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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飯店 作者:阿墨兒 (已完成)

在過去的日子裏不可避免的,他一定會與凡人打交道。而眼前的這個人是他見過最純的一個,雖然活在充滿混亂與鉤心鬥角的人界,卻沒有染上任何一絲污穢,十分完好且有朝氣的活著。
心靈是單純且沒有任何心機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背景造就出這樣的一個純善?
「小善啊!」崔白萇抬手對他揮了揮,一臉親切的看著他。
關崇善推了下眼鏡,臉紅了紅。
每次崔白萇以這樣的表情看著他,他總是會不自主的臉頰發燙,可是又非常開心。
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真心的關心著他。
好吧,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某只死抱著他的鳥類其實也一樣!只不過表現的方法比較令人難以接受就是了。
「是的,經理大人。」
「你在休完假期之後,到五樓的管理者那邊報到。」
關崇善楞了一下。
「咦,為什麼……」
崔白萇對他笑了笑。
「因為你在那裏會比較安全,五樓的客人一般都是比較高等級的妖魔,甚至有時候是仙人,也因此他們比較理性,也比較好溝通,不會因為你是這裏難得一見的凡人就想對你動手動腳,拆骨入腹。」
瑞華聞言立刻望向崔白萇,眼睛因為震驚而微微瞪大。
「先生……」
她開口輕喚想說什麼,可崔白萇不理會她,只是逕自的說下去。
「不用擔心會有適應不良的問題,因為孔雀也會跟你一起調過去,他會是你的搭檔……當然,你們兩人本來就是搭檔,這是早就定好的,不過這次將會是你們兩人首次在工作上互相照應。」
「你們自己也是知道的,你們兩人雖然現在都在同區,卻因為工作的地點跟身分不同所以一直沒機會搭檔,繼而發生引發這次的慘事。」
「所以我想說,倒不如就借著這次機會把你們一起調到五樓。這樣一來可以降低小善你有危險與被騷擾的程度,二來孔雀也可以盡盡他本來就該盡的責任,好好指導與保護你,要不然我當初這樣安排的意義就沒有了。」
「好了,有任何問題嗎?」他最後笑咪咪對關崇善詢問。將下巴抵在關崇善頭上的孔雀搖頭,而關崇善也跟著搖頭表示沒有。
「很好,那麼兩個月後去五樓找五樓的管理者報到,或者你們也可以直接到他住的房間去找他,他也住在四樓宿舍,門房號碼是405,至於找哪位孔雀知道。」
崔白萇低頭看了下手上的表,自床上站起來準備離開,「那就先這樣啦,我得回去繼續工作了,有什麼問題你再來找我問,或是問孔雀也可以,祝你們兩人假期愉快,也祝你們所有人晚上愉快!還有,謝謝你們火鍋的招待,晚安。」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離去。瑞華見他離開,咬咬唇,在掙扎片刻後拉著淚輝的手追了出去。淚輝在經過關崇善面前時曾微微頓了下,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而在她們兩人離去之後沒多久,一直沒啥出聲的殘燁捧著碗走到兩人的面前,頭低低的跟他們小小聲的道晚安,然後慢吞吞的離去。
於是就這麼一眨眼,整個醫護室便莫名其妙的再度只剩孔雀與關崇善兩人,還有一鍋香氣四溢的火鍋。兩人對望了一眼,沉默。孔雀鬆開環著他的手臂,將他拉回火鍋旁邊坐下,然後將自己剛才用的碗筷塞到他手上。
「我要吃火鍋,你弄給我吃。」
他命令著,然後拿起手旁的公筷跟那裝著海蚯蚓的小碗開始玩起來。關崇善瞥了他跟手裏的筷子一眼,默默的抄起手旁沒拆過封的免洗筷開封,然後才開始夾菜。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也放假?你又沒受傷不是嗎?」
他不解的望著他問,夾了塊馬肉到碗裏。孔雀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偏頭對關崇善咧嘴笑了笑,然後將嘴貼到他耳邊,帶點曖昧跟神秘的開口說話:「這個嘛,是秘密!哪天我心情爽的時候再跟你講。」
關崇善聽完也對他咧嘴微笑,可卻在心底咧咧罵著髒話,然後放下原本夾的肉片,改夾了許多青菜到孔雀的碗裏。
外頭的強風暴雨不斷肆虐,狂傲的拍打著窗戶與屋頂。在某家大醫院的大廳裏擠滿了等診的病患與來往的探病家屬,可說是人滿為患。不顧醫師與護士的阻攔,拖著自己尚未全愈的右腿,老薑突破重圍沖出醫院大門,在暴雨中不要命地以身體攔下一輛正打算離去的計程車,然後粗暴地拉開門坐了進去,心急如焚的吩咐司機火速開往他說出的地址。
那是一棟位於距離他目前所在地約兩小時路程,一個偏僻小社區裏的老舊公寓。老薑是一個年約四十多,快邁向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就如同一個普通的中年人般,他有著大多數男人到中年後便開始出現的啤酒肚、雄性禿頭、皺紋,老花眼……等等的一些象徵著年華老去的小毛病。
目前的他,正過著孤寂一人的獨居生活。曾經有段不短婚姻的他,在一年前與妻子離了婚,而且還是由對方主動提出的,至於理由是因為對方受不了他的平庸及無趣,不論樣貌或是工作能力或是其他,都沒有對方在工作地方遇上的那個追求者好。因此在經過幾次掙扎與大吵後,兩人達成協定,決定離婚。
其實倒不是老姜有那種寬大胸襟,認為既然愛對方就要讓對方自由,去找尋更美好的幸福,而是因為他早就受不了對方的嬌縱與好面子。雖然他的錢真的沒有賺得比一般人多,頂多只是平起平高,可說他是個窮鬼,那就真是個大「NO!NO!」。
老姜本人其實並非真如妻子眼中的那般平庸,事實上,他是個頭腦靈活,懂得理財投資、對工作、對事業、對朋友跟人生,都抱持著認真態度活著的男人。
他也曾經在某大企業公司裏擔任過高階職位,過著領有年薪百萬的生活,如果不是經濟蕭條,公司惡性倒閉,四處都在大裁員找不到工作;又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太會揮霍,將他辛苦所存下的積蓄偷偷瞞著他拿去買名牌香水、首飾、衣物,甚至最新款的高級汽車,他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番田地,得這樣冒著夜半風雨騎著機車趕工。
理所當然,他年輕的時候也長得不差,要不然他那以外貌評斷人出名的妻子,又怎麼可能肯嫁給他!只是當一場愛情與婚姻走到盡頭的時候,當年對方在自己眼中的好,都會於轉眼間不復存在,剩下的,都只有經年累積下來的不好。在與妻子離婚後,他帶著妻子不要的老貓跟少得可憐的行李,搬出當年用自己第一筆血汗錢買下,登記在妻子名下的大房子,搬到這個靠著被對方揮霍到所剩無幾的存款買下,只有一房一廳一衛一廚的破舊小公寓裏居住,並兼著一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夜班職業,與他相依為命的老貓過著有點清苦,卻也還算過得去的生活。
然而也不知是否正在處於楣星高照的狀態,最近的他總是諸事不順。先是他公寓裏的廚房跟廁所馬桶的排水管,分別在他洗碗跟上大號的時候突然爆裂,搞得整個廚房跟廁所頓時成了一片水鄉澤國,污穢滿地。接著又在騎機車出門買菜時被捲入一場連環車禍中,搞得遍體鱗傷,而且還被其中一輛追撞汽車上飛出的玻璃插穿右小腿,被送去醫院動了手術縫了近百針。
他的主治醫生在手術後語重心長的跟他表示,由於玻璃切斷了他右腳大部分的肌腱,因此即使以後好了,也可能會有些行動不便。而老薑則是心知肚明對方所指的「有些行動不便」,會是怎樣的不便法,換成直接殘忍一點的說法,就是他老薑右腳廢了。
在付完車錢後進入公寓,他粗暴的按了好幾遍電梯按鈕,滿臉焦躁的等待電梯下降。在他住院的隔天他接到了一通來自警察局的電話,說他家被人闖了空門,所有值錢的財物都被洗劫一空。
可這些都不是他所擔心的,畢竟那些身外東西只要賺就可以再賺回來,他只擔心他的貓,那只他與妻子剛結婚時買來養的純黑短毛貓。
他們兩人結婚十年,卻因為妻子不喜歡小孩而一直沒有生,因此那只貓兒便成了老薑轉移心中渴望孩子的目標。他把那只貓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可卻怎麼也沒料到他回到家中卻會是這樣的一個景象。
接到鄰居報案趕來的員警,並沒有移動現場的東西:被砸破的陽臺玻璃門,上頭的玻璃碎片仍是顫巍巍地掛著,好似只要輕輕一碰便會掉落;被拿來當兇器砸玻璃的花盆,則是四分五裂的躺在一地玻璃碎片中,裏頭的泥土與植物散了滿地;被翻箱倒櫃丟置於地的抽屜衣物,淩亂四散,有的交迭、有的分開、有的卡在其他物品的上頭,而裏頭的東西不是被拿走就是像垃圾般地被丟至地上,狼狽不堪。
他漫不經心地掃過那些東西,臉上充滿了焦慮,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只想快點找到他的貓,想知道他的貓是否安然無恙,因為員警在告訴他,他家被人闖空門時並沒有提到他的貓,而且又在他開口詢問時掛了他的電話,所以他才會這麼心急如焚的不顧醫生的阻止出院趕回家,因為他急切的想知道,那在他心中已跟親生孩子畫上等號的小東西有沒有事。
然後,他的目光就這麼凝結在室內的一個角落。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因為那個角落是他最心愛的貓兒最常待的地方,而他的貓兒現在也一如往常般的待在那裏,只不過不會再動,也不會在見到他時跑過來撒嬌,只是僵硬的躺在那裏,任不知從何而來的蒼蠅們在上空盤繞。
一瞬間他的世界像是空了。室內因為被擊破的玻璃門之故而保持通風,因此並沒有太濃厚的屍臭味。小心翼翼的跨過一地的物品走到屍體旁邊蹲下,明顯的打鬥痕跡讓老姜清楚知道,他的好貓兒曾經為了保護這個家,與那名闖空門的壞人有過一陣打鬥,身上沒有一部分是完好的。
躺著的身下是一地的黑褐血液,被利器刺到穿腸肚爛的腹部盤繞著揮之不去的蒼蠅,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臭味;被小偷事後洩恨割下的貓頭,原本總是閃閃發光的幽藍色眼睛失去光彩,瞪得老大,舌頭長長的吐在嘴邊,感覺十分死得不甘,四肢也被殘忍的踩爛,似乎是對方想藉此來報復貓兒對他的攻擊。
摸了摸那總是被自己細心整理的乾淨毛髮,眼淚就這麼一滴又一滴的落下,老薑就這樣蹲在那裏,對身旁一地的散亂恍若無視,眼裏只有他以為會這麼一直相依為命下去的貓的屍體,還有自己那響透滿室的哀傷啜泣。
時間就這麼在不知覺中流逝,恍惚間,老薑聽見說話的聲音,那是一種很奇特的嗓音,尖尖細細地,硬是要形容的話,就好像一個人用指甲去用力刮黑板所製造出的噪音一般,刺耳的令人無法忍受。
那嗓音在說話時雜著許多奇怪的聲響,好似那人是在一個很吵雜的地方說話,可卻又像是直接自那嗓音裏頭發出。止住啜泣,他抬眼朝著聲音方向望去,接著他的眼睛像是見到什麼令他驚懼到極點的東西般,猛地瞪大。
一陣尖銳的嘯聲在下刻劃破室內,卻又在下刻消失,仿佛只是一個錯覺。外頭的雨勢依舊滂沱劇烈,室內的一切仍是原封不動地沒有任何改變,唯一有變的是貓兒屍體旁的老薑,他臥倒在貓兒的身邊,身體在冷風中逐漸冷卻僵硬。
倒映在殘存玻璃上的面孔是茫然,望著貓兒的無神雙眼也是瞪大且充滿不可置信,雖然人已死去,不過老薑的面部表情卻仍是盡責地替他顯示,他對自已突然的死去是感到多麼的錯愕不已……
琉光飯店四樓405號室外頭——
輕輕地將眼前那並未闔緊的紅杉木門推開,一陣用來開嗓的練習歌聲就這麼流洩而出,其中還夾雜著如銅鐘般低沉宏亮的嗓音。一高一低的身影站在將桌子挪開後的空地上,專注地面對面著,絲毫沒有察覺門被推開。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很好很好,再拉高音一點!」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嗯嗯,非常好!再試試看拉高音一點!」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真是太棒了,奈雅你果然是個天才啊!」那有著宏亮聲音的高大身影讚賞著,激動地拍著那比他整整矮了兩個頭的瘦小身影。
「這一切都是托老師的福,如果不是老師您指導的好,以我的資質要拉這麼高根本是不可能的!」瘦小身影小小聲的說著,嘴邊綻出一朵靦腆的笑容。
「哎呀!奈雅你這孩子真是的!不是跟你說過了不可以這樣看輕自己的嗎!你是非常有才能的!要相信自己!知道嗎?」
「老師!」
「奈雅!」
兩人淚光閃閃深情至極的雙手相握,互相凝望,然後誇張地用力擁抱,那種只有在日本早期熱血漫畫才會出現的經典場面,讓有幸在門口親眼目睹的兩位訪客當場石化。
在悄悄把門合攏之後,孔雀與關崇善對望一眼,滿臉黑線。
「你確定真的是這裏?你確定你沒有記錯門號?」
關崇善滿臉懷疑的看著孔雀,後者則是瞪了他一眼,對他拋了一記火焰,藉此報復他的質疑。
時間過的飛快,離上次崔白萇跟他們提調職的事情已過了兩個月,而他的因公假期也在這兩個月裏像是沒放過般地結束了。既然說像沒放過,自然便有它的道理。也不知道關崇善真是楣運過人,還真只是巧合,在崔白萇跟關崇善提調職的隔天,也就是例年一度抽查的第二天,飯店就出事了。
闖禍的那位不是別人,竟是平常嚴以律己又律人,一發起飆來連崔白萇都要讓三分的大廳管理者,我們的木偶臉美人,含憂小姐。
她不知何故,竟在抽查第二天突然莫名發狂,跟老闆派來的使者打了起來。
據孔雀難得開口的解釋,他們這位可能千年都不見得可以見到一面的老闆,每次所派來的使者定是一襲漢代紅衣、狼面人身,因此每當見到那種穿著打扮,又是狼臉人身的妖魔,便知曉那讓當人頂頭上司罵該死、底下員工喊歡喜的例年抽查又要開始了。
而這一打便是不可收拾,據當時在場值班的人表示,他們兩人開打後便從大廳一路打到餐廳,再從餐廳一路打到後頭的花園區,沿路上的破壞與傷害更是難以計算,有些被波及到的客人與員工甚至還加入打鬥,直到崔白萇招集飯店裏幾個管理者一起出手,才將這些打瘋的人制服,結束這場本不該出現的鬧劇。
據淚輝跟瑞華兩人在事後解惑,這位擾惹到含憂發狂的使者是含憂的未婚夫。
至於為啥原因打起來嘛……瑞華說那是人家的家務事,不方便探聽!
總之,兩人在事後都分別受到了懲罰,而且聽說程度還十分嚴重,嚴重到讓號稱萬年不缺勤的含憂小姐在醫護室躺了整整一個月,而她的未婚夫則是躺了兩個月。
而托他們兩人的福,整間飯店陷入今年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損失。不僅害得人手短缺,更讓原本預算好的經費陷入吃緊,也讓從沒在人前掀桌的崔白萇破例掀了桌,破口大駡。
連帶原本在假期的關崇善也被挖了出來,以「既然手腳恢復健全了,那就盡點為人員工的本分,幫忙分擔一點工作」為由,半強迫地做了不少原本不該屬於他的分內工作。
回想起來,他在那期間還真是學了不少東西,從他先前就在做的上菜端盤到修剪花園,櫃檯登記客人與回答詢問到半夜跑客房服務……關崇善從來都不曉得他自己是那麼有天分,連修剪樹籬都可以剪到,讓因為斷手必須休息的花園師父稱讚他!
不過這如同要把人變瘋子般的忙碌,卻也讓他再度逃過孔雀的恐怖騷擾。因為對方在當晚聽完崔白萇的話後,又猛然記起早先被打斷的事情,然後便開始死活嚷著要拆他身上這對手腳,換上他自己去人界替他找到的,讓關崇善頭大個半死!
可含憂的事情卻破壞了他的計畫,讓他整個人忙到像狗,忙到有時候一踏進房間便倒下去睡,完全把要拆關崇善手腳的事情給拋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也讓關崇善在心裏猛念祖上積德,佛祖阿拉耶穌各路神佛大仙保佑。
總而言之,在這短短兩個月內,整個飯店不分上位下位左邊右邊前面後面,只要是飯店裏隸屬的員工,只要手腳健全還能活動的,全都忙得雞飛狗跳,也讓所有人不禁埋怨為什麼這三界交叉口上只有他們一間飯店,沒有其他分店或是同行!
為什麼含憂他們什麼時候不挑來打,偏偏要挑在這種旅遊旺季加抽查時期的時候打,讓他們不但獎金可能會被取消,而且怎麼盡心盡力勞心勞力費心費力就是忙不完!
不過就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一般,不論再怎麼忙總有結束的時候,終於在昨天,也就是關崇善假期宣告結束的前一天,旅遊旺季結束,而所有工作進度也正式恢復原來軌道,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狼狽閃過孔雀的火焰,雖然心知門內那兩個人根本不可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關崇善在拍熄袖子上的火焰後,仍是小心翼翼的將聲音壓低開口:「一定是記錯了吧,怎麼可能會是那個人,怎麼看都不像啊……」
「不,一定是這裏沒錯,我肯定。」孔雀搖頭,瞥了門旁的名字一眼,表情更加篤定了些。「雖然我也近百年沒見過他了,名字跟長相老實說也忘了,不過我肯定我們絕對沒有找錯!」
「……為什麼這麼肯定,你不是說你把人家長相跟名字都給忘了嗎?」
「因為髮型。」
「啊?髮型?」
「是啊,髮型!」
孔雀點頭,表情突然變得極度沉痛,讓從未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的關崇善,心臟漏跳了好幾拍——不要懷疑,是被嚇到漏跳了好幾拍。
「因為那種極度醜陋又沒品味的髮型,全飯店只有他一個人敢頂著,而且在那之後還一頂頂到現在!你知道打從他頂著那可怕的髮型開始到現在有多久了嗎?五百年啊!」
他像是再度重溫那時的惡夢一般,瞧著關崇善的英俊臉孔在下刻整個發白泛青:「五百年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頂著那噁心的頭,頂了這麼久都不會膩!
「你都不知道那個髮型當年害得我有多慘,打自我瞥見他那頭惡爛髮型後的當晚開始,我便整整發了快半年的惡夢,整整半年!這種難忘的可怕回憶,你說我怎麼可能會認不出嘛!」
在尚未近看那頭頭髮之前,關崇善真的打自心底覺得孔雀太過誇張,甚至有些不以為然。
畢竟他剛在把門闔上之前也瞧了好陣子,可卻並不覺得那人的髮型有他所講的多麼恐怖噁心,相反的,他還為那人的前衛品味感到讚歎不已。
有別于一般多數男性喜好的俐落短髮、受懶整理者極度歡迎的光頭造型、偏中性或藝術家們喜愛的及肩半長髮,甚至一般古人因習慣性而保留下來的長辮髮型,五樓管理者的髮型是由許多細緻小辮組成的黑人頭。
一條又一條細密的辮子被染上各式的色彩,當管理者靜止的時候會柔順的垂在肩上,當管理者移動的時候,他們則是像有生命般的隨著管理者移動。
事實上,當關崇善第一眼瞥見那頭頭髮時,他還為了對方能將頭髮顏色染得如此自然而暗暗讚歎過,甚至還在心裏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個時間問問對方是怎麼染的,因為他最近正好打算想替自己的頭髮換顏色。
可俗話說的好,一人、事、物會被人批評畏懼,一定有它的道理存在。
而這句話便在關崇善感到不以為然後的下刻,狠狠印證在他身上。
瞥了一眼在杯底裏游來遊去、疑似為麵包蟲的軟體東西,關崇善抬眼,對眼前一臉慈善的五樓管理者扯了下嘴角,在心裏對身旁一臉鐵青的孔雀默默說著第N次的對不起。
他與孔雀是在第二次敲門後,由管理者親自應門並且請進去的。
放下杯子將視線快速移開,關崇善故作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擺設,東摸摸西摸摸,一會兒讚歎屁股下的沙發坐起來很軟很舒服,一會兒像是著迷般地盯著桌上擺來招待他們的甜點,觀察上頭的細緻糖霜有多美麗,死活就是不肯把目光放到管理者身上。
而一旁與管理者室友面對面的孔雀,也是與他差不多一個德性。
可如果讓關崇善選的話,他寧可跟孔雀掉換位置。
面對一堆扭來扭去的軟蟲類與一堆扭來扭去的爬蟲類,他情願面對後者!
沒錯,蟲!
一堆活生生的條狀軟蟲!
成千上萬條分辨得出、分辨不出,叫得出名、叫不出名,毛茸茸地、光溜溜地、被甲殼包裹地、五顏六色,長得奇形怪狀,一看就知道有劇毒的長條狀軟蟲,一隻又一隻,不打結不糾纏,以軟趴趴的姿態掛在管理者的頸子邊,聽話地垂著,然後在管理者活動時跟著活動,軟綿綿帶有細毛的腹足身軀,在對方走路時于兩側擺來動去,甚至有些還會掉下來……
狠狠打了個哆嗦,關崇善現在完全可以體會當年孔雀的心情,這種畫面只要是正常人都會發惡夢。
比起來,管理者的室友頭上那群蛇他還覺得好些,因為最起碼它們還有一定的硬度與韌度,不像那些軟綿綿的無骨蟲類,只要不小心一用力就會被捏爆……
奇怪,他早先到底是怎麼看的,居然可以把這些惡爛到極點的蟲看成頭髮,而且還覺得漂亮?
看來他的眼鏡該去重新配一副了。
「怎麼了,你們兩人的臉色怎麼看起來都不太好?」
見兩人皆都面色怪異,管理者的室友不禁有些擔心。
他頭上那群五彩斑爛的蛇在他開口時弓起身,加起來絕對不少於四十只的各色細眸齊齊凝視著他所談話的對象,讓被盯者無不毛骨悚然。
果然,關崇善當下背椎立刻涼透。
「沒、沒有啦……我們只是……只是……」
好吧!蛇類的顯然也好不到哪去。
「是不是你們不喜歡甜點啊?」管理者見他們都沒動過,表情變得黯淡。「對不起,我手藝不好……」
「不、不會啦,不要這樣想。」關崇善聽到立即安慰他,可目光卻在瞥見對方頭髮上成堆的蟲時快速垂下,以十分專注的表情盯著桌上的其中一盤蛋糕。
「我跟孔雀只是因為來之前都吃過了,所以不太餓……」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
管理者的口氣感覺上松了不少,關崇善反射抬眼想對他笑笑,可卻在那瞬有幸目睹到他頭上一隻紅蟲是如何自上頭飛出,然後不偏不倚地掉進孔雀面前的餅乾裏,在上面大搖大擺的爬來爬去,甚至到最後還找了個位置停下開始大口啃起,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音。
孔雀的臉色不用說,在瞬間又加白了一層。
接著他爆發了。「啊啊啊!我受夠了!」
他想拍桌,卻發現桌上滿滿的都是盤子和茶杯,沒地方給他拍,於是他改將手指向管理者的鼻子,開始破口大駡:「奈雅,你不要太過分!你當我是瞎子白癡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把蟲甩到我面前的!」
五樓管理者奈雅聞言眨眨眼,青色帶著黑色小斑點的臉孔寫滿了無辜。
「我哪有啊,孔雀,你含血噴人的壞毛病還是跟百年前一樣沒改。」
他捧起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紅茶,然後攏了攏他發上的那堆蟲,並小心翼翼的將幾隻自上面掉下來,乖乖停在他肩上的,軟軟地放回去。
沒錯,他有頭髮。
其實只要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些乍看之下好似浮在空中的蟲蟲們,其實全都附著在一根根細到不行的銀絲線上,好支撐在上頭停著不動或是爬來爬去。
孔雀嘴角僵硬的勾起,表情很猙獰。
「哪里,你臉皮厚到必須每個月固定脫一次皮這點也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他靠回椅背上,毫不客氣的反擊回去。
「哎,這是天性我管不了,不過我比你好多了,最起碼還固定,不像你三不五時就會亂掉毛。」
「胡說八道,你才會亂掉毛!」
兩人居然開始唇槍舌戰起來。
「你的品味還真是五百年不變啊,頂著這堆噁心巴拉的東西頂那麼久,不嫌重嗎你?」孔雀專注的盯著他的臉,眼底充滿惡意。
「啊,我忘記了,你本身就是只又肥又噁心的大毛毛蟲,身為毛毛蟲的你當然不會覺得自己的同類噁心!」
奈雅露出冷笑。
「嘖,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你這只當裝飾多過有用的冷血禽獸,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是低賤的!如果不是崔白萇他執意要保你,你以為你真逃得過……」
「奈雅!」聲音自齒縫中擠出,孔雀也像是被踩到痛處般地露出被激怒的表情。「你有膽子就再說一遍!」
「哪哪!我沒胡說吧,瞧,你現在不就在掉了?」
奈雅突然扯開話題,同時探手將關崇善杯子裏的蟲跟孔雀面前的蟲抓回,還對一旁不知道他們在說啥的關崇善眨了眨眼。關崇善聞言看向孔雀,發現後者身旁果然有細細的羽毛在亂飛。
仔細回想,每次他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的確都會掃到一些羽毛……孔雀察覺關崇善在盯著他身邊的羽毛瞧,立即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關小善,你是不是希望我現在立刻跟你算帳?」他咬牙切齒的說著。
「不要忘了你的手腳……」
關崇善聽了嚇得立刻把視線轉開,然後就這麼湊巧地與坐在孔雀對面的蛇發男人的目光對上。那男人對他親切的笑了笑,可惜那上頭的蛇把他的親切給減了大半。
「孔雀大人的壞脾氣也一樣沒什麼大改變呢!」他忽地開口,如大銅鐘般的嗓音很是悅耳,關崇善發現他有雙很漂亮的金眼睛。
「你好啊,關大人,我知道你不認識我,不過我想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我是『老師』。」他自我介紹著。「喔喔喔!天啊!騙人的吧!你就是『老師』?」
聲音忽地竄高,關崇善突然像是被螞蟻上身般激動的動來動去,兩眼放出興奮的光芒:「你就是那個每逢一三五時,就會在餐廳區二樓演奏的那個音樂家?」
「是的,我就是。」
老師溫和的點點頭,頭上的那群蛇也跟著他的動作前翻後仰了一下。
「哇,好棒喔!我一直很想親眼見見你的說!可是每次都抓不到機會……我好喜歡你的曲子跟歌!我每次都很期待一三五的到來,因為你彈的曲子跟唱的歌都好好聽,好舒服!我聽說那些曲子跟詞都是你自己做的,這是真的嗎?」
「大多數是,有些是奈雅幫忙給靈感的。」
「哇哇,好厲害!奈雅先生也會作曲啊?」
望向奈雅的眼神是崇拜至極,關崇善已經high到完全忘記自己因為害怕人家頭上那堆蟲,而不敢正視人家臉的事情。聞言對孔雀露出得意的神情,奈雅頭上的蟲蟲們在他露笑時又掉了好幾隻。孔雀見狀猛地將目光移開,直直轉向關崇善,一臉臭得像大便。媽的關小善你這臭小子,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吃裏扒外胳臂往外彎!
琉光飯店,四樓員工宿舍,405室——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後,孔雀一身狼狽地拖著剛要到簽名的關崇善,自405號房門沖出,臉色青白交錯。
「媽的,惡爛的死蟲子!下流無恥!居然用這種賤招!」
悻悻然咧罵的他,剛才在一時閃神之際中了奈雅幻術,將五百年前的恐怖遭遇完整的重溫了一遍,搞得他當場失控,然後現在正為剛才的粗心陷入自我厭惡中。
五百年了!
即使逃出了那座靈山、逃出了九重天與天界,來到這個不是仙不是魔也不是人界的地方,躲在小崔以性命做擔保的庇護之下,卻仍是逃不出那假仁假義混蛋的眼底,也無法將那時受到追捕的過程給完全忘記……
「幹嘛啦,沒事好好的幹嘛又亂發脾氣?」關崇善瞅著他看,不明所以。
剛才被老師支開帶去參觀房間的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以為孔雀又在發神經。
「我亂發脾氣?」
猝然停下腳步,孔雀轉身瞪著關崇善寫滿不滿的臉,握著他手腕的手用力收緊:「你這個低下又無用的凡人懂什麼?又知道我是在亂發脾氣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就不要亂下評語!」
你這什麼都不會的廢物懂什麼,你真以為家裏人都把你當寶啊?別笑死人了!
就是因為你是我們關家唯一一個連基本法術都不能使來自保的人,所以爸媽才覺得愧疚、大姐他們才這樣處處保護你寵你,要不然你以為你這種廢物他們會這樣把你放在手心捧,然後毫無損傷的活到現在?
宛如被人捅了一刀般臉色大變,關崇善突然抓狂奮力掙扎,其激烈程度讓人覺得他有那種「就算自己手腕斷了,也要掙脫對方束縛」的架式。
沒料到對方會有如此大反應的孔雀見狀暗驚,手立刻鬆開,而這一放則正好稱了關崇善的心,讓他逮到機會掙開,頭也不回的往前方盡頭的電梯所在處跑去。
「喂,關小善!」
探手想將對方抓回卻在觸及的瞬間被狠狠彈開,孔雀在被反彈後碰的摔到地面,而之前觸及關崇善的手也在同時傳來一陣刺鼻的焦味與刺痛感。
翻過來,發現上頭的皮肉竟被燒得皮開肉綻!
「……這是怎麼一回事……」
抬眼望著關崇善消失在走廊盡頭電梯裏的背影,他低下頭盯著那發出陣陣焦味的手心,有些茫然地喃喃自語。
「看看你,講話用詞跟態度就不能溫柔一點嗎?把人家弄跑了,要是他又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對『她』那邊會很難交代的。」
孔雀側頭,發現奈雅站在他身後,一臉噙笑的看著他。
他收起手,臉色沉下。
說起來他跟奈雅其實是天生的死對頭。
撇開兩人自五百年前所結下的怨恨不提,以他們兩人生來的身分,一鳥一蟲,本就是命中註定的天敵。
「你到底要頂你那頭噁心的頭頂到什麼時候?小崔他難道沒跟你提過,你那些蟲有客人在抱怨嗎?」
「這個嘛,當然是頂到我高興為止!」
奈雅嘴角挑起,指尖輕輕的摩挲著一隻停在他手背上,通體透明光滑、大約兩指手指粗長的蟲的身體:「你別忘了我是什麼身分,我跟老師雖然頂了個管理者的職位待在這裏,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必須要聽命於那只魔的話。」
孔雀發出不屑的笑聲。
「哼哼,是啊,我怎麼忘了呢!你奈雅可是天界九重天裏大名鼎鼎的外來嬌客,為了我必須在這裏當那死混蛋的眼線,真是委屈了你跟你那堆髒東西的千金之軀!」
「你說話的語氣跟用詞最好小心一點,孔雀。」奈雅發出警告,臉孔露出與早先溫和截然不同的猙獰。
「別忘了你以後將是在誰底下工作,當然,如果你想再次親身體驗被我的寶貝們整個埋沒填滿的感覺,你可以直說不用客氣,我一定義不容辭的幫你達成這個願望!」
孔雀聞言僵了下,立刻閉嘴,不過眼底卻閃過一絲怨毒。
「對嘛!安靜一點不是好多了嗎?」
他將那只蟲放回頭上,雙手收到身後,眼底滿是憐憫:「孔雀,你總是這樣,自傲的不得了,總是絲毫不將自己以外的人放在眼裏,當年我等初遇是如此,千年前你被壓制時是如此,五百年前逃出去受到我等追捕時也是,直至今日仍舊還是……」
「本以為你在吃過苦頭後會有所改變,卻沒想到你仍是沒學會改變!」
他深深望著孔雀,對方眼底那千年不變的高傲與輕蔑,令他在歎息的同時也泛起陣陣的厭惡。「收回你的眼神,立刻!」他命令著,聲音突然透出嚴厲,附著於他發上的蟲子在他開口時全都弓起身體,做出威嚇的模樣。
「別忘了,你五百年前就是敗在我這弱小毛蟲的手下,所以不准用那種看低賤生物般的眼神看著我,失敗者!」孔雀聞言眼眸猛縮,開嘴對奈雅吐出火焰。
而在同一時間,受到孔雀話語刺激而跑走的關崇善,在悶頭踏出電梯後,於電梯所在處的走廊轉角與一位剛訂完房、捧著個大包包打算上樓的客人迎頭撞上。
「哎喲!」
「噢嗚!」
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滿懷,隨著物體落地聲響的出現,關崇善與對方齊齊發出痛呼,又齊齊倒退兩步。揉了揉磕到對方額頭的額尖,關崇善眨眨眼,發現與他相撞的人居然不見了!
「喂,把你的腳挪開!你踩到我的東西了!」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突然自下方冒出,嚇得關崇善差點當場跳起來,定眼一看,發現對方不是消失,而是蹲下撿東西了!
「喔喔,對不起!」他趕緊把腳移開,讓對方可以把東西拿回。然後他發現,那被他踩在腳底的東西是尊木偶。
一尊大約手掌般大小,感覺栩栩如生的人型小木偶。於是他抬眼掃了一下,結果發現不單單只有他腳下的這尊是木偶,基本上就他目光所及的範圍,包括那些沒飛出包包,只有躺在開口處的,全都是一尊尊的小木偶像!各式各樣的,有動物、有人、有神、有魔、甚至連植物也有!關崇善見那人抓著包包東搜西掃的模樣很辛苦,忍不住地開口:「需要幫忙嗎?」
那人聞言動作停頓了下來,抬頭看他。
一雙猶如蒼蠅複眼般的雙眸佔據了三分之二的臉孔,瘦到雙頰凹陷的臉上包裹著臘黃色的皮膚,毫無鼻樑支撐的鼻子是兩條細線,無法完全緊閉的薄薄嘴唇底下是利刃般的牙齒,一頭灰敗枯槁的發雜亂地散落於臉龐,替整張臉增加了點點的詭異。對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像是在估量什麼,然後又低了下去。
「好啊!」那尖尖細細的嗓音又再度響起,關崇善發現聲音裏頭似乎還摻了什麼其他的雜音,可卻因為對方開口的時間太過短暫而無法完全捕捉。心想可能是聽錯,因此他也沒放在心上,彎身蹲下幫忙一起撿。
「……嘻嘻,好甜的味道啊,沒想到在這裏也可以遇上像你這樣難得一見的好貨,看來我真走運……」
尖細的聲音在他拾起一隻黑貓木偶時響起,伴隨著熱氣若有似無地掠過他的耳邊,關崇善身體抖了下,心想又遇上騷擾,便沒好氣的轉頭打算發脾氣,可這一轉卻讓他楞住,因為那個本來還在身邊撿東西的客人,跟那一地的木偶與大包包竟然都消失不見了?搖搖晃晃的站起,看了看四周,關崇善發現這條走廊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一個人也沒有!如果不是他手上還拽著木偶,他一定會以為他自己在作夢。
「……妖怪果然沒有一個是正常的。」這是他對所有妖魔鬼怪下的結論。接著他歎了口氣,將目光落到了手中的黑貓木偶,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沒關係厚,你主人把你忘在這裏就算了,不要難過喲,我收留你!」他溫柔的摸了摸那小小的身軀,結果卻將人家用銀漆畫在上頭的花紋摸去了大半。關崇善見狀立刻收手,發出兩聲乾笑。
「哈哈……沒關係耶,我等下回去再幫你補回去厚!」他將它小心翼翼的塞進褲子口袋裏,然後把剛才沾到銀漆的左手手指隨便往褲邊抹了兩下。
「對了,我為啥跑到這裏來了?」他推了推眼鏡茫然的自語著,完全將剛才與孔雀發生的事情拋諸於腦後。
接著毫無預警,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自樓上傳來,將安置於天花板上用來滅火的感應式灑水器與警鈴全數啟動,讓整棟飯店包括關崇善在內的所有人,皆措手不及,只能任水將自己淋個當頭濕。而在他口袋裏的那只黑貓木偶上頭剩餘的花紋,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水中被整個洗去。木偶的眼睛,發出了亮光。
同一時間,四樓員工宿舍樓層。
「孔雀你好大膽子,竟敢攻擊我!」
施法將上頭的灑水器弄停,奈雅抬手抹去臉上的透明液體與爛渣,憤怒至極。這些殘渣是他早先還放在手上撫摸的那只透明蟲蟲的殘骸,那只蟲子為了保護奈雅挺身而出,在孔雀的三昧真火噴向奈雅時自發上跳下,開口吞下火焰,結果因為負荷不了真火的力量而當場炸成粉碎。
奈雅伸手扣住孔雀的脖子,將他舉至半空,然後狠狠甩到柱子上。原本清秀的模樣轉眼不復存在,他的瞳孔在盛怒之下縮成細線,光滑無瑕的淡青色皮膚出現了一層又一層的折紋;整齊沿著臉龐下排的黑孔也大大張開,一張一合地吐著黑煙;嘴巴大大的裂至耳下,露出隱藏的血盆大口。附著於他發上的蟲子們緊弓身軀,在露出背上各式用來喝敵立威的花紋的同時,齊齊發出沙沙聲響。
「我早該在看見你那種眼神時就料到,像你這種連你母親都引以為恥辱的禽獸,怎麼可能改性子不用下三濫手段!」
奈雅一步又一步走至孔雀面前,兩手一甩,泛著幽藍色光芒的指甲立即伸長十五公分,而地板上也在同時多了幾個焦黑的洞孔。那些幽藍光芒不是別的,正是奈雅本身便具有的劇毒體液。
「虧崔白萇還用他的性命與修為跟尊者保證,結果到頭來,你仍是狗改不了吃屎!」孔雀靠著柱子咳了兩聲,摀住胸口,嘴角勾起深深的嘲諷。
經剛剛這麼一摔,他的肋骨、左小腿骨跟手骨皆斷了好幾根。「你可別搞錯了,小崔他會這樣保我是因為他受了我的恩惠,因而想藉此報答我,我可沒對他保證說我一定會反省!」
「你!」奈雅露出怒容的瞪著他,可卻又在下刻換成了笑臉。
「啊,我差點忘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是處於被封印的狀態吧?」他用他那長長的指甲勾起孔雀的臉,後者被觸碰的地方立刻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
「尊者當年答應讓你待在這裏的時候,也同時封了你近八成的力量,也就是說以你現在的力量,根本打不過我……」他將指甲尖端戳入孔雀被毒液腐蝕到的傷口處,粗暴的在裏頭轉動挖弄,鮮血立即隨之流下。
孔雀抽了下嘴角,望著他的眼神冷冽凍骨。
「是嗎,你真的這樣認為?」他說,同時抬手捏住奈雅在他臉上摳弄的指甲,不顧上頭毒液腐蝕著他的手指,啪地將之折斷。
「你要不要試試看?試試看我打不打得過你?」
奈雅的臉色白了白,可也只是一閃即逝。
「好啊,你當我會怕你這虛張聲勢不成?」
說罷他舉起右手結起手印,打算一掌擊向天靈蓋,斃了孔雀。
然而就在他擊下去的那剎,孔雀突然眼放精光,右手一揮,將他的手猛地打偏,而一道幽藍色的火焰也在孔雀打偏他手的同時,自嘴中吐出,狠烈地直直朝奈雅襲去。
奈雅見狀立即奮力把頭偏開,在千鈞一髮之際僥倖閃過那道火焰,不過卻仍是不可避免的被灼傷。
那火焰在擦過時燒毀了他一大段的頭髮跟其上頭的蟲,也在他臉龐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孔雀對他露出惡毒的笑容。
「被自己毒液煉出的火焰灼傷的感覺如何?」
奈雅摀住被灼傷的地方,抖了下倒退兩步,臉上完全失去血色。
「你……你竟然可以……」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瞪著孔雀。「……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真當我在這裏的五百年是在混的啊,奈雅!」
孔雀笑容加深,同時悄然在右手掌心裏聚起三昧真火,打算趁奈雅沒防備的時候狠狠重挫他。
然而正當他打算出手的時候,一道水柱突然咻地自奈雅肩上越過,不偏不倚地擊中他右手心的火焰,阻斷了他的計畫。
一道猶如銅鐘般的低沉嗓音緩緩響起。「孔雀大人,請適可而止。」
抬眼望去,原來是奈雅的那個蛇發室友,老師!
孔雀捏了下自己的右手,扯出一道古怪的笑容。
「喲,我本來還在想奇怪,一向跟奈雅如同連體嬰的你,怎麼會沒出現,原來搞了半天是躲在暗處當小人啊!」他滿臉譏諷的說著,同時一掌將奈雅推開。
老師見狀立即閃到奈雅的身後,將之托住。
「看來也不是只有我一人會耍下流招數嘛,你說是不,我親愛的『監視者』大人!」
一臉嫌惡將掉到手上的蟲甩至地上,孔雀抬眼,望向老師的目光充滿了諷刺與複雜。
老師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掠過一抹情緒。
接著毫無預警,他抬手朝奈雅的頸背猛的一敲,讓奈雅僵了一下,昏厥過去。
在確定奈雅真的昏過去後,老師將他輕輕放到一旁,然後起身面對孔雀。
孔雀盯著他,一語不發。
「孔雀大人……」
「閉嘴,任何人都有資格喚我,就你沒有!」孔雀猛地打斷他,表情惡毒至極。
老師聞言震了下,臉孔僵了片刻,接著他表情整個黯下,一絲又一絲的愧疚自他眼底浮現。
「少擺出這種表情!」
老師這副模樣徹底勾起了孔雀埋藏許久的怒火,令他無法控制的大聲咆哮:「滾!帶著他滾出我的視線,既然你當年做得出那種事情,今日就不要用這種愧疚的表情來面對我!」
「大人……」
「我叫你滾!」
垂下眼,老師握了握拳,對他行了個大禮,然後才抱起一旁的奈雅越過孔雀離去。
不過他在越過孔雀的瞬間又停頓片刻,以略帶怯意的聲音對後者緩緩開口:「……剛才的爆炸請大人不用擔心,我剛已在爆炸的瞬間用幻術封住整棟樓,並且也在同時對崔大人做出了解釋,所以……」
「多管閒事。」孔雀閉了閉眼,淡淡打斷了他的話。
「……是的,是我多事了,請大人保重。」
老師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繼續前進,不一會,腳步聲便停下,接著便傳來開門與闔門的聲響。孔雀在確定他離開後,才靠著柱子倒坐下來。剛剛那番大吼讓他牽動胸口的傷口,痛得他臉色發白。
「靠!被封印果然有差……要不然以他那種力道,以前給我抓癢我還嫌沒感覺呢!哪會像現在……」他閉上眼自嘲的笑了笑,冷汗不斷自臉龐滾落。
為什麼你背叛本王!因為……因為我有一個很想保護的人,可是大人您說過您討厭他,要是再讓您見到他,您一定會殺他,所以……就因為這種原因!是的……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沒想到我孔雀活了這麼久,到頭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原因,竟然是這種可笑的理由!不!這一點也不可笑!大人您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當您找到了那個會讓您即使拼了命,都想要保護的東西的時候,您一定就能體會屬下的心情!能體會屬下這種寧可背上賣主的名聲,都想要保護那個人的心情……
「……嘖,該死!我就不信那種事情真能讓人拼命成這樣!那我就以我的原神發誓,等下第一個走來關心我的人,只要他還活著的一刻,我就一定會盡我所能的對他好、保護他!好到連我自己都想吐,看看我到最後是不是也會像你一樣,為了那個人連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嘰嘰咕咕的說什麼啊?」一道聲音突然插入。孔雀猛然睜眼,昂首望去。一雙潔白的布鞋最先映入眼,然後是刻意弄得松垮皺亂的深藍色牛仔垮褲、白與粉紅線條交織的細格子襯衫,以及一張這段日子來已經開始熟悉的臉孔。
雖然對方渾身都是處於濕淋淋的狀態,看起來很滑稽,可是在這一刻裏,他卻完全沒有那種想要嘲笑對方的心思,只是怔然地看著對方緩緩向自己走近。
接著,一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微笑,就這麼在他嘴邊綻放了。
孔雀,你相不相信緣分跟命運?
緣分跟命運?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兩種會把你跟你命裏有緣的人給連結在一起,並且安排好你未來走向的力量,讓你可以在特定的時間地點,因為特別的事件或是一些巧合而與對方相遇。這兩種力量會安排一切,讓你們在因緣際會下成為兄弟姊妹、朋友、夫妻,有時候對方甚至也可能是你的父母喔!
嘖,什麼嘛!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力量,我才不信呢!不要告訴我你相信!
嘿嘿嘿,信啊!我當然信,為什麼不信?我相信冥冥之中總是有安排的,像我跟你,我相信我們就是因為有緣,所以緣分與命運才會讓我們成為兄弟。
嘖嘖,跟你沒在一起這麼久,本來還奢望你有點變的,結果你還是一點也沒變,還是一樣奇怪!我啊,我只信我自己!才不信什麼勞什子緣分,更不信什麼鬼命運……
「幹嘛啦,失魂囉!幹嘛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被對方那難得一見的迷蒙眼神嚇得雞皮猛起,關崇善走到孔雀的面前蹲下,一臉困惑的瞅著他瞧。
「臉色很差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見對方一臉發白又是汗的模樣,他眉頭皺了起來。
那與記憶中小時的自己似曾相似的脆弱,令他不自覺的露出關切,更不自覺地抬手想摸摸孔雀的頭,可卻又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凝在空中,久久遲疑著。
原因無他,因為他怕孔雀會發怒。
孔雀見狀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靜靜的凝視著他,對著他笑。關崇善咬了咬嘴唇,最後還是把手放了上去。對方的頭髮整個濕透,與他的一樣,可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卻是不一樣的。
「我受傷了。」孔雀在他將手放到自己的頭上後開口,聲音虛弱卻平靜。「咦——怎麼會?」
關崇善聽了很是吃驚,因為在他心裏孔雀其實是跟無敵畫上等號的。
「就是會咩!囉嗦!」孔雀低吼,見他一臉訝異的樣子十分不快。還真當他是鐵打鋼做的啊!雖然他是神類沒錯,可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會受傷啊!
「……喔。」關崇善被他一凶縮了下,立刻收回放在他頭上的手。
孔雀見他一臉委屈又懼怕的模樣,眼睛眯了眯,莫名地感覺更不快了。既然感到不快,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還楞在那裏幹嘛?還不快扶我去醫護室!我快痛死了!」
「喔喔喔!好好好——你等下我馬上帶你去醫護室!」關崇善聞言,立即手忙腳亂的將他自柱子邊扶起。
「噢!該死!喂!小心一點!我的左手跟腿還有肋骨都斷了,你動作是不會輕一點嘛!」孔雀再度發出怒駡。
「啊、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骨折!」關崇善立刻放輕動作,一臉無辜無措,「……你剛剛又沒說……」
「沒說你是不會自己看嗎?我都說受傷了,那自然動作就要放輕啊!」
「喔……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
「還要等下次啊?」孔雀壞心眼的挑他語病。
「要是還有下次我看我都碎了!」關崇善的表情已經到了委屈的極致。
「那……那不用等下次,我現在就注意……」
他小小聲的說著,望著孔雀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還有,你可不可以暫時不要亂發脾氣,因為要是一不小心用力過度,斷掉的肋骨會移位,弄不好會插入肺裏……」
「媽的你這是在詛咒我囉?」
「不、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你說啊!」
「我只是好心提醒……」
對方的聲音說到最後越來越小、越來越沙啞,孔雀感到有些不對勁的抬眼,發現對方藏在眼鏡後頭的眼眶紅了一圈,表情一副快哭快哭的模樣,心裏突然有種罪大惡極的感覺。
「喂喂,不是吧你,你是男的耶!男的怎麼能隨便掉眼淚……」
「男的為什麼不可以隨便掉眼淚?男的也是人啊!」
「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你們凡人不是有句話,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那那句話不是就說男的不能輕易哭,你是凡人又是男的,當然不可以哭啊!」
「可是不哭會早死啊!你不知道凡人男人平均都比女人早死,就是因為這樣嗎?」
「可是你又不會死!」
孔雀忍不住爆發,管他啥勞什子鬼,反正他就是不想看到關崇善這種臉,因為這樣會讓他覺得心裏不舒服。
即使是親手手刃了與自己並肩作戰多年的好友,也沒讓他有過這種感受。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傷害純良小動物之後,會感受到的罪惡感嗎?
關崇善被他這麼一吼,楞住,接著一張臉整個黯淡下來,充滿了苦澀:「……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寧可想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就算哪天痛苦到了極限,仍舊是不能解脫……命運這種東西,真的是很不公平……」
孔雀望著他,複雜地。
「別這麼說。」他開口,聲音溫柔的連自己都感到訝異。
「有些東西你覺得它們討厭,並不代表它們一定對你無用,有時候,它們還是會在一定的時機派上用場,給予你幫助,因為每樣東西,都一定有它降於你身的理由及價值。」
「……至於命運,雖然我是神類,可命運這種東西,我卻從來都不信它存在……就算真的存在好了,我也不會屈服!」
「縱使命運裏註定要我在最後必須回到靈山受制,我仍是會抵抗,仍是會盡我所能的將它扭轉,因為我相信,我自己的未來與一切,是掌握在我自己手裏!」
見對方難得露出這麼認真又溫柔的模樣,而且還破天荒的鼓勵他,關崇善眨眨眼,破涕為笑。事件發生的時間是在一個很晴朗的夜晚,也就是孔雀住進醫護室裏的當晚。
而引發事件的人物呢,則是我們向來神出鬼沒,行蹤縹緲不定,絕無人能夠掌控,幾乎只有活在傳說中的員工醫護室管理者。
話說我們這位管理者呢,據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他有四分之三的時間絕對不在飯店,而是在外修煉,以追求更上一層的醫術造福飯店員工。
不過,基本上也沒人曉得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修煉就是了,畢竟他的行蹤從來都沒有人能夠確切掌握。
因而大多時候受傷生病的員工們,都得自力更生自求多福自我保命,學習偉大的神農氏親嘗百草……呃,是親嘗百藥來自救,因為醫護室裏的藥物都沒有標標籤,所有藥物名稱與位置只有這位神龍不見頭尾的管理者知道,也因此導致飯店裏的員工有一半以上幾乎都練成了百毒不侵、百藥無效的強力悲慘體質。
那也是關崇善第一次見到這位只有幸耳聞,卻從未有幸親眼見到的醫護室管理者。
不過在經過那次會面之後,他便暗暗下定決心,如果可以極力避免的話,他以後絕對不會在對方有在醫護室的時候踏進去,因為在那次的相處中,對方給了他一個極度難忘的壞回憶。
至於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要從他把孔雀扶到醫護室後開始說起了。
話說這位總是神出鬼沒的醫護室管理者在替孔雀診斷完後,竟然以「崇尚自然療法,堅決反對使用特效藥物治癒傷口」的奇怪理由,死活不肯給已經痛到臉色泛白的孔雀特效藥與止痛劑,反而一臉異常堅持的要孔雀以「最自然」的方式復原。
而所謂的最自然的方式,想當然爾,就是不用任何藥,讓它自己慢慢好。
又於是乎,在替孔雀將所有斷骨接回位置加用夾板固定好後,他建議孔雀在醫護室裏住下個十來天,以多吃含大量鈣的食物跟躺在床上不要動,讓骨頭慢慢「自然好」,繼而導致我們可憐的關崇善先生必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跟著搬進醫護室裏住上個十來天。
不過後來關崇善從某人那邊聽來的可靠內幕消息指出,那管理者當時給的理由其實都是狗屁!他之所以會那樣說,完全是因為孔雀曾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確切日期已不可考〉,不知道幹了什麼喪盡天良的蠢事,得罪了人家,導致對方懷恨在心,念念不忘!
於是就在這日積月累的「邪惡欲望」蠱惑之下,本該有著無上醫德的醫者,就這麼忍痛摒棄了他其實也沒剩多少的良心,趁著這次機會出了這不知憋了多久的惡氣!不過這又關關崇善必須搬進醫護室啥事?的確是不關事,不過在某人淫威的作用之下,就算一開始八竿子打不著邊,到最後也都會變成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狀態。
沒錯,這一切都是孔雀連哄帶拐,再加「一點點」的苦肉計之下,所得出來的結果。據某禽獸說謊話不會咬到舌頭加心虛的表示,他本人其實非常的膽小,晚上會怕黑、白天會怕寂寞,然後現在又受傷行動不便,因此便極度厚顏無恥、死皮賴臉、死纏爛打的「請求」關崇善搬來跟他一起住,發發善心照顧他這個「可憐」的傷患。而我們心地善良到無以復加的關小善先生,在看完某禽獸以千百年道行累積而成的演技後,不用說,完全是在孔雀的預料之下傻傻上勾,然後就這麼在醫護室管理者一臉不可置信、孔雀狡詐的目光下,愛心氾濫的答應了。
當然,真相絕對不是關崇善所相信的那樣,其實孔雀之所以會想要關崇善搬進醫護室裏,完全是因為他突然一時興起的,很想享受一下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滋味,順便防範那位管理者趁他動彈不得的時候耍花招,用什麼奇怪的湯湯水水對付他,或是拿他來當什麼新藥法術實驗品。
於是乎,這些給茶給飯加照料的工作,就這樣順理成章的落到了我們心地善良又好騙的關崇善頭上。
而管理者竟然也出奇的由著他沒吭聲,不過他不吭聲自然有他的原因。而那原因當然不外乎是他並不想替孔雀做奴才把屎把尿,再者只要孔雀在這醫護室的一日,他便有無限整孔雀的機會,至於多了個關崇善這點對他影響也不大,反正了不起頂多就一起整嘛!因此他也就沒有出聲阻止了。
「停!關先生,你一定沒有看門上的告示對不對?」晚上,管理者在關崇善搬著兩人的換洗衣物跟用具進來時攔下他,那張多到數不清皺紋的老臉充滿嚴肅。關崇善老實的搖頭。
「那出去把門上的告示看過一遍後再進來。」他指著門外命令著。「喔。」關崇善應了一聲,然後抱著懷裏的東西乖乖退回門口讀告示。
員工醫護室進入後必遵守條約:
不可攜帶外食或飲品,如果有帶一定要跟管理者分享。
不可攜帶影片或小說,如果有帶一定要跟管理者分享。
不可弄髒弄亂醫護室,弄髒弄亂了要打掃時,一定要順便連管理者的份也一起清。
一定要天天勤勞盥洗沐浴,如果要去沐浴的話記得要叫上管理者一起。〈此專案只適用於女性〉
不可濫用醫護室裏的資源藥物,但是如果管理者新藥要找你測試的話,一定不可以拒絕。
管理者不在的期間,絕對不可以拿醫護室幽會或是亂來,如果有做出什麼苟且情色之事的話,一定要拍下來跟管理者分享。
不准攜帶寵物進入。以上,醫護室管理者,龜仙人告示。請勿擅自撕毀,如犯規者請自行承擔後果,本人絕不負責醫治。
看完後關崇善嘴角抽搐,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X的,這什麼鬼規定啊!
除了最後一項正常之外,其他的根本都是@*#&@〈髒話消音〉嘛!
「看完了嗎?」龜仙人自門裏探頭詢問。
關崇善對他點頭。
「也就是說你都明白一切規矩了?」
關崇善又點頭。
「那你等下記得把你養的貓放回房間裏,醫護室不可以帶動物進入。」龜仙人撚了撚下巴的鬍鬚,眼睛眯眯地瞧著他頭頂。「不過你這貓照顧的還真好,毛挺有光澤的!」
「啊?」關崇善對他的話是聽得一頭霧水,「貓?什麼貓啊?我沒有養貓啊!」
「年輕人年紀輕輕就學會睜眼說瞎話,不行喔!」龜仙人又撚了撚他的鬍子,一臉正氣凜然。「……這種事情只有老人家才有資格做。」
言下之意就是像他跟孔雀這種千年老不死都可以就是了。
「所以乖乖把貓放回去再過來,你東西嫌拿來拿去麻煩可以交給我,我幫你放好……」「可是我真的沒有養貓啊!」關崇善覺得很莫名其妙,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養什麼貓!
龜仙人露出不悅。
「你這年輕人怎麼這樣?明明事實就在眼前了還敢這樣狡辯!你以為我老人家眼睛不好就好欺負啊?嘎!」他氣呼呼地抬手指著關崇善頭頂。「說你沒養貓,那你頭上那只東西是什麼?」
「頭上?」
「對,你的頭上!」
關崇善困惑的盯著他,同時騰出一隻手往頭上摸了摸。
一摸、二抓、三捏、四拉??空空如也。
「沒有啊!」一肚子委屈加莫名其妙的關崇善,終於忍不住發脾氣了:「你耍我啊?哪有什麼貓,我連根貓毛都沒摸到!」
「什麼我耍你,你才耍我咧!」龜仙人也不客氣的對他反擊,「靈體的東西以你肉身之體去摸本來就摸不到!你當我這把歲數是白活的嗎?這招沒用的啦,小朋友!去去,乖乖去把它放好我就讓你進來!」
說罷他擺擺手,然後當著關崇善的面搧上了醫護室的門。
「什麼跟什麼啊?喂喂!」吃了閉門羹的關崇善氣得跳腳,對著醫護室的門大吼大叫:「搞什麼東西,莫名其妙!都說沒有幹嘛硬是說有?」
「小關,你怎麼啦,怎麼這麼激動?」
回頭看去,原來是瑞華。
「啊啊——瑞華你來得正好!」關崇善見到她一臉激動,猶如見到救世主降臨。「幫我個忙,叫那個龜老頭開門讓我進去,順便幫我做證一下,跟他說我沒有養……」
「哇,小關你頭上的貓好可愛啊!你什麼時候養的,怎麼都沒跟我說!」
「……貓。」關崇善到後頭的尾音完全無力了。
如果是龜仙人就算了,可現在連瑞華都這樣對他說,而且還真從他的頭上抱下一隻貓……
一只有點透明,卻仍能辨別出原本毛色的黑色大肥貓。那只貓一臉眼眯眯的窩在瑞華懷裏望著他,藍眼閃閃,懶懶又高傲的模樣跟醫護室裏的某禽獸感覺有點像。
「哎呀,小關你好壞心喔,居然給它取了個這麼名字!」瑞華拉起掛在貓脖子項圈上的名牌一看,吃吃笑了起來:「你居然叫牠叫小白!」
可關崇善卻沒將她的話聽進去,只是直直與那貓對看,眼角跳得厲害。
「我靠!哪來的貓啊?」他陷入極度大暴走中。
撇開關崇善在醫護室門口持續升高的大爆發,我們把場景轉到位於他們上方的五樓區,這屬於中高階級客人居住的區域裏,某房客也十分湊巧地處於大暴走階段。
憤恨地將手中的小楷往面前的木牆砸去,一雙猶如蒼蠅複眼的大眼,在堆滿東西的桌上來來回回,透出了十足的惱怒。
沒錯,這位正在大發雷霆的仁兄,就是我們關小善先前在一樓走廊撞到的那位,抱著滿袋小木偶的妖魔,學名「生物靈能電子體吸食魔」,俗名噬魂魔。
這只噬魂魔正為了早先被突然被淋得一身濕的事情發怒著。
「該死!真是該死!原以為只是普通的水,沒想到居然會是天界的萬年冰魄泉!真是吃裏扒外賣國求榮!明明就是魔界的一分子,居然用敵對的東西!就不怕遭受報應嗎?」
語氣是極度的咬牙切齒,在憤憤咒駡著的同時又將手邊的小陶罐往牆上砸去,結果在砸出後才赫然驚覺自己幹了什麼蠢事情。
「啊天殺的!我的獨角獸血!」
大失驚叫了一聲,噬魂魔立刻抬手奮力一揮,打算以法術將陶罐隔空攔下,以阻止它碎屍木牆,可在揮出後又猛然憶起自己法力暫失的事情,因此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便索性整個人奮力往前撲,打算以最原始的救急方法阻止陶罐與木牆所即將發生的親密接觸。
一般而言,能在這麼混亂的時刻中,仍保有如此清晰的思路及靈敏的反應,已可說是十分難得,不過要是他也能在撲過去前,「順便」把那張橫在面前的大桌給推開的話,或許他現在就已經成功救回他的陶罐。
「啊啊啊啊啊——我花了五百個銀幣買來的獨角獸血啊——」
抓著臉皮哀嚎失聲,盯著那死狀淒慘的陶罐,噬魂魔的表情活像是剛中了魔界第一樂透的頭獎,卻發現自己把票給搞丟了一樣。平常他的聲音就已經夠尖夠令人不舒服了,現在又這麼猛地一竄,只能慶倖琉光飯店的房間牆壁木板夠厚、玻璃夠堅固耐震,要不他這聲極可媲美死了爹娘的慘叫,鐵定會引起公憤!
「嘻嘻嘻……真是活該報應!」
「對啊對啊!真是風水輪流轉,沒了那樣東西,你就沒法制住我們了吧!」
「沒錯沒錯!真是大快人心,出了口惡氣!當然要是剛才那什麼勞什子泉的可以一併滅了他會更好!什麼東西嘛!」
「就是說啊!卑鄙下流的東西!趁人之危偷襲!想老子一世威名,卻被這兔崽子偷襲,落到死得莫名其妙的下場!要不是現在啥都碰不著,老子一定第一個劈了他!」
「可不是嘛!」
「……」
一道又一道的聲音在他不住後悔的時候響起,抬眼一看,赫然發現房間裏竟在不知何時被整個塞滿了!說是塞滿其實也不能算真的塞滿啦,因為這些充滿整個房間的「物體」都是虛體,也就是所謂的靈體,因此並不會有實質上的充斥。
不過即使如此,這樣的場景仍是十分震撼,畢竟能這樣親身目睹千百隻不同種族類別的靈體原神,共擠在一間最多只能容納三十人的房間裏,鼓噪且充滿惡意的齊齊瞪著一個人,真的是十分罕見。這些靈體是噬魂魔來回人、魔兩界間,積年累月捕來的,而那些早先被關崇善撞掉的木偶,就是封印他們的容器。他每捕到一隻,便將之封進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小木塊裏,然後再用獨角獸血注入法力封印,等封印告成後再施法將小木塊雕成這靈體生前的模樣,以便在食用或是與人做販賣交易時辨識。環視了一圈,噬魂魔吞了吞口水,強裝鎮定。
「哼哼,你們不要以為我沒了那個就沒辦法制你們!」他露出一臉兇惡的模樣,對他們恐嚇著,自口袋內摸出一隻白色的瓶子舉高輕晃。
「我還有朱砂!」
「那也要等你法術恢復之後才有用吧,不要以為我們沒看到你剛剛的樣子,那分明就是失去法力的模樣!」不知從哪頭冒出來的聲音毫不留情的戳破他,引起了一陣熱烈迴響。
「而且你是魔,怎麼可能碰得了朱砂這種驅邪的東西!別笑死人了!」
「對啊對啊!當我們是白癡嘛!」
「就是說啊!」
「大夥不要楞了,趁他現在沒辦法用法術的時候教訓他,讓他嘗嘗我們積怨已久的怒氣!」
「喔喔喔!好!我們上!早就想好好教訓這奸詐小人了!」
「……」
反擊的聲浪一下轟的炸開,雖然他們這些靈體不能有實質上的接觸,不過氣勢湧起來也是十分驚人,像一些在生前本來就力量強橫的靈體原神,就能以自身力量淩空移動物體往噬魂魔砸去。
以極度狼狽的姿態閃躲著那些打自四面八方而來的攻擊,噬魂魔抱頭在房間裏四處逃竄著,連早先拿在手中做恐嚇用的瓶子,也在混亂中變成了對方攻擊他的武器之一。
那些靈體見他這般抱頭鼠竄的模樣,各個捧腹大笑。
「走囉走囉!我們自由了!」
接著不知是誰喊出了這句,其他靈體也開始跟著紛紛附和了起來,於是在將這房裏最後一樣能拿來砸的東西砸完後,他們就這麼當著噬魂魔的面鬧哄哄地散去,一去不回。
各層樓房開始傳出陣陣驚叫與服務鈴大作的聲響。
當晚琉光飯店,燈火通明熱鬧不已。
而在同一時間的四樓醫護室這邊呢……
「喔喔,原來是這樣抱啊!」
蹲在醫護室門旁,望著瑞華替那只黑貓搔癢,關崇善眼底臉上滿是驚歎。
本來還在氣頭上的他,在瑞華心思敏捷的以「我教你如何觸摸靈體好不好?」做開頭當誘餌,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完全將早先還怒火中燒嚷著要找龜仙人理論的事情拋到腦後,只剩滿懷的躍躍欲試。
當然,他也把孔雀給拋到後頭去了。
「我才在想奇怪,它明明就是靈體,你怎麼可以碰得到……」說著,他也依樣畫葫蘆的伸手想摸摸貓咪,可手卻直直的穿了過去。
給瑞華搔脖子搔得舒爽的黑貓斜睨了他一眼,感覺有點鄙視。
悻悻然的收回手,關崇善推了推鏡架,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及不服氣。
瑞華見狀,發出鈴鐺般的輕笑。「嘻嘻,看來小關你對控制精氣這方面很不在行呢!」
「是啊……」關崇善扯了下嘴角,緊抿的邊緣是濃濃的苦澀。
瑞華心裏一緊,點點的酸澀在心底慢慢擴散。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幫你,好不好?」她柔聲的說著,伸手拉過關崇善的右手,以導引的方式將精氣慢慢自他的掌心引出,然後緩緩放到黑貓身上。
關崇善的表情由沮喪轉成驚喜。
「摸到了嗎?」
「摸到了!」
見他一臉喜悅的模樣,瑞華溫柔的笑了笑,然後吸了口氣緩緩開口:「小關,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什麼事?」關崇善漫不經心的應著,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貓身上。
瑞華又做了下深呼吸:「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搞什麼東西?」
「阿啊啊啊啊——格老子的這些鬼東西是哪冒出來的啊?」
「……」
被突然冒出的各式高頻率叫聲與碰撞聲,打斷了即將出口的話,瑞華心裏那個幹啊!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氣氛與勇氣統統都被破壞殆盡,她咬牙切齒的在心裏狠狠將這些人咒駡了N來遍,以發洩她千百萬個不爽!
不過也因為如此,她完全忽略掉了眼前關崇善的表情。
黑貓一溜煙地爬回關崇善的頭上縮成一團,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
關崇善哆嗦地指著她的背後,一臉驚恐:「啊啊……瑞、瑞華……你……你的後面……」
「背後?」瑞華疑惑地重複著他的話。
關崇善猛點頭,臉色慘白的模樣好像他隨時會在下一刻掛掉。
於是她轉頭一看,眼睛在下刻猛然瞪大。
上百隻的靈體活生生的在她眼前自四面八方的牆門中穿出沒入,有些頭也不回的直直往外沖去,有些則是停留在走廊與奪門而出的同事們纏鬥,還有些甚至直接自關崇善身上穿出,對她扮鬼臉。
關崇善見狀身體僵了片刻,當場昏了過去,黑貓則是被嚇得躲進他的身體裏。
接著轟的一陣巨響,醫護室的門炸成了碎片。
隨著一道透明的身軀自那門中飛出,直直穿過對面的牆,灑水器再度啟動,而陣陣的哀嚎聲與腐蝕聲響也在同時四起。
男人瞥了昏迷不醒的關崇善一眼,一臉苦。
雖然對方外表長得跟一般人無異,不過既然會在這裏出現,那就表示一定不是人類,所以也就是說……
「嗚嗚……我的小白被妖怪吃掉了……」男人眼眶居然紅了起來。
瑞華翻了下白眼。
「吃你個頭!小關他跟你一樣都是凡人,哪可能吃你的貓啊!」她沒好氣的說著,同時探手在關崇善的肚子附近摸索了半晌,眉毛揪了起來。
「咦,奇怪……跑哪去了……」
「你看,果然是被吃掉了……嗚嗚嗚,我的小白……」
然就在此時,原本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關崇善突然睜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她,讓瑞華當場心跳漏跳了好幾下。
「小關?」
瑞華試探性的輕喚,對他有點古怪的模樣感到有點不安。關崇善只是對她眨了下眼,嘴邊綻出一朵微笑。
「看來樓上跟樓下也是一團亂呢!」聆聽著頂上跟腳下傳出的乒乓聲響,在一旁仍對自己傑作做打量的龜仙人做出結論,語氣有些幸災樂禍。
在這裏他們甚至還可以聽見崔白萇自一樓傳來的咆哮,雖然很細微,不過卻也有足夠的空間讓他們去想像那可怕的畫面。
只要是在這座飯店工作超過一百年的人都知道,發起火來的崔白萇,絕對不是單單「恐怖」二字就能描述的。拜孔雀與奈雅所賜,今晚飯店裏的客人與員工——除了神類與凡人之外——凡是被萬年冰魄泉淋到的,通通都會法力暫失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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