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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應徵守財奴 作者:丹甯

[情感] 應徵守財奴 作者:丹甯

本帖最後由 卯梅 於 2010-5-29 23:05 編輯

幸福太短暫,而痛苦太深長。
從十四歲時他降貴紆尊幫她的燙傷塗藥,
還塞給她一枚戒指承諾要僱用必須養家的她開始,
她的一顆心就遺落在他身上,
然而到了十八歲那年妹妹生病亟需用錢,
她真的來向他討份工作並預支薪水,
他卻早忘了她,不過仍要人事替她安插職務。
進公司九年,其中有五年還是擔任他的貼身秘書,
可他從不曾回頭看她一眼,而她也早就認了,
甚至心甘情願為他處理所有公事,讓他可以盡情的畫畫,
好不容易等他發現她的好,想跟她認真交往,
卻教她得知他的異母手足因為權勢想對他不利,
她只好拜託他母親收她做養女,
由她來代替與世無爭的他剷除那些內患,守護他……



楔子


  晚上八點多,桃園國際機場裡擠滿人潮。

  現在是暑假旅遊旺季,機場比平時更加忙碌,大廳裡人來人往,訴說著許多離別和重逢的故事。

  一名身著紅色套裝的女人,拖著同色系的小行李箱,緩緩步出海關。

  她長得並不特別出色,嬌小的身材、普通的長相,未上妝的小臉在經過長途飛行後,看起來有些憔悴。

  比較奇特的是,明明是在室內,她卻戴著一副大太陽眼鏡,將原本就不大的臉遮住一半,令人不由得多瞧幾眼。

  出了海關後,她獨自一人站在大廳裡,瞧著三兩成群的人們,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落寞的神色。

  但也就那麼一瞬間而已,她很快便恢復先前的淡漠,彷彿剛才的失落不曾存在過。

  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事,她自皮包中拿出PDA手機,開機後以筆觸控屏幕,點了幾個鍵。

  隨時隨地不忘公事,是她這幾年來養成的習慣。

  如她所料,在她關機的這十幾個小時內,有不少人找過她。

  她歎了口氣,一一瀏覽部屬的留言及Mail。

  前幾封都還好,不是什麼大事,但當看完某個訊息後,藏在太陽眼鏡後的眉不由得皺了起來。

  「怎麼搞的?」她喃喃自語著。

  她也不過搭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底下的人居然可以搞出這樣的紕漏,真是了不起。

  她無奈的搖搖頭。

  自兩年前她攬了大權在身,便從沒一刻得以安寧。只要稍不注意,那些人──不管是她的敵人或是部屬,就是有辦法惹出事情讓她心煩。

  將行李擱在一邊,她撥了秘書的電話交代事情。

  「喂?李秘書嗎?我看到妳寄給我的Mail了……」儘管生氣,但她沒有浪費時間責怪,直接問了目前的情況。「關於飯店傳出食物中毒的事件,現在情況怎樣了?」

  「嗯……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嗎?」她專心的聽著秘書的報告,「不錯……這樣可以,做得很好,你們就繼續這麼辦吧!總之,我們要以滿足客戶需求為主要目標……」

  還好,公司裡還有幾個機靈的部屬,看來事情並沒有很嚴重,這令她稍稍鬆了口氣。

  「我現在人已經回到台灣,明天我就會去楊氏化工的總部巡視,有什麼緊急的事再跟我聯絡。」

  「我知道了。」電話那頭的李秘書盡職的道,人在美國的她一點也沒有因為上司在清晨四點多把她挖起來而有絲毫怨言。

  「好,那就先這樣吧!」她點點頭,準備結束通話。

  「對了,楊小姐。」李秘書忽然想到什麼,連忙道:「有件事……楊夫人昨天特地打來交代我一定要告訴妳。」

  楊夫人?

  楊如芳愣了下。「乾媽找我有什麼事?」她原本姓羅,是在楊夫人收她做養女後才改姓楊。

  「她請我轉告妳,楊堯修先生……」李秘書頓了一會兒,才續道:「他已經離開台灣,聽說好像到日本去了。」

  「去日本?」胸口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刺痛感,她閉上眼,輕輕吐了口氣。「什麼時候去的?」

  「是台灣時間的前天晚上出發的。」李秘書的音量明顯弱了許多。

  聞言,楊如芳微微苦笑,聲音中透露了些許澀意,「反正存心要躲我便是了。」

  「楊小姐。」很清楚這些年來上司和楊家大少爺的糾葛,也心疼她的處境的李秘書忍不住出聲安慰,「楊先生不是針對妳,他最近在日本有畫展,想來肯定有些應酬非去不可……」

  在她身邊工作許多年,李秘書知道她為了楊堯修,付出多少代價。

  「無妨,由他去吧!」咬咬牙,楊如芳強迫自己漠視心底那道早已滿目瘡痍的傷口,故作無謂的道:「反正我這次回來,也不是為了他。」

  即便心底清楚這是在自欺欺人,然而面對他一再的傷害,她也只能選擇武裝自己。

  「楊小姐……」李秘書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她知道她那麼說,不過是在逞強罷了。

  「好了,我的手機快沒電了,先這樣吧!」知道秘書肯定又想對她說些安慰的話語,楊如芳不想多聽,匆匆的結束通話。

  面對這個太瞭解自己的部屬,在公事上向來作風果決狠辣的她,竟只能逃避。

  「楊堯修……」她輕輕念著那如魔咒般的名字。

  這個讓她從連國中都未畢業的中輟生,爬至今日掌有「楊氏」絕大部分實權的男人,曾是她灰暗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芒,可卻也以那光芒將她灼得遍體鱗傷。

  兩年下來,她真的累了。

  楊如芳拖著行李,慢慢走出機場。當大廳自動門打開,一股帶著熱意的風迎面拂來,她竟感覺眼角有些濕意。

  這是……她久違的故鄉啊!

  曾經,為了他,她拋下相依為命十多年的妹妹遠赴美國,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咬緊牙關,替他守護原該屬於他的東西。

  可他全然不明白她的苦心,還深深的恨著她。

  雖然他對她的誤會,是她為了保護他而刻意造成的,然而被最在乎的人所憎恨,那感覺是心如刀割啊!

  她曉得他對商場上的爭鬥以及與弟妹們之間的奪權並沒有興趣。

  但他不明白的是,即便是如此,那嫡長子的身份,讓他根本無法置身事外。無論他對家族企業表現得如何的沒有興趣,那些如豺狼虎豹的手足,都非要鬥垮他,甚至置他於死地,才得以心安。

  因此,就算他恨她,她仍必須堅定立場,即使為此得罪全天下的人,她也不在乎。

  楊如芳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回神準備招出租車。

  只是,機場很是繁忙,許多班機都在此時到達,交通有些混亂。

  她四處張望,好不容易看到一輛空著的出租車,連忙走出人行道,探身去招攬。

  出租車司機也看到她了,緩緩朝她駛來。

  好久沒坐出租車了呢!

  自兩年前到了美國,去哪兒都有專人接送。紐約交通擁擠,剛開始時,她甚至是搭直升機去上班的。只是這次她回到台灣,打算徹底將楊

氏整合,並將目標放在他唯一的堂弟身上,此事不宜張揚,因此一切低調,就怕打草驚蛇。

  忽然一陣輪胎磨擦地面的刺耳聲音響起,使她直覺的轉頭望過去。

  不料,竟見一部深色的轎車快速朝她衝過來。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無法動彈,等意識到那輛車是朝著她而來,似是意圖取她性命時,想閃躲已來不及。

  「砰」的一聲,那車硬生生的撞上她。

  她感覺自己被高高拋起,疼痛在瞬間淹沒她的所有知覺……
第一章


  十六年前

  那是個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夏日中午,她遇上了他—改變她一生的男孩。

  雖然,直到多年以後,她仍無法肯定,認識他究竟是自己的幸或不幸。可時光若能夠倒回重來,她想,她依然會選擇與他相遇。

  台灣的夏日一向炎熱,在她的記憶中,那天也一樣。

  才早上十點,高掛空中的艷陽,便彷彿唯恐人們不知它的威力,毫不保留的散發熱度,笑看萬物因它的惡作劇而奄奄一息。

  不過,對於羅如芳和妹妹來說,這熱得令人巴不得快些躲回冷氣房的溫度,她們早就習以為常。

  自從父母半年多前相繼過世後,先是住的地方因為繳不出水電費而被斷水斷電,接著繳不出房租,房東將她們趕了出來,之後,她們姊妹倆便只能棲身在廢棄的工寮,靠著她到處打零工,支付兩人生活的開銷。

  父母並沒有留下任何財產給她們姊妹,沒有其它親戚的兩人不願被送進孤兒院或向別人求助,因為害怕被分開,相依為命的兩人拚命努力的賺錢,因此她不得不放棄學業出去工作,她離開學校時甚至未跟老師和同學說一聲。

  只是,就算什麼工作都肯做,十三歲的年紀,仍使得一般店家不肯僱用她。

  若只有她一人就算了,餓個幾餐也無所謂,可還得顧及年僅八歲的妹妹,使得她的負擔大大加重。

  好在妹妹很懂事體貼,不必她操心。

  「姊,妳這次要到哪裡工作呀?」羅如希牽著姊姊的手,好奇的四處張望著。

  羅如芳不放心將她一人留在家裡,因此假日時,總帶著她出門去工作,羅如希自己也已經習慣了。

  但這次她們走好久了耶!而且她的鞋子舊了,走起路來不是很舒服。

  「快到了。」她轉頭看了看妹妹,「妳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這次她打工的地方確實遠了點,可她捨不得花錢搭車,只好帶著妹妹用走的。她也沒想到原來走起來這麼遠,妹妹年紀還小,肯定是累了吧?

  羅如希搖了搖頭,「我不累,我們繼續走吧!姊姊遲到就不好了。」

  雖然她的腳很痛,但姊姊的工作更重要,這半年多的苦日子,讓她深深瞭解到錢的重要性。

  姊姊已經夠辛苦,她不能再造成姊姊的負擔。

  羅如芳想了想,歎道:「也是。」

  聽從前住在她們隔壁的黃媽媽說,這次工作能拿到的薪水很不錯,她身上現在不到三百塊,希望能藉這次打工,多賺點錢。

  姊妹倆又走了好陣子的路,才終於走到黃媽媽告訴羅如芳的工作地點。

  「姊,這個花園好美喔!」羅如希從沒見過這般的美景,忍不住驚呼,「好多好多漂亮的花。」

  「這裡是墓園。」羅如芳低聲道。

  而且還是有錢人的墓園,她在心中補上一句。

  看著那一叢叢爭妍鬥艷的花朵,也難怪妹妹無法將這美麗的花園跟埋葬往生者的墓地聯想在一起,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很以難想像。

  「墓園?」羅如希迷惘的瞧向比自己高了半顆頭的姊姊,眼睛睜得圓圓的,「跟爸爸媽媽睡著的地方一樣嗎?」

  其實依她的年紀,早明白死亡的意義,但她們姊妹始終不願把父母已永遠離開她們的事實說出口。

  「是啊!」羅如芳點點頭,憶及半年多前因為車禍過世的父母,有些鼻酸。

  「爸爸媽媽睡覺的地方,跟這漂亮花園差好多喔!」羅如希喃喃的道:「這裡是很有錢很有錢的人才買得起,對不對?」

  羅如芳看了妹妹一眼。如希才多大啊!便對金錢有著超乎她所能理解的執著,讓她覺得好心疼。

  但她沒說什麼,因為她知道自己什麼承諾也無法給,這樣的日子,也許還得過五年、十年,直到她有能力找到一份能讓兩人安穩過活的正職。

  「啊,姊姊該去工作了。」羅如芳拿出口袋中那表帶早已斷掉的手錶看了看,發現時間有點急迫了。

  今天是楊氏二老闆出殯的日子。

  說到楊氏,那可是台灣傳統產業界的龍頭哪!由楊家三兄共同打拚創立的,這回二老闆過世,排場弄得極大,因此得找許多臨時工幫忙。

  她張望了下,便將妹妹拉到靠近廚房的花園一角,那兒有樹蔭,而且自廚房的窗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這裡。

  「如希,妳在這兒等一會可以嗎?姊姊要先去找黃太太。」羅如芳對著妹妹交代道。

  她口中的黃太太是黃媽媽的妯娌,也是負責這次喪禮來生宴事宜的人。

  羅如希乖巧的點點頭。「姊姊妳去吧,我沒問題。」

  「千萬別到處亂跑,知道嗎?」羅如芳有些不放心的囑咐。

  「我知道,還有不要跟陌生人講話。」羅如希眨了眨眼。姊姊的叮嚀她聽到都會背啦!

  「知道就好。」羅如芳笑著摸了摸妹妹的頭,「那姊姊先去忙了,等等再出來找妳。」

  「好,姊姊小心。」羅如希朝她揮了揮小手。

  瞧著妹妹可愛的笑容,羅如芳便覺得自己又有了動力。照顧才八歲的妹妹雖然很辛苦,但也是最甜蜜的負荷。

  她問了下工作人員,很快便找到正指揮眾人做事的黃太太。與胖胖和氣的黃媽媽不同,她給人有些刻薄的感覺。

  「妳就是阿琴介紹來的女孩?」黃太太冷冷的將她自頭至腳打量了遍。

  「是,您好,我是黃媽媽介紹來的,我叫羅如芳。」儘管對方態度不善,她仍有禮的回道。

  「怎麼這麼晚才來?不曉得廚房的工作要早點開始嗎?」黃太太結婚多年,始終沒能為夫家生下一男半女,因此對於那生了兩個男孩的妯娌總有些妒嫉之心,自然也不願善待她介紹來的人。

  何況眼前這女孩如此瘦小,看了就惹人生厭。

  羅如芳嚇了一跳,「對不起,因為黃媽媽跟我說十點半之前到就可以了……」

  「阿琴就是會給我找麻煩。」黃太太啐道:「瞧妳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年紀又小,能做什麼事?」

  「能的,我什麼都能做。」她忙道:「我做過很多工作,也很有力氣,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黃太太瞪著她,顯然不怎麼相信。

  但廚房就要開始忙了,此刻再找人也來不及,她看了看周圍忙碌的人們,最後只好不耐的揮揮手,「那妳先來刷鍋子吧!中午要煮的菜很多,炒菜的大鍋子要洗乾淨,那些交給妳負責。」

  羅如芳順著黃太太指的方向,看到一個個大得都快可以將妹妹裝進去的鍋子,不由得瞪大眼。

  不過,儘管有些驚嚇,她仍連連點頭,「沒、沒問題,我一定會清洗乾淨的。」

  兩千元的工資呢!說什麼她也一定得賺到。

  「最好是這樣,我會盯著妳的。」黃太太哼了哼。

  「我會努力的。」她急急保證,就怕對方反悔不讓她做了。

  「快去做,要是讓我發現妳做不好,妳就不用工作,直接回家吧!」

  羅如芳走到鍋子旁,忽覺有些不放心,特地偷瞄了眼妹妹所在的方向。沒想到妹妹也正瞧著她,見她轉頭,還朝她眨了眨眼,安靜的獨自坐在大樹下。

  她稍稍安了心,拿起一旁的鋼刷,刷起那些剛炒過菜的大鍋子。

  只是,越近中午,太陽越是折騰人,連水龍頭中流出的水都是燙的。

  廚房是炒菜的地方,溫度特別高,她才工作沒多久,便覺熱得有些難受,而且那些鍋子剛拿來時都還是熱的,不一會手上就多出許多燙傷的痕跡。

  她個頭小,鍋子又大又重,提久了總是吃力。每刷完一個,便得將乾淨的鍋子捧到爐上,好讓廚師繼續煮下一道菜,過沒多久,她的一雙手就又酸又麻。

  羅如芳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這陣子以來又總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哪來這麼多的力氣?待相同的步驟重複十多次後,她幾乎已經提不動鍋子了。

  可黃太太三不五時便朝她投來凌厲的眼神,像是想從她身上挑出什麼毛病,令她全身緊繃,絲毫不敢鬆懈。

  「哎呀!」忽然,黃太太一陣驚呼,「堯修少爺,您怎麼會跑來了呢?廚房裡又亂又熱,您還是快出去吧!」

  她尖銳的嗓音即使在嘈雜的廚房中也極為清晰,羅如芳輕易聽出藏在其中的愉悅和討好。

  是什麼樣的「少爺」,能夠讓那不甚友善的黃太太以這種語調說話?

  雖然對於黃太太口中的那位少爺感到好奇,她卻沒敢抬頭偷看,僅是認真的做著份內的工作。

  她可不想讓黃太太捉到她的任何把柄扣她薪水。

  一陣模糊不清的男聲響起,大概便是那位堯修少爺吧!他似乎說了什麼,讓黃太太笑得闔不攏嘴。

  羅如芳一心急著將事情做完,也就不再多加理會其它事。

  好不容易將手中的鍋子刷乾淨,她用力提起鍋子朝廚師走去。

  然而由於她實在使不出力,走沒幾步,纖瘦的手便再也撐不住那大鍋的重量,一個踉蹌,將鍋子重重摔在地上。

  「匡」的好大一聲,所有人都轉頭朝她看來,當然,其中包括了黃太太。

  羅如芳驚駭的抬起頭,看到她臉色鐵青的望著自己。

  「妳在做什麼?」黃太太厲聲道。

  「對不起!」她慌張的道歉,「我、我馬上撿起來。」

  她彎腰準備拿起鍋子,但已經沒力的雙手抖呀抖的,怎麼也提不起鍋子。

  她不能失去這份薪水啊!

  「慢吞吞的還在磨蹭什麼?不想做就不要做了啊!」黃太太怒道,氣沖沖的朝她走來,「妳別做了!現在就走。」

  真是的,居然在堯修少爺面前給她找麻煩!

  羅如芳呆了呆,「請等一下,黃太太……」

  「早知道就不該聽信阿琴的話,這兒可不是讓小女生玩辦家家酒的地方!」黃太太氣呼呼的罵道:「我不想再見到妳了,妳快走!」

  「黃太太,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

  「怎麼啦,佩玲阿姨?」一道好聽的聲音打斷她的話,「不過就是不小心摔了東西而已,別為這點小事生氣嘛!」

  發現說話的居然是那位跟著黃太太一起走過來的堯修少爺,羅如芳不禁好奇的多瞧了他一眼。

  他年紀大概十八、九歲,樣貌很好看,可那穿著打扮和他的氣質卻非常不搭。

  這並不是說他穿了什麼奇裝異服,事實上他也不過就是穿了件白襯衫加西裝長褲。

  然而,他的襯衫卻是一半塞在褲中一半拉了出來,扣子也只草草扣了中間三四顆,長袖被他捲至肘間,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手還拿著快吃完的冰淇淋甜筒。

  雖然像這樣不倫不類的打扮完全無損於他的俊美的外貌,可她就是覺得跟他的人一點都不合。

  「哎,堯修少爺,這是二老爺的喪禮哪!既然老爺已讓我全盤負責,可是半點差錯都出不得的。」少爺都開金口了,黃太太哪裡還敢生氣,臉上早堆滿笑容。「這孩子瘦巴巴的,什麼事也做不好,當初若不是看在一個親戚的面子上,我壓根不想用她。」

  「黃太太,拜託讓我繼續做,我很缺這筆錢啊!」儘管不喜歡她的刻薄,但此刻有求於人,羅如芳哀求道。

  若是拿不到這份薪水,她餓個幾餐就算了,可妹妹該怎麼辦?

  「這丫頭,還在嚷什麼?」望向她時,黃太太又恢復嫌惡的模樣,「聽不懂人話嗎?我叫妳快點走!」

  羅如芳緊咬著唇,內心翻湧著熊熊怒火與難堪,偏偏這筆錢她又非拿到不可,因此只能捺下委屈與怒意,小手絞緊衣角,不發一語。

  「佩玲阿姨,別這樣嘛!瞧她小小年紀就得出來工作,想必家境一定不好,今天是二叔的忌日,阿姨妳就當作做好事,給她簡單一點的工作,做完照發薪水給她就是了呀!」楊堯修將最後一口甜筒丟入嘴中,笑著攬上黃太太的肩。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羅如芳似乎看到黃太太因為他的舉動而臉紅了。

  「少爺,你怎麼總是這麼善良……」黃太太居然對他露出小女兒般的害羞神情。

  「哪有什麼善良,還要麻煩佩玲阿姨多多費心呢!」他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

  「真是,每回都來吃你佩玲阿姨的豆腐。」黃太太雖這麼說,卻一點也沒有推開他的意思,「看來不依你不成了。」

  她轉頭望向愣著的羅如芳,臉色又沉了下來,「妳去刷其它鍋子,阿和,你手邊的工作先擱下,把這丫頭洗好的鍋子拿去給廚子。」

  「喔,好。」被喚做阿和的小伙子點點頭。

  「謝謝……」羅如芳急急表示,「謝謝黃太太,我會努力工作的。」

  「甭謝我了,要謝便謝堯修少爺吧!」黃太太哼了哼。

  「謝謝堯修少爺。」她朝他鞠了鞠躬,發自內心感激他替自己說話,「我……馬上回去工作。」說著便要轉身走開。

  「等等。」他忽然開口道。

  她疑惑的回過頭。

  「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

  羅如芳呆了下,直覺看了看一旁的黃太太。

  「少爺要妳過去就過去吧!」黃太太不耐的道。

  她只得走了過去。

  不等她慢吞吞的過來,楊堯修直接走上前,一把拉起她的手,仔細端詳。

  「少、少爺?」羅如芳嚇了一跳,急著想把手收回來,「你、你怎麼……我的手很髒的……」

  「這是怎麼回事?」他瞪著她纖弱手臂上的紅痕水泡。

  「啊?」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噢,這是不小心燙傷的,過幾天就會好了。」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注意到自己的手,而當他靠她靠得如此近時,她的心跳竟怦怦怦跳得好快。

  楊堯修瞪著那雙明明還年輕,卻早已傷痕纍纍的手,新的、舊的傷口佈滿整條手臂,那訴說著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不安的看著他變幻的神色,小心的開口,「堯修少爺,可以請你放……」

  「去上藥。」

  「啊?」

  「妳這樣還想做什麼工作?快去上藥。」那些傷口越看越礙眼。

  「呃,可是……」

  這回他不等她將話說完,直接拉了人便走。

    ☆          ☆           ☆

  「啊!」當沾了藥水的棉花重重劃過手上的傷口,羅如芳疼得痛呼。

  「原來妳也知道痛?」楊堯修挑了挑眉,繼續在其它的傷口上藥,「我還以為妳手上這麼多傷,早就沒感覺了。」

  那是因為你太用力了啦!

  哪有人上個藥這麼粗魯的?羅如芳在心中嘀咕著,卻沒膽說出口。

  她的薪水還沒著落呢!可不能現在就得罪這位少爺。

  「好了,還有哪裡有傷口沒處理的?」他看著自己的傑作,顯然很滿意。

  「這樣就夠了……」她無奈的道,沒去抗議他把她原本就不夠白的手臂染上一片片深褐色的藥水,比先前更恐怖。

  坐在這部高級轎車裡,實在令她渾身不對勁。

  一開始他拖她上車時,她還錯愕不已,懷疑他是想把她載到哪去毀屍滅跡之類,後來才知道原來車裡備有簡易急救箱,他將她拉上車,便拿出急救箱,二話不說替她上起藥來。

  奇怪的是,他也不找其它人來替她處理傷口,堅持親自替她上藥。

  「藥上完後應該還要包紮吧?」楊堯修從車子後座椅墊下取出另一盒急救箱,裡面裝滿大塊的紗布和繃帶。

  從來都是別人為他服務,難得有他替人上藥的機會呢!

  在他的認知裡,女孩子應該都要是嬌柔依人、粉嫩可愛的,她兩條胳臂傷成這樣,怎麼看怎麼礙眼,所以他才會忍不住捉她來擦藥。

  「等一下!」羅如芳愣了好幾秒後才回神,「我等等還要回廚房工作,包成這樣紗布會浸濕的。」

  「對喔!」他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可仍沒有放開她。

  她看著他捉著自己的大掌。

  他手指修長,指節分明,看起來很漂亮,相較之下,她傷痕纍纍的手便顯得丑極了。

  那讓她體會到,他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他是楊家的少爺,一出生便高高在上,不愁吃穿;而她卻連國中都沒畢業,這輩子無論再努力,也只能在中低下階層打滾。

  「謝謝你,不過我該走了,再不回去黃太太會生氣的。」她輕輕抽回手。

  沒想到她才要開車門,一條長臂忽地越過她,按住車門把手。

  「妳若回去工作,剛上的藥會被洗掉吧?」他瞪著她,皺眉道。

  好歹這是他第一次幫人上藥耶!可不想才擦沒十分鐘就被水沖得一乾二淨。

  她被他突兀的舉動給嚇了一跳,臉無法克制的紅了起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得回去工作呀!」

  楊堯修專注的凝視著她,沒說話。

  本來只是想阻止她下車的,但當跟她靠得這麼近時,他才發現,她的年紀其實很輕。那長睫下的黑瞳中,藏著遮掩不住的驚慌,粉嫩的唇微張,卻大氣也不敢吐一口。

  那模樣,怎麼看都僅是個小女孩,只是先前她都表現得很沉穩,讓人不由得將她視為大人。

  「妳幾歲?」他忍不住問道。

  她看起來好瘦小,就算說她是小學生,他應該也不會太意外。

  「啊?」

  「妳今年幾歲了?」他又問了遍。

  「十、十三。」她結巴。

  「十三啊……」他喃喃的道:「十三歲就要出來工作嗎?」

  他很難想像那樣的生活。

  別說十三歲了,他就算到了三十歲,也不需要像她這般為生活苦惱。

  因為他是楊家第二代嫡長子,他老爸的錢多到他糜爛個幾輩子也敗不完,他根本不必努力。

  她垂下頭,躲開他那令人心慌的視線,「我需要錢。」

  「原來是缺錢啊……」缺錢這名詞,離他的世界實在太遙遠了。

  或許是基於好奇,他開始仔細端詳她。

  平心而論,她長得……真的不算漂亮。

  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皮膚也不白,雖然長如羽扇般的睫毛,為這張小臉蛋加了些分,但整體說來,別說跟他交過的那幾打美麗的女朋友相比了,她甚至還不到及格的分數。

  可不管怎麼說,她總是個女孩子,而他對女性一向溫柔體貼。

  羅如芳蹙起眉,不喜歡他的語氣。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好命的。」她暫時忘了他是主子,而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臨時工,音調上揚了幾分。「這世界上有太多人,拚死拚活的工作,卻連餬口都有困難,我們為生活辛苦的忙碌,不是你這種大少爺能夠明白的。」

  氣呼呼的說完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放肆,心中不覺一驚。

  她平時明明就很低聲下氣的呀!為了錢、為了妹妹,她什麼都能忍。可為何面對這能決定她是否領得到薪水的人時,她居然管不住自個兒的嘴?

  她怯怯的觀察他的表情,生怕他老大一個不悅,就叫她不用工作直接回家。

  她想說些什麼替自己辯解,但又不認為剛有說錯,道歉的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只好倔強的抿緊唇,不發一語。

  而在她說了那些話後,有好陣子,他只是望著她,沒說話。

  就在她快受不了這窒人的沉悶時,他才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

  「幹麼?有、有什麼好笑的?」她瞪著他,被他笑得心慌意亂。

  「真是太好玩了,妳是第一個敢跟我這麼說的人。」他邊笑邊道,彷彿覺得她很有趣。

  聽他語氣似乎沒有惱怒,羅如芳才稍稍安了心,而在發覺他並不難相處後,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那是因為你身邊的人都跟你一樣。」她不客氣的指出。

  他的朋友肯定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就算不用工作也可以吃喝玩樂一輩子,自然不會理解平常人為錢奔走的辛勞。

  「或許吧!」他聳聳肩。

  生長在楊家非他所願,為此他也付出過旁人無法想像的代價,所以他不認為自己便該覺得心虛或同情他人。

  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

  「我、我要回去工作了。」見他低頭不知在思索什麼,她囁嚅道。

  她小心的避過他的身子,開門準備下車。

  「等等。」他忽然又開口。

  她回頭看著他。

  「你今天回去休息吧!別工作了。」同不同情是一回事,可他見不得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吃那麼多苦呀!

  「可是我很需要那筆錢。」羅如芳皺起眉,有點怕他打著「為你好」的名義,讓她丟了打工的機會。

  「你都說我很好命了,那點錢我還放在心上嗎?」他摸了摸口袋,本想掏皮夾抽出幾張鈔票給她,卻臨時想起自己的皮夾不曉得扔哪去了。

  「我不要你的錢。」羅如芳的聲音冷了下來。

  她也是有尊嚴的好嗎?這種類似施捨的行徑,她無法接受。

  「就當我僱用你總行了吧?」唔,真的找不到皮夾,算了。

  他隨手將套在中指上的戒指拔下,塞進她手中,在她還沒反應過來前,又從車上的日曆上撕下一小截白紙,寫了一串手機號碼。

  「這是什麼?」她呆呆的看著他的舉動。

  「等你的傷好了,打這支號碼給我,我僱用你。」他簡單的說明,「我現在身上沒現金,那戒指拿去賣應該可以賣個幾萬塊,就當先讓你預支好了。」

  反正那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不痛不癢。

  「你為什麼要幫我?」她困惑的瞧著他,心中悄悄滲進一股暖流。

  不是只塞錢給她而已,他要給她工作呢!那份體貼,很難讓人不感動。

  父母生前並不富裕,又沒有親戚,認識的朋友就算同情她們姐妹,也很難給予太多的幫助。

  她不過十三歲的年紀,自父母過世後,一方面得維持生活,一方面又得照顧年幼的妹妹,那些辛苦和委屈,是旁人很難體會的。

  「為什麼幫你?」楊堯修奇怪的回望她,似乎覺得她的問題很莫名其妙,「誰會捨得見到像你這樣的女孩,把自己弄得又累又傷?」

  他輕浮慣了,縱使對眼前這個貌不驚人又瘦又小的女孩子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仍是眼也不眨的講出這些話來。

  只是他習以為常的事,對羅如芳可一點都不習慣。

  從來不曾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小臉不禁漲得通紅,一顆心也因為他的話跳得飛快。

  一個才初次碰面的人,竟心疼她的遭遇,並要幫她?

  「你……真的會捨不得?」她不覺傻傻的問道。

  跟他比起來,她還太小太青澀。

  雖然這半年多來,為了負擔家計,逼得她不得不學會很多事,但關於男女之間的事,她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他不過是以柔柔的目光瞧著她,再說些動聽的話,便足以迷惑她的心神,教她悄悄將心落在他身上──儘管那並非他的本意。

  「當然啊!」唔,他忽然發現,她害羞臉紅的樣子……終於有比較像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了耶!「所以呢,你還是快點把這雙手養回原本漂亮的模樣再來找我,我想看到你健康可愛的樣子,懂嗎?」

  「喔。」她垂下頭,感覺雙頰燙得可以。

  他居然說還想再見到她呢……

  「記得,要等傷好才來,我到時會檢查,嗯?」他還不忘叮嚀,渾然不覺自己的過分體貼有什麼不對。

  「我知道了……」她紅著臉,小聲道。

  就在那天,她單純的心靈,偷偷進駐了一個人。
第二章


  「羅秘書?」

  「嗯?」羅如芳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

  「羅秘書,你在想事情嗎?」姚恬恬好奇的問道。

  真是稀奇,認識羅秘書這麼久,從來沒見過她發呆耶!但這回叫了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羅如芳頓了頓,沒回答她的話,只道:「找我有事?」

  她臉上的表情再鎮定不過,然而藏在辦公桌下的手卻悄悄握緊,直到手心那枚小小的戒指嵌進柔軟的肌膚中。

  「噢,是這樣的。」姚恬恬連忙收回好奇打量的目光,當羅秘書擺出那號表情時,看起來好嚴肅,讓她不由得也謹慎起來。「你前天不是交代我今天務必要請副總進公司嗎?」

  羅如芳眼中閃過什麼,但她隨即低下頭,未讓對方看到自己不平靜的表情。

  「你找不到副總人?」

  「其實我是有找到人啦!可是……」

  「可是他不肯理你。」羅如芳似乎早習以為常。

  「哎喲,羅秘書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我們大家都對副總沒轍啊!」姚恬恬跺了跺腳。

  真的,雖然他們家副總長得英俊迷人,對待每個女人又都溫柔體貼,但一旦當了他的部屬後,就再也不會對他產生什麼妄想。

  不管一開始有多崇拜愛慕他,在見識到他在工作上的無所謂與漫不經心後,她們這些為人部屬的,就很難對他產生太多好感。

  特別是當董事長罵不動副總時,便會把氣出在她們身上。

  「是嗎?」羅如芳的語氣仍是平平淡淡的。

  「我從昨天下午開始,前前後後打了副總的三支手機,家裡的兩支電話,想請他今天一定要來公司,結果他聽到我一談及公事,就馬上掛電話,不但手機關機,還把家裡的電話線也拔掉了。」姚恬恬氣沖沖的表示,非常受不了這個不負責任的上司,「我根本沒辦法跟他交代事情。」

  事實上,羅秘書能夠在他身旁一待就是五年的,公司上下無人不佩服。

  據說九年前她進公司時,不過是個倒茶小妹,可她卻有辦法打破公司嚴謹的陞遷制度。在白天工作晚上進修的情況下,還能在短短四年內憑借實力一路晉陞。最後坐上現在這個副總秘書的位置。

  而且,若不是因為無人能在這職位上表現得比她更好,說不定她還會繼續高升。

  「所以副總現在人在家?」早就有心理準備這事得自己親自跑,羅如芳淡淡問道。

  「應該吧!我早上打去他家時,起初電話還有響過的,但多打了幾次後。就一直在忙線中了。」羅如芳看了看表,在心中飛快的想了今天的工作。

  「我知道了,我會跑一趟副總家。」她歎了口氣,儘管不願,也沒其它辦法了。

  「辛苦妳了,羅秘書。」深知只要她出馬,事情便一定會成功,姚恬恬在送了大口氣的同時,也感到同情。

  有個懶散的上司真倒霉,平時都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還得撥空殺去副總家逮人,真是辛苦她了。

  羅如芳沉默下,才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

  站在楊堯修位於二十三層樓的住處前,羅如芳瞪著大門。臉上寫著猶豫。

  她的一隻手擱在電鈴上,始終按不下去。

  若不是太清楚找其它人來,他肯定又會耍賴,她實在很不願跑這趟。

  過去她已經有過太多的經驗,知道肯定會在他家見到一些──-她極不願面對的場景。

  不過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都已經來到這裡快十分鐘了,她卻只是呆呆站在門口,什麼也沒做。

  知道時間寶貴,不能再拖延,她歎了口氣,咬牙按下門鈴。

  等呀等,如她所預料,隔了許久都無人來開門。

  她又按了一次,這回大力了點。

  三十秒過去了。屋中一丁點動靜也沒有。

  再按!

  悄然無息。

  羅如芳蹙起眉,先前的猶豫早拋到腦後,此刻她心中只剩下找不到人的怒意和無奈。

  這次,她的手按住電鈴後便不放,鐵了心要讓它響到主人開門為止。

  顯然,這招很有效。

  電鈴持續響了幾十秒後,伴著沉重的腳步聲和隱約的咒罵聲,門「砰」的一聲被打開。

  「Shit,到底是哪個混蛋?主人沒來應門就是不想理人,難道連這都不──」頂著一頭亂髮。很明顯才從床上被硬喚起來的男人,在見到門外的人是她時,倏地住了口,並換上慵懶的語氣,「原來是羅秘書,這麼早來找我,有事嗎?」

  嘖,早該想到,會這樣待他家門鈴的,也只有他稱職的好秘書了。

  「已經十點半,不早了。」她面無表情的道。

  不可否認的,在容貌方面,上天的確厚愛他。

  瞧他現在剛睡醒的樣子,好看得不得了。新冒出的鬍渣、匆忙間套上的凌亂衣服,若換作別的男人,瞧來便是令人難以忍受的頹廢,可在他身上卻又散發出另一種魅力。

  只是,這些年來,她早練就不會在他面前心跳瞼紅的功力,很久以前,她便學會如何將那份永遠都不可能會有結果的情感深埋心中。

  「才十點半而已,還早啦。」他擺擺手,朝室內晃去。

  她瞪著他的背影,不發一語。

  見她沒跟進來,他回頭,「怎麼了?不進來坐坐?反正都來了?。」

  「不用了。」她冷冷的扯開唇,「我沒興趣跟你那不知道第幾任的女朋友碰頭。」

  這就是她討厭來他家的原因,特別是早上。

  每次都會見到各式各樣美麗的女人自他家中走出,那是不管遇了多少次,她都不可能習慣的。

  悄悄愛他愛了十三年,卻也同樣被他傷了十三年。

  「別這樣嘛!她們都是好女人…」他痞痞的笑了笑,可又在發現她臉色變得

  陰沉時忙道:「好好好,我的好秘書,千萬別生氣。我老實招了,我家現在沒其它女人,可以了吧?」

  沒女人?這倒是奇事。

  她挑高了眉,擺明不信。

  在她的印象裡,楊堯修身邊永遠少不了女人的呀!

  難不成,昨晚陪寢的女人稍早就離開?

  「喂喂,妳幹麼露出那樣的表情啊?」見她不信,楊堯修覺得被侮辱了,大手一撈就將她帶進門內,「瞧,我家真的沒女人,現在沒有,

昨晚也沒有,要還不信的話,妳可以去我房間檢查看看。」

  她因為他的話和肢體的碰觸而感到有些不自在,微微掙開他的手,「不用了,我對你房間沒興趣,」

  不習慣被女人推開,楊堯修瞧了瞧她,卻忽然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猛地湊近她的臉,「芳芳,妳是臉紅了嗎?」

  什麼芳芳!什麼臉紅?真是!

  「你少拿對付那群鶯鶯燕燕的方法對付我。」她故作淡漠的轉過身,將失措掩飾得很好,「怎麼,這麼難得?沒女伴?」

  他會這麼做,只是習慣而已,才不是對她有什麼意思呢!羅如芳提醒自己。

  他身邊多得是美麗的女孩,根本不可能看上她。

  她早就知道了,他的溫柔和親暱是屬於每個女人的,從來便不是她所能獨有。

  「別把我說得好像沒女人活不下去似的。」儘管那滿接近事實,「我最近都忙著畫畫,哪有空和她們聯絡。」

  是很想念她們沒錯啦,可是畫畫更重要。

  羅如芳不自覺的望向客廳角落那一幅輻的畫那些都是他的作品,而她站在這

  兒,似乎還隱約可嗅到空氣中飄散著的油彩味道。

  那又是另一個他所屬,可她卻一點不懂的世界了。

  她曉得他喜歡畫畫。

  她也曾很想學習欣賞那些他喜愛的事物,但工作和妹妹已經佔去她所有的人

  生,實在無力分出多餘的時問在那些瑣事上。

  她看不懂他所畫的東西,也無法融進他的世界。

  甚至很多年前她便明白,就算她努力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仍是楊家的長子嫡孫,而她,僅是個很平凡、很普通的……秘書。

  「你有沒有女伴不關我的事,我只是你的秘書,只希望能在上班時間看到上司出現。」她故意將話說得冷淡。

  「真嚴肅。」他嘀咕著,倒回沙發上,「說吧。!妳來找我有什麼事?」雖然說他才是副總,但近幾年來,他的工作一直都是她全權處理的,反正她做得很好,從沒出過任何差錯,他不用天天跑公司也樂得輕鬆。

  「我是來逮你去公司的。」被他一攪和差點忘了正事,「董事長下午要來公司巡視。」

  他的動作一僵,慢慢轉頭望向她,「我媽從美國回來了?」

  「前天就回台灣了。」男人如臨大敵的模樣讓她莫名的想笑,但她還是勉強忍住,「我昨天就要人告訴你了,誰教你不接電話?」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畫畫時不能受到干擾!」他沒好氣的爬爬頭髮,起身朝臥室走去。「妳稍坐一下,我馬上去梳洗。」

  其它事都可以無所謂,但事關老媽便不能輕忽。

  啊啊啊,自從身為董事長的老媽一年前去了美國,事情又都有能幹的秘書代

  勞,他日子過得愜意,整個忘了自己還掛了個副總的頭銜。

  羅如芳搖搖頭,懶得再提醒他「楊氏食品」副總才是他的正職這回事,反正他總有一堆理由可以反駁她的話,趁著主人在忙,她逕自打量起他的住所來。

  印象中,上回來這裡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站在落地窗前往下俯看,地面上的車潮人群似乎離她好遠好遠。感覺一點也不真切。

  瞧著那如米粒大小的車輛,彷彿站在這兒,便能夠冷眼凝望這塵世的喧囂,不過,那個能超脫凡塵的不是她,她也不屬於這裡。

  她只是個很普通的人,沒有有錢的父母、沒有優秀的學歷背景。因此這輩子都得為生活奔走勞碌。

  收回目光,她再低頭望向他擱在窗邊的一幅油畫,那是名全身未著片縷的美女畫像。

  畫中的女人栩栩如生,她慵懶的倚在某張看起來很眼熟的黑色皮沙發上,褐色的卷髮垂落胸前,一雙媚眼像是會勾人般,纖長的四肢任意擺放,半點也不忸怩作態,大方展露曼妙的好身段。

  羅如芳抬首,看了看一旁跟畫中一模一樣的皮沙發,唇邊勾起諷笑。

  這模特兒,八成又是他哪一任的女友吧!

  不痛的,她告訴自己。

  她不會再為這種小事而心痛了。

  伸手拉出掛在頸間的鏈子,她怔怔的瞧著上頭的戒指發呆。

  那是枚純金打造的男用戒,當年他便是將這枚戒指送給她,要她拿去換錢的。但是,這麼多年來,就算幾度缺錢到兩二天沒東西吃,她也不曾動過將它賣掉的念頭。

  那是他唯一送過她的東西,儘管那對他而言不過是個無心之舉……

  她閉上眼,任由回憶如電影般,清晰的在腦中播放。

  她清楚的記得每一個時期的他,十八歲送她戒指的他、二十二歲替她在公司中安排職位的他、二十六歲成為她頂頭上司的他,然後是現在……

  十三年過去,她從腦中存著灰姑娘搖身變公主夢想的小女孩,變成現在人人眼中嚴謹能幹的羅秘書,對他的眷戀卻從不曾改變過。

  而他,始終不曾回頭多瞧過她一眼。

  不久後,楊堯修房間的門被打開了,她回過頭,看到穿戴整齊的他走了出來。

  也只有在見董事長時,他才會如此安分。

  「好了,我們走吧!」楊堯修不自在的扯著領帶。

  「你的領帶沒打好。」她走到他面前,幫他重新繫領帶。

  他低下頭,看她那雙小手忙碌的在他胸前移動,快速的幫他打了個漂亮的領結。這不是她第一次替他打領帶了,自從她當了他的秘書後,只要有上班的日子,他的領帶幾乎都是她打的。

  可不管多少次,他總是會看著那雙靈巧的小手看得入迷。

  她的手小小的,甚至可能只有他的一半大小,卻很靈活,就如同她的人一樣,如此嬌小,卻又精明能幹。

  他有時還真懷疑,她怎麼能有那麼多精力和體力去應付那些繁重的工作。

  視線慢慢往上飄,移到雙手的主人身上。

  難得有這種機會近距離觀察她,楊堯修也不客氣的打量起來。

  很奇怪,依他的審美標準,她從來就跟美女兩字無緣,但不知為何一向愛看美人的他,卻總覺得她平凡的長相,能夠帶給他一種舒服的感覺。

  只要這樣專注的瞧著她,他的內心就感到很平靜溫暖。

  雖然曾追求過無數女人的他,從未把念頭動到她身上,也清楚她不是他喜歡的型。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感謝妳,芳芳,沒有妳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忽道。

  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這幾年要不是她的能幹。他哪能過得待這麼逍遙?

  羅如芳替他拉整領帶的手因他的話而頓了下。

    ☆          ☆           ☆

  「就算你現在巴結我,我也不會在董事長面前替你說好話的。」她強迫自己扯出一抹微笑。

  他總是這樣。

  明明不愛她的,卻老講一些會讓人誤會的曖昧話語,讓她的心為之動搖,可惡透了。

  楊堯修忍不住笑了,「原來嚴肅的羅秘書也會說笑話。」

  不錯嘛!至少她硬擠出來的話有帶來笑果。羅如芳自嘲的想著。

  「好了。」她收回手,不敢繼續在他胸前逗留,就怕心中那份眷戀越來越深。

  「謝謝。」他伸手摸了摸領帶,忽然注意到她胸前掛著的鏈子,好奇的將它拿起觀看,「對了,這是什麼?」

  看起來不像一般的項鏈墜飾,倒像枚戒指…

  嗯?怎麼覺得看起來有點眼熟?

  他正想看個仔細,羅如芳卻已將鏈子抽了回去。

  「夠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淡,「既然好了就快點回公司吧!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他一時間無法理解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不過是碰了項練而已,幹麼這麼生氣?」他小聲的咕噥著。

  只是,認識她這麼多年,他曉得常她生氣時,還是少惹她為妙,何況等等下午老媽到公司巡視,他還要靠她罩他哩。

  見她一臉冷凝的轉身就走,楊堯修沒再多說些什麼,乖乖的隨她走出大門。

  羅如芳是開公司配給她的車子來的,因為嫌開兩部車麻煩,於是楊堯修便坐她的車到公司。

  他坐在駕駛座旁,讓車主負責駕駛。

  只是才開沒多久,他就想歎氣了。「芳芳,妳永遠都這麼嚴謹嗎?」

  早習慣開快車的他,實在很不能適應她時速五十以下,看到黃燈馬上踩剎車的開車方式。

  「我家裡還有個妹妹要照顧,不想英年早逝。」她要笑不笑的回答。

  反正她就是貪生怕死嘛!

  雖然旁邊坐的是她暗戀了十多年的男人,但殉情這腫事太浪漫了,不適合務實的她。

  「妹妹?」楊堯修一愣,脫口道:「妳有妹妹啊?」

  雖然話將出口後,他就覺得自己的問題很愚蠢。

  她也是人,當然會有父母手足呀!可在聽到她提及家人的當下,他卻感到震驚極了。

  或許是因為她在公事上不遺餘力的拚勁,讓他從未想過她有家人要照顧。而且聽她這麼說,似乎跟妹妹感情極好。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沒有親人嗎?」她冷哼。

  對照他的驚訝,她心中倒是感到濃濃的苦澀。

  呵,他居然不知道她有妹妹?

  罷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他心中無她,自然不會記得那些細節。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連忙否認,「我只是很意外妳居然有妹妹。」

  「無妨,反正你現在知道了。」她的語氣淡淡的。

  他以一種新的目光打量起她來。

  認識她也許多年了,但他發現除了在公事,自己似乎從不曾認真注意過這位能幹的秘書。

  他知道她很聰明、努力,也曉得她是個待己甚嚴的人。

  可除此之外,他對她的認識卻少得可以,他不曉得她幾歲、她的興趣,有沒有男朋友……

  「芳芳,妳當我的秘書有多久了?」他試探性問道。

  兩年?還是三年?他只記得她是第一個能在他身邊待超過三個月的秘書。

  「四年又十個月。」她頓了下,才回答。

  「快五年了?」這組數字嚇到他了。

  他都不曉得居然有這麼久了,而他竟對她的私事毫無所知。

  想了許久,他不禁又問:「芳芳,妳是…什麼時候進公司的?」

  不知是否他的錯覺,似乎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豫色。

  「……九年前。」她開口,聲音跟平時一樣冷靜。

  大概是他看錯了吧!楊堯修在心中下了結論。

  等等,九年前──

  「那不是跟我同時進公司的嗎?」他瞪大了眼。

  天啊!他居然不笑得她是跟自己同時進來的?

  「是啊。」她淡淡答道:「我沒讀書。所以十七歲就進公司了。」

  他皺眉,隱約有什麼印象在腦中閃過。

  妹妹、十七歲……

  某個塵封許久的記憶突然被釋放出來,一張模糊的年輕女孩面孔倏地躍入腦海。

    ☆          ☆           ☆

  九年來,他從未曾放在心上的片段回憶,逐漸拼湊出某個影像。

  他伸手按了按額角,「等等,羅秘書,妳該不會……是我找進來的吧?」

  努力搜索記憶庫中少得可憐的數據,似乎是有這麼一個女孩存在。

  九年前,他正好混完大學。動用點關係就輕易免除了兵役,接著,便被老媽逼著進公司上班,雖然當時他的職位不過是經理,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董事長的兒子,因此根本沒人敢要求他什麼,只要是他想要的,公司裡的人都會盡力替他達成。

  好像就在他剛進公司不滿兩個月的時候,曾有個年輕的陌生女孩跑來找他,希望他能夠僱用她。

  照說他是不會輕易答應這種請求的,畢竟公司的人事根本與他無關,但當時這個女孩似乎跟他說了什麼……詳細內容他早已忘了,只記得自己後來的確要人事部給她一份工作。

  他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過了也就淡忘了,甚至沒跟人事部確認那女孩是

  不是真有到公司報到上班。

  直到現在,他才忽然又有了點印象……

  羅如芳僅是淡淡一笑,「原來你還記得有這回事呀?」

  被他遺忘慣了,她倒是很意外他居然有那麼一丁點記憶。

  「真的是妳?」他不敢置信,呆了一會,才喃喃的道:「我想起來了,那時妳說妹妹生了重病,妳沒有錢常她去看醫生,所以希望我能給妳一份工作。」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女孩焦急卻又倔強的模樣慢慢在腦中成形。

  是了,他想起她了。

  其實,他也不笑得那時她怎麼會找上他,但卻記得有個堅決不要他送的錢,只希望他能給她一份公司,並讓她預支第一個月薪水的女孩。

  他真的不知道,那個女孩最後竟成了他能幹的秘書,而且整整五年,他都沒發現這件事。

  她的唇微微一動。原想說些什麼的,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所以我根本早就知道妳有妹妹了嘛!」他搖搖頭,很難形容心中那亂糟糟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像有些澳惱、詫異,或許還有愧疚。

  為什麼這五年來,他居然從未想到過呢?

  「我本來不想求你的。」這輩子她為了生活求過很多人,但如果可以,她絕對不願求他。「那時是真的沒辦法,我妹妹生了重病,我身上又沒錢,想來想去,只好找上你了。」

  她曾經掙扎了很久。

  「我倒很慶幸妳找了我,不然或許我們一輩子都不會相識。」

  「不會相識嗎……」

  羅如芳唇邊泛起微微苦笑,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到了。」

  她忽然踩了煞車,將車子停在某棟大廈前,「你先下車吧,我去停車。」

  楊堯修朝外一望。才發現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公司。

  只是……

  他回頭再度看向那個原來自己根本對她毫生所知的秘書。

  「今晚下班後別急著離開,我有事想好好問妳。」
第三章


  當天上班時間過後,羅如芳沒有馬上回家。

  倒不是因為楊堯修的話,而是因為工作還沒做完,她得留下來加班。

  董事長下午在公司裡待很久,她很清楚楊堯修對公司目前的情況一無所知,只好整個下午都緊跟在他身邊,免得董事長問了什麼他答不出來。

  晚上七點半,她正埋首處理公文卷宗,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輕敲了兩下。

  她抬頭,便看到男人站在未關上的秘書室門邊,似有不贊同的看箸她。

  「怎麼了?」她問。

  「我說過下班後想找妳聊聊的。」楊堯修皺眉道。

  她呆了幾秒。應道:「嗯,你想跟我說什麼?」

  他走了進來,因為被她忽略而感到有點不是滋味。

  「妳好像很意外,忘了我說會來找妳嗎?」

  「我沒忘。」她快速的回答,「我只是以為你不會記得這件事。」

  她不懂他究竟想要聊什麼。

  當了他的秘書好多年,他對她的態度雖然不錯,該調薪什麼的,從也沒虧待

  她,但他們始終未有進一步的交集。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他生命中值得留心的的人。

  因此並不懂他為什麼會忽然想跟她聊聊。

  她是個好部屬,好到讓他能夠安心把所有公事都交給她,專注在自已喜歡的事上而無後顧之憂。

  但也就僅此而已,她不是他會想要去深入認識的人,她今天已二十六歲,早過做白日夢的年紀。

  楊堯修瞪著她,本想抗議她為什麼認定他肯定會忘記這件事,但轉念一想,他不就忘記了九年前的那個女孩嗎?就連她當了他五年的秘書,也渾然未覺。

  見她又開始處理公事,他忽然覺得那些東西很礙眼。

  「別弄了。」拿走她手上的卷宗,「都這麼晚了,去吃點東西。」

  她靜靜的望著他,「這些東西就算我現在不理,明天也是要弄的。」

  他沒好氣的瞄了瞄那些卷宗。「這些原本都是我的工作吧?我明天自己來弄就是,妳先別管了。」

  都已經瘦成那個樣子,還不按時吃飯?要不是他很確定自己給她的薪水在公司裡大概僅次於他和總經理,他會以為公司虐待她。

  她訝異的挑了挑眉,表明對他願意主動上班感到意外。

  「去吃飯吧!」被她瞧得狼狽。他忍不住粗聲道:「我有些事想順便問問妳。」

  「嗯。」她點點頭,這回沒再多說什麼。

  她沒料到他會帶她去吃火鍋,而且還是麻辣火鍋。

  結果她現在直瞪著紅艷的湯頭,就算再餓,看到也沒胃口。

  她歎了口氣,舉筷夾了白湯中的豆腐。

  還好這是鴛鴦鍋,她還有另一邊的東西可以吃。

  「試試看,這裡的麻辣鍋很棒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撈起辣鍋裡的肉片,放到她的盤子裡,「諾,這給妳。」

  「我不──」她因為他的舉動愣了愣,想告訴他她不敢吃辣的話又吞了回去。

  「怎麼了?」

  「沒事,謝謝。」她小聲道。

  只是片肉而已,應該…還好吧?何況這是他特地夾給她的呢!

  想想,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單獨吃飯,她是不曉得為什麼他會突然來了興致,但無法否認的是,她的內心確實因為一這點小事而雀躍著。

  她挑開肉片上的辣椒,遲疑的將肉片放入嘴中。

  出乎意料,那肉片不怎麼辣,入口時微麻,遺帶著濃濃的中藥香味。

  她略送了口氣,放心的咀嚼起來,覺得這不太辣的麻辣湯頭似乎還可以接受。

  但是,當肉嚥下肚後,一股強烈的辣味忽然自舌蔓延開來,像團烈火在她嘴中熊熊燃起。

  「唔!」她摀住嘴,一張臉漲得通紅,甚至覺得自己的唇也腫了。

  好辣、好辣!

  她連忙拿起桌上的酸梅汁,狠狠灌了好幾口。

  冰涼的飲料稍稍解了喉間的刺痛感,唇也不那麼疼了,但舌尖那可怕的辣味卻怎麼也驅不走,辣得她差點掉淚。

  她拚命的眨眼,等待那辣死人的味道慢慢退去。

  狠狠的瞪著那個張著口她的男人,她心中暗暗決定,無論如何也絕對不再嘗第二口。

  「妳不敢吃辣?」楊堯修在見了她誇張的反應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點。

  「廢話。」她氣呼呼的道:「辣成這樣子的東西是給人吃的嗎?我又沒有自虐傾向。」

  沒想到,他非但不感歉疚,還笑了出來。

  「笑什麼啦?」他的笑容讓她不自在極了。

  「芳芳,其實妳也挺可愛的。」收起笑容,他半認真的道。

  平常的她總是待人冷漠,感覺很難接近,比起那嚴肅的羅秘書,他倒覺得她現在紅著臉、氣鼓鼓的模樣像個正常人多了。

  她長得並不算漂亮,頂多……跟清秀沾上邊,但她現在的表情卻好生動好可愛,讓人很難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

  羅如芳沒說話,又喝了口酸梅汁,暗自慶幸自己的臉早就因那該死的麻辣鍋而紅透。

  「芳芳。」他又喊,喚這名字喚上了癮。

  「幹嘛?」她已經懶得去糾止他了。

  「妳為什麼沒跟我說過,我們曾經見過面呢?」到現在,他還是不懂。

  而她,當初怎麼又會找上他呢?

  她轉過頭,扯開嘴角,「不記得就算了呀,用特權進到公司這種事,也沒什麼好值得拿出來說的。」

  她雖然是笑著說的,但她的表情卻他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芳芳,你──」他忽地住了口。

  其實……還是怨的吧?怨他從不曾想起她。

  他這人呢當人家上司的也實在是失職,居然連向己最親密的部屬也不關心。

  若他曾多花一點點心思,就不會五年來都沒發現這件事了。

  「這白鍋的湯頭還不錯,煮青菜挺好吃的。」她淡淡的道,悠然吃著東西,像是不曾注意到他的懊惱。

  「妳為什麼沒有讀大學?」他忍不住想多瞭解她一些。

  羅如芳訝異的看著他,像是奇怪他怎麼會突然對自己感興趣。

  「那時我哪有錢讀書?」

  他怔了下,才想起她就是因為缺錢才找上他。

  「現在呢?有回去唸書的打算嗎?」一想到秘書換人,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她要真走了,他還不曉得再去哪生個這麼能幹優秀的秘書出來哩!

  幸好,關於這點他們倒是很有共識。

  羅如芳睨了他,「我若離職了,你大概一個月得換一個秘書吧!」

  當他秘書的辛苦,是旁人很難想像的。事實上她目前根本就等同於「楊氏食品」的地下副總,底下甚至還有其它替她處理事情的秘書,只是這事外界當然不曉得,甚至連公司內部許多人都不知情。只因她行事一向低調,處理事情時都是以楊堯修的名義進行。

  她也很好奇自己為何如此死心眼,明明曉得他心中沒有她,還能夠默默的留在他身邊,即使他從不曾回頭多看她一眼。

  「芳芳,妳真是太瞭解我了。」一聽她這麼說,他立刻鬆了大口氣,「妳可千萬別辭職啊!我不能沒有妳的。」

  羅如芳差點因為他的話噎到,咳了幾下才勉強順過氣。

  她瞪著對面的男人,忽然有些氣惱他的遲鈍。

  她從不敢奢望他會看上她,可他明明對她沒意思,卻又老是講出那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已嚴重造成她的困擾。

  她一手支著疼痛的頭,深深歎了口氣,「副總,請不要把你對待其它女人的方法用在我身上好嗎?」

  特意叫他副總,有一半也是說給自己聽的,暗戀他十三年這種事已經夠傻了,她不想再存任何幻想。

  「對待其它女人的方式?」他不解,「什麼意思?」

  而且,他總覺得那聲生疏的「副總」,聽起來頗為刺耳。

  她沒有看他,僅以筷子在調味醬上劃著一個個的圓,輕聲道,「你都不知道自己這種態度,很容易讓女人誤會嗎?」

  當初她就是被他這種不經心的關懷給騙了,一栽就是十三年,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始終沒有改變。

  「誤會?」他皺起眉。

  見他還是不懂,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道:「你老是對女人這樣說話,都不擔心對方會誤會你對她有意思,進而愛上你嗎?」

  真是夠了,搞不懂他為什麼那麼愛放電?他都不曉得這種自以為是的甜言蜜語很傷人嗎?

  楊堯修瞧著她氣憤的模樣,愣住了,也不曉得自個兒在想什麼,在腦筋還沒轉過來前,話已先脫口而出,「妳也會愛上我嗎?」可話才說完,他馬上懊惱自己的輕浮。

  他是瘋了不成,居然這樣調戲她?她是他的秘書耶!平常開開玩笑也就罷了,但這麼直接就太惡劣了。

  接著,他看到向來冷靜嚴肅的她變了臉。

  這使他不安起來,「芳芳──」

  該死,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楊堯修在心中咒罵著自己。

  「我吃飽了。」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因某種紊亂的思緒而漲疼,「你慢慢吃吧!我要回家了。」說完,便拿起皮包匆匆的朝門口走去。

  他怔怔瞧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已走出餐廳,才猛地醒悟,起身追了上去。

  「芳…如芳,等等!」他無暇去探究她蒼白臉色背後所含的意義,只想留住

  她,不管是為了向她道歉,還是有什麼其它不曾仔細思考的想法。

  他沒有回頭,腳步不停的朝停車場走去,直到臂膀被人從後面用力拖住。

  「放手。」她冷著嗓音道。

  此刻她沒有信心能再扮演好「羅秘書」這個角色,只想快點逃離窒人的氣氛。

  「如芳,妳聽我說……」

  「放手。」她又說了次。

  他稍稍鬆了手,卻不死心,「抱歉,我不是有意對妳說那些的。」

  楊堯修從不曾像現在般後悔自己的失言。

  他口頭輕佻慣了,在她面前一時改不過來,但與她共事的這幾年來,他其實

  從未將那些紅粉知己與她相提並論。

  他或許忘了那個跑來請求自己給她一份工作的女孩,就如同他忘了其它已分手的鶯鶯燕燕一樣,然而他很清楚這位羅秘書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始終與其它女人不同。

  雖然他還沒釐清,她在自己心中究竟算什麼。

  羅如芳站在原地,依然沒有轉過頭。「我很努力了,副總。」須臾,她開口,嗓音在風中聽起來有些顫抖,「我很努力不去想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很努力試著讓自己滿足於現在的環境,試著不越過那道界線,我真的很努力……」

  楊堯修怔住了。

    ☆          ☆           ☆

  從不知她對自己抱持著這種心情……不,或許他並非真不曉得,只是她並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因此,既然她安安分分的待在秘書的位置上,盡責,無所求,他也不想破壞他們之間微妙的默契。

  但他今晚為什麼要將這件事揭開來?

  真的是無心之過嗎?又或者是他在發現他的好秘書,居然有著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後而感到不甘心?

  他一直以為她很好懂,也以為自己夠瞭解她,可今天他卻發現原來不是那麼回事。說不清心裡那股悶疼究竟是因為惱她還是氣自己。但他的確因此而感到不舒服。

  他不喜歡被她排除在外的感覺。

  「為什麼連我最後的底線,你也要踩過呢?」她終於回過頭,那雙望著他的眼睛帶著他不曾見過的疲備。「我累了。楊堯修,你執意這樣做時,就等於抹殺了我這些年來的努力。」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說服自己跟那些女人是不同的,她是他的秘書!是能在公事上給予他最大協助的人。

  那些女人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從來沒有一個能久待。她很清楚,無論她們多美,多溫柔,當他厭倦時,便能毫不猶豫的離開。

  可她不一樣。

  五年的時間,她讓羅如芳這名字在他心中、生命裡,處於一個無法動搖的地

  位。縱使她不能待在最渴望的懷抱中,至少她知道自己是無可取代的。

  而若有一天她自他身邊消失,她曉得他會牢牢記住羅如芳這個人,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將她遺忘。

  這是她的驕傲,就算處於弱勢,她也有骨氣、有尊嚴。她的愛情,她會自己守護,不需要他的施捨和同情。

  她只求維持這樣的關係而已啊!為何連這麼卑微的願望,竟也是奢求。

  如今,他輕薄的挑開她層層的保護罩,直窺她最不欲人知的內心世界,將她密密收藏的心事大剌刺攤在陽光下,任他瀏覽閱讀。

  那令她無法忍受。

  「如芳…」他是真的後悔,想向她道歉。

  「很抱歉我失態了。」她吸了口氣,朝他點了點頭,「原諒我今晚得先回去,沒法跟你談什麼。」

  說完,便打開車門,上車,並發動車子。

  楊堯修站在原地望著那遠去的車尾燈,擱在身側的拳緩緩收緊。

  這晚楊堯修很難得的失眠了。

  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只要閉上眼,羅如芳哀傷卻又力持鎮定的神情便會浮現在眼前,狠狠的扎疼他的心。

  這不是他第一次為女人心疼不捨,但他沒想到,當對像換成她時,那疼痛的感覺竟是如此的鮮明,他彷彿能感覺到心底那道因她而生傷口,潺潺的冒出血。

  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她對他有這樣的影響力,或許是她平時表現得太過堅強冷靜,讓他沒有機會體驗為她心疼的感覺。

  一夜無眠,直到床頭鬧鐘顯示早上七點整,他終於放棄掙扎,自床上爬了起來。

  匆匆梳洗過後,他站在鏡子前,皺眉跟那麻煩的領帶奮鬥。

  只是不管他怎麼打,總是沒有她打的順眼。

  長久以來,那都是她的工作。

  煩躁的扯開領帶,他決定到了公司再請她替他打,順便……好好向她道個歉吧!

  昨天的事,的確是他過分了。

  當他早上八點整準時出現在公司,所有見到他的職員都呆住了,懷疑自個兒是不是產生幻覺。

  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副總幾乎不管公司的事,但大家知道的是,副總很忙,一年難得出現公司幾次,每次間隔至少三個月以上,因此當看見昨天才來過公司的副總再度出現,他們忍不住大為訝異,更別提那些熟知內情的職員,更是差點掉了下巴。

  但他沒心情去理會部屬們是怎麼想的,略略點頭當作打了招呼,便急急朝羅如芳辦公的地方走去。

  秘書室的門是關的,他沒有敲,直接開了門。

  「啊!」一道女聲驚慌的響起,接著是東西摔落在地上的聲音,顯然是被他的突兀舉動嚇到了。

  他皺起眉,瞪著那位很眼熟的女員工。

  「副、副總?你怎麼來了?」姚恬恬結巴的問道,手中還拿著眉筆,桌上擺著瓶瓶罐罐的化妝品,看起來正化妝到一半。

  到了公司不工作還在化妝,照理他這身為副總的人見到該要念個兩句,不過現在的他無心理會這點小事。

  「芳…嗯,羅秘書人呢?」巡了這不大的辦公室一眼,在見不到想見的人後,楊堯修的心莫名焦躁起來。

  眼前這女人他有一點印象,好像叫什麼甜的,想不起來,他一向不太會去記無心追求的女人的名字,對辦公室戀情也沒太大興趣。

  他只知道她是羅如芳的助理秘書,專門替她處理事情,她們兩人共用這間秘書室。

  「羅秘書喔……」姚恬恬彎身將掉在地上的鏡子撿起來,並忙把化妝品一一收進抽屜,「我不知道耶,今天好像還沒看到她……不過有點奇怪,平常她都七點半之前就來公司了說。」

  她吐了吐舌。

  真倒霉,難得今天睡遲了,只好匆匆趕來公司再上妝,沒想到居然被副總抓包。

  不過更神奇的是羅秘書的未到與副總的早到,能在辦公室裡見到副總已經很難得了,特別是還這麼早,而羅秘書的遲到更是稀奇。

  「沒看到她?」他的臉色沉了沉,一種慌亂的感覺襲上心頭。「你應該有她的手機吧?」

  她為什麼沒有來上班呢?是還在惱他昨天的失言嗎?

  不不不,或許她只是因為中途遇上什麼事,所以才晚到吧!

  楊堯修不斷的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卻效果有限。

  他心底可清楚了,要一向待已甚嚴的羅如芳遲到,那絕對比他這時候來公還不可思議。

  「我打打看。」姚恬恬立刻拿起桌上的手機,很快就找到通訊錄裡的電話,她撥了號,並將手機放至耳邊,聽了好一會,卻搖了搖頭:「沒人接呢!電話轉進語音信箱了。」

  聞言,他的心「咚」的直直往下沉。

  可惡,她會去了哪兒?

  「我知道了,謝謝你。」他滿心焦急,但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忍住了氣,對著姚恬恬交代:「要是羅秘書進辦公室,麻煩通知我一下,並要她務必到我辦公室找我。」

  「喔,好。」姚恬恬乖乖的點頭。

  瞧副總一副失落的模樣,該不會是因為公司的事不知道怎麼處理,才急著找羅秘書吧?在羅如芳身邊跟久了,她是少數知道其實羅如芳幾乎等於是目前公司決策者之一的人。

  「謝謝。」既然想找的人不在,他也無意多加逗留。

  只是當他正要跨出秘書室時,又似想到什麼,忽然回身走到羅如芳的辦公桌前,拿起那份昨天晚上她處理到一半的卷宗。

  然後,他走了出去。

    ☆          ☆           ☆

  在繁華喧鬧的台北市區的某條小巷裡,一早便飄著濃濃的咖啡香。

  位於巷底的,是間很小很小的咖啡店。

  雖然店面只有二十來坪大小,唯一的店員也只有老闆一人,可或許就是類似家的感覺,讓身處其中的客人心情都能放鬆下來。

  也是因為它位置隱密,知道的人不多,才能保有現在的寧靜安適。

  像現在,店裡便只有兩位客人。

  「如芳,你昨晚沒睡好嗎?」鄭玉倩皺眉瞧著她那淡妝也遮不住的憔悴,關心的問道。

  羅如芳愣了愣,扯出一抹微笑:「是啊,昨天想公事想得晚了,沒睡好。」

  她撕了塊小圓麵包,低頭嚼著,藉此避開對方打量的視線。

  「你啊,別老是忙著公事,小心累壞了身子。」鄭玉倩心疼的道。

  唉,這孩子怎麼一直都是這麼乖巧懂事?哪像她那個渾球兒子……

  八、九年前,當如芳還只是個倒茶小妹時,她就注意到這個乖巧勤奮的女孩了,也因此,當一有機會,她便將她安插在兒子身邊,原是希望能藉著她讓堯修變得有責任感,沒想到他居然把事情通通推給一個小秘書。

  「董事長您在說笑吧?哪有老闆叫員工別努力工作的?」聽到鄭玉倩關懷的話語,羅如芳的心頭不覺一暖。

  「還不就你這孩子老讓人操心?」鄭玉倩白了她一眼,「跟你說過多少次,別替堯修做那麼多,把自己弄得這麼累,何苦呢?」

  雖然這一年來她人在美國,台灣的事有些鞭長莫及,但兒子是她生的,豈會不曉得他是什麼德行。

  「沒關係的,是我自己想做。」羅如芳回望著她,眼中有著被關懷的感動,「而且公司也給我很優渥的薪水呀!」

  若說這些年來,楊堯修是她努力的原因,那麼,楊夫人鄭玉倩便是支撐她堅持至今的動力。

  鄭玉倩今年五十多歲,不崇尚名牌的她只穿了身舒適的休閒服。

  她身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配件,唯一看來值錢的就是左手無名指上那枚鑽戒,祥和的模樣,讓人很難想像她其實是個幹練的女強人,甚至還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

  據說,她手上的那枚鑽戒,是她三十二歲那年,當楊氏迅速在南台灣崛起時,丈夫楊興宏特地買來送給這位自二十歲嫁給他後,便跟著他吃苦打拚的妻子。

  不過,男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錢,有了地位,身邊的女人也就多了起來,而鄭玉倩從來就不是什麼絕世美女,也不愛打扮,真要比,怎麼比得過外頭那些年輕貌美的女人?

  最初,她也怒過,但這些年來,她專心經營財務陷入危機的楊氏食品,無暇理會那些爭風吃醋的事,之後更於一年前搬到美國,正式淡出楊家。

  她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認命或是想眼不見為淨,只是學會將丈夫自心頭最重要的位置,慢慢移至無關緊要的角落。

  「說到公司,陳總前些日子還向我大大的誇獎你呢!」鄭玉倩笑道:「他對你在關企整合大會上,提出以楊氏食品這半年新推出的養生食品作為贈品的想法,可是讚不絕口,如此不但節省了禮物的成本,也同時撤銷了我們的產品,而且關企員工們對這一系列的養生食品反應似乎都不錯。」

  「不過是突發其想罷了。」羅如芳彎起唇角,輕啜了口咖啡。「現在食品市場如此多元化,竟爭激烈得很,所以啊,能夠從內部深耕推行,為什麼要放過?」

  鄭玉倩瞧著她的眼底,滿是讚賞和疼愛,忍不住歎道:「真可惜,為什麼你不是我女兒呢?我老了,公司若能交到你手上,肯定會比現在更好。」

  「那可千萬不成,我不是那塊料,也只想當個小秘書而已。」羅如芳搖搖頭,笑道。

  她沒說出口的是,若當了鄭玉倩的女兒,那她和楊堯修豈不成了兄妹,雖然她不敢奢望有一天他會看上她,但也不想成為他的妹妹呀?

  「胡說,你要不是那塊料,世界上還有幾個人能勝任?」說到這,鄭玉倩像是想到什麼,忽地自嘲的笑了:「是說──我和堯修大概也就只剩下這間公司可以依靠了吧!」

  羅如芳拿著咖啡杯的手一頓:「什麼意思?」

  「堯修他爸的遺囑出來了。」對於這個她早就漢女兒的部屬,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這份遺囑的內容本該是機密的,不過我還是得到了消息,聽說這些年來他對堯修挺失望的,再加上對我也已沒了情分,加此只打算把本來就是我在經營的楊氏食品和天母那棟樓留給我們母子。」

  楊興宏自多年前便漸漸將手中的股份分給眾房妻兒,旗下的子公司也交由下一代經營,但就算扣除股份,他手邊擁有的資產仍是驚人,引得眾人覬覦。

  「是嗎──」羅如芳喃喃的道,她看著手中那杯拿鐵上飄浮著的葉子圖案,隨著她手微微搖晃而流動著。

  楊氏食品是楊氏的最初創建的公司,但二十幾年過去,傳統產業逐漸沒落,前幾年楊氏食品連年虧損,幾乎經營不下去。

  楊家的男人都視為燙手山芋,偏偏又是楊氏的根基,沒人想接,擱在那兒又不是辦法。

  鄭玉倩便是在那時接手。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整頓,選用人才,讓公司逐漸轉虧為盈,接著又花了三年的時間,弭平先前的巨額虧損,一直到近幾年,公司的營運狀況才重新上了軌道。

  羅如芳在公司待了九年,這期間公司的轉變她當然都看在眼中,是打從心底佩服這們董事長的,而且也是因為有鄭玉倩作為榜樣,她才有辦法努力不懈至今。

  而今,楊氏食品當初分明是楊興宏不要的東西,他居然打算將這留給陪他走過近半個世紀的妻子?

  這種男人,也難怪會生出楊堯修那傢伙。

  喔,不,楊堯修雖然喜新厭舊了點,但好歹在男女關係的維繫中,一次也只交往一個對象,相形之下,檯面上就有五房妻子的楊興宏,簡直是個大混蛋。

  只是想起昨天和楊堯修吃飯的情況,她的神色又黯了下來。

  「這樣也好,反正我們母子本來就不求楊家什麼。」鄭玉倩淡淡一笑。「身邊豪門,表面上風風光光,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特別是那些楊家人,總非要將對手趕盡殺絕,才得以安心。」

  只是對於自己曾視為天的男人,最後竟下這樣的決定,她難免感慨。

  羅如芳動了動唇,本想講些安慰的話,但又覺人家的家務事不方便外人多嘴,終是沒說。

  「好啦,我這老太婆拖你吃個早餐吃了這麼久,你大概也煩了。」鄭玉倩一口飲下剩餘的咖啡。「我猜你現在腦袋裡想的八成又都是公事了,我還是早些放人吧!」

  聞言,羅如芳笑了笑,沒說其實自己現在心裡是在擔心她和楊堯修。

  「董事長今天不進公司嗎?」她問。

  「甭了,人老了,身體也不管用了,到現在時差還沒調回來。」鄭玉倩擺擺手,「我等等要回去休息了。」

  「嗯,您可要好好照顧身體啊!」羅如芳關切的道,這些年來,她可是最疼愛自己的長輩。

  「我會的,你去忙你的吧!」
第四章


  陪鄭玉倩吃完早餐,步出咖啡館,羅如芳忽然想到該打電話跟助理確認今天的行程。

  不料,她在皮包裡摸索一陣都找不到手機後,這才發現自己忘了帶出門,因此又急匆匆趕回家。

  當她衝回家,抓起放在客廳的手機再趕到公司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想到昨天還沒做完的工作,她肯定自己今天有得忙了。

  朝警衛點了點頭,她小跑步的進了公司。

  她直接朝辦公室走了進去,她上班是不需要打卡的,反正也沒有必要,多數時候她都是最早到,並且最晚離開的。

  「羅秘書,你終於來了!」當她走進秘書室時,姚恬恬激動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謝天謝地。」

  「怎麼了?」她也不過晚到了點,怎麼恬恬一副天要塌了的樣子?

  羅如芳走到坐位,卻發現昨天放在辦公桌上的卷宗居然不見了,她蹙眉,翻了翻桌上那疊厚厚的文件。

  怪了,怎麼會失蹤呢?那可是很重要的東西呀!

  「羅秘書,你先別管其他事了,快點去找副總,他找了你一整個早上呢!幾乎是第十分鐘就打內線來問你進公司了沒。」真不曉得是什麼事讓副總急成那樣。

  「副總?」她一呆。「你說……楊堯修?」

  「當然啊!」公司裡只有一個副總吧!「他一直在找你……」

  話還沒說完,秘書室的專線又響了起來。

  羅如芳不禁從皮包裡掏出手機看了看,果然有好多通未接來電。

  剛才趕來時太匆忙,都沒發現。

  「一定又是副總。」姚恬恬嘟囔著,拿起話筒,「喂,副總,有,有……羅秘書已經來了,我請她馬上過去找您……」

  她丟給羅如芳一個「看吧」的眼神。

  真是奇了,楊堯修一大早就跑來公司,還急著找她是要做什麼?羅如芳不解的想著。

  是想為了昨天的事向她道歉嗎?

  其實回家後,她便覺自己失態了。

  昨晚的事不全是他的錯,她也要負一部分責任。

  早就知道他是那樣的人了啊!他對她講那些根本是無心的,也許本來只是想開個小玩笑,是她自己做賊心虛才會反應如此激烈。

  當然,若說她不在乎昨晚的事,那絕對是騙人的,但單戀他是她自己的事,不該把氣出在他身上。

  所以,如果今天他要跟她說什麼道歉的話,她想她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並且告訴他沒關係的。

  縱使,在她心底的某一角,的確因為這件事感到受傷,而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走出秘書室。

  副總辦公室就在旁邊而已,站在他的辦公室前,她正想抬手敲門,門卻忽然被人從裡面用力拉了開來。

  她抬頭,迎上一雙深沉的黑眸。

  羅如芳呆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定了定神,強迫自己不去逃避他的視線,「副總,您找我有事嗎?」

  這樣語氣夠不夠嚴謹有禮又不顯生疏呢?她不清楚。

  她不曉得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和語氣面對眼前的男人。

  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因為昨晚的事而開始刻意躲避他,但她也沒辦法在他曉得她的情感後,不能像過去那樣毫無顧忌的跟他相處,她沒有那麼厲害。

  可話才說完,男人的臉色便忽地沉了幾分,她還來不及猜測他變臉的原因,便被他迅速的拉進辦公室,關門。

  被他強而有力的雙臂困在門板和他之間,他們靠得好近,近到她覺得自己的心臟怦怦的跳得飛快,而她也只能愣愣的瞧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

  「副總,你……」過了一會,她才勉強從喉間擠出聲音。

  「我不會打領帶。」他突兀的開口。

  「啊?」她呆住。

  「我說,我不會打領帶。」他又重複一次。

  她眨眨眼,視線從那張好看的俊臉慢慢往下移到寬闊的胸膛,然後看到一條可憐兮兮的布條被打成奇怪的結,鬆垮垮的掛在他脖子上。

  「喔,」羅如芳回神,咬唇忍住突來的笑意。「不是這樣的。」

  剛才的不安和緊張退去,她習慣性的伸出手,解開那個亂七八糟的結,然後利落的打了個新的,並調整了下領帶的位置。

  「好了。」她滿意一笑,抬起頭望向他,這才驚覺他的臉離她實在太近了。「呃……副總?」

  下一秒,她發現自己被一個強勁的力道狠狠擁進懷裡。

  她慌張的想掙扎,然而男人的胸膛是如此寬厚,像是包容了她的喜怒,令她沉醉不已,舒服得幾乎歎息。

  但,只是幾乎而已。

  她沒忘記他是楊堯修,她的上司,也是最不可能會愛上她的男人。

  她張嘴想說什麼,他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別走。」那聲音低啞得不似從他口中迸出:「拜託你,別走。」

  那彷彿帶著暗示的句子,令她貼在他胸前的臉倏地紅了起來。

  她清了清喉嚨,低聲開口:「我沒有要離職,你……先放手好嗎?」

  這擁抱太溫柔,她承受不起。

  可他仍未放手,唯有將她按在自己胸前,他才感到踏實,才能暫時遺忘早上找不著她的失措感。

  「今天早上,你沒來公司,打手機和你家電話都沒人接,還以為你生我的氣,想離開楊氏了。」他坦承自己的惶恐。

  他一直知道,她在他心中跟其他女人是不同的,然而在今早之前,他從未想到她的離去會造成他如此大的驚慌。

  從早上八點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三個小時的時間,卻令他嚴重心慌意亂。

  就算這幾年來,他們一直僅維持上司與部屬的關係,就算過去他也常好幾天沒見到她,但直到在以為失去她時,他才明白她在他生命中的份量,早已遠超出他的想像。

  從前好幾天沒見也無所謂,是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回頭,就能看到她還在身邊,可如今只要一想到某天她會自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就感到恐慌。

  「噢。」她應了聲。沒發現自己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公司給我的福利這麼好,我怎麼可能會離職?又不是想不開。」

  「那就好……」他長長吁了口氣,將那纖細得過分的身軀擁得更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她笑了笑,說服自己,他不是故意輕薄,只是習慣以這種方式表達情感。對於這個溫暖的擁抱,她用不著生氣,也不該自作多情。

  畢竟,她是有資格讓他緊張的,不是嗎?她可是他最得力的部屬呢!失去她絕對是他的損失。

  「你是怕我若走了,就沒人替你處理公事了吧!你放心,我如果哪天要離開,會先把你教會的。」

  「我才不……」他不覺皺起眉,講到一半的話忽然頓住,改口道:「那你可沒有機會離開了,因為我永遠也學不會。」

  哼哼,反正他最擅長耍賴了,接下來的日子,他絕對會死賴著她,讓她再也走不了。

  聽到他任性的話語,她反而心中舒坦許多。

  呵,這樣就夠了,雖然不是因為愛她,但至少他很在乎她。

  已經夠了,真的。

    ☆          ☆           ☆

  「要我永遠留下來也行。」閉上眼,她假裝其實自己是這場感情裡佔上風的那一個。「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聽她這麼說,他不覺大喜,「你說,不管你要什麼條件,我都依你。」

  「話別說得太滿。」她苦笑。「要是我逼你娶我怎麼辦?」

  既然他都知道了她的心意,再隱瞞未免太做作。

  「娶……你?」他果然愣住了,還真沒想過她有可能這麼刁難。

  「我開玩笑的。」輕輕推開他,她不想承認自己因他的錯愕和震驚而受傷。

  都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對她也沒意思,還開這種玩笑做什麼?

  「等等……」他攫住她的肩膀,爆出一句驚人的話語。「如果那是你的條件,我娶!」

  若那是她想要的,他願意給!

  父親的花心,讓他從來就不相信婚姻,也不打算跟誰結婚,但他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娶如芳,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愛她。

  他只是……只是想留住她而已。

  如果婚姻是留住她的手段,那也未嘗不可。

  各式各樣的女人在他身邊來來去去,他從不曾留過誰,可唯獨她,就算用盡手段,他也想將她留下。

  無關乎公司或是領帶這種小事,就只是……很單純的想要留住她。

  羅如芳愣愣的瞧著他,令她訝異的是,那雙好看而堅定的黑眸中,竟沒有一絲遲疑。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他對她其實也……

  「別開玩笑了!」她喘著氣,甩開腦中那荒謬的念頭。「我剛只是說著玩的。」

  「喔。」他失望的垮下臉。「那你究竟要我答應什麼?」

  唉,比起那未知的條件,他倒覺得把她娶回家說不定還簡單得多哩!

  「我……」想到先前在咖啡館裡,鄭玉倩對她說的事,她啟口道:「最近工作量太大了,我累了,你玩了一年也該玩夠了吧?我的條件是以後你要天天來上班,就算只處理一點點事情也好,總之,就是得來公司。」

  那棟位在天母的房子先不論,若說楊氏食品將會是他和董事長唯一分得真正有價值的資產,那麼她一定要讓他多加熟悉公司的運作才行。

  「唔。」天天來公司啊……

  「當然,你可以不答應。」她故作無謂的聳聳肩。

  其實她很清楚,就算他不答應,自己也還是會很沒骨氣的留在他身邊,但既然他都說了願意答應她任何條件,總要試試看嘛!

  「好好,我答應你,以後每天乖乖來公司上班,可以吧?」他連忙舉手投降。

  瞧他急著想討好她的模樣,羅如芳忍不住笑了。「真的?可別忘了你現在說的話呀!」

  「我絕對不會忘的!」他立刻保證。

  她笑笑,垂下頭。

  一下下就好,就讓她多沉醉一會吧!此刻,假裝他的著急和關心,是因為真心在乎她,而非因為她是羅秘書。

  然後,從下一分鐘開始,她會繼續當他的好秘書,在公事上協助他,就像過去她一直做的那樣。

  就先……這樣吧!

  時光,總在不經意間,從指縫中流逝。

    ☆          ☆           ☆

  轉眼,新年就這麼來到了。

  春節前的那個星期,辦公室裡人心散漫,大家只想著該怎麼度過美好的農曆春節假期,無心工作。

  當然,還是有某個人例外。

  羅如芳坐在位子上,雙手飛快的敲著鍵盤,趕著把工作做完。

  今天是星期五了,明後天不上班,她得在下午前把事情處理完。美國那邊才好動作。

  姚恬恬從中午過後就失蹤,八成是溜到哪兒去串門子吧,但她知道現在大家都沒心情上班,也就睜隻眼閉只眼。

  「芳芳,你怎麼還在忙?」

  她抬起頭,看到楊堯修正站在秘書室門口,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你來得正好,簽名吧!」她拿起桌上的文件,遞給他。

  他沒多問什麼,走到她的桌子旁,看也不看就拿起筆乖乖簽名畫押,然後交給她蓋章。嗯,當然是他的章啦,不過一直以來都是放在她那裡。

  「我看全公司大概只剩你還在拚命了。」她搖搖頭。「晚上公司尾牙,你該不會想忙到開席前一刻才去吧?」

  「有何不可?」說真的,事情都忙不完了,她還真不想去參加什麼尾牙。

  下星期二小年夜,星期三就除夕了,事情若不趕緊處理完,等拖到過完年回來再弄就太遲了。

  「你啊,別老是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楊堯修搖搖頭,走到她身後,大掌放在她肩上輕輕揉按著。

  她先是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很快便放鬆下來。

  緊繃酸麻的肩膀在他徐緩有力的掌中舒展開來,這幾個月來太習慣他按摩的力道,身體立刻就投降了。

  羅如芳歎了口氣,認命的放下手邊工作,像貓兒似的瞇起眼。

  她就是抗拒不了他的溫柔,偏偏近幾個月來他又總是黏著她。

  一開始她還試圖掙扎,但後來明白到自己根本躲不開,就懶得躲了。

  若是感情可以由人心控制,她也就不會傻傻的愛了他十幾年。

  而這幾個月來,他還真的都有乖乖來上班,雖然老是遲到早退,但至少有來露露臉,簡直嚇壞了公司員工。

  只是他顯然貫徹了「永遠也學不會公司的事」這一點,每天來公司都只在擺笑臉色誘女員工,再不就是跟在她身邊轉。

  不管她如何企圖教會他一些基本的東西,他都只是以滿是興味的眼神瞧著她,從來不說自己到底懂了沒,到最後總是她被他看得滿臉通紅,落荒而逃。

  而且她敢保證他絕對有在背後笑她。

  羅如芳慢慢合上了眼……

  算了,朽木不可雕!反正他有來公司,她就該滿足了。

  還記得幾個月前,他以為她氣得要離開的那天,她匆忙找不到的那份卷宗,後來發現原來在他桌上,而且居然都已經處理好了。

  那些東西雖然不難,但很煩人,要她處理,可也要一整個早上呀!沒想到他居然兩、三個小時就搞懂,而且處理好了,當時她還以為他其實很有潛力。

  不過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後,她已經完全放棄這種想法,他根本無心於工作,那次八成是給他蒙到的。

  楊堯修看著那顆微垂的小腦袋,唇邊淡淡揚起微笑,她就是這點可愛。

  平常裝得很冷漠嚴肅的樣子,可是他很快就發現,她其實就像只高傲的貓兒,只要被摸了兩下以後,就會溫順的趴在那兒,先前的拘謹再不復見,偶爾還會發出呼嚕呼嚕的滿足聲。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喜歡看著她,不管是嚴肅的她,臉紅的她,生氣的她,還是現在這個溫馴乖巧的她。

  唉,她一定不曉得,每回她很認真的想教他什麼,卻誤以為他都不吭聲根本是在找她麻煩時,他也很冤枉的啊!

  他是真的看她看得入迷,而不是存心想刁難嘛!

  但那就是愛情嗎?他不認為。

  她在他身邊待好久了,給他的感覺太自然、太舒服,無法像他那些歷任女友,為他帶來任何驚艷或是新鮮感。

  可儘管這樣,他還是喜歡黏著她,或許是先前以為她離開了的感覺令他太害怕,他總擔心她有一天真的會離開。

  「芳芳,事情不用急著處理沒關係,又不會長腳跑了,就算等過完年回來再弄也不遲啊!」他柔聲勸道。

  明明每天都有盯著她乖乖吃午餐,她還是瘦得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

  羅如芳微張了眼,咕噥著。「機會不等人的。」

  「那就放過呀!」他不以為意。「世界上有那麼多機會,公司也不見得就缺那一個。」

  她回頭瞪了他一眼。「到底公司是你的還是我的啊?」

  他才是公司未來的接班人,怎麼比她還不在乎?

  他笑了笑。「這問題問得真好,我也想知道呢!我這個小老闆都不在乎了,你又何必把自己累成這樣?」

  「敗家子!」她沒她氣的罵道。

  他哈哈大笑,對於她的批評不以為意。

  「好啦!我說真的,你別忙了,看要去跟其他人聊聊天或是出去走走都好。」明知道她肯定不聽勸,他還是忍不住道。

  羅如芳本來想反駁的,但或許是真的累了,也或許是因為他揉按的力道太舒服,因此她只是淡淡應了聲:「嗯!」

  「咦?」沒料到她這麼好說話,反倒是他吃驚了。

  「尾牙那天蹺班,不是楊氏員工的傳統嗎?」是說在楊氏吃了九年尾牙,她還沒蹺過班哩!今年第十年,總要來點不一樣的。

  「你的意思是?」

  「當著上司的面蹺班總是不好吧?」她微微一笑,那難得一見的笑容幾乎令他失了神。「所以副總,你要帶我蹺班嗎?」

  然後……楊堯修就帶著她蹺班了。

  而且他以這時候開車出去也沒地方停為理由,不願開車,反而興致勃勃的拉著她去搭捷運。

  只是,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搭捷運,而她最後一回搭捷運,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兩隻搞不清狀況的菜鳥研究了好一會才確定下站的地方。

  即將放假的週五下午,捷遠站人潮相當多,她不容易擠進車廂,在一陣混亂中他們差點被人群衝散。

  楊堯修連忙捉緊她的手,以免走散。

  所幸他們想友逛的地方才幾站的距離,一會就到了,他們很快得以逃離擁擠的車廂。

  踏出捷運站時,迎面襲來的冷風,令只穿了兩件薄衣的羅如芳忍不住瑟縮了下。

  在室內待久了,她都忘了外頭正冷著呢!

  氣象報告說週末有寒流來襲,溫度比前幾天下降不少。

  但這並不影響人們對於即將過年的興奮心情,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得很。

  她輕輕吐了口氣,便見一團白煙自嘴中呵出。

  不過,儘管身子冷得發顫,可也不知是跟他蹺班這事令她興奮,又可是街上歡鬧的氣氛感染了她,她的情緒竟莫名的高亢起來。

  而且被他握住的手,暖暖的,很舒服。

  「好多人喔!」走在街道上,她有點被嚇到。

  也太多人在街上溜躂了吧?現在明明是上班時間耶!

  「當然,現在可快要放長假了,除了服務業,這種時候還像你一樣在公司拚命的人也不多了。」他低頭瞧了瞧她。「你會冷嗎?」

  「呃……我……」

  她話還沒說完,他就已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羅如芳呆了呆。

  這舉動,她見他對其他女人做過的,但卻從來沒用在她身上。

  那外套還留有他的體溫,很暖和,她甚至可以嗅到上頭屬於他的味道。

  「走吧!」他很自然的再度牽起她的手。

  她瞪著那只牽著自己的大掌,忽然有股衝動想問他這到底算什麼。

  唉,還是別想太多吧,她不斷告訴自己,這是他的習慣,習慣而已!

  只是,過沒多久,她還是受不了了。

  「你這樣牽著我,不怕被媒體拍到嗎?」她忍不住出聲。

  「為什麼要怕?」他瞧了瞧她,反問。

  他恣意慣了,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他的觀感。

  「我的意思是……」她頓了下。「你不怕被你的女朋友誤會?」

  他換女朋友的速度極快,但至少每段交往期間都只有單一對象,被拍到「劈腿」總是不好吧?

  聞言,楊堯修忽然停下腳步,低頭覷著她。

  「怎、怎麼了?」他專注的眼神令她微微心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女朋友了?」他的語氣中似乎有著不滿。

  「啊?」沒有嗎?

  「這幾個月我都依你的意思,乖乖來公司上班了,哪有空交女朋友?」他沒好氣的問著。

  羅如芳有些傻眼。

  這……所以他大少爺是怪罪她嗎?

  可不知怎的,面對他的指控,她的心情卻莫名的好起來。

  她能否假設,他的意思是她比那些女朋友重要呢?

  不過想歸想,她嘴上仍是道:「少來,你明明每天遲到早退的,哪會沒時間?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受得了。」

  過去他身邊的女人可從沒間斷過。

  「嗯……」他偏過頭,認真想了下。「其實你不提,我還真忘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交女朋友了。」

  這倒是件奇事呀!

  他從來就不否認他愛女人,而且愛得膚淺又喜新厭舊的很。

  打從十幾歲頭一回交女朋友至今,這好像是他空窗期最長的一次,而且更令他不解的是,就算意識到這件事,他也沒有再交女朋友的衝動。

  「騙人。」哼,她才不信他的鬼話。

  「是真的好嗎?」他喊冤。「我是偶爾會蹺班……嗯,好啦,我承認我常蹺班,可回家都在畫畫,哪有空交女朋友?」

  明知道他講這話裝可憐的成分極高,但聽到他喊忙,她心底多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明明曉得他不愛處理商場上的事,她還硬要他上班,想來他能夠畫畫的時間縮短了不少吧?

  「你……真的那麼喜歡畫畫嗎?」她問得遲疑。

  想想,進家族企業也不是他願意的事吧?

  「比上班有趣多了。」他撇撇嘴。

  雖然他看似漫不經心,但她就是知道,他的確熱愛那以色彩架構而成的世界,她咬咬唇,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或許,她該像以前那樣,任由他去做喜歡的事才對。

  「啊,有冰淇淋!」楊堯修忽然驚喜的道,趁著她還沒反應過來,拉著她便往冰淇淋店走。「我們去吃吧!」
第五章


  一直到被拖進店裡,羅如芳才反應過來。

  她瞪著透明冰櫃裡五顏六色的冰淇淋,傻眼了。

  「你要吃……冰淇淋?」有沒有搞錯啊?她剛看了下外面的溫度計,才十三度耶!

  「是啊。」他看了看琳琅滿目的冰淇淋,有些失望。「居然沒有提拉米蘇口味的……」

  羅如芳不可思議的環顧了下店內,一個客人都沒有。

  這證明了果然不是她大驚小怪,正常人應該都不會想在這種天氣吃冰吧?

  「好了。」在她發呆的同時,他已點好口味,付了錢,拿起冰淇淋,便拉著她往樓上走去。

  這家店二樓看出去的街景出奇的好。因為都沒有客人,他們選擇了靠窗的位置。

  「要吃嗎?」他遞給她一支塑膠湯匙。

  她搖搖頭,接著又忍不住問道:「你真的都不冷?」

  「會不會冷跟吃冰淇淋是兩回事。」見她沒有興趣,他也不發為意,自個兒吃了起來。

  她看闐他吃冰淇淋的模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忽然開口。「我妹妹也很喜歡吃冰淇淋。」

  「哦?」他抬頭瞧了她一眼,有點意外她會主動提到自己的事。

  通常她不太跟他談私事的。

  羅如芳沒有注意到他的訝異。

  回憶一旦打開,往事便一幕幕躍入腦海。「她說啊,有個很好的大哥哥曾送過她一支冰淇淋,而且對方在我們姊妹最窮的時候,給了我們一千元,讓我們得以生活。」

  想到過去曾受過的苦,再對照如今的生活,不管怎麼說,她實在該感謝楊堯修。

  楊堯修挖冰淇淋的動作頓了下,略略皺了眉,不知為何聽到她的話,心裡竟有種不舒服感。

  是為了她說起過去生活很困苦,也是因那個在他什麼也不知道時,適時在她生命中出現,並幫助了她的男人。

  一千元對他來說,根本是掉在地上也懶得撿起來的東西啊!可想而知,她過去的生活是他絕對無法想像的艱辛。

  為什麼那個時候幫助她的,不是他而是別人呢?為此,他居然感到懊惱不已。

  將冰淇淋送入口中以掩飾複雜的情緒,他換了個話題。「你和你妹妹感情似乎很好。」

  「是啊。」提起妹妹,她的眼神變得柔和。「如希是我帶大的,我們感情當然很好了,其實就某方面來說,她更像是我女兒。」

  瞧著她難得的溫柔,與平常在公司嚴肅的形象截然不同,他才明白,原來她也可以流露出這樣柔美的模樣。

  然而,一憶及她的轉變是因為她妹妹,而不是他,他忽然覺得向來愛吃的冰淇淋沒了滋味。

  他不懂,她是喜歡他的,不是嗎?為什麼她的表現卻跟那些愛慕他的女人都不一樣呢?

  她不依賴他,不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在辦公室中,她對於公事的專注程度遠勝於對他,有時他都覺得自己還比較在乎她。

  「啪。」的一聲,塑膠湯匙跌落在地。

  在察覺自己因為煩悶而下意識做出摔湯匙的舉動時,楊堯修才驚覺不對勁。

  他瞪著地上湯匙,內心震撼不已。

  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她的一言一行便足以牽動他的情緒?

  他變得貪看她的各種面貌,開始在乎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甚至在意她重視親人更勝於他……

  真是太荒謬了,明明是她在暗戀他,為什麼現在搞得好像他才是愛得比較多的那個人?

  「啊?」渾然未覺他複雜心思的羅如芳輕呼一聲,將另一支幹淨的湯匙遞了過去。「喏,這給你吧!」

  他繃著臉,默默接過湯匙。

  「你……在生氣嗎?」這才後知知覺的發現他的臉色不對,她有些不安的問道,一邊在心中思索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

  「沒有。」他當然不會承認心中所想,因此隨口胡話了個理由,「我只是想到我那些親愛的弟弟妹妹而已。」

  拜他生性風流的父親所賜,他有六個弟妹,分別由五個不同的女人所生,這群弟弟妹妹跟他這放蕩不羈的大哥可不同,個個從小就從他們的母親那兒學會怎麼巴結老頭子。

  羅如芳愣了下,想起這些年來聽到關於楊家的傳聞,頓時感到歉疚。

  「抱歉,我不是有意讓你想到那些……」

  在楊氏食品工作了這麼多年,她也知道他那些弟弟妹妹是什麼樣的角色。

  他們兄弟姊妹之間並沒有手足的情份可言。

  楊興宏各房太太之間的明爭暗鬥可激烈了,耍小手段,誣陷的伎倆層出不窮,再加上他外頭的女人,不管在檯面上還是背地裡,都鬥得極凶狠。

  過去鄭玉倩接下經營不善的楊氏食品,公司瀕臨倒閉危機,而楊堯修更擺明對楊氏沒興趣,所以儘管他是嫡長子,但一來無野心,二來又不得寵,他們便不大將腦筋動在大房上。

  可近幾年來公司漸漸有了起色,去年新推出的幾樣養生食品更是大賣到全台灣都缺貨,她可以感覺到那些人又慢慢的注意到楊堯修母子。

  生在這樣的家庭,很痛苦吧?

  在外人眼中,他是個天之驕子,然而認識他這麼久,她曉得他一點也不希罕楊這個姓氏。

  「不提他們了,談談你妹妹吧!」不想多提那些掃興的事,他只好將話題兜回另一個其實他也不怎麼有興趣的上面。

  「你說如希呀?」談到妹妹,她的眼睛又亮起來,此刻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彷彿散發著某種光芒,教他移不開視線。「她很聰明,也很漂亮和貼心,過去我們姊妹日子過得不好,她一直覺得對我很過意不去,認為都是因為她,我才會那麼辛苦,因此上了高中後,便沒再跟我拿過半毛錢。」

  「其實,以我現在的薪水,多養三、四個妹妹也綽綽有餘了,但她就是不願意麻煩我。」羅如芳輕聲歎息,語氣中既是無奈,又是關懷。

「如希很愛錢,非常愛,她總是對自己很小氣,卻很捨得花大錢買東西給我。」她笑吟吟的瞧向他,「你不覺得,能有這樣的妹妹是件幸福的事嗎?我是真的很高興能夠有她這樣一個妹妹。」

  楊堯修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覷著她。

  雖然他不認識那個叫如希的女孩,可他在她眼中,看到「幸福」兩個字。

  在親情方面,如芳比他富有太多,望著她溫柔的神情,他相信羅如希一定是個好妹妹。

  「對了,我有她的照片喔!」難得跟人提起寶貝妹妹,她一時間忘了他是她極力想保持距離的男人,開心的從包包裡拿出手機,按了幾個按鍵後遞至他面前,「看,她很漂亮吧!」

  他望了望那張被設成手機桌布的照片,是如芳跟另兩陌生女孩的合照,想來那年輕女孩就是羅如希了。

  如芳說的沒錯,她妹妹的確長得很漂亮,而且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可愛的小酒渦,若能夠再養胖點,別瘦得像風一吹就飄走的模樣,美麗的程度絕對不輸給他過去所交往的那些美女。

  很難想像五官平凡的如芳竟會有個這麼漂亮的妹妹,她們姊妹恐怕只有那雙眼睛和尖尖的瓜子臉相似。

  但,一向愛看美女的他,目光只在那個漂亮女孩身上停留了很短暫的時間,便移至旁邊那個他最近幾乎天天都會見上面的女人臉上。

  是因為跟妹妹合照的關係吧!照片裡的她笑得好溫柔,是過去好多年來,他不曾見過的。

  他忽然覺得那笑容好美好美,美得令他完全轉不開目光。

  一股酸澀像是打翻的醋罈,自胸口蔓延至喉頭,楊堯修無法不嫉妒的想著。

  可惡,她明明是喜歡他的,為什麼從沒在他面前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怎麼樣,她很美吧?」以為他的失神是因為看到漂亮的妹妹,羅如芳心中儘管有著小小的失落,仍強迫自己忽略。

  拜託,如希可是她妹妹呢!有個美麗到能讓楊大少爺看得失神的妹妹,她應該要高興才對。

  「嗯。」他敷衍地應了聲,便收回視線。

  還能怎麼自欺呢?他已無法再說服自己,對她僅是一種習慣和依賴。

  他是真的很在乎她,在乎到害怕她離開,在乎到因為不滿她對妹妹的好臉於對自己而吃醋……

  等等,吃醋?

  他竟會因她而吃醋?

  一個念頭閃過腦中,楊堯修訝異的看著眼前的女人,某種困擾他許久的渾沌思緒豁然開朗。

    ☆          ☆           ☆

  原來……

  他忽的笑出了聲。

  天哪,他這個遊戲人間,交過無數女友的楊家少爺,怎麼這回居然遲鈍至此?

  或許,過去每次與女人交往的經驗都是轟轟烈烈的,他從沒想過,愛情竟然也會以這種形態出現。

  他總以為,愛情呢,只要能在最美麗的時候迸出絢爛的火花,就值得了。反正他很清楚自己喜新厭舊的性格,從來也沒想過要跟誰長長久久,只要能得到一時的快樂,他根本不在乎未來日子會如何。

  可是如芳不一樣。

  他們之間不曾擦出過什麼火花,她不是嬌艷的花朵,反而像是一顆不起眼的種子,默默的在他心上紮了根。

  他愛她呀,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早在理解到她對自己的重要性前,他就已經愛上她了。

  在她之前,他身邊女人一個換過一個,從不曾為誰有過如此強烈的情緒。

  那些因她而生的恐懼、在乎、嫉妒,都是源自於此,偏偏他竟遲鈍到今天才發現。

  「呃,副總?你怎麼了?」見他一逕發呆,臉上還露出古怪的笑容,羅如芳蹙起了眉。

  他沒有答話,只是瞧著她,笑得很愉快。

  能夠釐清自己心中的感覺,真好。

  「喂喂,先說好,如希是我的寶貝妹妹,你可別去招惹她。」以為他看上妹妹,她警覺的瞇起眼。

  雖然她不認為妹妹會被他的美色吸引,但依如希愛錢的程度,肯定一點也不介意有個有錢得要命的男朋友。

  楊堯修清了清喉嚨,用極盡溫柔的語氣,喚了那個他這陣子都不敢叫的名字,「芳芳。」

  「……什麼?」好久沒聽到他這樣喊自己,羅如芳很意外。

  而且他眼中蘊含的情感,令她不由得心跳加速起來。

  「你還愛我嗎?」他問道。

  她瞪著他,全身僵硬。

  事隔那麼久,他為什麼又問起這事?

  「芳芳,」他認真的瞧著她,「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手中拿著高腳杯,羅如芳咕嚕咕嚕地灌干裡頭甜甜的香檳。

  台上的人哇啦哇啦在講什麼她都聽而不聞,耳邊環繞的儘是下午楊堯修在冰淇淋店裡跟她說的那句話——

  芳芳,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那時,他的語氣中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深情。

  她拿起另一杯香檳,再度一飲而盡。

  「他到底為什麼要跟講那句話?」她喃喃的道,用冰涼的酒杯輕觸燒紅的臉頰。

  她都快分不清臉上的熱燙究竟是來自於酒精,抑或是他那句話了。

  她承認她是膽小鬼。

  下午聽了他的話後,她當下的反應是奪門而出,丟下他跑掉。

  她很沒種的不敢回公司,因此在外頭晃了好久,冷冷的十三度天,她全身都燥熱得像有把火在身體中焚燒似的。

  一直晃到將近六點,她才想起晚上有尾牙這回事,匆匆忙忙搭了計和車趕過來。

  她真的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她那樣說。

  是真心的?還是只是逗著她玩而已?

  她並不想將他當成會開那種惡劣玩笑的人,但卻更想不透他是喜歡上她哪一點。

  自認識他以來,瞧著他身邊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她們之間的共通點,就是都是大美人,而她完全是再普通不過的路人樣貌,怎麼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她不覺得他會愛上自己。

  更何況他才見到如希的照片呀!他都已經看了漂亮的如希,為何還會說喜歡她?

  芳芳,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可惡……」將高腳杯重重放在桌上,她氣那個攪亂她思緒的男人。

  她環顧了下四周,還好,大家都玩得很瘋,沒人注意到她的失態。

  可是,楊堯修到底跑哪兒去了?她都來餐廳一個多小時了,他這身為副總的人,居然還沒出現?

  她剛進餐廳時,其實是不太想見到他的,因為還沒想到該怎麼面對她,但過了這麼久,他都還沒出現,不禁令她有些擔心。

  她猶豫片刻才站起身,趁著台上的人忙著呼口號炒熱氣氛,悄悄移動至鄭玉倩身邊。

  「董事長。」她輕聲喚道。

  正在跟陳總經理聊天的鄭玉倩回過頭,見到是她,立即露出笑容,「如芳是你呀,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個……」她咬了咬唇,「董事長,您有見到副總嗎?」

  楊堯修雖然平時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對於這母親還是很尊敬的,他若有來尾牙,肯定會先來向她請安。

  「你說堯修嗎?」鄭玉倩皺了皺眉,「沒有耶!我從六點來到現在都還沒見到他呢!大概又溜到哪兒去玩,忘了尾牙這件事吧!」

  她早就看開,兒子不來參加尾牙便算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樣啊!」她向鄭玉倩點了點頭,「我有事要跟副總說,那我再去找找看好了。」

  楊氏食品的員工極多,這次包下這整個餐廳辦尾牙。她在餐廳裡四處找了一會,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剛喝了太多香檳,身體有些飄飄然,她深呼吸了幾次,試圖動腦思考。

  他會去哪兒呢?下午跟他出去時,他明明還記得晚上要尾牙的事呀!

  羅如芳心不在焉的走出餐廳,當玻璃門打開時,冰冷的風迎面撲來,因為酒精而微醺的腦子稍稍清醒了些。

  「對了,打電話給他。」

  她自皮包裡撈出手機,卻發現上頭有好幾通未接來電,想來是剛剛在裡面太吵,她才沒聽到。

  再看,發現居然是楊堯修打的。

  她抽了口氣,再也顧不得先前想躲他的複雜心思,連忙回拔他的號碼。糟糕,不曉得他找她有什麼事。

  電話響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幾乎要放棄,才忽然被接通。

  「喂?」熟悉的男人聲音在另一頭響起。

  「副總?你人在哪裡?」一聽到他的聲音,情緒不再緊繃,她略略鬆了口氣。

  「終於發現我失蹤了呀?」

  仍是痞痞的語氣,但她就是聽出不對勁,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不若平時那麼爽朗有朝氣。

  「你……」她本來想問他人還好嗎?但想想又覺得有點怪怪的,最後只好道:「尾牙已經開始一陣子了,你不過來嗎?」

  「我也很想啊!」他歎息,「可是我現在在醫院。」

  「醫院?」她不禁提高音調,剛才鬆懈下來的情緒再度緊繃,「你怎麼了?為什麼在醫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還好嗎?要不要緊?」

  天哪,他怎麼會跑到醫院去?

  「芳芳,你冷靜一點,」喔噢,能感受到她的緊張,真好,「我是受了點傷沒錯,但是……」

  「冷靜?我怎麼可能冷靜?你傷了哪?」聽到他受傷,她心慌意亂的低嚷著,「不,你先告訴我,你在哪家醫院,我過去找你!」

  聽出她的在乎,楊堯修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他乖乖報出醫院名稱,不再逗她。

  「我馬上到。」她迅速的道,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也不管尾牙還在進行,直接趕去他所說的那間醫院。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她匆匆遞了張千元大鈔給司機,不等找錢便下了車,朝急診室跑去。

  她心急如焚,張望了一陣子,最後才在角落看到正坐在椅子上的跟兩名警察談話的楊堯修。

  「副……」她奔了過去,也不理會一旁的警察,一心只關心他的情況,「你怎麼了,到底傷到哪裡?」

  不知為何,那聲「副總」她莫名的喊不下去。

  「芳芳,你終於來了。」見到她,他眼睛一亮。

  她焦急的打量著他,想知道他的傷勢如何。

  他全身上下看起來都還好,但右手手掌處纏了圈厚厚的繃帶。

  見他似乎沒什麼其他外傷,心稍稍安了些,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弄傷的?」

  剛在電話裡沒問清楚情況,只是一聽到他受傷,就什麼也不顧的趕來,現在想想還真是衝動。

  「被砍傷的。」他無奈的舉起受傷的右手,晃了晃,「好在只有右手受傷而已。」

  「被砍傷?」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楊先生,謝謝你的合作,那我們先走了。」兩位警察態度異常恭謹的道,想來是因為他的身份。

  「不會,謝謝你們。」楊堯修朝他們點了點頭。

  見警察走後,她才又開口,「那兩位警察……為什麼來找你?」

  「還不就來做筆錄嘍。」瞧她急得眼眶泛紅,是真的很在乎他吧?「你走了後,我在路上被人襲擊。」

  雖然不是什麼大傷口,不過裝裝可憐便能換來她關心的話,他倒是很樂意啦!

  果然,在聽了他的話之後,她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

  喔喔喔,被她如此在乎的感覺,原來是這麼令人愉快啊!

  「被,被人襲擊?」她好心疼。「是搶劫嗎?」

  「大概吧!」他聳聳肩,「那五名持刀的歹徒是這麼說的。」

  「你──」她急道:「那就把錢給他們呀!反正你那麼多錢,又不缺那一點。」

  「我給了啊!」他這麼怕痛的人,哪會為了那點不痛不癢的零頭跟自己過意不去?「他們一跟我要錢,我就把皮夾整個遞過去了。」

  「那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傷了你?」

  「這真是個好問題,」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給了錢後,他們還想砍我,而且後來被路人發現,他們連掉在地上的皮夾也不撿就溜了。」

  羅如芳微張了口,說不出話。

  這歹徒的行徑,也未免太不尋常了吧?

  再怎麼說,大白天的,既然拿到錢,怎麼還會想砍人鬧事?而且不撿皮夾這一點更是奇怪。

  他們是真的歹徒嗎?或者,其實根本別有所圖……

  心中轉過幾個念頭,某個再明顯不過的答案突地躍入腦海。

  她的臉色變得更白了。

  難道是那些人?

  「芳芳,」楊堯修語帶撒嬌的喚道,還不忘拉她的衣角,「我想吃東西。」

  她愣了下,低頭對上他期盼的眼神。

  他眼中閃著「我餓了我想回家」的光芒,彷彿對自己掛了彩的事一點也不在意般。

    ☆          ☆           ☆

  莫名的,她的心又重重的痛了下。

  這男人啊,是否有猜測到,意圖傷害他的,很可能事與他同父的手足呢?

  去年楊氏食品大大賺了一筆,楊興宏擬好遺囑的事,他們如果又都還不知道,依她對楊家其他人的瞭解,是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那麼,他這個當事人有想到這點嗎?她發現自己無法從他眼中讀出任何線索。

  如果他有想到這一個環節,為什麼還可以如此平靜?

  如果他不曾想過,她又是否該告訴他有這個可能?

  「芳芳?」他又喚。

  她回過神,「嗯,我陪你回去。」

  她正想先去外頭招車子,不料楊堯修卻忽然起身握住她的手。

  她呆愣的轉頭望向他,「你──」

  「下午讓你逃了一次,這回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他淡淡揚起微笑,俯身在她額間印下一吻。
第六章


  羅如芳不確定自己是怎麼買了晚餐又跟他一起回家的。

  整段路程,她都恍恍惚惚,腦袋裡全是他的笑容,聲音。

  「芳芳,進來呀!」楊堯修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迷惘的抬起頭,才發現他們已站在他家門口。

  她連忙跟了進去。

  瞧她那呆滯的模樣,曉得她八成是被自己的告白給嚇到,楊堯修覺得好美,卻沒表現出來。

  一進門,她再度聞到熟悉的油彩味道。

  嗯,至少這說明了他沒說謊,這陣子他的確乖乖在家裡畫畫。

  「晚餐先放桌上,我去拿碗。」

  她將剛才在路上買的食物放到桌上後,眼光不自覺又瞄到窗邊那幅她先前見過的女人畫像。

  不得不說,不管看幾次,那個女人還是一樣美麗。

  她走到畫前,蹲了下來,以指輕觸畫中女人彷彿吹彈可破的白嫩臉蛋。

  他說喜歡她,是逗她的吧?

  連這樣美女,他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了,又怎麼會看上平凡無奇的她?

  當楊堯修自廚房走出,就看到她蹲在那兒,瞪著畫發呆。

  他將餐具放在桌上,隨口問道:「你覺得那幅畫畫得怎麼樣?應該還可以吧?」

  本來他也只是隨便問問,但她的臉上卻出現猶豫之色。

  過了一會,她才開口,「嗯,畫中的女人挺美的,一看就知道是你喜歡的類型。」

  「……」他的臉黑了一半,那不是重點好嗎?「算了,當我沒問,先來吃東西吧!」

  好吧!早就知道她對那些東西沒興趣了還問她,是他的錯。

  「其實我覺得這副畫畫得很好,已經可以拿去賣了。」她研究了一會,認真的道:「只是……似乎少了些東西。」

  「喔?」很意外她會有這樣的感想,他忍不住再問:「你覺得少了什麼?」

  「嗯……」她微微蹙眉,像是在思索什麼,「在我看來,這只是一副畫得很好的畫而已。」

  「什麼意思?」

  「我不懂畫,你問我可是問錯人了。」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班門弄斧,她忙搖頭,「我剛不過是隨便說……」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他打斷她的話,「說說看。」

  所有見過這副畫的朋友都驚歎不已,直誇他有繪畫天分,從沒人說過有什麼缺點,他自己也認為這副是至今他畫過極好的人物畫像之一。

  但總覺得就是還有哪裡不對。

  他想過幾個可能的問題,但無論是色彩,光線,模特兒……似乎都沒有問題,問過幾個人,大家也都只會誇他畫得好。

  他曉得那大半是客套話,因他是楊氏的接班人,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他的不足。

  「若真要我講的話……我會說,這畫是死的吧!」她沉吟了一會才回答,「雖然畫得很美,可是這畫沒有靈魂,感覺人物不夠生動傳神,與其這樣,我還不如去買張照片回來,還更逼真些。」

  聞言,楊堯修不語,只是低頭仔細看了看那幅畫,片刻,他驀地大笑,嚇了她一跳。

  「天啊,也許還真讓你給說對了。」他快樂的抱住她,「太感謝你了。」

  她因為他的擁抱僵硬了下,可他彷彿還嫌不夠似,居然還在她頰上輕啄了啄,「改天來畫你好了。」

  「別,別鬧了。」她驚喘著掙扎,「我又不漂亮,畫我做什麼?而且我也不懂你對我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她才不相信他會真的喜歡上她。

  「哪些話?」他皺眉,「你是說我喜歡你?」

  明知很可能是假的,但不可否認的,當喜歡的字眼自他口中吐出,她心中仍竊喜著。

  「我又不美。」她用力咬住唇。

  這倒是事實,反駁倒像是睜眼說瞎話了,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喜歡就好。」

  她呆了呆,抬頭望進他眼中熾熱的火焰。

  又那麼一刻,她好像相信他的話。

  許久,她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是一向喜歡美女的嗎?」

  「是啊!不過比起那些美女,我發現我更喜歡你呢,芳芳,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哎呀呀呀,此刻她迷惑的神情看起來還可愛,也好可口……

  瞪著他溫柔神情的模樣,她的魂差點給勾去。

  羅如芳拚命吸氣,力圖維持鎮定,也提醒自己千萬別陷下去。

  「誰知道你的喜歡能維持多久?我要的是專一恆久的感情,那是你不懂,也給不起的。」

  就算他說喜歡她是真心,她也不要他一時圖新鮮所給予的愛情,若哪一天他倦了,要離開了,她絕對無法承受。

  「你可以教我呀!」他笑瞇瞇的道,不以為意。

  跟她長長久久在一起這個提議滿不錯的,他喜歡。

  「我餓了,我要吃飯。」她慌亂的撥開他的手,躲到桌子另一邊,拿出剛買的晚餐,「這是你的面。」

  她拿走自己的份,開始狼吞虎嚥以掩飾失措。

  楊堯修歎了口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芳芳,我右手受傷了,沒辦法拿筷子。」

  他無辜的舉起包得像粽子的右手。

  她瞪了他一眼,想不理他的,但終究是不忍心。

  唉,如果她能狠下心,這些年來也不會過得這麼累了。

  她認命的打開餐盒,細心的將麵條卷在筷子上,再送到他嘴邊,「我餵你吧!」

  喔噢,果然還是裝可憐這招對她最有效!乖乖將麵條吃下肚,楊堯修興奮於這項發現。

  為了方便餵他,她縱不情願,也只得靠近些,上半身幾乎傾在桌子上了。

  「你的手還好嗎?有沒有傷得很嚴重?」感覺空氣有些悶熱,她努力找了個安全的話題。

  「被劃了兩刀,縫了十幾針,還好沒有見骨。」

  她僵了下,連聽都覺得痛。

  「你最近還是小心點,少到處亂跑吧!公司去年賺了很多,我怕有心人眼紅。」她斟酌了用詞才道。

  她不願直接把懷疑說出口,但也不希望他毫無防備。

  「公司賺錢找我做什麼?要找也該是找你。」他這個從沒一天準時上下班的人又不是公司賺錢的功臣。

  羅如芳苦笑了下,「問題是你是楊家的接班人。」

  而她在旁人眼中,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秘書,她所作的任何事,功勞都是算在他頭上的。

  楊堯修眸光閃了閃,沒再說話。

  其實,他並非不懂她想要暗示什麼,幕後指使者是誰,他恐怕比她更清楚。

  但是,儘管也佩服她的聰明盒敏銳,他卻不願去深究,也不希望她多想,那只會讓她也陷入危險之中。

  從小他就因為自己楊家長子嫡孫的身份而吃過不少虧。

  五歲那年他曾被綁架,甚至差點被撕票,所幸歹徒對他這年幼的孩子全無防範,最後是他自己逃出來的。

  在那之後,他身邊大小禍事不斷,不是在家中被剛請來的傭僕「不小心」推下樓梯,便是常遇上車禍,襲擊。不到十歲,他就明白自己出事率遠高於其他人的原因。

  他們不懂的是,他從未想過要跟他們爭什麼,對那些龐大的財富更沒有半點興趣,誰若想要,拿去便是,他只想平順的過完人生。

  他們想要他死,是因為他們認定唯有死人,才不會跟他們爭。

  他懶得反擊,只好將自己變得看似無害,讓那些人不再將他當成攻擊目標,他開始學會放蕩,揮霍,令父親失望跳腳,也令其他人瞧不起他,恥笑他。

  他無所謂,不在乎別人怎麼瞧,反正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這麼多年下來,他唯一覺得愧對的,僅有母親而已。

  如今,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樣的人。

  「我寧可自己不是。」他扯開唇,語氣中藏著深深的無奈。

  「我知道,但這由不得你。」她柔聲道,又遞了麵條到他嘴邊。

  「芳芳,如果我哪天不再是楊家的繼承人,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她睨了他一眼,「說什麼傻話?再不吃,我可不管你了。」

  他笑了笑,乖乖張嘴吞掉食物。

  她低下頭,正準備夾了一些青菜餵他,不料楊堯修卻突然伸手,撈起她胸前不小心掉出的項鏈。

  「這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這幾個月來,他早就看出那是枚純金的男用戒。

  她平時不愛多餘的飾品,但這項鏈卻從不曾離身,想來那戒指對她而言,有著不尋常的意義。

  「是啊!」她回道,不再像幾個月前那樣反應激烈。

  見主人沒反對,楊堯修也就不客氣的打量起來。

  這枚戒指……怎麼看怎麼眼熟,似乎曾再哪瞧過,偏偏他又想不起來。

  他忍不住將頭湊得更近觀察。

  屬於她特有的淡淡香氣也在此時飄進他鼻中,不似過去那些女友身上的濃膩香水味道,卻令他著迷不已。

  啊,他又想吻她了。

  才這麼想著,身體便已自動朝她貼去,想在那柔軟的唇上偷個吻,但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樣東西,使他頓住。

  「你做什麼?」羅如芳被他的突然靠近嚇了一跳。

  「怎麼會這樣?」他拉高戒指,瞪著戒指內側的英文縮寫「YYS」,震驚不已。

    ☆          ☆           ☆

  這是他的英文名字縮寫呀!為什麼這戒指上面會有?

  而且這枚戒指分明眼熟得很……

  模糊的片斷在腦中閃過,卻快得令他捉不住。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要記得什麼,但殘存的記憶尚不足以讓他回想起一切。

  「這要問你才對吧?」她放下筷子,冷冷一笑,「忘了嗎?這枚戒指,是你送我的。」

  晚餐過後,羅如芳忙碌的把洗乾淨的杯盤收回碗櫃裡,順便替他整理了下廚房。

  「芳芳。」從頭到尾一直坐在客廳看她收拾東西的楊堯修忍不住開口,「你多跟我說些過去的事好不好?」

  從半小時前,驚覺原來他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九年前後,他就一直盧她告訴他過去的事。

  可惡,他不中用的腦袋什麼都想不起來,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場合下將戒指送出。

  「你忘了就算了。」她背對著他,淡聲道。

  「那起碼告訴我,當時我為何會送你戒指好不好?」

  她忙她的,沒回話。

  「不然,透露一下,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

  「呃,要不,給點提示,我們是在哪見面的?」慘,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這次羅如芳終於有反應了,但只是說了句,「你慢慢想吧!」

  她才不告訴他那些秘密心事呢!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曾對他抱著什麼樣的幻想。

  心不在焉的拿抹布擦拭著那早已清理得乾淨的廚房,她的心思卻飄回十三歲那年……

  於他相遇之後,她破天荒的整整半個月沒去找工作,姐妹倆僅靠著妹妹從某位善心人那兒弄來的錢過活,就為了將手傷養好,再見他一面。

  每天,她看著那張他抄給她的電話號碼傻笑,以為灰姑娘的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事實證明,童話終究是童話,她不過是活在現實生活中的羅如芳。

  在那之後過了半個月,她的手傷終於好得差不多,她興沖沖的拿了幾枚銅板,到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他。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對方充滿困意的聲音,嚇得她連忙將電話掛了回去。

  浪費了一枚銅板讓她好心疼。

  可她不想放棄,於是又打了一次。這次,她小心翼翼的對了數字,確定自己都沒有打錯,才按下最後一個號碼。

  「喂?」接電話的,依然是那道甜膩的女聲,只是這回多了一絲不耐,「你是誰呀?」

  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自我介紹,只能愣在那裡。

  「寶貝,怎麼了?」熟悉的男聲在旁響起。

  「不知道呢!」女人答道。

  大概是電話換了手,男人的聲音忽然變得清晰,「我是楊堯修,你哪位?」

  「……你好。」她的嗓音顫抖得有如風中的落葉,思緒還無法從他身邊有個親暱女人的震驚中抽離。她吸了口氣,企圖很快把話說完,「我們半個月前曾在喪禮上碰過面,然後,你留了你的手機號碼給我……」

  「等等。」他打斷她的話,「你說我在二叔的喪禮上留了手機號碼給你?」

  「是,是啊……」她忐忑的答著。

  「怪了,」她聽見他的嘀咕聲,「雖然那時見到不少人,但我不記得我有留手機給任何女人呀!」

  「什麼?你居然留手機給其他女人?!」他身邊的女人顯然聽到了,尖聲道。

  「別開玩笑了,寶貝,那時我已經跟你在一起了,哪還會去招惹其他女人?」他急著跟女友解釋,全然忘了電話那頭的她。

  「那對方怎麼會打電話來?」女人氣鼓鼓的質問。

  「冤枉呀,我真的沒在二叔的喪禮上給過哪個女人手機啊……」兩人繼續爭執著,剩下的話她便再沒能聽進耳。

  他有女友了,而且根本不記得她了。

  羅如芳茫然的瞪著電話亭外的景色,連銅板什麼時候用完的都不知道。

  過了很久以後,她才將早已嘟嘟作響的話筒拿離耳邊,輕輕掛回。

  「不記得就算了。」她喃喃的道,咬牙忽略那正劇烈疼痛的胸口。

  他不記得她,就算了,反正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即使沒有他的幫忙,我也可以找到其他工作的……」她對自己說道。

  不能為這件事沮喪太久,身邊的錢所剩不多了,她必須快點找到下一份工作。

  心,很痛很痛,但她無暇去理會。

  現實中還有太多的事等著她去面對,再找不到工作,她和妹妹都得餓肚子。

  作了半個月的夢,該醒了。

  於是她打起精神,漠視心底那道傷痕,伸出細瘦的手臂,推開電話亭的門,走了出去。

  「芳芳,為什麼不把那枚戒指賣掉呢?」

  男人的聲音好近好近,嚇了她一大跳。

  自記憶的漩渦中回過神,她錯愕的轉過頭,才發現楊堯修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一臉認真。

  「是因為喜歡我嗎?」見她沒回答,他繼續問。

  她抿緊了唇,很想推開他,並對著他大吼「不關你的事」,但最終她什麼也沒做,只是倔強的瞪著他,直到眼眶泛紅。

  半晌,他長歎一聲,將她擁入懷中,「對不起。」

  他真的不是故意忘記她的。

  若早知道當年的女孩——不管是他曾贈予戒指的小女生,或是十年前求他給她一份工作的女孩,會成為如今這個羅如芳,他絕對不會忘記她們。

  因為無心,這一生他忘記很多人,也負了很多人,可獨獨眼前這一個,他是真心想挽留。

  她靠在他胸前,傾聽那紊亂的心跳聲。

  「你說喜歡我,是真的嗎?」她啞聲問道。

  「從不曾像此刻般認真過。」他執起她的手,湊至嘴邊輕吻,「芳芳你願意給我贖罪的機會嗎?我發誓十年後,我一定還會記得今天的。」

  羅如芳既想哭,又想笑,盼了十四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願望突然實現,她覺得好不真實。

  「我的理智要我千萬別相信你這個花花公子的話。」她輕歎道:「可是我的情感卻要我快些點頭,哪怕只是一瞬間也好,就算被你灼得遍體鱗傷,至少我也曾擁有過那道光芒。」

  「不會只是一瞬間的,我說會記著你,就一定會永永遠遠記著你。」他迫切的承諾。

  她靜靜的瞧著他,一會笑了。

  也罷,何必在意那麼多?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不就夠了嗎?

  誰能保證每一段感情都可以永恆呢?

  「你不吻我?」她眨了眨眼。

  「可以嗎?」他像忽然得到大把糖果的孩子,受寵若驚。

  這是什麼爛問題啊?「好吧,不行。」她推開他,轉身就要走。

  下一秒,她被用力攬進懷裡,男人熾燙的唇覆了上來,精準的攫獲她的,他的舌輕易的撬開小巧的貝齒,登堂入室,掠奪她的甜蜜。

  芳唇輕啟,生澀的回吻著這個自己早在很久以前便認定的男人。

  既然,沒法把握這份愛能走多遠,她只求珍惜當下的每一刻。

  「芳芳……」在唇與唇纏綿之際,他將她的呻吟成了咒,束縛住她的人、她的心,讓她為他瘋狂。

  她不記得他們是怎麼進到房間的,或許是稍早前喝的香檳,也或許是他,微醺了她的感官意識。

  她確實是醉了,醉倒在他懷中。

  他們渴切的褪去彼此的衣服——他的右手不方便,因此幾乎都是她主動的,直到終於坦誠相見。

  羅如芳像是想到什麼,忽然笑出聲。

  「嗯?」他以鼻尖摩擦著她光裸的肩頭,間或在上頭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沒什麼。」她搖搖頭。

  其實她想到的是,這張床不知究竟躺過多少女人,但既然都已經是過去式了,她也不想再計較什麼。

  「你要不喜歡這張床的話,我明天去換一張便是,但現在可得先委屈你了。」他低笑,輕易猜到她的想法。

  她的臉不覺一紅,「不用了。」

  「芳芳,」他以未受傷的左手輕撫她紅潤的臉頰,「相信我好嗎?你的第一個讓我想永遠留在身邊的女人。」

  「好,我相信。」她笑笑,柔順的答允了。

  此刻就算有任何其他懷疑,她也不願說出口,雖然,她很清楚自己內心深處並不是真的相信他的話。

  在被他無心遺忘過那麼多次後,她早就什麼也不敢相信了。

  當他進入她的瞬間,她疼得咬住唇,但沒有喊出聲,只是柔柔的瞧著他。

  「抱歉,芳芳。」他停下動作,輕柔的吻著她。

  「永遠都別跟我道歉。」她的雙手攀上他的肩,「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不求回報的守在他身邊為他做盡所有,心甘情願將自己交給他,不在乎明天會如何。

  只要他想要,她真的什麼都願意給。

  他一笑,回以更熱切的深吻,讓最原始的慾望主導一切。

  他想,他會愛她很久很久,永遠也不膩……

  早晨的陽光,自窗簾的縫隙鑽了進來,悄悄灑落在深藍色的被單上。

  床上,一名未著寸褸的女人微微皺起眉,現在已過了她平常的起床時間,但生理時鐘終究敵不過折騰至凌晨的疲憊,她僅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

  男人卻是難得的早起,坐在椅子上靜靜瞧著她。

  源源不絕的靈感打敗倦意,雖然同樣感到疲憊,但他更想畫畫。

  他凝望著熟睡中的女人,此刻的她美得令他無法別開眼。

  不甚習慣的以左手匆匆打著草稿,楊堯修現在非常後悔自己昨天為什麼要拿右手去擋刀,害他不能將眼前這幅美景完整的畫下來。

  他有預感,這幅畫將會是他最傑出的作品。

  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劃破寂靜的空間,他深深皺起眉,厭惡那打擾這份寧靜的聲響。

  怕吵醒酣睡的睡美人,他快步起身走至床邊,拿起置於床頭櫃的電話,「喂?」

  已經來不及了,床上的人兒動了動,茫然的睜開眼。

  可惡,這一大早打電話來煩他的傢伙,最好是真的有要緊的事,不然他一定會要對方好看。

  羅如芳剛睡醒時有些困惑,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裡。

  過了好一會,昨夜的記憶才慢慢回到腦海中,她臉微微一紅,覷向那正不耐聽著電話的男人。

  他也瞧著她,眼底寫著慢慢的柔情。

  「早安。」她笑了下,以口形無聲的道。

  「早。」他回道,右肩夾著話筒,左手撫著她微亂的髮絲。

  從沒有女人能給他這樣的感受。

  在她身邊的感覺很平靜愉快,那種發自心底的安詳,讓習慣追求新鮮刺激的他有了為她停留的念頭。

  他專心的望著她,沒注意到電話那頭的人到底說了什麼,直到某個關鍵字透過耳朵進了大腦,才令他頓下動作。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剛剛,是他聽錯了吧?

  「楊先生,令堂車禍受了傷,目前人在醫院——」
第七章


  若說她對於堯修遇襲一事本來存有懷疑,此刻的全然沒有了。

  瞪著躺在病床上的鄭玉倩,羅如芳心中滿是憤怒。

  剎車失靈?

  那些人也未免太沒創意了吧?居然想用這種卑劣的手段謀害董事長。

  護士正細聲向鄭玉倩交代一些事,羅如芳什麼也沒聽進去,腦中轉過無數的念頭。

  自從父母過世後,董事長是唯一如母親般疼愛她的長輩,她不願再見她受到任何傷害。

  好在當時司機開車的速度不快,才沒釀成大禍,鄭玉倩只撞傷了前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不,她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不管的堯修或是董事長,她都不想他們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可是,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杜絕這一切呢?就算要她付出代價也好,只要他們能夠平安……

  「過來吧,如芳,別站在那兒罰站了。」

  羅如芳驀地回神,這才發現護士早已離去,病房內只剩她們兩人。

  她走了過去,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您還好嗎?有哪兒疼得特別厲害嗎?」

  鄭玉倩笑著搖搖頭,「不過是小傷,別為我擔心了。」

  她沉默了下,才開口。「您知道……昨天堯修在街上也受了傷的事嗎?」

  「堯修他怎麼了?」鄭玉倩訝異之餘,也沒忽略掉如芳對兒子過分親暱的稱呼,她記得過去如芳都是叫「副總」的呀!

  雖然她早就看出如芳對堯修的情感,但過去她一直知道本分,從未有什麼逾距的言行,如今這聲「堯修」,可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了什麼進展?

  若真如此,她絕對是樂見其成,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名門出身,自然不會有門戶之見。

  「他昨天在街上遇襲,傷了右手,剛趕來醫院時傷口又裂開了,我逼著他先去處理再來見您。」羅如芳的眉頭深鎖。「董事長,您不覺得這兩件意外不太尋常嗎?」

  「你是指——」

  「我認為是嫉妒您和堯修的楊家人所為。」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她將楊堯修昨天遭襲的事大略說了遍。

  鄭玉倩默默的聽著,待她說完後,才道:「所以你認為我們母子受傷,是有心人士的陰謀?」

  「本來昨天我只是有一點懷疑的,但現在……我想應該很明顯了吧!」

  堯修的事或許還難講,但董事長的車子昨晚還沒事,才過一夜便被人動了手腳,那是「自家人」動手的可能性就高多了。

  「這麼說的確有幾分道理。」鄭玉倩點點頭。「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她很清楚如芳的性子,既然提起這件事,就表示她心中有了想法。

  羅如芳深深吸了口氣,開口要求。「董事長,您收我當養女,好嗎?」

  鄭玉倩先是訝異,隨即明白她的意思,「你要進楊家?」

  如芳希望成為她的養女,想來是為了加入這場經營權之爭。

  「嗯,我想要成為楊家人。」

  楊氏畢竟是家族企業,有大半股票都分散在楊家人手中,平時由於彼此心存芥蒂,會相互牽制,甚至是互扯後腿,但一旦面對外來者,他們可是非常團結一致。她想以外人的身份介入,絕對會遭到強大反彈。

  再者,要是她就這麼沒名沒份的藉著董事長的力量跟其他的楊家人爭奪經營權,也會讓人懷疑她的動機,那麼她接下來做的事,反而會使堯修及董事長陷入危機。

  若她成了董事長的養女,其他人頂多確定她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因而千方百計成為楊家養女,這樣一來,所有的矛頭都會指向她,而不會危及她最想保護的兩個人。

  鄭玉倩蹙起眉,不是很贊同。「如芳,楊家人不是那麼好當的,雖然我相信依你的本事,要勝過那些人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他們一向擅於耍手段。」

  她很清楚這孩子想進楊家絕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她和堯修,但她捨不得再讓她受苦呀!

  「就是這樣,我才更該動手,我要讓他們再也沒有傷害您和堯修的能力。」商場上的競爭易防,背地裡的小人手段難躲,她要打得他們再也怕不起來,永遠沒法再傷害她所愛的人。

  鄭玉倩看出她眼底的決心,也感動於她對他們母子的付出,但是……

  「如芳,你有沒有想過?若你真成了我的女兒,恐怕會讓堯修誤會。」

  她苦笑了下,「您知道了?」

  果然還是瞞不過董事長。

  「無妨,反正我想他也不可能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吧!」她自嘲的低下頭。

  儘管昨夜才和他有了親密的關係,但她仍不認為堯修會想一輩子和自己綁在一塊。

  他說的情話是很動人沒錯,可或許他對每個女人都說過同樣的話,她不想將自己看得太偉大。

  他是天之驕子,愛他的女人太多,她是其中之一,卻從不是唯一。

  或許,她從來就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

  她要的愛情是絕對專一,而她不認為他給得起。

  與其成為眾多女人之一,她寧可以另一種方式在他心中留下影子,至少還能幫到他不是?

  「如芳——」她落寞的表情讓鄭玉倩不捨。

  「何況,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勢必會讓那些人將矛頭指向我,若我和堯修太接近,也會傷害到他。」在她決定對董事長說這些話前,便已經決定離開堯修了。

  親手放棄到手的幸福,心痛自是難免,可是比起他的安危,她的心痛算得了什麼!雖然她還沒想到要怎麼跟他說……

  鄭玉倩瞧了她許久,歎了口氣,「你真的想這麼做嗎?」

  「是,請您收養我,我想當您的女兒。」刻意忽略心底那些猶豫的聲音,她堅定的道:「我想參與楊氏的經營權之爭,想扳倒那群人,讓他們再也沒有反擊的能力。」

  「那麼……堯修呢?」她看得出如芳有多愛堯修。

  羅如芳靜默幾秒,才緩緩答道:「若有必要,我會將他逐出楊氏。」好使他遠離暴風圈。

  她要讓那些人將焦點放在她身上,專心對付她,無暇去找董事長和堯修麻煩,所以在成功之前,她得跟他們保持距離。

  「別告訴我,獲得楊氏的經營權,才是你接近我的目的。」一道冷冷的男聲驀地響起。

  羅如芳錯愕的回過頭,卻見楊堯修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瞪著她。

  「堯修。」她連忙站起身。

  瞧他臉色難看,他到底聽到多少?

  「參與楊氏的經營權之爭,扳倒其他人,你過去接近我,就是為了這些?」楊堯修踱進病房中,語氣很冷。

  一分鐘前,他還盤算著該怎麼跟母親介紹她這個「新女友」——她可是第一個讓他想介紹給母親認識的女朋友,沒想到才走至門口,便聽到她請求母親收養她,讓她成為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楊家人。

  心中的憤怒,是因為她要爭奪他所厭惡的楊氏經營權,更源於她居然說想成為他的「妹妹」。

  為了經營權,她要將他逐出楊氏是嗎?

  事實上,他雖然對楊氏半點興趣也無,但無論如何也絕不希望是被她逐出去的。

  羅如芳怔怔的瞧著他,胸口空蕩蕩,一顆心不知道遺落到哪去,他誤會她了是嗎?雖然心中正想著如何離開他,但跟被他這樣直接誤會是有差別的啊!

  「不是這樣的,堯修。」知道兒子誤解了如芳的苦心,鄭玉倩開口,「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她是為了……」

  「是的,我是為了楊氏才接近你沒錯。」羅如芳快速打斷了鄭玉倩的話,「你也知道,我自小窮怕了,金錢和權勢,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也罷,就讓他這樣想好了,反正早晚要將他逐出權利中心,就讓他誤會吧!她正好趁這機會,將他趕得遠遠的。

  楊堯修沒料到她承認得如此乾脆,只能震驚望著她,說不出話。

  「可是……你卻一點野心都沒有。」她用力握緊拳,逼迫自己將話說出口,「你只想畫畫,對楊氏完全沒興趣,跟你在一起,我什麼也得不到……所以,我決定不靠你了,反正,只要董事長肯收我當乾女兒,依我的能力,還怕沒辦法成為佼佼者嗎?」

  她的話其實充滿破綻,可是盛怒之下的楊堯修無法深思。

  「從來沒有……」半晌,他冷冷的笑了。「從來沒有女人敢這麼對我說,你是第一個。」

  是不是過去他辜負了太多女人,因此上天故意讓他被最在乎的哪一個狠狠傷傷害?她怎麼可以在他發現自己愛上她後,才讓他明白,原來她愛的不是他,而是財富?

  她的胸口很痛很痛,痛到她以為自己就快窒息。

  她是故意激怒他,讓他誤會,但當他真的誤會了她,她又痛苦萬分。

  可她沒有把脆弱表現出來,反而心一橫,故作輕佻的道:「反正你本來就不喜歡待在公司不是?我接下公司,你高興,董事長不必再煩惱公司沒人接手,不是皆大歡喜嗎?」

  或許在她說出這些話時,也有賭氣的成分在,她無法忍受他只因聽到片段的對話便誤會了自己。

  「媽,你該不會真的要收她當女兒吧?」楊堯修不可置信的望向母親。

  「董事長當然會了。」羅如芳搶著道:「唯一的兒子不爭氣,她自然要找個有能力的接班人,我們都知道我是最適合的人選。」

  她知道自己的話會重重的傷了他,可此時她已騎虎難下。

  聞言,他的臉色果然更為陰沉。

  他沒想到她竟是這麼看他的,他無法接受自己這六年啦所面對的「好秘書」,原來都只是假象。

  「我一直以為你的不一樣的。」他冷冷的瞧著她,很緩慢的說:「這樣的你,跟那些為了金錢而接近我是女人有什麼不同?」

  羅如芳白著臉,頭一次發現他輕蔑不屑的表情是如此傷人。

  「至少,我比她們成功,不是嗎?」她強忍心碎,繼續扮演拜金心機女。

  見到他可怕的臉色,羅如芳知道自己的話成功傷害了他。

  那如了她的願,然而傷他有多重,她的心就有多痛。

  「好,很好。」他受傷的右手重重擊在牆上,才剛包紮好的紗布迅速被染紅,看得她心一陣揪疼,幾乎要衝過去檢查他的傷口了。「你就去當你的楊家千金吧!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語畢,他頭也不回的走出病房。

  羅如芳愣愣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知道這回自己是真的惹惱他了。

  明明她自作自受,是她親手將他推離的,可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這麼的疼,像是被人狠狠刨開?

  「如芳,你還好嗎?」鄭玉倩萬分擔憂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你為什麼不向他解釋,還故意讓他誤會你呢?」

  羅如芳苦笑。

  是啊!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董事長,你覺不覺得……人好矛盾?」她慢慢的轉過頭,臉上雖漾著微笑,但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是我趕走他的沒錯,可是為什麼當他如我所願憤怒的離開了,我居然怨起他的不信任呢?」

  鄭玉倩心疼的瞧著她,不知該如何安慰。

  「如芳……」見如芳這樣,她心底也不好受。

  鄭玉倩很後悔方才為什麼沒將誤會向兒子解釋清楚。

  或許,她心底深處也是藏有私心的吧?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唯一的兒子。

  若那些人想傷害的是她就算了,但他們卻連堯修也不放過。

  她瞭解如芳,知道她有多少能耐,如果如芳能替她剷除楊家那些會危害堯修的人,她這個做母親的沒理由不答應。

  雖然,受到傷害的很可能會變成如芳。

  她覺得對不起如芳,可有什麼都不能說。

  「董事長,不用覺得愧對於我。」彷彿看出她心中的掙扎和愧疚,羅如芳低啞的說:「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自許多年前便是如此。

  「我不會後悔的。」是對鄭玉倩,也是對自己說。

  不能後悔了,事情既然已至此,便沒有回頭路可走,她只能暫且放下心傷,努力往前走。

  「我知道了。」鄭玉倩歎道:「我會安排你去美國的,那裡離台灣遠,你比較安全,另外你也得換個名字,我會想辦法將你的身份保密,讓眾人雖然知道你的存在,卻無人識得你的面貌。從今以後,楊氏食品由你全權負責,我個人名下所能動用的財產也一樣。」

  這是她能夠給如芳所有的支持與補償了。

  羅如芳木然的點了點頭,接受了她的幫忙。

  離開台灣也好。

  或許見不到他,她就能少些心痛吧!

  雖然,她知道自己將會飽受思念的煎熬。

  不管怎麼說,這條路是她所選擇的,一旦決定了,她便會達成盡力目標。

  就當是為了他……

  你就去當你的楊家千金吧!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再見到你。

  很痛。

  真的很痛。

    ☆          ☆           ☆

  當過去的回憶如同老電影,一幕幕在腦中掠過,那些不堪的過往,像把利刃似,反覆劃過她心頭那道不曾癒合的傷口,一遍又一遍,將那早已殘破不堪的心再度割得鮮血淋漓。

  她所擁有的幸福太短暫,痛苦又太深長,在美國的七百多個日子,每每想起他對她的恨意,她都以為自己熬不下去了。

  而現在,那痛楚像是蔓延至了全身,身體彷彿被人拆散後又重組,連動一根手指都覺得困難。

  她微弱的喘息著,身體很累,很想再多睡一會,可是全身上下那劇烈的疼痛卻迫使她不得不清醒。

  她掙扎許久,好不容易才睜開眼。

  白得刺目的天花板令她眼睛生疼,有好半晌她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姐,你終於醒了。」一道熟悉的女聲叫嚷著,她只覺身下的床被人撞得震了下,觸動她的傷口,可她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

  「怎麼樣?感覺還好嗎?」羅如希可愛的臉蛋驀地出現在她正上方,神情激動。

  她迷惑的瞧著許久不見的妹妹,好一會才想昏迷前發生的事。

  對,她現在是楊如芳,是鄭玉倩收養的女兒。

  對了,她出車禍了,就在剛回到台灣,走出機場時,所以她現在人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她還記得,對方是有預謀欲置她於死地的,所幸她及時閃了下,才避開正面衝擊。

  當她摔落在地上時,人還有意識。

  疼痛的感覺啃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當時她咬緊牙關,忍著痛楚將妹妹的聯絡方式告知了目睹車禍現場的警察,並要求他們將她送到這間友人開設的醫院。

  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的腦袋仍清楚的知道──不能讓楊家的人知道她現在的狀況,不管是友是敵。

  這兩年來乾媽將她保護得很好,而且因為她人在美國,所以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作風狠戾的養女,可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

  這次她回來的事雖然沒有刻意保密到家,但對方居然能查到她的班機,還知道她的長相,顯然一定是熟人洩露出去的,在這種時候,她絕不能讓任何一個楊家人找到她……

  「姐?」羅如希纖白的手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喚回了她的魂。

  楊如芳瞧著許久不見的妹妹,心情有些激動。

  如希比她出國前要豐滿得多了,顯得更加明艷動人,想來這兩年過得不錯。

  她感到又喜又悔。

  喜的是妹妹日子過得很好,悔的是自己這兩年來沒有陪在她身邊。

  怕她做的事會連累到妹妹,這兩年來她都不敢跟如希聯絡,姐妹倆頂多通通電子郵件,連電話都很少打。

  她甚至還騙如希說自己到美國是去讀書的。

  此刻姐妹相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麼想念她。

  「如希。」她想伸手去摸摸妹妹,可是手卻像灌了鉛似的,全然提不動。

  羅中希像是看穿她的意圖,連忙伸手緊緊握住她。

  「你千萬別亂動啊!醫生說你身上多處擦傷,還有骨折什麼的,在還沒好之前一定要多休息。」

  「嗯。」她微微點頭,也知道自己現在情況很糟。

  「你要不要再睡一會?我讓醫生開止痛藥給你打個針好不好?」見姐姐臉色慘白,羅如希的心也很不好受。

  「好,麻煩你了。」她虛弱的道。

  楊如芳知道自己不能逞強。

  她必須快點把傷養好,才有辦法應付接下來的戰役。

  那些人既然敢明目張膽的在公開場合對付她,想必也是狗急跳牆了。

  這未嘗不是好事,接下來她只要使些小手段,就能夠輕易讓那些人自投羅網,再也威脅不了堯修。

  當止痛藥在她體內產生效用,緩解那椎心的疼痛時,楊如芳疲倦的合上沉重的眼皮,再度陷入昏睡。

  接下來的幾天,她除了在第二天打電話跟李秘書說自己有點私事得處理,必須暫時消失一陣子外,就再也未跟公司的人聯繫。

  她知道自己得專心養傷,公事能不碰就不碰,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康復。

  這兩年來,她巧妙的利用乾媽手中的資源,重重打擊了楊堯修那些北妹以及楊興宏的各房太太。

  一方面,她將楊氏食品經營得有聲有色,亮眼的成績讓楊興宏也不和不對好這個元配不顧他的反對,硬要收養的女兒另眼相看,從最初的反感,到後來直言欣賞,甚至想到美國見到她一面,最後被鄭玉傅擋下來才作罷。

  另一方面,她挖出其他楊家兄弟所經營的公司內幕,放出公司挹注鉅資虧損的消息,趁著股票大跌之際,暗中調動資金大量收購股份,並籠絡股東,聯合股份較少,在股東會裡往往被壓得死死因而心生不滿的楊家遠親,反正威脅利誘什麼手段都用上了,只求能在最短的時間坐大。

  最後她利用楊家兄弟姐妹間的猜忌不和,巧妙的離間,使自己在幾個月前的幾個楊氏子公司董事會改選上,以黑馬之姿取得董事長之位。

  楊氏是家族企業,除了旗下各間子公司,總公司的股份主要在楊興宏和楊堯深手上,她千辛萬苦做了這麼多努力,就是為了爭取總公司的經營權,她做得非常成功,目前楊興宏這一家第二代當中,她握有最多資源。這次回來,便是為了要將所有事做個了結。

  這段在醫院休養的時日,是她兩年來放過最長的假,她特別把握了這個跟妹妹相處的機會,好彌補那兩年的空白。

  兩年不見,儘管影響不了她和妹妹十多年相依為命的情感,但時間畢竟還是改變了某些東西。

  當她見到自己所預設的最大假想敵──楊堯深,以妹妹的男朋友自居,出現在病房中,她的詫異和震驚可想而知。

  楊堯深是堯修的堂弟,也是她目前名義上的「堂哥」。

  他所經營的公司皆極為賺錢,手中又握有楊氏總公司近半的股份,聰明才智遠在堯修那些不成材的弟弟妹妹之上。

  縱使如今的她握有大半楊氏資源,也還不敢與他起正面衝突。

  幸好楊堯深比那群笨蛋有頭腦得多,不屑使下三濫的手段,使她過去在跟其他人交手時,不用擔心他這根芒刺。

  但為了以防萬一,她仍決定對付他。

  她讓人去查了楊堯深的底,意外的發現如希很可能是他最大的弱點。她卑鄙的帶走如希,再要他到這棟別墅來跟他周旋,逼他在如希和楊氏之間選擇其一。

  本來以為他至少會遲疑的。

  沒想到,她才試探性開口,他便毫不猶豫將手中所有楊氏的股份雙手奉上,以換回心愛的女人,令她瞠目結舌。
第八章


  手中捧著那份沉甸甸的文件,楊如芳的心情很是複雜。

  那不只是股權讓渡書而已,同時也是楊堯深對她妹妹最深切的情感。

  如此輕易就扳倒最難纏的敵人,如願得到了經營權,可楊如芳的心中卻沒有任何成熟感。

  她一方面震攝於楊堯深對於妹妹的深情,一方面也羨慕妹妹的好運,能被心愛的男人如此均屬的深愛著。

  她默默瞧著那頭也不回離去,一心急著快點見到心愛女人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這樣也好……」她苦澀的低喃。

  至少,她們姐妹當中,有一個人在楊家男人身上找到幸福。

  楊如芳默默瞪著那份燙手的股權讓渡書發呆。

  這東西雖然讓她少了個麻煩的敵人,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會去動用它。

  只要想到楊堯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將東西交給她,她就無法利用它做出任何事。

  或許,再過一陣子她會把這些股份通通轉至如希名下,反正她的目的只是要確保乾媽和堯修的安全,只要不是其他各房的人得到經營權即可,股份給了小希,也等於還給他們楊家。

  楊如芳深深吸了口氣,感到身體疼痛不堪。

  其實她身上的傷還未全好,體力也還很差,而今天為了妹妹的事,耗掉太多心神,經過這長時間的折騰,身體早已不堪負荷。

  她站起身,喚來傭人送好回醫院。

  趁著傭人備車時,她試圖自己走到門口,但顯然她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才走沒兩步,便踉蹌的跌在地上。

  她覺得痛,非常非常痛。

  她痛得眼前發黑,直到傭人慌慌張張的將她攙起,扶她至車上。

  她無法阻止破碎的呻吟自口中逸出,鄭玉倩派來給她的傭人焦急不已,以為她出了什麼事,頻催油門,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送回醫院。

  其實她的傷勢並沒有那麼痛,楊如芳曉得,但她仍然覺得痛,甚至痛到無法說出任何完整的話,特別是胸口。

  恍惚之際,她也不明白,那劇烈的疼痛究竟是來自身上的傷口,還是心上的。

  在見到楊堯深對妹妹的情感時,她放心之餘,不可避免的也有些嫉妒。

  如希何其有幸,能讓那樣的男人常常眷寵著。

  日子久了,她還以為自己早習慣了,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她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堅強。

  她曉得有幾次乾媽試圖替她向堯修解釋,但每回只要一提起她,他就顧左右而言他,完全不願意聽到任何有關她的消息……

  楊如芳心不在焉,連人已到了醫院都沒感覺。

  雖然照醫生的說法,她這回受的傷與楊堯海並無直接關係,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曾質疑她栽贓陷害堯海入獄,他就無法原諒自己。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看,怎麼會以為她是那種為了自身利益而傷害別人的人?

  你真個笨蛋!你以為你家有錢了了不起嗎?我姐姐怎麼可能會為了錢做出傷害到人的事?

  羅如希氣呼呼的聲音在耳邊迴盪著。

  是啊!認識她這麼久,他怎麼還蠢到誤會她?

  「喝點東西吧!」一杯溫熱的飲料塞進他手中。

  楊堯修捧著那正散發著濃濃咖啡香氣的紙杯,微微苦笑,「你說,我是不是真的笨的可以?」

  「的確是。」楊堯深不客氣的回道。

  「她要我媽收養她,就是為了對付他們?」這點其實並不難想通的,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

  楊堯深沒回答他的話,只道:「小希跟我說,她姐姐本來很討厭我。」

  「因為你是楊家人?」

  楊堯深扯開嘴角,「不,因為我將小希當情婦包養。」他現在知道錯了。

  楊堯修錯愕的抬起頭,沒想到向來嚴謹的堂弟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楊堯深續道:「若說小希為了錢而進楊家,我也許還會相信。」畢竟他的小希是瘋狂愛錢的小錢鬼一隻,「但楊如芳是不可能會這麼做的,她連妹妹為了錢而當我的情婦這點都很不能諒解。」所以更別提她會為了錢財而傷害他人。

  楊堯修思索著他的話。

  「其實我好像也誤會楊如芳了。」楊堯深忽然苦笑,「我本來以為她為你做這麼多,是想成為楊太太,不過現在看來,她請大伯母收養她,並大刀闊斧的清理門戶,只是單純的要保護你而已。」

  雖然他是很愛小希沒錯,可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為她做到這樣。

  「是啊。」楊堯修的語氣有些飄忽,「她若只是想成為楊太太,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當年我早就想娶她了,她現在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楊堯深知道大堂哥現在心中萬分懊惱,體貼的未開口,任由他思考。

  「你……」楊堯修想了好久,才開口,「你跟她妹妹又是怎麼認識的?」

  「我認識小希很久了。」提起心愛的女人,楊堯深的神色變得柔和,「十六年前,我在我家老頭的喪禮上碰見了她,她說她姐姐當時在那裡當臨時工,順便帶她去的。」

  「十六年前?那時芳芳才幾歲?」楊堯修覺得難以想像。

  「若我沒記錯的話,楊如芳好像小我一歲,所以那時大概是十三歲吧!」因此雖然他不時很喜歡那個女人,但他還是很感激她為小希所做的犧牲。

  是以,將手中大半的財產交給她,他倒也沒什麼怨言。

  「我想起來了。」楊堯修忽道。

  「嗯?」

  「這枚戒指。」他揚起手中的男戒,「我一直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將這枚戒指送給她,原來是在那時候……」

  那時,他好像隨手將戒指塞給一個瘦小的女孩,原來她就是如芳。

  「你那時就見過她?」這下換楊堯深有些意外了。

  「是啊,我應該是要她把戒指拿去賣了換錢。」

  「可是她並沒有。」楊堯深接下他的話,「想必她是個很重感情的人。」

  這倒是說明了她怎麼能夠如此無悔的為大堂哥付出。

  「我真的不懂。」楊堯修歎了口氣,越瞧那枚戒指越是心痛,「她怎麼會這麼啥?」

  「你也不遑多讓啊!」楊堯深聳聳肩,「你以為只要不去跟你親愛的弟弟妹妹爭,他們就真的會放過你?正因為你狠不下心,她才不得不代替你反擊。」

  手足情深這四個字在楊家人眼中根本就是鬼扯,一旦他們覺得地位被威脅,就會急著斬草除根。

  這場爭鬥自他們年幼時即開始,在其中一方被徹底擊垮前,不可能會停止。

  他的心軟,逼得她只能心狠,她用的方法很絕,但也最有效。

  楊堯修苦笑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愛她比較多,可是事實上我什麼也沒為她做過,反而是她……」

  他忽然想起去年母親在美國因為腸胃炎而住院的事。

  那時他匆匆趕去探望,卻在門口遇見正探完病的她。

  那是這兩年間他們唯一一次的會面,她的模樣憔悴的令他心痛。

  或許是氣惱她不好好愛惜身體,明明很想念她,可他脫口的卻是傷人的話語。他還記得自己是這樣說的——

  「怎麼?來看我媽什麼時候死,好讓你能快點繼承她的財產是嗎?」

  她氣白了臉,全身發抖,對他吼道:「你要恨我就恨,但不准詛咒乾媽!?

  他居然還諷刺她在作戰。

  當時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他的冷嘲熱諷?被他誤解了兩年,也傷了兩年,那瘦弱的肩膀又是如何撐起龐大壓力和負擔的?

  「我真是個大混蛋。」楊堯修喃喃道,大口的灌下黑咖啡。

  濃濃的苦味在嘴中擴散,卻苦不過心上的。

  「人的一生中總是會蠢過幾回,還是想想如何彌補比較重要吧!」楊堯深拍拍他,「你好好思考,我要先去陪小希了。」

  他所付出的代價,是他所擁有的所有楊氏股份,就不知大堂哥會是什麼?

    ☆          ☆           ☆

  其實她不太想醒過來的。

  夢境太美好,現實太傷人,如果可以,她寧願一輩子待在夢裡別清醒。

  她真的累了,不求回報的為他努力奮鬥這麼多年,也該是她休息的時候了吧?

  但是啊,偏偏就是有某個不識相聲音,不斷在她耳邊呼喚,干擾她的睡眠,讓她不得安寧。

  「芳芳,你睡了好多天了,醒醒好不好?」

  聽,又是那道煩人的聲音。

  「芳芳,你不打算參加你妹妹的婚禮了嗎?」

  不用了,反正知道楊堯深那傢伙會好好照顧如希就夠了。

  「芳芳,醒醒嘛,我好想你。」

  想她?他居然好意思說想她?

  她在美國忙得焦頭爛額的那兩年,夜夜被思念纏身,他卻始終未出現,現在才說想她未免太沒誠意。

  「芳芳,你為什麼不醒呢?我答應,永遠不再跟你分開了,好不好?」

  唔……

  「芳芳,你不是很愛我嗎?那你怎麼捨得扔下我一個人呢?」

  夠了,她受夠了!

  楊如芳虛弱的睜開眼,瞪向那個吵得她沒辦法好好休息的男人。

  「你真吵。」這是她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正在替她梳髮的楊堯修拋下梳子,觸碰著她眉眼的指尖因為狂喜而顫抖。

  「芳芳,你……醒了?」他捧著她的臉頰,好怕這只是幻覺。

  「你太吵了,害我不能休息。」

  「真是太好了!」男人壓根沒有反省,只是快樂的不斷吻著她,滿滿的胡碴刺得她生疼,「我就知道這麼做一定有效。」

  「你等一下……」她喘了喘氣,抬起無力的手制住他的動作。

  「啊,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對不起,我太高興了,忘了你是病人。」以為自己弄疼了她,他焦急的道。

  她這才慢慢看清他的模樣。

  怪了,她也不過多躺了幾天,他怎麼可以把自己弄成這樣?

  眼窩凹陷了,嘴唇毫無血色,更別提那身凌亂的衣裳和他臉上那些剛把她刺得又痛又癢的胡碴。

  那個讓她暗戀了十幾年的英俊男人跑哪兒去了?

  「我餓了。」半晌,她開口。

  聽她這麼說,他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你餓了?剛好,半小時前王媽才帶了粥過來,我餵你!」

  一陣塑膠袋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接著他手中就多了個鐵製的餐盒和湯匙。

  當熱騰騰的鮮魚粥遞至她唇邊時,她默默張口,吞下。

  「好吃嗎?」他立即問道。

  「嗯。」王媽好歹是楊堯深聘來照顧如希的專業管家,廚藝自然沒話說。

  「那就多吃一點吧!」他又遞一匙到她嘴邊。

  她任由他餵著,直到再也吃不下半口,才道:「我飽了。」

  他抽過濕紙巾替她擦了擦嘴角,又問:「要吃水果嗎?」

  她搖搖頭,沒說話。

  「等一下,你千萬別再睡了。」見她似乎又想合眼,他慌張的道。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盼到她醒的哪!

  她瞧著他,燦黑的眸如靜止的湖水般,不帶一絲波瀾。

  莫名的,楊堯修感到有些心慌。

  「芳芳,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他問得小心翼翼。

  她覷著他,不答反問:「你不是很討厭我?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之前是我錯了。」他急急認錯,聲音充滿愧疚,「我很抱歉說了那些傷人的話。」

  對於他的道歉,她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低垂著頭,「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過去是我不好,誤會了你,芳芳,你能原諒我嗎?」雖然現在才向她道歉已經遲了,但他仍想彌補些什麼。

  「你誤會我什麼?」她輕輕一笑,「你沒有誤會什麼呀!我無所不用其極鬥垮你的弟弟妹妹們是真的,設陷阱讓楊堯海跳下也是真的,利用楊堯深對我妹妹的愛,逼他交出股份也是真的,反正我本來就是這樣陰狠的女人。」

  「不是這樣的。」他將她擁在懷裡,因為她自棄的話而心痛,「你沒有錯,錯的人是我。」

  楊如芳靜靜地倚在他懷中,那起伏的胸膛說明了他的激動情緒。

  換作是以前,她或許會很開心吧?但現在她只覺得累了。

  「如果你是因為我受傷而對我感到抱歉那就免了,這些的確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不是的……」

  「以前是我不對,總自以為是的認定做那些事會對你比較好,卻忘了或許你根本不希罕,所以才會把你越推越遠。」

  「不,是我太盲目,愚昧的只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一面。」

  過去的人聰將事情想得單純了,總以為用玩世不恭的形象面對世人,便能不跟手足們起衝突,也以為只要他和芳芳相愛,其他的問題和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但事實是無論他躲得多遠,一旦楊家的人認為他有威協性,便又會急著對他不利,他的所有心軟和退讓,只是讓他們更加囂張。

  相愛更不是感覺對了就好,若不試圖瞭解彼此,感情也很容易產生誤會和裂痕。

  他太愛她,但因不夠瞭解,無法全然信任她,所以當以為被背叛時,那刻得太深太重的傷痕,令他毫不猶豫的選擇反擊。

  他的不信任,狠狠傷了自己,也傷害了她。

  「反正都無所謂了。」她掙脫了他的懷抱。「預定的目的已經達成,我等會就去跟乾媽談,要求中止這段收養關係,你楊家的財產我一毛都不要。」

  楊堯修皺起眉,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大對勁。

  她太平靜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正逐漸關上心門,不讓他窺探。

  他不由得慌了。「芳芳,你………」

  「放心,我也會離開楊氏,徹徹底底的自你的生活中消失,還你一個清靜。」下一秒,她說出最令他害怕的話語。

  「不!」他緊張了,忘了她的虛弱,不顧她的掙扎,用力將她困在胸前,密密的吻落在她髮間、臉上。「你不能走,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她怎麼能在他體認到自己有多愛她,又有多後悔急著想要彌補她時,以如此平淡的品吻說要離開他?

  他不許!

  「楊堯修,你冷靜點……」楊如芳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她被他抱疼了。

  「那你答應我,不離開。」他抵著她的額請求。

  她沉默了下,最後搖頭。「愛你太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若是在過去,只要是他一句溫柔的話語,就能夠融化她的心。

  但現在,或許是病痛瓦解了她的意志,也或許是在見了楊堯深對妹妹的深情。再對照自己多年單戀卻換得的下場,令她有了放棄的念頭。

  在此之前,她還能用工作自我麻痺,假裝自己夠堅強,可以為了他而不去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但現在努力的目標沒了,生活即將失去重心,她忽然不曉得自己這二十幾年的人生都在做什麼。

  楊堯修的心狠狠抽痛了下。「芳芳,我不是有意傷害你的,我只是……」

  只是太愛她,卻又太愚昧。

  「你沒有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有,說起來還是我擅自作主,想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你,卻問都沒問過你一聲,你是有資格恨我沒錯。」她淡淡的表示,不想讓自己情緒太過激動,「我想就這樣了吧!這兩年來,想必你也受了不少煎熬。」

  「不,我不接受。」他急切的低吼,「你累了,不想再愛我沒關係,但不要離開我,至少讓我有機會為你做什麼。」

  只要能留下她,他願意傾盡所有。

  她瞧了瞧他,歎息,「我說了,你沒有錯,錯的人是我,你不需要……」

  「既然你認為錯的是你,那麼就更該留下。」他專斷的道。

  她簡直傻眼了。

  這個任性得像孩子的男人,真的是她愛了十幾年的那個嗎?

  「你這又是何苦呢?」他這一生愛過那麼多女人,也不缺她一個,如果對她只是歉疚,大可不必如此低聲下氣。

  「要是你離開了,我才會苦。」

  楊如芳真的不懂他在想什麼了。

  她不覺得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大到這種地步。

  而且,她剛剛也說了,他的歉疚沒有必要,那麼他現在這般死纏著她又是怎麼回事?

  「你這樣……該不會是想勸我回公司吧?」她蹙眉,忍不住往這方向想,然後心情莫名的有些低落。

  「什麼意思?」楊堯修僵住,臉色不善的瞪著她。

  她把他的感情當作什麼了?

  「放心,公司的事楊堯深跟你母親會處理,你現在也是小有名氣的畫家了,要是不想繼承楊氏,沒有人會逼你……」她急著說些話來掩飾內心的空虛,沒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羅如芳!」他吼著。

  她嚇了跳,愣愣瞧著他。

  「你實在……很懂得如何讓我生氣。」他咬牙道。

  兩年前如此,現在也是。

  「我就不能是因為愛你,才想將你留在身邊的嗎?」

  「呃?」沒想到他會冒出這一句話來,她呆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可是我根本不懂你到底愛我哪點啊!你的女友們一個比一個漂亮,又會撒嬌,是男人都會選她們。」

  雖然很傷人,但事實就是,她唯一勝過她們的大概只有頭腦而已,所以她認定他的道歉是想找她回公司,很合理。

  「你……」要不是顧念她身子虛,楊堯修實在很想把她抓起來好好搖一搖,「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希罕你的聰明才智。」

  這個自以為是的小笨蛋!

  他喜歡她是因為專情得可愛,癡情得認真,他心疼她為了不帶給自己困擾而將心思悄悄掩藏,感動於她的付出,跟那其實他也有的聰明才智一點關係都沒有。

  而現在,他都已經把話講得那麼明瞭,她居然還用那種困惑的眼神瞧著他,活像他講的是她無法理解的火星話,看得他一把火。

  「乖乖待在台灣,不准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他深深吸了口氣,撂下話,「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會再來找你把話說清楚的,這段時間你好好休養,聽到了嗎?」

  重重的在她髮間印下一吻,也不等她說話,他便放開手,轉身離去。
第九章


  日子飛逝,轉眼便來到農曆新年前夕。

  外頭的風吹得呼呼作響,然而在有著空調的室內,絲毫感受不到冬天的威力。

  「再過四天就滿半年了啊………」羅如芳喃喃的道,語氣中藏著自己也沒聽出的失落。

  她一逕想著心事,直到冰涼的水灑在光裸的腳背上,嚇得她退開兩步,才發現自己看日曆看到發呆,這會小都淹出盆栽外。

  她手忙腳亂的將澆花器放在一邊,拿抹布擦著四處漫流的水漬。

  她不容易處理妥當,她抬頭看了那可憐的盆栽一眼,歎了口氣。

  總覺得那株蘭花早晚會被她虐待死。

  將澆花器放回陽台的架子上,她懶懶的踱回客廳,倒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亂轉著。

  快半年了呢!距離上次見到他。

  她一邊漫不經心的轉著頻道一邊想著。

  自那日他離開醫院後,她就再也不曾見過他了。

  他說,等事情處理完後會來找她,沒想到一拖就是半年。

  這幾個月來她哪兒也沒去,乖乖住在當初楊堯深買給妹妹的公寓裡調養身體。

  她並不想承認自己在等誰,或是對那男人還有什麼期盼,但她的確將他們分離的日子,記得清清楚楚。

  「啊!」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都說好不要再想的……」

  結果她現在又在幹麼了?真是的。

  反正他不來也好,她一個人樂得輕鬆自在………

  忽然,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她將電視轉成靜音後才接起。

  「喂?喔……是乾媽呀?」羅如芳在聽到對方的聲音後,微微一笑。

  雖然終止了收養關係,恢復了本姓,但鄭玉倩仍堅持要她叫自己媽。

  「最近?過得很不錯呀!我好久沒這麼清閒了。」她無意識的用手指纏著電話線。

  原以為自己會不習慣無事可做的日子,沒想到還挺適應的。

  每天看看書,替植物澆澆水,出門到附近公園走走,就是她這幾個月來的生活了。

  不用煩惱公事,不用為生活所苦,她每天只要讓自己過得快樂順心就好。

  「……嗯,我有看到電視,堯修好像把公司經營得不錯……」她微微垂下頭,將思緒隱藏得很好。

  這半年來,他始終未與她有過任何聯繫,但她又總是能夠在新聞媒體上見到他的身影。

  她知道他回到公司,接下她空出的董事長,總經理數職,這期間他沒有向她請教任何問題,而是選擇自己慢慢摸索。

  他當然沒有她做得好了,畢竟她這些年來可不是混的,能夠斗倒那些如豺狼般的楊家人,她絕對有她過人的能耐。

  但他的進步一日千里,不管是自乾媽那兒聽到,或是從電視上看到,都可以發現他明顯的改變。

  或許,再過個幾年,他便能超越她也說不定。

  我一點都不希罕你的聰明才智。

  她想到那天他在醫院對她說的話。

  所以,這就是他當時的意思嗎?終有一天,「羅秘書」在他心中的地們也是可以取代的。

  心頭像被什麼螯了下,有些疼。

  羅如芳搖搖頭,無聲歎息。

  都決定不再愛他了,怎麼還想不開?

  「如芳,你還在嗎?」鄭玉倩疑惑的聲音傳來。

  「在,在,剛剛想事情出了神。」她吐了吐舌。

  唉,居然又想他想得恍神了。

  都覺得愛他好累,不想再愛,偏偏又戒不掉……

  「你沒回答,我就當你答應嘍!」

  「呃,答,答應?」糟,她漏聽了什麼?

  「是啊!後天是除夕夜,年夜飯你一定得來。」

  「好呀。」她笑著答應了。

  前兩年的新年都是她們母女一塊在美國度過的,今年雖然在台灣,但也不能例外才是。

  「那就後天見了。」鄭玉倩開心的收了線。

  羅如芳笑了笑,將話筒掛了回去。

  能有家人一起吃年夜飯的感覺真的很好,可惜如希今年已經結婚,她們姊妹倆沒法再一起聽懂年夜飯了,不過能跟乾媽吃飯也不錯……

  忽然,新聞畫面中跳出某個熟悉的身影,讓她轉著遙控器的手不覺頓了下來。

  男人從容而優雅的對著鏡頭露出笑容,他張口說了些什麼,但她將電視轉成靜音,沒聽到。

  大概是新年祝賀的話語吧!每年記者們都喜歡來這套,採訪地點是在紐約。

  所以,在她和乾媽的年夜飯上,也見不到他了。

  悄悄嚥下心底那突然冒出的惆悵,她怔怔的瞧著楊堯修英俊的臉孔,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就算再怎麼不情願,這輩子,那顆遺落在他身上的心呀,怕是再也要不回來了………

  除夕那天,羅如芳準時的在晚上六點來到鄭玉倩位於郊區的別墅。

  這些年來,鄭玉倩早已跟丈夫沒什麼往來,雖然還掛著楊夫人的頭銜,但像這類重要的節日,也不會特別聚在一起,羅如芳早就有心理準備這頓飯只有她們兩人吃了。

  「羅小姐,您來了呀,請進。」在美國替鄭玉倩打點生活起居的管家林太太,這次也跟著一起回到台灣,當她見到門外的人是羅如芳時,臉上立刻堆滿笑容。「夫人從下午就一直念著您呢!」

  「我來的路上順便買了點東西。」羅如芳笑道,揚了揚手中的提袋。

  「如芳啊!你怎麼這麼客氣,還帶禮物來?」看到她帶來的神盒時,鄭玉倩忍不住搖頭。

  「也沒什麼呀,就只是些年貨,當作沾點新年味兒。」她順手將禮盒交給林太太,挽住鄭玉倩的手,「乾媽你這陣子在台灣住得還習慣吧?」

  「拜託,好歹我也在台灣住了半個多世紀,哪有什麼習慣不習慣的問題。」鄭玉倩笑著,還想講什麼,門鈴卻在此刻響了起來。

  「想來是另外的客人到了。」林太太道:「我去開門。」

  今天可是除夕夜呢,這時候會有誰來呢?

  羅如芳腦中驀地浮現某張臉孔,心跳有些亂了。

  難道是………

    ☆          ☆           ☆

  「姊!」羅如希興奮的歡呼聲打斷她的思緒。

  羅如芳愣了下,驚喜之餘,也悄悄抑下幾乎脫口的歎息。

  「你們怎麼會來了?」她上前抱住妹妹,不意外看到妹妹身後的男人臉色微微一凝。

  呵呵,看來楊堯深對她還是沒什麼好感。

  「是大伯母邀我們來一起吃飯的。」羅如希道:「沒告訴你是為了給你個驚喜。」

  「確實是個大驚喜。」羅如芳真的很感激乾媽的安排。

  「好了,大家別杵在這兒,快來吃飯吧!」鄭玉倩開了口。

  「嗯。」三人點點頭,隨著她走進餐廳。

  羅如芳走在最後,也不知在想什麼,忽然回頭瞧了門口一眼。

  「怎麼了,姊?」

  「沒事。」她笑著搖了搖頭,跟上他們。

  唉,明知道他現在人在美國,趕不回來的,為什麼她心裡還有一絲期盼呢?

  這頓年夜飯豐盛,但羅如芳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今晚老是莫名的陷入恍神狀態。

  大概是酒喝多了吧?她為自己的失神找了個絕佳的理由。

  她本來就不擅長喝酒,兩三杯下肚便已微有醉意,臉也紅了起來。

  晚上十點左右,喝了兩小杯紅酒不勝酒力的羅如希,早已倒在丈夫懷中呼呼大睡。

  楊堯深在向她們道過晚安後,便溫柔的抱起妻子離去了。

  「如芳,你今天喝了不少酒,乾脆住這裡吧!」鄭玉倩提議。

  羅如芳也認為自己現在在這情況開不了車,便點頭同意了。

  洗過澡後,她累極的躺在客房的大床上。

  包裹在毛巾中的頭髮沒吹乾,可是她好累了,只想像這樣癱在床上,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忽然,一陣細微的聲音自門邊響起,她想睜眼,可沉重的眼皮卻怎麼也掀不開。

  算了,八成是她酒喝太多,才會產生錯覺………

  一隻溫暖的大掌忽地覆上她的額,熟悉的味道竄入鼻尖,令她震愕的睜開眼,室內的燈沒開,但憑藉著窗外透進的光線,她卻可以清楚的看到來人的長相。

  瞪著那張好看的男性面孔,她差點忘了怎麼呼吸。

  「你看起來過得很好。」楊堯修打開床頭燈,在床沿坐下來。

  他專注的瞧著她,手指在她因為喝了酒而泛紅的臉頰上流連,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寶貝似的。

  「不用拚死拚活的工作,當然好了。」她以一種挑釁的語氣道。

  她確實過得不錯,悠閒的日子,平淡的生活,不必再老想著算計他人或是如何開拓市場,每天三餐正常,作息規律,她真的過得很好。

  只是,很偶爾的,當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消息,或是忽然想到他時,她會感到極度的空虛和寂寞。

  但這些她並不想向他坦承。

  「芳芳,這些日子,你有想過我嗎?」他柔聲問著。

  她沒有回話,也沒有動,只是瞪著他。

  彷彿看穿她那幼稚賭氣行為背後所蘊藏的秘密心事,他微微一笑,「我很想念你,非常非常想念。」

  她別過頭,倔強的道:「用嘴說誰都會。」

  他拉開棉被,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而她也不自覺的挪了位置,好空出足夠的空間讓他躺得舒適。

  「芳芳,我真的很想你。」楊堯修捧著她的臉,溫暖的唇輕輕落在她的眉間、眼皮、鼻尖,最後侵入她柔軟的唇中。「再過兩天就滿半年了……」

  他在她唇間輕喃著的話語,令她瞠大了眼。

  「你……記得?」羅如芳抬手抵在他胸前,愣愣的問道。

  她還以為只有自己才會可笑的去數他們分離的日子。

  他歎了口氣,「我每天都要看著日曆發上一陣子的呆,恨不得能飛回來見你。」

  「那你……」為什麼不回來?

  剩下的話含在嘴裡,她說不出口。

  「我只是想向你證明,你能做到的,只要我努力,也可以做到。」他的吻滑落她的頸間,手也悄悄鬆開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睡衣。

  「那……那又如何?」她被他的吻挑逗得心跳加速。

  「我喜歡你的認真和聰明,但我沒有必要為了它們而犧牲我的愛情,那些東西我也有,不是非你不可。」

  「所以?」她隱約知道他要講的是什麼,但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出。

  床頭燈暈黃的光線照射在他臉上,此刻他的表情既嚴肅又認真。「我說愛你,就是發自風心的愛上你,無關乎你能為我帶來什麼利益。」

  雖然已經預料到他會這麼說,但當親耳聽到時,她的呼吸仍不由自主的變得急促。

  她強迫自己鎮定,故作冷淡的問道:「你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就是為了向我證明這一點?」

  「當然不只如此了。」他笑了笑,早看穿她笨拙的彆扭,對於她的冷漠不以為意,「其實我這麼做,也是想試著體會,過去這麼多年來你為了我而努力的心情。在美國的時候,我坐著你曾坐過的椅子,待在你曾待過的辦公室,住進你住過的房子,從你的部屬那裡聽到無數關於你的事,想著你當初的委屈和堅強,越想越明白,過去的自己有多麼愚蠢……」

  「你是真的很愚蠢沒錯。」她悶哼,可那冷冰冰的表情卻再也掛不住了。

  「對不起,抱歉誤會了你,也抱歉讓你沒有安全感。」他嘴上誠心認錯,手卻已迫不及待的撩開她的睡衣,探索她的甜美。

  當他發現睡衣內竟再無任何遮蔽時,訝異的抬頭覷了她一眼。

  原來他可愛嚴謹的小秘書,居然有不穿內衣睡覺的習慣呢!

  「放開我。」她七手八腳的推開他,困窘的想將自己包起來。

  可他卻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按在兩側。

  「我不會放開的,芳芳。」他交自己的掌心按在她的之上,十指交扣,「這輩子,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或許是被他認真的眼神給震懾,也或許是她同樣愛他愛得無可救藥,總之,她軟化了,任由他在她身上掀起慾望的風暴。

  他將臉貼緊她發紅髮燙的頰,在她耳邊輕聲低喃著只有他們才懂的情話。

  她暈暈茫茫,浮浮沉沉,理智如飄蕩在汪洋中的小船,輕易被情慾的浪潮吞噬。

  當他以唇舌虔誠膜拜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她最終只能無助喘息嬌吟,將自己都交給他。

  結合的那瞬間,她感覺到雙腿無法抑制的顫抖著,當他的慾望深入她體內,她輕泣出聲。

  並非因為疼痛,而是某種更複雜的思緒。

  她知道,自己這回交出去的,不只是人而已,也包括了那顆過去她無論如何為他付出,都仍小心翼翼收藏著的真心。

  她伸出雙手摟住他,彷彿想將他困在自己體內,再也不離去。

  「芳芳……」他一邊訴說著安撫的話語,一邊吻去她成串的淚珠,最後,湊近她的唇,將她如歌似的呻吟吞入肚中。

  他們紀纏的影子映在牆上,極盡纏綿,激情持續了很久很久………

  那晚過後,楊堯修又匆匆離去了。

  他依然沒有告訴她歸期,但這回她的心踏實許多。

  她斷斷續續在報章雜誌上看到關於他的消息,包括他在媒體前透露自己將放棄楊氏的一切,好專心作畫。

  乾媽也說,這陣子他忙著辦理交接的事,似乎打算將公司丟給楊堯深。

  冬天過去了,春天招招搖搖的帶著色彩妝點萬物,而她客廳中那株蘭花依舊盛開,她專心替盆栽澆水,不再老瞧著日曆瞧到發愣。

  「羅小姐,下面有位李先生想見您,你自稱是像藝畫廊的人。」樓下的警衛打電話來向她通報。

  李先生?

  羅如芳有些意外,卻還是道:「請他進來吧!」

  她放下澆花器,稍稍對著鏡子整理了儀容,便打開門等客人上來。

  雖然跟李先生有過聯絡,不過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不知他來找她有什麼事?

  電梯門打開,一個年約三十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手中還捧著一幅畫。

  「想必你就是李先生了吧!」她瞧了那幅被仔細包裝過的畫一眼,在發現這樣是沒法看到內容後,便將注意力放回男人身上,「久仰大名。」

  李先生是她在美國的秘書的遠親,也是楊堯修的經紀人。

  「羅小姐您好。」李先生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就這麼跑來,實在是因為時間緊迫,而我又急著拿東西給你。」

  「不要緊,反正我都在家。」她忍不住又好奇的看了他手中的畫一眼。「這是你要給我的東西嗎?」

  她讓過身,方便他將畫搬進她家。

  「對,這是楊先生的意思。」李先生小心的將那幅畫擱在客廳中,「這是半年前他在日本開畫展時,最引人注目的一幅畫,不少收藏家花高價想收藏,但楊先生堅持這是非賣品。」

  「所以……他現在是要你把這幅畫送我嗎?」過去她雖然很關心堯修的一舉一動,可卻從末仔細注意看過他的畫。

  因為那是她不懂的世界,總覺得就算看了,也不過是提醒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遙遠。

  她承認她是只鴕鳥。

  「是的,楊先生要我務必親自拿來給你。」

  「我知道了。」她感激的道:「也謝謝你這兩年來對堯修的關照。」

  「不,是我該謝謝羅小姐才對,是你安排機會讓我跟楊先生見面,我才得以見識到他的才華以及那些出色作品。

  羅如芳但笑不語。

  李先生確實是她替堯修牽的線,但她並不覺得自己在這方面有幫上什麼忙,畢竟也是因為他本身有實力,李先生才會想跟他合作。

  這點她並沒打算讓讓堯修知道的,可照這情形看來,堯修多半是曉得了。

  「羅小姐,那麼我還有事,恐怕得先走了。」

  「好,謝謝你跑這一趟。」她送他出了門。

  「對了,那幅畫的名稱叫做『呼吸』。」臨走前,李先生忽然道。

  目送他搭電梯離去後,她回過身,也不急著關門,匆匆自電視櫃中取了把剪刀,小心拆開包裹著畫作的外殼。

  他想送她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畫呢?她很好奇。

  好不容易拆開包裝,羅如芳愣愣瞧著那幅畫,屏住了呼吸。

  畫裡,是個沉睡的女人。

  那女人似乎是赤裸著的,涼被下的嬌軀未著寸縷,涼被遮住的部分不多,她胸前的大半肌膚裸露,睡顏很安詳,陽光柔和的灑在她身上,製造出光亮和陰影。

  她呆呆的瞧著,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看到那女人胸前因呼吸而產生的平穩起伏,像個活生生的人──

  「呼吸。」羅如芳低喃著,隨即想起這幅畫的名稱。

  雖然對於藝術一竅不通,但再怎麼外行,她也看得出這幅畫的價值。

  她不清楚他是怎麼辦到的,也許是那些光線,用色、竟讓人產生畫中女人在呼吸的錯覺。

  其實,畫中女人的臉蛋很平凡,身材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都是她天天見到、再熟悉不過的,但儘管主角平凡,這幅畫看起來卻好美、教人移不開目光。

  「太厲害了………」她不禁以手指撫過女人的身體,覺得不可思議。

  明明就只是個普通女人的睡姿,可那氣氛太祥和,畫面中彷彿充滿濃烈的情感。

  直到溫熱的淚珠自頰上滑落,羅如芳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她慌張的想找面紙拭淚,卻在轉身見到門口所站立的男人後,再度呆住。

  「還喜歡這幅畫嗎,芳芳?」他瞧著她的眼神好溫柔。

  她沒說話,只是在呆愣幾秒後,便撲進他懷裡,在那溫暖的胸膛中放聲哭泣。

  楊堯修笑著擁住她,喜歡她表現出來的在乎。

  過去的她總是顧慮太多,寧可默默承受也不願困擾他,卻沒問過他是不是真的被「困擾」過,其實他們早就該得到幸福的,只是在愛情裡,他太過遲鈍,而她又太沒自信,所以他們才會付出如此龐大的代價。

  「芳芳,對我而言,你的存在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卻又不可或缺。」這才是『呼吸』的真正含意。

  「這幅畫……是那兩年之間畫的吧?」她啞聲問著。

  從這幅畫裡,能名輕易看出他對她的深情。

  李先生說『呼吸』曾在半年多前的日本畫展中展出,因此,他作畫的時間一定是在更早之前,也就是還誤會她的時候。

  「是啊!那時我一方面惱你,一方面卻又還是好愛你,」那段日子,他時時拿著那張以左手匆匆繪下的草稿,想撕掉又捨不得,看著又更惱她,反覆煎熬了許久,最後便誕出這幅『呼吸』。

  「我們真是笨蛋。」她又哭又笑。

  「是啊,兩個笨蛋配在一起剛剛好。」他輕吻著她的唇,「所以,你願意跟我這個笨蛋在一起嗎?」

  「怎麼,你事情都處理完了?」她心底開心,表面上卻還是挑了挑眉。

  說到底,她還是怨他這半年多來的不聞不問。

  「嗯,是還有件事情得處理。」他故作煩惱的皺起眉,「我媽派給我的任務,她說我得先把它完成了,才能跟你在一起。」

  「啊?」不會吧?羅如芳有些失望,怎麼連乾媽都來湊一腳阻礙他們?「什麼任務?」

  她已經在盤算該不該幫他,好讓事情快點完成。

  「你肯幫我嗎?」楊堯修笑嘻嘻的反問。

  「怎麼幫?」

  「簡單。」他迅速的拉起她的手,將一枚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戒指套了進去,「嫁給我吧!我媽想你當她兒媳婦想瘋了。」

  喂喂,哪有人這樣的?犯規啦!

  羅如芳瞪著那枚漂亮的鑽戒,不甘心就這樣隨隨便便被求婚,卻又捨不得拿下。

  這男人呀,真是令人恨得牙癢癢,好歹他也先跟她說那三個字──

  「我愛你,芳芳。」

  當他笑容滿面的講出這句魔咒,她的惱怒就像被針戳中的皮球,頓時消氣。

  可惡,這招實在太過分,太卑鄙………

  不過她沒能想更多抗議的話語了,因為他深深吻住她,都她再也無法思考愛他以外的事。

  「我也愛你………」她低歎著,同樣向他坦承。

  看來,春天可真的來了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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