的用手撥開草叢,讓杜于優先過。杜於優低頭快速通過,華逸傑隨後放開草叢,在放手的時候不小心擦到她的肩膀,她立即跳了起來。

  “對不起!”他趕緊道歉。

  “沒關係。”她頭也不回的走她的路,於是情況變得更尷尬。

  詛咒那多事的老頭,沒事為他們安排什麼蜜月!

  鬱鬱地往沙灘前進,兩人心裏其實想著同樣一件事——如何面對這尷尬的蜜月。

  回想起兩個星期前,他們攜手共同向華老董事長宣佈他們即將結婚的消息。他們親眼看著老人家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震驚,轉變為無上的喜悅,杜於優甚至還記得他老人家是如何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眼眶含淚的說,他早就在等這一天了,並責怪她怎麼讓他一等就是十幾年。

  當時她笑得很尷尬,還是華逸傑故意摟住她的肩膀,要他父親別欺侮他未來的老婆,才總算解圍。只不過圍是解了,接下來的問題才令人頭痛,華伯伯竟然堅持要幫他們策劃婚禮。

  “我拒絕。”幸好華逸傑的態度夠堅決,才沒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婚禮越簡單越好,我不想鬧得全世界都知道。”

  簡單的幾句話,就把華伯伯的好意給擋了回去。華伯伯雖然不悅,但在這方面倒是聽從了兒子的話,可卻在另一方面贏回他的勝利。

  “蜜月我都幫你們安排好了,你們儘管安心去度假。”

  華伯伯笑呵呵的拿出機票和蜜月行程,不由分說便把他們踢到這浪漫的南方小島來,強迫他們陷入這令人尷尬的狀況。

  來這座小島度假的男女,不是夫妻就是情人,再不濟也是相約偷情,從來沒有人像他們一樣,純粹只是來“參觀”。

  “別走那麼快,當心跌倒。”無奈地在杜於優的身後大喊,華逸傑根本不知道她在緊張些什麼。

  她當然會緊張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擁吻的男女,教她好不自在。

  好不容易,他們才來到前方的海灘,心想總算可以從曖昧的氣氛中解脫之際,沒想到卻碰到更尷尬的場面。

  寬闊的沙灘上已坐滿了一對對相擁的男女,每對男女在火炬的照耀下吻得難分難舍,無一例外!

  “真刺激。”瞧見這等壯觀場面,華逸傑忍不住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亂不正經的口氣,引來杜於優不悅的注視。

  “當我沒說。”他雙手插進口袋,狀似無辜的環看四周,怎麼看場面都很刺激。

  杜於優也覺得相當刺激,刺激到讓人想逃。

  “我們去那邊比較暗的地方,那邊的人較少,比較不會這麼吵。”杜于優連說了幾個比較,表情極不自在,害華逸傑只得忍住笑。

  “隨你。”他聳肩。猜想他若是告訴她,那邊的人沒有她想像中這麼少時,她會不會當場尖叫!

  結果沒有,不過也差不多了。杜於優作夢也想不到,僅僅只靠著幾棵椰子樹掩護,也能擠進這麼多對男女,而且一對比一對熱情。

  “沙、沙!”

  離他們最近的椰樹叢中,忽地發出沙沙的聲音,好似有人用力摩擦著地面般刺耳。

  杜於優好奇的往前大跨一步,正想窺探是不是有蛇時,椰樹叢中的窸窣聲突然變大,甚至傳出撞擊的聲音。

  “於優,不要看——”

  華逸傑試著阻止她不讓她前進,卻來不及。她才踏出右腳,椰樹叢中緊接著傳出重的喘息聲,混雜著尖銳的英文,高喊著——

  “come on,baby,come on!”

  濃濃的鼻音伴隨著激烈的動作,樹影晃動。不用多解釋,就猜得到樹底下的人正做什麼。

  杜於優飛也似的轉身逃命,在逃命的過程中,不巧撞到她老公。

  “不是叫你不要看嗎?誰叫你這麼好奇!”穩穩地摟住自動送上門的清秀佳人,華逸傑又好氣又好笑的調侃杜於優,取笑她膽小的行為。

  杜於優抬頭看著她的冒牌老公,發現他的眼裏閃著調皮的光彩,氣得踹他一腳。

  “你早就知道了。”卑鄙小人。“你早就知道這裏的場面更刺激,居然沒有事先警告我,可惡!”不甘心地又捶他一拳,杜于優大有打死他以絕後患之勢。

  “冤枉啊,兄弟。”他攫住她的雙手,免得活活被打死。“我本來是想事先警告你,可你的腳步實在踏得太快了,我根本來不及告訴你這裏有人……”

  “胡扯瞎扯!”她才不信他那套。“你根本是故意尋我開心,所以才不事先告訴我,看我打死你……”

  兩個人拉拉扯扯、打打鬧鬧的扭成一團。正打得難分難解之際,兩個人的腳不小心絆了一下,雙雙跌落在沙灘上,也成了熱情畫中的一員。

  他們睜大眼睛,驚訝的互看了一眼。從國中開始,他們就經常這麼鬧著玩,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接近,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陌生的感覺,第一次環繞在他們的周圍。

  那是一種超越朋友關係的情愫,只是兩人這時並不知道,純粹當做是突來的意外,並因此而尷尬不已。

  “我們回房間算了,外頭一點都不好玩,無聊透頂。”起身拍掉沾黏在褲子上的沙粒,杜于優強裝鎮定的建議道。

  “好啊。”華逸傑也起立附和。“這裏的氣氛的確也太過火熱,不適合膽小的人駐足。”

  不知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還是她太過小心眼。杜於優總覺得他說這句話是在諷刺她,馬上不甘心的回敬。

  “是啊是啊,我就是不像某人這麼大膽,有人在面前……那個,都當做家常便飯。”她一方面回敬他,一方面自顧自地往飯店的方向走去,華逸傑立刻跟上。

  “什麼叫‘那個’,你何不把話說清楚,明白的指出那兩個人在做愛。”華逸傑的語氣酸酸的,諷刺的程度不下於她。

  杜于優原本疾馳的腳步,立刻因他這句話而停下來,轉身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你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她滿臉通紅。“就算我們都知道他們是在做那檔事,也可以用比較好聽一點的形容詞……”

  “哦,我懂了,比較好聽一點的形容詞是嗎?那換成性交如何?有沒有比較文雅?”他越說越糟。

  “喂!”杜于優嚴正的抗議。

  “不要一把年紀了,還裝做是未經世事的少女,扭扭捏捏!”華逸傑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妄下結論,杜於優為之氣結。

  “你幹嘛今天火氣這麼大,我有招惹你嗎?”不對勁哦,他從來沒有這麼彆扭過。

  “那你幹嘛說我看人做愛像是家常便飯一樣,我有這麼下流嗎?”這就是他彆扭的原因。

  “你下不下流我是不知道啦,但是你風流是事實,幹嘛惱羞成怒?”杜于優根本搞不懂他幹嘛這麼氣憤,虧他平時還以風流才子自居。

  “風流和下流是兩回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差別?”他就是不肯放棄這個話題。

  “我怎麼知道?”她也火了。“我又沒有你的經驗豐富,哪懂得其中的分別?”淨會鬼叫,到底在在意什麼。

  “你可以試試看啊!”他忽地攫住她的雙手,拉近她。“風流或是下流,一試就清楚,我很樂意親自為你示範。”

  再一次地,灼熱的鼻息又流竄於他們的四周。

  兩人四眼相望,雙唇微張。混雜著憤怒與衝動的鼻息,感覺起來是那麼陌生,卻又這般熟悉,挑動著彼此不安的情緒。

  “你到底在氣些什麼,我實在不懂。”困惑的眨眨眼,杜於優的迷惘全寫在臉上,低聲的問她的好友。

  華逸傑鬆開她的手,表情和她一樣迷惘。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生氣,只知道自己真的在意。

  “回去吧,這裏的空氣越來越熱了。”聳聳肩,邁開腳步。華逸傑也說不上來,為何僅僅只是一個單純的玩笑,也能激發出他這麼大的怒氣。

  在她心中,他真的這麼下流嗎?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華逸傑,直到他們回飯店後。

  “呃,你要不要喝可樂?”一回到飯店房間,杜於優就忙著翻冰箱,拿出兩罐可樂解渴。

  “好,謝謝。”華逸傑接過她遞來的可樂,拉開拉環就口,真正的尷尬現在才開始。

  在這座蜜月島上,有著好幾家大型的飯店和無數獨棟的蜜月小屋。來此度假的人,可以選擇住飯店或是寄宿在小屋。一般來說,小屋的隔間多,且外頭散步的人群眾多,比較沒有隱密性。而飯店不但設備齊全,隱密性也夠,唯一的缺點是沒有選擇,尤其華老董事長又刻意為他們安排蜜月套房,更不可能拉開距離。

  正因為如此,他們顯得特別局促不安。總是打打鬧鬧的兩人,只能各自拿著冰涼的可樂,各看各的夜景,消磨漫漫長夜。

  “看電視如何?”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奇怪的氣氛,杜於優率先打破沉默問華逸傑。

  華逸傑搖搖頭,表示拒絕。

  杜於優大翻白眼,仰頭把可樂灌盡,然後大聲的宣示。

  “我要去洗澡了。”她已經受夠了悶熱的天氣。“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慢慢喝,我不奉陪了。”

  話畢,杜於優即帶著換洗衣物向浴室報到,留下華逸傑一個人,鬱鬱看著她的背影。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對她生氣。

  沉重的歎了口氣,用力將喝完的可樂鋁罐捏扁,華逸傑老實承認自己的錯誤。

  她只不過是把事實講出來,他幹嘛這麼生氣?

  華逸傑的眉頭蹙得老緊,心情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誠實而變好,反而更加憂鬱。

  他放浪,享受生活,這點人人都知道。

  他縱欲,喜歡天天更換不同的女伴,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新聞,雜誌不就經常報導?

  但是即使如此,風流並不等於下流,這點他十分堅持,更何況他從來沒偷看過別人做愛,她怎能一口咬定他是下流的人?

  浴室傳來一陣陣嘩啦啦的水聲,頃刻擾亂他腦中的思緒,引領著他好奇的眼神。

  不知道她的身材如何?

  被自己腦中污穢的想法駭到,華逸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下流,居然會想到好友的身材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也不能怪他對這感到好奇,記憶中他從來沒看過她真正的身材。她總是把自己包得緊緊的,要不就穿得很寬鬆,跟男人沒兩樣。每當他跟她談論起這個話題,她必定理直氣壯的回答——

  “誰說學服裝的人,就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像頭前衛的怪獸?”她不服。“你看國際上那些有名的大師,誰特別注意自己的外表,還不是照樣引領世界的流行風潮?”

  她說的很有道理,國際上那些大師級的服裝設計師大多很樸素,不怎麼裝扮自己,因為他們把時間都花在想怎麼讓別人更美麗上頭。

  對於她這個論調,至今他仍是覺得有理,只不過他更好奇她的身材,她的身材到底好不好?

  腦中一直盤旋著這個問題,不由自主的發呆,華逸傑竟像具沒有思想的木偶一樣,循著水聲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浴室門口,才猛然回神。

  老天,華逸傑,你變成偷窺狂了,快清醒過來!

  他越是命令自己不能看,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越是拼命地往浴室瞄。

  浴室的毛玻璃上,此刻正反映出一具美妙的軀體,即使有熱騰騰的煙霧護航,依然掩飾不了杜於優曼妙的身材、玲瓏有致的曲線,和修長均勻的長腿。

  她的身材非常好,好到讓他驚愕,好到讓他想入非非!

  頂著已然充血的腦門,華逸傑就這麼傻傻的站在浴室外面,直到裏面有所動靜,他才趕緊回到原位,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

  “該你了。”杜於優甫跨出煙霧滿天的浴室,就看見華逸傑整個人倚在視窗,表情極不自然。

  “我馬上去洗。”華逸傑強裝鎮定的聳肩,盡可能表現出沒事的模樣,其心跳得飛快,只不過表面上看不出來。

  杜於優一臉好奇地看著他擦身走過,今天他的胸挺得特別高,看起來很兇悍,只有一點不搭軋,那就是……

  “你的拖鞋穿反了。”她迷惑的注視著他的後腳跟。“應該是左腳的鞋子,你穿到右腳,應該是右腳的,卻穿到左腳,而且還沒有完全穿進去,只穿了一半……”

  她的話還沒講完,華逸傑馬上順著她的話低頭看,果然看見自己出糗的樣子。

  “該死,穿錯了。”他手忙腳亂的踢掉室內拖鞋,穿回正確位置。“咳咳,我去洗澡了。”

  雖然他像個即將出征的戰士,竭盡所能的挺高胸膛,卻仍掩不住一身狠狽,搞得杜於優既覺得莫名其妙,又想發笑。

  記憶中好像沒看過他這麼狼狽的模樣,他總是很瀟灑,渾身充滿魅力,從來不曾如此脫線。

  驚覺到他也有她從未見識過的另一面,杜於優收起笑意,轉而困惑地注視浴室的方向,一直到裏頭也發出聲響,她才慌慌張張的拿起床頭櫃上的雜誌,假裝很有興致的觀看。

  “你在看雜誌?”自浴室中走出,華逸傑一邊擦頭髮,一邊問她。

  她很快的點頭,強裝鎮定。

  華逸傑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朝她走近。

  她的心跳頃刻狂奔,卻還得假裝不受他的魅力影響,不受他迷人的眼神吸引……

  “你的雜誌拿反了。”他彎下腰,將她手上的雜誌扳正。“我還是頭一次看見有人雜誌是倒著看的,你確定你真的在看雜誌嗎,嗯?”

  他的聲音很柔,笑意很明顯,剛洗完的頭髮上還淌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雜誌上,模糊她的視線。

  “雜誌上的圖片本來就是反的,我只是倒過來看而已。”她盡可能語氣平靜,可惜她的手和臉都不合作,一試就破局。

  “真的嗎?”他忽地包住她的手,她差點跳起來。“為什麼我看見的都是文字,連個照片的鬼影子都沒有?”

  華逸傑當場揭穿她的謊言,杜於優除了尷尬之外,只能紅著臉,噘起嘴嚷嚷。

  “不看了,我想去睡覺了,晚安。”逃避不是一個很好的做法,卻是當下唯一的方法,心慌之余,杜於優只好選擇它。

  面對她這突兀的動作,華逸傑只是僵住身體,讓她溜過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挺直腰喃喃自語:“膽小鬼。”

  接著,他轉身,下一個問題緊接著來,那就是他們的睡覺問題。

  “你睡床下。”杜於優理所當然的把最佳位置讓給她的好友。華逸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為什麼我一定得睡床下,不能睡在一起嗎?”他的眉頭挑得老高,十分不滿她的分配。

  “當然不行,別忘了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她想也不想的拒絕他,順道送給他一個鬼臉。

  “不是夫妻也能睡在一起呀,你怎麼這麼古板?”華逸傑覺得她的想法很有趣,那張紅透的小臉也很可愛。

  “反正我就是古板,怎樣?”她生氣的回嘴。

  “不怎麼樣。”他笑笑的走到床沿。“只是我們這個情形,如果被我父親派來的眼線知道,可能不妙。”

  “華伯伯有派人來?”她驚訝的張嘴,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

  “當然了。”他胡扯。“那老頭連我一晚上幾次床都知道,你覺得他會放棄這個試探虛實的好機會嗎?”

  這倒是。

  杜於優沒敢忘記,當初他們是被誰“押”上飛機的。原本他們都說好了只是做做樣子,不是真的要來島上度蜜月。只不過薑是老的辣,華伯伯不但親自送他們到機場,還確定了他們一定會上飛機之後才離去,他們反倒成了道道地地的人質,被迫留在這蜜月島上動彈不得。

  “華伯伯真的會派人來偷窺我們嗎?我不相信。”她有些懷疑的看著華逸傑。

  “你最好相信,因為我比你瞭解我老爸。”他一臉無辜的樣子。“我老頭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拿證據逼人就範,否則我們今天也不會在這裏了。”

  他這一說,又說出重點,華伯伯當初就是把他的交友情形調查得一清二楚,她這個倒楣的“哥兒們”,才會淪落到和他假結婚的命運。

  “活該!”她嘟起嘴嚷嚷,不過還是很有良心的讓出一個床位給他。“早知道華伯伯的眼線這麼厲害,當初你就該收斂點,不要隨便和人上床。”

  顯然她的嘴比他父親潛伏的間諜還厲害,責駡他之餘還兼刮他,不過他也沒什麼損失,反正他是胡扯,目的只是教訓她一下。

  是,他是沒什麼風度,他承認。誰教她說他下流,又要他睡床下,他只好卷起袖子,忍痛教訓她這個“哥兒們”,看她下次還敢不敢這麼囂張。

  “睡過去一點,你占了我的位置了。”他不止沒風度,還不大方,連她稍微侵佔了他的地盤都要計較。

  “只占了一點點嘛,小器巴拉。”她連同棉被一起滾到床的另一邊,和他比誰比較沒風度。

  “把棉被還我。”他一邊上床,一邊威脅她。

  “不要!”她打定了主意不還他,把棉被卷得緊緊的。

  “你再不把棉被還給我,我就不客氣!”他像只狼一樣張牙舞爪。

  “我好怕哦。”她一點也不受威脅。“有本事就來搶呀,我看你怎麼拿——啊!”

  一聲慘叫。

  杜於優的大話還沒說完,身旁的野狼就撲過來,害她這個小紅帽只能儘量拉住棉被,保衛國土。

  “把我那一半棉被還給我,快還!”華逸傑拼命扯她身上的棉被,她則抵死不從,兩人著實拉扯了一陣子,結果不但棉被糾成一塊兒,他們的四肢更是纏在一起。

  他們的心跳瞬間加速,沒有一個人例外!

  臉近到幾乎貼在一起的兩人,就只能這麼互相對看,幾成永恆。

  “你的臉……好乾淨,都沒有長痘子。”認識十幾年以來,華逸傑還是第一次把她看得這麼清楚,有些驚訝。

  “廢話。”這是什麼開場白?“這個年代誰的臉是髒的?”又不是民智未開之初,現在每個人都很注重衛生。

  “我是說,你的皮膚很好。”他趕緊解釋。“既沒有長青春痘,也沒有斑點,像嬰兒一樣。”他見識過許多美麗的女人,那些女人的皮膚或多或少都會有點缺陷,只有她幾近完美,令人意外也令人著迷。

  聽見這意外的讚美,杜於優什麼話都沒說。事實上她也跟他一樣,被突來的親密接觸搞亂了思緒。不只他察覺到她皮膚的優點,她同時也發現他笑起來,嘴角上會出現一個淺淺的梨渦,看起來很可愛。

  “奇怪,你的嘴角上有梨渦耶,我以前怎麼都沒有發現?”不自覺地伸手撫摸他嘴角上方的凹洞,她喃喃自問。

  “以前就有了,只是不明顯,要笑得很開心才有。”他也伸出手,和她摸向同樣一個方向,溫熱手心包裹住她的柔荑,讓她更覺得迷惘。

  也就是說,他現在很開心了,因為他的梨渦很明顯。

  不安的抽回手,鬆開棉被,杜於優不曉得該怎麼面對這曖昧的狀況。以前他們之間總有一道無形的牆保護著,現在這道牆還在,只是漸漸失去它的功能,她得想辦法把它找回來才行。

  “床讓給你,我睡地上。”大剌剌地溜下床,杜于優決心重新築起這道牆,以免自己受傷。

  “不必這麼大方,我是男人,地上由我來睡,你睡床上就行了。”華逸傑伸長手臂阻止她的義舉,眼神和她一樣堅決。

  他也覺得不妥,也想重新找回那道牆,這方面他們意見一致,只是心照不宣了。

  “可是——好吧,隨你。”重新躺回床上,杜於優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爭辯上,睡眠比較要緊。

  只是,當晚誰都睡不著。兩人各自裹著棉被瞪著天花板,祈禱這可怕的蜜月趕快過去。
第三章

嚴格來說,他們都不算是什麼虔誠的教徒。因此就算他們拼命祈禱,上帝都仿佛鐵了心不理他們,任他們再怎麼哀號也不為所動,甚至還跟他們開了個小玩笑。

  隔日,他們頂著腫大的黑眼圈,像兩個遊魂似的漫步在海灘上,兩人不吭一聲。

  好不容易,黑眼圈慢慢消退,烈日開始往西邊沉,他們正高興終於可以結束這寂靜的一天之際,飯店經理卻興沖沖的跑來告訴他們,請他們在晚上七點到海灘邊集合,有項重要訊息宣佈,請他們一定要到。

  他們互看了一眼,心想反正也不曉得要怎麼度過這個漫漫長夜,去看看怎麼回事也好。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所謂的“重要訊息”,竟是為他們這些新婚夫婦開PARTY,而且是很有南國風味的那種。

  “歡迎來到這座小島!”

  他們甫一踏入會場,就有人在他們的頸子上戴上花圈,領他們上座。

  有鑒於場上的每個人都在笑,他們倆也只好帶著微笑入座,看臺上的人要玩些什麼把戲。

  臺上的主持人手拿著麥克風,用流利的英文歡迎場上的嘉賓,並說明舉行這場歡迎會的目的。

  “眾所皆知,我們這座小島是一座有名的蜜月島,我們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情侶以及夫婦。不過,今晚的PARTY是專為島上蜜月的夫婦舉辦的,明天晚上還有個‘情侶之夜’,歡迎今天晚上沒玩過癮的夫婦,明天繼續光臨!”

  主持人一口氣就說明完宴會的主旨,博得滿堂采。

  “咳咳,不多說了。”掌聲落下之後主持人說。“現在,就請大家好好享受美食和美妙音樂!”

  啪啪啪啪啪!

  隨著台下的掌聲響起,一支南洋風味的樂團緊接著吹奏一些帶有南洋風味的曲子,好幾對夫婦忍不住起身,跟著音樂搖擺。雙雙相擁的身影點綴了這個浪漫的夜晚,看起來好不動人。

  “這鳳梨挺好吃的,很甜。”叉起桌上的鳳梨嘗了一口,華逸傑不自在的笑說。

  “是啊,很甜。”杜於優笑得跟他一樣僵硬,也叉了塊風梨放進嘴中,食不知味。

  他們用力的嚼著口中的風梨,眼神呆滯地瞪著成雙成對的人影,不明白他們怎能在大庭廣眾下摟得那麼自然,有些人甚至還當眾接吻。

  他們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清了清喉嚨。總覺得人還是有點羞恥心才好,才不會造成他人尷尬。

  音樂一首接著一首,他們兩個人不自在的情緒,也在舞池滿滿的人群中,達到最高點。

  正當他們想離席時,音樂聲乍停,相擁的夫婦們又回到座位上,主持人跟著出場,笑得跟瘋子一樣。

  “真高興看見大家感情這麼好,看樣子不會有人一下飛機就鬧離婚,真是好極了。”

  主持人的美式幽默,照例引來滿場笑聲、掌聲,和口哨聲。

  杜于優和華逸傑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撥撥頭髮,考慮是不是該改搭客船回去。

  這時,主持人伸長了手要大家安靜下來,說是有重要的事要宣佈。

  “為了感謝各位在不景氣中還對本飯店這麼支持,本飯店決定從各位之中抽出一對夫婦,特別贈送這對夫婦一個神秘的驚喜!”

  此話一出,台下立刻爆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興趣。

  “請把號碼箱拿來,我要立刻公佈這對幸運的夫婦。”主持人命令他的助理把裝有桌號的箱子拿到他的跟前,接著長手一伸,摸出了一個號碼球。

  “讓我看看,幸運的人是……十八號桌!”

  隔著麥克風,主持人大聲的念出中獎的夫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忙著尋找他們的桌號,無奈沒有人上臺領獎。

  “得獎的人是,十八號桌!”

  眼見沒有人上臺自首,主持人相當用力地再宣佈一次,這回有人終於有所反應。

  “喂,是你們中獎,你們是十八號桌,快上臺領獎。”有人眼尖瞄到得獎人是誰,忙著催他們。

  杜于優和華逸傑這才如夢初醒,愣愣的拿起號碼牌,上面正寫著:十八。

  “幸運的夫婦找到了,請趕快上臺!”

  在大夥兒的催促和主持人奮力嘶吼下,杜于優和華逸傑不得已只好上臺接受大家的歡呼,表情相當尷尬。

  “請問你們是第一次結婚嗎?”主持人幽默地問。

  “應該算是吧,如果沒有把幼稚園那次的婚禮包括在內的話。”華逸傑亦幽默的回答。

  “真幽默。”主持人點頭。“希望那次的新娘子和現在這個是同一個人,否則你就慘了。”

  主持人自以為幽默的跟他們開玩笑,他們僵著臉微笑,心中暗暗發誓,他要是敢再繼續這麼囉唆,就要當場把他踹下臺去。

  還好,還好主持人還算識相,囉唆了幾句就挑明目的,才沒有受到踹屁股的待遇。

  “現在,就讓我們公佈獎品的內容……”

  主持人神秘兮兮的拿著麥克風,製造緊張的高潮。每個人都引頸以待,看會是什麼特殊獎品。

  “獎品是……無人島一日遊!”主持人興奮的喊出獎品的內容。

  “什麼,無人島一日遊?!”他們兩個人齊聲大叫,當場愣在原地。這算什麼獎品?

  “是的,無人島一日遊。”不顧他們為難的表情,主持人擠眉弄眼的解釋:“各位都知道,現在最流行荒島求生遊戲,本飯店一向跟得上流行,所以特地送這對新婚夫婦最炫的獎品,請各位掌聲鼓勵。”

  啪啪啪!

  震天響的掌聲果然毫不吝嗇地朝臺上的新人湧來,杜于優和華逸傑兩人除了暗地裏詛咒之外,就只能含淚點頭,感謝大家對他們的支援。

  “這是你們的獎品。”主持人將“無人島一日遊”的鑰匙交給華逸傑——一根樹枝。

  “希望你們在無人島上度過浪漫的一日,充分享受你們的獎品!”語畢,主持人又朝他們及台下的觀眾擠眉弄眼,暗示意味濃厚。

  台下的人立刻發出曖昧的笑聲,他們當然都知道主持人在暗示些什麼,倒是臺上的兩人尷尬得很,表情極不自然。

  “現在,就請這對新婚夫婦接受祝福,並當眾接吻,結束這次的晚會!”

  隨著主持人登高一呼,PARTY氣氛攀升到最高點。台下的每個人像瘋了一樣,口徑一致的大喊——“KISS!KISS!KISS!”

  杜于優和華逸傑當場愣在臺上,互相凝視。由台下每個人的表情研判,他們如果不當眾接吻,很有可能走不出這個會場。

  “怎麼辦?”杜於優這一生中還沒遇過這種場面,不免有些心急。

  “就吻嘍?”華逸傑聳肩。“除非你想一輩子站在臺上,否則我們最好給他們一個交代。”

  所謂的他們,毫無疑問就是指台下那些鼓噪的新婚夫婦,瞧他們喊的。

  杜於優偷看了台下一眼,發現台下那些人的表情,就和古羅馬時期觀看格鬥表演的羅馬人沒兩樣,只不過表演者換成他們。

  “好吧!”誰叫他們這麼倒楣誤闖進競技場。“隨便做個樣子,騙他們一下。”

  杜於優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華逸傑也不見得有多甘願,尤其他昨天一整晚都在想她的皮膚有多迷人時,這個引誘看起來分外危險。

  為了敷衍等著看好戲的群眾,他蜻蜒點水似地吻了她—下,卻換來底下不滿的噓聲。

  “再吻一次,這種吻算什麼?!”

  顯然柏拉圖式的吻法不受青睞,台下鼓噪的觀眾已經開始動手想丟他們桌上的水果,逼得華逸傑只好玩真的。

  情急之下,他捉住她的雙肩,低頭給她扎實的一吻。這一吻,來得突然,卻樂壞了台下的觀眾。

  “好耶、好耶!”

  台下一片歡聲雷動,臺上一陣訝然無聲,杜於優已被他驟降的熱吻嚇成啞巴。

  “晚會結束。恭喜這對夫婦獲獎,明天一早就會有人敲你們的門,不要忘記了。”

  主持人趁著現場一片混亂的時候,宣佈散會。底下的人立刻跑得精光,去做愛做的事,只有獲獎的兩人還愣在原地,互相對看。

  “你竟然真的吻我!”她氣到在原地跺腳,指責對方爽約。

  “要不然你要我怎麼辦?柏拉圖式的關係已經滿足不了他們,我只好真的吻嘍!”他也炮轟回去,對她的反應多少有點不爽。

  “可是你不該吻我。”她還是堅持他不對。

  “是不該,但很抱歉我已經吻了,你要是覺得委屈,大不了換你吻我,我絕不抵抗。”他沒好氣的認錯,並提出賠罪方式。

  “誰要吻你?”簡直離譜。“你最好祈禱那個主持人是假的,否則我們就慘了。”依他們現在的氣氛,別說是無人島一日游,連共處一室都有問題。

  “放心,我會祈禱。”他也不想看她的臉色。“我會祈禱明天刮大風,下大雨,最好突然卷起一道幾丈高的海嘯,淹沒整個小島,這總行了吧!”

  “哼!”

  對戰過後,兩個人互哼了一聲,各自掉過頭去,整個晚上誰也不理誰。

  這次的蜜月……果然可怕啊!

  ☆☆☆☆☆☆☆☆☆☆

  杜于優和華逸傑,向來沒什麼神佛的緣。無論他們求的是上帝或是觀世音菩薩,對方一樣不理他們。

  這一早,天還未亮,他們的房門就被敲得又急又響。華逸傑睡眼惺忪的走去開門,只看見一個滿臉微笑的服務生,肩上扛著一包行李,用英文有禮的催促著他們。

  “小艇已經在岸邊等了,請兩位動作快。”

  服務生笑得十分親切,華逸傑頓了頓,有一分鐘的時間想不起他為什麼在這裏。

  ……對哦,他們昨天晚上不幸抽中“無人島一日遊”,這會兒飯店派人來送他們過去。

  “我們不想去。”他用英文回絕。“我和我太太主動放棄這個機會,請把獎品轉給別人。”

  華逸傑確定他的英文講得相當標準,不料對方卻一副沒聽懂的模樣,仍舊一臉傻笑。

  “小艇在等了,請趕快跟我走。”服務生依然堅持一定要送出這份獎品,華逸傑沒辦法,只得拿出一把錢想打發服務生走。對方笑嘻嘻的收下他給的小費,可還是站在房門口,拼命重複同樣一句話。

  “該出發了,先生,船等了好久了。”服務生賴在門口不走,表情雖親切,可堅持的態度卻像魔鬼。華逸傑沒轍,只好詛天咒地叫杜於優起床,領這個該死的獎項去。

  頂著早早出來亮相的烈日,杜于優和華逸傑一路搖搖晃晃的來到一座無人島。憑良心說,這座島挺美的,水不但清澈,樹木也滿茂盛。唯一的缺點是他們都不是心甘情願,只是和飯店有理講不通,被強迫來此度假。

  “預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丟下祝福的話語和一個大大的手提袋,飯店的服務人員就這麼開著小艇走了。

  華逸傑和杜於優呆立在原地,兩人都不知道飯店人員這麼早送他們來此做什麼,就算是魚和螃蟹也不會這麼早出門。

  ……

  他們瞪著遠去的汽艇歎了一口氣,誰叫他們這麼倒楣,兩個人就已經很難相處了,還莫名其妙抽中無人島假期,不發生喋血事件才怪。

  “好吧,魯賓遜。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鑽木取火?”兩手攤開,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華逸傑態度吊兒郎當地問他身旁的杜於優。

  杜于優白了他一眼,話都懶得講,她還沒睡飽呢,淨會吵她。

  “那邊有個袋子。”她指指服務生丟在地上的手提袋。

  “所以?”華逸傑挑眉。

  “所以你應該去翻翻裏頭裝了些什麼,不要只會像只鴨子呱呱叫,吵死人了!”吵得她頭痛。

  “我像只鴨子吵你?你才像熊貓!”被莫名其妙的冠上一個難聽的外號,華逸傑不甘心的反諷。

  “要不是你有野營的經驗,我也不會自討沒趣請教你該怎麼辦。”只是比他多修了幾堂野外求生課,跩什麼?

  “如果你不是把時間都拿來泡馬子,你也會懂得如何野營,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她當然跩了,誰像他只會放縱。

  “是啊,我是不長進,只懂得泡馬子。”他反唇相稽。“但至少我的高中大學時光過得很快樂,不像你只會埋首課業,不懂人生樂趣。”

  “埋首課業有什麼不好?”她冷哼。“我努力上進,功課好得不得了。不像某人老是暑修,還要我幫他補習。”

  “我是經常暑修,但我還是畢業了。”華逸傑困窘的反駁。

  “真了不起。”她眉毛抬得老高的提醒他。“但願你還沒忘記都是誰的功勞,莫要恩將仇報。”

  “我沒有恩將仇報,是你自己得理不饒人,話說得過分。”

  “我說話過分?”她氣得跳腳。“你怎麼不想想看,今天我們會這麼倒楣都是誰害的?要不是你提出假結婚的要求,現在我還在臺北想下一季的流行,哪會流落到這無人島和你鬥嘴!”

  杜於優氣呼呼的吼出這一席話,吼完了才發現自己很喘,對方很驚訝。他們錯愕的互看雙方一眼,而後幾乎在同一時間失聲大笑。

  “哈哈哈……”

  他們笑到流眼淚,還是杜於優率先找回風度,早他一步道歉。

  “我們兩個人這幾天的火氣很大,一點都不像我們。”一想到自己胡亂吼叫的窘樣,她就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是啊,真不好意思。”他也是。“我猜是因為這場突來的蜜月,使我們亂了陣腳,所以彼此的火氣才會這麼大。”

  “我也這麼認為。”杜於優點頭。

  “你也能這麼想就好了,我為自己孩子氣的表現向你道歉。”華逸傑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麼衝動,他還以為自己脫離幼稚園時代很久了哩。

  “我也是。”她贊同道。“沒想到我也這麼孩子氣,一點都不成熟。”

  “和解了?”華逸傑挑眉詢問。

  “和解了。”杜於優微笑首肯。

  “既然和解了,現在可以開始煩惱接下來的事,午餐要怎麼解決?”華逸傑不愧為實際的人,馬上想到現實問題。

  “老規矩,翻翻看袋子裏面都裝了些什麼,再決定下一步動作。”

  結果袋子裏只裝了幾盒火柴、兩支扇子……呃,還有一瓶防曬乳液。

  “這間飯店真小器,連瓶水也捨不得給!”翻遍了整個袋子,杜於優抱怨。

  “錯了,小姐。”華逸傑吹了個口哨。“他們不是小器,而是故意不給,別忘了我們抽中的是什麼。”

  “無人島一日遊,天底下最爛的獎品。”她大翻白眼。“我猜他們大概是希望我們互舔對方身上的汗水過日,也不想想現在氣溫是幾度!”

  “所以他們才留給我們一瓶防曬乳液,讓我們互相保養彼此的皮膚。”他拿出那瓶乳液,不懷好意地接近她,她一看苗頭不對趕緊逃。

  “要不要我幫你擦,我很有經驗的哦!”他拿著防曬乳液追著她跑。

  “留著去保養你其他那些女友,我不需要!”她一面跑,一面回頭對他做鬼臉,兩人一路跑過沙灘。

  他們像孩子一樣鬧著玩,不知不覺度過了整個上午,轉眼已到午餐時間。

  “沒辦法,看樣子只有出海去。”環顧四周,一望無際都是海洋,杜於優毅然決然的決定道。

  “出誨?”華逸傑可不認為這是什麼好主意。“不會吧!我們真的要學魯賓遜一樣過刻苦的生活?”他向來自詡是文明人,沒什麼興趣重返原始。

  “你當然還有另一個選擇:餓肚子。”杜於優甜甜的指引他另一條路。“不過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這麼懶惰,天曉得飯店的人什麼時候才要來接我們。搞不好我們這個‘無人島一日遊’,會變成二日遊、三日遊、四日遊都不一定……”

  “停!出海就出海,別再恐嚇我了。”一想到真有這個可能性,他就全身發毛。“但是我有個疑問,要怎麼出海?這裏又沒有小艇。”

  “關於這點,你不必擔心,飯店早就幫我們設想好。”她指指樹蔭底下藏著的小木船。“我只能說,這間飯店還真是親切,除了防曬乳液之外,至少還記得幫我們準備好船,讓我們不至於餓死。”

  後來事實證明,這間飯店並不是故意玩整人遊戲。

  當他們辛辛苦苦的把小船推出沙灘,又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把船劃向大海,發現海洋裏頭果然蘊藏了豐富的資源。即使笨拙如他們,也能靠著簡單的漁具撈到魚和少數貝類,氣壞了那些看不過去的海底生物。

  “釣到大魚了。”

  正當華逸傑辛苦的自水面下抬頭之際,船上的杜於優手裏拿著一條魚,好不得意的向他炫耀。

  “真不公平。”他爬上小船嚷嚷。“我在水裏忙得半死才捉到這些東西,你隨便放條線就能釣上一條大魚,可見這片海的魚群多沒魚格。”

  “沒辦法,誰叫我技術好。”杜於優跩個二五八萬。

  “是啊,你技術好。我打賭那條魚一定是只公的,才會傻不隆咚的上鉤。”他酸溜溜的諷刺杜於優,就是看不慣她得意的模樣。

  杜於優立即回以一記火辣的眼神,瞪了他半天才轉頭哼道。

  “算了,你只是在嫉妒我,不跟你計較。”她大人有大量,看在他只捉到了幾條小魚和小螃蟹的分上饒過他,才沒當場發生海上喋血事件。

  回到岸上,他們立刻又陷入一團混亂之中,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才把民生問題解決。

  “總算解決掉午餐。”吃完飯後,華逸傑累得躺在樹蔭下休息。“我可以想像魯賓遜當初的生活有多慘,像這樣每天捉魚一定很累。”

  “如果他像你一樣只捉得到幾條小魚的話,不用說一定累慘。”嬌生慣養的傢伙。“下次有機會記得多參加一些野營活動,不要只會待在PUB裏泡女人,既不健康又花錢,浪費時間!”

  她隨意三兩句話,轉眼點出他目前的生活。華逸傑聳聳肩,他從不否認自己的生活頹廢,這是他一貫紓解壓力的方式,只不過依眼前的情形來看,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是該重新調整一下自己的生活態度了。

  華逸傑將雙手枕在腦後仰望天空。天很藍,陽光很耀眼,使人不自覺的想閉上眼睛,享受午後悠閒的時光。

  好久好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他總是工作得太辛苦,太著重於自己的野心……

  耳邊傳來海浪的聲音,鼻子吸進的是海洋潮濕但新鮮的空氣,華逸傑是真的想睡了。當他閉上眼,才猛地想起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又突然睜眼。

  “你在幹麼?”看她拿著樹枝在沙地上亂墜,他不禁好奇的發問。

  “畫畫。”她聳肩,繼續低頭畫圖。“反正無聊,剛好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跟我在一起無聊?”他真想打她屁股。“你不曉得有很多女人爭著和我一起度假嗎,居然講出這種傷害我自尊的話……你畫的是什麼,霜淇淋?”華逸傑手指著一團圓圓胖胖的圖案。

  “是白雲。”她瞪他。“你連白雲跟霜淇淋都分不清楚,我畫畫的技巧真有那麼差嗎?簡直是氣死人。”

  杜於優嘟起小嘴抱怨,羞紅了臉的模樣,看起來就像一個精心打扮的小女生,氣呼呼問她身旁的小男生,為什麼說她不漂亮?

  她當然漂亮,而且他是故意逗她的,憑他對流行的敏銳度,豈會看不懂她是在畫風景?只是除了開玩笑之外,他心中還存有一個疑問,今天他就要把這個疑問說出。

  “為什麼不再畫我?”他果真沖出口。“以前你經常畫我的,不是嗎?”

  這是他的疑問。不很稀奇,卻困擾了他好久,同時也困擾了杜於優。

  杜於優的手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該怎麼回答他,最後選擇淡淡的聳肩。

  “上次在咖啡店的時候你就問過了。”低頭專注於手上的工作,杜於優提醒他。

  “對,可是你沒告訴我答案。”華逸傑追問。

  “答案對你很重要嗎?”她不懂。“不過是沒有把你畫在紙上,何必計較?”說完這句話,杜於優抬頭轉而看他,這次換他困擾。

  這對他很重要嗎?

  老實說,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當一個人習慣自己是某人心中的主角時,就很難容許另一個人取代他的位置,無論你對這個人是否在乎。

  “跟你說句實話,我也不懂我為何計較。”他老實承認。“你大可以罵我是自大狂,可是你不能怪我已經習慣當你畫中的主角,我不想落得被踢到牆角的命運。”

  華逸傑有些困窘、有些為難的承認,其實他只是自尊心作祟,並不是真的一定要她時時刻刻把他擺在她的畫冊上。杜於優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瞧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好像她有多折磨他似的。

  “你確實應該擔心自己會被踢到角落去,因為被踢到角落去的東西不只你一個,你沒發現到最後我幾乎不畫人物,只畫風景?”基於同情心理,杜於優淡淡的提醒他她後來的轉變,勉強稱得上是安慰。

  華逸傑先是呆愣,後咧大嘴接受她的安慰。她不說他還沒發現,高中以後她的畫簿上只有風景或是靜物之類的東西。唯一還算得上是人的,只有服裝設汁上專用的形象模特兒,而且體型詭異得可以。

  想通了以後,他得意的微笑。不過得意歸得意,他還是不放心,堅持要跟她約法三章。

  “算我小器,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也不會畫其他的人。”尤其是男人。

  “我答應。”奇怪的約定。“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如果有一天我開服裝發表會,你要答應我走伸展台,幫我展示服裝。”

  精明的小妮子,從某個角度看,他的確是個很好的商品,特別是對女性消費者來說,儼然已達“夢幻級”的程度,難怪她會提出這個要求。

  “一言為定。”華逸傑爽快的允諾。“我相信我們將來一定大有可為,乾杯!”

  華逸傑隨手撈起一把海沙,當成酒來敬她。杜於優連忙也抓起一把沙回敬她的假老公,預祝未來合作順利。

  他們都對未來充滿信心,但在互相打氣的同時,他們誰也沒提到該怎麼度過接下來的一年。
第四章

結束了可怕的蜜月,華逸傑和杜於優兩人終於可以在位於臺北的住處內,開始他們的新生活。

  所謂的新生活,其實沒有改變多少。唯一不同的是,杜於優正式辭去她的工作,改在家裏孵雞蛋。這是他們商議的結果,之所以做此決定,一來是怕華老董事長懷疑,二來是為一年後的法國之行做準備。因為杜於優雖然就業經驗豐富,卻缺乏屬於自己的作品,怕在日後申請學校方面造成困難,剛好可以趁這一年內好好創作。

  雙方都相當滿意這份協定,尤其是華逸傑。原本他還擔心她不肯放棄外面的工作,乖乖做家庭主婦。沒想到她卻意外的爽快,一口就答應辭去現在的工作,當一名人人眼中的“賢妻良母”。雖然他們兩個都知道事實上不可能,但至少在矇騙外人方面倒是發揮了極大的功用,就連一向精明的華老董事長,也被他們精湛的演技騙過去,相信他們兩人真的有意組織家庭。

  結婚後的第三個禮拜,一個如同平常一樣忙碌的下午。華逸傑左手拿著行動電話,右手忙著敲鍵盤,正忙得不可開交之時,門忽地被打開,走進他父親。

  “爸。”

  華逸傑匆匆的結束對話,停止手邊的工作,驚訝的看著他父親。華老董事長此刻的表情相當凝重,似乎非常不快的樣子。

  “我又做錯了什麼,還是你又想來吵架?”不耐煩的揚起濃眉,華逸傑沿襲老習慣,一開口就很沖。

  “注意你的口氣,小子。別以為結了婚我就拿你沒轍,我還是可以凍結你的資產,教會你對長輩的禮貌。”華老董事長隨便挑了張沙發坐下,煩躁的語氣不遑多讓。

  “如果我對你不禮貌,那也是你逼的。”華逸傑瞪著坐在他正對面的父親。“我都已經按照你的意思結婚了,你還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孽子。”華老董事長反瞪他兒子。“還有,別表現出一副我是來踢館的模樣,告訴你,我不是,我只是來關心你的進度。”

  “公司的進度很正常,你不必擔心。”只要不要像這樣莫名其妙打擾他的工作就行。

  “誰告訴你我是擔心公司的進度了,兔崽子,我是擔心你另一個進度。”華老董事長駁斥。

  “另一個進度?”華逸傑愣住。

  “就是生孩子的事。”老董事長乾脆挑明。“你和於優結婚都已經三個禮拜了,總該有所動靜……”

  “爸,你太離譜了。”華逸傑生氣的打斷他父親。“我們結婚不過三個禮拜,哪看得出什麼動靜?”就算是聖母瑪麗亞也不可能馬上大肚子,更何況他們根本什麼也沒做。

  “這就得怪你了,既然結婚才三個禮拜,為什麼天天泡在公司,不然就到處出差,你們這樣能有什麼動靜?”老董事長的情報工作顯然做得相當好,報馬仔也不少。

  華逸傑一時為之語塞,呆愣了半天,才低聲嚷嚷。

  “我一直忙於公司的事,這你也知道。”又要忙著張羅家族傳統產業,又要忙著開發新事業,他根本恨不得能有分身幫他。

  “我知道你有野心,但你也要想想於優。她剛辭去工作,一個人在家一定很無聊,你為什麼不能抽出空多陪陪她?”說來說去,老董事長最心疼的還是媳婦,怕她一個人太寂寞,沒有事做。

  華逸傑默默看著他的父親,不想告訴他;他多慮了。他老婆能做的事多得很。她可以看書、聽音樂、畫畫,或是準備一年後出國要用到的東西,無論她做什麼,就是不會無聊。

  可惜,這些他都無法對他父親說明,只能硬著頭皮為自己辯解。

  “等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自然會找時間陪她。”他試著打太極拳。

  “那要等到明年之後。”老董事長皺眉。“現在就去,我不准你再拖延。”

  “現在?”華逸傑不可思議的瞪著他父親。

  “對,就是現在。”老董事長點頭道。“今天下午我放你假,你立刻回家給我陪老婆去,不許再找其他藉口待在公司。”

  “你不能強迫我放假,我還有很多事要做。”華逸傑的口氣冰寒,擺明瞭和他父親杠上。

  “再重要也沒有我抱孫子重要。”老董事長也不客氣。“好了,你什麼話都不必再說。現在立刻回家,要不然我馬上解除你的職務,順道將你那些新公司的股份賣給別人,他們一定很有興趣搶著購買。”

  廢話,他們當然有興趣購買。在他這些年的努力下,他所開創的流行餐飲連鎖,以及新世代傳媒幾乎已淩駕“華氏集團”旗下其他產業,早已成為商業界的傳奇,大家都像豺狼一樣等著分一杯羹,就怕他不肯釋出股份而已。如今他父親卻拿這個弱點掐住他的脖子,只因為他工作過度,不肯回家陪新婚老婆。

  在這一刻,華逸傑真想扯住他父親的領子,大聲吼出:“你鬧夠了,該還給我一個清靜!”可是他不能,除了屈服于他父親的淫威之下,什麼也不能做。

  “我馬上回去。”像只掉入陷阱的野獸般低狺,華逸傑不甘心的投降。

  “很好。”老董事長滿意的點頭。“于優一定會很高興,你趕快回家。”

  華逸傑挑高眉。他懷疑她能有多高興,與其說他們是夫妻,不如說他們像室友。只是他們這個室友關係有點尷尬,所以他才寧願泡在公司,也不想回去增添尷尬的氣氛,因為他深深相信,少了他在家,於優會更自在些。

  不過,他還是按照他父親的意思,把東西收一收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思索該不該聽他父親的話,還是乾脆旋轉方向盤繞彎上酒吧,免得打擾杜於優。等他考慮清楚,發現已經到了家門口,現正倒車入車庫。

  他歎口氣,停穩車,鎖上車門。從他們蜜月旅行歸來至今,兩個人幾乎沒有正面交談過,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麼?畫畫?

  華逸傑猜想杜於優泰半是在為她將來的法國行累積作品,不料他才走進客廳,就聽見一個優美的聲音,自他的房間傳來。

  他好奇地走近觀看究竟怎麼回事,霎時只看見杜於優柔美的背影,穿梭于燙馬和衣櫥之間,將他的每一件襯衫都拿出來燙得平平的,一如他身上這件!

  驚訝於眼前忙碌的影像,華逸傑就只能呆呆站立在原地,看著杜於優忙進忙出的拿出櫥櫃裏的襯衫整燙,然後又一件件的放好,直到她發現門口有人為止。

  “嚇了我一跳!”不期然看見華逸傑的身影,杜於優嚇得跳起來。“原來是你,你怎麼提早回家了?”

  華逸傑茫茫然的看著杜於優忽然轉紅的臉,猜想自己是不是嚇著她了,但最後發現最受驚嚇的還是自己。

  她居然在幫他燙衣服?

  “你……的歌聲很好聽,我以前都沒聽過你唱歌。”華逸傑本來是要問她為何想為他燙衣服,不料一出口,卻說出不搭軋的話,搞得杜於優更尷尬。

  “哪有,只是隨便亂哼而已。”她慌慌張張的收起燙馬,臉紅得像朝陽一樣。

  “你在幫我燙襯衫?”他用下巴點點床頭櫃的方向,上面正放著一疊燙好的襯衫。

  “反正無聊嘛,隨便找點事做。”她微笑,笑容有些赭然。華逸傑這才發現不止是衣物,家裏其他部分也收拾得很乾淨,儼然是一個理家高手。

  “我不知道你這麼會做家事,我還以為你是那種現代新女性,從不動手收拾房子。”就他的經驗告訴他,有些女人只是外表好看,其實內在糟得一塌糊塗,尤其是家事方面,更是一概不會,比男人還糟。

  “我是現代女性,但我也會動手。”她挑眉糾正他的偏見。“再說做家事也是一種樂趣,把家裏收拾得乾乾淨淨,也算是犒賞自己的一種方式。”

  奇怪的論調,他猜想許多女性可能會不贊成,但對他個人而言,卻是再高興不過,因為他也和她一樣喜歡乾淨。

  “我還以為,你一定正在為明年申請學校用的設計稿忙得不可開交,沒想到你卻在燙衣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倚著門框看她將自己的襯衫收進衣櫥內,華逸傑不自在的說道。

  “抱歉嚇著你。”她背對著他關上衣櫥。“但總不能一直工作,就算是為了明年的法國行,還是得休息。”

  “我不得不說你休息的方式十分特別,居然選擇做家事。”他莞爾。“如果不是親眼所看,我還真無法相信,你衣服燙得這麼好,一點也不輸專業洗衣店呢。”

  這是讚美,雖然不是挺中聽,杜於優卻一點也不在意,畢竟這也算是她的專長之一——搞定衣服。

  “你今天好早回來,工作都做完啦?可以提早下班了!”杜於優一面把巨大的燙馬折疊好,一面回頭問華逸傑,華逸傑連忙跑過去幫忙。

  “我來。”他接過燙馬上起將它扛到起居室放好。

  “你知道我的工作永遠都做不完,永遠有新工作等著我接手。”他笑著說。

  這倒是實話。

  尤其是他們結婚之後,他幾乎成天泡在公司,要不就是到處出差,根本騰不出空閒踏進家裏面。

  “這麼說,今天你是心血來潮,突然想到要回家探望你的室友嘍?”她調侃他,雖然雙方都有默契這場婚姻是假的,但他除了拿換洗衣服才偶爾回家,未免太沒盡到他身為室友的責任。

  華逸傑搔搔頭,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這個室友的確有些不負責任,除了疏於照顧她之外,還大播大擺的穿她免費燙洗的衣服,擺明瞭吃定她。

  “我是因為老頭的緣故才回家的,抱歉。”雖然他很想將功贖罪,終究還是選擇做一個誠實的小孩乖乖招認。

  “華伯伯!”這個答案倒新奇。“是華伯伯要你回來的?”

  “嗯。”華逸傑無奈的點頭。“他怕你一個人在家無聊,又怪我一直待在公司,所以就強迫我放假回來陪你。”

  “原來如此,真虧華伯伯有心,不過為難你了。”杜於優恍然大悟。

  “怎麼會?”他更不好意思了。“倒是我怕會吵到你,妨礙你工作,所以之前我才會儘量待在外頭不回家,真對不起……”

  不經意地說出之所以不願回家的原因,華逸傑靦腆,杜於優驚訝。似乎到現在才弄懂為什麼經常看不見他的人影,追根究底是為了怕影響她。

  “沒關係,現在我不工作了。”燦爛一笑,杜於優想辦法讓氣氛輕鬆些,以掩飾心底的感動。

  “糟的是你也不能工作,你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大眼瞪小眼,那多無聊。

  “我沒有主意,你覺得呢?”華逸傑反問,也和她同樣看法。

  “嗯……”杜於優歪著頭努力的想。“這樣好了,既然你和我都有空,那乾脆我們一起去超市採購今天的晚餐如何?”

  “晚餐?”他錯愕的看著她。

  “對啊,我煮。”她一臉笑容。

  ☆☆☆☆☆☆☆☆☆☆

  心滿意足的撫著微凸的小腹,華逸傑像只安逸過度的大神豬—樣,仰躺在客廳沙發的靠背上,腦子裏想的還是剛剛才下肚的飯菜。

  沒想到他老婆做的菜還真好吃,他都快吃撐了。

  不知不覺地綻放出微笑,華逸傑的視線無意識地飄向廚房的方向,穿越開啟的門,窺探她迷人的身影。

  她跟他想像中不同;非常不同。

  一開始他以為她不可能做家事,可相反地,她做得非常的好。後來,他又一味認定,她提議要做飯只是隨便說說,搞不好她根本不會買菜。然而,等她到達超市,十分認真的把晚餐要用到的食材丟到購物車裏,他才逐漸相信,她是玩真的。

  真有趣,他想。

  相識多年,他一直把她定位在時代新女性,以為她就像現在大多數的婦女一樣習慣外食,或是叫外賣,壓根兒沒料到她的菜做得這麼好。

  這時廚房傳來哼哼唱唱的聲音,再度令他勾起嘴角。

  此外,她的歌聲也不賴。以前他一直認為她不會唱歌,每次找她去KTV歡唱時她都推說沒空,原來是因為太小器,怕自己的歌聲太好被聽到,惹人嫉妒。

  越是發掘她更多的優點,華逸傑就越覺得荒謬。

  她就像潘朵拉的盒子,每一次掀蓋,每一次跑出一點不同的東西。只不過潘朵拉的盒子跑出來的是人世間的罪惡,她卻是顯現出最美好的一面。每一次都教他驚奇,每一面都更加深他對她的依戀。糟糕的是,他不需要這份依戀,卻無法抑制地將眼光瞄向她,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慘了!

  突然間有所領悟,華逸傑仰天長嘯。

  他竟然對他的室友,產生室友以外的感覺。他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和她相處?

  他懊惱的用單手遮住臉,卻又不自覺的張開五指,以免漏看她的動靜。等他發現自己的舉動有多蠢時,又忍俊不禁慘叫一聲,立刻引來廚房人兒的關照。

  “你幹麼叫得這麼大聲,被蟑螂嚇到啊?”杜於優窈窕的身影乍然出現,手上還捧著一盤削好的蘋果,莫名其妙的瞪著華逸傑。

  “不,是被自己嚇到。”他咕噥回話,表情有些哀怨。

  “被自己嚇到?”這是在說天語嗎?“你幹嘛沒事自己嚇自己,嫌日子過得太無聊?”不會吧,他不是一向忙得很,哪來的空。

  面對多重身分室友的質問,華逸傑僅以聳肩代替回答。如果他告訴她,此刻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麼,她大概會嚇死。就算不會,起碼也會跳離他三尺遠,還是保持沉默為上策。

  “吃水果吧!”杜於優一面放下盤子,一面在他身邊坐下。“在我家,飯後一定要吃水果,因為我媽堅持水果能幫助消化,所以每餐都吃。”

  她很自然地提起她的家庭,華逸傑這才想起,他的岳父岳母好像沒有對他們的婚事表示過意見,他也從不曾瞭解他們的想法。

  思及此,他不自在的咳了兩聲。

  “伯父和伯母……對我們兩個結婚的事,有什麼看法?”他是沒有像她在他家混得那麼熟,但也不是什麼陌生人。

  “他們都很高興。”她一邊打開電視,一邊答道。“我媽說能嫁給自己的死黨是最好不過的事,比較沒有溝通上的問題。”

  “是嗎?”他懷疑,之前他們就吵個半死。“難道他們對這樁婚事一點懷疑都沒有,畢竟我們認識很久,至今才想到結婚。”

  杜於優始終盯著螢幕的臉,這才慢慢的轉過來。

  “你希望他們懷疑嗎?”她有些不高興。“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這樣欺騙他們,已經讓我覺得很不安。有時候晚上睡覺,還會夢見我們假結婚的事被他們知道,我媽當場哭得死去活來,害我在夢中也跟著掉淚,充滿罪惡感。”

  她不像他,擅於欺騙,長於說謊。對他來說,這或許只是防止資產被凍結的手段,可對她的家庭來說,卻是高興自幼寶貝到大的女兒找到一個好歸宿,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他是不會懂的。

  華逸傑是不懂,但和她同樣感到不安。

  該死的,她以為他沒有良心嗎?他也有罪惡感,也會煩惱哪一天東窗事發該如何收拾善後,可不像她說得那麼輕鬆,只懂得考慮自己。

  “算我多事,我只是擔心萬一以後我們離婚的消息傳入他們老人家的耳朵,他們會承受不起,沒別的意思。”華逸傑無奈的仰望天花板,不曉得自己幹嘛提起這個話題,自找麻煩。

  杜於優悶不作聲,只是拿起電視遙控器,胡亂轉臺。

  螢幕上的影像一台跳過一台,國語、台語、英語,甚至是日語或韓語,沒一台停留超過兩秒。

  “你可不可以找個你有興趣的電視臺,我的眼都花了。”受不了眼皮頻頻亂跳的折磨,華逸傑舉白旗投降。

  “好啊,那看這裏。”杜於優倏然停止轉臺的動作。“反正你是出錢的大爺,聽你的意思。”

  華逸傑無奈地看著她緊繃的臉,明白她是故意說話刺激他,只因為他過度關心她父母的反應。

  “看就看,什麼了不起。”他不甘示弱的喃喃自語,一邊隨便瞄向螢幕,沒想到他這隨便一瞄,竟讓他瞄到好東西。

  “是英格蘭對阿根廷耶,有得瞧了!”華逸傑興奮的大喊,立即引來另一位同好的注目。

  “耶,是世足杯?!”杜於優比他還興奮,臉上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哇,是英格蘭出戰阿根廷,差一點就錯過了!”

  時正逢西元二○○二年世足杯,由日本和韓國共同主辦,三十二支隊伍參賽,每一支隊伍都有自己的球迷。

  杜于優和華逸傑兩人,毫無疑問即是世足杯的大球迷。每回一到這個時間,他們一定聚在一起討論那屆哪一支隊伍最有希望奪冠,哪一個球星是他捫心中的偶像,所有的誤會和不愉快,都會在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中化為烏有,這次也不例外。

  “我打賭這次一定是阿根廷隊贏。”華逸傑隨手拿起一片西瓜,篤定的斷言道。

  “不一定吧,自大狂。”杜于優冷哼。“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別忘了英格蘭隊高手如雲。”哪可能輸。

  “哈,你不會是在說笑話吧?”他嗤之以鼻。“高手如雲,英格蘭隊哪來的高手?”別人的手下敗將還差不多。

  “當然有。”她不甘心的反擊。“英格蘭隊有神奇小子歐文,還有當今世界上最帥的足球員貝克漢(It's said that 貝克漢姆臺灣譯作貝克漢),高手滿天飛。”

  “你是在看帥哥,還是看球賽?”華逸傑冷眼垂眸。“貝克漢只是五官比一般人端正了一些,根本不會踢球。”

  “你才不會踢球!”誰敢侮辱她的偶像就準備領死。“他可是公認的黃金右腳耶,開自由球的功力誰都比不上。”

  “是床上的功夫誰都比不上吧?”他冷哼。“你何不乾脆承認他是全世界女球迷心中的‘黃金性偶像’,至於真正的球技——算了吧!巴西隊的三R,隨便一R都得比他出色。”

  這是哪門子論調?

  “喂,你講話客氣一點好不好,你正在侮辱我的偶像你知不知道?”她氣得站起來,順便搶走他手上的西瓜。

  “什麼偶像?”他又把西瓜搶回去。“你的偶像應該是我,不應該是那個英國人!”

  “你、你什麼時候變成我的偶像了?”她不可思議的大叫,他腦子壞了不成?“我們是哥兒們,聽清楚,是哥兒們!沒有所謂偶像問題,只有平等互惠的關係。”

  “好,既然是平等互惠關係,那我要求轉臺。”他伸手就要拿遙控器,幸好杜於優的手腳快,一把抄起遙控器緊緊抱在胸前,死也不給。

  “不准。”她朝他做鬼臉。“我要看貝克漢,今天晚上他們一定會贏球,把阿根廷隊踢回老家去。”

  “想都別想!”他當場澆她一盆冷水。“今天這場球賽一定是阿根廷隊贏,你的貝克漢只能回家啃麵包,而且我可以告訴你,英國菜很難吃,是歐洲各國中廚藝最差的國家。”

  “你幹嘛那麼沒風度啊,連人家國家的廚藝也批評。”杜於優氣炸。

  “因為事實如此。”他不爽的挑眉。“你應該慶倖你要去的國家是法國,否則你連好吃的麵包都啃不到。”哼。

  這個人……簡直有病,不跟他說了!

  “反正我就是認為英格蘭隊會贏,阿根廷隊會輸。”她堅持。

  “作你的春秋大夢。”他大聲反駁。“阿根廷隊會贏,英格蘭隊輸。”

  “胡說,是英格蘭隊贏。”

  “鬼扯,阿根廷隊不可能輸。”

  “英格蘭隊贏。”

  “阿根廷隊才是贏家。”

  “英格蘭。”

  “阿根廷。”

  “英格蘭。”

  “阿根廷。”

  “英格蘭……”

  爭到最後,兩個人索性拿起沙發上的抱枕互相攻擊,戰況之慘烈,和電視現場轉播如出一轍。

  “我說英格蘭會贏!”打到完全失去力氣,杜於優笑著吼,氣喘如牛。

  “才怪,英格蘭一定輸!”他也氣喘吁吁的吼回去。

  “你居然敢詛咒我支持的球隊!”她發動最後一波攻擊,把敵人推倒在沙發上。

  “本來就是。”要死大家一起死,倒下的同時他也沒忘記找墊背。“英格蘭隊本來就沒人才,不像巴西隊……”

  華逸傑到口的駁斥,因兩人突來的身體接觸,倏地淹沒在他的微笑之中。他愣愣地看著壓在他身上的杜於優,她也驚訝的望著他,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事實上在前不久的蜜月才發生過。當時他們就像現在一樣親密,一樣驚訝地望著對方。不同的是,當時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適應互相碰觸的念頭,現在可有所改變?

  他們不確定的相互凝視,時間遁入永恆,呼吸流轉於彼此之間。華逸傑伸出手撥開她臉頰上的頭髮,手指有些發抖。杜於優不自在的調開視線,試著將臉從他手中要回來,卻被他兩隻大手霸佔。

  小心地捧著她豐潤的雙頰,他輕輕地搖頭,無聲要求她不要躲避。她無助地靠在他的懷裏,害怕他接下來的舉動會破壞他們之間的一切,因而星眸迷濛,不知所措。

  他們能嗎?

  兩人捫心自問。

  如果他們真的碰觸對方,會不會就此從天秤的兩端掉下來,再也當不成哥兒們!

  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跳離彼此。

  因為他們都怕,怕一旦踏錯了一步,會毀掉多年的根基,亦即他們的友誼。

  沒有什麼比他們之間的友誼更珍貴,這是他們的共識。愛情的世界反反復複,友誼卻能生根發芽,比起稍縱即逝的愛情來,他們更珍惜多年建立的情誼,不想它毀於一旦。

  “我先去睡了,晚安。”杜于優先行逃命,留下華逸傑凝望她的背影,不安思索。

  但如果友誼變質,轉化成更深一層的欲望時,他們是否還有把握不陷入感情的泥沼?

  他沒答案,就只能這麼呆望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第五章

不知怎麼地,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回家。

  “總經理,廣告公司的人說想跟你討論有關新飲品的企劃案,問他現在能不能過來?”

  桌上傳來秘書的詢問聲,華逸傑呆看著電話,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聲音回答。

  “叫他們過來……不,告訴他們改天再過來,今天我沒空。”鬆開對講機,結束和秘書的談話,華逸傑眼神還是呆滯,表情依舊茫然。

  他沒空……他為什麼沒空?他明明挪好時間,安排今天和廣告公司的人會面,為什麼會說他沒空?

  該慘了;他。

  從上班的第一分鐘開始,他就一直呆瞪著天花板,瞪了幾乎一個早上,腦子裏只浮現出一個身影——他的老婆。

  不,不是他的老婆,而是室友。不對,這麼形容他們的關係也不妥,應該說是他的死黨,從小鬧到大的好哥兒們。

  只是,如果他們真的純粹只是哥兒們,為什麼他會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見她?到底她還有多少面是他從不曾發掘的?

  猛然憶起昨天的歡樂,華逸傑的心頭頓時湧上一股暖意。以前他們也常常像昨天一樣胡鬧,但總是限於打打屁,或是互捶幾下,從不曾像昨天那麼靠近。

  靠近;這個字眼,似乎打從他們假結婚的第一天起,便默默地追隨他們。從火爆的蜜月,到昨日的和諧相處。每一天對他們而言都是新的發現,每一次不經意的接觸對他們來說都是新的考驗,只是他們越來越無法承受這份考驗,尤其是他,更產生了放手一搏的念頭,想直接屈服於自己的欲望算了。

  回去吧!

  長指敲打了幾次桌面,華逸傑終於下定決心,向自己的欲望屈服,火速趕回去看他的假老婆。

  他幾乎是用甩的把車子駛進車庫,沖進屋子。原本他以為會看見杜於優忙碌的背影,卻意外的什麼也看不到。

  她不在家,家裏安靜得像棟鬼屋!

  茫茫然地注視著空無一人的客廳,華逸傑也恍若幽靈,在縹緲虛無的鬼域裏遊蕩了許久,方才落地。

  可惡,虧他特地從公司趕回來,結果她竟然不在!

  懊惱不已的揚手撥開額前的頭髮,華逸傑頹然跌坐入沙發上,仰望天花板。

  他到底在幹什麼?工作多到可以排到下一個世紀,他卻什麼都不管,像個白癡似地沖回家,完全不像他的作風。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華逸傑讓自己陷入更深的靠背中,整個人幾乎被牛皮沙發包圍住,密不透風。

  好熱,開冷氣吧。

  他拉長手伸向遙控器,伸到一半,猛然收手。

  算了,乾脆去沖澡算了。或許等他洗完冷水澡後,他就會恢復正常,再回公司上班。

  默默在心中打好算盤,在經過冰箱的同時他順道拿了罐啤酒,打算讓自己冷靜個徹底,然後才進入浴室。

  當他站在水柱之下,對著自己的身體猛衝的同時,杜於優的情形也沒好多少,一樣是汗水淋漓。

  今天真是熱斃了,趕快進屋去拿罐可樂出來喝!

  手忙腳亂的掏出鑰匙開門,杜於優嘴裏喃喃抱怨。都怪這該死的天氣,出門購物前她才剛洗過澡,現在又流了滿身汗,搞不好待會兒又得重洗一次。

  腦中儘是六月天有多煩人之類的想法,杜於優因而忽略了門為何沒上鎖,只顧著放下手中的購物袋,沖向冰箱報到。

  真好喝。

  她咕嚕咕嚕的吞下冰涼的可樂,暗暗感謝冰箱這偉大的發明,才想落淚時,不期然聽見嘩啦啦的聲音。

  聽這聲音……好像是從浴室那邊傳過來的,難道……她出門前忘記關上了水龍頭?!

  一想到滿地都被水填滿的恐怖景象,杜於優二話不說立刻沖向浴室。華逸傑這棟房子的地板幾乎全鋪上地毯,別說是滿屋子水,就算是稍微不小心滲進一些些,都會整理到要人命,她得趁著事態沒有變得更嚴重前努力搶救!

  啪一聲地打開浴室的門,杜於優直覺地往水龍頭的方向沖,沒想到卻看見不該看的東西。

  她當場愣在原地,像缺了遙控器的電視般無法轉臺。不但眼睛轉不過去,就連聲音也拉不回來,直到對方快被不斷灑下的冷水封住了,她才放尖叫。

  “啊——”

  她飛也似地轉身逃離現場。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裏面有人!”她拼命想關上門,裙子卻又被卡住,因此在門口和門縫拔了半天,最後終於狼狽逃出。

  他居然在家,而且在洗澡,最糟的是,還被她碰到!

  氣喘吁吁地背靠在客廳的牆上,杜於優的腦中淨是華逸傑裸體的模樣。天可明鑒她不是故意偷窺他,只是事情來得太突然,她又太驚訝,止不住心跳而已。

  兩掌緊抓住牆壁拼命為自己找藉口,她不知道自己的雙頰此刻有多紅,倒是不幸被她撞見糗態的人比她還清楚。

  “幹麼叫得這麼大聲?”華逸傑慵懶的聲音忽地灌入她的耳膜。“你的臉好紅,剛跑完馬拉松啊?”

  邪惡的影子伴隨著邪惡的笑容,不知什麼時候也壓在客廳的牆上,讓她無所遁逃。

  她抬起頭看他,被他臉上調侃意味十足的笑容逼到垂下視線,深覺得沒有臉做人。等她真的把視線轉到腰部以下,才發現根本轉錯邊,應該直接榮登天堂才對。

  “你你你,你怎麼只圍了一條毛巾就出來?”困難的咽下口水,杜於優的臉已經紅到要燒起來。

  “為什麼不行?”他彎下腰反駁。“這是我家,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就算是裸身也不會有人反對。”

  “可、可是!”她就反對。“可是我在家,請你尊重一下我的感受……”

  “我有啊!”他笑笑地堵住她的嘴。“就是因為尊重你的感受,才圍上這一條毛巾,要不然我早就裸著身體出來了。”

  他笑得十分自然,仿佛他們經常這樣“裸裎相見”說話,讓她很不自在。

  要命,她真想請他快點把衣服穿起來。她知道他體格很好,但她不是古羅馬時代那些饑渴的婦女,沒必要在她眼前賣弄那一身肌肉。可偏偏她又被他擋住逃生的方向,就算有意逃出競技場,也不知從何逃起……

  “你剛剛幹嘛叫得這麼大聲!”

  也許、也許她可以趁他動身體的時候,彎腰從他的腋下鑽出去……

  “於優?”

  還是、還是閉上眼別看他腰部以下,這樣就可以不必猜想毛巾下那一團凸起是什麼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一道巨雷驀地打在她的頭頂上,她抬頭看向雷聲的主人,茫然癡問。

  “你說什麼?”她只顧著逃命……

  “我在問你,剛才為什麼叫得這麼大聲?”華逸傑不耐煩的重複一次。

  杜於優還是茫然,有人撞見別人裸體時不尖叫的嗎?

  “因為你沒穿衣服。”她據實以報。

  華逸傑勾起嘴角,霎時臉降到跟她同樣的位置。

  “我沒穿衣服很困擾你嗎,於優?”他的語調低沉蝕骨。“我們是夫妻,我以為這種舉動應該不會太困擾你才對。”

  揚起的嘴角上方連接著壓低的挺直鼻樑,伴隨著落在額前的散發和炎熱的注視,她瞬間覺得口乾舌燥,渾身都不舒服。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她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那又如何?”他不以為然。“就算是名義上的夫妻,還是有擦槍走火的可能,我並不認為這件事真有那麼重要。”

  “可是……”他這句話是在暗示什麼?“我們說好的,只當名義上的夫妻……”

  “問題是你真的只想和我當名義上的夫妻嗎?”華逸傑沉吟。“難道你就沒有任何一點心動的感覺?”

  他的聲音很輕,表情很迷人,舉止充滿了誘惑,在在提醒他們之間多日來的緊繃情緒。

  “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原來的關係好了,比較自在。”她轉頭調開視線。

  “對誰比較自在,你或是我?”他捉住她的下巴火大地將她的頭轉回來。

  “逸傑!”她疾聲抗議。

  “媽的,于優。”他忍不住罵出髒話。“我沒有辦法再繼續假裝我對你沒感覺,而且我相信你的情形也一樣。”

  他的態度相當堅決,果斷的語氣讓她無法反駁。

  她是對他有感覺,那又怎麼樣?她這一輩子都在猜想,如果有一天他們像這樣揭發彼此,將會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可是現在她一點都不這麼想,只希望能不從天秤的一端掉下來,已經是阿彌陀佛。

  “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她再次提醒他們的協定,也更堅定自己的信念,天曉得她必須這麼做。

  華逸傑卻是詛咒連連。

  “如果我堅持順從自己的感覺呢,你怎麼說?”他已經受夠了像傻子一樣為了欲望跑回來看她,卻又得不到滿足。

  “我會說你破壞我們的協議,不是一個經營者該有的行為。”她試著用另一個角度開導他,卻換來相反的結果。

  “去他的協議!”他突然暴怒。“現在我就要打破這個協議,讓你看清自己心裏想的是什麼!”

  不由分說地印上她的紅唇,華逸傑用他憋了許久的熱情,席捲她嘴裏脆弱的柔嫩。

  冷不防遭受襲擊,杜於優整個人有如生根似地呆立在原地,任憑口腔內的熱舌翻滾,勾引她深埋的欲望。

  她不自覺的嬌吟了一聲。總是平靜的呼吸,隨著口腔內的進擊,一分一秒的加劇,直到雙腳發抖,整個人無力靠上牆壁,吞噬她的力量,方才停歇。

  她的嘴唇微顫,耳朵嗡嗡作響。在這一刻,天地似乎顛倒了,誰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

  杜於優迷惘地看著華逸傑,他的頭髮上還淌著水,順著發尾一滴一滴落下,就像他曾經為某家飲料公司所拍的廣告那樣,墮落而迷人,一舉一動都魅惑人心。

  這樣的男人,從來就不是屬於她的。即使她曾私心奢望有朝一日能跨越朋友之間那道鴻溝,但絕不是今日,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逸傑,你聽我說——”

  理智的呼喚倏然遁入一道強烈的狂吻,以最原始的手段,脫去文明的外衣。

  重新覆上杜於優的唇,華逸傑不想聽任何有關於理智的廢話,只想隨著感覺沉淪。所以,他以最堅決的態度解開她襯衫的鈕扣,霸道的撐住她的後頸,將她掌握於巨掌之間,且一次又一次的剝奪她的呼吸,不許她自由,不容她逃避,要她完全屈服。

  杜於優會屈服才有鬼!她已經決心喚醒他的理智,怎麼可能屈就於他的禁錮之中?因此不論他怎麼吻,怎麼阻斷她的自由,她還是不斷掙扎,企圖用行動表明她的決心。

  只可惜,她失敗了。

  當她舉起手,試著想推開欺壓她的胸膛,沒想到反落入胸膛主人的手裏,手腕遭他緊緊扣住,反制於身後。

  她像跑完了一千公尺般不斷地喘息,懊惱的紅唇左右閃避,卻怎麼也逃不過華逸傑的五指山。無論她閃到哪一個角落,一定會被他堅實的大手捉回來,再次被吻得天昏地暗。

  不行,她一定要敲醒他的理智。

  狠狠地朝他的唇咬下去,杜於優沒別的辦法,只好用此種終極手段點醒他。

  華逸傑料不到她有這一招,痛得甩開她,反射性的摸自己的嘴唇,發現居然流血了。

  “你該死的咬傷我的嘴唇!”還咬到流血,這個歹毒的女人。

  “誰叫你發瘋似的吻我?我都跟你說過我不要了,你還吻!”被咬傷了才來哇哇叫,活該。

  “鬼扯!你明明跟我一樣渴望接觸彼此,為什麼還要否認?!”他掄起拳頭火大重捶牆壁,差點震破她的耳膜。

  “因為我們之中總得有一個人保持理智,既然你不願擔負起這個責任,只好由我來擔。”她用發抖的手扣上襯衫,盡可能保持冷靜的說。

  “好你個理智!”他幾乎捶穿牆壁。“我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愛情遊戲,只要處理得當,想要做什麼都沒問題。”

  “那是你的論調。”她面無表情的回道。“你過慣了浪蕩的生活,做慣了花花公子,無論是多複雜的關係,你都能處理。可是我不同,我尊重自己的承諾,習慣過簡樸的生活,複雜的愛情遊戲玩不來。”

  “誰說要跟你玩愛情遊戲了?”他不耐煩的扒扒頭髮。“我只是打個比方,告訴你不必這麼死腦筋,現代都會男女,哪一個不是這麼玩的?”虧她還從事最前衛的設計工作,白學一場。

  “抱歉,我就是不懂你口中的遊戲規則。我只知道,既然先前我們都有默契這將是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就該照著協議走下去。”比較安全。

  “說得好,那彼此的感覺呢?”誰管它安不安全。“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在掙扎的同時,也回吻了我。除非我的眼睛出了問題,否則我敢對天發誓說,那是你的嘴唇沒錯!”

  這是他第三次重捶牆壁。他不擔心牆會被他打凹,他擔心的是她那顆千年不化的腦袋,會從此僵化到地球毀滅的那一天。

  他氣憤難消的靠在牆壁上喘息,不明白怎麼有人像她一樣食古不化。可是他哪里知道她不是食古不化,她只是害怕受傷。

  他在要求她照著感覺走,不管後續,別理未來。人生得意須盡歡,只要能滿足這一刻歡樂,有何不可?

  可是她不能。

  遠在求學時代,遠在少女情竇初開的豆蔻歲月,她早已為自己和他的關係劃出界線——他們會當永遠的朋友。

  所以,即使是為了彼此的感覺,她也不能更改決定。

  “你知道後來我為什麼不再畫你?”淡淡的一笑,杜於優忽然提起這個話題,搞得華逸傑一頭霧水。

  “為什麼?”他無力發問,早已失去生氣的力氣。

  “因為我撞見過你吻女人。”她聳肩。“有一天我回教室拿書包的時候,當場發現你摟著一個女孩子和她接吻,從此我就不再畫你了。”

  華逸傑的身體因她這突來的告白而挺直,驚訝不已。

  “你的意思是……那時候你就對我有感覺?”他的表情充滿不可思議。

  “很奇怪嗎,我竟然也會喜歡人?”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該死,又說錯話。“我只是想知道,既然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喜歡我,為何從不表明,反而……”

  “反而和你打打鬧鬧,一直到今天!”她替他把話說完,而他點頭。

  “逸傑,你記不記得我們曾約定過,要做一對超越性別的朋友?”

  他沒忘記。

  “人生就是這樣。”她感慨的微笑。“有些人生來註定成為夫妻,有些人只有一輩子當朋友的分,我和你的緣分就屬於後者。”

  “你這麼說不公平,你從來沒試過,如何斷定我們只有當朋友的緣分?”華逸傑有些惱怒。

  “或許。”她不否認。“但你從來也沒想過進一步的可能性,不是嗎?”

  杜於優這一問,可當場把華逸傑問愣在原地,半天回不了話。

  他的確從來沒想過和她做進一步交往。在他的心裏,她是他的哥兒們,是難得一位能夠天長地久的異性夥伴,沒有理由越界。

  然而,他還是越界了。

  當故事行進的路線開始轉彎,一向打打鬧鬧的男女,突然發覺他們再也無法對彼此伸出任何一隻手時,情節驟轉,轉到一個他們誰都無法掌握的方向,兩人因此而困惑。

  “你這是在責怪我,沒有發覺你喜歡我對不對?”他不自在的搔搔頭,猜想她說這些話的原因。

  “不對。”她否認。“我是在告訴你,雖然我們對彼此都有感覺,但我依然必須拒絕你的理由。”

  “Shit!”他又捶牆壁。“你根本是在報復我過去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我哪曉得你腦子裏裝的是什麼東西,你又不曾告訴我!”

  從另一方面來看,她才不夠意思。他把她當做最好的朋友,什麼話都告訴她,什麼樂趣都找她分享,她卻只肯陪他打打鬧鬧,連她喜歡他這麼久了他都不知道,真個是他媽的!

  “我發覺我無法再繼續和你談下去,我還是先出去好了。”被他狂暴的語氣傷及,杜於優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乾脆出去冷靜一下。

  “又想逃了?”華逸傑嘲諷的語氣讓她轉身。“就像你逃避我們彼此之間的感覺一樣?”

  “我沒有逃避,逃避的人是你。”她冷冷反擊。“我一直不斷的告訴你,我不會跟著感覺走,你還要我重複幾遍?”

  該死的冷血女人。“於優——”

  “從很早開始,我就知道你是風流的。你的心始終安定不下來,身邊的女友一個換過一個。每一次都說跟著感覺走,每一次感覺沒了就結束,這樣的做法,恕我無法苟同,也不敢領教。”她看多也看怕,一點也不想成為故事中的女主角。

  “於優……”

  “面對事實吧,逸傑,我們不適合。”她苦笑。“我喜歡都市的活力,但那不代表我就認同它的愛情觀、接受它的愛情觀,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簡單又充滿夢想,不像他花天酒地,他知道。

  “如果我保證這次不會一樣呢?”重重的歎口氣,他算是認栽。“如果我告訴你,這次我是很認真的想維持我們的關係,你是否會重新考慮我的提議?”

  所謂的認真,不過是一時衝動。和他當了十多年的朋友,不會不知道他這個特性,更何況她有她自己的夢想等待實現。

  “我還是不會考慮。”她很抱歉傷他,但這是事實。“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價值觀,誰也無權指責對方不對。在你,盡情享受生活,遊戲人間,只是要你喜歡,且負擔得起,沒有人能夠干涉。在我,我選擇認真生活,偶爾跟知己打打屁,或是一起胡鬧,便已經足夠。”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我說了這麼多,不過就想告訴你,不需要為我而改變,那太痛苦,也不是我們當初的協定,你只需要——”

  “照著我們的協議走,別管他媽的感覺,這是不是你想表達的意思?”他語帶輕藐的截斷她接下來的話,杜於優看了他一眼,無奈的點頭。

  “OK,我懂了。”華逸傑高舉雙手,表示瞭解。“反正你還是堅持當初的協議,都怪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想和你真的就這樣走下去。”他邊說邊轉身,走回浴室甩上門。

  “你不必擔心我會再跟你提起這件事,我沒那麼犯賤。”他套上衣服。“你僅管朝你那偉大的夢想前進,我都忘了你多有野心。”

  一分鐘後,他穿好衣服再一次回到客廳。

  “我不會回來打擾你,未來的服裝大師。”他殘忍的微笑。“你就好好一個人待在這間屋子,想像一年後巴黎有多歡迎你……”

  接著,他頓了一下。“至於我,則要去過你嘴裏說的那種醉生夢死的生活,盡情遊戲人生!”

  話畢,他當場拂袖而去。

  ☆☆☆☆☆☆☆☆☆☆

  臺北的夜,隨著霓虹燈的緩緩冉起,漸漸加溫。

  越夜越美麗,習慣過夜生活的人,最愛的莫過於這一刻。手上的馬丁尼,香醇醉人,靠在吧台邊廝磨的人影,嬌俏動人。在這人擠人的PUB裏,每個人都是獵物,也同時都是獵人,端視心情而定。

  仰頭喝完手上最後一滴酒,瀟灑的將酒杯丟向半圓型沙發,華逸傑不確定自己是獵人或是獵物,只覺得眼皮沉重,頭痛得快要爆炸。

  “凱撒,你的動作好瀟灑哦!來,親一下。”

  身旁突然嘟來一張紅唇,他反射性的吻了上去,瞎搞了半天才和對方分開。

  “討厭,海倫。凱撒都被你獨佔了,你偶爾也該讓開,讓我們有機會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玩。”眾家姊妹抱怨海倫的鴨霸行為,惹來一陣刺耳的嬌笑。

  “我當然不能放手嘍!”她摟緊華逸傑的手臂。“凱撒這麼熱門,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和他出來喝酒的機會,你們休想搗蛋。”

  一陣大笑,似乎大家都習慣了這類狩獵遊戲,不以為意。

  獵人,獵物,或者兩者都是。這是都會愛情的特點,反正你情我願,吃幹抹淨了,大不了再重來,沒什麼了不起。

  “凱撒,今天上你那兒,還是我那兒?”海倫塗著蔻丹的玉指,悄悄爬上華逸傑的襯衫領口。

  他低頭看向那豔紅的色彩,不禁皺眉,于優好像從來不塗這種東西?

  “我那兒。”他隨口答道。“現在就要走了嗎?”他還沒喝夠……

  “恐怕是。”她索性整個人都靠過去。“明天一大早我得陪我的主管南下出差,你知道的,他也不好伺候,不像你這麼好搞定……”

  她暗示性的眨眨眼,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海倫跟她上司的關係人盡皆知。就像她嘴裏經常說的:沒辦法,她總要工作,而能讓她迅速平步青雲的唯一方法,就是和主管上床。事實上,她今天能一路爬到業務經理的位置,多半靠這個方式,否則到今天為止,她還在業務部的底層當個小業務呢!

  “我負責開車,你喝這麼多酒,一定通不過酒測,還是讓我來吧。”海倫扶起醉醺醺的華逸傑,祈禱待會兒他不至於醉到不行,否則就白玩了。

  華逸傑不置可否。管他的呢!誰負責開車不都一樣,最重要是能把他送回家,他好想早點摸到床,好想早點聽見他老婆的聲音……

  他已經數不清幾天沒回家了。

  一個禮拜?兩個禮拜?或更多?

  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是在外頭過夜,從這個女人的床,換到另一個女人的床,如此換來換去,他都忘了到底和幾個女人上過床了。

  想到這裏,他“惡”地一聲,打一個酒嗝,像只聽話的綿羊,乖乖任由女獵人扶上車去。

  頭好痛啊,今天。

  他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他為什麼會答應海倫的邀約?又為什麼糊裏糊塗的說要回他家?他已經和於優說好不去打擾她,為何還是忍不住想回家聽她的聲音?

  媽的,真是一團亂!

  “凱撒,前陣子你都跑哪里去?好多朋友都說找不到你,給你留訊息你也不回,到底是怎麼了?”海倫一面開車,一面抱怨,聽得他的頭更痛。

  “我忙著工作。”他無力呻吟。

  “可是以前你也忙著工作,卻不會像上次一樣突然失蹤。”她還是抱怨。“你也曉得你是我們那一票的主角,主角不在,光我們這些配角在那兒跑龍套,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

  “無聊的話不會去跳樓,幹什麼跟我吱吱歪歪囉唆!”

  華逸傑不耐煩的恫嚇,瞬間充斥于狹窄的車內,嚇壞海倫。

  “那、那個。”她嚇到不會說話,差點哭出來。“我、我們也是關心你嘛,幹嘛這麼凶。”一點都不像他。

  華逸傑歎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過去再荒唐的日子他都過過,現在卻過得想吐,只想平靜過活。

  “那陣子家裏出了點事,我回去處理。”他沒說他之所以失蹤,是因為去度蜜月了。他結婚的事,除了他臨時找來證婚的證婚人之外,沒人知道,所以大家才會找他找得這麼急,以為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玩。

  “那、那你家裏的問題解決了沒有?”海倫心有餘悸的抖聲問道,好怕他又發脾氣。

  “解決了。”以最奇怪的方式。“待會兒你就會看到,現在別煩我,讓我睡覺。”他的頭痛死了。

  海倫畏畏縮縮的點頭,默不作聲。她不曉得華逸傑究竟出了什麼事,以前他都是好聲好氣,他們怎麼玩,就跟他們怎麼玩,從不會像今天這樣陰晴不定。

  戰戰兢兢的開著車,海倫祈禱一會兒就能雨過天晴,還給她一個正常瘋狂的華逸傑。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當她好不容易將醉得一塌糊塗的華逸傑弄進他家,卻碰見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女人。

  “你是誰?”海倫呆愣愣地看著站在玄關邊的杜於優,腦子裏除了問號還是問號。什麼時候出現這號人物?

  “杜於優,他的妻子。”站得直挺挺的杜於優一面答,一面朝醉得不省人事的華逸傑皺眉。

  “你是凱撒的老婆?!”海倫怪叫。“可是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們這件事,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可惡,結婚了都不通知,害她白做傻子。

  “恐怕這你得自己問他,我無法解釋。”杜於優苦澀的微笑,心裏難免有受傷的感覺。“不過,謝謝你送他回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幫他蓋好被子。”

  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海倫不是傻子,當然清楚自己此刻是什麼地位。

  “那就交給你了。”她心不甘情不願的易手。“等他清醒以後,麻煩代我轉告一聲,就說他那條豹紋內褲還留在我那裏,有空來拿。”

  這當然是謊言,華逸傑從不穿印花內褲,只穿黑色的。不過她不爽,誰叫他不告訴她他已經結婚的事,難怪前陣子大夥兒找不到他。

  海倫丟下人以後,隨即帶著勝利的姿態揚長而去,留下杜于優這個名義上的老婆處理善後。

  她無奈的重歎一口氣,不曉得該拿華逸傑怎麼辦。他喝得醉醺醺,連站都站不穩,該怎麼把他弄上床去?

  “來,我扶你。”雖討厭,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你還能走吧?看得見路嗎?”她沒喝醉酒的經驗,不過依他的狀況判斷,他大概什麼都看不清,包括她。

  “什麼?”他果真看不見,眼前一片蒙朧。“哦,還好,還能走。”慢慢地恢復聽覺,華逸傑還是看不清東西。

  杜於優又歎了一口氣,讓他的手扶住自個兒的肩膀,想辦法將他挪到臥室去。一路上,他們就這麼跌跌撞撞,終於給他們到達目的地,她卻己滿身大汗。

  “先上床,我去開燈。”使盡吃奶的力將華逸傑龐大的身體推到床上,杜於優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去開燈。

  幽暗的室內暫態充滿亮光,照痛華逸傑的眼睛。

  他瑟縮了一下,連忙用手臂擋光線,痛苦的表情,多少帶給她一些快感。

  活該!

  她暗自得意,但他隨即在她試著幫他脫下身上的西裝時予以反擊,重創她的自尊。

  “海倫?”顯然他還搞不清幫他脫衣服的人是誰。

  “是我。”霎時她眼神黯淡下來。

  “於優?”這次他總算念對名字,撤掉手臂想辦法看清她。

  “原來是老婆大人,惡。”他打了個通天大酒嗝。“你在做什麼,謀殺親夫?”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希望把你殺掉。”居然喊錯名字。“不,我在幫你脫衣服,協助你上床。”

  “是嗎?”他懶懶一笑。“我倒比較希望你直接躺在身邊,而不是幫我脫什麼該死的衣服。”

  “逸傑!”她驚訝的看著他抓住她的手臂。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夥伴?”他的眼睛滿是紅絲,無聲顯露出荒唐。“我答應過離你遠遠的,但又忍不住欲望,只好不停的換床伴,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抱你。”

  他果真緊緊摟住她。

  “為什麼不答應我,為什麼?”他笑得好無奈。“我都說過了會改,可你不相信,無論我怎麼保證你都不願相信,我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麼樣了。”

  杜於優驚愕的小臉,瞬間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給我一次機會吧,於優。”他喃喃低語。“沒有嘗試,我們都不知道會錯過什麼,就像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唇竟然這麼柔軟……”他絕望的吻她。“就像我不知道,我竟然如此瘋狂的想見你……”他將她壓進床褥,與她廝磨。“有太多的可能等著我們去發掘,你為什麼就不肯給我一次機會,為什麼……”

  驀地,他頹然倒下,完全失去意識,徹底輸給酒精。

  杜於優驚魂未定地推開他的身體下床,猶無法從他突如其來的表白中回神。

  他是在告訴她,他愛她嗎?或只是一時興起,又像以前那樣尋她開心?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有一天他走進教室,手裏拿著一束玫瑰送她,跟她說:“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好嗎?”的情景。當時她愣得像呆子,臉紅得像關公,他卻當著她的面哈哈大笑,說他是跟她鬧著玩的,那束花是某個愛慕他的低年級女生送的,他只是一時興起,想要捉弄她,看她有什麼反應。

  那天以前,她從不知道他這麼殘忍,竟用這種事捉弄她。當時她笑得很尷尬,表面上跟他一起胡鬧,其實心裏在淌血,而且那時候的血直到今天都還沒有滴完,依舊浸濕她心靈的角落。

  “我不確定我們之間是否真有可能,除非你能清醒的告訴我,說我不是在作夢。”悽楚的一笑,她幫他拉上被子,關上電燈轉出房間。

  隔日,陽光刺眼,射進華逸傑的臥室內。

  他抱著發疼的頭醒來,困惑的環視屋內,腦子足足空白了好一陣子,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昨夜,他像過去這幾個星期來一樣,拼了老命的喝酒。等他喝醉了,又離開PUB,要海倫送他回家,然後是他老婆扶他上床……

  於優。

  腦子裏幽然閃過這個名字,他想起昨天他是多沒用的拉住她,求她正視他的感覺。多粗魯的壓住她,求她給他一次機會,只差沒當著她的面流淚……

  不行。

  猛然起身盯住正前方,華逸傑受夠了這種看她又不能碰她的日子。昨天幸虧他喝醉酒,沒有餘力進一步侵犯她,但以後呢?未來的一年,他沒有把握還能像往常那樣把持住自己,到時候情形又該如何?

  這時,杜於優剛好端著牛奶走進他的房內,就看見他堅決的表情。

  “你不是醉得很厲害,為什麼不多睡一點?”她不放心的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問。

  面對她的關心,華逸傑只是望著她好一會兒,然後冷冷的說道——

  “我們離婚吧!”
第六章

杜於優以為她聽錯了。

  牛奶還端在她的手上冒煙,室內的溫度卻驟然降到零度以下,全因為華逸傑這句話。

  “你要離婚?”茫然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感覺,只感到天地倒轉。

  “對,因為我再也忍不住了。”他大聲詛咒。“你或許可以像個該死的修女一樣,堅持你對信仰的忠貞。我卻無法要求自己變成神父,成天忍受欲望的煎熬。”上帝助他。“我試過,我真的試過!結果只是越弄越糟,我甚至不曉得我幹嘛跟那些女人上床。”老天,救救他吧,他已經快失去靈魂。

  “可是……”她驚愕到不知所措。“可是我們說好一年,現在才過了三個月……”

  “無所謂!”他粗魯地打斷她的話。“如果你是擔心我會黃牛,不幫你負擔出國的費用。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點你不必擔心,我一向說話算話,無論這樁婚姻有沒有維持一年。”

  “我不是擔心這個。”杜於優臉色蒼白的反駁。“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這麼快就想離婚。”

  “哦?”他冷哼。“我倒認為我已經把離婚的理由說得很清楚,你自己心裏有數。”

  是的,他說得相當清楚——他已經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華伯伯那一邊呢?你要對他怎麼交代!”杜於優第一個就想到老董事長,怕他傷心。

  “老頭那邊我自會找理由搪塞,你不必擔心。”該煩惱的人是他。

  “不,離婚的事,由我來對他說明。”她已經騙他老人家一次,絕不能再騙第二次。

  “你幹嘛自己找死?”華逸傑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他當然不懂,憑他天之驕子的身分,哪懂得尋常人的感情?

  “反正由我去說服他就是了,我有把握。”淡淡地一笑,這是現在她唯一能幫他做的事,也非做不可。

  “隨便你。”揚起手,比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杜於優立刻明瞭他的意思,遂默默放下牛奶出去。

  關上房門以後,她端著空盤仰望天花板,仿佛看見計時的沙漏。

  他們歷時三個月的婚姻,就要以離婚收場了……

  真快啊!

  ☆☆☆☆☆☆☆☆☆☆

  “什麼,你們要離婚?!”

  錯愕的呼聲從陽明山上某處別墅區傳出,擾亂一室空冥。

  “是的,華伯伯,非常對不起。”杜于優站在華老董事長的面前,鎮定的回道。

  “可是你們結婚才三個月……”華老董事長頹然坐下。“是不是逸傑那兔崽子做錯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我去教訓他——”

  “不是的,華伯伯!”她連忙阻止。“逸傑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是因為其他理由。”

  “什麼樣的理由?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幫他掩飾過錯嗎?”老董事長搖頭。

  “華伯伯……”

  “不要以為這些日子我不吭聲,就表示我耳聾了。”老董事長歎氣。“我聽說這一個月來,逸傑一直在外面過夜,有沒有這回事!”

  “這……”杜於優不敢講,只得支吾其詞。

  “唉,我真不懂你們在想些什麼?”老董事長的表情看起來十分落寞。“虧你們還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居然會搞成這個樣子。”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華伯伯……”她深吸一口氣,儲蓄勇氣。“事實上,我正要跟您說這件事,我和逸傑的婚姻不是真的,是假的。”

  空氣瞬間凝結,四周安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華老董事長卻沒有發言的意思。

  “我和逸傑,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夫妻。”她趁著勇氣還沒完全消失前,低頭拼命解釋。“當初我們之所以會假結婚,完全是基於現實考量。由於當時您……您說他如果不在一個月內結婚,就要凍結他的資產。他怕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於是找我商量假結婚的事。而我,我很自私,因為逸傑說我若答應他的要求,就幫助我完成去法國深造的夢想。都怪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答應這項提議。”

  她抬頭懇求老董事長原諒。

  “對不起,華伯伯,我不該欺騙您。”說完,她的眼淚一併落下,深深感到抱歉。

  老董事長不置一詞,只是一直盯著她滿是羞愧的容顏,而後無奈的說:“這我早就知道了。”

  杜於優錯愕。

  “你以為我活到這一把年紀是白活的嗎?”老董事長歎息。“從頭到尾,我就知道你們在搞什麼鬼,只是不點破罷了。”

  “華伯伯……”

  “既然你一直都有出國深造的打算,為什麼不來找華伯伯呢?我可以幫你。”老董事長又是一聲長歎。

  “無功不受祿,我不想平白無故接受您的幫助。”她搖頭。

  “你不想平白接受我的幫助,卻和逸傑搞出這種飛機。”老董事長皺眉。

  “對不起。”她羞愧的低下頭。

  “唉,算了。”他搖搖手。“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身為那兔崽子的父親,我當然知道他多會說服人,多會利用手上的籌碼。”

  她的夢想,即是他握有的籌碼。

  ”只是,委屈你了。”老董事長輕拍杜於優的肩膀安慰她。“和那兔崽子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只是可惜了我特意安排的蜜月,聽說你們還抽中了‘無人島一日遊’不是嗎?”

  她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的瞪著眼前的長者。

  “別太驚訝,孩子。”老董事長笑道。“我有能力送你們去度假,當然也有能力安排你們的行程,包括賄賂主持人。”

  她還是瞪他。

  “本來以為經過了這些日子,你們會有所進展,結果還是白操心了。”捱不到四個月就要離婚。

  “除了抱歉之外,我不知能跟您說些什麼。”枉費老人家的苦心……

  “你什麼都不必說,我知道問題一定出在兔崽子的身上——”

  “不,華伯伯,您這麼說並不公平,逸傑也有他的苦處。”她為華逸傑說話。“逸傑是個有野心的人,這點你我都清楚。他雖然生活放縱,但在工作上卻是兢兢業業,充滿戰鬥力,而且也得到相當好的成績。他有野心,肯努力,但卻只因為不結婚就得失去這一切,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打擊,他只是盡力在挽救自己的前途罷了。”

  杜於優這一番話,句句切入重點,同時也打入老董事長固執的腦袋中。

  “我只是怕華家斷後。”老董事長深深的歎息,到頭來他反而是罪魁禍首。

  “不會的,華伯伯。”她含淚微笑。“逸傑現在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已,等他想通了,也玩夠了,自然會安定下來。”

  “就怕等到地球毀滅那一天,他還是不安定。”老董事長咕噥抱怨。“你呢,於優?你知道自己要些什麼,還是你也跟逸傑一樣,弄不清自己要什麼?”

  她再一次愣住,呆呆的看著老董事長。

  “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嘴裏只懂得說夢想,卻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老董事長靠在椅背上教訓道。“就拿你們這次假結婚來說好了,你們只想到脫困,殊不知這只會令你們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這正是他們目前的寫照。姜是老的辣,華伯伯不愧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分析得很有道理。

  “能告訴我你們離婚的真正理由嗎?你放心,我不會去責怪那個兔崽子。”他早已放棄。

  “我們個性不合,兩人無法相處……”

  “胡說八道。”老董事長斥責。“你們從國中開始就是死黨,哪可能不清楚彼此的個性?別想搪塞我。”

  看樣子是混不過了,只好吐實。

  “好吧,華伯伯,我告訴你真正的原因。”她深吸一口氣。“我們之所以這麼快離婚,是因為逸傑想要更進一步,而我不同意。”

  她很快的把話說完,這次該老董事長呆愣。

  “你是說……逸傑想要跟你……”很好很好。

  “對,但我拒絕了。”她點頭。

  “為什麼?”損失啊!

  “因為我不信任他。”她苦笑。“我不相信他會為我改變生活方式,這就是我拒絕他的理由。”他的行為一向放縱,有如脫韁野馬,她沒把握自己能夠掌握得住。

  老董事長深知她的疑慮,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德行,他會不知道?只是他亦看得出來,她有她的野心,這不是他或者那兔崽子能夠拘束的。

  “你知道嗎,於優?當你和逸傑說要結婚時我有多高興,簡直感動得快要哭出來。”

  她明白,所以今天她才會站在這兒。

  “從你來我家玩的第一天起,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一直到今日。”

  她的眼眶再次盈滿淚水,覺得好對不起他。

  “你一向就是個好女孩,奮發向上,努力朝自己的目標前進。即使家裏無法給你太多的支持,你依然不氣餒。”

  她沒那麼好,華伯伯太愛護她了。

  “然後,隨著歲月的改變,你依然是當初那個奮發向上的小女孩。而那兔崽子卻變成一個行為不檢,成天醉生夢死的混蛋。”

  其實事情也沒他說的那麼嚴重,華伯伯未免也太誇張。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希望你能伸出援手,拉他一把。所以當你們說要結婚時,我雖然明知道是假的,還是予以祝福,因為我是多麼希望這場美夢能夠成真啊!”

  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要一時鬼迷心竅就好了,就不會傷害老人家的心。

  “華伯伯……”杜於優抱著老董事長痛哭,天底下最令人心痛的事,莫過於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她竟欺騙了他。

  “去吧,於優,去追求自己的夢想。”輕輕搖晃她抽搐的身子,老董事長安慰她。“你和逸傑離婚的事,我很感激是由你來通知我。你放心,我不會責怪逸傑,畢竟我是始作俑者,沒有理由責怪任何人。”只怪他太心急,沒考慮到現實問題。

  “這麼說,華伯伯是答應我們離婚了?”杜於優難以置信。

  “我能說不嗎?”他早已想通。“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和做法,恐怕再也不是我能夠管的,我決定退休,把事業完全交給逸傑。”

  “華伯伯!”華伯伯人太好了,逸傑一定會很高興。

  “不過,最後我要求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老董事長還有但書。

  “您說。”她盡可能做到。

  “和他好好的談,畢竟你們是朋友,不是嗎?”

  是啊,他們曾經是最好最好的朋友,這點他們都不該忘記。

  “我會盡力。”她承諾。

  ☆☆☆☆☆☆☆☆☆☆

  白色的紙張,攤在客廳的茶几上,紙面上的藍色油墨還未幹。

  離別總是感傷的,雖然是結束一段不愉快的婚姻,但對曾經是哥兒們的兩人,臨別時的沉默,特別難捱。

  他們不約而同的瞪著那一張紙,兩個人的簽名就在上頭,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屬於他們倆。

  “你的印章都蓋好了嗎?”瞪到紙張幾乎燒起來,華逸傑方才開口。

  “蓋好了,你呢?”同樣地,杜於優也瞪了那張紙很久。

  “也蓋好了。”他答。

  沉默再次充斥在他們的周圍,尷尬依舊。

  為了解除這悶得令人發瘋的氣氛,華逸傑索性拿起電視遙控器按下開關,讓電視的聲音為他們排解難堪的岑寂。

  電視臺正播出貝克漢的特集,從他發跡的經過到和他老婆維多莉亞的戀情,钜細靡遺,很能夠滿足全球觀眾的好奇心,尤其是女性。

  “又是他,真受不了這個男人,除了賣弄那張臉之外,他還會什麼?”看見假想敵又一次出現在眼前,華逸傑哇哇叫。

  “請不要侮辱貝克漢,他是我的偶像。”杜於立刻予以反擊。“再說,你也不是也一天到晚賣弄你那張臉,有什麼資格說人家?”光會批評別人,也不想想自己。

  “我當然有資格,我出現在螢光幕是因為要推銷我的事業,他出現在螢光幕是因為他愛現,差遠了。”拿他和那種理著一頭怪發的男人相比,簡直是在侮辱他。

  “哪有多遠?還不是一樣在螢光幕前獻寶,有什麼不同?”她就是喜歡中間一排金髮的男人,他管得著嗎?

  “喂,你嚴重侮辱到我了,我可都是上一些訪談節目。”很高貴的。

  “對,而且全都是些女主持人,每一個都對著你的褲檔流口水。”她甜甜的一笑,氣得他想打她屁股。

  “我們現在是在討論貝克漢,請你不要扯到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題。”比如說;他的褲檔。

  “那我也請你不要只會侮辱他,他除了那張臉好看之外,還有球技。”對於偶像,她立誓用生命維護。

  “哈,球技?”說到這個,他就想笑。“他的球技只能用來騙騙小孩子,或是你們這些心存幻想的少女,我若沒記錯的話,英格蘭隊連前八強都沒進。”還敢杵在這兒跟人家說大話。

  “他們是沒進入前八強,但至少贏了阿根廷隊。”冷不防被擊中要害,她只能用最微薄的事實擋回去。

  “那又怎樣?”他涼薄冷睇。“輸就是輸,就算你把他吹捧得像尊神,他還是輸,還是一個光有一張俊臉的笨球員。”哼!

  她倒吸一口氣。

  “我不許你這麼說他。”太悔辱他了。

  “我就是要說,你能怎麼樣,堵住我的嘴巴?”諒她也不敢。

  “我……可惡。”氣憤地脹紅了小臉,杜於優抓起身後的抱枕往他的臉砸去,扎扎實實的給他一記。

  這個歹毒的女人,居然真的用抱枕塞他的嘴,他非好好教訓她不可!

  於是他也拿起身後的抱枕回敬她,杜於優不敵,索性一手拿起一個抱枕,左右開弓,和他戰得不亦樂乎,直到他們都倒下為止。

  “哈哈哈……”

  他們雙雙傾倒在沙發上,笑到流出眼淚,仿佛又回到無人島那一天。

  “我們真無聊。”竟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吵架。

  “是啊,好無聊。”杜於優頗有同感。

  “還是朋友?”華逸傑伸出手。

  “還是朋友。”她微笑,將小手放入他的巨掌之中。

  華逸傑一根一根的彎起長指,將她的手包入溫熱的掌心之中。如果能的話,他希望能夠就此握住永不放開。

  可惜,他終究還是得鬆手。她不屬於他,或者說,他已經錯過她。

  他無奈的微笑,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遲鈍。只是,再笨的人都應該有第二次機會,還是他已經連爭取的資格都喪失?

  試試看吧!

  “我突然想起,我們好像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握住對方的手。”明知他應該放手,他卻怎麼也放不開地牢牢扣住杜於優的柔荑,低聲呢喃。

  “因為過去我們都忙著打屁胡鬧,或是辯論,要不就是互推肩膀。”她亦輕柔的耳語,默許他掌握。

  “是啊,我們的確常常如此。”他迷惘的看著她。“好奇怪,認識這麼久,我居然第一次發現你的手這麼小。”

  “正常的事。”杜於優微笑。“我也是直到結婚之後,才發現原來你也會迷迷糊糊穿錯鞋子。”她還以為他永遠都是這麼瀟灑哩。

  “就像我很驚訝你居然會做家事,過去你一直給我討厭那些瑣事的印象。”結果竟是錯得一塌糊塗。

  “所以結論是,我們都沒有好好瞭解過對方!”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說出同樣的話,還是很有默契。

  他們相視而笑,明知該鬆手了,卻依然放不開,依然瞪著彼此的手發呆。

  “於優……”他的語氣有些遲疑。“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或許可以不必離婚,重新再出發……”

  “在這種情況下嗎?”她搖頭。“不,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如果我們真的這麼做,也只是多此一舉罷了,到最後我們還得再離婚一次。”到時候情況更難看。

  “是嗎?”他苦笑。“說到底,你還是不信任我,不相信我真能浪子回頭。”

  “也許吧,逸傑,也許你說得對,我是不信任你。”她不否認。“更深入的說,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我沒有把握能和一個我不熟悉的人,共度一輩子。”

  她不否認她害怕,只是物件不單是他,還包括她自己。

  聞言,他驚訝的鬆開手,看著她。“我們認識了十幾年,早已超越熟悉的程度。”

  “沒錯,我們是認識了十幾年,但你連我會煮飯都不知道,而且我敢打賭你一定不知道我的農曆生日是幾月幾號。”

  他的確是不知道,這算是腦筋急轉彎嗎?

  他懊惱到搔頭。

  “你也不知道我的農曆生日。”要計較大家都來計較,她也沒好上多少。

  “這就是我要說的重點。”她無奈的微笑。“你不覺得我們其實一點都不瞭解對方嗎?我們雖然認識了很久,但總止於表面,只止於我們想給對方看的那一面。”

  事實如此。

  在於他,他嘴裏雖說把她當哥兒們,其實還是有男性的虛榮,在她面前,總是不自覺的武裝自己,顯現出最瀟灑理想的那一面。她卻恰巧相反,在他面前,她永遠一副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的模樣,骨子裏卻很善解人意,一點都不像她外表那樣。

  沒經歷過這場婚姻,他們都不知道,原來他們給對看的都是表面,都蒙上了一層灰。

  只是,灰散了,他們的緣分也跟著散了,除非彼此還有所留戀。

  “就算我們只看到對方給的,難道你就不會有一種衝動,想挖掘對方更多更多?”無法任她從他身邊走過,華逸傑還想再挽回什麼。

  “我——也許。”她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也許我就跟你一樣,想知道從小到大的哥兒們,除了打屁胡鬧之外,能否發展成另一種情感,只是這需要時間確認。”

  “要多久?”拾得一線希望,華逸傑反問。“要多久你才能確認?”

  “我不知道。”他心急的模樣把她逗笑,現在是誰在求誰?“或許等我到了法國以後,會有更充裕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

  “換句話說,你在懲罰我。”他煩惱地猛抓頭髮,這個小魔女。“你不在臺灣的時間,我要怎麼打發時間?”

  “聽音樂、看書,隨你愛做什麼。”她努力憋住笑。“當然你也可以偶爾寄張明信片給我,你知道我最愛收集明信片,尤其是印有動物圖案的明信片。”

  “好,就寄明信片。”他跟她卯上了。“你在法國待幾年,我就寄幾年,寄到你發瘋為止。”然後趕緊回家。

  “隨你嘍。”她聳肩。“反正法國什麼沒有,明信片最多,我倒要看看是誰先發瘋。”鐵定不會是她。

  “我會想念你的。”看著她挑釁的表情,華逸傑微笑道。

  “我也是。”她嫣然回道,開始懷念和他打鬧的日子。

  是陌生是熟悉,是遺憾是錯過,對於他們兩人而言,此刻已不再重要。因為,真正的故事,從下一刻開始;始於遙遠的異國,始於他們的心底。

  這次,他們要認真瞭解對方,撣掉外表那一層灰。
第七章

寂靜的宅院中,沒有半點光線,直到一道刺目的車燈照射在白色的外牆上,岑寂的屋舍才開始活躍。

  轎車的主人關上引擎,甩上車門,朝著屋子大門方向走去。

  今天臺北特別冷,冷得像要結霜一樣,逼得轎車的主人只得趕緊翻出鑰匙開門,躲進屋內尋求溫暖。

  當他用凍僵的手打開門,門縫中倏然掉出一堆信件。他彎腰撿起那堆信件一張張的翻閱,發現除了帳單之外,全是一些諸如百貨公司開始大拍賣之類的垃圾信函。

  他一面關上門,一面解開大衣,順手將那些垃圾信件丟進垃圾筒。等他好不容易坐上沙發,手中的信件也丟得差不多了,原本他以為今天又沒指望,不期然讓他在那堆信的最後,挖到一張明信片。

  華逸傑先生收。

  裝飾著亮麗色彩的明信片上,赫然驚見他的大名。他強壓抑住興奮的心情,翻開明信片的背面,上頭果然寫著他熟悉的字跡。

  逸傑,最近好嗎?臺北冷不冷?巴黎冷得半死,我都快凍成薑餅人,差一點就想配著熱茶把自己吞下,看會不會溫暖一點。

  看到這裏,華逸傑笑了。順勢脫下腳上的鞋子,把腳擱在茶几上,好讓自己更舒服地閱讀來信。

  告訴你一件令人沮喪的事,我來法國已經快一年半了,可是愚笨的我法文還是學不好,時常被同學罵笨蛋。

  華逸傑笑得更開心,仿佛看見她噘著嘴抱怨的模樣,不禁為她打抱不平。

  不過,我的法文雖然糟,但其他方面倒還算可以,尤其是我的設計圖,經常被同學拿出來討論。

  得意洋洋的語氣中藏不住自豪,害他也跟著驕傲起來。

  耶誕節快到了,走在街上,到處都可以看見耶誕樹,還有購物的人潮。你知道,我一向好奇,也跟著擠進百貨公司,看見好多漂亮的東西,超吸引人的……對了,你要什麼耶誕節禮物?

  於優

  小小的一張明信片,佈滿了字。華逸傑幾乎可以看見她站在巴黎的街頭,歪頭斜望櫥窗內部的模樣。

  耶誕節快到了啊!

  他咬住明信片的一角微笑。

  她問他要什麼禮物,他反倒有個驚喜給她,可憐的薑餅人。

  懶懶地起身走進臥室打開五斗櫃的抽屜,他拿出一張印著大頭狗的明信片,翻開背面,自西裝口袋抽出筆,開始寫道:

  於優,可憐的傢伙,你的法文還是這麼爛呀……

  “我知道你沒有語言天才,但你也實在沒有到過於離譜,居然被罵笨蛋。還有,臺北也很冷,至少在我回信這一天,非常寒冷。我也凍僵了,只可惜沒人幫我泡茶,讓我把自己也吞進去……”

  右手忙著倒酒,左手拿著華逸傑寄來的卡片,杜於優大聲念出來自遠方的思念,嘴角泛起微笑。

  “薇安,酒都倒好了嗎?外面有一大票酒鬼等著吸食……咦,你在笑什麼?”一個留著短髮的法國女孩闖進廚房,好奇的問。

  “笑這張明信片的內容。”杜於優揚揚手中的大頭狗。“我那位元死黨笑我沒有語言天才,被你們罵笨蛋……哪,酒在這兒,端出去吧!”

  今晚是聖誕夜,大家齊聚在杜於優巴黎的小公寓內歡度聖誕,熱鬧得不得了。

  “那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吧!你那位朋友一定不知道你進步神速,早就和笨蛋這個名詞說掰掰了。”法國女孩小心翼翼的端起託盤,和她一起走出狹窄的廚房。

  “而且,我記得你那位朋友好像是你的前夫不是嗎?你們還保持著友好的關係真好!哪像我和尼古拉兩人搞得像仇人似的,只差沒拿刀互砍對方。”法國女孩抱怨。

  “說到仇人……莉絲,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今天晚上我也邀請了尼古拉。”杜於優微笑通知。

  “什麼?!”

  隨著法國女孩的尖叫,杜於優趕緊接過託盤,免得上頭的二十幾杯酒遭殃。

  “你怎麼可以邀請他來,你明知道我和他鬧得有多僵——”

  “也多愛對方。”杜於優介面。“莉絲,我認為你和尼古拉只是沒好好坐下來談,何不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解開心結,讓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叮噹叮噹的聲音,杜於優忙探頭。

  “有人接門鈴,大概是尼古拉。”她又把託盤交回法國女孩的手上。“我去開門,不過我要先警告你,不准在我的地盤上發生喋血事件。”

  她朝法國女孩眨眨眼,隨即跑去開門。按鈴的人果然是尼古拉,不過後面還跟著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

  “薇安•杜小姐的快遞。”男人拿出一個巨大的包裹交給杜於優。“請在這張收據上簽名,外頭冷死了。”

  快遞人員冷得猛搓手,一副凍僵了的樣子。杜於見狀連忙回頭想請莉絲給他一杯酒暖暖身子,才發現她正紅著臉和尼古拉說話。至於她手上的託盤,早就不見了。

  杜於優微笑,本來就該這樣。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坐下來談的,只要有心,雙方一定都能找到最好的解決方式。

  今天晚上果然是聖誕夜。

  “喝杯熱茶好嗎?”她將包裹放在牆角,沖一杯熱紅茶請對方喝。

  “謝謝。”快遞人員感激一笑,環顧四周。“你在辦宴會?”

  “只是個小聚會。”心與心之間的相聚。

  “那麼你一定是個最成功的女主人。”快遞人員喝完茶放下茶杯。“謝謝你的熱茶,聖誕快樂。”

  快遞人員走出狹小的公寓,頂著風雪而來,卻帶回一室暖意。

  目送快遞人員離去後,杜於優悄悄拉上窗簾,走向牆角,雙手捧起巨大的包裹。

  “不打開嗎?大家都很好奇。”身後突然傳來低醇的男音,催促她滿足大夥兒的好奇心。

  “好呀,亞蘭,你幫我拆。”她將包裹交給名叫亞蘭的法國男人,結果被退了回來。

  “不行。”亞蘭堅決拒絕。“禮物要自己拆,不能請人代勞。”這是禮貌。

  杜於優當然知道這是禮貌,就怕有人故意要整她,到頭來跳出一個整人玩具,把她打向天邊。

  “那我只好自己拆嘍。”她嘀嘀咕咕的拆開一層又一層的包裝紙,等拆到最後一層內裝,赫然發現是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時,頓時嚇傻了眼睛。

  “哇,是貂皮大衣,一定很貴。”

  由於大家都是學服裝的內行人,好壞貨看一眼就知道,遂卯起來哇哇叫。

  “是上等的貂皮……”

  “這毛色白得真美,沒有一點雜色……”

  “應該價值個幾萬美金……”

  “搞不好有十萬,或是更貴……”畢竟純白到一點雜毛都沒有的貂可遇不可求,可能需要好幾隻這種貂的毛,才能裁成這樣一件貊皮大衣。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眼前大衣的價值,杜於優早已嚇到不會說話,誰這麼大手筆送上一件價值不菲的貂皮大衣給她?

  “大衣下麵壓著一張卡片。”眾人眼尖,馬上瞄到純白毛皮底下微露的白色卡片。

  她立刻用發抖的手拿起卡片,將它打開。

  給我可憐的薑餅人,但願它能代替我,給你些許溫暖。

  沒有署名,完全用中文。杜於優想都不必想,就知道是誰。

  鈴鈴鈴!

  褲袋中的行動電話恰巧在這個時候響起,她立刻拿起手機按下通話按鈕。

  “聖誕快樂,小薑餅人,收到我送給你的聖誕禮物了嗎?”

  方把手機貼近耳朵,華逸傑低沉悅耳的聲音立刻通過線路愉快的響起,讓人好不快樂。

  “收到了。”她清清喉嚨。“超感動的,你怎麼會想到送大衣給我?”而且還是件貴得嚇死人的貂皮大衣。

  “因為你說你冷得想把自己吞下去,我怕你一時想不開,只好趕快派人送一件大衣過去。”他笑。

  “那也用不著送貂皮大衣啊!”她的雙頰泛著紅暈。“普通的大衣就可以了,幹嘛這麼浪費?”害她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你不喜歡?”電話那頭有明顯的笑意,背景也有點吵。

  “喜歡啊!只是太誇張了,我可能不敢穿出去……”她拿著電話偷偷看周圍的朋友,其他人雖然很有禮貌的假裝互相談話,但她還是大家的目標。

  “膽小鬼。”華逸傑在電話那頭笑駡。“冷就要穿,要是再凍成薑餅人,我可不管你……你那邊很吵,有人?”

  “嗯,我請了一些朋友到我家作客,歡度耶誕。”她回說。

  “是嗎?”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法國那邊的耶誕氣氛如何?”

  “還好。”他的語氣好像刻意愉快?“歐洲這邊的耶誕氣氛很濃,但比較不像美國那邊……”

  “薇安,我無意打擾你,但酒沒了,莉絲說不曉得你放在哪兒,能不能麻煩你過來找一下?”

  正當他們聊到耶誕節的氣氛之際,一位法國男子突然出現打斷他們的談話。

  “好的,亞蘭,我馬上過去。”她掉頭跟亞蘭說了幾句話,又再度接起電話。

  “你在忙?”電話那頭馬上傳來疑問的聲音。

  “對。”她對著一堆客人的背後做鬼臉。“恐怕我沒辦法再和你聊下去了,我家裏有一群吸血鬼等著吸幹我的酒窖,我怕如果我再不給他們酒喝,他們會來吸我的血,只好掛電話了。”

  “我瞭解。”華逸傑低笑。“趁你還沒有遭受攻擊之前,趕快去倒酒吧!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聖誕快樂’,順便告訴你,我已經收到你送的禮物。”

  “真的啊?你已經收到我寄去的禮物了啊!喜不喜歡……”

  “薇安!”

  客廳那頭有人喊她的名字。

  “嗯,現正穿在我身上。我——”

  “薇安,酒!”

  “馬上來了!”她回頭大叫。

  “你說什麼?”她盡可能專心和他談話。“你說你現在正穿在身上——”

  “薇安!!”

  這次是大家一起喊。

  電話那頭莞爾,力勸她放棄談話。“算了,於優,你去忙你的,我們下次再談。”

  “好,掰掰。”

  匆匆忙忙掛上電話,杜於優火速趕去搜出預藏的不管紅酒白酒或是香檳,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酒喂飽那群恐怖份子,倒是臺灣這頭的華逸傑還對著已斷線的手機發呆,半響還回不了神。

  亞蘭?

  聽起來就像是法國男人的名字,而後發出的聲音也證實。

  “凱撒,幹嘛一個人待在這兒呀,為什麼不到前面去?”一隻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笑著問華逸傑。

  “前面太吵了,無法講電話。”華逸傑將行動電話收進外套的口袋內,心裏還惦念著同樣問題。

  “又打給你前妻?”那人摟住他的肩膀,兩人一路搭肩往更裏面的酒吧前進。

  華逸傑聳聳肩,沒有回答,那人低笑。

  “你跟你前妻也真好玩耶,離婚了以後感情反而更熱絡。”進入人潮洶湧的酒吧大廳後,兩人隨便在吧台找了兩個座位坐下,開始聊起來。

  “我們沒離婚之前,原本就是很好的朋友,沒什麼好稀奇的。”華逸傑舉手跟酒保要了兩杯馬丁尼,不過他懷疑他有空調給他們,這裏的人簡直多到一塌糊塗。

  “很不習慣吧,現在。”看穿他的心事,那人調侃他。“以前這種地方對你來說有如家常便飯,現在卻難得看到你幾回。”要不是因為耶誕節的關係,恐怕還見不到他。

  “我正在學習如何重新做人。”華逸傑一副洗心革面的誠懇模樣。

  “哈雷露亞!”那人果然虔誠懺悔。“幸好我沒有你那樣的前妻,要不然我也得和這個地方說再見。”唉,可憐。

  “那樣的話Joe一定會哭死,你可是他的常客。”華逸傑利嘴回道。

  曾經,他們都是這個地方的常客,號稱“永遠打不死的蟑螂”——任何一個女人都妄想用婚姻打死他們。

  可惜,蟑螂頭子這回不知道被哪罐特效藥噴到,不但主動翻肚投降,還癡癡巴望那罐特效藥回國噴他,看得他們其他這些蟑螂直冒冷汗,大喊阿彌陀佛。

  “不過說實在的,你說你和她從很早開始就是好朋友,為何我們都沒有見過她?”藏得好好的。

  “因為她和你們是不同國的,不適合放在一起。”華逸傑接過酒保遞過來的酒,拿一杯給隔壁。

  “怕被我們帶壞?”那人接過馬丁尼,啜了一口。

  “嗯哼。”他也跟著淺嘗了一下。

  “原來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喜歡她,真是失敬失敬。”那人沒想到他們的頭子居然這麼純情,不禁肅然起敬。

  “你說什麼?”華逸傑的酒杯霎時停在空中,不可思議的看著那人。“我那時候沒喜歡她,只把她當成哥兒們。”

  “少來!”那人用手肘掃了華逸傑一下。“我們也是你的哥兒們,你怎麼從來沒有保護過我們,還跟我們一起使壞?”

  “那是因為性別不同,你們是男的,她卻是女的——”

  “海倫也是女的,你怎麼從來沒有想到要保護她,還跟她上床?”那人迅速提出反證,提得他一愣一愣。

  “那是因為……因為……”他居然想不出原因。

  “因為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很獨特,所以你才會下意識把她隔離,兜在只有你和她的小圈圈內。”不願與人分享,瞭解。

  那人隨口一說,即把華逸傑長久以來阻塞的任督二脈瞬間打通,助他及時頓悟。

  原來,他之所以從不把於優介紹給他這些狐群狗黨,不是因為他們的生活習慣不合,或是品味不對頭,這些都是他用來搪塞自己的藉口,他會這麼小器,只因為自己想獨佔她。

  他想和她單獨坐下,面對面、靜靜地聽她說未來的夢想。想和她討論他將來的野心。在她面前,他不需要刻意吹噓自己,就能得到該有的尊重和瞭解。在他失意的時候,她會安靜的攪動咖啡,聽他發洩對人生的不滿,再拿起湯匙敲他的頭,罵他已經夠幸運了,不要再自艾自憐。

  這就是他的於優,他的安琪兒。他竟幸運的擁有她這個天使這麼多年,卻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他早已將她囚禁在自己的天堂,直到她自我放逐。

  “哈哈哈……”他趴在吧臺上悶笑,覺得自己真像白癡。

  那人被他嚇了一跳,高聲抗議。

  “喂,你不要突然間發出怪聲好不好?別人還以為我欺侮你。”笑得跟瘋子沒兩樣。

  “沒事。”他霍然抬頭。“我只是在笑自己有多白癡。”

  “或是怎麼到現在才覺悟。”那人怕怕他的肩,表示瞭解。“不過,我記得你和你前妻之間的關係倒是有如倒吃甘蔗,越來越好了,不是嗎?”

  說到這,每個人都知道他這一年多以來勤於收集卡片,說要寄給他前妻,癡情得可以。

  “是越來越好了。”華逸傑承認。“說來可笑,我和她從國中開始就是死黨,卻在她出國後,才開始真正互相瞭解。”滿滿一抽屜的卡片,都是他們溝通的證據。

  “這有什麼稀奇!”那人揮手。“我和隔壁鄰居從小玩到大,到現在才知道她的右眼上方有一顆小小的痣。”小到幾乎看不見。

  “所以?”

  “所以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沒用心,就不可能有所發現。尤其對方和你越熟,你就越視為理所當然。等到有一天你突然發覺她不一樣了,她卻跑了,這就是現實。”唉。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霍爾?”華逸傑有趣的看著他的好友。

  “算是吧!”霍爾聳肩。“反正你比我好,至少你的她還在,而且還送你一個非常棒的聖誕禮物……這是她設計的沒錯吧?該死,我就沒有你的好運道。”只落得爛人的臭名。

  “沒錯,這的確是於優設計的。”他伸開雙臂,展示身上的服裝。“我打算等服裝公司成立後,立刻將它量產,一定很暢銷。”

  “這倒是。”霍爾看看他身上的衣服。“法國的打版就是不一樣,打出來的版型特別漂亮。”

  “是啊。”華逸傑附和。“於優告訴我,這是她特別請她的法國朋友幫忙打出來的版子,那人是個打版高手,時常幫她。”

  “幫是好,只要不要幫出興趣就行。”霍爾開玩笑的說。“我聽說法國男人對東方女子特別感興趣,小心你的於優被人拐走。”

  霍爾只是開玩笑,華逸傑的心中卻浮現出亞蘭這個名字,升起些許不安。

  “你的服裝公司什麼時候成立?”霍爾本身是有名的廣告天才,專搞行銷。

  “下個月。”他答。“到時候我會舉行成立酒會,屆時再請你幫忙。”

  “沒問題。”霍爾爽快答應。“你的前妻一定會很高興,你終於要進軍服裝界。”

  “這是我們的約定,我非做不可。”華逸傑微笑。

  “就看你的了,大情聖。”霍爾消遣他。“在她回來之前,你可有許多工作待做,不能偷懶。”

  是啊,在等待她的期間,他必須做很多事情,才能完成當初的約定。

  於是,他賣命似的找場地、設專櫃,舉行一場又一場的服裝發表會,過了整整一年,終於將L’amour這支服裝品牌做起來,成功打入市場。

  對於他空前的成功,服裝界除了給予高度評價之外,更紛紛轉而詢問幫他做行銷的廣告公司,讓霍爾大大地賺了一票。

  在霍爾忙著數鈔票的同時,華逸傑也沒有閑著,無論工作上有多累,一定按時給杜於優寫明信片。

  於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成功了。我所創立的服裝公司,不但擁有自己的品牌,而且還取得空前的勝利,只等著你回來與我分享。

  逸傑

  一個月後,華逸傑拖著疲備的身體回到家,接到自巴黎發出的明信片。

  逸傑,回報你一件同樣令人興奮的事,我在最新一季的服裝設計新人獎上,捧回冠軍杯。換句話說,我即將站上國際的舞臺,和人一較長短!學校和夥伴們都覺得與有榮焉,決定幫我舉行一場服裝發表會。但我想回臺灣發表,你覺得呢?

  於優

  老天,他的安琪兒居然在最競爭的環境之下,取得如此良好的成績,他真以她為榮!

  他立刻跑回房間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印有睡眼貓咪的明信片寫著:

  於優,你當然應該回來臺灣舉行服裝發表會,我遵守了我們的約定,你當然也該遵守你的。

  逸傑

  再一個月後,他又收到另一張不同圖案的卡片。

  逸傑,我決定回臺灣召開服裝發表會,但眼前有個問題,回去後,我要住哪兒?我家已搬去南部,好煩哦!

  於優

  華逸傑馬上抽出一張印著一隻打呵欠的大象明信片回道:

  有什麼好煩的?當然是住在我家,你的房間還空著,只等著你進駐。

  逸傑

  又一個月後,他收到一隻斑馬點頭的明信片,上面寫著:

  那就,麻煩你嘍,室友。我會先把行李寄回臺灣,但不會直接回家。由於服裝發表會之前有太多事情要忙,我們可能得在會場碰面。別擔心,我會寄邀請函給你,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分享我的榮耀。

  於優

  華逸傑看著手中的明信片發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他打起精神,回顧卡片上用的字眼。

  室友,不是老公,更不是情人……

  唉!

  他用明信片把整個臉遮住,完全失去力氣。

  是他期望太深,以為這三年來,她會被他的殷勤所感動,至少承認他是很努力在巴結她,在稱謂上給他好過一點兒。

  華太太……

  她曾經是他的老婆,現在他們卻什麼都不是,只是相識很久的朋友,有著比普通朋友更深一層的關係——哥兒們。

  他曾經那麼放心的使用這名詞,以為這是支最好的保護傘,萬萬沒想到這支保護傘到最後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

  至少,她還肯住在他家,不是嗎?

  他安慰自己。

  不管怎麼樣,她終於要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第八章

鎂光燈閃爍的會場,熱鬧異常,似乎每個人都擠到這個地方觀看這一場秀。

  服裝發表會的主人挾帶著“巴黎服裝設計大賽年度最佳新人”的頭銜,風風光光的舉辦了一場華麗的饗宴。霎時只見衣香鬢影,模特兒個個神采飛揚,穿梭於伸展臺上。

  臺上的模特兒賣力表演,從外出的套裝,休閒時穿的休閒服,到宴會用的正式禮服。每一款設計莫不引起驚豔及讚歎,每一次出場莫不引起一陣討論。坐在伸展台兩側的採購人員更是忙著翻閱手中的目錄,和模特兒身上的實品對照,決定要不要將其列入採購行列之中。

  大致而言,這場晚會辦得很成功。除了設計師本身的作品相當出色之外,廣告公司的全力宣傳更是功不可沒,據說這場發表會的行銷工作,便是由行銷界的當紅炸子雞——涅槃廣告公司負責。

  受邀坐在最前排的華逸傑,理所當然是這場發表會的貴賓。他的手上拿著和其他人相同的目錄,不同的是,他吩咐身邊的助理,對每一件展示的衣服下訂單。別人或許只是看看而已,但他不一樣,這是他安琪兒的處女秀,當然要給予最大的支持。

  整場服裝發表會就在不斷的驚歎聲中落幕。所有的模特兒,穿著最後一件展示服裝一個接著一個出場,接下來就是眾人最期待的壓軸戲——設計師登場。

  每個人都在引頸期待,除了想一睹設計師的廬山真面目之外,也想知道,能夠讓華逸傑收心的女子,是什麼長相。在未踏入時裝界之前,華逸傑就是商界的傳奇,更是許多女人征服的目標。等他真正涉足時裝界,整個時裝界的模特兒又追著他跑,倒貼得勤快。奇怪的是他都不動心,專心一意的舉止儼然像是個生活簡約的清教徒,徒留眾家姊妹掩面歎息。

  基於上述理由,大夥兒都屏息等待最後一刻,華逸傑也不例外,只是他的期待中還多了別的成分,一種只屬於戀愛中男人才有的特殊情感——緊張。

  他有多久沒看過她了呢?三年了吧!

  這三年中,他們通過無數通電話,交換過無數張明信片。每一次溝通都讓他們更接近,但從來沒見過彼此的面。

  不見面,是他們當初的約定。因為他們雙方都想知道,他們是否經得起遠距離的考驗,是否能在思念中成長。

  他們都做到了。

  直至今日為止,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一次面。即使他人都已經飛到巴黎,還是強忍住見她一面的渴望,僅僅站在她公寓的對面,隔街觀望,以滿足心中最卑微的願望。

  人總在失去之後,才學會謙卑。他學會了,也做到了。但她呢?在她心裏,是否也跟他一樣,渴望見他一面?還是跟隨著歲月的流沙,褪化為最淺顯的記憶,僅僅佔據她心靈的一隅而已?

  他沒答案,只能跟大家一樣引頸盼望她的出現,期待她能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依然渴望你。即是他此刻最大的滿足。

  身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勾回他的思緒。

  他聚精會神的望向伸展台,只見舞臺深處慢慢走出一位窈窕佳人,在人高馬大的模特兒群中,顯得特別嬌小。

  “就是她,她就是那個設計師!”

  人群發出驚呼的聲音,而他知道他們為什麼驚訝,因為他自己也很驚訝,她變了好多。

  原先長及背部的頭髮,已經削短成一個時髦的髮型。比例勻稱的上半身,被一件黑色開V領的針織緊身衣合身的包住。再配上寬大鑲金屬的黑色大皮帶,和凸顯她修長雙腿的黑色煙管褲,說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最重要的是她的笑容,此刻的她顯得極有自信,和剛到巴黎時沮喪的她,判若兩人!

  “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情願待在家裏寫明信片,也不願和我們出去打混。”坐在他左手邊的霍爾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拍拍他的肩打趣說道。

  “她確實很迷人,凱撒,你撿到寶了。”相形之下,他喜歡的那個就像垃圾,只是他那個垃圾還不要他,直接把他當成餿水——乾脆倒掉。

  面對好友的鼓勵,華逸傑根本擠不出任何感激的話。他還愣在她的轉變之中,無法確定站在臺上的那個女人,是不是他的安琪兒。

  “反應熱烈。”霍爾轉頭看看四周,有些滿意,也有些擔心。“看來這場秀極為成功,就怕看秀的人多,下單的人少,畢竟她是新人,再熱烈也是有限。”

  這也是華逸傑為什麼大手筆買下她所有作品的原因,因為一場秀就算表面辦得再成功,都不如實際的銷售成績來得重要。他歷經過這種痛苦,不希望他的安琪兒遭受到同樣打擊。

  “不必擔心買氣的問題,我已經命令助理對今天晚上展出的所有作品下訂,至少就今天而言,她算是成功了。”

  華逸傑這番宣誓又引來霍爾長而尖銳的口哨聲,聽起來就像在為臺上的演出歡呼。

  “你果然是情聖,她有你罩著,想不成功也難。”霍爾真的很佩服好友的癡情,跟他相比,自己明顯差了一截。

  華逸傑聳聳肩,不置一言,繼續觀看臺上的秀。

  “可以準備到後臺去看你的寶貝了,她一定很高興見到你。”霍爾拉著華逸傑就要往後台走去。

  正當他們起身,伸展臺上突然有了變化,無端走出一個法國男人。

  “那個人是誰,幹嘛站在她的身邊?”接受模特兒的歡呼。

  “不知道。”華逸傑瞪著伸展臺上的男女,兩人一起笑得好甜。

  “會不會是她的男朋友?”霍爾哪壺不開提哪壺,差點被熱水燙到。

  華逸傑的表情迅速轉沉,臉色壞得像鬼。霍爾沒敢再烏鴉嘴,只得像個受盡欺淩的小媳婦,尾隨華逸傑前去復仇,暗自祈禱不要發生兇殺案。

  剛結束發表會的後臺,還是一片鬧烘烘。模特兒忙著換衣服,閒雜人等一律不准入內,更是引燃他暴躁的情緒。

  “我說,我要見你們的設計師。”華逸傑捺著性子,對後臺守衛重複先前的話,盡可能不發脾氣。

  “對不起,模特兒們都在換衣服,不方便接見。”守衛還是堅決不肯放人。

  “我要見的是設計師,不是模特兒。”華逸傑已掄起拳頭。

  “喂,老兄,你就讓我們進去,或是請設計師出來,這樣不就得了。”霍爾見苗頭不對,趕緊居中調停,免得他們當場打起來。

  “不行,你們又不是工作人員,怎麼可以隨便進去!”守衛就是不肯協調。

  華逸傑再也壓抑不了悶在胸口的怒氣,鐵拳一揮,硬是將守衛打倒在地。

  “凱撒!”霍爾連忙架住華逸傑,免得他把事情鬧大。但這談何容易,他人高馬大,根本制止不了。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吵?”

  就在情況眼看要一發不可收拾之際,後臺的簾幕忽被掀開,走出一位窈窕佳人。

  於優!

  逸傑!

  時光在此刻化成永恆,思念的雙眼隨著空氣的流動傳遞到彼岸,滲入彼此最深刻的記憶。

  他變了。

  她變了。

  一向迷人的笑容凝結在他的嘴角,俊俏的五官增添了幾分滄桑,卻依舊魅力四射。

  總是素淨臉複上了彩妝,永遠像女學生的臉龐褪去了稚氣,卻更驚豔迷人。

  新生的感覺有如回音,迴響在彼此的心中。他們四眼相對,周圍的一切仿佛靜止,或是冰凍,唯一活躍的,是彼此的心跳。

  你曾想念過我嗎,於優?直到你走後,我才發現你是我的寶貝。

  你曾想念過我嗎,逸傑?我不在的日子,你的生活是否靡爛如昔,忘了還有我這個人?

  他們都知道不可能,滿滿一抽屜的明信片證明他有多思念她。但她還是不敢相信,他真的一直等她,猶如他不敢相信,她真的站在面前。

  兩人同時往前一步,欲言又止。有太多的話想跟對方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就這麼一直對看。

  “咳咳,你不跟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嗎,薇安?”

  簾幕之後出現一個男人打破這神奇的時刻,惹得一旁的霍爾真想揍他。

  他就是臺上那個死法國男人。

  “當然了。”杜於優只得回神。“他是我的……”她突然不知道怎麼介紹。“他是我的……”

  “她的前夫啦。”霍爾看不過去,只得站出來為好友說話。反正大家都是用英文,好溝通得很。

  “原來你就是薇安的前夫,幸會。”法國男人朝華逸傑伸出手,華逸傑視而不見。他對跟情敵握手興趣不大,只想弄清他們到底什麼關係。

  “我來跟你握好了。”免得被人譏說臺灣人不懂禮貌。

  霍爾搶著和法國人握手。“我的英文名字叫霍爾,請問你是?”

  “亞蘭。”法國人答。“亞蘭德倫。”

  “亞蘭德倫?!”霍爾怪叫。“請問你跟那個長得很帥、又性格得要死的資深演員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亞蘭微笑。“只是剛好同名同姓而已。”

  “哼,那還真是剛好,只是不知道如果哪一天你也想發展自己的品牌時,會不會被控仿冒?”一旁的華逸傑忍不住嘲諷,語氣之酸,令杜於優大大嚇了一跳。

  “逸傑!”怎麼這麼說話。

  “如果哪一天我真要發展自己的品牌,我會換別的名字,不會跟亞蘭德倫先生發生衝突。”亞蘭客氣的回道。

  “亞蘭德倫”這個品牌已在世上風行多年,他不會傻到冒用這個名字,無論是否同名同姓。

  相對于亞蘭的沉穩,華逸傑的態度顯得急躁。但話說回來,有女朋友被搶風險的人可不是他,他當然沉得住氣。

  “亞蘭德倫先生也是設計師嗎?”霍爾又善盡國民外交的責任。

  “也算是。”亞蘭點點頭。“我的身分很多,這次會來臺灣,主要是協助薇安舉辦這次發表會……”

  “於優的事,自有我打理,不勞你費心。”華逸傑不客氣的打斷亞蘭的談話,心中的怒氣漸漸聚攏,這個法國男人未免也管得太多了。

  “我知道。”亞蘭點頭。“我聽薇安說,你也涉足了時裝界,正想向你請教臺灣時裝界的現況……”

  “你和於優到底什麼關係?!”按捺了許久,華逸傑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大聲爆出他的不滿,嚇壞了現場所有的人。

  “凱、凱撒,你冷靜點,小心弄巧成拙……”霍爾滿身大汗,試著撫平好友的情緒。

  華逸傑揮開霍爾的手,冒火的雙眸沒挪動過方向。

  “我和薇安……”面對華逸傑咄咄逼人的質問,亞蘭轉過身低頭看向杜於優,視線正好落在她胸脯的上頭,引發他更張狂的怒氣。

  “不要色迷迷的盯著我老婆的胸部看,你這個該死的法國男人!”華逸傑瘋了似的狂吼。

  完了。

  霍爾遮住眼睛,默默為好友哀悼。就杜於優難堪的表情來看,她大概永遠不會原諒他,事實也是。

  杜於優僵在原地,華逸傑剛剛那接連幾聲大吼,已經吼出一堆觀眾來。現在所有人,不管是模特兒或是工作人員,全圍過來看他們是怎麼回事。教她既無法進退,又覺得對亞蘭很抱歉,難堪得快要掉下眼淚。

  “混帳!”重重地詛咒一聲,在杜於優還沒能做出反應之前,華逸傑反倒先行離去,留下霍爾一個人收拾殘局。

  “杜小姐,我看你還是去跟他解釋一下情況好了,免得產生誤會。”霍爾體貼建議,杜於優也同意。

  她當然會去搞清楚他在搞什麼鬼,居然當眾給她難堪!

  ☆☆☆☆☆☆☆☆☆☆

  白色的磚牆,紅色的屋瓦,他們曾經一起居住過的屋子還是沒變。

  杜于優尾隨著華逸傑,搭計程車回到他們相處了三個月的住所,華逸傑早她一步先到,車子隨意丟在路邊,未將車子停入車庫。

  她歎口氣,掏出錢付車資。這是他生氣的標準程式;先丟車,再甩門,然後狂喝酒,道地的大少爺脾氣。

  她走到門口,發現門果然沒關。再踏進一步,撲鼻而來一陣酒味,接著就看見他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喝酒,表情分外寂寞。

  她應該對他生氣,可她卻發現她不能。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盼望母親歸來的小孩一樣焦躁,然而等到盼望的人真的回來了,他又鬧彆扭,逕自發他的小孩子脾氣。

  他真的希望她回來嗎?

  “你不希望看見我嗎?”

  杜於優突兀而直接的疑問,令華逸傑的身體僵直起來。

  “我還以為你會很歡迎我回國。”

  她仍舊站在原地,等待他回頭。

  華逸傑慢慢轉身,表情有些懊惱,有些難堪,甚至不知該拿手中的酒杯怎麼辦。

  “我當然很歡迎你回國。”他尷尬的扒扒頭髮。“也很抱歉破壞了你的時裝發表會。”她當時的表情讓他當場體會到自己是混帳,只好先行離去。

  她搖搖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的行李都收到了,放在你原來的房間,要不要去檢查一下,看有沒有遺漏掉什麼?”

  她還是搖頭,明白他是在製造話題,衝動之餘喊出——

  “我和亞蘭只是朋友!”

  一室沉靜。

  華逸傑握著酒杯的手僵持在空中,過了幾秒鐘,才被拿下一飲而盡。

  “什麼樣的朋友?”他兩手把玩著空酒杯,臉色相當陰鬱。

  “什麼?”她聽不懂。

  “我在問你,你跟你那位法國朋友,交往到什麼程度。”他幾乎咬斷牙根。

  “我都說了,是朋友。”他怎麼這麼固執。

  “朋友也有分很多種,他是哪一種朋友?”他是固執,但這對他很重要。

  “工作上的朋友,生活上的朋友,任何你想得到的朋友,他都是。”她懊惱的回嘴。“亞蘭是我到法國後的第一個朋友,他幫忙我很多事,包括——”

  “包括跟你上床嗎?”他捏碎酒杯,當場血流如注。

  杜於優傻眼,他在胡說些什麼?

  “回答我!”他氣得沒有空理傷口,只想知道真相。

  “包括打版!”回神後,她吼回去。“剛到巴黎的時候,我不會打版,是亞蘭教我怎麼打版。我還拜託他幫我打你那件衣服的版子,因為打版不是我的專長,所以我只好——”

  “等等。”

  她話講到一半就被打斷。只見華逸傑沖進臥室,一會兒又出現在客廳,手裏多了一件外套。

  “你說的‘那件衣服’就是指這一件?”她在一年多以前送他的聖誕禮物。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那時候我的打版功夫還太差,只能找他幫忙。”亞蘭堪稱十項全能,什麼都很厲害。

  “你把要送我的衣服,交給他打版?”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華逸傑不敢相信她真的這麼做。

  “當然了。”他的臉色真難看。“亞蘭是一個優秀的打版師,沒有理由不找他……”

  “好你個優秀的打版師,你居然找別的男人幫我做衣服!”害他那個晚上像嗑了一頓海洛因似的興奮一整夜,逢人就炫耀個不停,想來真是可笑。

  “逸傑……”

  “我要毀了這件衣服!”

  他接著吼,而且真的這麼做。像是要宣洩他禁閉了三年的感情似地揮刀割掉那件衣服。

  瘋狂的表情掛在他臉上,一旁的杜於優早已嚇傻,但他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

  他巴望了三年,等候了三年,以為經過這三年的溝通,彼此已有足夠的默契。可是她卻連一句承諾都沒有,一句都……

  “你甚至不敢承認我是你的前夫,你究竟在怕什麼?”把衣服整件剁碎,他的疑問滿是痛苦。

  “我沒有怕任何事——”

  “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你的誰?”他疲倦的自嘲。“是一個不斷寄明信片給你的傻瓜?或只是出錢讓你完成夢想的凱子?告訴我呀!”

  如果說三年前他不懂得愛,三年後他比誰都瞭解這個字眼。在這漫長的三年裏,他學到了愛情不是囫圇吞棗,也很喜歡他們用筆互相溝通的方式。但那不代表他就禁得起再一次拒絕,或是退居幕後成為永遠的“朋友”,那不是他想要的關係。

  他看著她,用眼神清楚描繪他們的未來。她回應他的凝視,不曉得自己能否承受他強塞給她的遠景。

  對她而言,人生才剛開始,尤其在她好不容易才自時裝界冒出頭之際,她沒有把握自己能從此盲目跟隨他的腳步而不後悔。

  因此,她只得選擇另一個比較安全的關係;他們習慣的相處模式。

  “你很清楚你是我的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是她的選擇,卻惹怒了華逸傑。

  “不,我不是你的朋友,是你的老公。”他恨透了好友這兩個字,那是他用來界定他和其他人的關係,不是和她。

  “我們已經離婚,而且從來不是真正的夫妻。”對於華逸傑不動如山的偏執,杜於優除了難以理解之外,也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我們可以成為真正的夫妻!”說到這個,他就有氣。“當初要不是你執意要離婚,結局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看著她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

  “你簡直……簡直不可理喻!”杜於優氣到說不出話。“看情形我們是無法再繼續討論下去了,等你心情好一點,我們再來討論。”

  “等一等!”他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去冷靜一下。”被他這麼一搞,她也快發瘋了。

  “冷靜?”他冷笑。“去哪里冷靜?那個法國男人的懷抱?”

  她受夠了!為何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她和亞蘭的友誼?

  “他的名字叫亞蘭,請你不要老是用‘那個法國男人’來稱呼他。”就算不看在她的面子,也該懂得禮貌。

  “是啊!亞蘭。我都忘了他有個響叮噹的大名——亞蘭德倫,噁心!”建議他去改個名字算了,免得鬧笑話。

  “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刻薄?我記得你以前不會這麼缺德。”頂多開開玩笑,無傷大雅。

  “那是因為我的老婆快要被搶了,沒心情保持風度。”只想捍衛國土。

  “我不是你老婆。”她沒好氣的反駁。

  “你是。”他亦相當堅持。

  “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我不是你老婆,我們已經離婚了!”聽不懂中文嗎?

  “我們雖然已經離婚,但在我心中你仍然是華太太,這點依然沒變。”他的中文好得很,只是解釋的方向不同。

  簡直莫名其妙!

  “不跟你說了。”她放棄談話。“幸好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不然光講話就會累死。”還是早走為妙。

  “你相不相信要成為真正的夫妻其實很簡單?”

  他在她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倏然拉住她。

  “三年前我就該這麼做,而不是該死的等到現在!”

  沒有預警,未曾預告。華逸傑的唇就這麼落下來,攻陷她驚愕的柔軟,連同他有力的箝制,將她囚禁於雙臂與身體之間。

  不期然遭受突擊,杜於優第一個反應是咬爛他的嘴唇,卻在無形的思念間丟棄了第一時間的想法,輾轉陷入他下一波攻勢。

  也許,她也在等待,等待這時時刻刻困惑她的吻。她永遠也忘不了,三年前那個炎熱的下午,仲夏的氣息吹在她身上,猶如一直飄浮在嘴唇上的熱氣,灌醉她,迷惑她,讓她差點無法自拔。

  當時她就和現在一樣,在錯愕中受他的味道指引,在他每一次的索吻之中,笨拙的回應。

  那個時候,她拒絕了,但現在呢?

  在經過三年的思念以後,她是否還有勇氣再來一次,把她從少女時代起即渴望的胸膛推開,告訴他:他們不適合?還是脆弱的靠在他的懷裏,說她好想念他,要他就這麼緊緊擁住她,永遠不放開她?

  她,迷惘了。無法決定是該擁住他,還是將他拒於心門之外。他的感情來得太猛也太快,遠遠超過她目前所能負荷。

  “你永遠無法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停止親吻,他捧起她的臉忽地說。“有時候半夜醒來,看見有影子在動,我會以為那是你起來喝水,或是泡牛奶,感覺好真實。”

  她知道,因為她也有同樣的錯覺。尤其是在寒冷的夜晚,她總以為他會突然探頭問她有沒有蓋被子,會不會冷,需不需要他陪。

  “每當那個時候,我就會睡不著,乾脆起來看電視。”

  那是他們最常做的娛樂。

  “你都看些什麼節目?”她聲音沙啞的問,心裏好感動。

  “足球。”他微笑。“我轉遍所有的運動頻道,但運氣不好,老是沒看見貝克漢那痞子的比賽,我甚至懷疑他已經被球隊Fire掉了。”

  “胡說!他還好得很,身價比你還高。”她照例抗議。

  “要不要打賭,等我把所有財產賣掉,就能跟他一樣?”他挑眉,表情認真得可笑。

  “我知道這幾年來你的事業拓展得很成功,很有成就。”她實在受不了他一副堅持要跟人家比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遺憾的是這份成就,似乎還不夠讓你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承認,你是我老婆。”他的口氣又開始強硬起來。

  “逸傑!”為什麼他老是講不通?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無視於她為難的臉色,他繼續問。“還是你的心全放在那個法國男人的身上?”

  “這跟亞蘭根本沒有關係——”

  “那麼你就大方的承認我們是夫妻,不要再躲躲藏藏!”

  若說她遲疑的態度沒有傷害他,那是不可能的事。當一個人極度在意另一個人的時候,他會變得很敏感,即使是最些微的差異,哪怕只有一釐米的遲疑,都會像原子彈一樣擊中他的心臟,引發他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華逸傑就是這種情形。

  只是,杜於優不懂,以為他又在無理取鬧。

  “我不知道怎麼去承認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我們從頭到尾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她冷靜回道。

  “既然如此,我只好想辦法改變現況,讓它名副其實。”冷冷一笑,他決心扭轉局勢,讓她沒有藉口。

  “你幹什麼——”

  驀地,杜於優發現她身上的V型針織衫,被華逸傑拉下一半,蹦出豐滿的酥胸。

  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他粗魯的動作,他正把她整個人抱起來,甩在沙發上,打算就在這裏要她。

  她必須阻止!

  “你若真的這麼做,我會恨你一輩子。”頑強地以雙手抵擋住他的胸膛,她發誓。

  “儘量恨吧,只要能改變我們的關係。”他強悍地扳開她的手,將它們反剪在杜於優身後。

  “你瘋了不成?!”她大吼。“你這麼做不但沒有改變我們的關係,只會使我們的關係越來越糟。”

  “只要能擺脫那個法國男人的糾纏,多糟都無所謂。”他還是不肯放手。

  這是什麼邏輯?

  “逸傑!”

  “閉上嘴讓我吻你,別多廢話。”懶得再聽她說教,華逸傑悍然以吻封住她的嘴,傾倒這三年來的思念。

  杜於優想不到什麼方法可以阻止他瘋狂的行為,只好故技重施,又咬他的嘴唇,一樣將他咬出血來。

  他鬆開她,不敢相信她竟然又咬他,更不敢相信,她居然哭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如此?”她哽咽的聲音滿是疑惑。“像以前那樣快快樂樂,互相打鬧,暢談心事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你一定要破壞這一切?”

  顫抖地穿好衣服,杜於優丟下這一連串問號就走了。

  留下的是,華逸傑發呆的背影,和難以挽回的明天。
第九章

她受夠了,她一定要另找一個新的住處!

  氣憤不已的走在臺北的街頭,杜於優咬緊牙根發誓。

  原本她以為經過這三年的時間,他會更成熟,誰知道他的大少爺脾氣依然沒有改變,仍是那麼自以為是。

  你是我老婆。

  她想起他堅持的論調,不禁覺得可笑。

  他沒聽說過“離婚”這個字眼嗎?當初他們的離婚協議書是簽假的嗎?為何在平平靜靜度過了三年以後,才來重提往事,破壞他們之間的和諧?

  她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徹底想不通。當初她要是知道他會無端發瘋,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把行李運送到他家,害得她現在還得找新的住處。

  算了,別抱怨了,還是趕快找房子才要緊。

  收拾起埋怨的心情,杜於優走向位於三角窗邊的便利商店,準備買一份報紙。

  “薇安。”

  在她踏入便利商店門口時,正好與一個男人錯身,用法語叫住她。

  “亞蘭。”她嚇了一跳。“這麼巧,你來買東西!”

  “買報紙。”他微笑。“你呢?”

  “也是。”她乾笑。“我打算另覓住處。”

  “真的?”亞蘭的表情有些詫異。“你不是決定住在你前夫那裏,怎麼突然想搬?”時間快得離譜。

  “呃,說來話長……”她不知如何解釋。

  “我看乾脆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你看如何?”亞蘭建議,杜於優點頭。還是他體貼,懂得她的心思。

  他們隨便找了一間連鎖咖啡廳坐下,沒想到好死不死的闖錯地方,跑到華逸傑的地盤來。

  餐廳的牆壁上正掛著他的照片。照片中的他依然帥氣,依然前衛,一副迷死人不償命的模樣,似笑非笑地盯著每一個被他迷惑的人。

  “這是你前夫的照片。”順著她的視線,亞蘭也發覺到這一點。

  “嗯。”她回過神。“這家餐廳是他開的,他專搞連鎖企業。”

  “原來如此。”亞蘭恍然大悟。“難怪他有錢買下你所有作品,並且下了大量訂單。”

  “你說什麼?”仕于優沒聽清楚。“你說他買下我所有作品?”

  “你不知道嗎?”亞蘭有些驚訝。“昨天晚上發表會結束後,我們就收到他助理發出的訂單。而且他委託的廣告公司,把這次發表會搞得有聲有色,甚至還上了新聞。”

  他將手上的英文報紙遞給她,杜於優接過一看,上面果然大幅報導。

  昨天晚上臺北的夜空特別燦爛,起因于服裝界新秀杜于優小姐的一場時裝發表會。杜于優小姐今年年初剛奪得法國當地一項服裝大賽的首獎,並決定以她的出生地做為她新人生的舞臺。

  幸運的是,這位服裝大賽的得主背後有個長腿叔叔,不但支持她在法國的生活所需,並且在她發表會後下了大量的訂單,先行為她打開通路。

  看來,杜于優小姐往後在臺灣的時裝界將會一帆風順,有了L’amour這支知名品牌護航,杜于優小姐……

  杜於優愣愣的放下報紙,表情茫然。

  逸傑買下她所有的作品,並且下了大量訂單?昨天晚上,他為什麼沒有告訴她?

  “我也是聽人說的,所以今天特別去買報紙來印證。”亞蘭對著一臉茫然的杜於優解釋。

  “我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情……”還跟他吵架。

  “那你昨天都跟他聊了什麼?”亞蘭試探。“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訂單的事。”

  “不……我不知道。”她茫然微笑。“我們忙著吵架,沒空聊到未來的前途。”更不可能知道他為她做了這麼多。

  “吵架?”亞蘭更驚訝了。“你們吵架了?”

  “嗯。”她點頭,表情十分無奈。

  “為什麼吵架?”亞蘭不解。“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再見到他?”結果卻吵起來。

  她也不知道。回國前她每天都睡不著,一想到就要再見到他,每天都很興奮,可等到真正見面,卻又為無意義的事爭吵,無聊又可笑。

  “不談昨天的事了,你有什麼打算,就這麼留在臺灣?”揮掉令人不愉快的影像,杜於優和亞蘭聊起前途的事。

  “搞不好哦。”亞蘭眨眨眼。“昨天發表會結束後,就有人到後臺找我談聘請我到他們公司打版的事,我正在考慮。”

  “真的?”杜於優比他還興奮。是哪家公司找你?”

  “衛門公司。”他拿出對方給的名片。

  “衛門?!”她大叫。“這是全臺灣最大的服裝公司,經營好幾條路線,其中一條路線專走歐洲風格,他們一定想請你過去為那條路線把關。”畢竟服裝品牌的好壞不只在設計,還關係著打版及打樣。一個好的打版師有著絕對的權威及身價,至少國外如此。

  “我也是這麼聽說。”顯然他也探聽了不少消息。“他們的經理今天還親自打電話給我,我們聊了不少。”比如未來流行的走向,和他若是到任後將做的改變等等,聊得很愉快。

  “這麼說,你決定留在臺灣嘍!”也好,寂寞的時候有個傾訴的物件。

  “還不確定。”亞蘭笑著搖手。“我還在考慮,你知道法國那邊也有工作在邀請我,薪水還不錯,職位也不低。”

  想當然耳。亞蘭是他們這個圈內數一數二的打版師,爭取他的服裝公司多如過江之鯽。今天要不是看在他們的交情,他根本用不著千里迢迢的從法國趕來幫她張羅發表會的事,天曉得他是多麼夠意思的一位朋友。

  “謝謝你,亞蘭。”她真心感謝。“謝謝你幫我籌畫這次發表會的事,還有你無可挑剔的打版功夫。”

  “不客氣,薇安。”他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當然是充分利用。”

  “說到利用,你能不能再讓我利用一下,陪我去找房子?”她乘機訛詐。

  “陪是沒有問題,但你真的決定搬出來嗎?”亞蘭要她再確認一下自己的心意。

  “這……”若說杜於優心裏沒有猶豫,恐怕是騙人的。想當初她接到華逸傑寄來的明信片時,心臟跳得飛快,每天每夜都盼望能儘快回家。

  你的房間還空著。

  這句話對她來說,恍若是變相的表白。那意味著他從來沒忘記過她,和她一樣急著填補失去的空白。

  話雖如此,一想起昨日華逸傑瘋狂的表現,杜於優仍是心有餘悸,沒有把握下次還能推開他。

  “我還是決定搬走。”幾經猶豫,她還是選擇遠離華逸傑。

  “好吧。”亞蘭的表情中潛藏著一種微妙的複雜心思。“你先查看報紙,看有沒有適合的房子,我再陪你去找。”

  兩個人就在亞蘭這個建議下,埋頭研究了將近一個鐘頭,終於選定目標。

  “先去看這間好了。”杜于優相中報上登的一篇租屋廣告。“這間套房的地點離捷運站很近,附近又有市場,生活機能不錯。”

  “聽起來是滿方便的,你何不先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屋主?”順便試探一下對方的為人。

  “嗯,我馬上聯絡。”

  杜於優立刻撥手機與對方交談,敲定看房子的時間。

  “……嗯,好的,我曉得了。非常謝謝你,我十分鐘後到。”談完後她愉快的收線。

  “太好了,對方說現在他剛好有空,叫我們現在就過去。”

  “這麼巧?你的運氣還真好。”亞蘭笑道。

  “可不是嗎?”她做了個鬼臉。“我這個人沒別的好處,就是狗屎運特旺,好事壞事都會被我碰到。”

  “這倒是。”亞蘭點頭。“昨天你才高高興興的嚷著要拆行李,今天就準備搬家,果真是印證你的運氣。”

  聞言,她苦笑。她也不願意這樣,可老天偏偏要捉弄她,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快走吧,我們可是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哦!”亞蘭眨眨眼,提醒她時間不多。

  他們一起搭計程車到達約定地點,一下計程車,兩人呆了,半天說不出話。

  “怎麼會是賓館?”而且是專門用來偷情的那種。

  “地址對嗎,要不要再確認一下?”亞蘭也覺得不可思議。

  “好。”她低頭再看一次。“沒錯啊,就是這個位址,在八樓。”

  “八樓?”亞蘭仰頭打量這棟大樓的外觀。“依這棟大樓的結構來看,很有可能下面幾層是賓館,上面才是住家。”

  他的表情明顯不贊成。

  “你還要進去嗎,薇安!”亞蘭皺眉。“這棟大樓看起來很老舊,出入份子恐怕也不會太單純。”實在不宜居住。

  “可是,我跟人家約好了。”她焦慮的咬住下唇,不知如何是好。而且,我們還沒進去看就說不適合,未免太過於主觀……”

  “這和主客觀扯不上任何關係,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它的安全問題。”亞蘭反駁。

  “可是房租很便宜!”

  這恐怕才是她猶豫不決的原因,為了某個不知名的理由,她必須省吃儉用,只好考慮搬進這麼複雜的地方來。

  亞蘭歎氣,很想告訴她:不必擔心錢的問題。但他知道她是個有骨氣的女性,不會在沒有理由之下,接受他的資助。

  “那我們只好進去看看,不過我要先說明,我很不贊成。”雖然臺灣的民情和法國不同,但針對居住份子複雜這點的看法倒是都差不多,更何況下面又是賓館,情況更糟。

  亞蘭蹙著眉心,陪杜於優走進出入份子複雜的大樓,由於賓館和大樓都用同一個出入口,因此看在外人眼裏,很容易產生誤會。

  好一對淫男蕩女,居然在大白天公然跑到賓館來!

  才在擔心他們的舉動容易引起誤會,賓館的對面果然就有一個人怒火中燒,忿恨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華逸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這個事實,此刻的他只想砸爛方向盤,或是乾脆讓自己的雙眼從此瞎掉,都好過面對這一刻。

  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華逸傑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徹頭徹尾無力。

  昨晚,本該是他和她重聚的夜晚,可是那個法國人的出現破壞了一切,將他打回原形。

  一個思念情人許久的男人面對情敵時,該有什麼反應?他不知道。只是直覺的認為,他應該悍然的宣示他的主權,卻因而失去大片疆土,將她逼向情敵的懷抱。

  或者;他們早有不正常的關係?

  被強烈的猜忌填滿了心房,華逸傑的雙眼燃起嫉妒的火焰,腦中浮現起一年多以前那個聖誕夜,所聽見的名字。

  亞蘭。

  當時他就出現在她的宴會上,打斷他和她的對話。莫非,他們那個時候就是情侶?就已經在床上滾得火熱?

  一想起昨天自己有多悔恨,他就想笑。昨天晚上他整夜沒睡,一直在想今天該怎麼跟她道歉。

  你為什麼一定要如此?像以前那樣快快樂樂,互相打鬧,暢談心事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你一定要破壞這一切?

  這是昨夜她臨行前丟下的話,每一句都是控訴,每一次哭喊都痛刺他的心扉。

  他真的好想像她渴望的那樣,坐下來好好談,聊這三年來彼此的成長,聊這三年來雙方的成就。

  但在另一方面,他更想將她擁入懷中,耳鬢廝磨的告訴她:他好想念她,經過了這三年的分離,他終於瞭解自己的感情,瞭解他對她的愛。

  這當然是愛。

  曾經,他不懂自己的想法,以為自己可以和她當一輩子的哥兒們。直到他們假結婚,發生了種種事之後,他才發現,她是他的誰。

  “我是你的誰?”

  他想起以前,她總喜歡在他們聊得正盡興的當頭,突然插上一句。那時候,他必定拿拳頭敲她的頭,挑眉回說:“你是我的哥兒們,還有別的嗎?”

  他突然想大笑。

  還有別的嗎?

  在他心中,她可以是很多很多,可是當時他不知道,以為自己只需要她的友誼。一直到多年後的今天,他才發現,他需要的是她的愛情。

  如今她的愛情已經給了別人,你不過是一個一味付出的傻子罷了!

  潛藏于心中的惡魔,揮動著三叉戟,隨著他對愛情的渴望一次又一次戳進他的肌膚,提醒他承受的疼痛。

  他憶起自己是如何地像傻瓜一樣守在飯店的門口,等著跟她道歉。又如何地在看見她和亞蘭一起走進他開設的餐廳,忍住不當場沖進去,當眾興師問罪的欲望。直至他們一道坐上計程車,他才克制不了衝動跟蹤他們,沒想到卻看見令人身心俱疲的景象。

  她背叛了他。

  華逸傑霍然抬頭,雙眼燃燒。

  他給她一切,怕她餓到,怕她凍著,甚至在她還沒正式登場前,就幫她鋪好往後的路,而她居然只用“背叛”兩個字來回報他?

  他要報復。

  冷冷地扯下嘴角,華逸傑當下做了一個最壞的決定。

  ☆☆☆☆☆☆☆☆☆☆

  “啊,都不行,這個年頭房子真難找。”

  無力地趴在桌面上,杜於優整個人像是一顆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哀嚎,差點長眠不起。

  “不要急,找房子這種事原本就要慢慢來,急不來的。”亞蘭拍拍她擱在桌子上的手,安慰她。

  “你真是個好人,亞蘭。”她感激涕零。“可是我必須儘快找到房子,趕快搬出去。”

  即使亞蘭很想順勢問明原因,但還是聰明的保持沉默,讓她自己決定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你的手機響了。”對面傳來鈴鈴鈴的聲音,聲音很小,小到亞蘭自己都沒有發現。

  他連忙拿起行動電話,按下綠色的按鈕。原本還算愉快的神情,在聽完來電後倏地轉成和按鈕一樣綠,表情凝重到隨時會垮下。

  “發生了什麼事?”杜於優馬上察覺到不對勁。

  亞蘭默默的看著她,過了好一會見才緩緩回道。

  “華逸傑取消所有的訂單。”真糟。

  “你的意思是……”她的臉色驟然轉白。

  “唉。”他重歎一口氣。“剛剛的電話是伊蓮打的,她說她剛接到‘華服飾開發公司’的傳真,取消昨晚所有訂單。換句話說,我們這次舉辦的服裝發表會等於白忙一場,一切又回歸原點。”

  如果只是這樣,他還不會這麼擔心。但由於薇安是新人,第一次發表會就辦得聲勢浩大,搞得人盡皆知。如果能因此一舉成名,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中途發生意外,比如說;臨時取消訂單,那麼她的聲勢便會呈直線下滑,很難再爬起來。

  華逸傑即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會出此狠招。尤其他在臺灣的服裝界又是重量級的人物,他這麼一出手,別的公司必定會跟進,薇安完全沒有希望。

  亞蘭一臉同情的看著杜於優,都是同一個圈子人,她自然也瞭解華逸傑此舉的殺傷力。這等同是將她驅離臺灣時裝界,除非她還有別的辦法翻身,否則……

  “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這麼做。”不可思議的搖晃著空白的腦袋,杜於優喃喃自語道。

  “我也是,但這是事實。”亞蘭也無法理解華逸傑的做法,由他種種表現推斷,他應該是很愛她才對,為何還要傷她?

  亞蘭不懂個中是非,但杜於優懂,他根本是在報復。

  “我去找他。”杜於優火大的站起來。“我去找華逸傑,當面問個清楚。”她不相信他真這麼不講理,斬斷她的後路。

  “也好。”有些事只能靠自己解決,旁人不宜插手。“等你談完之後,記得打電話給我,讓我知道如何處理後續問題。”

  所謂後續,其實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瑣事。包括該調走多少人、撤掉多少機具。畢竟她不是一個人回來,還有許多法國好朋友特地前來幫她,伊蓮就是其中之一。

  “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讓你們這麼辛苦,卻一事無成。”她真的想一頭撞死算了。

  “別這麼說,你也盡力了。”問題出在華逸傑身上。“不管你們商談的結果為何,都記得打電話給我,好嗎?”輕拍她的肩膀,亞蘭給她鼓勵。

  杜於優萬分感激的點頭,答應他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一定立刻打電話給他。

  才和亞蘭分手,杜於優即搭上計程車,火速趕去找華逸傑算帳。

  她不在乎能不能繼續留在臺灣發展,但她發誓一定要討回公道,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她的朋友。

  當她排除所有阻礙,來到華逸傑的辦公室時,早已怒火中燒。

  “華逸傑,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這是她第二次闖入他的辦公室,前一次是在三年前,他提議要結婚的那個下午。

  華逸傑垂眼看著她氣呼呼的闖入,時光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個午後,只是這回他沒有問候的心情。

  事實上,他跟她一樣生氣。

  “我記得我的行事曆上,好像沒有你的名字?”沉下臉回應杜於優無禮的闖入,華逸傑的口氣也好不到哪里去。

  “很抱歉沒有事先預約,華董事長。”杜於優語帶諷刺的提起他的新頭銜。“但我有急事,非臨時插隊不可。”

  “你有什麼事?”雙手交握在小腹之上,華逸傑的眼神擺明瞭瞧不起人。

  杜於優心中的怒氣霎時全被挑起。

  “我聽亞蘭說,你取消全部訂單,有沒有這回事?”她直接挑明來意。

  “啊,我早該想到,又是偉大的亞蘭。”華逸傑冷笑。“好像是有這回事,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她氣到發抖。“只是想討回公道而已。”

  “討回公道?”他睨看她。“我可不記得我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讓你必須來這兒向我討回公道。”反倒是她欠他的情、他付出的一切。

  “當然有。”她迅速反駁。“你突然取消訂單,讓我們空歡喜一場,就欠我一個公道。”

  “我從來沒聽說過不能取消訂單這種事。”華逸傑的眼神轉為輕藐。“你之所以怒氣衝衝的跑來找我,是因為你的亞蘭生氣了?還是因為你從此無法在服裝界立足,才會臉色這麼難看?”

  “不,我會跑來找你是因為我對你很失望,不敢相信你居然這麼幼稚。”她雙拳握得老緊,盡力克制自己不要崩潰,卻發現很難做到。

  “我幼稚?”華逸傑原先交握的手倏然鬆開,臉色大變。“你憑什麼說我幼稚?”

  “憑你此刻的行為。”她豁出去的反擊。“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會因為禁不起我昨日的小小拒絕,就做出這樣的事。”

  她還以為經過這三年,彼此都有成長,沒想到卻是錯得離譜。

  “如果我會出爾反爾那也是你逼的!”被她的話一激,他惱羞成怒的大吼。“而且我也不是因為禁不起昨日的拒絕才取消訂單,而是因為——”

  突然間,他說不下去,無法勉強自己再一次回想今天看見的影像。

  “因為什麼?”不明究理的杜於優,只想知道答案。“因為什麼,你倒是說啊?”

  “因為我看見你和亞蘭上賓館!”他砰一聲跌坐椅子上,雙手掩面頹廢呢喃。“我可以接受你的拒絕,但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絕對無法接受……”那太殘忍,也太痛苦,他沒堅強到足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打擊。

  華逸傑終於把他之所以取消訂單的理由全盤托出,杜於優除了呆愣之外,就只剩氣憤。

  他取消訂單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看見她和亞蘭在一起?他對她就這麼沒有信心?

  “我和亞蘭不是去上賓館,而是去找房子。”

  杜于優冷然的聲音,使得他放開手迅速抬頭。

  “你說什麼?”他此刻的表情就像個呆子。

  “你聽見了。”從現在起,換她瞧不起他。“因為我想搬家,才請亞蘭一起陪我去找房子。只是我找的房子地點正好在賓館的上面,才會引起誤會。”白癡。

  “可是我分明看見你和他一起走進賓館。”難道是他看錯?

  “那是因為那間賓館和那棟大樓都用同一個出入口,我們不得已只好從那裏進去,並不是上賓館。”她口氣極差的解釋,表情冷得像冰。

  “這……”他還是遲疑。

  “你親眼看見我們上床了嗎?”她反問。

  “沒有,但是——”

  “還是看見我們接吻?”

  “也沒有,不過——”

  “很好,我解釋完了。”她悍然截斷他所有支吾,不讓他說話。“既然我已經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那麼我想我該走了,很抱歉打擾你寶貴的時間。”

  她轉身就要離去。

  “于優——”華逸傑連忙起身拉住她,眼底儘是痛苦。

  “啪!”

  杜於優當場給他一巴掌,一點都不同情華逸傑。

  “這一掌是為我的朋友打的。”她這巴掌打得又脆又響。“你或許以為資助我、幫忙我,就可以主宰我的一切。但我現在告訴你,你錯了。”

  她深吸一口氣。

  “我的確很感激你的幫忙,但那是在得知你把自己當成神以前。我和亞蘭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對待我的方式,甚至比你還純潔,也比你成熟,再見。”

  簡短的一句再見,隨著杜於優的奪門而出,將兩人分隔成兩個世界。

  華逸傑當場愣在原地,既無法反應,也無法動彈,只能就這麼凝視正前方,腦中塞滿她剛才說過的話。

  我和亞蘭不是去上賓館,而是去找房子。

  因為我想搬家,才請亞蘭一起陪我去找房子,只是我找的房子地點正好在賓館的上面。

  你或許以為資助我、幫忙我,就可以主宰我的一切。

  他對待我的方式,甚至比你還純潔,也比你成熟。

  再見。

  他頹然倒下。

  他不是想主宰她,也不是要她的感激,他只是想……

  只是想愛她而已。

  ☆☆☆☆☆☆☆☆☆☆

  火冒三丈的沖出華逸傑的辦公室後,杜於優立刻撥手機給亞蘭,跟他說明華逸傑取消訂單的原因。

  電話那頭的亞蘭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跟她約好一個地點,告訴她見面再談。

  二十分鐘後,他在她面前坐下,聽她抱怨一切,幫她點了好幾杯咖啡,最後才通知她,他另有打算。

  她即刻愣住,她不過離開幾個鐘頭,他就想好撤退計畫了?

  “其實這樣也好,本來我就在考慮要不要留在臺灣,現在就用不著傷腦筋了。”亞蘭輕鬆表示。

  “你還是可以留下。”杜於優苦笑。“逸傑要對付的人只有我,和你沒有關係。”

  “不,我不會留在臺灣,我已經決定回法國工作。”亞蘭搖頭,沒打算留在異地。

  “也對。”想想也有道理。“法國畢竟是你的故鄉,而且那裏也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在等你,沒必要留在這裏受氣。”

  “你也有相同的機會,薇安。”亞蘭的眼睛倏地射出光芒。

  “我?”他在說什麼。

  “還記得發表會上,那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嗎?”

  她記得,那人戴墨鏡,一副很神秘的樣子。

  “他就是法國那邊派來觀察的探子。”亞蘭解釋。“博爾公司對你這次展出的作品很有興趣,一直打電話給我試探合作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馬上就能得到一張聘書,成為博爾公司的新進設計師。”

  亞蘭突然釋放出的消息,對杜於優來說,不啻是福音。博爾公司是法國最大的服裝公司之一,以風格多變著名,是每個設計師的夢想。

  “你怎麼到現在才說?”她不敢置信。

  “因為你一直堅持一定要回臺灣舉行發表會,所以我才忍住不敢對你提起。”亞蘭莞爾。

  “我真的沒想到……”她萬分驚喜。“你之前說,有家公司要請你過去,就是在說博爾?”

  亞蘭點頭,樂見她欣喜的樣子。

  “太好了,我真為你高興!”她已經快樂到不知該說什麼,畢竟博爾公司在他們這個圈子名聲響叮噹,不是每個人都能擠得進去。

  “你呢,薇安?”亞蘭反問杜於優。“之前因為你決定留在臺灣,我才沒告訴你。現在情況變成這樣,你有什麼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法國?”

  “這……讓我考慮一下……”杜於優十分猶豫,一時之間難以決定。

  “在你思考的時候,還有一件事,也請你一併考慮在內。”亞蘭忽又提出請求。

  “哪一件事?”她露出不解的表情。

  “順便考慮我的求婚。”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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