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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飯店 作者:阿墨兒 (已完成)

4
白月皎潔,墨夜漆黑,點綴於夜上的各色星辰不斷閃動,為著難得寧靜且晴朗無雲的夜晚添上無聲的樂曲。
在被月光鍍上一層銀白色光暈的深褐色雕花扶欄上,一隻寬大的手掌無息地出現,修長卻不纖細的手指溫柔撫過上頭的細緻雕花,然後於下瞬整個握上,反覆的放鬆握緊、放鬆握緊,一直反覆持續的動作令人不禁疑惑他是否在測試其之結實度。
接著,手的主人整個身體向前傾,那傾前的角度令觀者無一不捏把冷汗。
「……不夠高啊!」
一道嗓音細細歎息,語調中帶著點點的惋惜與失望:「不過還好景色夠好,勉強可以補足……」
語落,長腿一跨,高@的身形由上躍下,黃金色的頭髮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與一身的白衣隨著因為高速墜落而產生的風,不斷在後頭翻飛,整個身體筆直地往下墬去,可卻始終沒有響起那預期會出現的沉悶撞擊聲。
有的,只是滿天的金色飛羽……
大清早,門鈴猛響。
被人擾亂清夢的滋味向來很不好受,因此當一頭亂髮的關崇善走到門前準備開門時,在心裡暗暗決定,等下開門不論對方是誰,一定要先痛罵一頓再說!哪有人在一大早六點就來拜訪的,又不是老人!
可是真當他把門打開的時候,所有到嘴邊的怒罵卻又全部硬生生吞回去。
吞回去的原因不是別的,實在是因為這位不會挑時間的來訪者,不是他能開口教訓的階級——罵什麼都聽不懂,他還能教訓什麼?
況且,對方那靦腆害羞又無辜的表情讓他完全招架不住,肚子裡的火當即消了大半!
沒錯,這大早前來叨擾的不速之客,正是阿斯弗提亞。
見到出來開門的人是關崇善,阿斯弗提亞眼睛立刻一亮,一邊傻笑一邊從身後拿出一大束花,跟一台看起來像是電子辭典的東西。
他把花束遞到關崇善手中,然後掀開手中的那台東西,對那東西低聲說了幾句話。
接著,一道機械感十足卻流暢的女性嗓音,自那台東西發出:「請問我可否邀請你和我一起共享早餐?」
關崇善的眼睛整個瞪大、再瞪大。
這台東西敢情是語言翻譯機?未免也太先進了吧,光是說話就可以直接翻譯?
他瞪著阿斯弗提亞手上的那台東西心想,然後把目光移回對方臉上。
對方那一臉期盼的模樣真是……
「呃我……」
關崇善開口打算回答,可阿斯弗提亞卻立即抬手制止他,然後垂頭迅速的朝翻譯機中輸入一些東西,接著才又用動作示意他繼續講。
「呃我……嗯……好吧!我答應你!」他一直有些緊繃的肩膀整個放鬆,大大歎了口氣。
阿斯弗提亞聽完翻譯機的翻譯後,臉上立即綻放笑容,甚至開心的當場手舞足蹈起來。
有必要那麼開心嗎……
關崇善看著他歡喜的模樣,推了推眼鏡,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真是奇怪的外國人!
接著他對阿斯弗提亞招招手,指了指身後客廳的沙發。
「進來客廳坐一下吧,我進去快速梳洗一下,馬上就出來。」關崇善刻意放慢語調對他——應該說是對翻譯機——說著,然後領著阿斯弗提亞到客廳坐下,並把對方送給他的花插好,才轉身走進廁所。
阿斯弗提亞坐在沙發上,興奮地東張西望。
昨天進來的時候沒有仔細打量過這裡,現在正好是個機會。
於是他開始細細的看著四周的傢俱擺飾,發覺住在這裡的人品味還算不錯,不論是日常用品或是擺飾,都是挑些設計簡單卻耐看實用的造型!
顏色方面也都選的很適當!
房內的氣息也少了很多,由昨晚的六人降至三人。
阿斯弗提亞突然想起之前在走廊上,有過一瞥的青龍、白虎二人組,兩人應該跟克雷斯多一樣只是來訪,因為他們的氣味在這室內都不明顯。
那這麼說來,這個人是與另一個人一起居住囉……
他想到這裡,眉頭揪了起來。
忽地,一柔軟的物體自他腳邊竄過。
低頭一看,一隻體型大如中型犬般,有著三隻綠色眼睛的巨大白色狐狸坐在他腳邊,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
更神奇的,那隻狐狸開口對他說話了。
「咦,你不是昨天那個講奇怪話的人嗎?怎麼又出現在我們家?是小善讓你進來的嗎?還是你自己偷跑進來的?你進來我們家想幹嘛?是不是想偷東西……」
這一連串的問話隨著翻譯機的同步翻譯,讓阿斯弗提亞聽的目瞪口呆。
狐狸會說話對他而言並沒什麼稀奇,可一口氣問這麼多話的狐狸他倒是頭一次見到!
當然,這台翻譯機異常迅速的翻譯效率也讓他挺吃驚的!昨夜一時興起在網絡上買的東西,想不到這麼好用!
不過話說回來,狐狸不都是喜歡暗中觀察、小心翼翼且狡猾不已的生物嗎?怎麼有這麼另類的……難道是東西品種不同的關係?
三眼打了個呵欠,用前腳揉揉眼睛,滿臉不高興:「……幹嘛?你這是什麼眼神,幹嘛用那種好像看到怪物的眼神看我?」
「三眼,你怎麼這樣跟客人講話?」關崇善自廁所走出來,對臉上寫滿「真是有趣」的阿斯弗提亞道歉:「對不起,我們家的三眼沒禮貌。」
阿斯弗提亞對他搖搖頭,擺擺手表示不用介意。
「我覺得牠很好玩。」他搔搔三眼的耳朵,透過翻譯機對關崇善說道:「我從沒有見過一隻狐狸像牠這麼愛講話的。」
三眼瞪了他一眼將頭偏開,快速跑到關崇善腳邊,不斷地蹭來蹭去,看起來很緊張:「小善小善,你為什麼去刷牙洗臉了,你要跟這個奇怪的人出去嗎?你們要去哪裡?」
關崇善彎身摸摸牠的頭,安撫牠:「下去餐廳吃早餐,三眼有想要吃什麼嗎?我等下回來時幫你帶。」
「不要,我也要一起去!我怕你危險,誰知道他會不會對你怎樣——」三眼非常堅持。
「我又不是女生,他哪會對我怎麼樣?」關崇善搖搖頭,對三眼嚴重的疑心病跟保護欲感到好笑。
其實不只是三眼,幾乎所有在他身邊的人都是這種德行。對他的一舉一動總是密切關心,並且小心翼翼的保護著。
好像他是個玻璃娃娃,一不小心就會碎——他看起來有那麼需要人保護嗎?
三眼對他這種心態很不以為然。別看牠一臉很嫩、道行很淺的模樣,在人心險惡方面,牠可是比關崇善更加瞭解!畢竟好歹牠也是在魔界出生長大的。
「誰知道他是不是跟孔雀那個變態一樣會吃你的肉!」
「哎呀,人家又不是妖怪,不會吃人的啦!」關崇善不以為意。
結果他話才剛落,背後就傳來一陣寒氣。
5
「我要吃羅卜糕、碗粿、炒麵跟韭菜水煎包——水煎包跟炒麵都要加辣喔!還有米漿我也要一杯!」
看著對方滿心期待的表情,關崇善露出略略無奈的笑容,伸手壓了壓對方的長嘴巴:「一次貪心點那麼多,小心吃不完喔!」
「才不會!反正吃不完可以帶走,而且是免費的,當然要多吃一點!」
三眼說得理直氣壯,一副本來就是應該這樣的模樣。
結果到頭來,三眼還是跟了。
而且除了牠之外,又多了個不請自來的。
孔雀支著臉瞪著關崇善的側面,沒化妝也艷麗無比的臉孔上寫滿了不高興。
她跟關崇善打從昨天那一鬧之後,到現在都還沒有和好。這樣也就算了,反正他們平常也常吵,也不是沒試過一個禮拜不看對方一眼不說話!
令她生氣的地方,是關崇善居然如此膽大妄為,想背著她跟陌生人出去!
什麼睡意、什麼起床氣,全都在她踏出房門見到那個金毛的時候,瞬間飛到九重天去陪佛祖了!
然後更可惡的是,關崇善在看到她出來的之後,居然假裝沒看見,當著她的面直接抱著三眼跟那個金毛走出去!
於是不知客氣與害臊為何物的她,自然是死皮賴臉的跟在他們後面,一起出來了。
想想三眼之所以會有些不好的習慣,例如像是臉皮厚之類,好像都是日夜與自己相處所養成的……果然是近朱者赤!
——當然,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屬於壞榜樣的那邊!
他是白癡嗎?之前那些教訓難道還不夠他吸取,認清陌生人不能隨便信任嗎?居然這麼爽快的就答應人家一起吃早飯!他的腦子到底是什麼樣的構造啊?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孔雀咬牙切齒的心想,盯著一路下來一直跟阿斯弗提亞有說有笑的關崇善背影,她心底的火燒得比之前更加旺盛!
他那白癡一定都沒想過不是員工的金毛,是怎麼來到四樓的!
不用說,以克雷斯多那種一板一眼的個性,是絕對不可能給那傢伙特權的!所以對方一定是又像昨天一樣,搶了不知哪個倒霉鬼的通行證,跑來四樓找關崇善……
「你的朋友好像很不高興。」
偷偷往孔雀那邊瞄了一眼,阿斯弗提亞收回視線悄聲開口,他與關崇善兩人現在正在排隊拿東西。
餐廳裡的早餐是自助式的餐點,可以隨意拿自己喜歡的。
對於關崇善的室友是女性這點他有些意外,因為他以為對方的室友,是那位渾身充滿火焰味道的男人。
不過這位女性很討厭他,因為打從剛才開始對方就一直瞪著他,眼底的火焰彷彿是在跟他宣告,宣告她有多恨不得放火把他燒成焦炭……
「不用理她,她平常就是這個樣子。」
關崇善漫不經心的回答,順手替自己夾了幾條培根和蛋塔:「尤其在變成女性的時候更嚴重,所以不用介意。」
阿斯弗提亞聞言笑了出來:「你這樣說的好像你不是女性似的。」
關崇善聽了停下腳步,用「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的表情看著他:「我當然不是女的,我是男生。」
他很訝異阿斯弗提亞居然把他當成女孩子,他哪裡像了?
這下換阿斯弗提亞驚訝了。
好吧,他承認他是在聽到泣血——克雷斯多要他這樣稱呼自己——說出「婚約者」三個字之後,才把關崇善認定成女性的——
「啊——你不是——我還以為……可是你不是跟那個人有婚約嗎?」他聲音變得有些尷尬,畢竟搞錯人家性別這種事情,實在很沒禮貌。
「那個啊,呵呵呵呵……那件事情實在是說來話長了,而且要扯到很多事情,很複雜!」被問到最不想回答的問題,關崇善乾笑的打混過去:

「——總之我跟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就對了啦!」
「喔!」阿斯弗提亞應了一聲,低頭胡亂夾了些他見都沒見過的菜色到盤子裡,「那這麼說來,你跟你那位女性朋友才是情侶囉?」
「那更不可能。」關崇善斬釘截鐵的回答,「孔雀——就是我那位女性朋友,跟我十輩子都不可能成為那種關係!」
「為什麼,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嗎?」
「住在一起並不代表我們就是那種關係啊!再說,你別看她現在這樣,那是因為她剛睡起來才會是女性的姿態,平常的她可是百分百的男生喔!」
「啊?」
姑且不論是否為翻譯機的問題,從阿斯弗提亞的表情來看,很顯然他已經完全被搞混了。
關崇善完全可以體諒他的感受。撇開一般正常人不說,能像孔雀這樣擁有兩種性別變身能力的神仙或是妖魔,也是少之又少。
搞不好在他的國度裡,甚至沒有這種人的存在也不一定!
「那她到底是……」
阿斯弗提亞回頭看著孔雀,眼中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這樣說好了,你還記得昨天那個把你撲倒的男人吧?」關崇善決定去拿一個托盤,因為手上要拿的盤子實在太多了,「那個男的就是現在坐在那邊的女生,他們兩人其實是同一人。」
「同一個人?」阿斯弗提亞非常訝異,「你的意思是說她可以……」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關崇善點頭。
阿斯弗提亞決定不去想像那個畫面。
「回來了回來了!」
看著關崇善與阿斯弗提亞端著食物回來,一直引頸盼望的三眼興奮地猛搖尾巴。
孔雀對牠那貪吃的模樣很是不爽。
「吵死了,坐好!你那口水快流到地上的模樣,會讓別人以為我們虐待你都沒給你吃!」
三眼斜睨了她一眼,又把頭轉回去繼續搖尾巴,完全不想理她。
每次他們兩個吵架,孔雀一定都會把氣出在牠頭上,不論牠做什麼都會礙到她的眼,不過時間久了之後也就習慣,反正只要不理她,她過一陣子就會自動閉嘴。
而孔雀也的確在過沒多久後就靜下來了,不過身上所散發的壓迫感卻非常沉重,因為關崇善並沒有幫她拿她的份。
「妳這麼大個人又不是殘障!有手有腳,所以想吃的話,請自己去拿。」
關崇善慢條斯理的開口,同時把托盤裡的食物一一分發到三眼面前,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跟孔雀居住的時間一久,摸清了她的脾氣,知道對方再怎麼生氣也不會真的對他怎樣。
因為對方既不敢在青龍跟白虎面前太過放肆,又礙著克雷斯多三不五時就會來他們那邊打擾,所以兩人每次只要一吵,頂多就是打一場,再不然就是狠狠咬幾口發洩而已,所以關崇善算是有恃無恐。
「你……」孔雀瞪著他,臉有些泛紅。
從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來看,是想當場發飆,可是似乎又礙於一些問題不能發作,於是到最後只是忿忿起身,自己跑去拿東西吃。
「這樣子好嗎?」阿斯弗提亞有些擔心的問著,「她看起來好像很生氣……」
「沒關係的,不用介意。」關崇善對他報以微笑,優雅的切著盤子裡的荷包蛋:「對了,你這麼早來有什麼事情嗎?還是你其實是想找克雷斯多?如果是找他的話,他住在一樓喔……」
阿斯弗提亞在聽見克雷斯多這個名字時愣了一下,但隨即便會意關崇善指的人是誰。
「喔不,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來找你的。」他支著下巴,望著關崇善的金色眼睛閃閃發光:「事實上,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6
四樓,員工醫護室。
在這平日熱鬧,今日難得清閒無人的醫護室內,一位身穿醫師白袍,身段姣好,面貌艷麗的女人,正在裡頭對一個模樣狡猾,可其實骨子裡卻是比任何人都要傻里傻氣的男人,歇斯底里。
「什麼?拜託你跟他一起住一陣子,然後再跟他一起從樓上跳下去?他是瘋子還是腦筋有問題?」
玫瑰捧著臉蛋,大驚小怪。
開玩笑,那傢伙居然想拉著她的親親小侄子去跳樓,門都沒有!
「都不是啦,姑婆。」
關崇善吶吶的開口,對於這位面貌年輕,可真實年齡卻一點也不年輕的「姑婆」,他一向很沒轍。
她跟關崇善其實並沒有任何血緣上的關係,只是因為當年關崇善爺爺的吩咐,所以關家的後人都尊她為長輩。
「人家是因為想紀念他死去的妻子,才這麼做的。」
「哪有人這樣紀念亡妻的?我倒是第一次聽見!」
「他不就是囉……」
「敢跟我頂嘴!」玫瑰沒好氣的朝他頭上巴下去。「那又怎樣!重點是這種事情他一個人愛怎樣就怎樣,關你什麼事情啊?他幹嘛對你提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這不是擺明有鬼嗎?還有,你不要告訴我你答應了!」她最後一句說得很猙獰。
關崇善乾笑。
「啊哈哈哈……這個嘛,姑婆妳先聽我解釋……」
可是對方完全不給他機會。
「你答應了?小六,你居然答應了?你腦子在想什麼啊你!」玫瑰近乎抓狂般的咆哮,四周的植物發出陣陣抖動:「天知道他是不是要把你當作祭品,好企圖把他那個死去的妻子從冥間還是哪裡招回來?
「甚至搞不好那個什麼死去的妻子根本就是個幌子,他根本打從一開始就看中你,想要把你拿去當祭品,藉以吸引一些邪魔妖怪好幹壞事!你難道不能想得複雜一點,有警戒心一點嗎?」
「唉呀,可是他看起來很可憐……」
「可憐也不是這種可憐法的好不好!」
「可是跳了又沒什麼差,反正即使跳下去了,我也不會……」
「閉嘴!」
玫瑰大吼,臉整個瞬間漲紅,她是真的被激怒了:「你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了,小六?你真是太令我生氣了!」
關崇善被她這麼一吼,怔了一下,喃喃地開口道歉:「啊啊……對不起,姑婆,我不是故意的……」
「夠了,我現在不想見到你,出去!」
接著關崇善便被從房間四周竄出的籐蔓給團團包圍,連扯帶拉,將他整個人以十分粗暴的方式掃出門去。
然而,就在他抱著撞到的部位躺在地上呻吟時,一陣鳥類振翅的聲音響起,接著一道黑影悄聲無息的靠近,籠罩上了他整個身軀……

「嘶,輕一點!好痛!」
「不好意思,我會注意的。」
望著對方低垂專注的臉龐,關崇善的臉上閃過一絲掙扎。
他人目前所在位置,是現在琉光飯店的606室,也就是阿斯弗提亞目前所居住的房間內。
他知道玫瑰是擔心才會凶他,可是他就是不覺得對方有玫瑰所想的那麼陰險。因為,對方有雙非常清澈且單純的眼睛。
有句話不是說,「眼睛是人的靈魂之窗」,因此要看一個人的本質如何,就要看他的眼睛。
阿斯弗提亞完成了上藥的動作。
「好了,我帶的這個藥很有效的喔!等下就會好了!」他笑嘻嘻的對關崇善說——當然,仍是經過那台無敵翻譯機的翻譯。
「謝謝。」關崇善小小聲地道謝,換來了對方一張大大的笑臉,「對了,你剛剛……其實還有今天早上也是,你是怎麼進來四樓的?因為四樓是只有我們員工才能進出的地方,你該不會又搶了誰的通行卡了吧?」
「才沒有呢!我只有昨天才那麼做!」阿斯弗提亞激動的否認,「我是飛進去的!」
「飛?」關崇善對這個字眼感到有些茫然。
「對啊,飛!」阿斯弗提亞驕傲的挺起胸膛,「我會飛,我背後有一對很大的翅膀,我就是用它們飛到四樓找你的!」
「你…你該不會是天使吧?」
關崇善訝異的看著阿斯弗提亞,可是其實也沒真的那麼訝異。因為仔細想想,阿斯弗提亞看起來的確很符合他認知中的天使形象。不過現在提到天使這個字眼,他只會反射性的聯想到老薑的水煮蛋。
水煮蛋是飯店裡的另一個凡人員工〈基本上他現在也不能算是凡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半個〉,從網購上誤打誤撞買來的,來自西方領域的「天使」。
「天使?」
阿斯弗提亞大笑了起來,彷彿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不,我當然不是那麼神話色彩濃厚的生物!我是隻鳥,就跟你的那個室友一樣。不過當然,我沒他那麼厲害,可以任意變來變去。」
這話讓關崇善笑了出來。
要是讓孔雀聽到了,一定會當場氣瘋!
可就在他笑的時候,阿斯弗提亞臉色卻暗了下來。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討厭這對翅膀。」他說,臉上流露滿滿的嘲諷與悲哀,「就是因為有它們,所以我沒有在那個時候跟我的妻子一起死去。」
「啊啊……你……你跟你的妻子……」關崇善突然覺得聽到一個很不得了的事情,「……殉情……」
「喔,不是的!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阿斯弗提亞搖頭,笑容充滿了苦澀。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可是不是,我跟她,是被判刑的。判斬翅與水淹極刑——將我們的翅膀斬斷,然後從我們國度中最高的懸崖上把我們推下,淹死在底下的聖湖裡。」
「你的妻子跟你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被判這麼嚴重的刑罰……」
「……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相愛而已。」
接下來關崇善聽到的,是個非常經典的悲劇戀情故事。
一個出身於皇族的年輕男子,與在其宮殿裡工作、出身卑微的小侍女相戀了。兩人偷偷的在夜半或是無人之際相見、約會,並進一步的互許終生,可是卻不被男子家族裡的人們認可,並嘗試用強硬的手段拆散兩人,最後甚至以極端的莫須有罪名將兩人治罪。
男子與女孩原以為這樣子也好,因為即使他們所背負的是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罪,但是至少還是死在一起!
可天真的他們卻不知,這個處刑一開始就是只為了給男子一個教訓而判的,並不會真的置男子於死地。
但是女孩的死卻是必然。
然後,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男子與女孩同時當著家族人們的面前被斬翅,在大量失血的同時手腳被法術束縛,然後被帶到他們聖湖上頭的高崖上推落。
可就在兩人墜入湖中後沒多久,一道高烈的水柱自湖中竄起,虛軟無力的身影隨著那道水柱被拋出,癱在湖岸邊。
那道身影便是男子。他已經失去了意識,而他背上那對被斬斷的翅膀則是已經恢復原狀!
男子不知道他們皇族的人,身上的翅膀生來就有自動修復的能力。所以不論他的翅膀被斬斷幾次,都會自動復原,並會在危及自身性命之時救助主人。
男子在醒來過後得知真相,發狂的自殘,可基於他們這族裡強大的血統與命運上的束縛,無論他自殘多少次都無法死去。
他們皇族的人,除了命定的死期與不可抗力的情形之外,自我傷害是無法構成生命危險的,因為他們的傷口或是所中的毒素,會在擴大的瞬間自動清除復原,幾乎可說是近乎不死。
因此他們這一族的人,又有「不死一族」之稱。
後來男子在發現這個事實之後,便決定離開這個令他失去摯愛的傷心地,四處流浪,不過他仍不死心的在他每個所到之處,作出一連串的自我毀滅動作。
唯一有改變的是,他不再嘗試各種自殘的方式,而是選擇了那個最初本該奪去他與他心愛妻子的性命,可到頭來卻只有他妻子一人喪命的方式——斬斷自己的翅膀,並從底下有深水湖潭的高處跳下。
最初開始他獨自一人在他妻子去世的當天,在每個他選中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自殺,然後一次又一次的自失望中甦醒。接著,男子在繼續他下一個地點的路程時,他偶遇了一個有著與他妻子相似笑容的人。
在見到那人的瞬間,他宛中雷擊!
他想,如果那時候能夠保持清醒的話,他的妻子現在一定也是像那個人一樣活得好好的,有著跟那人相同的開懷笑容,然後挽著他的手臂對他笑……
要是那個時候能夠救得了她就好了!
於是,在這個念頭不斷衝擊之下,他放棄了自殺的行為,轉而跑去找那個有著與他妻子相似笑容的人,開始了他第一次的攜人跳崖行動……
男子,也就是阿斯弗提亞,想藉此得到救贖……
7
聽完關崇善的轉述之後,孔雀整張臉垮了下來。
「就這樣,所以咧?」
不就是一個瘋子發瘋的過程而已嘛!他不懂這樣有什麼好哭的,為什麼關崇善可以哭得唏哩嘩啦?
「孔雀你真冷血,沒同情心!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
關崇善擤了擤鼻涕,眼眶鼻子紅的像隻兔子。他在講這個故事給孔雀跟三眼聽的過程中,已經用掉一盒衛生紙了。
「嗚嗚……我也覺得他很可憐!好癡心的一個人——孔雀你真是沒心肝!這麼可憐的故事你居然沒感覺!」
三眼深有同感的點頭,牠聽完後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這是個人感受問題好不好,跟那個沒有關係!」孔雀咬牙切齒,同時覺得頭很痛,她可是拼了命才忍住想把面前桌子給掀了的衝動!
基於她跟關崇善還在冷戰狀態,她並不想把兩人之間的狀況弄得更差。
「所以呢,你想怎麼做?」她歎了口氣,遞上一盒新的衛生紙跟一杯果汁,這算是討好政策。
關崇善拿下眼鏡用衣服擦了下,接過果汁跟衛生紙,喝了小口後分給三眼喝:「當然是成全他囉!」
「成全他,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
孔雀的臉整個鐵青:「你不要跟我說,你要跟那傢伙一起從六樓跳下去!」
關崇善下巴抬得高高看著他,露出賭氣執拗的表情:「就是那樣!」
「關崇善,爛好人也不是這樣當!」孔雀受不了抓狂,氣呼呼的站了起來:「你不要仗著你自己是不死之身就可以亂來!
「照他那個故事來看,你跟他一定都要先掉進去水裡——你以為我們底下那個池子裡的魚是吃素的啊?你又不是沒看到平常牠們那副餓死鬼般的樣子!就算你是不死之身又怎樣,掉下去一樣被啃成精光!」
看著她氣到通紅的臉孔,關崇善有些嚇到。這是他與孔雀成為室友以來,第一次聽見對方直呼他的全名。
孔雀瞪了他許久,胸口不斷起伏,似乎是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什麼失控的事。
最後,她僵硬的轉身。
「算了,隨便你!反正本王說什麼你都當放屁,不聽就算!」她拋下這句話,摔門出去。
「孔雀她生好大的氣……」
三眼在孔雀離開後,吞了吞口水開口,心有餘悸。牠剛剛好死不死正好夾在他們兩人之間,尾巴末端都被孔雀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給烤焦了。
「啊啊……是啊!」
關崇善垂下頭,面色有些黯然。
「……我發覺,我最近好像老是惹人生氣……」
不論是玫瑰或是孔雀,都被他惹到發怒了……
三眼聽了,把頭窩到他的腿上,輕輕舔著他的手掌。
「沒這回事,小善!沒這回事……」牠柔聲的安慰著,三隻綠色的瞳子散發著柔和的光輝:「他們只是關心跟擔憂你,卻不知道該怎麼樣表達,所以才會發脾氣,並不是你惹他們生氣了……」
關崇善摸摸牠的頭,微笑。
「謝謝你的安慰,三眼,謝謝……」
「哪裡,你把你的包子讓給我吃就好,不用客氣!」
「……」

「本座聽說了你獨特的悼妻方式,所以就來了。」
無機質的嗓音在他俯身向下眺望時響起,阿斯弗提亞轉身,露出微笑。
「克雷斯多,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跟我說一下……」他快步走向前去,熱情的歡迎著對方。
可惜對方對他的熱情是毫不放在眼裡。
克雷斯多對他呼喚自己的本名感到有些不悅,不過這不是他今天過來找對方的重點。
「本座以為提醒過你了。」
他像幽魂般滑到阿斯弗提亞的面前,一股淡淡的新鮮血味與冷氣迎面而上,令後者反射性的後退一步。
「關崇善是本座的婚約者,不要打他的主意。」
「我也以為你的『婚約者』有他自由選擇的權利,克雷斯多。」他挺起胸膛,對上對方冰冷的灰眸,金色的眼睛底下毫無畏懼,「他既然說他願意了,那你就無權過問他的抉擇。」
一對長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本座當然有權過問。」克雷斯多冷冷的說道。
雖然阿斯弗提亞無法自他臉上看出一絲情緒的波動,可他感受的到對方已經動怒了。
「他是我的責任。」
可動怒又如何?他從來就個不是怕死的人,甚至渴望死亡降臨!「責任?你這麼拚命害我以為你喜歡他。」
這話一出,倒是克雷斯多愣了一下,不過架在對方脖子上的刀還是一樣平穩。
「喜歡?」他喃喃的重複這個字眼,感覺有些困惑,「不,不是那樣。本座說過了,關崇善對本座來說是一種責任。他對本座有恩,本座有責任保護他,不讓他發生任何危險……」
「啊啊,果然跟他說的一樣,你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害我有些失望,還以為可以看到什麼超越一切世俗性別,轟轟烈烈偉大愛情之類的東西——結果搞了半天,卻是兩個不解風情又不來電的硬湊二人組!」
「你太無聊了,如果有這種閒時間看無聊的事情,你到不如快點滾去預定地點自殺,做些對你跟對別人都有意義的事情。」
「有啊,可是有人卻阻擾我,不讓我去進行啊!」
「誰?」
「不就是你囉!」
「……」
克雷斯多收回他的刀,退了一步。
「咦,怎麼收回去了?不殺我啦?」阿斯弗提亞摸摸有些滲血的脖子,十分訝異。
「你殺不得,本座知道你是西方那邊的皇族,本座可不想替這裡跟自己惹上麻煩。」克雷斯多把手藏回袍子裡,聲音毫無起伏:「你保證。」
「啊?」
對方沒頭沒尾的話讓他好陣子才反應過來:「喔喔!當然,我保證!我保證我不會讓那個人受到一點傷的!如何?如果你要的話,我甚至可以召喚言靈來起誓!」
克雷斯多搖頭:「這樣就足夠了。」
阿斯弗提亞偏頭看著他,突然開口:「你一定殺過很多人,對吧?」對方身上的血氣與厲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染上的。
「當然。」克雷斯多毫不否認的點頭,「因為本座是武將,在戰場上不是你殺人就是人殺你,這種事情是無可奈何的。」
「你殺了那些人,難道你不會有罪惡感嗎?」
克雷斯多嘴角揚起一道嘲諷的笑,轉身走向門口:「有啊,即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本座甚至想不起第一次所殺的人的模樣,也以為自己已經對殺人麻木了,可到頭來,它們其實仍是存在的……」
阿斯弗提亞在他轉身過去的瞬間,看到了他臉上所劃過的兩道幽藍色的血痕。
這就是為什麼克雷斯多會被喚為「泣血殺神」的緣故。當初魔王賜予他這個封號時,本意就是在諷刺……
「記住,你跳歸跳,可不要破壞這裡任何一項設施,要不然你得全部賠償!還有,跳完的隔天請立刻退房,本座不想再多看到你一眼!」
望著他的背影,阿斯弗提亞一臉沒好氣:「喂喂,你們這裡都是這樣對待外來客的嗎?這麼沒人情味……」
「不是,只不過是本座私人上的不順眼。」克雷斯多頓了下腳步,然後開門離去:「而且身為妖魔的我們,本來就沒有人情味這種東西。」
說完,門便毫不留情的甩上。
「……好,算你狠!」阿斯弗提亞瞪著那道門,笑得很開心:「果然沒有白來這裡,遇上的,都是些有趣的人呢!」
8
阿斯弗提亞妻子的忌日終於到了。
平日很少人敢接近的鯉魚池畔,今日奇跡似的圍了不少人。因為在昨晚,克雷斯多命令竹莫老人,把這些讓人望之怯步的大東西給全數移到別處寄放,所以今天才會有這麼多人,敢接近這座平時優雅美麗,卻只能遠觀的大池塘。
「哎,你們聽說了沒有,今天有人要在這邊跳樓耶!」路人甲開口,興致勃勃。
「當然有,要不然我們怎麼會在這裡!當然是想看看哪個好膽的,居然選在這裡當自殺地點——不怕摔進池子的瞬間,被那些噁心的魚分屍當養分!」路人乙答話,露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路人丙插話:「所以代理的才會命人把那些東西移走啊!聽說今天要跳的那個人,可是從西方那邊來的貴客呢!」
「是喔!看來西方來的人怪癖還真不是普通的多呢!我記得好像是一千多年前吧!不是也有一對從西方來的男女,那時候他們不是要求崔白萇煮這池子裡的魚給他們吃嗎?」
路人甲笑道,表情很是懷念,因為當年替那兩人端上那魚的侍者就是他。
「喔喔喔,經你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有那麼一回事!嘿嘿嘿——所以說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你們說是不?」路人乙嘿嘿笑著,用手肘各頂了路人甲、丙一下。
「倒也是!」路人丙呵呵的笑了起來,然後朝那傳聞中要跳樓的客人房間方向望去:「不過話又說回來,不是說是那個客人一人要跳嘛!怎麼那個叫關崇善的凡人也在上頭?」
「咦,真的嗎?我看看……喲!還真的是他耶!他在那上頭幹嘛?我記得他不是五樓的嗎?」路人乙瞇著眼向上看,驚訝的大喊。
「誰知道?」路人甲聳肩,「大概是六樓人手不夠,叫他上去幫忙吧!」
朝下瞥了一眼,從上往下望去的高度與不斷迎面吹來的冷風,令關崇善心生怯意,下意識的往後倒退,結果撞上了一堵軟牆。
回頭一看,是阿斯弗提亞。
不同於前幾次的見面,今天的對方穿著十分正式。一身希臘風的綁肩白袍加身,手足上各戴上了黃金製的飾品,關崇善猜測這可能是他們那裡的人在正式場合時候的打扮;表情也有別於之前那般的嘻笑,變得特別的認真穩重。
看對方穿得如此隆重,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身T恤加牛仔褲的隨性穿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尊重。
阿斯弗提亞對他笑了笑,將他扶好。
「不要怕,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他柔聲的開口,低沉溫和的嗓音有股安撫人心的作用。
雖然關崇善聽不懂,一切話語都是由翻譯機翻譯出來後才明白的。
「如果真的很怕就閉上眼不要看,一瞬間就過去了。」
關崇善臉色發白的點點頭,身體還是止不住顫抖。
說真的他有點後悔了,沒來之前是還好,頂多是有點不安,可沒想到當真親臨現場,感覺卻比他想像的還要恐怖上不止一倍!
可是既然都已經答應人家了,那就一定要做到!
於是他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想藉此調適自己。
「時間到了嗎?」
被身後的人半推半就的推回陽台邊,看來對方也不打算讓他有反悔的餘地了。
「嗯嗯,差不多了,只要你準備好,我們隨時可以開始。」
不同於臉上的沉重,阿斯弗提亞的語調十分輕快,並順手拿下關崇善臉上的眼鏡,放到陽台內的小桌上、那台無敵翻譯機的旁邊。
「放在這邊才不會弄壞。」他細心的提醒。
「喔喔,謝謝!我都忘了我臉上還戴著眼鏡這件事!」
關崇善搔搔頭,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他這人容易粗心大意,所以常常在不自覺間弄壞東西。
阿斯弗提亞點點頭,然後站到他的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我們開始了……不用緊張!我這次沒有砍掉翅膀,因為我已經答應克雷斯多會

保護你的安全,所以不會有事情的。放鬆心情閉上眼,一下子就過去了……」
聞言,關崇善趕緊閉上眼,手也反握對方的死緊,接著他感覺到整個身體騰空而起,然後,他體驗到了從六樓墜下的重力加速度快感、底下池

塘中水裡的腥臭味……
「咳咳咳——」
嘩的一聲,被一股拉力自池中拉出,關崇善在感受到地面的觸感時開始大口呼吸,跪在池畔不斷猛咳。
接著,他感覺有人在輕拍他的背部,幫他順氣。
「關小善你還好吧?」
是孔雀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焦躁。
「咳咳咳……還可以!只不過喝了很多水——池子裡的水還不是普通的噁心!」
他應了一下,繼續努力的咳嗽,似乎打算把剛剛喝進肚子裡的髒水全都咳出來。
「唉唉,沒事就好!我還真怕你這一嗆被嗆成了白癡,那就糟了!」
孔雀招牌式的涼颼颼嗓音又再度傳來,背上的力道也稍稍轉大。
關崇善嘴角一彎,心想這只臭鳥連表露個關心也這麼不乾脆!
「好啦,不要拍了啦!再拍下去我就要吐血了——」
「喔喔,好啦!」孔雀收手,然後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來,眼鏡拿去戴好!」他把眼鏡塞到關崇善的手上。
關崇善用袖子抹了抹臉,鼻子皺了皺,把眼鏡戴回臉上。
奇怪,怎麼有股臭味……
「謝謝……咦,不對!你怎麼拿到眼鏡的?我記得我在跟阿斯弗提亞先生一起跳下來之前,把它放在陽台的桌上了啊……」
「我不知道,那是剛才泣血拿給我的。」孔雀聳了聳肩,站得與他有些距離,而且表情古怪,好像在隱忍什麼。
「是喔……對了,那阿斯弗提亞先生呢?他人到哪裡去了?」關崇善也不太在意,只是左顧右盼,接著他才赫然發現他們的周圍站滿了一堆人,有些嚇到。
「你說那個金毛啊!他在把你放在池子邊之後就飛上去了!」孔雀指了指飯店的六樓方向,「應該是回他的房間了吧!你要去確定的話,可以去看看——」
「喔喔!謝啦,孔雀!」說完,便轉身——
「等等,你該不會打算現在就去吧?」孔雀見狀,抬手把他攔下。
「是啊,要不然咧?」
「我勸你先回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再去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你身上很臭,而且還黏滿了噁心的魚大便!」
說完,孔雀就捏著鼻子,一臉「我受不了」的表情彈開。
關崇善聽了,趕緊低頭查看,發現果然是掛滿一身魚大便,而且還出陣陣惡臭!
他臉都黑了。
「天啊,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講!真虧你剛才還拍得下去!」關崇善哀嚎,急急朝著飯店方向走去。
圍觀的人見他走過來,紛紛自動讓出一條路給他走——因為他們不想碰到他身上的魚大便!
孔雀跟在他身後,不過是保持一大段距離的那種,嘮嘮叨叨:「……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我剛剛是隔空拍你的背的!」
9
關崇善洗完澡、換好衣服趕到六樓時,阿斯弗提亞正好拎著行李走出房門。
「你要去哪裡?」
關崇善喘呼呼的跑到他面前攔住他,發現對方身上也是一身沐浴過後的香氣。看來他剛才這麼急著飛走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那個魚大便跟臭味吧!
阿斯弗提亞見到他跟孔雀,臉上透出訝異。
接著,他手忙腳亂的從包包中翻出翻譯機,然後在設定片刻之後,講了一些話。
「你們怎麼來了?」他的話被翻譯出來,「真是湊巧,我正好要退房了呢!」
「什麼?你要退房了?你已經要離開了嗎?」關崇善緊張的拉住他,這個動作讓在後邊的孔雀很不爽。
「為什麼這麼快就要走?」
「啊啊——這個嘛……」阿斯弗提亞笑的有點苦,總不能說是他的「未婚夫」看他不順眼,叫他快點滾蛋吧!
「……因為我得快點繼續我下個地點的旅行了!地點有點遠,所以我不得不現在離開……」
關崇善露出一臉可惜的表情:「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是啊!」他點點頭,然後目光與指尖流轉到關崇善額頭上的圖騰。
那是克雷斯多之前替他烙上的標記。
「不介意我也留一個在上面吧?」
「什麼?」關崇善怔了片刻,有些反應不過來。
忽地,一道帶著熱氣的紅光自關崇善的肩上越過,直直打向阿斯弗提亞,後者立即低身閃過,可卻腳步不穩的晃了一下倒退幾步。
當他挺身站穩的時候,頸旁以及下顎突然多了兩道寒氣、一道熱氣橫生。
「只要你敢,我就立刻斬下你這顆漂亮的頭!」孔雀拿刀抵著他的喉頭冷冷開口,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
「他說,只要你敢,他就立刻用他的刀砍下你那顆漂亮的頭顱,阿斯弗提亞殿下。」站在阿斯弗提亞身後的克雷斯多,面無表情的翻譯,眼神透出怒氣:「本座以為你是聰明人,懂得種族之間的『獵物守則』,不會蠢到去挑戰,看來本座是高估了。」
「獵物守則」是他們西方領域各族間特有的法則。
其理很簡單,就是如果你看上獵物已被標上了另一族的標記,就必須放棄,不能動手!除非你對那個下標記的人提出挑戰申請,並且打敗對方,要不然只要未經同意便標上自己的標記,便是犯規不尊重,要接受對方一族的怒火與罰行。
「喔、喔!放輕鬆兩位!我只是開玩笑的!」
阿斯弗提亞緊著脖子打哈哈,試圖讓他剛才引起的火熄滅:「我當然不會蠢到去挑戰『獵物守則』,我可一點也不想挑戰你!所以請息怒,把我的手跟脖子放開吧!我保證我不會再對他做出任何舉動,我保證!」
孔雀與克雷斯多聽後,對看了一眼,隔空交換了下眼神,然後同時收刀鬆手。
他們倆人放手後,阿斯弗提亞吁了口氣,揉了揉雙手腕與脖子,對滿頭問號的關崇善笑了下:「哎呀,你有兩位很好的騎士呢!」
「啊?」
這句話更令關崇善一頭霧水,他連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對方就又丟給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跟什麼啊?
「沒關係,不懂就算了!」
阿斯弗提亞對他眨眨眼,然後金光乍現,當著他們三人的面化成一隻金色的大鳥,展翅飛去,留下一堆耀眼的金色羽毛。
「克雷斯多,這麼傻氣的人你要好好保護好啊!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拐走了——例如說我!哈哈哈哈——」
「他說了什麼啊,克雷斯多?」關崇善傻傻的發問,可是他一開口之後就後悔了,因為克雷斯多的臉色鐵青得不像樣。
「……沒說什麼。」他冷冷的答道,然後重重拍了下關崇善的肩膀,開始了他難得的語重心長勸導:「本座跟你說,以後不要隨便亂跟陌生人接近,尤其是像阿斯弗提亞那種外表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那種。
「本座告訴你,那傢伙其實一點也不像他外表那麼老實無辜;本座查過他的來歷了,他是來自一個天堂鳥的種族,那個種族在西方領域是出了名的惡名昭彰,每到一處便留下一堆桃花爛帳。
「他跟你說的那些賺人熱淚的愛情故事都是假的,他只是為了想騙你,跟他來一段他自以為浪漫的殉情橋段,所以才會接近你…………」
聽完之後,孔雀跟關崇善兩人都傻在了那裡。
前者傻眼,是因為他對於克雷斯多會一口氣講這麼多話,而且還是用如此語重心長的語氣,感到非常震驚!他甚至開始認為,自己其實正在做惡夢,要不然怎麼可能看到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
後者倒是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被對方話的內容嚇到,沒想到他被騙了!
關崇善知道克雷斯多不會說謊騙他,所以他相信對方講的全是事實。
「呃呃……怎麼會這樣……」
在克雷斯多走後,關崇善跌坐在地,望著那滿地的金色羽毛,抱著頭,突然覺得自己很像笨蛋:「……那我之前跟他一起跳下去的那個舉動,不就像個白癡……」
「知道就好!」孔雀彎下身,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都跟你說那傢伙不可能沒企圖,你就不相信!」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像在假裝啊!」關崇善不甘心的反駁,可是聲音卻非常無力:「……我那時候真的有聽到……」
「哇!」孔雀喊了一聲,滿臉驚喜的撿著地上那堆金色的羽毛:「這些是真的黃金羽耶!很有價值喔!哼哼,看來那個金毛也是有優點的!至少羽毛有優點!我要把這些全都撿回去,等下白虎他們回來拿去跟他們炫耀——你剛剛說什麼?」
「沒有,沒什麼……」
關崇善嘀咕了一聲,望向天空,天氣是一片無雲的晴朗。
就算已經真相大白,他還是覺得阿斯弗提亞跟他講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因為在跟對方一起沉入水中的那瞬間,他有偷偷張開眼睛,在近距離的對視之下,他看到了對方眼角不斷滑落的淚水跟難過的表情,以及沉入池底時那歎息似的呼喚與道歉。
……梅莎米雅!
——他摯愛妻子的名字。
……對不起!
想到這裡,關崇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拍拍手自地上爬起,他走到孔雀旁邊,加入對方收集黃金羽的行列。
「好啦,不跟你計較了,我們和好吧!」他低聲的開口,同時把他自己剛剛撿起的幾根羽毛塞進孔雀手中,以示誠意。
孔雀看了他一眼,很不客氣收下那些羽毛,然後轉過頭,耳根一片紅。
見他那麼不乾脆的模樣,關崇善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撿了更多的羽毛往他手裡塞。
「好嘛好嘛!看在我那麼有誠意的分上,請你孔雀明王大人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
背著關崇善的孔雀聽了,嘴巴笑到都快裂開了。
「……好吧!看在你那麼有誠意的分上,本王這次就勉強原諒你吧……」
於是,兩人就這麼在你情我願、半推半就之下,以非常彆扭的方式將之前的冷戰畫下句點,重新和好。
過了許久許久之後的某天,關崇善自克雷斯多輕描淡寫的言語裡,得知了阿斯弗提亞失蹤的消息。據說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魔界一個人煙稀少的偏僻山區。
關崇善聽完後不禁覺得,是不是在那裡,那個金色耀眼的人,終於找到了他一直在尋找的救贖與解脫,所以便索性在那裡定居了下來,與那個給予他解脫的人生活在一起?
誰知道呢?
唯一知曉的是,那個人仍是安然無恙的活著,要不然東西兩方這邊早就打起來了!
總之,只要還活著,就會有希望!
至少,關崇善是這樣相信的……
第十章 每個人背後都有一段故事Ⅰ 崔白萇
1
掀開窗簾看了眼外頭,崔白萇重重歎了口氣。
隨著馬車平穩的節奏與馬伕不定時的喝聲,一轉眼,他就已經由遙遠的天界中心,來到天界邊境,並持續朝著他的目的地,天、魔、人間三界的交叉地帶,同時也是琉光飯店的所在地——三果前進。
春天的腳步已經逐漸充斥各地,四處都可見新抽的綠芽與自冬眠中甦醒的忙碌動物們。婉轉悅耳的鳥鳴、羞澀的嫩枝綠葉,露水輕快的滑過葉片聚集於末梢,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顏色繽紛的蝴蝶輕盈飛舞,在經過他的窗前甚至還稍稍停佇,讓他有種蝴蝶是在對他回眸一笑的錯覺!
真是日光好、氣氛佳啊!
他有些發愣的目送著那只蝴蝶飛去,然後放下窗簾又悠悠歎了口氣。
可惜這番好景好致,他卻完全提不起興致欣賞。
「怎麼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聽見你頻頻歎氣。」
與外頭景致一樣美好的溫柔嗓音自對面傳來,崔白萇抬眼,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沒什麼,只是覺得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有些不適應。」
「啊啊,的確!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要是能再久一點就好了,你說對吧?」那嗓音的主人聽了發出輕笑,崔白萇臉上的笑容也跟著加深了。
「是啊,」他將雙手舉高,伸了個懶腰,同時嘴裡發出一陣低吟:「可惜身為大忙人的我沒有那麼好命,得做N百年的苦力,才能換得這麼難得一次的短暫假期,只能委屈妳跟我一起這樣辛苦了。」
「什麼話嘛,如果我怕辛苦的話,當初就不會這樣選擇了!」對他這番話嗓音的主人感覺有些不高興:「……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副嘴臉啊!你明明知道……」
「啊啊,我可沒這麼說喔,不要胡思亂想!」崔白萇淡淡的否認,臉上的笑容幾乎深到燦爛了:「我知道妳不怕吃苦,我只是擔心妳悶跟無聊嘛!」
「才不會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麼悶跟無聊……那些東西才不可能影響到我!」
「我知道。」崔白萇垂下眼瞼,將雙手輕放於交叉的雙膝上:「……我也是,只要能與妳在一起,哪怕就算到死只能維持現在這樣,我也心甘情願……」
嗓音的主人發出一聲幾乎不可細聞的歎息。
「……你說,我們兩人就這樣丟下一切逃走,好不好?」
崔白萇抬眼,俯身向前,輕聲低語:「……不論妳問多少次,我仍是只有那個答案。」
最初,也是唯一的那個答案。
嗓音的主人又笑了。
接著一本書自對面座椅上騰空而起,翩然落到崔白萇腿上。
那是泰戈爾的詩集之一,游思集。
「念首詩給我聽吧,我很喜歡這個人類詩人呢!」
崔白萇點點頭,拿起詩集翻閱了片刻,然後開始以他低沉卻不失溫柔的聲音,輕輕念起他選上的詩:
大千世界裡妳無窮無盡地變幻華麗多姿的姑娘
妳的香徑上鋪滿了光彩
妳輕輕地觸摸顫顫地催開朵朵鮮花
妳的長裙飄飄地捲起群星舞蹈的旋風
妳來自遙遠天際的美妙音樂
透過無數符號和色彩
陣陣地蕩起共鳴的回音
妳孑身獨處在靈魂的無邊寂寞裡
沉靜而寂寞的姑娘
妳是一個光芒閃耀的景象
是一朵孤獨的蓮花盛開在愛情的莖枝上……
馬車隨著他輕柔的吟誦聲緩緩通過天界邊境,進入三果,朝魔界方向前進。
「孔雀,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很久了。」
「嗯,你問。」
「可是我怕我問了之後你會生氣……」
「不會,你問吧!」
「可是你每次說不會生氣,到最後還是生氣了……」
「既然你明白,那不要問不就成了!」
「但是不問一直憋在心裡又很不舒服,所以我還是決定開口問你……」
孔雀自電視上移開眼,露出一臉不耐。
「你有屁快放好不好?要講不講的煩死了!」
問話的「人」縮了下身體,小小的鼻頭皺起,頭上的毛茸茸大耳晃了晃:「喔喔,好啦!不要這麼凶嘛!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發脾氣的時候,身上都會噴出好多小小的羽毛,還會散發熱氣,很多東西都被你那股熱氣烤壞了……」
孔雀脖子上暴出青筋。
「你到底要不要問?不要問就滾遠一點!要不然我立刻把你烤成焦炭!」
「好咩……那我問囉,可是你要答應我不可以生氣喔!」
「快點問!」
「可是你還沒有答應說不會生氣……」
頭微微一側,孔雀嘴角一掀,露出非常猙獰的笑臉:「你要是再不問,我、現、在、就、生、氣、給、你、看!」
那個「人」又縮了一下,不過感覺卻一點也不害怕:「你好凶喔!你為什麼每次動不動就這麼凶,難怪小善他要跟別人跑掉!」
孔雀嘴角跟眼角微微抽搐,他已經逼近要發作的邊緣了:「什麼叫『難怪小善他要跟別人跑掉』?他什麼時候跟人跑了我怎不知道?而且就算他跟人跑了,又干我屁事!」
「孔雀,你就是老這樣口是心非,所以小善才會跑掉……」
「臭狐狸你說夠了沒有!」孔雀像是被踩到痛處般跳起來,憤怒的將遙控器砸向地板:「他不過就是去買個午餐而已,被你說得好像他跟人私奔,你煩不煩啊!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帶你出去的啦!」
三眼眨眨眼,在地上滾來滾去,大鬧脾氣:「啊啊——孔雀你真討厭!我也想去吶!人家好久沒有跟他一起出去買東西了,過分過分——」
「拜託,也才那麼一天而已,哪裡算久了?」孔雀把牠自地上揪起來,丟到一旁的沙發上:「我真懷念你不會講話的日子,那時候真是安靜多了!」
結果這句話只換來某狐狸鬧得更凶。
「嗚嗚嗚——可是一想到以後就見不到小善了,我就覺得久啊!」他繼續在那個沙發上滾來滾去,哀哀叫個不停。
「小善要跟那個冰塊臉結婚了,那他結婚後一定就會離開這裡——那個冰塊臉就是不喜歡我的樣子,一定不會讓小善帶我一起去!
「哇啊啊啊——我不要不要!不要跟你一起住!你不會打掃、不會煮飯、不會幫我洗澡、不會帶我出去散步,跟你住在一起一定會是個惡夢!那種沒有小善的日子叫我怎麼活下去——嗚嗚!」
一隻不知從哪飛來的拖鞋砸進牠嘴裡,制止牠那吵死人的哀叫。
同一時刻,關崇善也自餐廳回來了。
2
「抱歉久等!剛剛遇上老薑跟淚輝他們,所以就耽擱了一陣子。」他晃了晃手上的食物踏進來,感覺心情不錯。
「咦,你買那麼多幹嘛?青龍跟白虎又不在這裡!」孔雀訝異的看著他手上提的食物,六包可不是小數目!
「啊,因為克雷斯多等下也會過來吃,所以才買那麼多!」
「是喔,他也要來啊!」不知為何語氣感覺有些不太爽快。
三眼吐掉拖鞋撲了過去,抱著關崇善的腿嚎啕大哭:「哇啊啊啊——小善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久到讓我以為你已經跟那個冰塊臉走了,不要我了!」
孔雀重重哼了一聲:「真是典型的多疑又戀母!」
關崇善聽到,一臉哭笑不得。
「三眼你想太多了啦,我只不過去買個午餐而已……」他騰出一隻手摸摸三眼的頭安撫。
三眼瞇了瞇眼,淚汪汪的望著他:「可是可是,可是你就快結婚了啊!結婚了你就會跟那個冰塊臉回去魔界!那個冰塊臉看起來一點也不喜歡我的樣子,他一定不會讓我跟你一起去——」
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因為那位被他左一句「冰塊臉」、右一句「冰塊臉」的仁兄自關崇善後面出現了!
對方正用非常寒冷的目光瞪著他。
三眼立即夾著尾巴溜到孔雀旁邊去。
發現克雷斯多到了,關崇善立即笑吟吟的迎上,表情活脫脫像個新婚小妻子。
兩人的背景立即換成粉紅色愛心泡泡。
「你來啦!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嗎?」關崇善目光迷濛的望著他。
「嗯。」克雷斯多應了一聲,伸手替關崇善分擔一些東西:「都差不多了,只要晚上再把數據整理一遍就全部完成了。」
「啊啊,真是辛苦你了!」
關崇善拍拍他的肩,然後提著那些食物走到廚房去取盤子。
克雷斯多摸了下肩膀,嘴角輕揚,然後又瞥了三眼一眼,跟著他一起進去。
三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孔雀,你不覺得小善好像怪怪的嗎?」
三眼搖了下尾巴,自沙發跳下:「我以為他一定會為了結婚日期的逼近開始慌亂失常,可是現在怎麼看都挺正常,甚至好像還挺期待的……」
孔雀狠狠往他頭上巴去,滿臉不屑:「白癡,所以說他這樣才叫不正常!我看他有九成九是被他那變態大姐下了什麼愛情咒之類的,以防他臨陣脫逃……」
遠在人界的關家大姐打了個大噴嚏。
「嗚嗚,是這樣嗎……感覺小善的大姐好像很恐怖……」頭上腫了個包的三眼又淚汪汪。
「豈止是恐怖!基本上他家的人沒個是正常的!」孔雀嗟了一聲,一臉惡寒。很明顯他是曾經栽過坑的過來人。
關崇善的喊聲在此時傳來。
「你們兩個,有誰要喝飲料的嗎?」
「有!我要啤酒!」
「我也要!我要紅茶!」
「好好好——」
接下來經過幾趟來回擺設,三人一狐終於開飯,不過是安靜到近乎死寂的那種。
就在開飯沒多久,平常絕不在吃飯時說話的克雷斯多,破天荒的開口了。
「你們知道崔·白萇明天要回來了嗎?」他還是老樣子,在念崔白萇名字的時候會在中間頓一下。
本來安靜無聲的空間,瞬時多了兩雙筷子的墜落聲響。
果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開口就勁爆無比!
聽到這消息的孔雀跟關崇善兩人,在癡呆了好陣子後才進入狀況。
「你說崔白萇他明天回來?」
「嗯。」克雷斯多啜了口湯。
「什麼時候?」
「接近午時。」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講?」孔雀激動的拍桌,表情欣喜若狂。
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再天天照三餐看到這張死人臉出現了!
他在心裡暗暗叫好。
「……孔雀……你說出來了。」三眼小小聲的提醒。
「咦,是嗎?」孔雀眉毛挑起,佯裝訝異。
「是的。」關崇善也跟著附和,同時夾了塊東坡肉到他面前。
瞥了一眼,孔雀毫不客氣的張開嘴接過,毫無羞愧之意:「喔,沒關係啦!泣血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計較的!」
結果話才剛說完,到嘴邊的肉就憑空消失,害他差點咬碎一口白牙。

琉光飯店,410室。
隨著雲朵不斷聚集而逐漸變暗的天際,在關崇善踏進陽台收衣服時,發出第一道悶響。
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臉上。
關崇善的眉頭糾起,仰頭望向天空,發出一陣沉吟。
「呃呃,不是吧?剛剛天氣明明就還很好,怎麼轉眼就變天了?」他手頭可是還有另一堆剛洗好的衣服等著晾耶!
三眼自客廳跑出來,在他腳邊蹭來蹭去。
「小善——」
關崇善看也不看,直接把衣服丟到三眼身上:「啊,三眼你來的正好!快幫我把這些衣服拿進去放,要不然等雨下起來就不好了!」
三眼甩掉頭上的內褲,臉頓時垮了下來:「哎?我嗎?」
「廢話,當然是叫你!要不然這裡還有另一隻叫三眼的笨狐狸嗎?」孔雀從門內探頭出來,摸摸臉上的鬍渣,瞥了一眼天空歎氣:「唉,突然變天一定沒好事!」
「有你在的地方,就算是晴天也不會有好事。」三眼小聲嘀咕。
孔雀聞言,一把扯過牠那毛茸茸的九條尾巴,舉到半空,笑得很和藹可親:「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我沒有聽清楚。」
見到他笑成這樣,三眼嚇得猛搖頭亂扭:「沒有沒有——啊!冰塊臉來了!」
這話讓原本忙著收衣服的關崇善停下動作,眼睛一亮。
「克雷斯多來了啊,在哪裡?」他捧著一堆衣服左顧右盼。
孔雀見他一臉歡喜的跟新婚小妻子沒兩樣的模樣,嗟了一聲,表情厭惡至極。
當然,他不是厭惡關崇善這種舉動,而是因為他想到對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完全都是拜某個跋扈至極、可自己卻又動不了的女人所賜,他就嚥不下這口氣!
不過即使明知對方會有如此表現完全是身不由己,孔雀嘴上仍是尖酸刻薄,毫不留情:「拜託別傻了,你忘了今天是小崔回來的日子?他得去大廳那邊等待交接,哪有那個鬼時間來這邊串門子!」
關崇善露出失望的表情。
「喔……也對!」
然後又轉頭默默繼續收他的衣服。
三眼動了動身體,抬頭淚汪汪的看著孔雀:「孔雀,可不可以放我下來了……」牠已經被倒吊到都快腦充血了!
孔雀聽了,笑得比之前更溫柔:「呵呵,你想下來啊?」
「呃……如果可以的話……」三眼見他這樣笑,毛都豎起來了。
「當然可以。」
孔雀出乎意料的爽快答應讓三眼嚇到放聲大哭。
「哇啊啊啊——孔雀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子好嚇人、好可怕啊!」牠哇哇大哭,其激烈程度別人不知情見了,十個有九個會以為牠是死了全家還是要被人殺了!
「我難得慈悲你居然說我嚇人可怕?三眼,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孔雀柔聲的說,臉上的笑也越發溫柔。
「嗚嗚嗚——小善救我!孔雀說要把我殺來吃!」
「喂喂,你這只惡劣的臭狐狸少亂說!我可沒這麼說!」
轟隆!
一道雷劈下來,讓吵鬧不已的一人一狐噤聲。
關崇善則是渾身震了一下,表情猶如大夢初醒一般錯愕。
接著大雨嘩的下了起來。
「啊啊——不好了不好了,得趕快收衣服!孔雀!你還站在那邊發什麼呆啊?!還不快點過來幫忙!難道你想要沒衣服穿嗎?」
關崇善見狀,氣急敗壞的一邊收衣服一邊大吼,他只有在這種時候說話才會異常有魄力。
一聽到會沒衣服穿,孔雀這才趕緊丟下三眼,跑過去幫忙收衣服:「當然不想!我現在就來幫你收!」
然而,就在他們手忙腳亂在陽台搶救衣服的時候,本該整齊有序的琉光飯店大廳,也陷入一陣騷動中。
3
引起這陣騷動的主因,是一個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看起來最多不超過十歲。
她有一張樣貌十分普通且蒼白冰冷的臉孔,身穿一襲將她整個人襯得慘白萬分的銀白鑲珍珠綢裳——寬大且長到拖地的袖口上各繡了一條銀色的龍,雙手腕上各戴了一隻翠綠色的鐲子。
胸下繫著一條花樣華麗的錦制腰帶,腰後還打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一頭烏黑明亮的長髮分成兩邊結辮盤起,上頭插滿了翡翠及珍珠所裝飾而成的玉釵及夾飾。
踩著與身上衣裳同樣料子的潔白緞鞋,她的衣襬隨著騰空的輕盈腳步飄蕩,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毫無準備的眾人眼前。
原本站在飯店門口兩旁排成一列,與克雷斯多一起準備迎接崔白萇歸來交替的值班人員,一見她出現,立即像是鍋爐炸開般亂成一團。
今天是崔白萇自半年假期回歸崗位的日子。
連一向像是被打了過多的肉毒桿菌般,萬年面無表情的克雷斯多見到小女孩,臉上都忍不住有了變化。
怎麼會這麼突然……
小女孩掃了在場的眾人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好大的陣仗。」她說,聲音是出乎意料的成熟及穩重,「平常本宮來的時候,怎就不見如此盛大?」
面對她近乎嘲諷的質問,沒人敢吭聲回答。
對於如此死寂的響應,她倒也不介意,因為她已經習慣這種場面,她知道在這大廳裡的每一人,沒有一個有那種膽量敢開口回答。
當然,除了眼前這個萬年不變的黑色身影,以及另一個還未到的人之外。
她腳跟一轉,輕飄飄的由門口來到對方面前。
「泣血,好久不見。」
克雷斯多恢復他一向的面無表情狀態:「好久不見了,琉光殿下。」
這個被他稱呼為琉光殿下的小女孩打量了他一會,拉起長袖掩嘴而笑:「看來你在這裡似乎過得還不錯,來這邊才任職個半年,連身體都恢復了!乾脆就一直待下去如何?」
「謝過殿下的美意,但是本座的職責並不是看守飯店,而是捍衛陛下的國土,所以請恕本座無法接受殿下您的這項提議。」
「難道你都不會覺得無聊嗎?做將軍做了幾萬年,除了最初剛與父王他們一起打天下的時候,有真正打過幾場戰役,之後你跟其它那三位,一直都是處於閒閒沒事幹的狀態——」
「本座與其它幾位將軍並非一直無事可做。」克雷斯多糾正她,語氣幾乎毫無起伏:「打從萬年前那場戰爭之後直到現在,吾等與天界其實仍是發生過許多摩擦與鬥爭,只是殿下都不曾關注,所以才會如此認為。」
「……」
琉光聽後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可是又礙於對方所說的確是事實,不好發作,於是便撇撇嘴,選擇不回應。
對於克雷斯多及他們一族,琉光向來存有許多偏見。
畢竟來自於西方國度的他們,不論在長相或是膚色或是能力或是氣質方面,都是與其它同是生存於魔界的人們是如此的不同。
因此就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是種族歧視吧!
再者,克雷斯多現在這個四軍團之首的位置,本來是她想安排給另一個人的。
可誰知,在她於殿上將建議提出時卻被她的父王,也就是魔界之王給駁回,並將這個位置給了對魔界貢獻極多的克雷斯多,導致她之後對此一直懷恨在心,只要一有機會便處心積慮地找克雷斯多的麻煩。
克雷斯多輕輕搖了下頭,這位外貌看似孩童、可實際年齡卻與自己相差無幾的公主,對自己及族人有嚴重偏見是眾所皆知。
當然,對方與他的情形不一樣。
克雷斯多當初之所以會以孩子的型態出現,是因為在之前與天界的一場戰役中,受到了對方將領的詛咒。而琉光之所以會以如此的模樣出現,則是她本身的喜好。
不過能從幾萬年前那天,也就是克雷斯多被魔王任命這個四軍團之首的日子記恨到現在,都不知道該說她記恨之心的執著異於常人呢,還是算是奇葩一枚?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記得通常這個時期,這位千金之軀都應該在為魔王定期分配給她的工作,忙得分身乏術,怎麼會有空跑來三果這偏遠的地方串門子?
原因,大概只有一個。
「是本宮的錯覺嗎?你的表情變化似乎比以前多了,而且也變得比以前會回話……」琉光微微偏頭打量著他,剛才克雷斯多的確一口氣講了很多話呢!
「……」
克雷斯多斜睨著她,沉默不語。
被人發現自己有所改變可不是件好事,又尤其如果對方是那種會對他特別關注的那種——好比說眼前這位——並硬是雞蛋裡挑骨頭,藉此找他麻煩,那可是非常令人頭疼困擾!所幸他平時不論做事或是為人都十分仔細小心,沒留下什麼把柄給對方抓……
「啊啊——先生!您回來了!」
含憂激動的喊聲,拉開了兩人的注意力。

「是的,這面鏡子請一定要小心運到我房內臥室的床邊,絕對不能有任何一絲碰撞……」
「好的,臥室的床邊是吧?請放心,我們保證一定會毫髮無傷,將這面鏡子運到您的房間放好的。」
兩名飯店的員工對他點頭保證,然後將一面等身高大的黃銅鏡自馬車輕手輕腳地搬下。
崔白萇見他們如此謹慎,鬆了口氣露出微笑:「那就麻煩你們了。」
他接過身旁的人遞來的傘,踏著鋪滿青磚的走道進入飯店前院。
「真是,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下起大雨呢……」
他的語氣有些懊惱,畢竟在他下車之前一直都是晴朗的好天氣,可沒想到他才一下馬車,便下起了如此大的雨。
簡直就好像在唱衰他一樣!
果然,才一踏進門口,就見到他最不想見的人。
其實這樣想挺失禮的,怎麼說兩人千百年都見不到一次面。
不過只要一想起每次的見面都令讓他印象深刻、難以忘懷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他便覺得不論再怎麼失禮也好,事實還是事實。
而事實,也總是如此令人難以面對。
搖搖頭,崔白萇把傘收了起來,輕輕插入門旁設置的傘筒中,然後面帶微笑的踏入門內。

「啊啊——先生!您回來了!」
首先瞥見崔白萇的含憂自櫃檯內探頭,難得激動的喊道。
經她這麼一喊,在大廳裡值班走動的人們一瞬間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崔先生,歡迎您回來!!」
「啊啊,崔大人您這趟旅途還愉快嗎?」
「崔大人,您不在的期間,我們都好想念您啊!」
「崔先生……」
……
面對大家如此的熱情,崔白萇露出燦爛的笑容,心裡滿是暖意:「你們大家這半年都辛苦了,謝謝你們,我回來了。」
接著他正朝往他方向走來的克雷斯多鞠了個躬:「這半年真是多謝你了,泣血大人。」
雖說崔白萇請他代職半年,不過這半年期間他們仍是有在保持聯繫,因此崔白萇見到他已恢復原貌的模樣並不感到訝異。
「哪裡,這半年裡本座也過得還算不錯。」克雷斯多淡淡的答道。
「是嗎?那就好。我一直很擔心你會不適應呢!」崔白萇笑得很開心。因為能讓克雷斯多用上「不錯」二字,表示他在這裡的期間的確過得很愉快!
接下來兩人像是話匣子大開般地話題不斷,邊走邊聊,一個說完馬上就有另一個蹦出來,但是不知為何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刻意。
果然,有人終於受不了,發怒了。
「崔,你好大膽子!見到了本宮,竟然連招呼都不跟本宮打一下,只顧著跟泣血說話!」
琉光氣得在半空跺腳,在崔白萇與克雷斯多走進電梯裡時,搶先一步把他攔下。
崔白萇嘴角僵了下,歎了口氣。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我怎麼敢呢,公主殿下……」
他牽起琉光的手,紳士有禮的在上頭烙下一吻。
克雷斯多非常識相的默默閃出暴風圈。
當然,如果真的打起來他是絕對不會輸,不過基於他不想在事後留下把柄給對方找碴,再加上自己的大婚之期又將近,他是連一點是非都不想惹上。
這位琉光公主殿下,除了是魔王二十四個子嗣中唯一的公主、最寵的掌上明珠外,她還身兼著這間琉光飯店的幕後主人。
顯而易見的,飯店當初起名字的時候,就是以她的名字來命名。
同時,她也是當年崔白萇犯下天條,隻身從天界逃出來走頭無路時,對他伸予援手,並且保全他性命的救命恩人。
因此,就情理與義理上來說,崔白萇都不該以這種態度,對待這位頂頭上司兼救命恩人。
不過,他會有如此無奈的態度,也自有他的原因所在。
對於他無法回報感情的人,他向來都是選擇盡量疏離。再者,這位公主表達愛意的方式,是眾所皆知的可怖。
可真要描述是如何可怖,卻又沒人可以說出個隻字詞組,因為他們偉大不可直視的魔王陛下,對此事下了嚴格禁令。
只知在崔白萇之前受到青睞的幸運人士們,最後的下場無一不是發瘋就是自我毀滅!
他們有的是魔界的貴族,有的是天界的仙人,甚至還有過幾位凡人!
因此不要說像崔白萇這種從天界逃來投靠的神仙,就算連忍耐力與野心,都比正常人還強過不知幾萬倍的魔族們,對於她也是個個聞風喪膽、退避三舍。
對於琉光公主惡名昭彰的名聲,還有底下部屬們對於她的作為三不五時便會呈上彈劾書,這位平時堪稱英名兼深不可測的魔王陛下,視覺神經與聽覺神經總是突然自動停止活動機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怎麼說琉光公主也是他最疼最寵愛的心肝寶貝,異常偏心這點自然不用多說,能在自己身邊待長久些更是最好不過!
況且來日方長,真早早嫁出去他還真是萬分捨不得呢!因此他就放任琉光如此,而這也是這位魔界第一公主,到現在都還沒嫁出去的主因。
收到克雷斯多告知要閃人的眼神,崔白萇稍稍頷首,表示知道:「那交接的事情我們晚點再談。」
「可以,到時要找本座,就去孔雀那邊。」說完,克雷斯多便轉身踏入正好抵達的電梯裡頭,往四樓前去。
琉光收回手,偏過頭,雙頰微微泛紅:「哼,不要以為這樣本宮就會饒過你!先警告你,你半年前請假休息不帶本宮一起去的事情,本宮還在生氣呢!」
聞言,崔白萇只是輕輕苦笑,然後朝設置於電梯口旁的鏡子望去。
鏡子裡有個人眉清目秀,可嘴角及眼底的笑,卻跟他一樣苦澀。
好不容易暫時打發死纏著自己不放的琉光公主,回到久違半年的辦公室,在瞥見桌上、沙發上、還有四個牆角所堆滿成山的文件時,崔白萇打從心底為自己的勞碌命歎息。
「哎呀呀,我都不知道我請這半年的假期到底是對還是錯了,沒想到請了泣血來幫我代職,還是積了這麼多要處理……」
他苦笑的拍拍桌上積著的那堆,表情很無奈。
他從沒想到原來他之前每天都處理這麼多的文件!而且他明明就是在經營一家飯店,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文件要簽?
「那些都是已經過濾過的嗎?」他轉身問正好敲門進來的含憂。
「是的,先生!這些都是已經由泣血大人過濾篩檢的。」
含憂抱著另一堆的文件進來,讓崔白萇的臉都綠了。
「這些又是……」
「這些是今天的份量,先生。」
「今天的份量是指……」
「泣血大人今天要與您交接,所以沒有動手處理篩檢的文件。」
崔白萇盯著那堆文件,再環視了四周堆滿的其它,突然有種想兩眼一翻,直接昏死不要再醒來的衝動。
4
尷尬且凝固的氣氛充斥著整個空間,關崇善垂著頭坐在沙發上,不敢抬眼直視,不斷在自己眼前來回走動搬文件的男人。
會撞見如此場面,其實並非他的本意。
如果不是因為身體有些不舒服,孔雀不知死哪去、青龍跟白虎兩人也好死不死的外出不在,唯一能抱希望的三眼卻又偏偏不認得路!導致他必須親自下來找對方告假,也不會發現對方有如此秘密……
好吧!至少他覺得那是秘密!因為那時候對方察覺到他的存在時,臉上的神情有些慌亂又有些尷尬,一看就是那種私密之事被人發現時的窘態。
那樣的表情,讓關崇善一瞬間有種做錯事的感覺。
接著,他聽到男人歎氣、離開座位的聲響。下一秒,一雙擦得十分光潔閃亮的黑皮鞋,出現在他視線內。
崔白萇在關崇善的面前停下,盯著對方低垂的腦袋半晌,自鼻腔緩緩噴了一口氣,然後抬手朝那顆有些凌亂的腦袋揉了兩下。
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凡人,正在為了剛才無意撞見自己那件事的問題懊惱著。
感覺頭上的騷動,關崇善抬眼,正巧與一臉笑吟吟的崔白萇目光對上。
其實關崇善自身並沒有發覺到,在這琉光飯店裡頭,經常圍繞在他四周的人們都把他當成小孩子看——以他的年齡來講,對他們這些沒百也有千的非人而言,也的確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很小很小的那種!
因此他們這些人見到關崇善的慣性動作,就是像對待小朋友一般,伸手搓揉他的頭髮。
「讓你久等了。」崔白萇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眉眼之間流露著屬於長者的溫和:「怎麼了,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啊,呃……其、其實也沒、沒有什麼大事……」
把視線自那張總是優雅的俊臉上轉開,本想隨便找個地方落腳,可卻又落到了不該落的地方,關崇善講話變得結結巴巴:「我……嗯……嗯我……有點事情……想要請……哎呀!經理大人,我剛剛不是故意不敲門進來的!」
他說到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跟崔白萇道歉。
崔白萇只是看著他,搖了搖頭,對於關崇善如此緊張的模樣,他覺得很可愛:「沒有關係,你不用那麼介意,小關。那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其實,我也正打算跟你談談剛剛那件事。」
說著,他便拉著關崇善來到了一面等人大的鏡子前。
關崇善對他這個舉動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經理大人……」他轉頭不安的望著崔白萇。
崔白萇只是對他笑了笑,握著他的肩頭。
「看著鏡子吧,小關。」他柔聲的說:「我有個人想介紹給你。」
關崇善抿了抿嘴唇,把頭轉回去,將視線落到鏡子上。
然後,他見到了一個十分不可思議的畫面。
鏡子裡映著兩道身影,站在前面的那一道是關崇善的,可另一道,卻不是站在他身後的崔白萇,而是一個模樣清秀的陌生女子。
「怎麼會……」
驚訝的瞪視著眼前的景象,關崇善甚至忍不住伸手向前觸摸鏡面:「這怎麼可能……經理大人,您……」他轉過頭看向一臉苦笑的崔白萇,聲音都發顫了,「……原來您是女的啊!」
這話讓崔白萇差點摔倒。
「不是的,小關,你誤會了……」他撫著額頭,表情既無奈又好笑,他沒想到關崇善會完全想到另外一個方向去!
「……我不是女的,鏡子裡的那個人不是我……不,這樣說也不妥!應該說,你所看到的,在鏡子裡的那個女子是半個我……總之很複雜就是了!」
關崇善望著他一臉癡呆,什麼「是我又不算是我,應該說是半個我……」,他已經完全被搞混了!
崔白萇見他這樣,大大歎了口氣。
打從回到飯店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歎氣歎個不停。
「唉,沒關係,小關,你聽不懂是正常的。」他拍拍關崇善的肩膀安慰對方,「因為我跟她之間的關係很複雜……」
「胡說,哪裡複雜了?才不複雜呢!那是你解說的方式有問題,阿崔!」
一空靈好聽的女性嗓音出聲反駁著,關崇善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驚恐的朝左右查看。
「經、經理大人,您有沒有聽到?有沒有聽到!」
他緊緊抓著崔白萇的外套,仰望著對方的臉都白了:「……剛剛有一個女生的聲音在講話耶!可是這裡明明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啊……該不會是鬧鬼吧?」
他以前小時候因為他四哥惡作劇的緣故,因此極度怕鬼。
「……小關,你想太多了!這裡是三果,又不是陰間跟人界,哪來的鬼!」崔白萇覺得他的反應很好笑。
「不是的,小關,那個聲音不是鬼發出來的,是她發出來的。」
他指了指鏡子裡的那個女子。
那個女子正做著與崔白萇完全不一樣的動作,對關崇善揮手微笑。
「她就是我剛剛跟你提到的半身,白萇。」
「白萇?」關崇善看了看那個笑咪咪的女子,然後又把目光移回崔白萇臉上,「跟經理大人你的名字一樣?」
「那是其它人任意這樣叫的。」崔白萇笑得和藹可親,可眼睛卻閃過一絲淘氣,「我可從來沒有承認過那是我的名字喔!」
眼睛用力眨了好幾下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關崇善突然強烈的覺得,他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實個性,一定跟他平常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不,甚至有可能是整個背道而馳!
「呃……那經理大人您的名字到底是……」他傻愣愣看著崔白萇開口,有點頭昏腦脹。
不知道為何,突然覺得有點想睡覺……
「喔喔,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小關——雖然從來沒聽過你喊過就是了!」崔白萇用一種傷心的口吻說著,眼角還很配合的泛起淚光。
「啊?」
關崇善的雙眼已經開始出現漩渦,覺得四周整個在旋轉:「是這樣嗎?好像真的是這樣……仔細想想,我好像真的從來都沒有喚過經理大人您的名字,真是奇怪!」
「阿崔,他好像怪怪的喔!」鏡子裡的白萇小姐察覺他的不對勁,「喂,小關!你沒事吧?」她也跟著崔白萇這樣稱呼關崇善。
「嗯呃呃——我還可以……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白萇小姐妳變成了好幾個——白萇小姐妳在玩分身術嗎?」
結果這話說完,關崇善就身體一軟,整個往崔白萇身上倒去了。
「小關?」
崔白萇急忙張開雙手將關崇善接住,接著他發現對方整個人泛著驚人的高溫。
「該死,他居然在發燒!」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急急抱著關崇善衝出辦公室,跑去找玫瑰。
而那位白萇小姐也在崔白萇衝出去的同時,從鏡子內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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